《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节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明世祖,中兴大明》作者:理振 文案: 李炎重生了,好消息他是大明天子,坏消息大明已经没了。 南明小朝廷摇摇欲坠,清兵一路南追,朝廷一路南逃…… 李炎:朕不跑了!朕要和鞑虏决一死战! 内斗党争?杀!给老子从广东打回北京! 李定国、郑成功、顾炎武、黄宗羲…… 这次他们不会失望! 标签:历史 古代历史 重生 明朝 皇帝 第一卷 绝地反杀 第1章 殿下,大明已经没了! 李炎穿越了。 好消息是他马上就能成为大明天子。 坏消息是大明已经没了。 李炎躺在床上望着马车里装饰有些出神。 “你说什么?我是桂王朱由榔?” 在一旁跪着的小太监都已经俯首磕得泣不成声了。 “殿下!奴婢万死!竟让殿下受惊,奴婢万死!” 如果要问明朝最惨的皇帝是谁,永历帝朱由榔绝对是有力竞争选手。你说崇祯?人家好歹掌了十几年的权好吧。 而永历登基的时候,大明早没了。 中国历史上的朝代,有两汉、有两晋、有两宋,却没有两明的说法,为何?因为南明朝廷根本就算不上一个正经政权,从江南到云南,一路打,一路逃,连一个稳定落脚点都没有,算什么朝代? 此时距崇祯殉难已经两年半,之后在南京建立的弘光朝廷、福建的隆武都先后被清军给扬了,最后轮到了封在广西的永历继承香火。 如今大明地盘有多大?贵州、广西、广东,而且其中两广马上就快没了。 云南刚刚沙定洲叛乱,紧接着被张献忠余部占领,湖广方面孔有德、尚可喜等人势如破竹,追着明军打,完全丢失就在眼前。 这他妈连偏安都不算!顶多算“前朝余孽”。 永历登基共十六年,其中一半时间在跑路,另一半则在被人软禁。 如果没记错的话,自己还没登基,清兵就杀到赣州,一众君臣赶紧慌忙西逃。 于是十几年时间从广东逃到广西、贵州、四川、云南。用脚丈量了祖国大西南不说,最后一路逃到了缅甸,结果被缅甸国王卖了。直接当成投名状送给了吴三桂,被其用弓弦活活勒死。 朱由榔心中忐忑万分。 现在是隆武二年十月二十二,自己还有两个月就要登基。之前十六号赣州失陷消息传来,因为出任监国的桂王君臣还没高兴两天,就被吓得立马准备跑路。 东阁大学士瞿式耜一再劝阻,但没有卵用。 惊弓之鸟般的一众君臣在这月二十号便开拔溜了。 现在是跑路第三天,队伍已经行出肇庆五十多里,自己正在马车上。 还好,事情还没到完全不可挽回的局面,他前世看过顾诚先生写的南明史,对这段历史还算了解。等十二月,清军有名的刽子手汉奸李成栋就会杀进广东,然后自己跑路十多年,最后死在昆明。 所以,绝对不能西逃! 朱由榔知道,历史上的永历帝就是因为被清军吓得逃到广西,结果导致广州的唐王先一步登基,最终酿成南明内讧,给李成栋钻了空子。 自己不想死,就不能离开广东! 必须马上回肇庆! 马车门帘被拉开,一声跪地恭迎,小太监已经趴下。帘后走进一名华服中年妇女,和一名身段窈窕、黛眉朱唇的年轻女子。 二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纪稍长的太监。 他知道,这大概就是永历生母马太后和妻子王皇后了,当然现在他还没登基。至于那个太监,似是司礼监掌印王坤。 “王儿,你身子可曾好些了,可还有不舒服。” 两人关心的看着他,今天本是跑路后第一天,但也许是老天看不过去了,自己的马车横梁在奔驰时断裂。一不注意脑袋就磕到了车壁上昏了过去。 这是老天爷都不忍心了啊! 绝对不能再跑了。 朱由榔心里想着,嘴上回答: “母妃,孩儿已无事了,不知瞿式耜可在队中?” 瞿式耜是除了李定国、郑成功外为数不多自己知道的大明忠臣。 “你不是让他留在肇庆了么?” 朱由榔微微一怔,这才想起瞿式耜死活不同意永历跑路广西,最后自己留了下来。 他二话不说,直接掀开锦被,翻身下床。 对着那王坤疾声道: “快出去把所有管事的都叫过来!我有事要交代。” “王儿,你这是怎么了?”马太后有些惊慌,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不是摔傻了。 “母亲勿要担心,孩儿只是……” 朱由榔给马氏编了个故事, 说自己昏迷以后,梦见了太祖训斥,然后看到自己一行人逃到梧州后被清军一路追杀,在贵州、四川、云南乃至缅甸来来回回徘徊十几年,最终母子妻儿均被清兵杀害。 朱由榔讲得言之凿凿,而且结合他昏迷前后突然变化,作为对“怪力乱神”还算尊敬的古代人,马太后没觉得有问题。 而且朱由榔这故事也并非是假的,历史上马太后就是与儿媳一起被清军俘虏,在押送时自相扼喉而死,自己与儿子朱慈煊则被吴三桂下令绞死于篦子坡。 片刻后,马车外面一阵响动,众人应该到齐了。 朱由榔稍稍安抚了马氏和王氏,便掀帘而出。 “参见殿下” “大家伙也别讲究了,车马都是谁在管?” “殿下,队伍车马均由臣管辖。” 一名二十多岁穿着鱼龙服的武将越出答道: “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是吧,立刻让所有人掉头,回肇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群臣闻言看着朱由榔,惊愕失色。 不是前天还嚷嚷着要跑路梧州,瞿式耜劝了好几天都不管用,这莫非是真中邪了? 一名站在为首的中年文臣惊骇跪地。 “殿下,我们不是已决定移驾梧州了吗?如何半路又变卦啊,望殿下收回成命,清虏已破赣州,肇庆已危在旦夕啊!望殿下三思啊!” 那人伏地不停惊惶说道。 如果朱由榔没猜错的话,这家伙就是现在的内阁首辅,也是西逃主谋之一,丁魁楚。 就是他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坤合谋,劝说朱由榔不顾瞿式耜劝谏,率众西逃。 他身后四五个文官也都跪地齐声相劝。 “什么三思?孤九思过了!我不跑了!” “李自成打到北京时思宗皇帝没跑,清虏打到福建时思文皇帝没跑,今日若我朱由榔跑了,他日何颜进拜太庙!” 下面跪着的一众文官惊呆了。 这是能从朱由榔嘴里说出的话? 当初决议移驾梧州的是你吧? 被清军吓得哭爹喊娘的也是你吧? 拒绝瞿式耜劝谏的还是你吧? 如今都走到半路了,你跟我说你要学习先帝死战殉国? “殿下,我等并非是畏死,而是如今清兵势大,不可力抗,朝廷应当避其锋锐,顾及大局,从长计议。”丁魁楚俯首,此时他心中很是憋屈,虽然他是西迁梧州的提议人,但这不也是你朱由榔同意的么。 “从长计议?天下多少事坏就坏在从长计议!昔日东晋北伐何尝不是从长计议?北宋燕云十六州何尝不是从长计议?议出什么了?” “当年成祖迁都燕京,以城为塞,众臣皆劝或有胡尘之患。成祖何意?以君长悬于国门,纵力尽亡国,何负于社稷!” 朱由榔不停的给众文臣扣帽子,搞道德绑架。 丁魁楚也许是实在忍不住了: “殿下何必如此。难道当初下令西行的不是殿下吗?岂能朝令夕改?如今又回肇庆,若是他日清军南下,届时殿下再被迫西狩,又该如何?” 这是他的内心真实想法,你朱由榔什么德行他丁魁楚还不知道,事到临头婆婆妈妈什么。 朱由榔只是静静注视着他,他知道相当一部分南明官员抱着同样想法。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节 这不怪他们,是这个国家已经让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了。 从北京到广东,清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济南、扬州、南京、镇江,一座座坚城门洞大开,一支支兵马如鸟作散。 而南明朝廷呢?弘光朝大敌当前却依旧党争不断,隆武朝皇帝不过是郑家手上提线木偶! 一路内斗、一路溃败! 这就是南明! 后世朱由榔看顾诚先生的南明史,实在让人血压攀升!要么君臣猜忌,要么结党谋私,要么内斗内讧!江山社稷都快完了,还在斗,还在分什么阉党、东林党。 可惜李定国、郑成功、瞿式耜、张同敞一腔热血尽付东流;可怜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朱舜水满腔孤愤遗民泪尽! 是啊,你朱由榔硬气个什么?到头清军打过来不信你会不跑? 可朱由榔找到不跑的理由了。 反正历史证明跑也跑不掉,与其被人架空,最后憋屈地死在云南缅甸,不如放手一搏! 给那些从北京到肇庆,一次次被残酷现实打击,却又一次次死不旋踵,奋身投入反清大业的民族脊梁一个交代;给所有从辽东到云贵,被异族铁蹄视为奴隶蹂躏残杀的亿兆黎庶一个期望!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你们也知道,之前我车马出了事,碰到了头……” 众人自然好奇,自从朱由榔醒来,性情便大变了,不仅不再像之前那般柔软懦弱,如今竟还颇有威势。 “孤做了个长梦……梦里太祖皇帝对我骂道‘尔亦为我后乎?’,孤梦见自己一路逃窜,清军一路追击,妻儿被清军残杀,母亲被鞑寇逼亡,自己被人用弓弦活活勒死……” 此时母亲马氏、妻子王氏已经从马车里出来了,听闻言语,垂泪涟涟。 许多大臣都热泪盈眶,低声抽泣;丁魁楚则只是面色苍白,讷讷不言。 “马吉翔,将你佩刀递给孤!” 马吉翔虽然心中不解,但也不敢违命,将腰间绣春刀解下,双手奉上。 所有人都看着朱由榔,不知桂王监国要做什么。 只见朱由榔将头上发簪取下,乌色长发如瀑披散。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 “锃!”利刃拔出,横在朱由榔颈前 “王儿!” “殿下!”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青锋划过,几缕青丝飘落在地。 马氏见状自是情绪难制,几欲扑向朱由榔,好在王氏是个识大体的,大致是懂得丈夫的用意了,拦住马氏,在身边细语安抚。 诸臣工无不跪地伏下,一众老臣无不痛哭流涕。 “殿下,殿下何至于此啊!” “孤听闻凡将士临阵惧敌脱逃,罪应论死!孤身为监国,总辖天下兵马却知法犯法,理当自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奈何国家危难,尚需此身延续宗庙,安抚士民,故以发代首,明晰奖罚!” 丁魁楚呆呆看着这幕,跪着用颤抖的手摘下乌纱帽,叩首,大声泣言 到了这一步他再不主动请罪,那就是找死了。 “罪臣丁魁楚,请殿下降罪!” “中书舍人何在?” “臣在。”一名青年官员激动地越身伏地 “等下拟旨,罢内阁首辅、兵部尚书丁魁楚,以其年高体弱,晋太子少师衔,赐银百两,允其致仕还乡。” “臣……臣谢殿下隆恩。” 丁魁楚颤声再拜,他明白,所谓君辱臣死,就刚才朱由榔那番动作,现在的监国、以后的皇帝跑了都要割发代首,那么自己这个主张跑路的臣子呢?不得以死谢罪? 明朝不是汉唐,没有权臣擅专的余地,内阁辅臣更不是宰相,皇帝说废就废,别说他丁魁楚,就是当初张居正,都要联合太后才能掌控朝政,崇祯在朝十几年,换了十九任首辅,谁敢说个不字? 朱由榔的处理已经相当给面子了,毕竟人家是首辅,不留点脸面,自己根基尚浅,容易让下面猜度。 “奴婢该死!请主子降罪!奴婢该死!” 之前的大太监王坤伏首,连连狠狠磕头,额头都磕出一片鲜红血色,血液顺着鼻梁流了下来。 朱由榔知道他,之前对自己还算忠心耿耿,监国之前帮了一些忙,就是小心思不少。 “你的司礼监别干了,传我旨意,从即日起废司礼监,奏折由内阁处理,重要奏章直报与孤。” “至于你,去给孤养马吧” “谢主子隆恩!”王坤闻言不顾鲜血深深叩首。 “所有人整顿一二,马上准备启程回肇庆!” “谨遵监国旨意!” 众臣俯首。 第2章 瞿卿,孤错了 大明东阁大学士、吏部左侍郎瞿式耜 他正端坐案桌前皱眉翻阅这几日韶关、湖广、潮惠各方向上报的信息。 湖广巡抚何腾蛟坚持得已经相当勉强;韶关方向孔有德部清军动作频频;福建的李成栋也已逼近潮惠。 黑云压城城欲摧! 不到六十年纪,这位阁臣头发已花白近半。 自崇祯十七年后 北京城破,崇祯殉国;南京城破,弘光被害;泉州失陷,隆武陨难。 短短两年间,大明已经有三名天子身死社稷! 朝廷从山海关一路流散到这岭南之地 就连最后一个朱明遗脉,也已经被吓破了胆,出逃广西…… 前宋君臣跳海的崖山离肇庆不过数百里。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啊! 想到这里,瞿式耜不禁悲从中来,浊泪盈眶。 “伯略公!伯略公!” 外面年轻声音传来 “而农何事如此慌乱啊?” 瞿式耜有些疑惑,这人乃是新任翰林院庶吉士,名唤王夫之字而农。 当初弘光帝殉国后,他散尽家财联合地方农民、工人反清,失败后只身逃出投奔肇庆朝廷。与自己颇为相得,但印象中这王夫之都是很是沉稳的一个年轻人。 今日不知怎的,竟如此慌乱。 “伯略公!殿下……殿下他回来了!” 瞿式耜错愕望着闯进来的年轻人 “你说什么?殿下他……回肇庆了?” “吕公派人先快马回来报信,殿下他明日便到肇庆!” 王夫之缓了缓,将听来人所述在桂王车驾旁发生的事给瞿式耜复述了一遍。 “殿下此举……颇有太祖、成祖气象啊!” “莫非果有先皇庇佑?” 瞿式耜声音颤抖,双眶泛红。难道,上天终于可怜大明朝了么? …… 隆武二年十月二十三,肇庆 瞿式耜领一众留守臣工出城迎接桂王监国王驾 远处车驾队伍终于在城门处停下 朱由榔也不讲究什么君臣之仪,直接走下马车,大踏步走到接驾众臣跟前 对着花白着头发躬身迎接他的瞿式耜伸手扶起 “瞿卿莫要多礼了,以前是孤年少不省国事,枉负卿一片赤忱丹心。” 随后合手躬身一礼 “望卿恕由榔无知之过!” 瞿式耜见势伏身而跪,含泪涕泣 “臣家父祖三代,世受国恩!为君效死乃人臣本分,怎受殿下如此礼遇啊!” 朱由榔看着这个满面风霜的老臣,心中触动万千。 历史上,清兵南下两广,永历和丁魁楚带着一众臣子慌忙西逃。唯有瞿式耜和学生张同敞留守桂林,掩护永历西逃。 他不仅拒绝家人突围劝说,而且屡次严词回绝定南王孔有德的劝降,“焚书杀使”,等不幸被俘后,又对孔有德破口大骂。 直到孔有德耐心耗尽,留下绝命词 “从容待死与城亡,千古忠臣自主张。三百年来恩泽久,头丝犹带漫天香!” 对着刽子手道“我平生最爱山水佳景,此处颇佳,动手罢!” 言毕慨然赴死 就算为了这般汉人忠骨脊梁,朱由榔怎能不奋力抗清!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节 于是他双手将那瘦削身体扶起 对身前站立的一众留守臣工朗声言 “诸卿!过去是孤不谙世事,有负社稷,日后驱除鞑虏、克复旧都,还需诸卿相助,望诸卿莫因孤之失德而弃孤。” “臣等不敢,愿为殿下效死!” 诸臣动容下拜,齐声效忠。 朱由榔又回首喊道 “中书舍人何在?” “臣在!” “拟旨,擢原东阁大学士瞿式耜为内阁首辅,加太子少傅,总领国事!” “臣领旨!” “殿下!臣,臣……” 纵是瞿式耜仕宦二十余年,又怎受过如此君恩? 朱由榔握住瞿式耜颤抖的手臂,恳切道 “公可愿为孤之武侯乎?” “臣不敢比之武侯,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瞿卿与孤同乘,你我君相进城再叙!” 一众君臣起车回城,此番交心后,自是气氛融洽。 …… “以瞿卿之见,现今势况该当如何?” 肇庆府衙内,君臣二人开始面议 朱由榔毕竟是个政治小白,对军国大事的见识也就停留在小说水准了。虽然有着穿越者“天眼”,但也变不出千军万马不是? 当然,他有着一个无比重要的金手指,那就是信任! 作为看过《南明史》的穿越者,他或许对一些历史细节一无所知,但起码知道谁是王八蛋,谁是可以依靠的屏障。 这让他能一醒过来就开了丁魁楚,然后跑回肇庆任命瞿式耜! “臣以为如今清虏南路虽已下赣州,然湖广王师仍在,清虏不敢冒江西有失的风险全军南下的。而另一路佟养甲、李成栋倒应注意。” 朱由榔点了点头,据他所知,历史上确实是李成栋、佟养甲部奇袭广州才导致两广失陷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不过他听瞿式耜言语却又问 “那现今朝廷尚还有多少军力?” 既然知道李成栋很大概率要来进犯,他自然得先盘算下家底。 “回殿下,目前朝廷在肇庆周围节制诸部兵马约两万,另韶关处留有四千,广州处留有五千,此为广东兵马;广西梧州处尚有四千,另有可遣土司番兵五千余,余下便是湖广何腾蛟、章旷、堵胤锡所制诸部了” 见瞿式耜似是不太愿意提这湖广兵马的样子,他颇有些好奇。 “卿刚才不是说这湖广官军尚有余力,何不仔细讲讲?” 瞿式耜脸色有些怪异,顿了一会儿才回答 “殿下莫不记得忠贞营?” 朱由榔一下恍然,是了,历史上的瞿式耜等人是不太赞同与农民军联合抗清的。 这所谓忠贞营其实就是李自成农民起义军的残部,主要由李自成的侄儿李过和妻弟高一功领导,当然下面还有一众头领。 这些残部在李自成死后一直与清军且战且逃,后来被在福建登基的隆武帝收编,封李自成遗孀高氏为一品贞义夫人。 不过他也知道,南明朝廷里的这些个文官向来是不待见农民军的。 毕竟崇祯是死于李自成农民军围城时,按道理农民军与明朝有弑君之仇。 这导致南明刚建立时,在南京的弘光君臣居然认真考虑提出过“联虏抗寇”,也就是联合清兵剿灭起义军,这种在后世简直叫卖国的行为。 后来虽然迫于时局不得不接受农民军,但南明君臣依然对农民军极为防备。比如现在节制湖广忠贞营的何腾蛟和章旷。 而这种朝廷和农民军的互相猜忌,也是后来永历政权灭亡的重要原因! 但朱由榔不会,因为他知道历史的结果。 李过,高一功的忠贞营也好;李定国、刘文秀的大西军也罢。事实证明,他们不仅没有再次叛乱或投敌,而且都为反清事业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这正是历史的戏剧之处 当兵败山倒,一批批世受皇恩的文臣武将、书香世家投敌叛变,“水太冷、头皮痒”时 为了民族气节而流干最后一滴血的恰恰是李定国、郑成功这般让文人们嗤之以鼻的流寇海贼! 到了如今,大明官军已经烂透了,卫所军自不用说,早已名存实亡,至于后来的募军,如戚家军、白杆兵等精锐早就死在辽东前线,关宁军已然投敌。剩下大多是些吃空饷的歪瓜裂枣。 朱由榔想要重整明军旗鼓,这些有着不少战斗经验,而且历史证明具有民族气节的农民军就是不错选择! “如今忠贞营各部尚余多少人马?” 朱由榔期待地问 “李过、高一功处由何腾蛟、章旷辖制,三万余人;马进忠部约两万由堵胤锡辖制。” 听到这里,李艳突然想到,差点忘了这个何腾蛟! 后世历史上,这家伙虽然也对大明忠心耿耿,奈何性格不好,小心眼,军事能力也不怎么样,再加上他和章旷排斥农民军,军心离散,后来大败,直接导致南明退出湖南大部。 得想个办法把他们俩调开! “何腾蛟现在是湖广总督吧?章旷呢?” “回殿下,章旷为右佥都御史监军。” “下旨调何腾蛟回朝任吏部尚书!章旷为户部左侍郎,堵胤锡接任湖广总督。” “殿下,寇军虽降,仍不可轻信啊!” “如今大敌当前,先以军务为重,其它日后再谈吧” 见朱由榔如此说,瞿式耜也不再坚持,忠贞营那也尚有堵胤锡在。 湖广那边短时间不会有问题 现在关键就是怎么对付李成栋了! 第3章 整肃军政,准备登基 交待完了湖南方向事,两人又商议了关于整备广东官军的事。 “殿下,臣推举两人可督广东军务。” “瞿卿但请说来。” “一曰陈邦彦,二曰张家玉,陈原为兵部职方司主事,为人刚正,出任过赣州防务,略通军务。张家玉自少好击剑,任侠,多与草泽豪士游,曾为兵科给事中,督御营军。” 朱由榔倒是有些印象,好像后世这两人都是什么“岭南三忠”之一,最后均战死殉国。 “既如此,那就召张家玉入朝为兵部右侍郎,陈邦彦加佥都御史巡抚广东军务。” 不过朱由榔听到瞿式耜对张家玉的描述,却又想起一人,和张家玉的情况颇像,但却更加着名。 那就是后世与岳飞、于谦并称“西湖三杰”,民族英雄张苍水张煌言。 张煌言不同于其他南明忠臣的地方在于,他不仅对大明忠心耿耿,而且还很有本事! 历史上他在安徽等地坚持抗清二十余年,战果颇丰,直到永历帝都死了,他也没被清廷剿灭。 其实南明朝廷的死忠也不少,可是大部分说实话忠心是忠心,可无能也是真的无能,而且又大多沾了晚明东林党迂腐、党争习气。 真要论忠勇两全,能领军治政独当一面的,根据朱由榔所知仅有三人。 李定国、堵胤锡、张煌言 连郑成功都差点意思,毕竟他手下郑氏集团不比农民军,成分过于复杂,引为援助可以,但真要将军国大事托付就差点意思了,不然隆武帝是怎么被架空的? 于是朱由榔便问了问张煌言的状况。 瞿式耜却有些尴尬地解释了一下 “张煌言部目前尚在浙东……鲁王处。” 朱由榔默然,他差点忘记了,南明是怎么亡的? 难道有这么多忠臣,亦不乏李定国、郑成功之类军事统帅;张煌言、堵胤锡之类文武全才真就一点机会没有嘛? 答:内斗!内斗就要亡国,亡国也要内斗! 说来好笑,当初南京弘光朝里臣子内斗也就罢了。弘光死后,福建的唐王朱聿键与浙东的鲁王朱以海竟然同时监国!互相指责对方非法。 唐王也就是后来的隆武帝派人带十万两白银去浙东犒军,结果鲁王朱以海直接把使者砍了。 两边互不来往,视为仇寇。 这可是亡国之危啊!皇帝都死了两了! 这还不算完,后来朱由榔西逃梧州,结果跑回肇庆时发现,诶,朱聿键的弟弟朱聿鐭已经在广州称帝了! 两边互骂一通,直接抄家伙内战! 清军还在江西、福建看着啊 结果李成栋趁势奇袭广州,朱聿鐭身死,朱由榔跑路。 南明两个小朝廷竟然动用几万兵马在广东内斗!而且这时候鲁王还在浙东监国…… 南明这破屋漏瓦居然还能分出三个朝廷来,怎不让人生气! 现在张煌言、郑成功等福建、浙东残部还是以鲁王朱以海为首。 不过,朱由榔不打算对鲁王做什么,否则他与那些内斗废物有何二异。 但像这般彼此分裂下去也不是个事吧?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4节 朱由榔不禁皱眉 瞿式耜似是看出朱由榔所想,于是行礼道 “请殿下早登大宝,以正君臣之义!” 朱由榔懂得他的意思。其实若论血缘远近的话,他是万历皇帝嫡孙,崇祯堂弟,再合适不过了。历史上永历确实也是三个小朝廷中最被认可的一个,只是因为闹出临阵脱逃这种事情,才给了朱聿鐭可趁之机。 如今他并未去梧州,而是回到肇庆,那两帝争统闹剧大概是不会上演了。 所以此时隆武帝刚殉国不久,自己以万历嫡脉继位,不仅能让诸多还在各地坚持的忠臣以振奋,也能以不直接冲突地对待鲁王问题。 可仅仅是登基不够啊,后世开国大将粟裕说得好“胜仗最能解决思想问题。” 现今南明人心涣散、各自为战,若是自己这个皇帝登基后能打一个不大不小的胜仗,才能彻底将自己“抗战领导核心”的名分坐实;才能举起抗清大旗将各路义军聚于麾下。 “嗯,先君已殁,现今不是推让的时候,是该提早收拾人心了,这事就由瞿卿去办吧。” “臣领旨!” …… 此后几日,先是陈邦彦、张家玉二人前来领职,陈邦彦还带来三千多地方乡勇义民。 并且自请使命,说顺德尚有当初守赣州的万元吉所组织近两万援军,由总兵余龙率领。只是赣州失陷后,这支部队就流落广东顺德等地了。他希望能去说服余龙收编此部。 朱由榔也不多言,直接从内库和府库拿出五万两白银,令他负责此事。 这破烂朝廷虽然小,但也并非一点家底都没有,朱由榔监国以前是桂王,有几万两的积蓄,再加上广东本地府库,十来万两银子还是有的。 与此同时,朱由榔在瞿式耜协力下,重新整肃了朝堂内的执政力量。 新的内阁由瞿式耜任首辅、屡有统兵经验的老臣吕大器为武英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原弘光朝礼部尚书陈子壮为东阁大学士,三人组成权力中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并以吕大器为首,张家玉为佐,开始整训已有的两万多官军力量。 当然,朱由榔登基事宜也由礼部官员加紧筹备着。 …… 隆武二年十月二十六,肇庆府衙 朱由榔坐在首位,见下面众臣行过礼后 “诸卿开始议事吧,都说说吧” 前两日经过虚伪的“三辞三让”后,大家已经决定十一月初在肇庆举办登基典礼。 而今天朝会是为了讨论另一个重要问题 年号 分署礼部的阁臣陈子壮出声言道 “殿下,臣以为当此之时,应明晰皇统,定义君臣,殿下乃神宗皇帝嫡嗣,故当以殿下原永明王之永、先神宗皇帝万历之历,年号永历。” 说是嫡嗣,虽然有些勉强,但到也不算错,毕竟万历皇后压根没有子嗣,按照明朝宗法制度,嫡妻无子,以长为嫡,而眼下还幸存的万历孙辈子嗣中,朱由榔乃是独苗。 “臣附议!”“臣附议!”…… 一众大臣均站了出来表示认可。 而这确实也是历史上朱由榔的年号,南明永历帝嘛!其中有表示“老子才是嫡嗣正统”的政治意味。 但不知为何,朱由榔却喜欢不起来。大概是一提到永历,他就想起昆明篦子坡被勒死的结局;就想起李定国孤军奋战最后历尽而殁的挽歌;就想起内斗不断自相残杀的悲剧;就想起寄人篱下流落缅甸的惨状…… “瞿卿。” “臣在” “卿博学广闻,孤问你,这历朝历代有几个崩裂亡国,江山尽丧,还能重复旧土的?” 众人闻言错愕,这时候桂王为何要在这时,提这种令人丧气的问题? “回殿下,三代以来,能起于坵墟而重续社稷者,唯后汉光武帝一人耳!” 瞿式耜郑重回应 朱由榔闻言叹息道 “是啊,除光武帝外,自古末代宗室,又有几人能光复河山、再立社稷的?” “汉末倒还有一个昭烈帝刘备,虽未可成大业,但一心复汉、崩于中途,也算死得其所!” 说着,他的语气渐激动起来 “刘备那话说得好啊,‘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今清虏纵肆暴虐,掠我士民,屠我百姓!毁我衣冠,残我脊梁!入寇两京,弑杀二帝!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故孤愿禀昭烈刚直之气,成光武不世之功!” “孤决意,登基后,改元光烈!” 众臣听此言语,无不振奋激动,这才是太祖皇帝后人的志气! 再想到,之前桂王车驾行到半路,受太祖托梦而返的事,心中无不肃然。 此当为我大明之光武耳! “殿下圣明!” 第4章 永历?光烈 大明隆武二年,同时也是满清顺治三年 十一月初四 在肇庆城外一处刚刚垒起的高大土台上 在古典曲乐声中,朱由榔在祭坛前献上三牲,焚香祭拜上天,仪式隆而重之。 圜丘告祭礼成之后,礼官遣校尉设金椅于郊坛前之东,南向,设冕服案于金椅前。 然后是瞿式耜这个首辅,率领所文武大臣、望座位跑奏曰:“告祭礼成,请即皇帝位”。 这时,一众文武大臣上前,将朱由榔拥至龙椅处坐下,所谓“拥立之功”就是这个意思。 朱由榔坐定之后,百官先排班,执事官举冕服案、宝案至前。瞿式耜诸大臣奉衮冕跪进,置于案上。接着由瞿式耜、吕大器、陈子壮、张同敞、陈邦彦这些最重要的文武大臣取衮冕加于圣躬。 瞿式耜等人帮朱由榔穿戴好衮冕,然后退入班,通赞高唱:“排班”。排班齐后,众大臣鞠躬,奏乐。然后众大臣三拜,平身,乐止。 然后再三拜,平身,乐止。通赞引瞿式耜至皇帝宝座前,通赞唱:“跪,搢笏”。 瞿式耜搢笏,“笏”就是官员上朝用的笏板,古代官员的官服没有口袋,于是将笏直接插在腰带上,叫“搢笏”。承传唱众官皆跪。 捧宝官开盒取玉宝(即传国玉玺,当然是自己刻的)授予瞿式耜,瞿式耜捧宝上言:“皇帝登大位,臣等谨上御宝”。 朱由榔颔首示意,然后尚宝卿受宝,收入盒内。通赞官唱:“就位,拜,平身。”百官按通赞指引拜、平身。 通赞官再唱:“复位”,引礼官引宰辅自西复归原位。 通赞官接着再唱:“鞠躬、拜兴、拜兴、平身、搢笏、鞠躬、三舞蹈、跪左膝、三叩头、山呼万岁、再三呼、跪右膝、出笏” 一众大臣颇是手舞足蹈了一番,然后三呼万岁。 山呼之后,新皇解严,通赞唱:“卷班”。百官退下,礼毕。 按照旧礼,这个时候应具卤薄导从,皇帝率领大臣前往太庙,奉上册宝,追尊四代考、妣,告礼节性社稷。 可是现在情况就比较尴尬了,因为哪来的太庙啊?太庙在北京呢!早就成了满清的太庙了! 所以按道理这时典礼也就基本结束了。 可突然,让百官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一身黑色衮服、头上戴着十二旒冕冠的朱由榔在祭天土台上面向北方,合手屈膝下拜。 “不孝子孙朱由榔,未能保全宗庙、安抚社稷,乃至于祖宗蒙胡虏之辱;社稷遭涂炭之祸。” “是以请罪祖宗,愿能庇佑不孝子,兴师伐罪,重祭宗庙,以祀社稷!” 随后俯首深深一叩。 诸臣见状,也纷纷面北而跪 那里有大明三百年的社稷宗庙,有历代先君的陵寝,还有崇祯、弘光、隆武三位先帝殉国的地方…… 大明开国以来第十九位皇帝;南渡之后第三位皇帝 光烈皇帝朱由榔于隆武二年十一月初四正式即位! …… “消息来源可准确?” “确实无误,满清已任命佟养甲为两广总督,令李成栋为两广兵马提督。看样子就是要图谋两广了。” 不是很宽敞的临时殿中,兵部侍郎张家玉正向朱由榔汇报关于满清的最新动向。 “好啊,朕还没找到他李成栋那,他自己倒是送上门了,也好。” 之前朱由榔不是正愁少一场胜仗来巩固地位吗?这下子仗就来了。 朱由榔记得,历史上李成栋、佟养甲二人就是今年十二月时趁南明内讧,偷袭广州。 这李成栋在清军中虽没有吴三桂、孔有德、耿精忠那般权势地位,但在后世却颇为有名。 因为他就是历史上臭名昭着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主要谋划者与实施者! 要是不给他宰了,老子还算啥穿越者? “诸卿觉得如何?” 朱由榔对着殿中众位臣工问 “陛下的意思是?”吕大器拱手 “朕想歼灭此二獠!” “佟、李二贼虽受命南下,但恐怕也会自潮州开始,步步为营,一州一府地推进,且我军战力本就不及,守土已是勉强,恐怕很难抓到歼敌之机啊。” 吕大器不愧是带兵多年的地方督抚,对于军事颇有自己见解。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5节 “朕欲诱敌深入,聚而歼之。” “这……清军屡胜之师,必定骄纵,诱敌自无不可,然而何等诱饵方能让其深入我地呢?” 朱由榔闻言低头沉思 历史上,李成栋是先趁两帝内讧时攻克了潮惠二州,然后缴获惠潮道官印,骗开城门,率军假扮商人杀入。 而现在,李成栋还没来广东呢,自己已然登基,也没什么两帝争统了。 潮惠道官印……内讧…… 张家玉见皇上疑难,倒是拱手禀道 “陛下,若李、佟二部果真轻装快速南下,那臣倒是知道一地可以作伏击。” “何地?” “惠州府博罗县,此地有博罗山,道路由两山间延出,又处潮惠至广州要道间,可伏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此,歼敌地点也选好了,就差如何才能让李成栋像历史上一样来偷袭广州了。 内讧…… 他眼睛突然一亮,转头对瞿式耜问道 “绍宗之弟是否尚在广州?” 绍宗就是隆武帝的庙号,绍宗之弟就是后世与朱由榔抢皇位的朱聿鐭。 …… 一番商议之后,众臣有些迟疑 “陛下,这,恐怕有损天家颜面啊!” 瞿式耜还是难以接受 “什么天家颜面?只要能打胜仗,什么颜面都有了,要是亡了国,什么颜面都是屁话!” 众臣无言,说的也是,如今情境都不是北伐夺回社稷的问题,而是要保证别被清军赶下海成为南宋第二的问题。 朱由榔的计策很简单,没有内讧,那就造出一个“内讧”来!引李成栋上钩。 没道理后世他胆子都这么大,现在胆子就小了?不能够啊。 朱由榔将这事吩咐给张家玉做,不过倒是还有一位新晋的年轻兵科给事中自告奋勇。 朱由榔好奇地问了他名字 那年轻人答道“王夫之” 朱由榔愣住了,这就是传说中明末三大思想家之一? 曾几何时,朱由榔也被那些所谓“公知”忽悠过,说什么近代进步启蒙思想是西方独创,中国古代从来没有出现过如西方启蒙运动那样的思想解放。 直到他知道了明末清初那群特立独行的“遗民”们,王夫之的“唯物论”,黄宗羲的“天下为主,君为客”,顾炎武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和“经世致用”,还有朱舜水、唐甄…… 中国在十七世纪时同样出现了一批具有启蒙思想的伟大先驱者,近代科学与人文主义的火花同样在中华大地上跳动着。 直到满清军事**的到来,彻底扼杀了这一切。 可笑的是两百年后,当日本完成明治维新,彻底赶超清朝后,当好奇的中国人了解日本明治维新历史时,却发现日本维新运动的先驱大多是这些明朝思想家的崇拜者…… 想到此处,朱由榔点头同意了王夫之的请求。 之前陈邦彦所说的余龙部近两万人已经收归建制,朱由榔封余龙为广州总兵统辖该部,并归广东巡抚陈邦彦督抚。 同时那三千乡勇朱由榔则与从广东原有的两万官兵中选出的两千青年精壮合编为一营,作为御前亲卫军。 比起那些在军队里混久了,油滑世故的官军士卒,朱由榔更喜欢这种刚刚从乡村招募而来的青壮,虽然缺乏训练,但却朴实可靠。 当年戚继光在浙江征兵时,也是只招工农出身的士兵,就是因为性格坚韧朴实,不爱偷奸耍滑。 至于战斗力,只要保证纪律训练,这年头有样东西叫火器! 事实上无论明军还是清军,此时军中火器装备率都是很高的。 朱由榔已经决定将军中火绳枪集中装备给这支部队。 接下来就是厉兵秣马,待略施小计后,李成栋中招了! 第5章 李成栋老子忍你很久了 “这消息来源可靠否?广东明廷果真内讧?” 李成栋听完来人汇报后拍案起身 “大体无差,据在广州的探子回报,之前那桂王西逃时,原隆武朝大学士苏观生不满桂王没让他入阁,便打算拥立唐王之弟朱聿鐭。结果桂王走到半路又回来了,那苏观生和朱聿鐭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自然心中愤恨。” “后来桂王称帝后听人汇报朱聿鐭在他不在肇庆时意欲自立,那桂王当即派人去广州问话朱聿鐭。朱聿鐭害怕桂王相害,便联合苏观生,收买控制了驻在广州的五千明军。” “那使者在广州吃了闭门羹后,桂王听闻此事大怒,令那广东巡抚陈邦彦带着两万人前去讨伐。听说这朱聿鐭也打算征募乡勇以抗了。” 李成栋闻言哈哈大笑,不久前清廷授他两广提督,要他和佟养甲拿下广东,他还不知道怎么下嘴。没想到如今这广东小朝廷自己先斗了起来! “真乃天助我也!” “只怕会不会是明廷诱敌之计啊?” 一旁坐着静听的佟养甲发声道 “呵呵,这事若是放在其它地方我或许不信,但要是发生在明廷身上,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李成栋咧嘴一笑 当年他打到扬州城外时,见城防空虚,何尝没有怀疑过是明军埋伏? 结果呢?一天就给拿下了。 再说宗室因这点破事内斗的丑闻,南明朝廷又不是没有过。 仅仅就在去年,南明弘光帝死后,在福建的唐王也就是隆武帝与鲁王同时监国,还不是闹得不可开交?要不是中间隔着清军,早就打起来了! 如今这两家一个在肇庆,一个在广州,离得这么近,打起来很奇怪么? 明廷奇怪的事多了! 佟养甲虽皱了皱眉,但随即也没多说什么 说实话,就以从北京到福建,一路上碰到的那些个明军战斗力,就算有什么阴谋,又能怎样? 于是开口问道 “那你觉得带多少人合适?” “兵马不可太多,否则让明军发现了,虽不怕什么,但若是让那小皇帝跑了可就不好了!” “那……应多带些精锐了。” “嗯,我觉得两万足已!” 李成栋很是自信,他自从投靠满清以来虽也受重用,但他明白,作为降将,他最大的资本就是手下这些兵马。 可要是按照如今局势,这满清早晚是要平定江南的,待那时,自己没仗打了,还能有这般地位?所以,他积极图谋广东,不仅是因为清廷命令,更是存了割据一方搞半独立的意思。 …… 肇庆城外,朱由榔身着镶有钢片的棉甲,为了不引起注意,并非金黄色,而是明军一般的红色。 他驭着胯下战马,双目望向面前校场中正在训练的数千士卒。 经过多日整编、作训,目前这支由他亲辖的御前亲兵已基本成型。全军由五千人组成,分为三部八哨,其中骑兵一部分两哨,各三百骑,这可是朱由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到的六百匹战马。另有步兵两部,各三哨,每哨四百人。 其中步兵除了刀盾手、枪矛手外均装备火铳,装备率超过四成。 说起来为了找到一千多杆堪用的火绳枪,朱由榔也是翻遍了各府库存。明末军队虽然火器装备率不低,但更多是如三眼铳那种简易辅助火器,而如火绳枪这种装备反而不多。 这倒不是因为技术不成熟或是战术落后。 而是因为武器质量不好,明朝到了末年,财政困难,贪腐横行,而且匠户的地位在明朝本就低贱。 几个因素叠加,结果就是所谓火铳故障率极高,很容易炸膛。十支火铳里能有三四支堪用的就不错了。 所以明军宁肯用三眼铳这种简陋但安全的火器,也不太喜欢用爱炸膛的鸟铳。 朱由榔身旁同样骑着战马的一名青年军官对他拱手禀报 “陛下,骑兵所部均为从各军中挑选善骑之时,稍加训练,已经基本堪战了。” 这名青年军官乃是自己亲自从军中提拔出来的骑兵部队统领,名叫郭恪,原本是官军中的一名把总。 除他以外,这支部队的其它军官也大多由他亲自提拔任用,毕竟这是他以后要拿来做基本盘的。 他虽然想日后通过收编农民军残部来扩充实力,但打铁毕竟还要自身硬。 若是手里没有一支可观的精干兵马,那他凭什么收编人家? 若是没有一批由自己发掘提拔起来的军队将领,怎么保证自己不会被架空? 朱由榔点了点头 若是想就地训练一支新骑兵自是没有一年半载的不可能。 但从几万军中挑选出六百善骑军士和六百匹战马加以训练就是另一回事了。 算一算时间,此时福建的李成栋、佟养甲应该也已听闻消息,准备动身了。 李成栋听到的消息没错,朱由榔确实派出了大军向广州方向而去,可惜只有五千多人打着旗帜是真的去广州城,其它两万四千多人均是经广州北部的清远、从化绕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看起来像是要从广州侧面包围的样子,但事实上却直扑惠州博罗。 至于广州城?事实上当初朱聿鐭和苏观生确实动了自立的心思,但朱由榔半路迅速折返,并快速收服广东各路兵马后就没敢有什么后文了。 这番动作乃是受朱由榔所派的张家玉、王夫之带着人悄悄去广州控制了朱聿鐭和广州驻军后的表演。 自甲申国难以来,很多官军已经到就断了所谓“军饷”了。这不仅导致战斗力和兵员素质严重下滑,而且军纪也败坏得更厉害了。 前几日朱由榔让陈邦彦向两万多广东官军发放饷银,颇是聚起了些士气。但也不止如此,朱由榔还从督察院里选了两个年轻的监察御史,派驻军中检查军纪,既然发了饷,那就不能再干过去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破事儿了。 当然,朱由榔也再三告诫,军中御史不得干预将领指挥。 “陛下,早操已完毕,是否检阅?”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6节 两员裨将从校场中走上前来,单膝下跪,抱拳禀报。 此二人一名李景兴、一名赵纪,都是朱由榔从军中提携的青年将领。 “嗯” 随着整齐的脚步声,一股股士卒慢慢聚拢。 片刻之后,总算结成了一个方阵 但朱由榔却并没有多少赞赏,说实话就这个速度,是不如后世中学生做早操的。 前排刀盾、后排枪矛,此外便是上千阵列整齐的火铳手。 本来朱由榔是打算把后世军训那些个队列训练的法子拿出来,结果和郭恪、李景兴、赵纪说后,却发现是自己无知了。 早在戚继光的《纪效新书》里就已经强调过队列训练重要性。 “夫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 倒是朱由榔说的一些术语,比如“向左右看齐”、“稍息”、“齐步走”等精简规范的口令让三人有些兴趣。 朱由榔打马从阵列前经过,在仔细打量了这支部队后,勉强点了点头,虽然与他想象中的有点差距,但也比那些早已烂透的散乱官军强一些。 他没有喊什么话,因为喊了,这五千多号人也大多听不见。 只是扭头对三名青年将领道 “明日便要起拔出兵了,届时你们告诉诸将士,此战凡斩首、俘获一敌,赏银五两。战后记录斩获,多者朕亲自接见,授其官职!” “臣领旨!” 朱由榔抬眼面向东面,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李成栋,老子忍你很久了! 第6章 亡国也要内斗 隆武二年十一月十日,虽然朱由榔已经登基,宣布改元光烈,但那毕竟是明年的事。 这天早上本来朱由榔心情颇佳,昨晚他与皇后王氏一番你侬我侬,为大明王朝的血脉延续问题做了一夜部署。 王皇后之前是生育过的,奈何孩子夭折。夫妻俩人过去情谊算是一般,不过朱由榔却对这个很有气度见识的皇后很是欣赏,之前他在去梧州途中,车架旁那一番激烈动作。按这个时代的常理恐怕又有哭泣相劝,但王氏表现得相当沉稳,一开始就理解了自己的意思,还帮助安抚马太后。 回到肇庆登基后,这位皇后很是能领会配合朱由榔主张,朱由榔将整军抗清看作头等大事,王氏就带着宫中女眷为军队缝制旌旗、袍服。 朱由榔衣食住行都不铺张,节制内用,王氏也带头削减宫中用度,减少宫人数量。 虽然他还有两个嫔,一个为桂王时纳的,姓吴;另一个为登基后,诸臣见皇嗣未继让纳的,姓周。但朱由榔对这皇后最为欣赏,不仅温柔淑良,而且识大体、明是非。 正当他心情不错地前往前殿参加例行会议时,这心情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前日何腾蛟与章旷被召回来了,然后不出意外的“经典剧情”就开始了。 先是章旷弹劾堵胤锡“有负皇恩、恃寇自重”,言下之意也就是看堵胤锡联合顺军残部的策略不爽,何腾蛟虽未上表,但明显也表示附和。 除二人外尚有礼科给事中丁时魁、工科给事中蒙正发、户科给事中金堡附议。 而且矛盾规模也在扩大,副都御史王化澄和刚刚从福建逃回没多久的礼部左侍郎朱天麟也被列入了打击范围内。 殿中一片嘈杂鼎沸之声,唾沫横飞 望着殿内一会儿要“请斩xxx,以正天下!” 又或是一开口就是什么“尧舜禹汤”、“君子小人”的大小官员。 朱由榔头都大了 他已经回到肇庆快二十天了,在内阁几位大学士的帮助下结合后世从历史上了解的背景,已大致将朝中主要官员的职位和资历弄清楚了。 他不会不知道,何腾蛟也好、章旷也好无非就是因为堵胤锡在农民军残部比他们更得人心,之前二人在岳州大败,而堵胤锡却在嘉鱼有所成绩。 事实上南明朝廷的文官们向来对于农民军残部都是一种排斥态度。 尤其是何腾蛟,为了避免将湖广地区的“抗清主导权”交给农民军,并且将顺军残部排挤出湖南。即使自己也没什么军事才能,也匆匆收罗重用了一批湖南当地的杂牌部队称为“南军”,而称忠贞营为“响马”。 结果这些重金聚集起来的杂牌官军成势后割据自雄,不听督抚调动,章旷又建议“向谓用北人不如用南人,某谓用外镇不如用亲兵。与其以有用之金钱,养望敌还奔之响马,不如养站得脚跟之南兵;与其以有限之金钱,养进止自如之外镇,不如养可予夺、遣发惟命之亲兵。且有亲兵则可以自强,自强则可以弹压响马,驾驭外镇。此壮威制胜之术也。” 结果又从广西,贵州等地招募兵将,凑了一支三万人的“亲兵”,结果是这帮临时找来的乌合之众既弹压不了“响马”,也驾驭不了“外镇”,更别说和满清较量了。 反而是湖南半省(此时湖南湖北尚未分开)百姓,却要养三股人马,“骤加派义饷,兼预征一年民田税,每亩至六倍以上。”,彻底破坏了湖南百姓对于南明政权那本就薄弱的感情。 可朱由榔又能如何呢?宰了何腾蛟?人家对大明也是忠心耿耿啊! 这就是南明的悲剧 如果说南宋那叫奸臣误国的话,那南明就是典型的“忠臣误国”! 史可法、何腾蛟、章旷、苏观生乃至瞿式耜这些人,哪个对朝廷不是赤胆忠心?哪个不是以身殉国? 可是有用么?与事何补?战事一息就开始“直言犯谏”、“亲贤臣、远小人”;战端一开便“临危一死报君王。” 排斥武将、排斥民军,甚至排斥与自己政见不合的“奸党”文官,排斥威胁到他们这些“清流”的皇帝! 唯希望满朝都是“东林”、“复社”的“正人君子”,就可以恢复河山、重建社稷了。 要是东林党、复社有这本事,这大明朝何至于亡国? 就今天这档子事,朱由榔敢说,就算瞿式耜没有参与策划,也绝对是默许的态度,否则这么多官员串联会逃不过他的眼睛? 奈何要知道瞿式耜也是“东林大儒”钱谦益的学生啊…… 失望,朱由榔心中失望万分 “够了!” 一声高喝打断了正在激烈争执的众人 “你们还要吵到什么时候!” 诸臣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惊愕无措 “从北京吵到南京;从南京吵到福建” “还不够!现在还要吵到广东” “再下去,是不是要学南宋跳海了?” 下面刚刚斗鸡似的何腾蛟现在面红耳赤,但还是拱手对朱由榔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陛下,我等具是忠……” “朕知道你们是忠心!” “朕也知道你们都不贪生怕死!都愿舍身殉国!” 朱由榔越说越激动,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指手对着众人一通输出 “可现在大明要的不是什么士气骨鲠、清流典范!” “现在是要救亡图存!是要恢复河山!” “要的是打胜仗!” 诸臣涨红着脸,有的想出声反驳,但见朱由榔如此气势,居然也只呐呐拱手。 “什么狗屁忠臣孝子!” “你们不是说堵胤锡拥兵自重,忠贞营狼子野心吗?” “朕宁愿这朝廷出一个曹操、刘裕、桓温、赵匡胤!” “只要他能北伐中原,只要他能驱除鞑虏!能复我汉家衣冠,为扬州、嘉定的百姓报仇!” “就算把这皇位夺了,给朕一杯毒酒” “朕也认了!!” 这番话如同石破天惊般将众臣吓得目瞪口呆 好一会才有人反应过来 “陛下何出此言啊!” “陛下置社稷宗庙于何地?!” “若果如此臣愿意一死!” 朱由榔看着气急败坏、捶胸顿足的一众文臣,看着他们身上那整齐洁净的绯色官服、那颤颤巍巍的双翼乌纱。 他终于醒悟,自己想要抗清,这帮人是靠不住的!至少不能把他们作为基本盘! 大明朝经过了三百年,制度人事已经烂透了!而满清还处在一个势力的新兴期,想要只依靠以前留下的这些陈旧官僚系统对抗新兴军事**政权,这根本不可能! “中书舍人何在?” 一声高喊又将众人言语打断 正当所有人疑惑时,朱由榔却已然下旨 “此次朕外出之时,朝廷政务均由三位内阁学士裁断!” 什么?外出?这皇帝要干嘛? 不少大臣已经准备开口,但朱由榔却对着他们大声道 “朕决定了,此次诱歼李成栋,朕要御驾亲征!” “陛下不可啊!” 众臣顾不得其它,全部跪下泣谏 “英宗土木堡前车之鉴,陛下欲重蹈覆辙乎?” 瞿式耜声泪俱下,高声质问 “英宗?那是深入敌后!他还能逃回北京!难道现在朕还能回北京城吗?” “清军都已经杀到广东了,再往南,就到海里了!” “朕宁可死于阵中,又岂可复作徽、钦?” “陛下!”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7节 “诸位不必再言,录旨!若朕有不测,众臣可拥护绍宗之弟继位!” 在众臣的劝谏声中,朱由榔一挥龙袍长袖,头也不回的直接离开了殿中。 文官是靠不住的!但现在他还没有足够威望来改变什么,所以只能先强硬地将他们声音压下。 打!只要能打赢这仗,他这个皇帝才能在朝廷、在整个江南的抗清运动中树立起自己的声望! 第7章 乌合之众 一身甲胄的朱由榔鞍下跨刀、腰别手铳,驭马行在队伍中央,身旁簇拥着诸多亲卫骑兵。 这手铳还是之前锦衣卫从澳门商人那弄来的,燧发,银装,朱由榔很是喜爱。 身前身后数千亲军正列为长队铺展向前,肩上好不容易凑齐的上千优良鸟铳闪烁着金属光泽。 他没有将象征皇帝身份的龙纛(古代绘有龙形的高大旗帜,象征帝王亲至)打出,那玩意太显眼,远远就能看见,毕竟这是一场伏击,若明朝皇帝都已经移向前线,那未免太假了。 不过他还是将其用马车带着,等战事快结束时高高竖起,也可以振奋士气,并有利于让自己在士兵中建立威望。 昨天他离开肇庆时还有不少文官跪在殿前,就是不让皇帝亲征。不过朱由榔也未理睬,直接出宫与亲军汇合。 除了内阁三个辅臣和少数官员,送行的便只有太后、皇后和两位嫔人了。 太后自是一番“意恐迟迟归”,流了好些眼泪。朱由榔也好一阵安慰。 王氏握着朱由榔手倒是没有什么泪如雨下,只是红着眼好生嘱咐,二人又是缝的大氅、又是裁的披风,倒是让他很是感动。 特别是临行前王氏“君若有不忍言,妾绝不苟生。” 让朱由榔颇有一番霸王项羽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flag。 事到临头,多说无益,最多无非就是一死嘛,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说不定又穿越回去了呢? 三辰旗卷刀枪丛,一片河山两色红 …… 李成栋和佟养甲各自率领亲卫,分别驾马在队伍首尾。 队伍前面是李成栋的一万汉军,其中除了他自己的数百亲卫外,均为步卒,还有马车拉着的几门轻型弗朗机炮。 而队伍后面,佟养甲麾下人数不多,却都是八旗劲旅。这次他带了三个牛录的满蒙骑兵,九百多骑加上随军所辖披甲奴和包衣奴共一千六百人。除此外还有正蓝旗的汉军八旗兵步卒三千。 说起来佟养甲也是汉人,但佟氏一族早在努尔哈赤时期就已经投了当时还叫后金的满清,被编入八旗,算是早期带资入股的。又加上与满清皇族有姻亲关系,所以他在满清地位比普通的满族旗人还要高得多。 约一万五千人的队伍轻装疾行,一片身着蓝色镶铁棉甲、头戴缨盔的骑士中,佟养甲遥遥望向前方那两座郁郁葱葱的山形,稍稍皱眉。 因为是奇袭,而且军中骑兵不多,并没有派遣侦骑,再说从潮州一路向惠州也没有遇到像样抵抗,满清对于明军战斗力向来没什么感觉,尚还不如那些个地方自行组织的抗清义军。 队伍前面的李成栋则更不以为然了,他曾是高杰的部下,随高杰一起打过明军,也和高杰一起降过明军,对这支军队最为了解不过。 武器粗制滥造、士兵久乏训练、克扣粮饷、士气低迷,还基本不满员,这样的军队很难让人放在眼里。 博罗山后坡上,朱由榔勒着马缰,心中忐忑难安地等着山上观察哨来报。 这次伏击他整整动用了三万多官军,分五名明军总兵或都指挥使管辖。几乎占了广东官军力量的三分之二。 当然,这些人马不会都埋伏在两侧山后,那样也太容易暴露了。 其中只有一万多人埋伏在山后,另外两万则是要在开战后抵达战场的。 而这五千亲兵则作为压阵督战和护卫御驾存在,以及在适当时间给予清军致命一击。 在山后另一旁,七门从广州城上拆卸下来的佛郎机由几头骡子拽着,在这种居高临下的事态下最能发挥作用。 “报!清虏前军已入山口。” “嗯,各部开始吧” 其实用不着他说什么,早在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清军前军一进山口,明军各部就开始就位,待其中军到达伏击中间点,战斗正式打响! 一名清军汉兵走在路间,手里持着长矛,远远能看到远处山头。 他原是明朝山东卫所的军户,被路过的高杰部给抓了壮丁,后来南京的弘光朝立了起来,原来属于农民军的高杰部又成了大明柱石。 再然后满清杀来,他又跟着李成栋稀里糊涂地剃了头,成了清军。 正想着这次打广州城是否能像之前打江南时捞些好处,远方山坡上一个小黑点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还没反应过来时,那山上的一缕烟雾已经升起。 “砰!” 七颗佛郎机炮弹在重力加持下,越过数百步距离,以抛物线姿态狠狠犁进清军队列! 血雾在阵列中扬起,滚热炮弹继续在地上弹跳之后扑向下一个受害者。 短短片刻时间内,李成栋部上万汉军均陷入恐慌,但好在这些人都不是新卒,在混乱之后逐渐被各级军官训令下向两侧山头攻去。 李成栋听到炮声,先是惊讶,但更多是惊讶于明军什么时候有这胆了? 炮声一响,趁着清军还在混乱之中,两侧山坡上的明军从山顶向山坡进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砰!砰!砰……” 炮声接连不断,硝烟顺着山势向四周飘散,明军的弓弩、三眼铳、碗口炮之类远程武器开始逞威。 朱由榔有幸目睹了这一场十七世纪的战争,清军的混乱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在李成栋麾下骨干组织下,一批批清军聚成小队,同样用火铳向两侧反击。 朱由榔印象中激烈地近身格斗没有发生,反而是各种火器的对射不断进行。 所以后世小说里那种拿火器暴打清军,根本就不可能!因为人家清军的火器配备率更高! 终于,待整个战场与两侧山脉都被烟熏雾缭的硝烟笼罩时,可能是双方火器都发射到了极限。 李成栋勒马抽刀 “众弟兄!杀出去!” 一阵刀枪剑戟出鞘摩擦刺耳声,近身肉搏开始了! 明军一面将一些滚石投掷下去,可惜这山势并不陡峭,杀伤力极为有限,一面也开始结为队伍扬刀竖矛,向山下冲击。 两方军士在缓坡处缓缓相接,阵阵喊杀声远远传出,两万人短兵相接的战场绵延数里。 双方都无什么阵型可言,只是任凭中下军官大声吆喝,犬牙交错般狠狠撕咬! 朱由榔看着山下一片混沌的战场,这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明军也好、清军也罢,两边士卒大多连制式服装都没有,若非手上拿着武器,看起来和难民差不多,唯有头上裹着头巾勉强能区分敌我。 “跑!快跑啊!鞑子骑兵来啦!” “轰隆隆” 闷响地马蹄声从战场东面传出,一片蓝色薄云正飞速向战阵冲击而来! 佟养甲扬起弯刀向战场遥遥一指,众满蒙骑兵一阵刺耳怪叫连连。 骑弓拉开、重箭上弦! 黑色雨点“篷!”的一声向还在厮杀的明军步卒扑去! “啊!” 瞬息间上百人扑地而倒,鲜血喷洒、哀嚎遍地。 满蒙骑兵如锋矢般切入战阵,像在一锅沸油中泼入冷水! 整个战场瞬间沸腾,这些骑兵的马蹄可不管你是明军还是满清汉军,所过之处如同犁地般砍杀而去! 所有人都开始向两侧山坡,向西面山口奔逃! 在山上目睹的朱由榔惊呆了,他原以为满清骑兵与明军的差距或许可以用人数来填平。 他错了,有些东西不是人数可以解决的,比如勇气。 明军从扬州一路溃败到广东,他们的勇气已经彻底丧尽了!当面对铮铮作响的铁骑,面对雪亮锋利的弯刀,面对飞蝗般的重箭。 他们终于崩溃了 恐惧就像传染病,向两侧山坡快速蔓延,李成栋也看到了机会,率领周边清军向山坡反扑! “传令!亲军下山出击!” 朱由榔向周边的亲卫下达了命令,这股力量本来是准备用于一锤定音的追杀,现在却成了稳定阵脚的期望。 “报!余龙将军所率援军赶到!” 正当朱由榔打算亲自上阵时,一声高喊总算让他松了口气。 计划中两侧山开战后,广州总兵余龙所率两万人会在半个时辰内赶到。 结果他没想到,连这半个时辰明军都坚持不住! 不一会儿,两侧山口间,一片片黑压压戴着红头巾的明军步卒终于进入战阵,局势再次扭转。 随着生力军赶到,整个战场都被明军包围了起来,朱由榔策马向下,命亲兵传令,准备加入战场! 第8章 随朕杀贼 余龙部明军作两股从两侧山口分别向中间突进,如浪潮般涌入战阵,不断压缩清军活动空间。 李成栋见状不妙,开始收拢尚未被打散的四千多部下,向东山口处佟养甲八旗兵汇合。 如炒豆般鸣响不断的火铳声响彻战场,在东山口,朱由榔麾下两部步军已经和李成栋的汉军步卒交上了火。 之前训练交代的什么狗屁三段击,在这时候谁还记得住?所有铳手只是不断的装填、不断的射击! 两军逐渐靠近,开始短刃相接。 好在这些亲军还是比一般明军强,虽然散乱,但好歹保持着什伍建制。 李成栋军披甲率明显不高,除了军官亲兵外大多很少着甲。 而明军毕竟是朱由榔亲军,披甲大概二三成。 佟养甲冷冷看着面前蜂拥而至的明军,在九百满蒙骑兵身后,那三千多八旗汉军步卒也逐渐靠拢。 余龙带着亲兵一路向这边杀来,身后是近万明军士卒,严格算来他这两万人不过是拿着刀枪的流民,没有经过什么训练,一旦上了战场,还要临时聚拢,但这就是明末军队的常态。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8节 佟养甲让那八旗步卒结阵军前,反而让骑兵驭马退后。 明军刀剑枪矛密密麻麻,如同森林般逼来 八旗步卒抽出火铳、弓弩上弦 八十步 五十步 明军的弓弩已经发射了,箭雨如注,“嗖!嗖!”,八旗步卒不断有人中箭倒地,奈何清军披甲极多,超过五成,而且纪律森严,竟岿然不动。 三十步 二十步 清军依然毫无动作 就当明军官兵都开始怀疑对方是否弹药箭矢耗尽了的时候 “砰!砰!” “篷!篷!” 重箭呼啸、硝烟朵朵 一瞬间由无数重箭与弹丸构成的铁幕,如滔天巨浪狠狠砸向明军! 一个个明兵惨叫着倒下,整个明军前锋顷刻没了大半,看着自己战友在一瞬间就伤亡大半,前锋明军开始不自觉的后退。 于是前面挤后面、后面又挤着前面,队伍越来越散乱,而此时八旗步卒已经由两侧向后快步撤去。 在步兵阵列之后,是佟养甲亲率的七八百满蒙铁骑! 蓝盔蓝甲,弯刀硬弓 佟养甲身后高高的蓝色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早已准备好的骑兵四蹄奔腾,轰隆冲驰而出! 以一个标准锐三角形状如铁钎般深深凿进混乱的明军中! 余龙望着扑面而来的烟尘,与烟尘中难以遮掩的骑兵雄壮身姿,几乎是瞬间口干舌燥,再难言语。 奔驰的骑兵踏过地上还在哀嚎的伤员,以与明军接触,那无匹的冲击力与闪亮弯刀就带起了一片血雨残肢! 清军不到八百骑兵,却像疾风卷烈火,连续冲溃余龙麾下两个步兵集团,总共近万人马在狂奔的马蹄下狼奔豕突,四散奔逃;如注的热血在大地上流淌着,如雨的铁蹄仍在轰然敲击着,附近的山野都能感觉到微微的震动。 身后的八旗步卒也开始结阵向前,企图绞杀被冲击后的残余明军。 余龙只得带着亲兵大声叫嚷,企图收拢周边尚未崩溃的队伍,重新防御反击。 但满清的骑兵凶悍无比,冲溃左侧那个几数千人挤在一起的集团后,一路逐杀着,将那些溃兵驱向另一个集团,若是再不阻止,恐怕马上就要形成大雪崩了。 朱由榔看到这幕骇然失语 这就是八旗铁骑吗?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今天自己面前不过不足千骑,就已经恐怖如此。 自己努力了这一番,不过只是让历史走快些罢了。待此战崩溃,自己要么死于此地,要么带着残兵败将回到肇庆,再将历史剧情演一遍。 自己一样会死,大明一样完蛋 不!绝不会如此! 朱由榔一咬牙,回头高喝一声 “将龙纛竖起!” 身边护从的郭恪闻言大致猜到了朱由榔想法 “陛下万圣之躯!不可……” 但朱由榔已然打马向前,马鞭一指山麓下正在被骑兵蹂躏的惨烈战场。 “诸位将士,随朕杀贼!” 随后猛夹马腹、快马加鞭!冲驰而下! 郭恪和六百多亲卫骑兵也只能纵马跟上 那巍峨的龙纛在风中高高扬起 显眼的金黄色在厮杀震天的战场中太过引人注目。 那是龙纛! 那是大明天子! 刹那间,无论明清军士都被这一幕吸引了 明军士卒们是见过龙纛的,在之前逃往梧州护送的路上;在肇庆城的府衙前。 他们知道,那下面,就是大明的天子,大明的皇帝! 高大的金黄绣龙大旗伴随着数百烟尘滚滚的铁骑,从山麓上向下如浪涛般拍去! 目标直指东山口佟养甲八旗军处! 佟养甲望着这一幕先是满脸惊诧,他不知道这场战斗居然还有明朝皇帝的参与。 随后却是一阵狂喜!只要能将南明天子捕杀于此,那么整个江南的反清运动都将再一次受到严重打击!而自己也将立下多铎灭南京弘光朝廷那般的巨大功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余龙则是心中骇然,如今八旗铁骑兵锋正盛,皇上孤军而下,若是有所意外…… 想到此处,他也不迟疑,带着近百亲卫骑兵跑到溃散士卒前面,对着他们二话不说就是刀光匹练,十数人被砍杀倒下,血流满地! “再退后者死!” “不想死的,都给我扭头往回冲!” 对死亡的恐惧终于止住了周边溃兵的步伐,在军官与亲兵的刀刃下,余龙总算集结起三四千溃散明军,重新向战场中心进发! 另一面的正在率亲军步卒与李成栋部激战的李景兴和赵纪见状也是咬牙 好在此时广海卫指挥使庞刚领着三千多刚刚重新组织起来溃散明军重新从后方咬上了李成栋部。 李景兴、赵纪干脆直接让亲军步卒两部三千多人脱离李成栋,转头向龙纛处驰去。 然而此刻,朱由榔的心跳正急剧加速,浑身血液仿佛在燃烧沸腾 他已可以清晰看到满清八旗那正蓝色旗帜上张牙舞爪的图案 两支骑兵的速度都在不断加快 铁流滚滚,翻腾着、冲刺着 最后果然如同洪水一般,两朵巨浪撞在一起! 在接触的那一瞬间,人喊马嘶、刀光矛影 数十上百骑人仰马翻,在冲撞间顷刻倒下 两支队伍都被巨大的冲击力分散,只能各自割裂为小股捉对追逐搏杀 朱由榔紧紧伏在马背上,即使身边依然还有几个未被冲散的骑士,但他知道自己此刻正处于万分危险的境地。 身后高高竖起的龙纛就是整个战场中最大的靶子 当然,也是最能重新聚集溃散官兵的标志物。 佟养甲纵马直趋龙纛,抽出硬弓 身边十数精骑也是如此动作 只要靠近那里! 只要一箭! 就能给已经濒临崩溃明军最后一击 甚至能让整个两广乃至江南抗清势力胆气丧尽! 三十步 十五步 重箭搭弓、弯如盈月,面露狰狞笑容 伏在马背上的朱由榔此刻仿佛被毒蛇盯上 全身寒毛竖起,只是抱紧马脖子,眼睛睁大着看到这一幕 心跳不受控制“彤、彤”作响 浑身血液凝固 箭头寒光泠泠 他在腰下一番摸索,总算是找到了那支遂发短铳 掰开击锤 “嗖!”一阵尖啸声 朱由榔立即将身子深深伏在马上 只觉自己身边空气突然被刺穿 肩膀被这冲击力狠撩了一下 佟养甲持弓惊骇 百发百中的他在这样的距离内,失手了 箭头擦着朱由榔肩头划过甲胄而去 空弦还在颤动 十步 五步 朱由榔已经能清晰看到对方惊愕的表情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9节 举铳,扣扳机 “砰!” 硝烟迷住了朱由榔的眼睛 待他重新睁开 佟养甲正不可置信的双手捂着脖子 鲜血如同飞泉崩涌 落马倒地 整个世界的时间仿佛凝固,朱由榔一下子像是听不见周围声音 只有心跳声作响 “快来护驾!” “敌将授首!” 终于二十几名亲卫骑兵冲到了这边 此时,整个战场还能组织起的明军将士都在向龙纛这里狂奔 三千、五千、八千、一万 越聚越多,清军陷入无休无止的绞杀中 朱由榔终于恢复了清明 他此刻用尽浑身力气 抽出佩刀,高高举起 将自己声音前所未有地高声吼出 “随朕杀贼!!” 第9章 扬州屠城之时,尔可料到今日? 佟养甲毙命身亡 满蒙骑兵在两股力量的巨大冲击中停滞下来 速度与冲击力为骑兵生命 一旦停了下来,四周八面的步卒就会围上来,届时战斗就彻底变成比拼人力的短兵相接。 郭恪见皇上没有受到伤害,先是吩咐部下好生护卫朱由榔,而后率领数十骑直扑八旗军掌旗所在。 他手上攥着一把长刃朴刀,左劈右砍,神勇非常,刀锋挥动间,裂甲断矛、血涌如泉,难有数合之敌。 片刻之后,一阵拼杀嘶喊,象征着佟养甲指挥核心的正蓝色绘龙大旗轰然倒塌。 风卷龙纛,日头西斜 随着战场越来越胶着,八旗军在主帅阵陨、帅旗倒塌情况下逐渐乏力。 而八方溃散士卒则在不断地被各个指挥军官收拢、集结,扑向龙纛! 如同蚁群吞噬甲虫般,蜂拥而上,一点点撕咬八旗军血肉。 双方在惨烈的杀戮中,不断有悲嚎刺破天穹,不断有残肢横飞而出,不断有人坠马而亡,不断有鲜血注入大地。 李成栋满面血迹,刀刃断裂,身边原本收拢来的四千多人已不足一半。 部下一众士卒被广海卫指挥使庞刚和其它几部兵马死死缠住,既不得脱离战阵,又无法与八旗军汇合。 “列阵!” “射击!” 李景兴边观察着战场形势,边招呼火铳队列持续射击。 铳声如炒豆般噼里啪啦,向清军泼洒而去 八旗军与李成栋部已被彻底分割开来 “愿降!愿降!” “小人愿降!” 终于,不知是从何人开始,清军步卒的最后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从第一个放下武器开始,如同瘟疫般席卷整个清军汉兵队伍。 李成栋望着四面八方被重新组织涌上来的明军,战场上一片狼藉。本部兵马死伤过半,剩下的大多也已开始向明军投降,最后留在身边的不足八百。 “哐当” 横刀落地 “愿降!皇帝陛下,小人李成栋愿降!” 李成栋总算弃刀跪地,大声乞降。 广海卫指挥使庞刚手提长矛,闻言哈哈大笑 “来人,捆上!” 而另一边,朱由榔又带着集合起来的骑兵趁八旗军主将阵亡、阵脚渐乱之际,反复冲击,配合围上来的步卒各个歼灭。 天色渐暗,将至黄昏。 两座山形间血红一片,残甲、断刃、碎肢骇人眼目,断折的正蓝色军旗弃置于血泊之中。 佟养甲所率八旗军终于败了,在数倍明军合围绞杀之下,最终除了三百多俘虏,其余约四千八旗满、蒙、汉军悉数被斩。 朱由榔擎刀站在帐篷里,看着外面在黄昏下,忙碌收拾战场的明军士卒。 此战虽是胜了,却也太过艰难。 朱由榔心中更是有些失望 他当然是知道如今明军战力远不及清军的 但是足足动用三万五千大军伏击清军不过一万五千人,这还是占着地理优势! 结果不仅全军两度差点崩溃败北,而且就算打赢了,伤亡也极其惨重。 根据刚才郭恪报来的粗略统计,此战俘虏李成栋部汉军约四千多人,佟养甲八旗部汉军及包衣奴、披甲奴等二百余,而真正的满蒙八旗,不足六十。 其余悉数被杀 而明军呢?光朱由榔自己的亲军三部,就伤亡超过一千五百人,各部明军加起来,仅战死就超过五千,至于受伤的士卒至少也有六七千。 也就是说,即使是在两倍以上兵力优势下,伏击不足自身一半的清军,并且这些清军中还有三分之二不过是汉军绿营,明军都只能打出一比一的伤亡比。 而且还差点直接在战场上崩溃。 如此军力,拿什么和清廷打? 一战即败、一触即溃! 若非今日朱由榔以身犯险,整顿士气,恐怕大军早已如鸟兽散,遁逃四地,南明小朝廷也又得一路西行了。 想要北伐满清,这些松弛腐坏日久的明军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必须要重整新军! 此战过后,朱由榔在军中威望正如日中天,而且这三万明军虽然之前不堪用,但经此血战而胜之后,也重新找回了几分血气,重新整编后未必不能成为一支精干力量。 “陛下!广海卫指挥使庞刚来报,说是李成栋求见陛下。” 一名亲卫走入帐中,恭敬跪下请礼报告 “李成栋?他这么急着死么?让人押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被剥盔卸甲、五花大绑,面容脏乱的大络腮胡子被四名明军小校押着进来,身后跟着一位国字脸浓眉中年将校,正是广海卫指挥使庞刚。 “陛下,李贼已带到。” 庞刚单膝跪地,拱手道 今日光烈天子亲执利刃,策马前驱,携龙纛、率孤军、冒矢石、斩敌将、破虏阵,实在难以让人相信这是老朱家的王爷。 要知道自明成祖朱棣之后,大明朝对于各路宗亲藩王实行的都是“养猪政策”,各个藩王一方面被朝廷上万田亩禄米供着,而另一方面又不让他们从事军政诸事,连自己的封地都不能随便离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直接导致各地藩王之后,若只是无能懦弱都还好,往往都是暴虐欺民、枉法乱纪的货色居多。 而当今天子作为藩王之后,不仅刚毅果决,誓死抗清,而且英武非常,在明军溃败之时,果断率军冲击敌阵。一杆难以撼动的高大龙纛,硬生生把崩溃在即的明军士气挽救回来,还亲手阵斩敌将! 知道的说这是万历皇帝嫡嗣,不知道还以为这是成祖皇帝复生了呢! “陛下!饶命啊!小人愿降!小人愿降!” 李成栋跪在地上伏首连连 “小人在漳州尚有近万旧部,小人愿为王前驱,说服他们献城投奔陛下!小人愿降啊!” 李成栋接连不断的求饶并说明自己的利用价值 朱由榔知道,历史上的李成栋也确实投降过南明朝廷,当然,是在赶跑永历、占领广东之后,因为贪心不足,所以起了架空南明小朝廷割据一方的意思。 但这并不意味着朱由榔想饶过他,历史上的朱由榔、南明朝廷可以不计较,可以欢天喜地的册封这个曾经直接参与“扬州十日”,并且还是“嘉定三屠”主谋的人渣败类为朝廷命官。 朱由榔不行,有些事情不是得与失的问题,而是对与错的问题。 有些底线是朱由榔要坚持,且必须坚持的。 “推下去,五马分尸,并枭首。” 天子朱由榔只是轻轻瞟了一眼声泪俱下、跪着求饶的李成栋,便缓缓轻声说道。 李成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不是没投过降,从高杰的民军投到明军,又从明军投到清军。 在他的思想里,只要手里还有兵马,还有能让人利用的价值,在这兵戈连连、烽火连天的乱世,无论在哪自己都不愁没有一席之地。 而事实也是如此,只要手里还有兵马,无论明军、清军不照样都对他多加安抚吗?还要许以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可朱由榔没有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0节 “陛下!小人在漳州还有兵马!小人能把漳州献给陛下啊!陛下我……” “李成栋!朕就问你一句!” 朱由榔一声呵斥,打断了李成栋喋喋不休的求饶 李成栋怔怔看着他,不知所措 “当初扬州、嘉定屠城之时,尔可料到过今日?!” 朱由榔手指着李成栋,高声喝道 李成栋闻言犹如晴天霹雳,张嘴颤抖讷讷不言,面色惨白如纸 “拖下去!明正典刑!以告江南士民冤魂!” 身旁明军小校也不再迟疑,拖着李成栋便要出帐行刑。 “陛下饶命啊!饶命啊!小人还能……” 随着一番嘈杂,惨叫一声,终归沉寂。 帐外红日西落,兵士们扎营休息 左右两山披着红光,静静肃穆 山下,是刚刚经历一番血战,猩红未去的战场 风中龙纛在落日余晖下猎猎招展 隐隐传来士卒笑骂言语声 朱由榔看着这番景象,深叹了口气 历史的车轮,总算被自己微微转动了 第10章 兵逼闽南,江南震动 广东省肇庆府 “大捷!大捷!” 年方二十出头便从翰林庶吉士被朱由榔简拔为中书舍人的王夫之大步流星,叫嚷着跑进府衙。 “瞿公!吕公!陈公!诸位同僚!” “惠州大捷!” 府衙两边厢房、门房里办公的中枢要员们无不放下手中工作,探头而出。 自前几日皇上在殿前与诸臣工言语激烈对峙之后,皇上不与众人商议,独自领军东去。 所有人心中都无不高高悬起 一方面是对皇帝这种不讲理的“小孩子习气”、“正德作风”感到气闷;另一方面也确实担心这九五之尊有个三长两短,短短三年之内大明就要死第四个天子了。 此时忽闻捷报,众臣心情颇为复杂 一方面总算是尘埃落定、未有意外,甚至士气也为之一振;可另一方面皇上毕竟是绕过了自己这帮“国之肱骨”,直领大军获此殊功。 “而农且坐下细说” 还是瞿式耜先镇定了下来,将王夫之带入大厅,坐下之后再一一说来。 “陛下亲率五千……” “此战计俘敌五千余,斩首近万,其中鞑虏八旗部近四千众,虏将李成栋、佟养甲具授首。” 三位阁臣闻言抚须长叹 门外一众围着的大小官员无不目瞪口呆 明军崩溃之际,大明天子亲率数百骑兵,带着龙纛冲锋陷阵、收拢溃兵、斩将夺旗! 这是嘉靖、万历的子孙? 他以为他是李世民还是刘秀? 可无论有再多的腹诽,他们也已经明白了一个基本事实 从这一刻开始,这位年方弱冠少年天子的皇位就已然固若金汤。 经此一役,这位新君证明了自己抗战的决心,如果说之前各路抗清力量对于这个偏居两广的残余小朝廷更多只是观望的话。 那现在,无论是西南、湖广的农民军残部还是浙东、福建的鲁王、郑成功至少都不得不对肇庆朝廷报以表面上的尊敬。 就凭罗浮山下铁马金戈、亲冒矢石的奋力一冲;就凭乱军丛中、岿然不动的风卷龙纛。 那些尚在各地苦苦支撑的诸路兵马,无论是否遵从明廷号令,都得对这位少年天子头上的“天下大义”尊重三分。 “陛下现在何处?何时班师回来啊?” 陈子壮开口问 “据来人说,陛下战后并未班师,而是率大军直奔漳州。”王夫之接着答道 瞿式耜闻言皱眉,此战凶险万分,已是将圣躬置于险地,漳州位于福建乃是清军控制地界,若是深入太多,未免恐有所不测。 …… 福建省,漳州府城下 无数明字大旗沿着城外军阵猎猎招展,簇拥着中间高耸的金黄龙纛。 黑压压三万多大军压地而来,大军前面是三千被押着的李成栋部战俘。 推肩撞背,吵吵嚷嚷的一众俘虏在锋利的刀矛下,被推攘向城池之下。 广州总兵余龙下马跪地,对着龙纛下骑着战马,身罩金甲黄袍、按剑远眺的朱由榔请示 “陛下,赎罪营三千人已驱至城下,是否开始攻城。” 朱由榔微微点头 “嗯,开始吧” 之前惠州博罗一战中俘虏了四千清军汉卒,这些人中除去一小部分后来依附于李成栋的新兵外,剩下三千余人具是李成栋部的老卒了。 这些人跟随李成栋从扬州打到广东,手上或多或少都是犯下罪孽的。 战胜之后,如何处理他们就成了一个问题,最终朱由榔决定学习前苏联在二战时的政策,把这些“问题士兵”统一编为“赎罪营”,让督战队押着应用于攻城时打前锋。 虽然蚁附攻城在这年头凶险万分,但朱由榔也承诺,只要参与过三次攻城,或者在某次战役中表现突出,便可既往不咎,当场释放。 朱由榔事实上也有着另一翻番计较,据他所知,这时候的清军中真正的满蒙汉八旗其实没有多少,满打满算能有个十一二万就顶天了,其中满八旗也就五六万上下。清军主力事实上是以投降归附的汉军为主,比如李成栋部。 以这些投降被俘的李成栋残部先登攻城,可以有效瓦解动摇城中同样大多出于李成栋部的汉军士气。 “攻城!” “攻城!” 青红两色的三角令旗前后挥动,千余督战队抬矛扬刀,随着整个阵列向前挤压,“赎罪营”的三千多士兵只得提着简单武器,扛着木梯如浪潮般向城墙移动。 城墙上严阵以待的清军步卒们见到这场面却是手脚慌乱。 从墙上可以清晰看到,这些攻城士兵装束与自己相差不大,不少人还发现了与自己相熟的乡党、战友。 他们已经意识到,这些人就是过去的同袍。 就在清军犹豫时,城墙下方数百被安排过的赎罪营士卒已经开始叫喊 “兄弟们!大明皇帝的十万大军已经把漳州围了!快开城降了吧!” “大明天子说了!只诛首恶!主动投降的可以既往不咎!” “李成栋已经死了!大家还打个什么劲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除了心理攻势外,其它士卒也没闲着,摆开架势,开始登城。 “愣着干什么?给我放箭!点炮!” 城楼上身着棉甲,脑后甩着猪尾巴的满洲军官挥动着刀锋,大声命令。 “砰!砰!” 墙上陈列的各类炮口吞吐火舌,无数弹丸、石子向城下扑去。 “啊!” 一片片攻城士卒哀嚎倒地,血流如注。 但明军也并未静等,拉到阵列前排的佛郎机炮被点燃引信。 轰隆声中炮弹从十几门大小不一的弗朗机咆哮而出,对城墙上清军发起报复。 “砰!砰!” 在炮火的彼此轰击的火光中,赎罪营士卒背着小盾、手衔腰刀,顺着构架起来的简陋木梯,缓缓向上挪动。 随着炮火渐渐停息,明军已然登城而上,与清军短刃相接,血光飞溅! 在城楼上持刀督战的满洲八旗军官谭克格不得不斩杀了好几个临阵脱逃的士卒和军官。 “稳住!不的后退!把明军顶下去!” 谭克格面露青筋,挥刀斥吼 一旁城内汉军将领赵任深深皱眉,他原是李闯军白旺部一名裨将,后来白旺死后,年前随金声桓降了清军,又辗转成了李成栋麾下副将。 由于并非是跟随李成栋降清的旧部,所以当李成栋决定偷袭广州时并未带上他,而是让其带着余下近万弱卒留守漳州。 当然漳州城内也不是他一人说了算,还有作为督军,满洲正蓝旗出身的谭克格。 “赵将军!你的督战队呢?那两个千户为何不斩?” 谭克格晃动着小辫子,尖声恶气地对赵任呼喝。 这谭克格本是佟养甲副将,本来被留在漳州就十分不满,不过一个副参领,平时却对自己呼来喝去,动不动就以“军法”惩处汉军军官,很是招恨。 赵任目光凌厉,咧嘴呵呵冷笑一声,若是佟养甲的八旗军还在也就罢了,如今佟养甲、李成栋具死,谭克格居然还敢如此嚣张。 城外明军看起来不下四万,城中不过**千残兵弱卒,就算守住了漳州又能剩下几人?届时无兵可用的自己又能在清军有何地位?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1节 与其如此,不如…… 寒芒闪过,刀光匹练 “刺啦!” 破风一声,谭克格不可思议地捂住自己脖子 热血喷溅而出,瞪大了眼睛,嘴角支支吾吾流出血沫。 “我等愿降天军!” “开城献降皇帝陛下!” 在赵任及其亲卒的带动下,为数不多的满清监军被杀,城楼上清军汉卒开始成片倒戈。 朱由榔和一众将领抬头望着尚在弥漫硝烟中的城楼,厮杀声渐渐平息。 “哐当!” 巨响之后,城门轰然打开,阵阵欢呼声从对面传来。 漳州克复。 隆武二年,十一月二十八,大明天子亲征福建。 十二月初四,漳州府治龙溪县克复 十二月初六,长泰县克复 十二月初九,南靖县乡民趁乱擒杀清兵,迎明军入城。 十二月初十,漳浦县县丞陈浚擒清廷知县反正。 十二月十二,兵部侍郎张家玉、明军将领余龙率一万二千军向漳平、龙岩一线进发。 而此时,清军于惠州大败,明军直逼闽南的消息已经传开。 江南震动! 李成栋乃是清军之前攻取镇压江浙的汉军主力之一,在江南很是有一番凶名 如今却传来李成栋身死军灭的消息,实在让江浙一带士大夫和百姓震撼! 而佟养甲在满清虽不是核心将领,但也并非无名之辈! 况且明军主力已经攻取漳州府大部,一副要将拿下整个闽南的架势 大明打回来了! 第11章 郑成功与鲁王 曾经的南京城,如今的江宁府依旧人烟喧闹。 得益于钱谦益等一众识时务的“俊杰”,南京城由于主动投降,在清军南下时倒是没有像扬州那样遭受大的破坏。 “果真!” 顾炎武惊喜形色,起身踱步 “未想到天军果然获此大捷!” 前两日也有清兵于惠州大败的消息流传,未曾想明军已经兵至闽南! 将近三万清军被歼,连克六县,光复漳州 自弘光、隆武朝廷破灭,这样的捷报已然很久没有听闻了! 更不必说,天子亲自披坚执锐,鸣鼓而征,涅盘于绝境;振武于偏方。 谁言太祖无后乎? 顾炎武立即回首对来人道 “如今圣天子英明神武,我等当从驾辅之,你回去告诉陈人中,我不就将会赴太湖,举义之前,不若先与南方朝廷和鲁王相通,以求策应!” “小人明白!” 来报的信使领命而下 顾炎武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却是皱起眉来 鲁王…… 之前鲁王号称监国时就与同时期的唐王也就是隆武帝双方发生过冲突,如今南方朝廷新立,之前南方朝廷在两广也就罢了,如今大军进入福建,而福建又是支持鲁王的郑氏势力的活动范围。 双方会不会…… 不是顾炎武心里黑暗,但毕竟南明朝廷有过前车之鉴啊…… …… 海风呼啸,将宽大的船帆高高鼓起,舰首劈开两侧起伏浪花,十数艘五百料以上的大型福船正在离岸不远的海面上行驶。 一名留着短须、剑眉高耸的年轻将领带着身后十余名部下,面向南方,单膝拱手跪地。 海风吹过甲板,军旗猎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卿公忠体国,毁家纾难于倾覆之时;舍身效命于危扰之际,抚民靖边,整军以抗胡虏,气节骨梗、屡克功勋,为国朝所赖……” 一名年轻的大内中官手持圣旨,大声朗读 郑成功跪在下方,却是心中如海浪般波澜起伏 前几日他已经获悉了南方朝廷于广东大捷,斩杀佟养甲、李成栋,又直趋闽南,克获漳州。 他第一反应是不信的,但是反复确认之后,便惊讶万分了。 自佟、李作为清军先锋,一路杀至闽南,虽然也遇到过不少反抗,但却从未遭遇过重大损失。 如今却突然传出佟、李清军不仅被歼,而且大本营漳州也被明军收复,这实在是让人对曾经一路内斗、一路溃败、一路逃窜的南明朝廷刮目相看。 无论如何,得此大胜之后的小朝廷必将威望大增,恐怕各路抗清义军也不得不报以尊敬了。 而这也正是郑成功所担心的,郑氏本来是支持隆武朝廷(实际上是企图控制隆武朝廷),隆武朝廷覆灭后,自己父亲受洪承畴劝说降清被清廷软禁,而自己率军出海坚持抵抗,一直以来又是以鲁王监国为尊。 现在刚刚大胜的天子遣使携旨意而来,实在是让他万分忐忑,唯恐夹在鲁王与南方天子间受到清算。虽说郑氏本就自成体系,并不惧朝廷,但想要坚持抗清毕竟还是要南明朝廷这杆大旗的。 “卿不从利诱、无惧威逼,全忠义大道,是以朕引为东南柱石!故恩加靖虏侯、领右都督,平所辖水军,福建、浙江、南直隶御寇诸事!” 郑成功眼神震烁,心中诧异 天子不仅没有追究他的问题,而且也没做什么让他在鲁王那尴尬的行为,而是一番夸赞安抚和提拔封赏。 事实上,如今的郑成功身上除了隆武帝时给的一个伯爵爵位外,便只有一个不伦不类的福建总兵。由于郑芝龙投清,所以他接收父亲的旧部不足一年,在明廷中地位显得很是尴尬。 而朱由榔所给的这个右都督以及在闽、浙、直三省的职权,可以说是帮郑成功解决了这一尴尬处境。 可是鲁王那…… “陛下对都督另有托负。” 年轻太监收起手中圣旨,让众人礼毕起身后,又对郑成功道。 “请天使示下!” 郑成功也疑惑地拱手 太监又拿出另一份旨意到身前,却是没有再念,而是递与郑成功 “此道旨意乃是陛下交代,本该与鲁王殿下的,但虑及鲁王尚在浙东,路途难通,故让都督代为转达。” 郑成功剑眉皱起,双手恭敬接过圣旨。 旨意并未密封,本就展开着,内容清晰可见 “改鲁王朱以海封为吴王,督南直隶、浙、闽三省军政事,允开府治事。” 郑成功不禁惊骇万分 这……是老朱家皇帝能下的圣旨? 不仅没有追究鲁王所谓“监国”,对于天子而言称得上叛逆的行为,反而委以军政大权,突破了二百多年来大明严防藩王篡权的惯例。 要知道,当年崇祯时期社稷危难时,远在南方的唐王忠心耿耿,响应勤王号召,带着招募而来的一千乡勇,进京勤王。 结果半路崇祯帝听闻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下令遣散其人马,夺了其兵权后,下诏问罪,把远道而来的唐王直接软禁。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种政策导致的后果自然就是自永乐以后大明朝的藩王们基本进入了养猪状态,京师沦陷后,无论是面对农民军的攻城掠地还是清军的南下攻伐,这些每年耗费朝廷一半赋税圈养起来的藩王不仅没有起到什么积极作用,反而成为了别人补血的超级加油包。 但奈何无论是弘光还是隆武,这种提防不仅没有减弱,而且还变本加厉。 历史上,清军南下,弘光覆灭后,剩下各地抵抗力量为了竖起大旗集合周边力量,整出了不少所谓“监国”,而这些养猪养出来的藩王自然也没多大能耐,倒是互相攻讦,自我消耗,导致清军能够各个击破。 如今,这位南方的新天子虽然是万历嫡脉,是先皇近支,在隆武朝廷覆灭后继承大统倒是理所当然,但毕竟也是藩王出身。按照过去的剧本,遣使跑到在浙东自称“监国”的鲁王朱以海这里来,大概率也应该是为了兴师问罪 可让郑成功惊讶的是这位新天子不仅没有对鲁王以及支持鲁王的郑氏一系责难,反而通过加封确立了鲁王和他郑成功在直、浙、闽三省抗清的领导地位。 毕竟,在新皇登基,并且还御驾亲征,于潮惠之间大胜清军后,在这一捷报向各地传播,振奋了各地抗清力量的士气同时,也让鲁王监国一系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尴尬。 是趁机承认南方朝廷,自去监国名号,还是继续分庭抗礼,不予理会? 若是之前南方朝廷势力范围不过只是在两广徘徊也就算了,只要双方没有接触倒也可以沉默以对,而如今新天子的大军已经杀到闽南了,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中,双方的接触恐怕已经难以避免了。当此之时,南方新天子的态度就变得重要起来。 如果新天子当真下旨向鲁王和郑氏一系呵斥一通,乃至视为寇雠,以其潮惠大捷之后的威望,恐怕浙、闽一带的抗清势力将再次陷入分裂和混乱。 历史上也确实如此,两方的对立与互不来往直接导致了以张煌言、郑成功等为首的鲁王一系抗清力量未能和以李定国、高一功等为代表的永历一系互相配合,而是各自为战,最终被清军各个击破,令人扼腕叹息。 现在新天子一番封赏,算是彻底给双方关系定下一个基调,其潜台词就是“过去的事情概不追究,你们如今的地位我也承认,当下以抗清为重,双方冲突的事情先放在一边。” 这就让郑成功颇为叹服了,这样的魄力与胸怀,说是与太祖、成祖相比,也不算过誉啊! “臣领旨!” 郑成功躬身恭敬地用双手接过旨意 第12章 凯旋而归 尘土飞扬的道路上,黑压压的队伍脚步声响彻原野,一面高大巍峨、金黄灿灿的龙形大纛矗立在队伍中央,周围簇拥着数百骑兵,其中朱由榔也未乘什么华盖马车,而是披着锦袍大氅,勒马跨刀行在其中。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2节 上万大军各自分为行列,绵延数里,矛头、刀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旌旗和盔缨随着路边草木飘然扬起。 比起朱由榔他们三万多大军出发前往潮惠的时候,此时凯旋归来的明军虽然队列依然显得散乱,但其中气势与凝重的氛围已然大不相同。 这是一支见过血的军队!这是只要有人看到这支队伍必然有的反应。 经过潮惠大捷之后,连战连溃、一触而逃的明军将士第一次战胜并全歼了上万清军力量,其中甚至还包括近四千八旗士卒。 虽然承受了极大伤亡,阵亡加上重伤超过七千人,但剩下的两万八千余将士却重新脱胎换骨,一洗过去散兵流氓的松散作风,有了一些坚韧堪战的架势。 攻下潮州府大部地区后,明军将士一路打了近千里,历经数战,也已然力尽疲惫,锋锐渐钝。 于是朱由榔做了一番安排后决定班师,他下旨封张家玉闽南巡抚,并加献城投降的赵任为潮州总兵。 又留下八千士卒由罗定总兵周洪、新宁总兵张世常所率,和那六千多献城投降过来的士卒一起交给张家玉统领,令他以潮州府东部的佛耳山、以及北部的大仙山、东洋溪为防御战线,以警惕防备延平府、泉州府方向的清军。 经过惠州府时又留下四个千户三千多人,最后带着剩下一万五千将士向肇庆进发。 望着气质上总算逐渐向精锐转变的明军将士,朱由榔心中颇为自得。 潮惠大捷之后,这场胜利给他可谓是带来了众多正面影响,诸如对各路抗清力量树立的威望和对肇庆小朝廷内的权威,乃至终于能够掌控目前肇庆朝廷所辖数万明军。 除去留在闽南的张家玉和赵任等人、,其余广海卫指挥使庞刚、神电卫指挥使周嘉屏、广州总兵余龙、均在军中。 ------------------------------------- 肇庆府城外三十里 上百名身着绯色袍服、头戴乌纱冠冕,手持笏板的各色文武大臣分为两班,列在左右。 四周内官支着华丽缤纷的丝绸伞盖以及许多后世人叫不出名字的钟鼓乐器,呼啦啦加起来总是有几百人。 瞿式耜正色站在阵列最前面,身后则是兼管兵务的数朝老臣吕大器和尚在壮年,看起来颇为刚正的陈子壮。 众臣工无不沉肃以待 如果说之前朱由榔刚刚登基时,大家还抱着所谓“众正盈朝”、“刚正执言”、“致君父为尧舜”的想法 但当十天前来自潮惠前线的捷报不断向肇庆小朝廷涌来时,所有人都明白,情况不同了。 此时刚登基的新皇帝,已然不再是当初被两广残余抗清力量和从福建逃来的遗臣们捧出来的一位“神像”或者说旗杆,而是一名亲自御驾亲征,用一场大捷收服了数万大军以及所有各地抗清势力尊重的“光武、昭烈之姿”。 远处数里外,一股烟尘升腾而起,喧闹、脚步、马蹄声从对面不断隐隐传来。 一百多骑兵手持彩旗、长槊,分为两列,朝这边奔驰而来,而后于道路两旁驻马而立,作警卫状态。 随后又过了两刻钟的样子,只见巍峨的金黄龙纛缓缓压来,两侧近千甲士左右侍从护卫,中间又是数百骑士前后簇拥。 其实按道理来说,天子出行或亲征,应是有一番隆重的礼仪规章,叫做“卤簿”,即所谓:“天子出车驾次第谓之卤,兵卫以甲盾居外为前导,皆谓之簿,故曰卤簿。”大概就是由御前甲士、战车和一干礼乐人员组成的庞大仪仗队。 当然,当下朱由榔自然是凑不出这么庞大的仪仗队,但在气氛和威势上却毫无相让。 随着领头内官高声吆喝 “恭迎圣驾!” 瞿式耜带着一众臣工躬身趋步向前,待圣驾队伍停下来后,便推金山、倒玉柱般叩首下拜,三呼万岁。 “恭贺吾皇凯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榔披袍执鞭、雕鞍跨刀、勒住身下白色骏马,大量观察了下面前跪拜的大臣们,已然能够体会出那种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气氛了。 而后翻身下马,两侧将士无不让开道路,单膝跪在路旁,朱由榔缓步走向瞿式耜等,伸出双手,轻声道 “众卿平身” “拜谢陛下!” 众人这才小心翼翼的起身而立,随着内官的一番复杂术语,周边早已准备好的礼乐也响了起来。 在磅礴大气的鼓乐声中,瞿式耜自然是代表所有臣工,向朱由榔发表了一番祝贺的长篇大论 诸如“英武盖世,力效二祖”、“帝威英断,天降其福”之类的马屁。 就这样繁琐了半刻钟,所有人再次向朱由榔拜贺一番后这才停下等待朱由榔训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朱由榔明显感觉到了那种与过去完全不同的敬畏,满意地点了点头 “朕此番出狩,幸得大胜,一则赖列祖宗庙庇佑;二则赖将臣士卒效命,而这其三嘛,便是诸位臣工安稳朝廷,佐理国事,令前方无忧了。” 这话到也不算是客套,毕竟潮惠大捷中明廷三万五千大军便是由主持军务的吕大器以及瞿式耜一番辛苦从附近两广各地抽调而来。 除此之外,战争初期前线所需粮草、银饷也是瞿式耜带着陈子壮及户部一干官员从各府想尽办法筹措的。 所以,虽然携大胜威望而归,但朱由榔并没有想借此压制瞿式耜等部阁大臣,搞什么“一切悉听圣裁”的微操技术,毕竟他也不过只是后世一个普通大学生,比起这帮宦海浮沉几十年的老油条,无非只是眼界开阔些,又对历史先知先觉而已。 真要比起管理具体事务,恐怕十个朱由榔绑一块也比不过一个七品县令。 一阵抚慰勉励让部阁大臣们稍稍安心了些不说,一行人便依照事先安排,把朱由榔接回行宫了。 肇庆府城内的百姓前几天也听闻过前方的消息,满清搞剃发易服那一套本来就不招汉民待见,更不必说两广这种宗族观念极重的地区。大家一听到清军意图侵犯广东,结果被天子御驾亲征给灭了,再加上皇帝“亲冒矢石”这种故事性极强的细节,倒是都有了些兴趣。 当然,封建时代的老百姓可不比后世,对于他们来说大明也好、大清也罢,都是要征收税赋、摊派徭役的,军队来来往往,无论明清,老百姓哪有不遭殃的?无非相较而言清军的所作所为更加可恨而已。 在老百姓好奇的目光中,朱由榔让将领们把军队安顿在城外,随后领着亲卫骑兵和众臣工回到肇庆府城。 接着,忙碌近两个月的朱由榔回到行宫,在太后、皇后的关心下总算好好休息了一阵子。 直到此时,他从重生后以来紧绷的神经也总算舒缓了一些,最起码迫在眉睫的生死危机已经有所缓解,他暂时不用再担心突然哪天就得从床上爬起来跑路或是直接被佟、李的清兵给一刀结果了。 ------------------------------------- 隆武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肇庆行宫议事殿 说是宫殿,其实并没有多大,比起两京早朝用的大殿简直就是个公厕大小,勉强能塞进小朝廷七八十名部阁及各职能部门的官员。 “众位卿家都说说吧” 朱由榔坐在稍显简陋的龙椅上,对丹陛下站着的众臣说道 休息了两天之后,今日召开的朝会十分重要,可以说将决定未来整个小朝廷的工作方向,因为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 接下来怎么办?或者说,战略方向。 第13章 战略会议 丹陛下所有文武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用眼神交换着意见,同时也在思索组织着想法。 其实在两天前朱由榔就已经通过首辅瞿式耜向所有大臣透露了此次朝会的主题,大家也在互相讨论、思考、准备过。但这毕竟是天子陛前,要表达意见还是得慎重一些,尤其是皇帝已然形成了威望的情况下。 “陛下,臣启奏” 见大家暂时没有言语,阁臣陈子壮一马当先,出列向朱由榔躬身回应。 在三名内阁辅臣中,陈子壮年纪最轻,不到五十,资历也最浅,但是也正因如此,比起瞿式耜、吕大器二位,他也更加刚直并且有些冲劲。 朱由榔自是对他点了点头,表示允许发言 “臣以为,此次潮惠大捷之后,朝廷虽在东面暂时不再受清虏所威胁,然而自十月赣州失陷以来,江西大部已沦落敌手,广东藩屏已失,清虏兵锋抵韶州而来。” “之前何、章、堵等大臣扰敌于湖广,清虏兵势疲惫,未得南下。然此后湖广朝廷大军受挫,经两月养蓄,江西、湖广清虏恐也将有所图,届时贼虏必欲南下以危圣驾。” “故臣以为此时朝廷当旨在清虏南略之前,收复赣州乃至赣南,凭借赣南地势为广东屏护,以保社稷无失。” 陈子壮也不含糊,身形挺拔、扬着眉毛,朗声禀报自己的意见,五寸长的黑色短须不断颤动,看起来正气凛然。 朱由榔边听边思索,陈子壮说得确实不无道理。 目前小朝廷所直接接触的清军力量一共有三支。 其一是福建清军,这支清军自攻占南京,一路南下过浙江、下福建,又灭掉了隆武朝廷,兵锋正锐,本来是对明廷威胁最大的敌人。 但是由于明军在潮惠一举击溃歼灭了作为入广急先锋的佟、李二部,令这一支清军直接损失了三分之一,而且攻占潮州,又相当于在闽南站住脚跟,并且能与浙东、闽北、闽中的鲁王、郑成功呼应,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大威胁。 其二是湖广清军,这一支敌人主要聚集于湖广北部和东部,人数众多,主要以绿营汉军为主,但战力也并不俗,以清廷平南大将军孔有德为主。 历史上的这个时候,广东沦陷,瞿式耜等人带着永历皇帝西逃到广西,孔有德先后三次南下攻打桂林,还是瞿式耜组织防御并且从澳门的葡萄牙人那借到炮兵守城才让孔有德在桂林城下吃了瘪。 这也是瞿式耜虽然也有着不少明末文臣的坏习惯,但朱由榔依旧信任他的原因,历史证明他不仅忠诚,而且能力并不算低,甚至在文臣中是比较突出的。 好在朱由榔之前召回了何腾蛟、章旷二人,将湖广军权交给了堵胤锡,湖广局势倒是比历史上稍好了些,孔有德尚且没有南下两广的余力。 其三便是江西清军,这支敌人数量最少,但却最为精锐,其中除了曾经左良玉部留下的降兵外,还有近万满蒙汉八旗劲旅,而且由满清元老大将谭泰所率,不容小觑,威胁甚至比其他两路还大。 除了兵强马壮外,由于赣州的沦陷,导致清军兵锋可以直接逼迫到广东北部,这也就是陈子壮提出建议的原因了。 朱由榔沉默思考时其他大臣也没闲着,接着第二个发言的便是新任吏部尚书何腾蛟,这位尚书大人是被朱由榔从前线召回来的。 人家也不是什么蠢货,皇帝召回他和章旷的原因他大概也能猜出来,但正是因为知道是因为不信任自己的能力而召回自己,这就让何腾蛟心里颇为不平乃至怨怼。 “陛下,臣以为陈阁老所言虽也有理,然却未必考虑周全。” 何腾蛟委婉地否定了陈子壮的建议,但陈子壮乃是阁臣,他这个尚书急不可耐地直接出言置否,可以说是很不给面子了。 这都是因为陈子壮资历其实并没有何腾蛟深,甚至年龄上也没何腾蛟大,这次被召回后他一腔怨愤,对这位“幸进”阁臣自然也没什么好看法。 “据韶州前线消息,赣州清虏多以汉卒为主,并未见到八旗骑兵动作,可知江西清虏应未有南顾之意,再则韶州、南雄山河险要,即使有犯,也足以应对。” “然而湖广形势则大不同,自十月以来,朝廷在湖广军力步步收缩,高、李所部步步退缩,已渐向夔东败走,届时湖广门户大开,清虏贼首孔有德必然会率众南下,此方为当务之急啊!” 何腾蛟也没有顾及面色难看的陈子壮,自顾自的说道。 朱由榔点了点头,也没发表意见,他知道何腾蛟这番话有不少抱怨的成分。话中之意就是你皇帝不信任我,把我从前线一脚踢开,把对农民军友好的堵胤锡推了上去。 结果呢?湖广局势不照样逐渐崩盘,那帮“叛贼”组成的所谓忠贞营也没能抵住清军,已经丢了湖广中部,从岳州败走,向西面和南面渐渐败退。 但朱由榔却是知道,如果不把他和章旷叫回来,按历史发展,孔有德最多十二月就打到桂林了!如今到了十二月底,孔有德都尚未威胁到两广,可以说是堵胤锡和忠贞营超常发挥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不过何腾蛟说的也不无道理,按历史进程,湖广明军是很难抵挡孔有德的,即使有堵胤锡苦苦支撑,恐怕也只是稍稍延缓了这一结果而已。如今堵胤锡和忠贞营已经显出快撑不住的样子,若不早做安排,恐怕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朱由榔转头向瞿式耜发问 “瞿卿,堵胤锡那边情况究竟如何?” 瞿式耜是总管朝政的首辅,对湖广这种关键战场上的情况当然不会一无所知。 “堵胤锡前日曾来报,湘北和湘东恐已不能守,现在忠贞营已开始向湘西、夔东转移。其部在岳州鏖战中伤亡不小,短时间内难有向清虏反攻的力量。” 他清声向朱由榔回道 朱由榔思忖一会儿后,又让大家继续发言,后面虽然也有七八个大臣发言,但要么支持陈子壮,要么支持何腾蛟,没有什么新意见。甚至还有两个“东林君子”发表了一番“正君道、明臣职”、“亲贤臣、远小人”毫无营养的废话,直接被朱由榔半路打断。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3节 被这两个“清流”弄得有些烦的朱由榔对瞿式耜一旁站着的老臣吕大器轻声问道 “吕卿,卿屡任军务,数抚地方,不如也提提建议?” 吕大器大概是肇庆小朝廷中对于军务上最熟悉的文臣,只是年纪大了,精力上有些不足。 他颤巍着白须躬身谦虚了两句,这才开口 “陛下,老臣以为当务之急并非是关注先防江西还是先防湖广。” 经验丰富的老干部一开口就与众不同,提起了朱由榔的精神。 “湖广有堵大人所部在,就算清虏南下,朝廷也不会得不到音讯,而且我军上据湘西,清虏南下也必须先驱逐我军方可。至于江西清虏若欲南侵,如何大人所言必有建奴八旗调动,且韶州险要,顷刻南下。” “那吕卿以为目前朝廷当以何为重?” 朱由榔饶有兴趣地问道 “目前朝廷最重要的事情是兵马,是粮草!” 吕大器正色回应 “收复赣州也好,防备湖广也罢,朝廷都得有兵马才行!潮惠大捷虽然荡灭闽南虏寇,然而我军损失也不小,又留下了近万大军守备。当前朝廷可用之军,加上广西、韶州所部也就不过三万之数而已。 “陛下此次亲率军旅,应也能知道这些兵马战力如何,除了陛下带回的一万五千将士历经血战可堪一用外,其余兵士面对清虏别说对垒,恐怕抵御都是难事。” 朱由榔闻言不禁皱眉,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啊无论你是要打江西也好,支援湖广也好,你都得有兵有粮啊! 第14章 确立纲领 吕大器的言语可谓给朱由榔和所有大臣泼了一盆冷水,对啊,现在无论是要防备哪边,你连兵马粮草都没多少,防与不防有何二异? “吕卿所言极是,不仅是士卒不堪战,而且经此一战,饷银、粮草恐怕也不足久用了。若是清虏南侵,无论是江西还是湖广,都不是两三万孱弱之师可以对付的。” 朱由榔沉声点头回应 “为今之计,诸位卿家以为当如何?” 他再次发言询问 兵部侍郎张同敞越出队伍,恭声道 “启禀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应整合两广,重理税务,缓解财政,只有财政缓解,方能重新征召士卒,安顿军备。” 这话也的确在理,兵力问题、战斗力问题归根到底是钱的问题。 朱由榔当然可以下令学以前如左良玉之类的军头们做过的那样,直接从府县抓壮丁,充实军伍,两广受明末农民起义的影响小,不像河南、陕西之类的地区般人丁凋零,狠下心来,十几万壮丁也是能弄出来的。 但是又有什么用呢?这种临时充数的壮丁战力如何,朱由榔在惠州伏击战中已然领教过了,更不必说他带的那三万五千人中,还包括五千挑选出来的亲军以及数千各个总兵和指挥使的家丁护卫。 就如此状况下,三万五千大军在据有地利优势,还是以有备算无备的伏击,尚且差点被打崩溃。更别说用大军和清军正面硬刚,恐怕十万明军也未必抵得住三万清军的奋力一击。 然而想要提升军队的战斗力与士气,就得发饷银,就得让人吃饱饭,就得给人能用的兵刃武器。总的来说,就得肯花钱。 “想要缓解财政,增补税务,就得清理各地府县才行啊,以朝廷如今形势,恐力有不足。” 一旁的首辅瞿式耜又发声补充道 这就是难处所在了,要缓解财政就得收税,而收税就得依靠地方府县衙门,可自从朝廷南迁,南京沦陷、隆武殉难,各地衙门逃的逃、降的降、死的死。待肇庆小朝廷建立时,仅在两广地区,还能为明廷掌控的地区只有肇庆府、广州府、梧州府、桂林府等部分地区,算起来还不到一半。 而且这种控制也很薄弱,只能说地方官员还没跑而已,有些县已经只剩下两三个光杆司令了,想要他们能理事收税,那未免强人所难。 “陛下,此事关键在于人事短缺,朝廷可以先让各地府县推荐良才,再统一分派地方以作抚民治政之用。” 张同敞接着回答瞿式耜的问题 朱由榔也不无赞同道 “的确只有如此了,国朝沦丧,战事未平,此时若开科举取士恐不可行,只能先以地方推荐为主,把府县衙门的架子撑起来再说了。” 陈子壮倒是出言建议 “臣以为虽然让地方推荐取士,但毕竟是权宜之计,为保滥竽充数、任人唯亲之患,臣以为可派遣一位大臣督导此事,省度人才。” 这其实就类似于魏晋南北朝时的九品中正制了,通过委任一名“中正官”来考察荐举人才,说是考察,事实上就是按照门第高低,让世家大族“世代簪缨”而已。 不过好在这只是权宜之计,恐怕也只会弄这么一次,等局势稳定下来,到底还是要开科取士的。 想到这里,朱由榔对发言的陈子壮道 “陈卿士气骨鲠,为人刚正,此事不若就交给陈卿兼辖吧。” “臣领旨” 陈子壮听朱由榔如此信任自己,自然是正颜接受 “远水难解近渴啊!” 朱由榔还是有所忧虑,就算一切进展顺利,等到各地府县具有行政税收能力,少说也得三个月,而清兵的威胁就在眼前,等那时候再招兵买马就晚了。 吕大器在一旁眯眼思忖了一会儿,突然对朱由榔道 “陛下,眼前朝廷倒是就有一个财源,而且近在咫尺。” “吕卿的意思是……” 朱由榔很是好奇,近在咫尺?广东这大海边上还有啥可以捞钱的?等等,大海边上…… 朱由榔忽然眼前一亮 吕大器见朱由榔似是明悟了,也不打什么哑谜了,接着说道 “正是广州府,自嘉靖以来,虽然朝廷屡有禁海,然士民私下海贸络绎不绝,广州番禺乃南海良港,每日海船来往数以千记,富商豪贾多如牛毛。” “若朝廷能于广州开海,设立市舶司,征收市税,缴集捐赋,应能解眼下燃眉之急。” 是了,朱由榔居然忘了这茬,肇庆旁的广州港可是这时候整个东亚最繁荣的国际进出口贸易市场,靠着这座金山,他居然还担心没钱? 他虽然对此时的广州了解不多,但是后世从历史教科书上了解到的什么“广州十三行”富可敌国,即使只是清朝的事情,但现在其实也算是清初了,恐怕也已有雏形,保守估计,目前的广州湾,一年进出口贸易额怎么也得有千万两级别了。 这么多银子,随便漏一点出来,也够养几万大军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吕大器这一番言语一出,立刻就让朝堂沸腾起来,几个“清流”大臣马上出列,就是一番“祖宗之法不可变”、“不可与民争利”的大道理。 朱由榔听到这些脑袋立马大了起来,训了两句只能沉默不语,还是瞿式耜见状不对,马上出列训斥,并对吕大器表示支持。 说起来,也是因为朱由榔在潮惠大捷后权威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这些大臣也不敢闹得太过分,而瞿式耜也算是识大体的,这才定下了基调。 朱由榔又思考一番后,听了瞿式耜的建议,把这一任务交给了张同敞,改任其为户部左侍郎,兼理广州市舶司事务。 待财政问题落地后,大家又讨论了地方行政、军务的部分细节,相关大臣又是唇枪舌剑一阵,也一一确定下来。这时候,朝会也已然过了一个多时辰了。 其中,新任的中书舍人王夫之提议,再过几日就要正式进入光烈元年,也就标志着这个小朝廷正式可以被称呼为“光烈朝”,确立正统名分。 出于抵御、讨伐满清以及安抚地方的需要,他建议朝廷应该正式提出一个政治纲领或者说口号,起到统一思想和阵线的作用。 闻此言语,一众大臣也表示赞同。 别看这好像只是个口号或者虚头巴脑的废话,事实上,历史中所有开创基业或大的战争都得有一个政治纲领才行,当年陈胜吴广的“伐无道、诛暴秦”;光武帝刘秀的“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唐高祖李渊则是打着给隋朝报仇的旗号。 说到底,就是一个统一阵营目标,给大家明确大方向,也是让天下人明白自己政治诉求的表态。 朱由榔虽然是后继之君,但事实上和光武帝刘秀那种白手起家的情况好不了多少,所以一个明确的政治纲领还是能起不少作用的。 王夫之既然提出了这个建议,自然也想好了可用的草案 他严肃的举起笏板,朗声对朱由榔道 “臣闻昔日太祖自江南地北伐蒙元,尽扫膻腥,远驱戎狄,是时宋文宪公草《谕中原檄》曰:‘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今建虏肆虐,侵纵我土,危我社稷,一如蒙元之祸。陛下可传檄天下,明纲立志,以效太祖恢复华夏之功!” “卿以为当立何为纲领?” “臣以为若效太祖事,曰‘驱除鞑虏,光复社稷,重昭典制,救济斯民!’” 朱由榔连连点头,想起了后世辛亥革命时为了推翻晚清政府,孙文先生提出的十六字纲领,用在此时倒也很是应景。 又是一番讨论,大家略作修改后,正式确定十六字纲领为 “驱除鞑虏,光复中华,重昭社稷,救济斯民!” 第15章 北伐大诰 在决定了日后工作方向的战略会议之后,整个肇庆小朝廷君臣们都忙碌了起来。 陈子壮带着八名从都察院御史和礼部、吏部抽调出的中层官员组成一个临时机构,称为“校检两广推举行台”,让肇庆、广州、梧州等各个尚在朝廷控制范围的府县推举若干士子,来到肇庆统一考察任用。 当然,也会有朝中官员所推举的,一并招到肇庆统一考察。陈子壮定下的基本工作准则有三条,一是异地为官,尽量不把这些人安排到自己的乡里;二是多用举子,两广本地有不少自己就有举人功名的士子,这些人不过是因为战祸没能参加科举而已;三是内外互调,把朝内部分中低层官员派往府县任职,再将部分府县士子充入朝内。 如此三条原则之下,人才选用工作开始有条不紊的展开。 与此同时,新任提举市舶司的户部侍郎张同敞也领着十几名官员准备向广州而去。临走前朱由榔把一千亲军交给他,并且下旨让目前正在广州的陈邦彦辅助其工作,张同敞还可以随时动用由陈邦彦所节制,位于广州的三千士卒。 这些安排当然是为了让张同敞对未来市舶司设立后海商们可能的反扑做好准备。 毕竟,所谓开海看似只是当初大明建国时禁海的祖训,可事实上根本不是如此。 大明还有太监不可干政的祖训呢!也没见着谁守了,连“掌印太监”这种内相都搞出来了呢。 禁海的真正原因在于朝中大臣、沿海士民与走私海商相勾结,共同逃税,又通过对民间海贸进行禁止来达到垄断海上贸易用以牟取暴利而已。 虽然甲申之后,那些个朝中有利益勾连的大臣早死干净了,但这些多年来形成垄断,势力庞大的海商们却依旧有着不小能量。开海、设立市舶司其实就是从他们嘴里抢肉吃,朱由榔当然担心这帮人会做出啥事来。 好在这些海商再牛掰,力量大多也只在海上而已,商品货物总是要向岸上运不是?只要一上岸,你还能打得过动不动两三万的朝廷大军?你的船能跑,码头还能跑吗? 所以朱由榔给了张同敞四千兵马的权限,就是让他学会“便宜行事” ------------------------------------- 公元一六四七年 满清顺治四年 同时也是大明光烈元年 改元后,全新出炉的“光烈帝”朱由榔先是带着瞿式耜与一干大臣在城北搭建的简易祭台前,进行了一场潮惠大捷后的献俘仪式,因为位于北京的宗庙已然落入敌手,所以只能面向北方好生祭拜了一番。 宰了几十个满蒙八旗俘虏的脑袋,撒血旗前,又以三牲祭祀天地、祖宗,朱由榔又面北而跪,好生自我检讨了一番,众臣工自然又是表了一堆“恢复社稷”的决心死志。 这仪式也算再次昭告了朱由榔的地位与权威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4节 而后,在仪式上,朱由榔让首辅瞿式耜宣读了由中书舍人王夫之起草,再经朱由榔批阅增改通过的新朝廷第一篇纲领性文件:《北伐大诰》 所谓“大诰”,是一种极其特殊的文学体裁,始见于《尚书》。乃是周公辅佐周成王时,诸侯管叔、蔡叔、武庚联合淮夷作乱,周公率兵东征,出师前,以成王的口吻发表诰文,申述所以东征的理由。 此后,“大诰”就成为了国家发布重大政令或者发动重大战争行动时告知天地臣民的宣言,是朝廷所有文书中最重要、最严肃的一个。 君臣商议之后,就一致认为,已然明确建立起的纲领应当以如此郑重的形式定下来,并且让所有心向大明,志在抗清的势力、军民见到刚刚建立的光烈朝廷抗清决心。 于是这篇《北伐大诰》和献俘仪式就开始了 瞿式耜站立在九尺高的土台之上,挺拔身姿,尺余长须随风飘动,面色肃然,张开手中绣龙的金色卷轴,高声朗诵 “朕闻:‘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 “建酋本我属夷,屡生反侧,遂乘多难,窃踞中原。衣冠变为犬羊,江山沦于戎狄……” 南京城内,油灯下,黄宗羲看着手中文本,细声念到。这篇文本还是他从一位同样心存抗清志向的友人那里传抄而来,据说他那份文件也已传抄多次了。 “战端一开,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 贵州,贵阳府 一名身姿健壮,面容刚毅,皮肤略显小麦色的农民军青年将领坐在椅上,一边观看下属最新传递上来的文书,一边听着身边站着的手下书吏诵读着刚刚从湖广方面得到的一份据说是在肇庆登基的新皇帝发布的诰文。 他闻言停下看文书的目光,抬头眺望门外雨后天空,沉默着思索。 “驱除鞑虏,光复中华,重昭社稷,救济斯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夔州府,石砫 一名年逾七旬,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躺在床榻上,床榻旁侍奉的孙子则缓缓读出了声。 老人平叛、守边、勤王,征战数十年,如今年老力衰,不能再上马杀敌了,部队主要也由外甥、孙子统领,但她依旧关注担心着眼下局势。 自从去年南方新天子潮惠大捷的事情传来,老人还好是激动了一番,觉得天不亡大明朝,又出了一位英武之君。 如今这份诰文乃是朱由榔特地嘱咐堵胤锡传递给她的。 大诰发布之后,朱由榔让王夫之组织数十名文吏官员,花了数日,将诰文抄写两千份,通过各种渠道分发给可以联系到的一切尚在抵抗清军的势力、官吏、义军。 自从潮惠大捷之后,明军兵锋直抵闽南,又能和浙东、福建的鲁王、郑成功交相呼应,在江南颇是掀起了一番震动。 此次《北伐大诰》一发,再加上新改元的“光烈”年号中“秉昭烈之气,成光武之业”的豪迈寓意也随着诰文广泛传播,造成了极大影响。 尤其江浙地区很多士子文人本就对满清统治极为不满,得到这一文件后,私下互相传抄,传播甚广。乃至于连南京、杭州等地的不少茶馆里都有许多老百姓知道“光烈天子”的传奇故事了。 搞得镇守江浙的满清重臣多铎、洪承畴下令让人满城查抄,见之则斩首。 但所谓越禁止的东西越能激起人的好奇心,再说满清对江南的控制力也没强到这么可怕的地步,这番操作反而让其传播的更快更广泛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但光烈朝廷所展现出的威胁与影响却是让江南清军开始重视了起来。 位于南昌府的谭泰已经开始行动了起来,他让麾下节制的绿营汉军向赣南移动,主要以汉将金声桓、王得仁所辖,对光烈朝廷施加压力。 湖广方向,孔有德在加紧对堵胤锡所部明军和忠贞营攻势的同时,开始将部分清军向南进发,已然逐渐和广西靠拢。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朱由榔一方面让张家玉警惕江西方向,如果谭泰敢南下,张家玉便可从东面向江西侧部进攻。另一方面则让梧州、桂林方向的明军向广西北部靠拢,以防备孔有德从湘南进犯。 但能够部署的也就如此了,接下来就只能期待张同敞、陈子壮的工作进展,能够带来足够的财政组织新的军队了。 第16章 富可敌国的海商 广州府,南海县城 这里是新任广东巡抚陈邦彦的工作驻地,从此处再往南四十里便是全中国乃至整个东亚最繁荣的海贸港口。 衙门正厅内,身材高大,举止威势的陈邦彦手捧茶盏,面对对面的年轻官员皱起眉头。 “别山,你此行恐怕困阻重重啊……” 对面同样捧茶端坐的正是名相张居正曾孙,刚刚出任户部侍郎,提举市舶司的张同敞。 “陈大人,下官也知道,开海征赋一事牵扯甚广,海商、豪族、士家、渔民,均利益纠葛,难做裁断。故下官此行正是欲向大人求得助力,我听闻大人乃出于广东乡梓,于海贸颇有见识。望大人能不吝赐教。” 张同敞言语很是恭敬,他刚刚三十出头,在陈邦彦面前属于后进晚辈,而且陈邦彦这个巡抚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衔,为从二品,比自己的户部侍郎高上一级。 陈邦彦为人正直,而且事先天子给他下过旨,让其全力配合张同敞的工作,所以也就毫无隐瞒的说道 “自宋以来,番禺便为岭南海市之最,舟船来往,每日不下千数,商品物什由港泊而入,堆积如山,因岸为城。有海商世代经营,盘踞而生,垄断海内,其中最甚者,有十五家,家资少则数百万,多则千万,且均有水手、船夫不下千人。” 这番令人觉得夸张的描述事实上毫不过分,广州港从唐宋起就是全中国数一数二的大港,明中期以后,由于欧洲同时期出现了地理大发现运动,从西海岸出发,经好望角,到达印度,再从印度经南海前往中国的国际航路已经趋于成熟,而广州就是来自东南亚、印度、阿拉伯乃至欧洲商船来到中国的第一站。 如此庞大的贸易量,可想而知,这么多年来在这小小一县之地内,聚集了这样令人难以想象的财富。而作为这些财富的主人,基本分割垄断了半个中国与西方贸易的广州海商们,又怎么可能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们在海上以及沿岸岛屿有着数以千计、亦商亦寇的用于走私贩运武装力量和上千各式武装商船,绝非易与之辈。 从巡抚衙门出来后,张同敞也不耽搁,在护从簇拥下骑马转头向城外明军大营而去。 值得一说的是,朱由榔上位,改元光烈后,所谓上行下效,皇上喜欢雷厉风行,对下面也确实造成一些影响。比如朱由榔外出从来骑马,很少坐马车更别说轿子,这导致下面文官们也不得不刮起一阵子“骑马”风,当然此时光烈小朝廷哪找的出如此多马供骑乘,一般中下层文官乘得也不过骡驴而已。 城外大营中,亲军赵纪已然在大门前恭候,大明朝自土木堡之后,勋贵衰落,文官总揽文武大权,便是形成文贵武贱的格局。 更别说赵纪这个“亲军”不过是朱由榔当初为了建立军事班底,临时下旨成立的队伍,并没有正经归属编制,赵纪身上也只有一个正四品上骑都尉的虚衔,比张同敞还要低上两级,统辖麾下兵马的权力全来源于一旨圣意而已。 赵纪在军营大门前躬身向张同敞行礼兼寒暄后,二人才一同入大营谈话。 比起陈邦彦,赵纪和张同敞同岁,属于青壮将领。而且又是光烈天子亲自从一个千总简拔为将,算是天子亲信,所以朱由榔不仅让他带着一千亲军来广州,而且给了他帮助张同敞节制驻守在广州三千士卒的职权,算是张同敞此行的副手。 “卑职也是广东人氏,对广州海事也算略知一二。自嘉靖以来,广州海贸日益壮大,期间商贾家资巨万,势大难制也并非新闻,不过……倒也并非毫无办法。” 听完张同敞将他与巡抚陈邦彦交流所得信息后,赵纪知道张同敞这也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便对他回应道。 “还请将军细细说来。” 虽然此时赵纪不过只是张同敞的副手,低他两级而且文武殊途,但他也知道赵纪乃天子亲信,恐怕不会原地踏步太久,升上去成为一方将臣,即使大明朝文贵武贱的传统还在,但当今天子尚武,事情以后就得另当别论了。所以张同敞对待赵纪也十分客气。 赵纪也不再迟疑,接着说 “所谓商贾即使势力再大,可毕竟只是商贾,他们的命脉乃在商路经营之上,海上航路我们难以干涉,但是陆上呢?海贸商货总是要在陆上转运的,丝绸、瓷器总是要从陆上府县输送的。只要我们把广州周边围锁起来,就算他们能从福建、浙江等地海路转运,恐怕也要损失极大吧?” 赵纪这一讲,张同敞心中已经明悟,事实上他在来广州的行程路上就已然有了些想法,赵纪一番话也算与他的一些想法相投。 事情的关键就在于,海商们再厉害,再富可敌国,其实能用到的力量也就两样。其一是和朝中以及地方官员的利益勾连,但自甲申国难以后,那些个朝廷重臣、江南督抚们死的死、降的降,自然不好使了。其二便是他们自身在海上和沿岸的准武装力量了,可光烈小朝廷在海上斗不过你们,在陆上还没办法吗?把海港周围一封锁,就算你有其它办法转运,那又得损失多少钱?比起这么大的损失,交点税、纳点捐算什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两人的又是一番仔细商量,而后第二天,赵纪这便点齐兵将,打起旗号,护送张同敞前往广州番禺港。 确如陈邦彦所言,映入张同敞眼帘的便是一片宏大繁荣的景象,成百上千的各式帆船在停泊出入港湾,入港、卸货、启航。熙熙攘攘,成千上万的船工、水手、纤夫、货夫在码头上来往吆喝,边上商货、辎重堆积成山。不难看见期间来往 这就是十七世纪的亚洲最大的商贸港口。 番禺知县程翼乃是巡抚陈邦彦上任时从地方上一介主簿提拔而来,收到陈邦彦配合张同敞的书信,自然毫不含糊,一大早就在番禺县城前等候。 “下官参见钦差大臣,参见陈将军!” 一县知县不过只是七品官,在张同敞这个侍郎加钦差和赵纪这个四品亲军将领面前自是持下官礼相待。 而在程翼身后,则是躬身站着十多个锦衣绣袍的、高低矮胖不等的富商。张同敞此行目的几日前便已经通知过番禺县,海商们当然知道这是奔着自己来的,当然不敢在张同敞面前端架子、送把柄,一听钦差将之,马上从各府出来恭迎。 众海商自然是大礼恭迎,一波奉承话不值钱的抛了出来,马屁不断,但一个二个也将自身位置摆的很低。这虽然也有敬畏的成分在,但更多的其实是在堵张同敞的嘴。 毕竟市舶司这事乃是朝廷向海商们伸手要银子,但海商们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如此低,就是告诉张同敞:我们是小民,从理论上是没有什么忠君报国的责任的,“力有未逮”、“有心无力”也是正常的嘛,一两万、七八万银子咬咬牙拿出来也就算了,太多的话,我们这些“草民”可就没办法帮到朝廷大政什么事了。 张同敞怎么说也是进士及第,为官多年,当然能体会到这根软钉子,他也不接马屁,只是呵呵笑道 “诸位先生说笑了,本官不过是替圣上跑跑腿,说说话而已。诸公都是富甲一方,家资巨亿的豪客,随便拔根毛也比本官大腿粗啊,怎么能说是小民呢?” 这话就是在告诉众人,爷这趟来就是要刮银子的,你再哭穷也没用,该刮还得刮,该给还得给啊! 第17章 杀鸡儆猴 张同敞毕竟是钦差,正如之前和赵纪二人讨论的那样,众海商虽然富可敌国,却还真不敢和朝廷明着干,最多不过下些软钉子。 大家也只能一阵哈哈揭了过去,随后海商们又恭敬地簇拥着三位大人,说是在城内最大的酒楼备有酒席,为钦差大人接驾洗尘。 张同敞也不辞让,在海商恭维中带着赵纪、程翼入城赴宴。 番禺县城与广东其它普通县城大不相同,由于滨临广州港,县城事实上是依港而建,而且比一般府治所在城池还要繁华的多,在张同敞眼中,甚至比两广治所的肇庆更热闹,与苏州、淮扬之类江南大镇亦能勉强一比。 众人在酒楼中觥筹交错,海商们恭维马屁,又是一番诉苦软钉子被张同敞糊弄过去不说,双方也算对互相有了了解和初步评估。 张、赵通过酒席上认识,再结合事先获取的情报,对海商们有了印象。 广州港一带大小海商无数,但其中家业庞大且举足轻重的有十五家,在这其中又以崔、齐、陈、叶四家为首。 此次来迎接一行人的都是各家家主,只有十五家中家资中等的肖家只派了一个长子来,说是其父病重难起,不能远行。 但张同敞却从程翼那了解到,这肖家在众海商中起势最晚,也就是近十几年的事。 不同于其它海商早期都是通过与朝中、地方官员勾结交易赚得第一桶金。肖家当家人肖金泉是在朝局动荡,对地方控制力下降时,通过“亦商亦寇”的野路子,与此时幕府日本的走私商接头发家的。 所以相较于其它海商,他对朝廷钦差反而没有太多畏惧了。 张同敞察觉后也不说什么,反而安慰了肖金泉长子几句,又是和海商们说些官面话,表了表朝廷开海、设市的决心。 逢场作戏之后,张同敞和赵纪在程翼引路下,来到临时下榻的官驿。知县程翼几日前接到消息后就把县中破旧的官驿翻修一二,作为钦差驻地。事实上他本是打算把县衙让出来的,但由于不知道张同敞为人,于是做了两手准备,若是张同敞拒绝入驻县衙,便安置于官驿。 张、赵二人一回官驿就相聚一室,一边沏了醒酒的茶,一边商议起来。 “大人以为,我等应从何处入手啊?” 赵纪直击纲要地问道 他虽是广东督抚衙门的千总出身,但家世清白,父祖都是秀才读书家庭,这般渊源之下,与这个时代大多数武将不同,颇有些儒将风范,这一点也让身为文官的张同敞很有好感,这两日二人相处配合也融洽。 “今日初次见面,咱们大体也算有所认识了,广州海商十五家,其实领头的也就崔、齐、陈、叶,只要能摆平这四家,其余人等自不敢不遵。” 张同敞端着茶盏,缓缓分析 “此次肖家态度暧昧,恐怕是有人授意,用来投石问路,探察朝廷态度而已,我听程知县所言,肖氏与齐、叶两家有姻亲,很难说没有这两家的态度在。” “那大人的意思是?杀鸡儆猴?” 赵纪闻弦歌而知雅意地问道 张同敞摇摇头,笑了笑继续说 “杀鸡儆猴自然是要的,但不是现在。所谓不教而诛谓之暴,就算要动手也得名正言顺才是,如今该用点手段,打草惊蛇。”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5节 赵纪点点头,到不觉为难 “这不简单,朝廷本就封海,依法片帆不得下海,就算现在重令开海,可以前的事也不能就算了吧?咱们大可以依此追究责任,逼他们就犯!” 张同敞却依旧摇了摇头 “不,不能用通海的名义对付他们。” “开海是皇上的旨意,目的无非就是以海贸捐税补贴军饷,但这也是一项长远政策,若要有长远进项,就得保证广州海贸正常运转。若是以通海治罪,不仅会让广州大大小小海商人人自危,影响海贸进项,最终最多得一笔横财罢了,这就是他们为什么干抵触朝廷旨意的底气。” “那……” 赵纪总算无语沉吟了下来,如此看来这事还确实颇为麻烦啊。 张同敞却不担忧,接着笑言 “不过我却想到一条路子,或可一试。” “什么路子?” 赵纪闻言好奇 “商税!” 赵纪听这话先是思索一二,然后眼前一亮,拍案叫绝 “妙啊!咱们这趟来本就是为了要银子,过去朝廷禁海,没有市舶司关税的说法,可依大明律,行商易货当征收三十取一的商赋!咱们大可以用追缴拖欠商税的名义追究肖氏一事,既能杀鸡儆猴表示态度,也能告诉所有人咱们只求捐税,不究其它,安众人的心!” …… 两日后 番禺县中,广州最大的海商之一崔氏府中 十五家大海商话事人聚在一起,共商对策 “这两日,钦差那边似是没什么动静啊。” 齐家家主齐承坐在上首崔氏话事人崔世清旁,首先引出话题。 “所谓钦差,无非就是想讨银子嘛,要我说,那个万八千两应付应付就得了,如今清军南下福建、江西、湖广都已不保,这小朝廷能管事儿多久啊?咱们有必要这么怕他们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下面坐着的本该是“卧病在床”的肖金泉毫不在乎接口到 上首的崔氏家主崔世清倒是解释道 “去年光烈天子在潮惠、漳州打了胜仗,朝廷士气还在头上,就算是抗不过清军,恐怕也不会是一两年内能见分晓的,咱们要和小朝廷打交道的时间还长啊。” 其实在四家为首的大海商中,关于对待钦差和新开海政策上,与暗中打算与钦差周旋的叶、齐二家不同,崔氏是打算做出部分妥协的。 按人家的想法,县官不如现管,反正这南明朝廷也不会顶太久,也就四五年的光景,何至于为十来万两银子和他们对立?所谓灭亡之前最疯狂,若是真把人惹急了,那些个南明军中的兵痞跑到广州来大掠一番,就算你能扬帆出海不怕事,但留在岸港里的家当也得伤筋动骨吧? 这样的思想也连带着与崔氏相近的陈家也跟着保持沉默,对叶、齐两家的谋划只倾听,不发表意见。 而叶、齐二家则是觉得没什么好怕的,就算要掏银子买平安,与其掏给马上要完蛋的南明小朝廷,还不如留着贿赂以后要来的清军大员靠谱。给明军钱,完全是在打水漂,就算不敢明着对干,下下暗手,拖一拖总行吧?等把南明小朝廷拖没了,事情不就了了。 “诶,世兄多虑了,我从江南有所打听,北边过不了两月就打算大举南下了。这小朝廷虽说打了个小胜仗,满打满算不过一二万人马,如今除两广、西南外,天下皆归大清,古来岂闻据一省之地而能偏安的朝廷啊?最多不过今年的事!” 齐承倒是笑着给大伙打了打气,壮了壮胆 “齐兄的意思是……” 下面一个家主问道 “一个字,拖!” “等那钦差找上门来,咱们也不拒绝,若是万八千两,给也就给了,若是再多,就诉苦,就说现银没这么多,要凑,要从它地调。” “若是他要设市舶衙门收税,咱们也不拦,他能有多少人手?能一船一船的查?咱们在账目上做做手脚,一年顶多给他留个千把两银子对付也就行了,再不行给那钦差塞点银子也就过去了……” 正当齐承侃侃而谈,下面以肖金泉为首的一众海商连连叫好附和,谈笑间钦差灰飞烟灭热闹场景间,客厅外面一声叫喊却打破了美好气氛。 “父亲!不好了!” 来人正是肖金泉的长子,他满头大汗,跨进大厅,手脚慌乱。 “孽子!诸位叔伯面前怎如此无礼!” 肖金泉眉毛一竖,生气呵斥 “父亲,咱们家货栈……被……被官兵带人给封了!” 第18章 欠税一千万两 “什么!何时来封的!谁带的队?” 肖金泉立即站了起来,惊忙急问道 一众海商都纷纷看来,互相窃窃私语 “就一个多时辰前,那个什么姓赵的亲军将领带着两百多健卒把咱们在港外的三处货栈给封了……” “他们凭什么?!” 还没待儿子说完,肖金泉就气急败坏的质问 “他们说……他们说咱家欠税太多,这是来……来将货栈封存抵税的!” “抵税?抵什么税?” 肖金泉这就听不明白了 一旁的齐承和崔世清倒是略有所悟,崔世清出言问道 “莫不是……商税?” 要说毕竟是在商海中打拼过数十年的人精,这一会儿便将张同敞此举的目的猜的**不离十,但这其实也于事无补,因为这不是什么阴谋,而是十足十的阳谋! 众海商心中也有些想明白了,是啊,开海是最近才作出的决策,用这个找你们要钱确实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可依照大明律规定,做生意总是要交商税吧?但自崇祯十一年起,这番禺县就没交过什么劳什子商税了,当然,其实之前几十年虽然交,但全县一年也就不过百来两银子充充门面而已,基本也相当于不交。 欠税这种事情自明朝中后期以来都是官员、士绅、商贾大家伙心照不宣的事,但潜规则毕竟是潜规则,一旦摆在台面上,那人家就是占理的。 如今大明朝基本完蛋了,只剩下一个逃到两广的小朝廷,以前的什么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早不管用了,真要面对占着理、带着大军的钦差大臣,他们还真没办法。 就在大家心中各种心思转动,彼此互相细语商议之时,外面又是一名管家快步走入,跑到崔世清身旁附耳低语一番。 崔世清听完后,叹了一口气,然后转头对众人说道 “刚刚得到的消息,钦差大臣备了酒席要宴请咱们。” 大家闻言面面相觑,互视无言 这局面变化得太快了,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齐承皱眉说道 “要不,我们去会他一会?看这样子,恐怕绝非只是针对肖兄弟一家啊。” “嗯,世兄说得是,与其到时候被人家给逼着去,还不如现在就先把情况探查清楚。” 崔世清点了点头,其它人见崔、齐两个带头的都如此说辞,旁边陈、叶二家也没有反对意见,自然就跟着附和。 待众人费了些时间派人向各自家中传递信息,才一同走出府门时,门外却已然有人恭候多时了。 只见大门外一员国字脸、身披红袍的青年将佐驭马执缰,立在首位。身后分列两队上百甲士,兵械林立、衣甲肃然。 那青年将佐不是他人,正是赵纪。 众海商一见到这架势,心中立刻惴惴不安起来,那钦差是打算将他们一网打尽? 赵纪勒马上前,拱拱手面无表情地道 “诸位先生请吧!” 言罢大家已经看到了队伍后面那等候着的数架马车。 只见那马车车窗紧闭,左右还各自有全副武装的骑士、兵卒“护卫”在旁。 大家见状心中更是骇然,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鸿门宴”? 赵纪的手正按在腰间的窄锋腰刀上,一副“让人无法拒绝”的样子,众人知道,不跟着人家去恐怕是不可能的。 互相看了看,十五人便无奈地跟着带路甲士进了马车。赵纪呵呵一笑,立声下令 “启程!” 张同敞笑着让下人给十五位大海商上了茶,又拍了拍手,不断有珍馐美味一一端上众人面前的桌上。 他这才漫不经心地开口 “这次请各位先生光临呢,一方面是为了熟悉一二,毕竟日后市舶司设立,大家打交道的地方还多。另一方面嘛,也是有些事情要通报告知一下,让大家好有些准备。”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一言不发,仿佛桌上的饭菜毫不存在一样。 “本来依照大明朝法度,私自下海通商是死罪。但今时不同往日,当今圣上有旨,朝廷设市舶司开海通商,以前的事情嘛,也就不追究了。” 此时大家依然不说话 “但是,一码归一码!通海是通海,但诸位在番禺一地设栈易货通商有数十年了吧?我从程知县那获悉,这番禺县的商税自崇祯十一年起,一文钱都没有交过,这事情……可不是能揭过去的吧?” 崔世清心中咯噔一声,他知道正题来了。 他陪着笑脸,对张同敞恭敬道 “钦差大人所言我等也明白,当初只是因为朝局混乱,这番禺知县屡有空缺,这商税一事虽然我等有心,却也找不到管事儿的命官,故此才落下了几年,不若我等就按照崇祯十年的商税,补交十年!您看……” 张同敞心中冷笑,补交十年?糊弄谁呢?崇祯十年你才交了多少钱?不到一百两!十年算下来有一千两就不错了。 “崔先生何出此言啊?朝廷自有法度,岂能随意安排?再说了,崇祯十年时,国家还算安定,大家生意肯定昌隆,现在局势混乱,商路不畅。按照那时候的商税计算,岂不是委屈了诸位?按照大明律,商税乃三十取一,咱们也不算远,就算去年吧,程知县,去年番禺县商贸状况如何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旁候着的程翼闻言立即接口道 “禀报大人,下官自去岁十一月履职统计,去年仅十二月一月,番禺港来往船只三千一百五十四艘,商货来往计四百万两左右。” “嗯,按此计算,去岁十二月商税约是十三万两,一年大概是一百五十万两,自崇祯十一年到如今有九年了吧?满打满算就是一千三百五十万两,想到大家这些年也不容易,干脆抹掉零头,就算是一千万两吧!“ 一众海商听到这话人都傻了,个个目瞪口呆。 一千万两,亏你张同敞也说的出口!你知道一千万两有银子多重吗?拿马车装都可以装上几十车!这倒不是说这里的海商们身价加起来没有一千万,广州港走私贩运这么多年,作为其中佼佼者,十五家大商贾加起来两千万两家产也是有的,可这是指家产啊,不是现银!真要拿出一千万现银,恐怕明天就得破产! 气氛凝固了好半天,崔世清这才讪讪笑道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6节 ”钦差大人这话说的……就算把小人这把老骨头卖了,也凑不出一千万两啊……“ “诶,这我可不管,朝廷自有制度在,说是多少就是多少,再说也不是只让您老一位交这钱嘛。” 一句话又把崔世清堵得慌,一旁的齐承看不下去了,图穷匕见的发问 “钦差大人也不必说这些官面话,这番禺的事情到底如何你我都清楚。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大人所来无非是要咱们出银子而已,银子嘛,草民们也不是没有,可是说句老实话,朝廷从崇祯十七年起,北京逃到南京,南京逃到福建,如今已然到了广东,又能待上几年啊?若是日后又要走,清军因此找上我们的麻烦怎么办?” 齐承道出了所有人的心里话,其实海商对于出银子这件事并谈不上有多反感,以前打点地方、中央各级官员花银子也不少,如今能花上一笔银子换得平安,甚至日后还能得到开海通商无罪的方便也算不错。 可问题在于大明朝还有几年啊?一旦清兵打来,捐多少银子那就是多大罪,届时这些海商又如何自处? 张同敞知道,自己设立市舶司给光烈皇帝捞银子工作的关键点来了。 第19章 满载而归 "本官明白诸位的意思,没错,我大明自甲申以来,国逢多难、民逢多艰,如今跑到了广东不说,还得向各位要银子,大家难免心中嘀咕。” “可诸公想过没有,这银子你就算不拿出来,就真的保得住吗?” 众人闻言有的疑惑,有的嗤之以鼻,而如崔世清这种年纪大、见识多的则陷入思考当中。 “广州海商在我大明朝称得上是最富裕的商人之一了吧?我说的是之一,大家商海沉浮、见识广博,可听闻过昔日淮扬盐商?” 所谓淮扬盐商便是指在明朝盐政上实行“折中法”基础上,淮阳、扬州地区通过利用漕运便利向北方和西面贩卖海盐的商贾们。 江淮一带本来就是产盐重地,再加上水网密布、有运河贯通,水运方便,久而久之,淮阳、扬州地区的豪商们便成为了众所周知的富可敌国,论起财富积累,比广州的海商们只多不少。 但张同敞提起他们倒不是因为淮扬盐商有多么富有,而是因为,他们的遭遇。 当初清军攻破扬州,十日不封刀,结果就是凶名赫赫的“扬州十日”,这些曾经家资巨亿的盐商们能讨着好吗?有点要么提前跑路,拿不动的家产也就断了,经营数十年的行当没了,只剩下浮财无数;没跑掉的自不用说,亿万家财烟消云散不说,还得搭上全家性命。什么?你说你愿意资助大清?对不起,一刀给你砍了你家产不就全归大清了吗? 事实证明,你钱再多又如何?能比刀把子厉害? “今日朝廷从诸位所取不过百十万两,而且还能规定制度,杜绝多余摊派。要是清兵来了,可就不止如此了。当然我知道,诸公不同于盐商,一半家当都在海上,可是岸上的祖宅、亲族、田土、货栈、商路也能一并转去海上吗?届时扬州如何?江南如何?便是广州明日啊!” 张同敞这便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坐着的海商们也的确心中有所松动。 是啊,现在广东的是明廷,再怎么捞钱,起码还是要脸的,那些个进士及第的朝廷命官们贪财索贿或许毫无负担,可屠城掠民还真是干不出来。但清军就不同了,满清在江南干的那些事全天下都知道,没道理那些个妖魔鬼怪在广东就爱民如子、秋毫无犯了? 看着自己的说辞起了作用,张同敞接着说道 “我知道大家还是担心朝廷打不过清军怎么办?可大家想想,万一呢?如果朝廷战败,大家下场不会好过,可要是朝廷能北伐成功,乃至于只要能偏安江南,成第二个南宋,对于大家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与其坐以待毙,现在不过是要大家出一点力,便有可能改变局势,有何不可呢?” “去岁潮惠、漳州大捷大家也听说过了,朝廷并非毫无反抗之力,清军并非战无不胜!《北伐大诰》大家也知道,当今天子抗清决心毫无疑问!若是他日不说恢复大明,只要能克复江南,雪中送炭的诸公难道会少光宗耀祖、封爵赐官吗?” 张同敞这话又是诱之以利,对于这些虽然富甲一方却又政治地位低下的封建时代的商人而言,最看中的便是光宗耀祖四字。 一番言语之后,已经有两三个海商有所意动,崔世清正要开口说话 “如此说来……” 旁边却有人突然插话 “大人可是来找我们要银子的,若是小人等实在无能为力,恐怕也……" 说话的正是之前告病没去迎接钦差的肖金泉。这话虽没有说完,但意思却很明显。那就是:我们不给你又能怎么样?当然,肖金泉倒不是说不给,而是想压一压朝廷的胃口,不能让朝廷说出多少就出多少,证明广州海商是不怕朝廷的,出钱只是考虑到自身利益罢了。 张同敞闻言只是笑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沉吟片刻后,打出了最后一张牌:威胁。 “本官刚才说朝廷面对清兵尚有反抗之力,大明朝三百年,甲申之后才几年啊?如此多底蕴岂能这么快耗光?我也不瞒大家,朝廷在两广尚有八万大军,在湖广尚有十万,福建尚有三万。这些兵马虽下不了海,但封锁港口、商路还是办得到的吧?” 这已经是**裸的威胁了,众人无不心中肃然。 “而且……就在去岁十一月,天子亲征福建时,恩封郑成功将军为右都督、靖虏侯,平福建、浙江、南直隶抗清军务!郑侯爷领旨受封,并且上书表忠请战……” 如果说刚才封锁港口、商路的威胁是让海商们有所顾忌,那现在所说的事便是让人骇然了。 作为把大海当做饭碗的海商,郑氏势力在海上所占据的地位大家怎会不知?在场海商就没有和郑氏没打过交道、没给郑氏交过“保护费”的,郑氏麾下舰船过千,兵卒水手数以万计,就算因为郑芝龙降清造成了不小损失,那也依然是大明沿海当之无愧的“海贼王”! 要是郑氏与自己为敌……众人背后无不冷汗丛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如果说封锁陆上会让他们损失惨重,那与郑氏为敌就是在堵他们的命门! 众海商面面相觑,气氛沉重,最后还是崔世清斟酌之后发言。 “若是如此,可一千万两未免也……太多了吧?” “呵呵,当然不至于让大家出一千万,而且就算本官开口要,大家也拿不出来。我的意思,无论如何,八十或一百万两,诸公总是拿得出来吧?” 张同敞缓缓吐出价码 这个要价确实让众人有些诧异,当然不是嫌多,而是觉得少,一百万两他们来说还真不是什么大事。 张同敞却接着道 “我的意思是,既然朝廷要设市舶司,那咱们也不能当做无事,虽然这次向大家派捐不多,但以后却是要开始征税了。从这月底起,本官将在各个港口舟船码头设立检计司,统计每日出入商货,以三十取一向各家商栈收取税赋,如何?” 众人明白了他的意思,朝廷并不只是想敲一笔算了,而是要细水长流,长期设卡征税。 想明白这层,众海商又互相商议起来,张同敞也不发表意见,只是有人向他问询时作出解释。所有人足足讨论了半个多时辰,这才推出崔世清向张同敞做出了答复。 海商们同意向朝廷贡献一百万两作为“抗清捐饷”,除此外同意市舶司在港口、码头设立检计司征收三十取一的关税。但与此同时,既然开海了,海商们也要求朝廷从此不得干涉沿海贸易运作,以及允许海商在番禺合法收购土地设立海运货栈、码头。这些行为原来都是要走些“灰色手段”,现在随着开海,就变成合法行为了。 双方谈判达成,虽称不上皆大欢喜,但也不算是吃亏。 ………………… “哈哈!朝廷财政之难自此缓矣!” 朱由榔和三位辅臣收到张同敞传来的消息都欢欣鼓舞,终于有钱了! 张同敞不仅带回来一百万两银子的巨款,而且还许诺,从此之后广州每年至少能上交八十万两关税,只多不少! 这笔横财差点没把朱由榔砸晕,他之前让张同敞负责此事,本来只觉得能弄来五六十万两银子应急就不错了,谁曾想竟然得到了这么一个聚宝盆! 他这些日子已经从府库里挤出四万两银子给郭恪、李景兴,让他们扩编亲军,其他不说,光每人五两的安家银就是一笔不小开支,前后也就扩编了不到五千人而已。 正在朱由榔国库马上见底的时候,张同敞如同救火队员般出现,解了自己燃眉之急! 朱由榔当即下旨褒扬张同敞,并且在他任户部侍郎同时加副都御史衔,赐中奉大夫(从二品)。 第20章 御前会议,军制改革 财政困难的到解决之后,朱由榔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之前他已经让李景兴、郭恪开始在肇庆府周围征募士兵,也已经有四千多人,当然,这些刚刚应征的青壮还没有真正形成战斗力。 不过朱由榔却是已经想通过李景兴他们来尝试改变这时候大明军队中堕落**的成例。 明朝立国之时,在军制上建立了卫所军户制,简单来说就是军屯。 朝廷给各个卫所分有田地,军户们平时组织耕种,上交粮食,战时披甲持械,编入军队。 而士兵的粮饷就直接从屯田所得分发提供,正如朱元璋吹嘘的那样,“朕为国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不过这种制度却并非什么千秋万代之计,事实上卫所制度在太祖、成祖建国初期时自然战力彪悍,仁宗、宣宗也还算能够维持。但自从“叫门天子”朱祁镇土木堡之后,随着大量勋贵和精锐卫所力量的灭亡,成为了压垮这一制度的重要一锤。 究其原因,其实无非封建王朝的根本问题:“土地兼并”。卫所制度的前提是要能够有足够土地让卫所军户们组织生产,自给自足。可明朝中期以后,土地兼并日益严重。 在外部,地方有背景的豪绅大族、各地宗室王府、太监外戚,甚至还有天子的皇庄都在蚕食吞并卫所军屯土地。在内部,那些世袭罔替的卫所高级军官也随着腐化堕落,最终摇身一变成为了大地主,将剩下的军屯土地视为私产,把卫所军户看作自家佃农。 如此状况之下,军户们不堪压迫,纷纷大量逃亡,剩下没跑的也退化成了军官的私人佃户,更谈不了什么战斗力了。 最终,到了嘉靖时期,卫所军制的崩坏已经成为众所周知的事实,就连朝廷和皇帝也不再抱以期望。所以才会有后来张居正支持下,戚继光戚爷爷招募编练新军,剿灭倭患,防备鞑虏。 而万历以后,明朝的主要军事力量也就逐渐以领军饷银两的募军为主了。 但到了崇祯年间,就连募军也开始崩坏了,九边军将把士卒视为私产,喝兵血、吃空饷成为常例,再然后国家财政拖垮后,便连这点被层层盘剥军饷都发不出来了,边军将领世袭罔替,彻底沦为军阀做派,尤其以辽东为甚。 这导致整个大明朝的军队战斗意志极低,当清军入关南下时,只要能承诺发军饷、给饭吃,便会有成片成片的“大明将士”们倒戈投降,而那些把军队视为财产的军阀们又怎么会为了朝廷损害自己实力?无不望风倒戈而降。 所以想要扩军,第一个摆在朱由榔面前的问题就是如何杜绝或者缓解这些大明军队的痼疾。 明朝灭亡的原因有很多,但军制崩坏、军队腐化堕落,欠饷、贪腐严重,军阀化严重绝对是极其重要的一条。 想到这些,朱由榔在得到消息的第二天就召集三位内阁大臣和各个主要部门负责人开了一次军政会议,而讨论主题也很简单,那就是扩军和军制改革。 “陛下,臣以为规范改革军制,虽是好事,毕竟自甲申以后,国家沦丧,顾不得许多,乃至于军旅统帅混杂,调动复杂,若能统一军制、隶属、号令必能增健战力。不过……" 瞿式耜作为首辅,最先获知了朱由榔的想法,先是表示赞同,但却也泼了冷水。 ”军制改革是大事,自万历以来,军中以兵为私、视军为财,哦,也就是陛下所言的"军阀作风"已为常例,若是朝廷改革过激,只怕……有萧墙之祸啊“ 瞿式耜话说得委婉,但这意思大家都听得明白。旁边站着的一众大臣也在思索着。 朱由榔自然也晓得瞿式耜所说,这些各路兵马总兵、指挥使大人们目前虽然看起来忠心,可要一旦触犯了他们的个人利益,谁知道会不会闹出一个清君侧或是直接投了清军? 故而,想要改革军制的前提必须是能稳住各路兵头们。 这时,之前不讨朱由榔喜欢的吏部尚书何腾蛟倒是接口了 “据臣对那些个兵头将佐们的了解,其实也未必就有敢反的胆子,只要能徐徐图之,他们也不敢太和朝廷对着干。毕竟事到如今,其他地方且不提,就两广而言,各路兵马还是要仰仗朝廷粮饷的。” “而且潮惠、漳州大捷之后,陛下军中威势已成,主要几位领兵文武将臣如广州总兵余龙、闽南巡抚张家玉、广东巡抚陈邦彦、以及广西曹晔部均是朝廷心腹,且也已能掌控本部军伍,若欲行新制,完全可以这几部先行。” 自从潮惠大捷之后,何腾蛟的心境受到了很大冲击。过去,他被天子召回肇庆,心中是极为愤懑的,觉得这新上任的小皇帝实在荒唐,偏信瞿式耜、吕大器等,对军务毫无了解还横加干涉。 但潮惠大捷之后,他虽然还是没有觉得自己在湖广的抗清政策有问题,但却不得不承认这位新天子并非懦弱无主见之君。 知道今天御前会议要讨论军制改革和扩军问题,他好是精心准备思考了一番,算有有备而来,想在天子表现一下,证明自己是“知兵”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朱由榔倒是点头表示认同,何腾蛟这话还是挺靠谱的,所谓改革还是先得有个试点才好。否则也不知道后果,一通胡乱操作,把小朝廷给改没了怎么办? “那何卿以为这军制改革当以何入手?” 朱由榔郑重的提问,这让何腾蛟心中欢喜,道天子总算明白我何腾蛟并非等闲之辈了。 “陛下之前所说的军中弊病臣以为归纳起来分为三类。一曰粮饷,即空额、贪墨、侵吞严重,兵无所养,自然无斗志可言;二曰跋扈,军将自专威福,官爵世袭罔替,豢养家丁,视兵马为私产;三曰乱制,指挥权职不明,或归督抚、或归兵部、或归总兵,上官无数,难知令之所出。” 朱由榔听得全神贯注,偶尔发言附和 何腾蛟见状自信的接着说 “既然要徐徐图之,臣以为可先下三剂缓药。” “其一,此次朝廷扩军,可由兵部派人直接在各府县设卡征募,再统一分配给各军,如此安家耗费银两不必经军中将佐之手,使兵士先知朝廷,而后知军将。” “其二,之前各地兵马所辖繁杂,如今卫所崩坏,募军杂乱,当将现有军士一并重新合编,废卫所、募军名号,重设五军都督府统辖。”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7节 一众君臣听到这里也很是赞同,何腾蛟的建议看起来动作很大,其实都没有直接对现有军队编制动刀子,而是先把募兵权收回兵部,再将现有军队混乱的统辖体系规范而已。一方面可以加强朝廷对各军统辖力度,另一方面通过中央统一募兵限制了各军的独立性。 “其三,可以由朝廷向各军派驻文臣,以作监军!” 听到这第三条建议,旁边一直沉默,但却分管军务,在这次会议中举足轻重的内阁辅臣吕大器表示了反对 “老臣以为,此议不妥,所谓大军作战,军令第一,我朝以文制武是常例,若向军中派驻监军,临机决断之时难免冲突。” 这话说的委婉,其实就是怕外行指挥内行而已。因为即使明朝文人统兵是常事,但那是以文官作为统帅,而武将执行。现在直接向各军派驻监军,却是让文官直接干预具体战术指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朱由榔此时有着更多思考,他想到了后世军队中的政治委员,此时大明朝的军队是完全由一帮“军阀兵头”辖制的,如果能够在不干涉军队指挥的前提下建立一个监督体系倒也并非坏事。 他想了想开口道 “朕以为,若不是派遣监军,而是向各军增设一主簿、参军,以作记录军功之用,位在主将之下,为属官,如何?” 吕大器思索一二,拱手称赞道 “皇上圣明!” 第21章 武器问题 朱由榔的想法也并不复杂,一方面通过向军中派驻文官统计军功,既能一定程度上限制虚报军功等不良现象,另一方面也能起到部分监视作用。 而更重要的是,这些参军、主簿是军中主将的属下,但又不能由主将任免,既不可能干涉的到主将决策,又能让主将有所忌惮。 接着,一众君臣又讨论了一个多时辰,从粮饷问题到募兵工作,从辖制问题到文武分野,叽叽喳喳闹了半天,总算定下了一个基本方案。 首先,撤销现有的卫所、募兵编制,重新设立都督府统一管辖。 在这一点上,瞿式耜、何腾蛟是主张直接使用过去的五军都督府编制,但朱由榔却是赞同了吕大器的观点。即现在局势已经不需要过去那种五军分立的分权思想了,当务之急,不如直接学习太祖皇帝打天下时建立的大都督府,由天子亲任天下兵马大都督。 不过朱由榔取“驱除鞑虏、光复中华、重昭社稷、救济斯民”北伐口号中的“光复”二字,给这个大都督府重新定名为光复军大都督府,新编军队也以此得名为“光复军”。 大都督府设立大都督同知一人,大都督签事一人,大都督长史一人(均为正一品)。 大都督之下才分辖前后左右中海六军都督(从一品),同样设有同知、佥事、长史(正二品)。 其中海军都督府是朱由榔所提议设立的,这是他打算留给郑成功的位置,毕竟之前他已经封郑成功为左都督,现在降人家官肯定不合适,干脆给郑成功专门设立一个官职衙门。而且在朱由榔的初步设想中,北伐满清,郑成功的水师将会有极大作用,独设一军也是早晚的事。 而其中的长史一职便是朱由榔所提出的驻军文官,他还指定首辅瞿式耜为首任大都督府长史,并且以此为成例,日后大都督府长史均由内阁首辅兼任。 到这里,这个光复军的编制与之前明廷军制差距还不大,关键在于五个都督府之下。 由于废除卫所,每个都督所辖部队便不再以卫所区分,而是直接以一个新单位“师”为单位。 每都督辖前后左右中五师,师主将为总兵(正三品),以副将、参军为佐(从三品)。 每师又辖若干营(无定数),营主将为参将(正四品)或游击(正五品),以参佐、主簿为副(正五品或正六品)。 其中参将为师的常备主力部队,而游击则类似于后世“独立师”、“独立团”的侧翼部队。 再往下就是按照此时明军募军的一般编制,由哨总、把总、千总之类的辖制了。 除了编制之外,朝廷还重新理清了各品级武将所应授予的散阶,比如各师正三品总兵授予昭勇将军衔,正四品参将授明威将军衔,这就类似于后世军衔制度了。 除了编制问题以外,就是扩军工作了,有了一百万两银子底气的朱由榔出手也阔绰了许多,先拿出十五万两银子出来,由兵部官员出面,让亲军配合在肇庆、梧州、广州、惠州、潮州等地设卡征募青壮士卒。 以明朝后期的募军待遇,应征就给五两安家银,入伍后又给饷银每月七钱,一年约九两。 而与此同时进行的则是裁撤解散军中四十岁以上老弱,重新补充以十五岁以上,三十八岁以下的青壮。 兵部规划预计,此次扩军大约两万三千人,再算上被裁撤的老弱,整编后的两广明军应在五万人左右。 在充足资金的润滑下,这架吱吱呀呀的“袖珍”国家机器转动了起来,兵部开始组织外派官吏,与此同时,之前计划征募人才的陈子壮的工作也取得了进展。 约四百名来自两广、湖广、福建各个府县推举的原朝中离职官吏、未出世的举人、秀才等都向肇庆汇聚。 ------------------------------------- 郭恪擎刀候在校场一旁,陪护着天子左右视察 校场之中,尘沙飞扬,新分来的一批千余人青壮已经在此报到,正在老兵的呵斥声中进行简单队列训练。 军制改革敲定之后,李景兴、郭恪、赵纪三名亲军将领也得到了新的职务。朱由榔只留下了一千两百精锐亲军作为宿卫,剩下的所有亲兵均重新编入光复军都督府体系。 目前两广的五万大军统一编为光复中军都督府,暂不设都督,分管五师,前师位于广州,以原广州总兵余龙为前师总兵;中师位于肇庆,以原广海卫指挥使庞刚为中师总兵;右师位于漳州,以之前率军降明的赵任为右师总兵;左师位于广西桂林、柳州等地,以原桂林总兵赵印选为左师总兵;后师位于梧州、罗州,由原神电卫指挥使周嘉屏任后师总兵。 整编后的李景兴、郭恪、赵纪三人按照品级均被授予了营参将一职,其中赵纪安排在前师广州府那,而李、郭二人则编入中师,依旧护卫肇庆。 按照新军制,为了做出区分不搞混,营这一编制的命名与师那样前后左中右不同,而是以“某字营”作为命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比如眼前郭恪所率的便是烈字营。 而在烈字营校场上巡视了片刻的朱由榔却是皱起了眉头,作为以曾经天子亲军为骨干、皇帝亲信将领率领的部队,烈字营的兵员、训练自然都没什么问题,而且兵部也是将素质最好的一批新兵拨给了烈字营这种护卫肇庆的部队。 但朱由榔却发现了一些其他问题,那就是武器装备。 他发现全营三千士卒,除了约两千老卒倒还算刀枪、盾牌还算齐全,火铳、甲胄也有少量装备率外,那一千多新卒的装备就只能说是简陋了。 火铳、甲胄自不必说,就连刀剑、枪矛这种基本装备配齐的也只有一半,另一半则只能拿着一些耥耙、锄头一类的农具乃至于削尖的竹枪一类,盾牌一看就是兵士用刀将木板简单加工而成。 在惠州博罗的山谷之中,朱由榔可是亲眼见过清军武备如何的,不说几乎全员着甲,火铳、弓箭装备率高得吓人的满、蒙、汉八旗劲旅,就连一般的绿营降军,基本的军械一样齐全,而且也有着不少火器。 就凭着这样的武器装备,上了战场,与清军对战几乎就是送死! 想到这里,朱由榔转头向郭恪询问 “郭卿,之前潮惠之时,我军不是缴获了不少军械吗?如今怎么新卒都无军械可用啊?” 郭恪也是无奈回答 “陛下,潮惠之战,我军虽缴获不少,然而大军作战,兵械损失也是极大的。再加上本来我军装备就紧张,如今又扩军两万,便更加不足用了。” “工部呢?难道这么久了,工部没有生产军械吗?” 朱由榔不爽的抱怨,但他话刚出口就后悔了,旁边的郭恪也是默然不语 哪有什么工部啊?现在光烈小朝廷连一个工部尚书都还没有呢!更别说去组织生产武器装备了! 郭恪想了想,犹豫着低声开口 “臣倒是听说,佛山铁冶在甲申之后就陷入混乱,但许多匠户、炉户都还在,若是……” 朱由榔闻言眼前一亮,他还差点忘了这茬,明朝最大的冶铁基地之一佛山铁冶不就在广东吗?自己居然还为军械发愁! 明朝初年﹐佛山铁冶就已经逐渐繁荣。至成化﹑弘治之际﹐佛山居民大都以铁冶为业。佛山镇地处西江和北江汇流处。环堡皆水﹐水上运输便利。广东各地采炼之生铁﹐多顺江而下﹐贩运至该镇炒铸成熟铁锭和其他铁制品。 到了明朝后期,佛山出产的大量铁器不仅提供给朝廷作为军用、官用,而且还远销海外,向北出口草原,向南向东销往东南亚、朝鲜、日本。 有这么一座金山在,朱由榔居然还为武器担心? 第22章 佛山铁冶 朱由榔巡视完烈字营之后,又在护卫之下,于肇庆周围的几个营区都转了转,一方面发现军制改革和扩军事宜进展都还算顺利,并没有出现太大问题;但另一方面,他也注意到军械缺乏或破旧的问题十分广泛,绝非个例。 下午回到城中的路上,朱由榔也在思索着关于如何整顿佛山铁冶的事项。 广州开海之后,朝廷财政也算宽裕,而且佛山靠海,且又离广州港不远,运输、资金、原材料都不是问题。但最重要的是自己对这个时代的冶铁行业一无所知,也不可能亲自去看着。必须要找到一个对这方面有所了解的官员来办这事啊。 细细考虑了一晚上,连皇后王氏那都没去了,第二天一早,朱由榔便召内阁辅臣觐见。 见到三位朝廷决策大臣后,他也不绕弯子,就将自己在校场所见所闻,以及对整顿佛山铁冶的打算和盘托出。 “三位卿家以为,若欲经营此事,可有合适人选?” 朱由榔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瞿式耜坐在椅子上,稍稍思忖,这毕竟不是正式朝会,只是皇帝与内阁辅臣的小会,所以君臣都是坐而论道,并无太多规矩。 接着斟酌道 “陛下建元光烈之后,虽然朝中部阁司局均有恢复重建,大体有了构建。但……工部却只有两个主事而已,以及办事末官吏员二十余,尚书、侍郎均出缺无补,只在兵部、户部衙门间合署办公。大体也就管些车马、衙门修缮的小事。” 朱由榔之前对工部人事了解不多,只知道尚书、侍郎均有出缺,此时再听首辅瞿式耜的一番叙述,也知道如今小朝廷的工部只是个有名无实的空架子。 他又对一旁的陈子壮问道 “陈卿主持遴选士子新进的事,胸中可有合适人选?” 朱由榔所问的倒不是那些原来只是举人、秀才等功名,未出仕的士子。而是陈子壮所考察体用的另一波新进官员,也就是过去混乱年间因为各种原因免官、离职归乡,在陈子壮征召下能够重新出仕光烈朝廷的官员们。 这些重新征募而来的旧时官员不比那些个新进士子,他们往往都有着不少工作经验,只要能给岗位,能很快上手工作,不至于以为“实习期”耽误事情。 陈子壮在听完皇上的思考和问题之后,却是有了些想法 “陛下,自主持征募以来,臣所能联系出仕的崇祯、弘光、隆武三朝旧臣有三十余人,但其中供职工部的,还真没有一人。” 正待朱由榔失望,陈子壮却接着道 “不过,若只是能够主持实务,长于工缮事的,臣倒是有一人选。” “原崇祯七年进士出身,后屡任行人检讨主事,郎中,太仆卿,名曰胡璇,崇祯十五年时因朝中党争事受迁,遂辞官归乡,但对国朝一直关心。十日前应召归朝,还未有安排职务。” “此人在太仆寺任职数年,政绩还算斐然,除了性情刚烈难折外,对工缮庶务很是擅长。” 听完陈子壮的话,朱由榔见问题得到解决,也来了兴致,心中高兴,对瞿式耜道 “朕欲授其为工部尚书主持此事,瞿卿以为如何?” 瞿式耜倒是老成持重,没有立即赞同,而是建议道 “陛下,臣以为不妥,这胡璇原为太仆卿,乃从三品朝臣,若刚刚召回则授正二品尚书,一则其赋闲多年,骤登高位,不妥;二则,国朝奖功罚过,衡正之道也,胡璇就算有主持之能,无有功绩,拔擢过高,难以服同僚。” 朱由榔这才稳下心神,点头赞同,毕竟不同于瞿式耜、吕大器、陈子壮等人,这个胡璇朱由榔在后世也没听说过,对他的能力、气节没什么印象和认识,太过擢拔也不合适。 “那瞿卿的意思是?” “臣以为可先授胡璇为工部右侍郎,主持工部事务。” 朱由榔闻言,由衷赞赏道 “瞿卿老成谋国之言!” 瞿式耜也是捋了捋胡须,笑着自谦一二 大明朝六部虽都设有左、右两位侍郎,但事实上是以左为尊,工部右侍郎便是整个工部衙门的三把手。不过此时的工部一无尚书、二无侍郎,所谓就已经足够主持整个工部的工作了,而且也不至于导致瞿式耜之前所说问题。 坐在瞿式耜对面须发花白的老臣吕大器也插声道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8节 “陛下,老臣听闻佛山虽冶铁发达,但却不出产铁矿,期间铁矿大多由罗定、东安等地所产,只整顿佛山恐有所失,不若让工部组织些人手,先与地方府县官员配合,把铁矿经营起来。” “吕卿所言甚是。” 朱由榔心中也拿定了主意 ------------------------------------- 和阁臣的核心会议拿定章程之后,陈子壮也不拖延,当天就会见了才刚刚到肇庆一日的胡璇,告知了他天子对他的期望。 胡璇此人本来就性情刚烈,听闻自己才刚到肇庆,天子就有大任相授,自然心潮澎湃,激动万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朱由榔第二天就在偏殿召见胡璇,当了几个月的皇帝,对付这种性格正直的大臣,还算有些心得。 他先是对胡璇关心了一番,然后又是严肃地把军备老旧缺乏、兵械不足与清军相抗的严重现状托盘而出,表示愿将此事关朝廷危亡的千钧重任尽数相授。 胡璇一听天子对自己如此殷切期望和信任,直接当场泣涕出声,连连表忠心、下誓言。 “臣唯有鞠躬尽瘁,以报陛下恩信!” 当即受封为工部右侍郎,马不停蹄的直奔工部衙门,重新清点人员、分配工作。 陈子壮知道工部人手紧张,所以单独从新进士子中划出十五人交予胡璇,出任主事、郎中、员外郎之类的中坚职务。 胡璇也不含糊,抱着满腔工作热情,连夜整理了有关佛山铁冶的相关信息与资料,仅仅花了两日,又抱着材料再次觐见天子汇报工作。 “陛下,臣这两日查阅原广东布政司有关存档文书,又询问了布政司同僚,对佛山铁冶已大体认识。 “佛山铁冶历史已长,虽本地不产铁矿然水路通达,且临海,广东各地采炼之生铁,多顺江而下,在此冶炼,至崇祯年间,冶铁、泥瓦、碳木等工匠已过万户,产铁年不下五百万斤。” 五百万斤铁其实称不上多,也就是不到四千吨而已,对于整个大明朝数千万户的农具、工具以及军械需求,简直杯水车薪。但朱由榔更看重的却是那过万户的匠人,若是这些工匠能够全部组织起来,改革弊制,重新生产,其实产量翻番也是可能的,而且作为穿越者,朱由榔也有着许多想法可以落地。 “不过,崇祯十五年以后,随着中原糜烂,漕运断绝,佛山铁冶又均为民间经营,商路受扰,破产甚多,这两年状况已不足昔年的一半了。” “那胡卿有何打算?” 朱由榔询问道 胡璇知道到这才是天子任用自己的关键 “虽然臣尚未到佛山考察过具体状况,谈不了什么具体措施,但确实是有些想法。” “臣以为目前想要快速整顿重振佛山铁冶,当以官营为主,以朝廷设立官营冶铁监司,直接收拢那些个破产的铁冶工匠,统一组织生产为佳。” “与此同时,据臣了解过去佛山有通过出海贩卖铁器盈利甚多,今广州港已设市舶司,朝廷可组织佛山剩下民营铁冶,经广州出海。一则可增税捐,充官监所费,二则也能让民户铁冶有所盈利,使工匠有所赖。” 朱由榔对胡璇的方案还是很赞同的,又出言勉励了一番 胡璇接着保证道 “臣计划后日便出发前往佛山,考察状况,开始整顿铁冶事务!” “胡卿不急,待数日后与朕一同出发。” “陛下……” 胡璇有些不解 “朕此番要与卿一同前往佛山。” 第23章 巡视广州 胡璇虽然被惊得目瞪口呆,但朱由榔却不是临时起意,他这几日想了许久,之前让张同敞负责广州市舶司开海,现在又令胡璇组织整顿佛山铁冶事宜,没有亲自去巡视一二到底还是不放心的。 而且,其实他对广州市舶司和佛山铁冶有着更大的期望,在他的设想当中,这两个地方将成为光烈朝北伐的重要依仗。 他是想把自己的一些想法交予广州、佛山两地实施的,不亲自看看,心中毕竟没有底。 当把这个打算给阁臣们说了之后,瞿式耜等人一开始自然是反对,很多都察院御史官员、六科给事中也是马上“清正直言”、“绝不逢君之恶”。 但还是那句话,现在的光烈天子与之前的桂王朱由榔已经不同了。 潮惠、漳州大捷威望震于江南;广州开海设市舶司又掌住了朝廷钱袋子,别看张同敞也是文官,可人家又不会和皇帝闹别扭,再说你以为赵纪在那是当摆设吗?借着军制改革,在军中权威也无可置疑。 现在的天子已经不需要和文官们太过虚与委蛇了。 最终,力排众议之下,百官们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朱由榔也没有大张旗鼓,只点了四百亲卫骑兵、五百亲卫甲士宿卫左右,然后便轻装简从的向东面出发了。 按照他的计划,打算先从肇庆到广州,看一看市舶司建设的现状,再折返回程时到佛山看看。 此时的佛山其实只是一个镇而已,广州府南海县下辖的一个镇而已,还远远不足与后世那个地级市的规模相提并论。 说起来路程也不远,离肇庆也就不到两百里的样子,若是骑马,不到两日便可抵达。但一千多人浩浩荡荡的话也就四日行程,也正因为路程不远,虽然文官们都反对自己出行,但最终还是屈服了,否则要是学叫门天子朱祁镇那样跑到几千里外的敌占区去浪,怕是文官们能一头磕死在大殿柱子上。 这也是让朱由榔感到庆幸,本来一开始重生的时候,结合所知道的历史,他对自己这个小朝廷的未来相当悲观,乃至于绝望。但当在惠州“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后,解决了迫在眉睫的威胁,他才发现:其实广东这个根据地真的很不错啊! 论粮食,广州处于北回归线上,庄稼一年三熟,以及发达的渔业。虽比不上湖广、江南的大粮仓,但自给还是可以的吧? 论财政,更不必说,靠着当今世界上最繁荣的贸易港口和“海上丝绸之路”的海贸路线,只要经营得法,一年几百万两都是有可能的。 论资源,广东有大量易于开采的露天富铁矿,而且还有佛山镇这个此时全国首屈一指的钢铁工业基地。再加上,自己不能生产的东西,背靠大海,我还能买啊!日本的硫磺、葡萄牙的火器、东南亚的粮食、煤炭,大海茫茫无际,只要把郑氏一系拉拢好,不做什么杀鸡取卵的行当,这大海就是光烈朝廷取之不尽的聚宝盆! 朱由榔越想越觉得,这北伐满清,也不是毫无胜算嘛?而且他还知道,历史上再过一年,满清北方也会出大乱子,到时候应接不暇之下,不说一举统一全国,割据一方,饮马长江还是有可能的吧? 也不知道历史上的南明朝廷是怎么能玩脱的…… 随着朱由榔一路上的“宏伟规划”,也许是骑兵多,而且又都是些强健的军士,仅仅三日多时间,一行人便抵达广州府。 广东巡抚陈邦彦带着一众官员出来迎接圣驾,其实按照规矩,一般情况下两广总督、巡抚的驻地是在肇庆或者梧州。但如今肇庆是光烈小朝廷的临时首都,而且朱由榔和内阁也觉得广东中部和东部还是要有大员看着。其他不说,光这番禺县的海港码头还有南海县的佛山镇,那都是朝廷的命脉啊! 所以也就让巡抚陈邦彦转到广州办公。 朱由榔下了马,身后的随从们在他的允许下也都下马恭敬站立在一旁。此次他并未带什么文臣,唯有带上了年轻的中书舍人王夫之和刚刚上任的工部右侍郎胡璇。 而在迎接队伍中,跪在陈邦彦身旁的却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胖大叔。 朱由榔打量了下他身上的四爪蟒龙袍,就明白他是谁了。 这边是后世历史上闹着要和朱由榔的永历朝廷分庭抗礼的“绍武皇帝”朱聿鐭,可惜在这一世,朱由榔一开始便让人带兵进了广州,还利用了他,给李成栋、佟养甲演了出戏。 如今之前怂恿朱聿鐭的苏观生等人都被处理了,要么打发到地方,要么革职回家,到是也没杀人。但他的“皇帝梦”肯定是结了。 见到朱由榔看向自己,朱聿鐭自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自我反省,然后又痛骂苏观生等人的“挟持”,要“凌迟处死”这些“乱党”,再向伟大圣明的光烈天子表达自己拳拳忠心。 开玩笑,现在是什么情况?当初他朱聿鐭趁桂王一众君臣在广东立足未稳时,还能有几分分庭抗礼的力气和可能。如今呢?李、佟两万多大军都灰飞烟灭了,全广东的武装力量都改叫“光复军”了,他有几个脑袋够砍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朱由榔倒也不打算追究,这种事情在明末也不是一两次了,再说也没造成既定事实,只要别来碍自己眼,也就随他去了。 他还专门安抚了一下朱聿鐭,表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再追究了,当然,也不可能会有下次。 在朱聿鐭千恩万谢之下,朱由榔随着陈邦彦的引领下进入广州城,在路上和府衙里,陈邦彦又向朱由榔汇报了自己的工作,介绍广东尤其是广州府目前现状。 通过陈邦彦的汇报,朱由榔对广州府目前的状况还是满意的,之前陈子壮主持各府县推荐任用的官员中,第一批就分配给了肇庆、广州二府,所以现在广州府各县的行政架构基本已经完善。 这让朱由榔没了后顾之忧,毕竟他计划中的未来重要财税来源和军事工业基地都在广州府下辖之内,想要这两样运转健康,广州府就得有一个完善的行政体系配合。 在广州休息了一天后,又召见了广东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广州知府,还有驻扎在广州的光复中军前师总兵余龙等重要官员,一番倾听勉励自不必提。 第二日,朱由榔方才动身前往张同敞此时所在的番禺县。 在见完张同敞等人之后,朱由榔还在张同敞和知县程翼的带领下,好好见识了这个年代,世界一流贸易港口的繁华景象,很是长吁短叹了一番。 紧接着,朱由榔便让张同敞召集番禺港的十五位大海商觐见。 这些海商纵是再家资巨万、富可敌国,但在这个年代,政治地位不过只是士农工商末尾的草民而已,顶多头上有个捐来的监生啥的不入流名衔,又怎会见过如此天家架势? 一个二个又是惊惶、又是欣喜,在天子驾前磕头如捣蒜,尤其是受到天子金口玉言对他们“抗清捐”和配合市舶司开海一事赞许,更是觉得骨头都轻了二两,无不拍着胸脯表忠心。 朱由榔当然不只是来听人表忠心的,它有着更加宏伟的方略,当着海商们的面,朱由榔将之前与张同敞商议了许久的几个决定抛了出来。 首先,朱由榔决定撤销番禺县的编制,而是将整个番禺县都划归市舶司管辖。他其实就是想在这设立一个如后世深圳一样的“经济特区”,在这个范围内,不同于此时朝廷其它府县那样以农业为主,而是一个以海贸、工商业为主的“特别直辖地”。 当然,张同敞虽然一直负责市舶司工作,但毕竟是正三品侍郎,不可能来出任这个“经济特区”的主官,于是朱由榔将受到张同敞赞许推荐的程翼任命为新的市舶司提举,升正六品衔。 之后,他又提出以市舶司牵头,建立一个“广州海贸商会”,其中成员便由十五名主要的大海商组成,可以作为朝廷认可的商业组织与市舶司对话,协商诸如进出口税率、进出口管制、港口管理等等日常事务。 所谓商聚则财来,就这鼓励海贸的政策条件,在整个东亚地区都没有!朱由榔就是要用这颗梧桐树,筑一个全东亚最大的凤凰巢,把广州打造成全世界最大的海贸港口。 到时候千八百万两银子的军费算什么?总之一句话:要土地给土地,要政策批政策,光烈朝廷对支持广东海贸发展绝不留余地! 第24章 资本主义萌芽 在番禺港足足又待了三日,朱由榔这才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转头向南海县佛山镇驶去。 好在之前到广州城时,同行的新任工部右侍郎胡璇就先行一步去佛山了。等朱由榔到佛山,胡璇已经在这待五天了。 要说胡璇也的确是名干练之臣,仅仅五天时间,上下走访、询问,便已经结合查阅资料,对佛山目前的现状有了初步判断。 只等朱由榔一到,一份工作报告就摆在案头,胡璇一旁解说之下,朱由榔也对佛山铁冶有了具体认识。 佛山虽说只是南海县下的一个镇,但规模却不小,甚至和此时作为广州府府治所在的南海县城相比,差距也不大。 根据胡璇跟当地一些官吏、富户初步了解,佛山镇至少生活着六万人口,而这六万人中有一万多是各类工匠,而其他人也大多是工匠家属以及给这些人提供服务的商贩一类。 而在这一万多工匠当中,又以炼铁、锻铁、泥瓦等与冶铁业直接相关的为主。 经胡璇大致估计,与冶铁业直接相关的工匠大致在七千人左右。这样的规模别说是在广东,乃至在整个中国、整个东亚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在天启、崇祯年间,佛山每年的冶铁量不低于五百万斤,并且还向海内外出口数以百万计的铁质器具,还承包了不少北方备虏、剿寇所用军械,全盛时期几乎占了江南冶铁的小半壁江山。 当然,既然说是要重整佛山冶铁业,那就是因为现在的佛山铁冶情况已经大不相同了。 按照明朝定制﹐宫廷和官府所需用物品﹐都通过岁办或采办形式﹐取之于各行业的商民,商民上供物品“答应上务”或“答应公务”。 而作为明朝最大的民营冶铁集散地,佛山炉户“答应”的铁器包括﹕铁锅﹑铁灶﹑各种军器﹑铁钉﹑铁线﹑煎盆镬等。 崇祯五年﹐明朝政府在广东“装造五大战船”﹐需用大量铁钉。佛山铁钉行蠹(即帮办的炉户)带差沿村诈索。不该“答应”的炉户也在聚敛之列﹐强行“取办”﹐致炒铸各行鸡犬不宁。 官府的强行摊派﹐严重阻碍了佛山民间铁冶业的发展﹐引起炉户的反抗。天启二年(1622)发生炒铸七行工匠的罢工反抗﹐崇祯六年又发生耳锅匠﹑锯柴及诸炉户的反抗事件。 自崇祯十四年起,随着中原动乱、漕运堵塞,国内市场的需求量就大幅度下滑,而佛山是一个以民营冶铁业为主的工业城镇,没有市场自然就没有利润,没有利润就不会有资本积累,大量的民营作坊无法维持,纷纷破产。 这一番讲述听得朱由榔瞠目结舌,他记得高中的时候,历史老师和教科书上都讲过,在明朝中后期,中国部分地区已经产生了近代资本主义经济的萌芽。 此次巡视广州,从番禺港到佛山镇,他可谓是大开眼界,有通过长途国际贸易赚取巨额利润的海运大亨;有通过造船、统购、仓储、贩运为海运配套而家资巨万的商业富豪;有雇佣上百工人冶铁、锻铁生产商品出口国外的实业大佬;有通过为这些大量冶铁、制铁企业提供原材料、生活消耗品的第三产业龙头…… 在番禺港里,一座座宽大的码头人声鼎沸,载货量数万斤的远洋船只你来我往,无数纤夫、船工、水手、搬运工还有依附于他们的商贩、小店,这些本该北朝黄土面朝天的农民们放下了锄头、成群走进繁华的贸易港口,不再像他们的祖辈一样依靠土地生存。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9节 在佛山镇的工场、铁铺里,上千的工匠师傅挥动锤柄、汗流如雨,数以百计的冶铁炉灶上空烟云密布,十几里外就依稀可见。数不清的煤炭、矿石,肩挑背扛、车拉马驼,从广东各地的铁矿、煤窑向佛山汇集,生产出的无数铁质产品从广州出发、远销海外…… 什么叫做资本主义萌芽? 这他么就叫资本主义萌芽啊! 但心情激荡的同时,朱由榔却也知道另一件事实 那就是,明朝中后期的资本主义萌芽最终流产了。 朱由榔勉强还记得中学课堂上的一些只言片语,再结合他自己在广东的所见所闻,其实他也不难猜出流产的原因。 一方面,明朝中后期这种有历史进步性质的工商业发展是畸形的。 因为事实上明朝早期的官方政策对商业发展极尽限制与打压,比如“片帆不得下海”的禁海;向商户摊派勒索的“岁办制度”;严厉的户籍管理政策;严格控制人口流通等。 但事情到了明朝中后期却发生了变化,倒不是说政策改变了,而是由于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下降,并且**之风渐兴,禁海形同虚设。地方官绅与这些民间资本结合,工商业在一种“灰色地带”的保护下成长起来,并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具有一定进步性质的经济模式。 朱由榔知道,这种发展模式事实上极不健康! 其一,这种“灰色发展”工商业的壮大对国家财政毫无裨益,大量资本、劳动力投入工商业,却在“士绅免税”和**勾连的保护伞下不用纳一分钱税。反而会破坏国家税基,越发展反而对国家危害越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其二,这种发展模式对工商业本身也危害巨大,由于不能得到官方认可,又必须依附于士人官员集团,他们只能通过**手段来获得生存空间,市场扩张极其有限,生产规模很难扩大,而且在政治力量面前极容易被摧毁。 这一点,从明末佛山的铁户、炉户屡次不绝对朝廷摊派的反抗就可以看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番禺海商们对朱由榔“经济特区”和“海贸商会”的政策万分拥护的原因,如果不是因为不能获得朝廷正式认可与保证,谁愿意给那些个官员当孙子? 另一方面,则是由于满清入主中原后,对外为了防范抵抗势力和海外的复明势力,执行了比明朝中后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严格十倍的闭关锁国政策。 使才刚刚萌芽的资本主义工商业雏形直接丧失了庞大的海外市场,缺乏有效后继动力。 朱由榔重生的这几个月也想明白了一些事,他知道自己想要打败正在上升期、如日中天的满清王朝,就不可能完全依靠明朝那运行了三百年,行将就木的体制,而他的第一步,就要从这两个“萌芽之地”开始! “那现在的佛山镇铁冶经营状况到底如何?” 胡璇报告了一些佛山镇的大致规模和产业分布之后,朱由榔直击要领的问道。 “现在……大约一半的铁铺、工场要么倒闭、要么也快支持不住了。剩下不到一半的铺子主要是靠从广州出口才勉力维持。” 胡璇思忖一二后回答 “那闲置、待业的工人有多少?” “恐怕不少于四千吧,且其中过半都是冶铁、锻铁的匠人。” 朱由榔闻此眼睛一亮 “既然如此,胡卿关于官营铁冶一事应该是不难了。” “臣也是如此想,只是……这官营铁冶应作何编制?还需圣上示下。” 朱由榔沉吟片刻,关于这事他也考虑过许久,大体也有了些想法。 “朕的意思,就叫武备局吧,先挂在工部下面,主官算是正六品监事,再往下编制你先列个章程,回头朕让吏部批了。” “臣领旨谢恩!” “爱卿不必虚礼,你我君臣再把这具体办事章程商议一二。” 第25章 武备局 自从肇庆府来的钦差大臣胡璇到了佛山镇,整个佛山都陷入了一种诚惶诚恐的感觉。 毕竟,佛山只是广州府南海县下辖的一个乡镇而已,最高的行政机关不过就是一个正九品职衔相当于“乡科级”的巡检司衙门,而亲自来到佛山巡视的却是正三品的工部侍郎这种“副部级”干部。 这也就算了,又过了五天,作为大明光烈朝廷的最高权力掌握着,整个岭南地区的最高政治决策人的天子朱由榔亲临佛山。 如果说之前还算是惊惶,那现在佛山县上上下下的官吏、商贾、工匠、百姓则都陷入到一种近乎麻木的状态中。 天子亲临一个连县城都不算的小镇,这事就算放在整个明朝历史,都算稀罕吧? 当然,除了起于微末布衣的太祖皇帝和当年“御驾亲征”,留学草原的叫门天子朱祁镇…… 在佛山镇唯一的行政机构巡检司的严厉命令和要求下,佛山镇几乎一两日之内就变了个模样,街道上的垃圾杂物被清扫一空,大路上垫上一层细细的黄土,以前各个街头巷尾的乞丐、青皮流氓们都被勒令不得出现在大街上。 当佛山镇数万吏民以一种极度的诚惶诚恐等待天子圣驾来临时,后来发生的事却出乎了所有人预料。 天子车驾刚当到的确引起轰动,数百骑兵为前导,马蹄铮铮作响,披甲执槊、扬旗挥戈,又有数百甲士尾随在后,缨盔猎猎、刀矛林立。 金黄色龙形大纛树立其间,威严肃穆,正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但当天子车驾进入钦差胡大人临时居住的那所大院后,便近一两日都没再传出新消息了。 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两天之后,一枚石子总算打破了湖面的宁静。 次日清晨,数十名佛山巡检司以及南海县调来的衙役、公差们将上百份告示贴在了佛山镇的主要街道、民坊边。 并且站立左右,向看热闹的镇民们反复宣讲 告示不长,只有区区两三百来字,而且通俗易懂,所以传播起来也不费功夫。 主要内容就是三条: 一、朝廷在佛山成立武备局,招募工人,最低月银七钱,技术熟练的老工匠另算,而且有奖金。 二、对于尚在经营的民营铁铺,掌柜、老板等负责人,三日后可在临时行在前汇集报道,届时朝廷有事宣布,当然是好事。 三、以后佛山虽然还是一个镇级行政单位,但佛山巡检司改为巡政司,品级由正九品提升为正八品,虽然还归南海县辖制,但同时也受广州府知府衙门双重管理。 佛山镇属于工业城镇,人口密集,短短一两日之内,这一消息便传遍整个佛山镇了。 对于第一条,全镇的工人和百姓们都是举双手欢迎的,自从十几年前开始,各种原因作用下,佛山镇铁冶行业经营状况一年不如一年,有大量工匠失业闲置,失去经济来源,生活水平每况愈下。顺带着对服务业的消费也大幅度降低,此时的佛山镇堪称“百业凋零”。 月银七钱可不算低,这与此时光复军普通士卒的月饷相当。要知道在大明朝,匠户的地位在四民中仅高于商人,但商户好歹还能有赚钱的营生,而匠户就极其苦逼,若是那种自己开着小作坊的还好一点,若是给别人帮工的,每月有个五六钱银子就很不错了。 更不必说这几年作坊铁铺大量倒闭,连这点收入也断绝了。 至于第二、第三条,与普通镇民干系不大,但大家也能从中感受到朝廷和天子对佛山镇的重视。 不过两天的光景,就有超过七百名想要投武备局的工匠,在告示上指明的登记地点报到,由几名文吏登记造册。 到了第四天早上,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一千五百人。 与此同时,一百多名工坊、铁铺的负责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境,聚集在天子和钦差所在的大院门前的空地上。 数十名擎刀披甲的军汉宿卫门前,不怒而威,让一众商户心中更加难定。 这大院原是佛山镇中最大的商户之一冯氏的院子,之前钦差还没到佛山,由于听闻这冯氏家声不错,便派人递了拜帖了解情况。冯氏也很识趣,提前把自家大院腾了出来,表示提供给钦差临时办公居住所用,自己家搬进了一处偏宅。 胡璇也没做怎么拒绝,毕竟虽然他可以不挑住处,总不可能让后面来的天子也随便住个民房吧?冯氏这个大院虽然也不算多豪华,但起码是在这佛山最大的府苑了,勉强能保证天子的安全和居住。 所谓投桃报李,冯氏家主的果断投资并非没有回报,早在胡璇抵达佛山之后,便与冯氏透露了一些信息。 所以在这一百多人里,冯氏家主冯循安是最淡定的一个,不少其他商户都聚在他左右,想问出点口风。但冯循安只是表示此次召见绝对是好事,朝廷不会为难众商户,就不再多说。 这话虽然还是无法缓解大家心中焦虑,但好歹还是让人放心了一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度过半个时辰的煎熬之后,大门打开,在士卒的引导之下,一百多人最终在府院大厅前停下。 而坐在大厅正中间的,正是大明光烈天子朱由榔,也就是朱由榔。 胡璇站在朱由榔座位前,众商户则站立在大厅外,只能隐隐看到这边的明黄色,无不在惶恐之中跪地伏倒,口称万岁。 朱由榔只是远远的说了几句话,表示勉励安抚,便不再出口,毕竟他是皇帝,面对这些普通商人不太可能说太多,否则即使他不觉得什么,吓也能把这些人给吓死了,而且下面人也容易胡乱猜测,弄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胡璇才是此事真正的主角,他走到跪伏着的商户们前,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这次召大家来,想必诸位心中也有疑惑,大家都是佛山镇冶铁一行的大户,在此业经营日深。这几年状况如何,想必不用我多言。” “我知道,大家听闻朝廷召大家过来,心中有着许多疑虑,但大家不必担心。今日且听本官说完朝廷的意思,后面大家再有不同意见,还可以商量嘛,朝廷并无强求的意思。” 这话出口,却是让众人心中在惊讶惶恐之中更没底了。大明朝的官爷什么时候也会和商人“商量”了?还说不强求?而且还是一名正三品的朝廷六部大员!更别说身后就坐着大明天子表示默认…… 别说在大明朝,就算是从秦朝开始的几千年里,这也是没听说过的事吧? 商户们心思复杂,但朱由榔却已经想过很多了。 他之前与胡璇讨论的时候,就议及过这个问题。说到底,佛山铁冶的衰落,除了大形势恶劣的影响之外,明末朝廷的瞎干预、乱摊派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说起这个对商户的“岁办”政策,一开始也是件好事。这就相当于后世的政府订单,能够给这些商户提供一个稳定的市场。 但随着吏治腐化严重,又有封建社会那种歧视工商的风气加持下,“岁办”制度便彻底沦为了朝廷用极少代价乃至一毛不拔的强买强卖、掠夺匠户、商户的财富与劳动成果。 在这种重重压迫情况下,这些民营工商户自然要么破产;要么直接拿着钱买地当地主算了;剩下的也对朝廷保持敌视态度。 所以他和胡璇一直认为,对于这些商户不能采取行政命令式的要求,而应该提出合作态度,让他们明白现在的光烈朝廷不同于以往。 至于朱由榔的出现,则是为了提供一种可靠政治保障,毕竟哪怕你胡璇是正三品大员,也是会有下岗退休的一天的。而天子则就不同了,所谓“口含天宪”,一经承诺,甚至只需要表明一下态度,那就是连后继之君都不能直接反对的国法。 就在商户们面面相觑之际,胡璇也接着开口。 第26章 匠户也能当大官? “朝廷的意见主要是两样” “其一,据本官所知,大家经营状况不善一则乃是由于战乱频发、商路断绝,而二则嘛,也是因为之前朝廷“岁办”逼迫,压迫甚大。” 听在商户们的耳里,这就有些诛心之言的意味了,甚至有两个商户想抬头向胡璇解释些什么,但又不敢说话。 “是故,经天子恩泽,即日起,废除一切岁办常例,凡再有以此为名摊派工商的,商户可向广州府衙或工部武备局告发!涉事官吏具以贪墨论处!” 这第一件事就让众人心中一凛,看来朝廷还真是想要与自己这些微末之民合作的样子啊。 “其二,佛山商户经营规模较大的都在此处了,但人数也不少。考虑到日后工部、武备局还要有许多事情与大家直接相商,所以朝廷提议组建一个‘佛山铁业工商会’,所有参加工商会的掌柜、老板一起推选出一名会长和两名副会长,三年一改选,作为与朝廷沟通的代表。” 在下面众人迟疑的眼神中,作为佛山最大的铁铺、工坊经营户之一的冯氏家主冯循安倒是立起了身子,对胡璇恭声问道 “既如此,不知大人所谓沟通商议,是指沟通商议何事呢?” 很显然,冯循安就是一个托,是胡璇用来打破僵局接话的,但这也的确问出了所有商户心中的疑惑。 胡璇捋着胡子微微一笑,回应道 “冯先生所问正是关键,大家也知道,佛山铁冶行业之所以不景气,主要是由于中原战乱,商路堵绝,各地需求采购太少。” “可如今,却就有一个大大的市场摆在诸位面前。” “那就是朝廷!就是朝廷的数十万大军!”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0节 铿锵有力的语气中,有些商户已经大体明白胡璇的意思了。 “如今正值战事朝廷湖广、闽浙、两广有着数十万官军,这些官军所需枪、戟、刀、矛,箭头、鞍镫、甲胄兜鍪不知凡几!若只是由武备局一家专供,大大不足,是故,朝廷打算,日后若军中所需诸兵械,除去武备局所担之外,剩下一律交给佛山工商会分包。” “这回由朝廷先下定金,待工商会所供军械检查无误后,支付尾款,绝不如之前“岁办”摊派、拖欠!”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还能有什么意见,再说现在的经营状况本来也就困难,万一这朝廷确实是讲信用了呢?这可是有天子在后面做保障的啊! 诚惶诚恐之中,一众商户在冯循安的带领下,向胡璇表示对朝廷政策的支持与认同。 “小人等愿为陛下,为朝廷效犬马之劳!” 百余人齐声应和,声势不小 但胡璇知道,什么犬马之劳,那得看朝廷后面的举动如何了,否则人家摆出一个“勉为其难”的不配合态度还是可能的,毕竟这些年朝廷的信用的确不咋地…… 不过接下来几天的事情却让商户们没了疑惑 先是冯循安出面,召集了所有商户讨论“佛山铁业工商会”的事,结果自不必说,作为与朝廷关系最紧密的一家,冯循安当之无愧的当选了会长,除此外另外两家大商户担任了副会长。 而工商会刚刚成立一天,就得到了来自朝廷公布的第一笔订单。这是一笔包括甲胄、刀矛、盾牌等十几项上万数量的大订单,仅仅定金就有五万两! 这么大的订单在佛山镇已经好几年没遇到过了,商户们拿出百分之一百二的热情投入了生产。 原因也很简单,武备局现在还处于准备状态,距离投入生产还有一段时间,但军队所需刻不容缓,所以朱由榔打算先让这些民营商户应应急,同时也是给他们的一个甜头。 反正这些冷兵器的武器装备也不是什么机密,佛山镇以前也被朝廷摊派过制造军械的任务,对这些东西也不陌生,主要做好质量检查工作,保证质量过关,其实以他们的效率,生产起来并不慢。 ------------------------------------- 与此同时,武备局的筹备工作也走上了正轨。 胡璇从佛山镇外围靠河找到了一处空址,这原是南海卫下辖一个百户所的驻地,但军制改革之后,兵员已经被调走整编,剩下的妇孺家属被胡璇统一安置在了另一个村寨旁边。 首先便是开始了工坊的建造,虽然胡璇也收购了一些因为倒闭闲置的工坊,但那些毕竟太分散,不易于统一生产流程。 两三百被朝廷武备局“收编”泥瓦匠组成的工程队开始工作,还雇佣了许多周边村民协助。 其后,胡璇也不闲着,对向新成立的武备局报报到的一千多名锻工、铁匠进行分类甄别,不同工种、不同水平。 除了场地、房屋,武备局的组织制度建构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按照朱由榔的意思,将这些工人分为九等,从第九等到第一等,依照不同的贡献和技术水平,都有着不同待遇,包括薪资不同、级别不同、地位不同,来刺激工人们的生产积极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其中最高的一、二、三等工人甚至可以相当于朝廷命官!这是几百年来大明朝的匠户们想都不敢想的事! 朱由榔不信,有这么大的诱惑摆在面前,还不怕这些工匠卷到爆棚? 胡璇虽然对给杰出工匠授官一事颇有异议,但也没有太多坚持,毕竟国难当前,胡璇也不是那种不知变通的“清流”,所以最后也选择了沉默和妥协。 但唯一让他不同意的是朱由榔极度没文化的命名方式实在无法忍受,什么叫九等工人到一等工人?这名字也太特么俗了吧? 最终,在胡璇的一直坚持下,这个新方案才正式出炉。 整个武备院的工匠按照资历、贡献、技术水平,共分为三阶,每阶又分为初习、通习、长习三等,共三阶九等。 第一阶为工徒,薪资按等级从每月七钱至每月一两不等,主要是工坊里打下手的帮工和徒弟们,他们的地位待遇和军中的一般士卒或者县衙里的差役、捕快们差不多。 第二阶为工师,他们主要是工坊里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师傅们,到了这一阶的工人,已经可以独立负责某项工作,并且带徒弟和帮工了。 比起下面那些工徒,他们的待遇又高了不少,月薪从一两四钱到二两四钱不等。他们的地位则相当于县衙和府衙里的吏员,虽然没有官身,但也算是正儿八经的“事业编制”了。 第三阶为匠师,这些人便是工坊里最主要的技术骨干和工艺人才了,要么是某个生产环节或者工坊的总负责人,要么是研发新技术、新工艺的带头人。 对于他们的待遇安排就无需格外规定了,因为无论是初习、通习还是长习匠师,都属于朝廷命官的范畴! 没错,这些顶尖技术工人将得到朝廷授发的官服、乌纱,在吏部登记,正式成为大明朝统治集团中的一员! 其中初习匠师相当于正八品,通习匠师从七品,长习匠师正七品!也就是说如果你能成为三阶九等中最高的长习匠师,作为一名打铁出身的工匠,你能和家乡的父母官、县太爷平起平坐。 不仅如此,若是那种有着更大突出贡献的,工部还会上报天子,由天子亲自授予“将作少匠”和“将作大匠”的头衔,这可是相当于正四品和正三品的朝廷大员! 再甚至于天子一高兴,封你一个子爵、伯爵,从此簪缨世代、与国同休! 这份大饼摆在所有人面前,简直就是饿狼见肉!对于这些曾经衣食无着、地位卑微的匠户而言,现在你告诉他们:只要你足够努力,你就可以成为封妻荫子、世代富贵的社会顶流!那场面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第27章 朕誓杀此獠 当新的规章制度被公布之后,立刻在武备局工匠之中乃至于整个佛山镇都引起了巨大反响! 为了表明朝廷绝非是在画大饼,在天子允诺之下,胡璇直接任命了一名参加武备局工匠中资历、技术、名望最高的匠人正八品初习匠师官衔,亲自带人捧着那绿色绘禽的官袍和乌,在众目睽睽之下宣布了朝廷任命,并表示七日之内就能完成吏部记录。 于是在大家的欣喜盼望之中,整个等级管理架构正式组建起来。 武备局之下分为监、曹、坊、组四级管理单位。目前全局分为四个监,即甲胄监、器械监、火器监、杂器监,分管各项主要工作。 到了这个时候,全武备局记有初习匠师一员、各级工师五百三十二员、各级工徒一千一百余员,规模几乎比佛山镇前十家商户加起来还要大。 至于为什么只任命了一名匠师,这也是考虑到要给这些工人一定激励,留出一些发展空间,一开始就提拔太高也不好。 而且除了武备局外,工业生产也离不开充足的原材料。这一点出发巡视之前,朱由榔就已经下令让各府县注意矿产问题,但这也只是维持现状。 现在他又与胡璇商议后,让他弄完佛山这边工作走上正轨后,就可以着手组建工部的另一个重要下辖单位“矿务局”。 胡璇自然是相当愿意的,届时工部手握武备局、矿务局两大命脉机构,在朝堂之上就绝非现在这样近乎隐形人般可有可无的存在了,而是炙手可热的实权部门! 随着时间推进,朱由榔在广州这边已经呆了十几日了,他正打算接下来再巡视一下周边光复中军前师总兵余龙下辖的几个营改编后现状如何,但一封从肇庆急递而来的军情打乱了他的计划。 “什么!你是说清虏已经打到了桂林城下?全州失陷了?” 面对眼前来报信的小校,朱由榔有些失态了。 毕竟从重生以来,无论贬丁魁楚、潮惠、漳州大捷、改元光烈、军制改革,还是如今开海设市舶司、重整佛山铁冶、设武备局。 朱由榔对自己的判断都还算自信,也还没有遇到什么太大挫折,而眼前的消息却是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南明还是那个南明,纵是他已经拼命地在扇动自己那与众不同的翅膀,却还不足以完全改变历史的车辙。 八天前,也就是朱由榔还没到佛山镇的时候,至少三万清军在满清“三顺王”之一尚可喜的带领下由湖广南部永州府的永明县、零陵县两路夹击,在三天不到的时间里就攻破桂北重要防线全州,并且围困南面的兴安县,距离桂林已经不到百里! 这让朱由榔真的无法理解,朝廷在广西留得兵马也不算少吧?当初计划潮惠战役时,朱由榔这个“军事门外汉”还动过掉广西兵马参与的打算,还是内阁辅臣吕大器出言坚持反对,说明了在广西部署,防范监事湖广清军的必要性,朱由榔也觉得很有道理。 最后一直到攻打漳州,班师回朝,即使兵力紧张时,他都从未想过从广西调兵,反而是后来扩军时,朝廷考虑到广西人口不如广东多,兵员也少些,专门调拨了三千新卒到桂林、平乐二府以作补充。 所以当他听到桂北危急的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愤怒! “如若朕记得不差,全州一线至少有四千兵马!兵法上十而围之,又占据山水险要,怎么连几天都撑不住?” “而且兴安、桂林那帮子文臣武将是吃干饭的吗?三天!全州离桂林才多远?快马一日便到!兴安不过几十里距离,居然连支援都做不到吗?人家三万多大军在边境调动,兵马、粮草、军械得筹备好几天吧?居然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一帮饭桶!” 这也难怪朱由榔生气,自从他提出设计潮惠战役,并且亲身参与之后,虽然军事水平依旧只能算“门外汉”,但起码对一些这个年代的战争常识还是有所了解的。 整整几万大军啊,在边境筹备、汇集起来得多大动静?当初他下令让三万多明军伏击佟养甲、李成栋,也足足准备了六七天。 而且那是在惠州这种明军自己的内部地区准备的,李成栋、佟养甲那是千里奔袭、深入明军腹地才会中伏,就这样,朱由榔还得把军队分为两拨到达战场,以免被发现。 而这一次,清军却是在有着上万明军分布驻守、监视的边界线上,在明军眼皮子底下组织数万大军!而明军这么多天里居然毫无察觉!那这些部队留在那还有什么用? 更不必说,兵法讲十而围之,全州城距离兴安、桂林不过百里距离,城中又有四千守军,只要死守个五六天,来自桂北其它重镇的援军自然赶到,结果呢?三天都不到就全寄了! 还有,桂林、兴安这三天就按兵不动的看着吗?即使就算保不住全州,接到消息时,先派兵增援更近的兴安总是可以办到的吧?结果愣是让兴安被清军围了! 这除了是饭桶,还能是什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朱由榔越想越气,恨恨对那小校问道 “全州到底是怎么丢的?你知道详细过程吗?” 那小校倒是有准备的样子,恭敬答道 “末将来广州之前,吕阁老曾告知末将,陛下应该会问及此事,便写了一封奏折让末将带上,奉与陛下。” 随后从身上又拿出一份不厚的折子,交给了朱由榔。 朱由榔立即打开,详细阅读 吕大器毕竟是数朝老臣,执掌兵务多年,对明军的一些情况比较了解,所以从前方传来的消息中,很快就洞察总结出了事情的大体经过。 简单来说,清军这些天的动向明军并非一无所知,光复中军左师总兵赵印选也从前方几名参将那获取了消息,并准备上报朝廷,要求重新调整部署左师几个营的防区任务,并要求补充支援。 但问题就出在此时的广西巡抚曹晔身上,曹晔此人当初是广西省按察副使,因为参与拥立当时还是永明王和桂王的朱由榔,有了“从龙之功”,在前任广西巡抚瞿式耜入阁之后,出任了新的广西巡抚。 但这家伙本就是一条没有脊梁的癞皮狗,他任苍梧道、按察副使时,靖江王朱亨嘉称监国,他服从。后来朱亨嘉的奇葩操作被隆武朝廷给端了,他又马上装孙子。 历史上,他上广西巡抚任不到三个月,顺治四年(永历元年)正月,清两广提督李成栋来攻梧州,清军刚至城郊,曹晔即打着赤膊,叫人抬着棺材、牵着羊出迎,对李成栋说:“晔不知天命,不早事君,使君怀怒,以及下邑,晔之罪也。若……使得自新,君之惠也”。摇尾乞怜,“成栋笑而释之”。 可见卑劣、软弱到何种地步。 此次赵印选对朝廷支援和调整的要求半路就被他截了下来,作为一个极其没原则的人,他这时候却又有原则了,他觉得赵印选这是想抗拒正在广西进行的军制改革,想借机壮大自己。 其实就是朝廷实行军制改革后,各军的指挥权逐渐从督抚手上转移,有些不听作为巡抚的曹晔的话了,所以他想借机敲打一番赵印选,让他像以前一样“乖乖听话”。 可能是因为这些地方将领也习惯了地方督抚的“生杀予夺”,虽然制度已经改了,但也不敢不顾曹晔的意思,即使赵印选几次申辩,曹晔却也置若罔闻。 结果就是这短短几天内,清军就完成了最后部署,发动袭击。 而曹晔这家伙此时正在桂林,听到消息后立刻手足失措,第一反应便是严令桂林明军死守,不许外出支援,以免“因小失大”,怕桂林也丢了。 后来听闻清军已经打到了兴安,也不顾兴安到桂林之间还有好几个足以组织防御、易守难攻的关隘,直接就准备跑路了。 想必现在,怕他人都已经到梧州了。 朱由榔双手紧紧攥着薄薄的奏章,血压急剧飙升、脑门上青筋都露出两条。 他狠狠往桌上一拍,厉声吼道 “朕誓杀此獠祭旗!!!” 第28章 历史的引力 兴安城下,绣龙“智顺”王旗之前 在数百骑兵护卫之中,此时大清唯四的汉姓王爷之一,智顺王尚可喜紧皱眉头,目不转睛的盯着硝烟四起、喊杀一片的兴安城头。 只见城头之上,一名虎背龙腰、横眉冷目,身长九尺的黑面将佐,手持齐眉高的长刃朴刀,身披几十斤重的双重甲胄,在十几名清军先登士卒围攻下,血污染满全身,挥刀如匹,左劈右砍,势不可挡! 在这员猛将身后,数十名与他差不多装备,也是长刀披甲的重步兵结为小队,如同扫帚清理灰尘一般,所到之处、登城清兵非死即伤。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1节 城下无数黑压压的清兵士卒如同蚂蚁般,顺着搭建的云梯,向城墙攀附。 兴安不过是个县,虽然属于战略要地,但城防也说不上多高,但尚可喜和他的麾下却遇上了硬钉子。 清军围城已达四日,据估计,这城中不过三千守军,还没有全州多,但这四日里,尚可喜前后组织两万多大军,攻城六次,却俱以失败告终! 这员不知叫甚姓名的军将,从将旗上知道姓胡,彪悍非常。 只要城防一旦出现松动,有大股清军登城,他便亲自率领甲士,冲杀在前,所向无敌!把原本具有优势的清军硬生生给砍了下去! 奈何尚可喜这次袭击桂北来得仓促,没有带太多火炮,只有十几门佛郎机小炮,不足以短时间内轰塌城墙。而且这胡姓将领也绝非莽夫,他先是让人用砖石把城门堵死,又组织上千民夫,随时补修城防。 也是由于清军残暴宇内皆知,城中军民一听说是清军围城,也都知道要是不以死相抗,就算不被屠城,也难免会被大掠一番。而这胡姓将领平时治军也算严谨,与这个时代的一般明军将领相比,也算是对当地百姓还不错的,所以城中百姓也甘愿支持。 众志成城之下,在近乎十倍的清兵围攻下,兴安城硬是挺了四日! 随着城上先登的最后一批清兵被斩杀殆尽,城下也是被守城军民的滚石、箭矢、土炮、滚水撒得一片狼藉,大量清兵还没登上城墙便死伤大半。 整个兴安城外硝烟滚滚,十几里外都能看到,尚可喜只得长叹一声,恨恨地下令鸣金。 清军第七次攻城未能遂愿 城头上,大明光复军中军左师威字营参将胡一青沉着脸,目送清军从城下撤退。 夕阳撒在残甲断臂、尸横遍布的城墙,清军围城的第五天已然结束了。 这五天以来,清军集结了绝大部分兵力,大概两万五千人左右围攻兴安城,在胡一青这里碰了个头破血流,至少留下了两千多具尸体,伤亡超过四千。 但兴安城和威字营的状况就更加危险了,七次攻城死战之后,只有三千人的威字营已经损失过千,这在普遍只要伤亡超过一两成就会直接溃败的大明朝封建军队里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若是再打下去,恐怕……破城也就是两三天的事了。 身旁的威字营参佐(也就是副将)担忧地问道 “将军,将士们伤亡太重了,若是再这么打下去,只怕咱们最多也就能再守两三日啊。” 胡一青摇摇头,道 “不必担心,你没发现今天清军和以往不同吗?” 参佐想了想,明悟道 “今天清虏的确奇怪,前两日清虏攻城,少说也要干上两个时辰,而今天才一个多时辰就收兵了。” “若我猜得不差,清虏是要撤了。” 胡一青眯眼做出了判断 “撤军?为何啊?” “想必是总兵大人那边已经有调动了吧。” 胡一青道 其实胡一青猜得不错,那广西巡抚曹晔看到清兵进犯,忙手忙脚的跑路梧州了,虽然可耻,但却也让赵印选不用再被缚住手脚。 于是曹晔前脚刚走,赵印选立刻指挥召集左师其它近万兵马,重新集结,自义宁、灌阳等地威胁清军侧翼。 而此时清军主力均在围攻兴安,无暇分身,尚可喜本来是打算先一鼓作气拿下兴安,自然能够逼退其它明军,但奈何兴安城和威字营的骨头实在太硬,看着各地明军已经逐渐聚集逼来,只得放弃围城,把主力撤到灵渠、融江北岸与明军对峙。 而今天正是他们撤军前的最后一次尝试。 ------------------------------------- 在收到紧急军情和吕大器的奏报后,朱由榔立刻把佛山这边工作全权交给胡璇,然后也不顾其它队伍,只带着数百骑兵,快马加鞭直奔肇庆,仅仅两天后便抵达目的地。 朱由榔一回肇庆,第一件事就是把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招来,二话不说,就让他派遣三十名锦衣卫缇骑,把那曹晔从梧州抓回来正法! 话说这马吉翔当初与那怂恿朱由榔跑路的丁魁楚有些勾连,所以当朱由榔清肃丁魁楚“跑路党”一系后,便在朝廷里成了边缘人物。 除了宿卫宫墙、当当仪仗队以外,哪怕朱由榔外出巡视,一般也都不带他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个状况下,他心中也是惶恐,一直都计划着怎么将功补过,向天子表明忠心,换得重新重用。 如今天子亲自点了他的将,他自然喜不自胜,立即点了四十多锦衣缇骑,带着枷锁、槛车,亲自带队,直趋梧州。 解决完曹晔这个王八蛋的破事儿后,朱由榔立刻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从三位阁臣那里,朱由榔大致已经对目前情况知晓了,听说虽然清军破了全州,但好在围攻兴安时吃了大瘪,给赵印选争取了部署时间。 目前的情况已然比前几天好一些了,至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桂林完蛋,不过桂北局势却依旧危险。 据吕大器分析,清军能派尚可喜这种大将带着几万大军南下,至少能说明两件事。 首先,堵胤锡和忠贞营那边怕是已经彻底顶不住了,否则清军不敢这样放肆南下。 其次,现在两广已经成为了清军首要攻略的目标,这次尚可喜的大军恐怕只是打头阵而已。 听到这番分析,所有人都是心中一凛,暗暗叫苦。 自从潮惠、漳州之后,大家不再如同以往那般胆战心惊,甚至有些不懂军事的文官还出现了一些盲目自信的倾向。 但这次桂北的事情却如同冷水泼面,彻底让大家重新清醒了起来。 是啊,一旦堵胤锡那边顶不住,而清军打算全力南下攻略两广,只算湖广一地,清军便有十几万大军!而两广明军呢?即使算扩军后的数字,也不过六万多人左右而已…… 更不必说,明军这些或是训练不足、军械破旧的兵马如何与在湖广满清“三顺王”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所率领久经战阵的绿营乃至八旗相提并论? 现实的残酷实在令人窒息…… 果然,吕大器话音刚落,便有人提议巡幸西南,可这话也是屁话,往西南哪走啊?云贵现在可是有主人的!此时的孙可望、李定国等大西军旧部已经转进云南了,你要和他们打吗? 当然,这是大多数大臣的想法,但其实朱由榔知道这是有可行性的。因为历史上的永历帝就是跑云南去了,事实证明大西军这些农民起义军中的许多人,在面对国恨家仇时,反而比大多数明朝文武要有骨气。 但朱由榔却不想跑路,因为他实在是不甘心! 重生后的这些天以来,自己兢兢业业、小心翼翼,唯恐考虑不周,做了这么多努力。 赶走丁魁楚,坚持主战灭了李成栋、佟养甲,又把何腾蛟等召了回来,更不必说军制改革、开海设市舶司、整顿佛山铁冶这些为以后北伐打基础的“种田准备”。 难道都要付之东流吗?难道自己这么多努力都是无用功吗? 难道历史的引力真就如此沉重吗…… 第29章 堵胤锡的对策 “绝对不可西迁!”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这个所谓的“金銮殿”本就是以前两广总督衙门改的,能挤进一百多号文武大臣已经很不错了,所以里面人说话整个大厅都听得见。 大家回过头看去,说话的正是现在天子面前最当红的近臣,中书舍人王夫之。 只见他走出行列,手持笏板,对坐在龙椅上的朱由榔躬身一拜,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 “臣以为若朝廷西播云贵,必是亡国之举!” 他这话一下子就把刚才一些主张西迁的官员得罪了,虽然他是天子面前的红人,但大明朝的文官这种骂天子如训儿子的群体,吵起架来怎么可能会在意这个? 天子红人反而往往是被人攻击“佞幸小人”的证据,在他们的价值观中,只有那种敢和皇帝顶牛,见到啥喷啥的,那才叫“清流骨鲠”! 于是一名御史马上上前反驳 “王大人这话怕是不妥吧?什么叫西迁就会亡国?难道你要陷君父于危难之地吗?身为人臣,为君父安危着想如何不对?” “或者说,是你想拿社稷存亡来搏你一个忠臣的名号吧?” 这话就很是诛心了,什么叫“拿社稷存亡搏忠臣名号”?意思就说你王夫之为了搏一个大明朝的“文天祥”、“宗泽”之类宁死不屈的千秋美名而坐视皇帝和社稷被清虏灭亡。 王夫之瞥了这御史一眼,却只对着朱由榔大声道 “陛下,敢问历代诸史,可有失中原而得天下者乎?” 那御史立马插嘴 “我朝太祖皇帝不就是起于两淮吗?” 说着还轻蔑的看了一眼王夫之,似乎觉得他没读过书的样子。 王夫之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问 “那可有失江南而得天下的吗?” 这回话音一落,大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好像……还真没有吧?自古以来的政权、王朝也不乏被北方游牧民族南侵的,如东晋、南宋,失了中原,到了江南偏安一隅,可要是连江南都失了…… 等等……这里不就是有一个失了江南的王朝吗? 瞿式耜站在首位,深深看了王夫之一眼,也不说话,他大概知道这个年轻的天子近臣想说什么了。 “自古失中原而复天下者止有一人,即我太祖皇帝,而失江南复天下者,无一人耳!” “那么我想问问衮衮诸公,今日我大明连江南也已经失了!难道还要失岭南吗?” “今日局势,已经是翻遍史书,也未曾有过的!止有南宋崖山之难或可一比!” 大家这时已经都忘记反驳了,反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啊!历史上有过朝廷都逃到天涯海角了,还能复国的吗? 但王夫之却依然铿锵 “但现在我等君臣还有机会!自去年陛下监国执政以来,我等努力、见证的种种振作难道是假的吗?” “在列诸公,有多少人是冒着抄家灭族的威胁,义无反顾,从北边不惧千里来投王事?” “又有多少人自南京到福州再到肇庆,一路溃散又一路追随圣驾?” “现在咱们在陛下带领下,总算起了点声势,有了点胜算!潮惠、漳州、市舶司、军制改革,福建安稳了,江西顶住了,难道咱们就要把这已经不知用多少性命换来得些许胜算,也都让出去吗?” 王夫之的一番话振聋发聩 事实就是这样,没错,现在光烈小朝廷是没多少胜算,可这少得可怜的胜算又是牺牲了多少人、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换来的呢? 从扬州到岭南,死了多少人啊!现在大明朝就只剩下这么点地方了,这岭南起码还算中国,如果再逃呢?逃到云贵便已经是边疆,再逃,逃到越南?缅甸? 难道这点本就可怜的希望都要主动放弃吗? 在这样的沉默中,最后还是朱由榔打破了僵局 他站起身来,面对所有大臣,缓缓道 “好了,西迁之议到此为止!”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2节 “朕登基之时就已经说过,为何定元光烈二字?就是因为今日大明若欲中兴,便是与光武、昭烈一般艰难的局面。” “但反过来说,也唯有拿出光武、昭烈一般胆气、雄伟,方能再造社稷!” “是故,别说清军还只到桂北,就算清军打到了肇庆,朕也愿意亲自披甲执剑,与其决一死战!就算不幸身陨,也算对得起当年烈皇在煤山上的刚烈!”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没什么反驳的余地了,众人也只能躬身称是。 于是朱由榔又接着问道 “当务之急,在于如何对策?诸卿有何意见,均可直言,但西迁之议不必再提。” 大家见状也明白天子的决心已无法改变,只能开始对如何抗清发表意见。 虽然也有不少大臣发个言,可大多要么就是“亲贤臣、远小人”的屁话,要么就是一些小修小补的补充。 朱由榔沉默地叹口气,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一点打算,但令他失望的是没有一人能够与他的心思相投,而仅是一些没什么用的“正确的废话”。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最后还是老臣吕大器见到朱由榔脸色不好,这才出列对他禀报道 “陛下,臣这里倒是有一封奏折或可一议。” “哦?吕爱卿有什么建言,直说便是。” 吕大器摇了摇头,道 “此折非是臣所议,只是之前递给内阁后,臣觉得或可一试,故欲与陛下斟酌。” “何人竟让吕卿如此重视?” 朱由榔好奇道 吕大器正色回答 “为湖广巡抚堵胤锡所奏” 听到是由自己比较看重的,在原来历史里就是很厉害的人物所上奏折,朱由榔也重视了起来。 他从身旁内官手里拿过奏折,摊开细细阅读 …… “好!” 片刻之后,朱由榔眼前一亮,惊喜叫道 在所有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朱由榔将奏折交给身旁内官,让他念出来给所有人听。 “臣都察院佥都御史、巡抚湖广堵胤锡启奏:今清虏南下,有图两广之意,贼孔、耿、尚俱以大军相屯湘南……” 整篇奏文洋洋洒洒七八百字,但核心意思就是四条。 其一,据堵胤锡观察判断,清军的战略动向毫无疑问是想南下图谋两广,把朱由榔这个光烈小朝廷给灭了。 这个任务其实本来应该是福建方向干的,但奈何佟、李两部被灭,剩下的清军也被郑成功那边牵制住,短时间内没有进犯能力。 于是清廷便将这个任务交给了目前正在湖广的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三顺王”所部。 其二,忠贞营的确是顶不住了,目前已经开始大步向湘西、贵州方向转移。也真正因为如此,湖广方向的清军才能倾力南下。 其三,堵胤锡提出让忠贞营剩下的四五万大军进入广西休整,一则,可以让补给短缺、军士疲劳的忠贞营得到休整补充,同时也能充实广西防御力量。 一听到这条,许多大臣都已经不等内官念完,直接就出言反对。 兵科给事中金堡直接出言道堵胤锡其心可诛,当斩! 一向对农民军意见颇深的吏部尚书何腾蛟已经章旷自不必说,立即附和。 “流军反复无常、目无君父,陛下万不可引狼入室啊!” “流军向来自成体系,若入广西,难说不会窃城而降啊。” “陛下,流贼万不可信!!” 一帮人叽叽喳喳,好一点的还称流军、流营,还有的就直接叫流贼、流寇! 总之一句话,李自成的民军是逼死崇祯的罪魁祸首,是弑杀君父的罪人!他留下的残部就算可以利用,也绝对不能信任! 朱由榔却只是呵呵一笑,然后轻声道 “大家何不听这奏折念完?” 所有人这才安静了一些,那内官又接着念下去 可当众臣工听到这第四条,无不惊骇万分 “这……怎么可能?” 如果说刚才第三条算是不能接受,但所有人也不感到意外,毕竟天子刚登基时,召回何腾蛟、章旷时,大家也能从中感觉到一些心思。 但这第四条却是…… 与大西军那帮张献忠的干儿子们合作? 第30章 不过异姓王而已 “陛下,这……恐怕不可能吧?” “那孙可望、李定国四人此时已经自立为王,那孙可望还自称国主,若是诏安,该以何名义?而人家又凭什么受召呢?” 站在首位,一直都很少说话的瞿式耜此时总算无法再保持沉默了。 堵胤锡的第四条提议便是建议朝廷与此时已经转入云贵的大西军联系。 所谓大西军就是指明末农民起义军中由张献忠建立的流民武装力量,因为张献忠入川后在成都自立,号称“大西”所以被称为西军。 就在去年,清廷派肃亲王豪格为靖远大将军,和吴三桂等统率满汉大军,全力向大西农民军扑来。又因为部下刘进忠叛变出卖,被清军突袭,最后死在西充凤凰山。 只留下四个义子,即孙可望、白文秀、艾能奇、李定国四人。四人均为张献忠手下大将,地位相当,商议之后决定同时称王,以大哥孙可望为首,南下云贵求生路。 而到了此时,西军主力基本上均已转移到了云南地区,少说十来万是有的,如果真能够诏安或者合作,现在明军的兵力劣势将会得到很大缓解。 但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否则其他人想不到? 从个人角度来说,瞿式耜是极其反对诏安民军或者与民军联合的。说起来瞿式耜的老师就是那位后世流传“头皮痒、水太凉”的钱谦益,但与自己老师完全不同的是,瞿式耜此人一方面骨气刚烈,可另一方面也无法摆脱东林党那种保守的“清流气”。 当然,自从隆武二年被朱由榔信重为内阁首辅以来,他还是受到了朱由榔不少影响的,对于这方面的态度也稍稍缓和了些。 不过他依然很难接受与西军合作的提议,这倒不只是由于他个人不喜欢民军,更是因为在它看来这个提议根本不可行! 现在孙可望、李定国等可是自立为王了,而且还坐拥十来万大军,若是朝廷诏安,该给什么官位? 异姓王吗?终大明一朝,从未有过生前封王的臣子,即使是死后追封的,也不过开国时寥寥几人而已。 而且,就算你光烈小朝廷愿意,人家西军愿意吗? 朱由榔沉默了片刻,的确是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这个打算其实也一直是他心中念念不忘的。 原因很简单,其他的都不用说,就一个名字足以让他动心 李定国 事实上南明朝廷的文官虽然也挺拉胯,嘴炮挺多,但是有本事的文臣其实也是有不少的。可武将就不同了,他自从重生以来,遇到的,能力和人品都值得信任的武将,两只手都能数过来。 更重要的是,这些武将里,若是说能够带兵打仗、执行任务的将才的确不少。 可朱由榔真正需要的,是那种能够统筹规划,眼光长远的“帅才”! 这几个月以来,这个统筹规划的“帅才”其实是由朱由榔亲自来担任的,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朱由榔那两把刷子也就是个“微操大师”的水准,哪里能管千军万马?赶鸭子上架而已。 换句话说,他需要的不是樊哙,而是韩信。 而有着后世记忆的朱由榔知道,明亡后,在西南主持抗清,几乎一木擎天的李定国正是这样的人才。 更不必说,现在的朝廷也的确需要一个强势的外援,否则光从兵力上讲,就毫无胜算。 想到这些,他才开口 “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就是自立为王吗?到时候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能够与朝廷共同抗清,区区一个异姓王而已,朕给了!若是他们还觉得迟疑,朕承诺,只要他们抗清,朕不会干涉西军编制指挥,只要他们抗清,朕可以唐朝藩镇旧例待之!” “陛下!” 一大堆包括瞿式耜、陈子壮在内的文臣纷纷跪倒在地,希望天子收回成命。 “国家都没了!什么异姓不得封王,什么宗法体制有什么用?” “朕还是那句话,只要能够抗清,只要能够恢复中原,别说是一个异姓王,就算是皇位,朕也可以给!” 于是,曾经朱由榔力排众议,御驾亲征伏击李成栋、佟养甲时,朝会上的场景又出现了。 纵是文官们如何反对,朱由榔都置若罔闻 而在下面,之前舌战群臣的王夫之此时听到天子所言,简直热血沸腾。 快步出列,高声请命道 “臣愿为天使,说服西军!” 在满朝文官中,朱由榔无论外出还是开会,都很喜欢带上王夫之,这本是作为一名穿越者,对于历史名人的“好奇”。 但在王夫之眼里,这便是天子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应当以死相报。此时眼见君父为难,正需忠臣效力,王夫之怎能坐视? 朱由榔思虑一二后,点了点头 “此事就拜托而农了!” 听天子直呼自己表字,这份亲重又再次令王夫之感动,他红着眼眶,对朱由榔躬身而拜 “臣必不负天子所望!” -------------------------------------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云台,你怎么看?” 长沙城里,大清恭顺王、平南大将军,也是湖广清军的最高统帅孔有德坐在客厅,与对面的怀顺王耿仲明交谈。 “大将军,元吉(尚可喜字)虽然拿下了全州,但却在兴安受挫,只能说在桂北站稳了脚跟,却是陷入对峙,短时间内……恐怕还难突破。” 就在几日前,在尚可喜受挫,兴安解围后,朱由榔立即从肇庆的中军中师和后师抽调三个营约万人,支援广西。 于是在桂北,明、清两军之间逐渐陷入对峙阶段。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3节 “那云台觉得,接下来咱们若继续南下,当从何处着手?” 耿仲明也想过这个问题,出言回应道 “小弟以为,或可再遣一偏师从靖州、通道自怀远入桂,届时便可与元吉左右钳制明军,把聚集在桂林的大股明军尽数歼灭!” “桂林一失,则广西难保,广西一失,则那南明君臣,连向西逃窜的机会也无了。” 孔有德稍稍思忖,然后问道 “若欲从靖州南下,怕是瞒不过贵州方面,现在西军流寇已经入云贵,若是此时击我侧翼……恐有难测啊?” 耿仲明却是不屑一笑 “呵,明朝君臣是什么德性,大将军还不知道吗?就算能够联合西军,吵也能吵个半年了,就算最后能够合作,也是面和心不和,互相猜忌而已。” “当初隆武收编忠贞营,都已经够呛了,如今人家西军兵强马壮,到时候是谁听谁的?明廷愿意,人家还不愿意呢。”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当年都是明军在辽东因为“吴桥兵变”投过去的降将,他们在大明朝混了半辈子,大明朝的君臣是什么个德行,他们还不清楚? 就算要做什么事,也得先扯上个把月的皮,而且扯完皮也很难解决什么实际问题。 孔有德也认同地点头,然后还是对耿仲明说 “不过西军那边也不得不防,追击堵胤锡的忠贞营时,也要注意在湘西布防,关注贵州方向。”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继续道 “同时嘛……我看咱们可以派人去昆明那边,若是能说服孙可望几人弃暗投明,自然就不必多虑了。” 耿仲明亮了眼睛,也很赞同地道 “据小弟观察,这西军‘四王’里,为首的孙可望是个通达的,咱们或可一试,不说能让西军直接反复,就算造出点内乱,让他们无暇他顾,也是极好的。” 于是,在明廷那边派出的使者王夫之已经在路上时,清军这边也同时派出了自己的使者。 而他们共同的目的,十余万大西军兵马,将成为接下来战争走向的关键。 而此时作为大西军的权力中心,贵州贵阳府,则变成了风暴中心。 第31章 亡国与亡天下 大明光烈元年、满清顺治四年,二月下旬 贵州,贵阳府 从四川退出之后,大西军便向贵州方向转进,最终于二月抵达贵阳府,当然,此时部分军队已经进入了云南北部,还有一部分留在四川南部。 大堂内的气氛很是凝重,坐在上首的,是四名威势不凡的青壮将领。 左右分别各坐着十多个擎刀贯甲的将佐 这四人正是张献忠死后,接替他主持西军的四个义子,又被称作“四将军” 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 当初吴三桂、豪格等率军图谋四川,张献忠在四川西充凤凰山被清军射中,不久就死了。张献忠死后军中大乱,顿时惊溃,伤亡惨重。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四将军在危难中收集残部数千、家口万余人,由顺庆(今南充市)急速南下,一昼夜驰数百里,才保存下部分有生力量。 随后又汇集其他剩余的西军力量一路南下,于贵州安顿下来。 而后此时云南刚好发生吐司作乱,西军便倾力西进,基本拿下了云南北部,勉强成为了一支有所规模的割据势力。 张献忠死后,虽然四人当中名义上的“大哥”孙可望接替了领导位置,可事实上四人在张献忠还在的时候就各有势力、想法,如今张献忠一死,整个大西军未来该何去何从的问题就摆在了大家面前。 清军攻略四川之际,为了北上陕西抗击清军,张献忠决定放弃成都。并“尽杀其妻妾,一子尚幼,亦扑杀之”。 接着,分其兵为四,并命令四位将军,各率兵十余万向陕西进发,结果在西充凤凰山阵亡。 在临死之前,他曾经对孙可望说 “明朝三百年正统,未必遽绝,亦天意也。我死,尔急归明,毋为不义。” 按照他生前的意思,如果自己有所不测,几个义子可以带着剩下的西军残部归附明朝。 但孙可望却有着自己的想法,他并不想继续和清军死磕,而是通过退守川、桂、滇、黔,割据一方,当一个新一代如唐宋时的大理国般的“西南国主”。 而四人当中,年纪最小的李定国却有不同意见,就在几天前,大西军余部领导人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等在贵阳附近的定番开会,讨论今后的战略方针和作战部署。 孙可望在会上主张把部队开往广西,继续与明军周旋,一旦失利,就转入南海。李定国坚决反对,他主张西进云南,建立根据地,联明抗清。李定国说:“当前清军大举进攻,闯王血溅九宫山,老万岁中箭身亡,我们与清军有不共戴天之仇。大敌当前,如果再与明军厮杀,只会使清军渔翁得利。当务之急在于联明抗清,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李定国表示孙可望亡命南海是死路一条,那还不如当场死去,旋即拔出宝剑,准备自刎。众将一见,忙夺下宝剑,一起跪地高呼拥护李定国的建议。孙可望见人心归向李定国,随即同意进兵云南,联明抗清,但两人之间却依旧产生了巨大裂痕。 对于孙可望而言,李定国在大西军中的威望实在令他不安,并且两人的想法和目标也相去甚远,关系变得十分僵硬。 虽然孙可望口头上答应了李定国等人“联明抗清”的说法,但过去了十几天,还是一种观望态度,唯有继续向云南扩张一事获得了大家共识。 就在这双方达成一个微妙平衡之际,一颗巨石却打破了平静的湖面。 大西军还没找上南明朝廷的门,南明朝廷却是先找上门来了…… “你是说,那人自称是光烈天子亲派使者?” 孙可望坐在主位,皱着眉沉声问道 “正是,那人还说自己是什么……中书舍人,好像是皇帝身边的人呢。” “他有说此行过来是干嘛的吗?” 孙可望接着追问 “他只说是要见四位王爷,说是朝廷愿与西军合作抗清,天子派他与诸位王爷相商大事。” 比起沉默的孙可望,一旁的李定国却是很有兴趣,忍不住出言问 “他可有说这合作一事,朝廷那边是何时做的决定?” “这倒是没说,不过,小人从他那语气里能听出,这事应该是皇帝亲自过问主张的。” 一直在倾听的刘文秀也表达了意见 “大哥,不如还是先让人上来,听听朝廷怎么说吧?” 孙可望也只得点头 不一会儿,一名年轻官员青袍栩栩而立,操着略带后世湖南口音的官话,向四人见礼,正是向朱由榔请缨而来的王夫之。 他对着为首的四位躬身道 “下官见过四位将军!” 孙可望等四人互视一眼,然后刘文秀一指不远的桌子,开口 “天使多礼了,请坐吧!” 待王夫之坐定,刘文秀又召人上了茶,孙可望这才直入正题地问道 “天使此行不知是为何而来啊?” 王夫之微微一笑,他那身难掩的书卷士子气在这一群杀伐果决的军汉中显得鹤立鸡群,左右打量了一眼两侧同样坐着,肃穆威势、甲胄凛然的十来名将校,并没有将这刻意地“下马威”当回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反而对孙可望不卑不亢地回应道 “下官此行为家国天下而来!” “家国天下?天使何出此言呐?” 孙可望看着这个大放厥词的年轻人,有些讥讽地问 “哦?那还请天使讲讲,是怎么个家国天下法啊?” 王夫之仿佛没有看见孙可望那有些讥嘲的笑容,正襟危坐严肃道 “于天家而言,清虏两弑君父,残杀皇族,窃据宗庙,毁伤社稷。于四位将军而言,清虏更使诈袭害八大王(张献忠的外号),有杀父之仇,此可谓四将军与我主具与清虏家仇滔天,将军以为然否?” 孙可望也只得点头,在这个时代,“孝”是一个人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道德品质,一个人如果不孝,别说是一般人,就算是皇帝也得被千夫所指,背上骂名。 君不见唐太宗何等文治武功、天纵豪杰?就是因为“玄武门之变”中有杀兄逼父的情节,也不得不在完美的帝王履历留下黑点,被后人议论千年。 如果说孙可望等人否认这一点,那么就会背负上“不孝”的骂名,虽然这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地位,但恐怕名声就得臭大街了。毕竟无论怎么说,张献忠都是一手把他们提拔上来的“老上级”加义父,是忠孝都绕不开的。 王夫之见状接着说 “而且清虏南下,所到之处,掳杀无数,所取州郡,无不泣血,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清虏荼毒九州,士民悲戚,四将军虽自立于朝外,然亦是大明域内之民,眼看乡梓惨遭屠戮,又怎能坐视,此难道不是四将军与朝廷共同的国恨吗?” 面对这番大义凛然的论述,孙可望等人依然难以反驳 倒是李定国闻言好奇地问 “天使所言国恨、家仇,在下都还能理解。清虏荼毒中原,为天下士民所厌,义父惨遭其手,与我等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是不知这‘天下’是指何事啊?” 王夫之凛然正色 “所谓天下事,下官曾听陛下有所言。”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将从朱由榔那听到的说法复述了出来。 “陛下曾说过:‘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亡国,乃一家一姓之枯荣,而亡天下,则是匹夫与有责焉!” 话音刚落,李定国就眼前一亮,仿佛突然明白了许多东西,接着好奇问道 “那这满清入关,与亡天下有何干系?” 王夫之接着解释 “太祖皇帝北伐胡元时有言:‘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华夷之辩,古已有之!清虏入关之后,下令剃发易服,违者杀无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此乃孝道之始!清虏此为,不正是要亡我汉家天下吗?” “且满清残暴不仁,自居主人,视汉人为牛马!跑马圈地、豪夺汉民田土,奴役汉家子女,所作所为,凡炎黄之嗣,岂有不愤然之理!” “是故,降于清虏,非只是改旗易帜,实乃汉奸耳!抗清,就是在保我汉家天下!” 话音之中,正气凛然,整个大厅都隐隐回荡。 第32章 除非让天子亲自来 王夫之一通从朱由榔那(事实上是朱由榔凭着后世记忆剽窃后来顾炎武在《日知录》中提出的“亡天下”思想)得到的“暴论”输出,既摆明了朝廷的合作态度,同时也站在了有利的谈判地位。 家、国、天下三重“道德绑架”之下,你大西军不和朝廷合作抗清,那就是“忘杀父之仇、背国家之义”而且还是坐视汉家天下灭亡的“汉奸”!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不知说些什么,李定国倒是想说,但此时四人中毕竟以孙可望为首,所以他也不方便独自说话。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4节 最后还是四人当中以稳重着称的刘文秀打破沉默 “虽然天使这样说,可是朝廷想要与我等联合抗清,我等还是有些疑虑啊。”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当初我等追随义父,造过大明的反,占过朝廷的州郡,杀过朝廷的官,甚至,还取过不少宗室的性命,难道朝廷也都可以不追究吗?” 王夫之依然不为所动 “下官刚才说过,抗清乃是为保卫我汉家天下的大义、大业,在此汉家大义之前,无论过去是官军也好、民军也罢,只要能抗击清虏,不管是什么人,皆可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天使,这东西总不能听您和朝廷的一面之词吧?” 孙可望在旁尖利问道 “就是!若是朝廷先稳住俺们,让咱们给你们卖命,完事儿又翻脸不认人怎么办?总得给俺们一个保证吧?” 坐在右侧末位的艾能奇大声出言应和,艾能奇在四人中资历最浅,能力也不算强,处于四人中最末尾,但脾气却是比较粗犷,无甚花花肠子,直来直往。 刚才他一直没说话,他对这些和朝廷的事情也不太懂,但造了这么多年反,明朝那些个督抚大臣是个什么性子,他还是略有领教的。现在跟你好言好语,那是因为需要你,等到时候用完了,卸磨杀驴、鸟尽弓藏也不只是什么话本故事。 “那艾将军以为,朝廷当如何给出这个保证?” 王夫之一脸认真,并无玩笑之色,却是让艾能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想了想,看了一眼孙可望,这才道 “俺们若是要朝廷不得干涉军队指挥,不得换掉俺们的将佐,如何?” “可以” 艾能奇哑然,又紧接着“顺杆爬” “如若俺们希望朝廷不得派官吏来俺们云贵这边呢?” “可以” 这回艾能奇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 但王夫之却接着说 “下官临走之前,陛下有过交代,只要抗清,只要能够联合一致,无论什么条件,朝廷都可以答应!” “陛下说,如果四位将军还不安心,那么,大不了他就封四个国公乃至四个异姓王,赐四张丹书铁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千秋大义在前,春秋褒贬在后,河北、中原、江南亿万士民尚在胡尘哀嚎!四位将军,只要能够抗清,朝廷什么都可以忍!天子都可以让!” 在一片沉默之中,孙可望总算低头,开口问道 “那按照天使的意思,朝廷打算安排我们这些人?” 虽然心中不甘,但他还是不得不接受联合的提议。因为他知道,在张献忠死前留下了让他们投奔明廷的遗言后,又加上张献忠惨死于清军之手,西军将佐就有大量支持联明抗清路线的。 其中尤以李定国为甚,其余除了没什么心思的艾能奇,刘文秀虽然嘴上不说,但孙可望能感觉出来,他是有些偏向于李定国的主张的。 如果说之前作为西军残部名义上的首领,孙可望还能以各种理由、谈判条件、明廷态度之类的搪塞这些联明派,那么现在这种明廷方面已经明确表示:只要能够抗清,什么条件都可以接受,什么条件都可以让步。 他这时要是再反对或是搪塞,恐怕那些之前跟着李定国上演“以死进谏”大戏的将佐们,就不仅仅是“以死进谏”这么简单了。 接着,李定国、刘文秀又向王夫之询问了一些细节。 王夫之明确表示,只要西军能够接受与明军合作,天子愿意拿出一个独立编制,直接就地把西军改为光复左军,而且左军都督、佥事、同知等一系列将帅编制,以及以下师、营总兵、参将等等的人事任免均由西军自行推选,明廷一概不干涉,只要报上来就批准。 而且天子还承诺,只要不触犯投敌、造反或是触犯底线的行为,朝廷一概不干预光复左军的人事任免。面对明廷如此宽容主动的合作态度与优厚的条件,李定国和刘文秀都安下了心,对联明抗清一事更加期待了。 近一个时辰之后,孙可望才让人带王夫之下去安顿休息,又撤走了其他将佐,只剩下兄弟四人。 “三位贤弟以为如何?” 孙可望先是问道 刘文秀斟酌一二,回答 “大哥,我觉得这朝廷……应该是有诚意的,咱们之前不也已经定下来要联明抗清吗?这正是机会啊。” 孙可望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倒是艾能奇插嘴道 “只是这小年轻说得这般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诓咱们。” “是啊,这王中书说得也太好了,我担心会不会有变数啊……” “大家伙也知道,这朝廷的事,本就难有个定数,今天这个首辅上来了说这个,明天那个阁臣上来了说那话。” 孙可望也表示赞同,他倒不是有多抗拒和明廷合作,而是不想绑在明廷和清军的战车上。 他的想法,是想割据滇、黔、川、桂等西南地区,做一个偏安一隅的诸侯。所以按照他的思路,在拥有一定的割据实力后,还是要与清军达成妥协,最后以一种类似朝鲜、越南那样的“藩属国”称霸西南。 至于与明廷的联系嘛,只是为了能够利用南明朝廷的残余影响力来抵挡住清军主力的进攻,从而让西军能够在西南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地积蓄实力,同时消耗清军锋锐而已。 所以,他理想中与明廷的“合作”,应当是一方面不能让明廷跑到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另一方面只对明军做一些策应之类的小规模援助,保证他们不会亡得太快,给自己吸引火力而已。 现在王夫之虽然给出了优厚的条件,同时也许诺了西军残部未来的“半独立”性,可这并不是孙可望想要的。因为在这些条件之后,有一个最基本的要求,那就是必须抗清。 而说到底,孙可望并不想和清军死磕,这与他称霸一方的目标是相违背的。 李定国似是有些看出孙可望的犹豫,他出言问道 “那依大哥所见,该当如何,才能保证朝廷不反复呢?” 李定国不同于孙可望,在由各种原因和机缘汇集的农民起义军中,李定国属于那种因为活不下去而造反,而且的确是想做一番大事业,为“苍生黎庶”而“平天下”的,也有着民军将领当中难得的长远目光。 也正因如此,当王夫之说出光烈天子那番“亡国与亡天下”的言论时,李定国就已经被说服。他本来就是抱着联明抗清的想法南下滇黔,如今明廷方面对此这般积极,他没道理不高兴。 孙可望知道,李定国的态度是事情关键,他本是想拖延此时的,可如今明廷使者找上门来,没一个理由,很难说服以李定国为首的“联明派”。 他想了想道 “除非……” “除非光烈天子亲自出口,向我们承诺。” “这……不就是一封圣旨的事吗?到时候这朝廷肯定要下一封圣旨的吧?” 孙可望摇头 “我说的不是圣旨,大明朝廷反悔的圣旨多了!” “我的意思是……必须让天子亲自所有人见证下,向我们承诺。” 李定国闻言疑惑 “现在咱们也走不开啊,不可能不管军队,跑到肇庆去吧?” 孙可望看着他,轻轻道 “我的意思是……让天子来我们这!” 第33章 不如冒险一搏 “绝不可能,孙可望此人简直无君无父!” “这是蔑视朝廷!绝无此疏!” “流贼就是流贼,果然不可与之相与!” “与贼军合作断不可行,王夫之妖言惑众,陛下,臣请斩王夫之!以谢天下!” “请斩王夫之!” “臣附议!” 自从孙可望第二天向王夫之又提出了新条件,要求光烈天子朱由榔,也就是朱由榔亲自来贵阳,他们才愿意改旗易帜,归附明廷。 王夫之一听到这“不可理喻”的要求,二话不说,直接拂袖而去。说到底,在这个年代,天子,那就是世界上最神圣的存在。 更别说,大明朝已经延续了三百多年,皇权的尊严已经深入人心,纵使此时的明廷连偏安一隅都做不到,只是一个在清军威胁下苟延残喘的“前朝余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且一个三百年的皇朝、帝国呢? 否则为什么在崇祯死后,只要能找到一个宗室后人,那些各地的官员就能马上建立一个能够获得当地士民承认、拥护的新朝廷?这就是历史惯性的力量。 而孙可望却要作为国家最高象征的天子跑到他的“贼窝”里,去做什么劳什子“承诺”,这种行为和董卓、曹操何异? 于是王夫之一回到肇庆,立刻就引起轩然大波,无数官员破口大骂,乃至于迁怒当初一力建议与西军联合的王夫之、吕大器等人。 甚至有人上述建议,先不管什么清军了,先派人带兵把这个藐视君父的“流贼”给剿了。 顺带着,大家对忠贞营这样由民军收编而来的军队也充满“不友好”的情绪。 面对这样的形势,朱由榔是真的无语了,在他原本的想象中,联合西军一事应当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通过王夫之回报的种种细节,他能够发现,虽然李定国、刘文秀等人有不小的合作意愿,但孙可望则明显有所疑虑及抗拒。 他先是觉得奇怪,因为按照原来的历史发展,西军最后是接受了流亡的永历朝廷,还把朱由榔接到了昆明…… 等等,流亡? 思虑了一晚上,朱由榔大体能够猜测出孙可望拒绝合作的原因。 原来是因为他忽视了历史上南明永历朝廷与西军合作的一个重要前提,那就是那时的永历朝廷已经是个四处流亡、走投无路,没有一兵一卒的空架子了! 历史上孙可望接受永历朝廷与其说是想“联明抗清”,还不如说是想要借永历朝廷这杆大旗,“挟天子以令诸侯”,利用南明剩下的政治遗产,从而达到他割据西南的目的。 正因为如此,后来孙可望受封为秦王后,俨然以皇帝自居,甚至规定一切衙署的称谓前都要加“秦“字,对永历帝也极尽侮辱之能事。永历帝实在难以忍受不下去了,便派人持密诏让与孙可望有矛盾的李定国前来护驾,最终发生了“十八先生之狱”。 最终驻扎在贵阳的孙可望亲自率十万大军向驻于云南的大西军二号人物李定国发动进攻,孙可望压不下失利的怒火,跑到长沙,投降清朝,以借兵复仇。 当然,一旦降了满清,满清又怎么会放虎归山,最后让孙可望顶着一个可有可无的爵位,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北京。 一旦理解了这些,朱由榔就想通事情的关键所在了。 关键就在于,此时的明廷并不是那个四处流窜的流亡朝廷,而是拥有好几万兵马、两省之地,还有忠贞营那又是几万兵马的政治实体。 有了这样的底气,如果孙可望同意与明廷合作,那么内有李定国、刘文秀等“联明派”,外有具有相当实力的朝廷,“内外响应”之下,他就算不想抗清,也得要抗清了。 所以孙可望这回的“过分条件”就是为了堵李定国等联明派的嘴,顺便拖延明廷这边联明抗清的打算。 当然,从好的一方面想,王夫之此行,也收获了不少。比如说西军当中的“联明派”力量相当强大,甚至能让孙可望也不得不低头,由此可见,关于联合一事,孙可望所造成的阻力也没有想象中这么大。 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朱由榔沉着脸坐在首案边,下面则是三位阁臣 今天朝会又是一番唇枪舌剑、面红耳赤,实在是让他有些生气 “吵吵吵,就知道吵,好像只要能‘斩了xxx’,‘罢免xxx’,‘弹劾xxx’就能天下太平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5节 朱由榔心中不断腹诽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了朝会,三位阁臣也能看出天子心中不痛快,一下朝就来到了后面小阁楼和皇帝开小会。 “陛下,朝臣虽有些言语过分,但说的也不无道理啊,孙可望有辱君父,所言狂妄,断不可理会啊。” 瞿式耜苦口婆心,在他看来,孙可望这个离谱要求根本就没有讨论的必要。 而吕大器也道 “答应孙可望的无理要求是断不可行的,陛下,不如朝廷再行其他办法。此次王中书出使滇黔,虽然没有得到结果,但好歹也了解了,西军当中心向朝廷的将佐军士还是不少的,否则孙可望也不必用这借口来搪塞朝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不如……我们派人私下与李定国、刘文秀等联系。” 这话似是有理,但一旁的陈子壮却摇了摇头 “吕公此策恐怕难行啊,孙可望既然能够提出这个要求,就算李、刘等人有所不满,可至少表面上也是默认的。而且纵使他们心向朝廷,但也有一些疑虑之心,若是朝廷一口否决,难免心生嫌隙啊。” 三人又互相讨论了起来 首先三个人都对孙可望的离谱建议毫不留意,而是关注在如何处理和收尾。瞿式耜的意思是绝不同意,直接表示拒绝,就算不与西军翻脸,但合作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而吕大器则认为可以在与西军方面拍拖的同时,私下派人和李定国、刘文秀联系,届时来个里应外合,挑动西军内部矛盾,直接绕过孙可望,完成合作事宜。 至于陈子壮,一方面不同意瞿式耜那样不作为的态度,可又觉得吕大器的方案不可行。最后,他建议可以先和西军谈判,表示圣驾西巡太过危险,不可行,派遣其它有威信的朝廷大员去贵州代表朝廷,当然,要是能让西军那边派人过来就更好了。 倾听完三名肱骨大臣的意见,朱由榔仍然是心中无定。 门外,三月初的广东已经逐渐褪去寒潮,好在广东的植物都属于常春类树木,也没有什么万物复苏一说,但朱由榔在广东今年所体会到的冬天确实是比后世冷的。 这大概就是历史上所说的“小冰河期”吧? 但从左右近侍得到的消息并结合自己这具身体的记忆,这年的冬天却是比往年暖和些的,从此朱由榔大致猜测,所谓的“小冰河期”也该走向末尾了。 做了些神游天外的想法后,朱由榔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坚定地说 “三位卿家,朕决定” “出巡广西” 瞿式耜立即连忙拜倒 “陛下,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啊!” “陛下请三思!” 吕大器、陈子壮也再三劝谏 “诸卿不必再说了,朕想过很久了,若是绕过孙可望,直接联系李、刘,求不论是否能够成功,就算能够,西军难免自起争执,无暇抗清。” “至于再和西军谈判,一来一往,若是难以达成共识,好事太多。” “现在清虏兵锋近在咫尺,十几万大军不日南下,如此形势之下,咱们实在是耗不起了!” 说到这里,他心中更加下定决心 “进是死局,退亦是死局,与其届时学南宋君臣被人赶得下海喂鱼,还不如一搏!” “若是就此能够动员起西军十万大军,投入抗清,朕冒一次险又算什么呢?” 第34章 广西土司 朱由榔没有把自己的打算在朝会上公布,而只是和三位内阁阁臣,虽然三人同样千规万劝,但最后在朱由榔强硬的态度下也不得不服从。 毕竟朱由榔那话也说得在理,如果不能及时联合西军,清虏十几万大军南下,朝廷照样是在等死而已。 但瞿式耜却郑重其事的单独对朱由榔说了一番话 “陛下,臣知道,陛下对我们这些文臣是有所不信任的。的确,自嘉靖以来,朝廷党争日益严重,凡论事,只辩立场、无论对错,难有务实之才。” “但陛下,臣负君恩厚矣,有一言不得不说啊!” “这大明朝的根基就在于这些士子文臣呀!” 朱由榔沉默,他明白瞿式耜的意思,倒不是说瞿式耜怎么帮文官集团说话,相反,这是完全替朱由榔考虑的肺腑之言。 归根结底,大明朝是一个封建社会,什么是封建社会?按后世的说法,那就是以地主阶级为统治阶级的社会,而按照这个年代的说法,那就是“天家与士大夫共天下”。 你朱家王朝之所以能够从北京到肇庆,一次次覆灭,又能一次次重新建立,难道是因为老百姓支持你老朱家吗?你以为李自成、张献忠是怎么出现的? 之所以南明朝廷作为一个四处流窜的残余政权还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号召力,就是因为三百年来“与士大夫共天下”从而形成的政治惯性而已。 无论是南京的弘光、福州的隆武还是现在肇庆的光烈朝廷,第一时间将他们拥立出来的人,就是现在朱由榔不爽的“士大夫”们,或者说地方豪强地主。 所以说,一旦天子和这些士大夫们关系过于僵硬,这看似只是君臣之间或者说朝廷之内的事情,但事实上问题的本质会转变为皇权与支持皇权的士绅阶层的对立。 君不见,为什么清朝的雍正会被世代文人黑成狗,难道他们是真的觉得雍正是个大昏君吗?就是由于你雍正危害到了士绅阶层的利益,不听我们士绅阶层的话啊! 为什么如宋朝那些个皇帝怂成那个鬼样子,照样有文人天天唱赞歌?为啥?因为人家大宋官家听士绅的话,听士人的话,人家“与士大夫共天下”啊! 朱由榔虽然懂得瞿式耜的意思,但还是回应道 “我明白瞿卿的意思,但朕也有一言。” “大明天下崩坏流离自此,难道是因为天家待士大夫太薄吗?” 瞿式耜一时哑然,不知所言 于是,就在除内阁外所有人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朱由榔抽调数百亲卫骑兵,又带上了李景兴所率光复中军中师的镇字营。至于为什么不带郭恪的烈字营,是因为此时郭恪已经带着兵马去广西作为补充支援了。 桂北危急以后,朝廷抽调光复中军中师的烈字营以及后师的两个营,共计约九千多士卒西进广西,充实桂北防线。 到如今,所有部队均已到达既定位置,随着清军夺取全州,又在兴安城碰了一鼻子灰后,短时间内不再继续向南进攻,战线也进入了一种脆弱的平衡当中。 与此同时,还有一些让朱由榔心情好些的消息。 过去一月,武备局和市舶司的工作都步入了正轨。市舶司方面,一月之内就营收了九万两白银关税,这比朱由榔想象中要多。而武备局也不落后,有那些个民营工坊承担制造的第一批军械已经运到肇庆,并且官营的武备局工坊也已经开火。 此次随着朱由榔前往广西的,除了三千多宿卫兵马,还有十二万两白银和足够装备一个营(约三千到四千人左右)的新造军械。 朱由榔前脚刚走,一开始朝臣们还没发现什么,但过了几天,大家发现不对了,皇帝呢?天子呢?偶尔一两天不上朝还可以理解,但这都过了四五天了,莫非是皇上生病了? 尤其是天子出巡时,经常带在身边的中书舍人王夫之也离奇失踪了好几天,又有人发现以前一直驻守在肇庆近郊的镇字营也不知何时开拔走了。 到了现在,要是他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就是真的饭桶了。 反应过来的朝臣们立刻就向三名内阁大臣兴师问罪! 天子出巡这样的大事,居然瞒住满朝百官,瞿式耜、吕大器、陈子壮三人是想当霍光、伊尹吗? 国有权奸!国有权奸! 瞿式耜等人也是心中苦涩,面对汹汹政潮,只得一边安抚,一边把朱由榔留下来的旨意取出。 朱由榔走前也想到肇庆这边届时会发生些什么,于是留下一封圣旨,表示这是自己的意思,是自己不听阁臣建言,执意西巡的,在自己走后,朝政依旧由内阁监理。 但朱由榔还是低估了大明朝的文臣和言官们 圣旨?算个屁!搞得就像谁没抗过旨一样? 要是皇帝放个屁朝臣们就屁颠屁颠的应承,那当年嘉靖朝“大礼议”至于让皇帝和文官们争上几十年? 抗旨,尤其是这种“乱旨”那是大明朝文官的光荣! 很显然,朝臣们的意见不仅没有被平息,反而更激烈了,虽然肇庆没有宫殿给他们“叩阙上书”,但依旧有一大帮子中低层官吏跑到内阁办公的小院前“请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好在,三位阁臣虽然都反对朱由榔西巡,但既然木已成舟,那他们作为朱由榔留下的“托孤大臣”,就必须扞卫朱由榔的决定。 是的,他们已经成为“托孤大臣”了,因为就在朱由榔出发的前两天,王皇后被太医检查出已经怀孕了。 虽然还不知是男是女呢,且也就意味着这个危在旦夕的小朝廷即将拥有“国本”。 事实上朱由榔还在只是王爷时,王皇后就已经有过生育,但奈何以这个年代幼儿惊人的夭折率,并没能养大。 这回王皇后的怀孕,倒是让朱由榔颇为惊喜,他即将在这个世界有“根”了,成为父亲,也意味着责任,所以仅仅交代一二之后,朱由榔便依然反顾地踏上了西巡之路。 ------------------------------------- 浔江北岸 这里已经是广西地界,朱由榔没有带上什么仪仗队,但那面身份象征的龙纛却是一直吊在身后,数里外便能够一眼望到。 “陛下,咱们前面还是行得慢一些吧” 一旁驭马而行的李景兴拱手请示 “怎么了?这里有什么不对吗?” “回陛下,这边乃是广西土司所辖地界,形势复杂,为防有突发不测之事,我们还是要小心些。” “哦?土司?” “正是,广西不同于广东,除桂北、桂东外,有土司卫所众多……” 边说着,李景兴也把明朝的广西土司制度及现状、历史向朱由榔介绍了一二。 广西是个多民族地区,在一些少数民族地区,很难完全采取流官制度,所以唐朝时期在广西采取羁縻制度。当时唐王朝根据当时广西一带少数民族分布特点,设有羁縻州44个、羁縻县5个、羁縻峒11个。这种做法被认为是宋、元、明、清几个王朝土官制度之开端。 虽然在许多人的印象里,明朝是个注重往边疆地区移民的王朝,大量原来土官统治的羁縻地区变成了流官治理地区。但是明朝时广西依然有大量的土官,并且数量上更多。 比如根据《古今图书集成》记载:“广西布政司领长官司三,隶兵部武选司。土官一百九十七,其中知府四人,知州三十三人,同知一人,知县六人,县丞一人,主簿一人,典史二人,巡检十三人,副巡检一百二人;嘉靖初年,设知州一人,吏目一人,巡检二十八人,改流知州二人,流知县二人,以上均隶吏部验封司。” 由此可知,在明朝,广西土司的力量还是十分庞大的,并且这些土司如同那些个内附蒙古一样,往往是明朝四处征战的重要兵源,称为“狼兵”。 第35章 堵胤锡 听到李景兴所说狼兵一事,朱由榔心中却有些意动。 从李景兴的叙述中朱由榔大体了解到,这支所谓少数民族的番兵,事实上就是一支雇佣军,明廷向他们征召后,这些土司的首领们就组织自己部落、山寨的青壮力量组成一支临时军队,前往前线。 而朝廷也不需要给他们提供什么编制,只要解决粮草问题,然后就是按照各自斩首的计数,向这些部落、山寨首领拨付赏银即可。 既然如此,现在光烈朝廷的财政也逐渐宽裕了,为何不能征召这些土司狼兵来补充军力呢? 其实历史上,明朝对于应用、雇佣狼兵的现象很多,比如抗倭、镇压民军起义。 明代皇室文献《明英宗实录》“卷三十五”记载:“狼兵素勇,为贼所惮。”南明唐王政权中书舍人邝露的南方民族风物志《赤雅》“卷上·狼兵”记载:“狼兵鸷悍,天下称最。”明代兵部尚书胡宗宪的幕客、海防军事专家郑若曾,在其所着的《筹海图编》“卷十一·经略·客兵·附录·狼兵”记载:“广西狼兵于今海内尤悍……能以少击众,十出而九胜!” 由此可知,狼兵的战斗力是毫无疑问的。但另一个方面,这些土司兵马缺乏约束,比起明朝这些“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兵油子们对地方秩序和经济生活的破坏也不小。 唐朝借吐蕃兵马平安史之乱,最终导致吐蕃野心膨胀,攻陷长安的前车之鉴,朱由榔也是知道的。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6节 一路思考着,过了两三日,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桂林府。 出来迎接的正是时任光复中军左师总兵赵印选,身后跟着几名下辖营参将。 “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礼之后,才带着一众将佐回到桂林城中,朱由榔坐在总兵衙门内首位,赵印选等人在下面分立左右。 之前知道广东巡抚,哦不,前广东巡抚曹晔,因私废公,提桶跑路的事情后,朱由榔第一时间让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带人跑到梧州把曹晔揪回来正法。 好在明朝不是宋朝,没有什么“刑不上大夫”、不杀文官的狗屁规矩,太祖朱元璋第一个杀文官,而且还是成千上万的杀,成祖朱棣也搞出了一个“诛十族”,而后来,虽然明朝中期的皇帝大多都得给这些文臣留一份体面,但也不意味着不能杀。 崇祯在明朝覆灭前,当政十七年,一共杀了18个官员,分别是7个总督和11个巡抚。 所以区区一个广西巡抚,而且还是确凿的大罪,满朝文武也不敢说什么。 曹晔正法之后,桂北的防务就彻底交给了左师总兵赵印选,而赵印选也不负众望,趁清军在兴安城下顿兵之际,调动左师各营,一举稳定了阵线,使清军无法继续突破。 朱由榔在首位上向赵印选询问了不少桂北防务相关的信息。 现在的清军虽然没有继续南下,但显然也在积蓄力量,根据赵印选的侦查,清军依然在向湘南调兵,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两月之内,孔有德、耿仲明也会率军南下,依据现有据点,发动总攻。 而目前的广西明军力量却极其有限,原本驻守在广西的左师就只有两万人左右,全州一战折兵四千,便只剩下一万六千人,编为五个营。 而后就是朱由榔从广东的后师、中师调动来的三个营,再加上这回带来的镇字营,一共有一万三千人,加起来整个广西能够调动的军力也就是三万人左右,与此时与明军对峙的尚可喜部相差无几。 但湖广清军可是数以十万计,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都是在后金皇太极时期就投奔建虏的“老汉奸”了。 甚至可以说,孔有德等人称得上满清发展壮大的重要股东。因为孔有德等人在“吴桥兵变”时投靠后金,可不是空着手去的,而是带上了后金急需的舰队、红夷大炮及匠人。 所以皇太极对他们的投降极为重视,亲率诸贝勒出盛京十里迎接,并使用女真人最隆重的“抱见礼”相待,仍以他为都元帅,安置东京(辽阳),自成一军,称“天佑兵”,给予特殊待遇,随后便引后金兵攻占黄龙所在之旅顺。 崇祯九年,满清成立之际,孔有德受封恭顺王,尚可喜为智顺王、耿仲明为怀顺王,并且作为汉官代表劝进。 同年冬,孔有德等三顺王充当了清军的急先锋,带领六千清军攻打朝鲜,迫使朝鲜投降清朝,使明朝失去了可靠的邻国和在东面牵制清军南下的重要力量。在以后清朝对明战争中,孔有德也大多参与其中,立下汗马功劳。 由此可知,此时的孔有德等人手中的军队,是满清军事力量中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 依据何腾蛟、堵胤锡等在湖广与清军战斗过的督抚粗略估计,此时清军汉姓三王手中,至少有着十万人马。 而现在明军所面对的,仅仅只是其中不到三分之一而已。 残酷的现实实在让人难以喘息,但这也正是朱由榔要不远千里,深陷险地的缘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深吸一口气,才出口 “卿在桂北镇守日久,前些日子朕接到堵胤锡的奏报,说是忠贞营不敌清军,已经向西南转移,不知道赵卿这边有消息吗?” “嗯,臣自上月就得到堵大人的通讯,说是让臣届时接应他们,估计此时……忠贞营已经到了贵州吧。” “现在还可以联系到他们吗?” “许是可以的,根据臣所了解的情报,堵大人所率大军此时大致在黎平府了。” “嗯” 朱由榔点头,随后让赵印选派人联系黎平府的忠贞营部,告诉他们,自己将在十日后抵达黎平,让他们做好接应工作。 “陛下!这……” 赵印选虽然也对朱由榔此行的目的有所了解,但亲耳听到天子打算孤身西进,就算那忠贞营已经是明军序列了,可毕竟也是民军改编而来啊…… “赵卿不必过于担心,朕相信堵卿!” 朱由榔果决地打断赵印选 他虽然前世读过顾诚先生的《南明史》,了解一些明末清初的历史,但毕竟涉猎不深,对这时候的人物了解的不多。 但在这些为数不多的人物当中,有三个是朱由榔所知,可以委以大任、完全信任的抗清英雄。 分别是李定国、堵胤锡、张煌言 而现在,其中两位都在贵州,一个是西军主要领导人之一,一个节制忠贞营数万大军。面对如此情况,朱由榔怎么可能害怕? 想要抗清、北伐,若是连这两个人都不能相信,那么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值得信任? 况且他也仔细想过,堵胤锡能够在湖广坚持这么久,可以看出他是能够节制忠贞营那些闯军旧部的,而且堵胤锡本人忠诚毫无可疑。 那么自己完全可以先去堵胤锡、忠贞营那,以忠贞营数万兵马作为谈判和自保的依仗,也能使孙可望不敢有非分之想。 另一方面,他也想借此机会,在贵州彻底解决西军、闯军两股民军完全融入明廷,成为光烈朝北伐抗清的重要支撑。 堵胤锡……说实话,对这位尚未谋面的“名臣”,朱由榔并没有什么印象,从往来的奏折上,大致能看得出这是一位“知兵”的文臣。 但在一众排斥民军,迂腐顽固的南明文官中,他是为数不多对联合民军共同抗清抱以积极态度的地方大员,算是自己在这个时代少数的“同志”。 第36章 英雄会(上) 贵州,黎平府,五开卫 不同于中原、江南那些个府县,在贵州、云南这些地方,一府当中其实没几个正经的县,而大多都是某某卫、某某所。 当然这里的卫所与内地的军户们有一些不同,其中不少是由地方蕃族大户世袭的,也就是平常所说的“土司”。 城中衙门内,朱由榔正在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位身材不高,或者说有些矮小精瘦的中年文官。 说是文官,但第一眼却也很难看出来,因为他身上虽穿着明朝官员代表性的红色“衣冠禽兽”袍服,但头上却没有戴乌纱,而是一顶不伦不类的镶铁头盔。 腰中挎有长剑,再加上那瘦削矮小,如同老农般的身形面容,实在是让人很难将他与这个时代养尊处优、文质彬彬的文官们联系起来。 “陛下,且容臣向陛下一一介绍营中军将。” 堵胤锡拱手躬身,他能感觉到天子的意外与好奇,但也没说什么,只是一板一眼的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 在他身后,一列武将顶盔掼甲、肃穆凛然,无不单膝跪地等待天子的审视。 “为首的这两位乃是高一功、李过二位将军” “刘体纯” “袁宗第” “李来亨” “郝摇旗” …… 堵胤锡引着朱由榔,每走到一人身旁,就将此人名字和职位向天子介绍,而那人也就会拱手向朱由榔称命。 “末将拜见陛下!” 但其实朱由榔可以明显感觉出来,这些原李自成部下的闯军旧部对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尊崇之意,真要论起来,比起自己,可能他们对自己身旁的堵胤锡更服气些。 尤其以站在队伍后面那位虎背熊腰、看起来就像个猛张飞般的郝摇旗为甚,虽然不情愿的单膝跪地,但却不像其他人那般拱手称命,而只是只是哼了应一声。 这般态度却是引起了朱由榔身后另一位“猛张飞”的怒目而视,不是他人,正是当初死守兴安城,让尚可喜碰一鼻子灰的威字营参将胡一青。 前两日朱由榔到了桂林府以后,第一时间就想见一见这位在桂北防御战中力挽狂澜的千军猛将,也正好由于威字营伤亡颇重,广东方面援军抵达后,赵印选就把他们换了下来,撤回后方休整补充,正在桂林。 赵印选想到这胡一青乃是左师军中第一个能打的,如今天子也颇为欣赏,不如就让他带上几十个亲卫,作为朱由榔此行的贴身护卫。若是真有不忍言之事,也能充当个“典韦”的存在,给朱由榔的人身安全增加一分保障。 朱由榔当然不无不可,毕竟身边能多一个保镖也是好事,而且这个胡一青也的确让他有些惊喜和好奇,因为在后世他并没有听说过这一号历史人物,却没曾想居然是一号猛将。 当然,这其实就是因为朱由榔前世不学无术而已,其实这个胡一青在历史上也是南明永历朝廷中难得的猛将,史书记载能“皆一青陷阵,手馘数百人”的那种。 除此外,作为忠贞营主将的高一功、李过虽然恭敬,但也没有太多敬畏之心。 在朱由榔审视着这些将领的同时,一众前闯军大将们何尝不是在打量着这位过去应当是他们造反的敌人的“地主阶级头子”,新任天子,光烈皇帝。 高一功、李过之前是听过一些关于这位天子的消息的。 去年新皇帝召回何腾蛟、章旷,将湖广大权授予巡抚堵胤锡,对忠贞营影响还是很大的。 当初招降李自成闯军旧部,虽说名义上是时任湖广总督何腾蛟的功绩,但事实上却大多是巡抚堵胤锡的作为。 隆武元年,湖广爆发荆州战役,堵胤锡同李过等大顺军将领达成联合抗清的协议以后,决定不失时机地 发动恢复湖北的战役。 他建议何腾蛟、章旷统兵由岳州北上,自己同忠贞营 一道先攻下荆州,然后引兵东下同何、章部明军会师武昌。 结果却由于何、章二人指挥无能、又不能和忠贞营相互配合得当,最后导致没有按原定计划从岳州北上进攻武昌,并且扼守城陵矶一带长江航道,致使清军勒克德浑部如入无人之境、直趋荆州。 堵胤锡、李过等人以为岳州一带有何腾蛟指挥的军队,不会有东顾之忧,注意力全集中于荆州,结果遭到清军主力偷袭,一败涂地。 不仅是指挥无能,何、章二人对忠贞营这帮有过“逼杀君父”的流贼也是冷面相对,多有敌视,时时防备。 面对这种境遇,忠贞营上下将佐怎么可能没有怨言?本来他们就是当初活不下去,造了朝廷反的老百姓,对什么劳什子朝廷没什么好感,当初遭到何腾蛟、章旷冷遇时,就有人提议干脆反了他娘的,大不了投清军去。 好在这些闯军将领虽然对明廷不忿,但却还是有三分骨气的,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向与自己有血海深仇,从山海关一路杀到湖广的清虏那帮鞑子低头! 再加上堵胤锡对他们也很不错,赏罚公正,无论是给养、粮草,一力筹措,这才勉强能够安下军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而且,去年朱由榔又在惠州、潮州、漳州大破清军,还有那封铿锵有力的《北伐大诰》,也是让他们对这位天子稍显重视。 当然,也只是稍显而已。 见识过诸将后,整个大厅内就只剩下朱由榔、堵胤锡和高一功、李过四人。 “堵卿,朕此行所来目的,卿想必也清楚吧?” 堵胤锡沉吟一二,而后点头 “臣之前得到过内阁文书,西军要求的确过分,不过既然陛下英断果决,长驱千里至此,只望他们能够明白陛下这份恩遇了。” 一旁的高一功也不禁点头,他之前从堵胤锡这得知过西军与明廷合作的“狮子大开口”,要天子亲至的事,一开始他觉得这事铁定是吹了。结果两天前,突然又有新消息说天子还真的要亲至贵州,也的确让他惊讶万分。 “堵卿的意思是?” “既然陛下先至此处,那臣与忠贞营愿保卫陛下安全!不过……” “陛下此行乃是为与西军谈判,忠贞营诸部将原与西军关系本就称不上好,这次引军南下贵州,本就已经与西军有所摩擦,若是再有所过分动作,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朱由榔大体听明白了堵胤锡的意思,毕竟之前这贵州已经是西军的地盘,忠贞营能够从湖广引兵南下转进贵州也是由于黎平府尚未被西军驻守,才得以勉强落脚。 但虽然两军没有产生冲突,却也难免互相提防,如果现在忠贞营突然有什么大动作,很容易引发西军方面的应激反应,届时一个不小心就得打起来。 说起来张献忠、李自成虽然都是农民起义军,但两边的关系并不好,当初张献忠拿下武昌,自立为王时,李自成还发出公告,榜示远近:“有能擒献忠以献者,赏千金。”,通缉张献忠。 两边的关系也一直闹得很僵,否则也不会一边大顺、一边大西同时建立两个政权。 明白了这些,朱由榔才又道 “嗯,既如此,那么西军目前在贵州控制地域如何?”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7节 “大体除了黎平府、里古州、都匀南部外,其余地域如贵阳、遵义等都在西军掌控。” “那届时忠贞营出兵里古州,能与贵阳相接即可。” 堵胤锡顿首,随后继续道 “不如……让忠贞营中将佐率领一千亲卫骑兵护送陛下前往贵阳?” 朱由榔一开始想要答应,但思忖一会儿后又回答 “不必,如此容易刺激到孙可望等人,朕只带上三百亲骑即可。” “不过……高卿、李卿以为如何?” 高一功、李过有些糊涂 “不知陛下所言何意?” 朱由榔笑了笑 “朕希望二位将军与我同往!” 第37章 英雄会(下) “你回去告诉孔有德,本王现在已经把明廷那边敷衍过去了,让他们那边动作快一点,如今都十几日了,除了拿下一个全州,居然毫无动静!” “李定国、刘文秀都有靠拢明廷那边的意思,若是再不南下,这边继续谈判下去,届时西军可就听不得我的话了。” 一处内室之中,孙可望坐在书案旁,手上捧着茶盏,正在向面前躬身站着的一名面容普通,衣着如同府中下人的中年人缓缓说道 在孙可望心中,对于明廷其实没什么敬畏之心,而他之所以如此重视联明问题,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忌惮李定国。 是的,他是真的忌惮自己这个“义弟”,虽然张献忠还在时,四人中李定国年纪最轻,资历最浅。 但却也是威望最高的一人!可以说他孙可望之所以能够以长兄或者说张献忠的继承者自居,完全是占了年纪和资历的便宜。 这人稍稍顿言后恭声问道 “小人明白大王的意思,只是……明廷那边,真的就会怎么算了吗?” 孙可望却是呵呵,露出一个讥讽般的笑容 “明廷那帮子满朝文武是个什么德行,你们家孔王爷还不知道吗?” “大明朝三百年来,可有过让天子跑到千里之外,跑到数十员武将、十万大军兵锋所胁的大帐中,去取得一群武夫的信任?” “他们不是喜欢经常说嘛,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大明天子是个什么样子?像烈皇那般敢以身殉国的都算难得,孤身跑到千里外?呵呵……不过打了一二个小胜仗而已,真以为他是太祖皇帝复生啊?” 没错,这人正是之前孔有德那边派出的“说客”,其实孙可望这边一直就和清军那边有所默契,这会也没费什么功夫,就搭上了线。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现在孙可望就要带人投靠清军,他更多的还是想割据一方,自立为王。只是就目前局势而言,由于明廷的主动提出“联合”意向,而且还如此积极,什么都愿意答应,而西军内部又有很多将佐意动不已。 他也就希望能借此激怒明廷,最好清军能早点南下,这样明廷那边危在旦夕,两边打个两败俱伤,他能够腾出手来割据西南。 “大王!大王!有紧要消息!” 正当孙可望对明廷回应一事不屑一顾,认为事情已经到此为止时 门外就传来麾下将佐的声音 孙可望皱眉,旁边的那人也立刻如同一名打扫屋子的下人般,低头小步离开。 那将佐来到门前,单膝下跪,喘气连连地禀报道 “大王,那王……王夫之又过来了!” “他?就算他再来一趟又如何?还是来当说客的吗?我都说过了……” “不是!他,他说,那光烈皇帝,已经,已经到黎平府了!” “什么!” “哐当!” 孙可望一时慌乱起身,竟是一不小心带落了手边茶盏,重重砸碎在地板上,溅了一地。 ------------------------------------- “你说的切实?” 与此同时,从下属那里听到消息的李定国也是被惊得一时不敢相信。 是的,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再次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主要是这也太吓人了,一朝天子,全天下最尊贵的人物,就算是一个偏安末路的天子,但那也是明朝天家嫡嗣血脉啊!居然为了一群武夫的离谱要求,从千里之外,孤身前往还正是十余万“叛军”盘踞的“匪巢”当中。 当初孙可望提出要“天子亲至许诺方可”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忿,说到底,孙可望还是不想履行当初张献忠留下的“归附明廷”的遗言,和初到贵州时,四人达成的“联明抗清”纲领。 李定国是个优秀的军事领袖,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一个政治白痴。要知道,在历史上,孙可望和李定国的矛盾中,最后是以李定国得到全军拥护成为南明军事统帅而孙可望灰溜溜的逃走,投奔清廷作为结束的。 如果只是一个只知打仗的武夫,怎么可能玩得过孙可望?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李定国本人的能力与威望。军队,尤其是这种由四面八方各色人等一起组成的义军,真正能让人服气的还得是硬本事。 十七年前,出生在贫苦人家的李定国为求一口饭吃,便加入了张献忠的起义军。 那一年,他只有十岁,还是一个没有战马高的小屁孩。 但仅仅七年之后,这位只有十七岁的年轻人就已经成为张献忠麾下统领两万大军的重要将领! 到了崇祯十七年,他正式成为西军张献忠唯四的义子兼方面军统帅时,不过二十四岁而已。 从这个履历上,你就能看出他的军事指挥能力到底有多彪悍。可以说,在大西军中,李定国三个字,那就是攻无不破、战无不胜的象征! 无论是当初与镇压的明军打,后来和南下的清军打,李定国每战必亲冒矢石,奋勇当先,英勇无比,被人称为“小尉迟” 或“万人敌”,麾下军士就没有在敌人手中吃过几次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再加上李定国其人不恋女色、不贪财货,并且治军严整、爱兵如子。这样的领导谁不喜欢?所以在原来历史上孙可望和李定国发生矛盾时,绝大多数西军将佐士卒第一时间就选择拥李倒孙,也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了。 “唉……今日始知唐宗宋祖旧事非是虚言!” 李定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喟然叹道。 他原本十岁便参加义军,是个不识字的,但其为人宽容,一向对文人士子很是尊重,在后来为将后,不同于周围那些个作威作福的同僚,而是礼贤下士,专门请了一个军中文书教自己识字,并且每天给自己讲那些史书、古事。 于是通过好些年的熏陶、学习之下,再加上他身高八尺,相貌英俊,竟颇有些“儒将”智勇双全的风范。 “如此看来,这光烈皇帝还真是要孤身来与我等相会?” 在李定国身后,刘文秀皱眉道 “有何不妥吗?” “不知道大哥那边……不会再出什么事情吧?” “大哥……” 李定国也无法定论,毕竟之前孙可望提出这个离谱要求,本就是为了糊弄搪塞明廷,可见其对此事的抵制。如今,人家天子也不计较,还真就跑到贵州来了,难免孙可望会继续不认账啊。 若只是不认账也就罢了,若是他打算做出些 意料之外的不忍言事……这是李定国所不能容忍的。 对于李定国而言,抗清是头等大事,他之所以要主张联明,就是因为他明白,想要能聚集起可以和已然入主中原的满清相抗的实力,就必须要有这样一个可以聚集起天下人心的旗帜。 而在这个时代,还有比曾经统治了这片土地三百年的大明王朝更合适的吗? 光烈天子朱由榔,是继弘光、隆武之后,南明方面最后一支朱家王朝的嫡脉,更别说这位天子还显现出极强的抗清决心,让整个江南都为之鼓舞。 如果这位天子出了什么意外,尤其还是在同是汉人的西军这里出了意外,那对还在勉力支持的抗清势力将是一个重大打击与损失。 想到这些,李定国决然对刘文秀说道 “二哥,我的意思,咱们必须得做些准备!” “四弟你的意思是?” 李定国让报信将佐退下后,靠近刘文秀,俯身细细言语一番 “我明白了,那……此事你我各自准备,以备万全。” 李定国也应道 “当今之事,当以抗清为重,如有不忍言事,我等绝不能坐视,为天下罪人啊!” 第38章 鸿门宴 贵州,贵阳府,札佐司,龙场驿 驿站,是大明朝最小的行政单位之一了,尤其还是在西南滇黔这种偏远地方,更是微不足道。 不过龙场驿却不是什么默默无闻的地方 因为一百四十年前,被称为“最后一位圣人”文武双全的一代思想大家王阳明在这个小小的简陋驿站里顿悟“天道”,提出“阳明心学”,开宗立派。从此之后,这个默默无闻的驿站就以如此方式名留青史。 而今天,这个驿站同样要以另一个方式,在历史上留下它的名字。 驿站半里之外,朱由榔勒马而立 只见对面那山间如一个村庄般的龙场驿边数百上千甲士分立道路两旁,静静肃立。 身后的王夫之头上不禁冷汗冒出,这孙可望等人是想干什么? 但朱由榔却毫不在乎,稍稍观察之后,回头对陪同而来的将领们冷静道 “诸位将随来的兵马安顿在此处即可。” 胡一青、李景兴一时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得听令。 而另一旁一同来的高一功、李过以及郝摇旗也无言。 本来朱由榔只是想要带上高一功和李过,之所以带上这两人,乃是因为他意识到,此行想要解决收编联合民军的事情,除了西军这边以外,忠贞营也是一个重要部分。 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清军总共大致也就是三月内的事情,最多还有十几天的准备时间,所以他打算一次性解决,讲清楚两边的问题。 不过郝摇旗就不是他让跟着的了,而是堵胤锡强力要求的,这名昔日为李自成扛大旗的骁将,和胡一青时差不多的人物,不说是什么万人敌,但面对百十个士卒,还真有杀出一条血路的本事。 将骑兵安顿后,朱由榔仿佛看不见周围监视的西军甲士,直接带着王夫之、高、李、胡一青、郝摇旗等五人催马而入,直到那驿站门前,翻身下马。 而与此同时,约十几员西军将领正在此等候。 朱由榔一眼望去,只见其中以四名没有穿戴甲胄,只是普通常服的人物为主,知道这就是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四人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8节 “我等草民恭迎天子!” 孙可望带着三人先一步而出,后面十余名将佐跟随在后,躬身拱手而礼。 但朱由榔的目光却是直接穿过了孙可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他身后站着的那名身高八尺、英姿挺拔的年轻将领,正是李定国。 他事先是了解过的,在西军四位首领当中,以李定国最为年轻,而且那种名将的“气场”也能让人很容易感觉得到。 这可是青史留名的名将、民族英雄啊! 朱由榔真要亲自来贵阳的消息传来时,大家一开始讶然,而后就是另一个重要问题。咱们要以何礼仪对待这位天子呢? 如果以臣子、武将自视,就有两个问题。 首先,联明一事还没有定呢,现在的西军又不是明军序列,论起来,还应该算是叛军才对,哪有口称“末将”的道理? 其次,他们不仅不是明廷军队,而且还各自顶着张献忠所建立的大西朝廷官职乃至爵位呢! 可要是以大西官职、爵位自居,把朱由榔看做“别国皇帝”也不合适。 一方面张献忠死后,没有留下嫡嗣,孙可望、李定国等人就不再立什么“皇帝”,这个所谓朝廷也根本没有什么体制、中枢可言。 另一方面,这种态度又过于生硬和无礼,无论如何这也是延续了三百年的大明王朝嫡嗣君王,由于李定国、刘文秀等“联明派”的存在,而且“联明抗清”是张献忠死后,军中明面上的共识。也不可能容忍以这种方式进行交流谈判。 “朕也久闻诸位豪杰大名了!” 朱由榔微微拱手,然后往身后一指 “这位是中书舍人王夫之,你们已经见过两回,朕也不多言了。” 又看向李景兴、胡一青 “这两位是朕的亲卫侍从” “至于这三位嘛,乃是我大明忠贞营主将高一功、副将李过,还有郝摇旗,大家应该也都是认识的,这回我忠贞营借道贵州南下,也算有所叨扰,日后打招呼的时候不少,也当见见面。” 孙可望见此状却有些狐疑起来,他之前对肇庆的光烈小朝廷不以为意,很大程度上就是他觉得南边朝廷势单力孤,坚持不久。 而后来听说忠贞营南下,企图转进入两广修整,孙可望却是不怎么看好的。以他对明廷的了解,那些个部阁相公们决计是不可能让忠贞营这些“闯军余孽”进两广腹地的。 可现在朱由榔对高、李二人的态度,确实让他迟疑起来,若是这位天子果真能够摆平这些“闯军余孽”,很难说就不能摆平自己这帮“西军余孽”啊。 “还请陛下和诸位大人进来说话。” 孙可望伸手礼让,倒也不卑不亢 一众人走入驿站内,正好有一个稍大点的亭子,能坐下二十几个人,中间一方长桌,名贵漆亮的木椅排列三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自不必说,朱由榔贵为天子,身份尊贵难言,就算是西军并非臣下,也得让他坐在上首。 而孙、李、刘、艾四人以及几员西军重要将领分坐左侧,高一功、李过、王夫之、胡一青、郝摇旗、李景兴等坐于右侧。 孙可望一招呼,四五个服侍的下人便上前端茶送水 朱由榔也不客气,还没待身边的下人倒完茶,直接单刀直入 “朕这次为什么过来,也不必说了吧?既如此,朕还是那句话,诸位有什么条件,提便是!” “只要朕能够做到,只要你们能够合作抗清,朕皆可许!” 这一通直言直语下来,孙可望等人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沉默,仅有朱由榔身旁下人倒茶和收拾杯具叮叮当当的声音。 一向以稳重着称的刘文秀此时正想说些场面话帮忙缓和气氛 “陛下,我等……” “锃!” “陛下小心!!” 胡一青几乎第一时间抄起手中瓷质茶杯,起身奋力一掷! “砰!” 朱由榔身旁的那名下人头上被茶盅狠狠撞上,碎片四处散落! 好在这也让他手中利刃稍稍偏移 朱由榔立即侧身躲闪,那人见一击不中,挥动刀锋还想再来一击! 然而此时李景兴、高一功等人也反应过来,心叫不好 立刻抽刀,扑身而来! 朱由榔只觉得心跳仓促、四肢发软,望着逼近的锋刃竟然一时无措 李景兴见状直接学胡一青一般将手中佩刀向其人用力投掷而去 同时高一功也持刀快步护卫在朱由榔身侧 郝摇旗更是直接抄了椅子 “事已至此!还在等什么!” 此时,一直沉默的孙可望突然厉声暴呵 他早就策划着今天了!之前他与孔有德派来的使者,哦,也就是现在被杯子、佩刀还有椅子一齐砸下,几乎丧命的刺客商议时,就思考过明朝皇帝来贵阳之后的对策。 直接对抗,必定会引起李定国、刘文秀的反对,与其如此,不如诱之深入,将其生擒! 届时,说不定还能顺势清理某些一直和自己不同心的人,大不了栽赃在这些皇帝带的侍从武将们身上…… 就算这清军刺客一击不中,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上百甲士…… 等等,甲士呢? 孙可望突然惊骇抬头,却对上了李定国那麦色脸上的冷峻目光 只见李定国只冷冷瞥了他一眼,一手握拳,高高举起 门外甲胄、刀剑声齐作,数十精锐士卒鱼贯而入,锁住门户,分立左右! 孙可望这才发现,带头那人正是李定国手下将佐! 原来,自己的打算,早就被人家看透了。 第39章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不一会儿,四名悍卒已经站到孙可望左右,手按钢刀、威势凛然 “李定国!你这是何意?!” 到了这时,孙可望如何还不知怎么回事,拍案而起,却是让左右刀刃出鞘 “锃、锃”破风两声,架在他的身上 “大哥,今日事间缘由你难道不知道吗?” 李定国只是冷冷答道 随后拍了拍手,门外两名被五花大绑、堵住了嘴的低阶将佐被全副武装的士卒押了进来。 孙可望定睛一看,正是自己安排各率百余甲士准备“动手”的两个属下。 可想而知,那些个甲士恐怕早已被缴械了 “义父尸骨未寒,四弟就打算手足相残吗?” 见大势已去,孙可望倒是稍稍冷静了下来,只是盯着李定国 “手足相残的难道是小弟吗?” “大哥,当初义父是怎么死的?他死前对你是如何说的?这才几个月,你就忘了吗?” 越说,李定国情绪也更加激烈 伸手一指那被砸得重伤,被两员士卒擒拿在地的刺客 “此人是谁?是何人所派的,不必小弟说吧?” 那人似是见事败,干脆摊牌 “李小儿你勿要嚣张!我家王爷二十万大军正在湖广!届时倾力南下,无论你这什么劳什子败犬般的西军,还是那个狗屁一路逃跑的朝廷,俱是待宰之流!” “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押着的士卒正想给他两巴掌长长记性 一旁惊魂未定的朱由榔此时倒是稍稍缓了过来,见此人叫骂不跌,又想到刚才自己的狼狈,竟有些愤怒。 自他莫名其妙的当了这个皇帝以后,历来受人尊重,怎生受的此辱? 气血上涌,他朱由榔也是杀过人的! 从身旁李景兴腰间抽过腰刀 直接朝那人而去! “哈哈!朱家小儿,当真以为自己是天子了?来杀爷爷啊!等着我大清天兵把你们……” “刺啦!” 朝其人心窝猛力一刺 只见那人口中喃喃,最后只能无力倒在了血泊之中。 “够了!” 朱由榔丢开手中染血利刃,对着堂中一声暴喝 “从南京到福州,从福州到肇庆” “真正由鞑子攻破的城池有几座?” “就是此等汉奸最为可恶!” “当初李成栋被朕生擒,求饶要献城,朕一样将其五马分尸,为何?”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孙可望等人,都在静静看着他 “聚众造反,朕可以忍,因为朕知道,连连天灾,豪强大族兼并无度,那些个农夫、佃户,他们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9节 说到这里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等西军诸将,乃至于高一功、李过、郝摇旗三名原闯军旧部都愣住了。 “拥军自恃,嚣张跋扈,朕也可忍,因为朕知道,如今朝廷流落,国家离散,一发不出军饷,二给不完粮草,朕没资格说他们什么!” “数十万大军临阵退缩、不战自溃,一路战,一路逃,朕也认了!” “天下崩坏、社稷倾覆,天子尚且无法自保,何敢以此要求臣民?” “可唯独此等屈膝胡虏、背祖忘宗的汉奸之辈,朕绝对不能忍!” “诸位都是从北一路被清虏驱逐至此,鞑子是何等人难道不知吗?” 至此,朱由榔又突然转头对正有些怔然的高一功问道 “高卿,朕且问你,尔等闯军旧部自北京一路南下转进,被清虏逼迫至此,为何不降?” 听到天子竟是直接不再称呼“忠贞营”,而是直言闯军旧部,高一功一时顿言,而后沉声回答 “禀陛下,我等自一片石之战以来,与鞑子交战无数,血海深仇,绝不容忘。且清虏剃发易服,残杀衣冠,为我等不齿!” “说得好啊!” 朱由榔闻言慨叹 “血海深仇、绝不容忘;剃发易服、天下不齿!” “在座西军也好、顺军也罢,还有朕这个‘朝廷狗官’的头子。” “以前咱们或是官、或是贼,或是军、或是寇,然说是官军镇压贼寇也好,义军反抗暴政也罢!” “这都是咱们汉家自己的事!何曾可以让他女真一群关外捕鱼刨参的野人相干?” 这话音方落,高一功的思绪仿佛被带到了三年前 那时,大顺二十万步骑大军兵临北京,明朝崇祯皇帝自缢煤山,眼看明祚三百年后,又是一场改朝换代。 那时候的大顺可不同于张献忠那个缺七缺八的空架子大西 将、帅、督、佐,中枢六部,宰相、度支一应俱全,文全武备,本是要直接代明而立的样子。 可是,所有的希冀和荣光,在那高不可攀的山海关前,彻底改变了 大军行至山海关前,吴三桂一开始称命愿降,所有文武们都兴奋起来 建邦立国、开创基业就在眼前 然而在那关隘之后,等待着他们的不是吴三桂受降的队伍 而是八万满洲铁骑…… 顷刻间,残甲断刃、血流漂杵……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待他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时,一直被押在下方的孙可望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朱由榔,你少给我们灌**汤!” “什么狗屁汉家天下,无非就是为了你朱家天下而已!” “众位弟兄!莫要听这昏君言语!咱们造了反,还杀过他朱家的王爷,现在只是清军南下,他们怕抵挡不住,欲利用我等而已!待日后,说不得就得卸磨杀驴……唔唔” 未等他说完话,刘文秀对旁边士卒使了个眼色,直接让人把他嘴巴给堵了。 朱由榔却是不看他,也仿佛没听见,只盯着西军诸将,缓缓道 “没错,孙将军说得对” 众人哗然,面面相觑 “但也不全对。” 刘文秀皱起眉来,拱手向他问道 “陛下,莫非此来真就是为了利用我西军将士?” 朱由榔摇了摇头,叹口气,说道 “利用?谁利用谁?没错,我是在保朱家江山,可是诸位,这江山,真的就只是我朱家的吗?” 此时朱由榔连“朕”都不用了,而是直接称“我” “我当初不过只是一个闲散王爷,什么狗屁江山社稷,与我何干?” “但是大家从北到南,辗转数千里,所为何事?” “国恨家仇而已!” “也不怕笑话,若是此时入主中原,南下打来的不是鞑子,而是李自成、是张献忠,朕直接就降了!” “改朝换代、千古规律,想必新朝廷也容得下一个掀不起风浪的的前朝宗室,以示新朝仁厚。” “可打过来的是清虏、是鞑子!” “其它尚且不谈,难道日后清明寒食,诸公拖着一条辫子,有颜面到先祖墓前嘛!” “中原、江南死了多少人?有多少平民百姓拼死力抗、宁死不降,如此景象,历代改朝换代可曾有过,为什么?” “因为鞑虏要亡得不只是大明,不只是大顺,不只是大西,他们要亡我汉家天下!亡我祖宗传承!” 坐在末位的王夫之心潮澎湃,脸都涨红了,而他斜对面的李定国则是心中仿佛有所顿悟,想明白了很多事。 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当年民军没饭吃造反,官军镇压,都是没话说的事,只能说千古以来,就是如此。 可如今却不同,打过来的不是哪路军阀、哪路义军,而是要剃发易服,所过之处尸骸累累、屠城无数的鞑虏! 什么仇能大过此仇,什么恨能强过此恨? 西军将领当中,一员贯甲的虎将此时也不讲什么礼数,直接开口朗声道 “皇帝!俺们都是粗人,不懂你说的大道理,不过你说得对,无论如何,俺们决不能降了鞑子!” “但俺们到底是杀过官、造过反的人,凭什么相信你们朝廷不再追究?” 众人转眼一看,乃是艾能奇麾下的一员大将,叫做冯双礼的。 第40章 歃血为盟(上) “这位将军既然如此问,那朕也有疑问相询。” 这员当初在张献忠营中,地位只在四名大将之下,满下巴络腮胡子的虎将一时愣住 众人也是奇怪,刚才不是人家问你吗?你还没回答呢,咱们就开始问人家了? “朕想问,自崇祯以来,官军镇压你们起义无数,杀了多少人?你们有多少兄弟死在官军手上,你们能够忘记吗?” 所有人接着沉默 王夫之和李景兴等人则在下面着急,皇上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如今既然想要和民军联合,这些本来就是不愉快的记忆,如何能再提出来呢?这不是故意激怒对方吗? 唯有李定国若有所思 “自天启、崇祯以来,关西、河北、中原年年天灾,而朝廷呢?辽饷、剿饷、练饷年年加派!多少地方易子而食?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饿死街头?” 一众曾经的农民起义军将领都低头静默了,是啊,若是当年有一口饭吃,何来几十上百万的闯军、西军? 这理是不错,可从作为“罪魁祸首”之一的天子口中说出,实在有一种荒诞感。 “只不过无非是朕原来乃是王爷,若真只是平民百姓,怕是朕早就也在尔等这些所谓‘叛贼’行列之中了!” 王夫之闻言,几乎想出声进谏,让这位“口出狂言”的天子快别说下去了。 “可诸位,如高一功、如李过、如李定国等人为何依然愿意与‘横征暴敛’,沾满你们义军鲜血的朝廷合作,共同抗清?” “可朕、堵胤锡、吕大器等人为何依然愿意与你们这些‘逼杀君父’、‘残杀官绅’的叛贼联合?” “一句话,就如当初王卿对尔等说的一样!” “家国天下而已!!” 此时,院中高高的苍穹之上,有许多乌云聚集,似是要下雨的样子,云层叠叠,仿佛要压在人的头上。 “为了这四个字,诸位能忍,能不计较,为何就不相信朝廷、不相信朕不能忍,不能不计较?” 在座西军将领乃至于高一功、李过等原顺军将领,在这一刻总算明白这位天子的意思了。 说民军杀过官、造过反、占过州郡,可朝廷呢?当初天灾连连之下不一样捐税摊派不停?不一样,皇亲国戚带头兼并土地?难道手上沾的起义军的血就少了吗? 可他们这些民军将领为何还愿意与这个朝廷合作,却绝不愿投降清军呢? 家国天下而已! 一样的道理,为什么贵为天子,按道理与自己这些“叛贼”势不两立,宁愿和自己这些泥腿子联合,也绝不拱手而降,做一个刘禅那般“安乐公”呢? 家国天下而已! 彻底听懂皇帝的意思后,刚才出言询问的冯双礼二话不说,直接抱拳一礼 “俺明白皇上的意思了!只是虽然皇上你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但俺们都是吃过不少官府亏的人,只还希望皇上能给俺们个保证!” “冯将军要朕如何保证?” 朱由榔也不生气,只是诚恳相问 一旁李定国身后的刘文秀却是插口问道 “不知若是西军愿附朝廷,陛下日后想如何安顿我等?” 这也是一个一直让西军众将关注的议题,大家又把眼神移到了这位“非同寻常”的大明天子身上。 “朕敢在此承诺,西军将士如愿归附,直接就地改编为光复左军,李将军为左军都督,刘将军为同知,艾将军为佥事,其下人事安排,一律三位将军自行安排,朕皆照准,无论军将士卒,朕绝不干涉任用!” 又接着看向王夫之 “王爱卿就在这里,他乃是朝中中书舍人,掌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诸事,若诸位还有疑虑,朕立即让王卿以此拟旨,明日就昭告天下!” 王夫之见状也立即出列,躬身下拜,一副“已经准备好了”的样子。 一通果决断然地承诺之后,原来一直对朝廷收编自己之后会不会‘留兵去将’、‘卸磨杀驴’有所疑虑的西军将领总算安下心来。 做出这个决策,朱由榔之前倒是和内阁三位辅臣讨论、商议过,起初他们是有些反对意见的,主要有二。 其一,是觉得如果无法干涉西军的人事、指挥,那么日后西军日益壮大后,恐怕以后很难再控制,最终形成唐末藩镇之态,反过来绑架朝廷,骄横不法。 其二,则是因为如果不能干涉西军的人事安排,则意味着西军不过只是从朝廷那得了一个名号而已,朝廷又无法约束或者说要挟他们什么,就算日后清军南下,这些人坐视不理又如何?朝廷和皇帝能拿他们怎样?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0节 这两条质疑很难说没有道理,甚至可以说这才是一个有合格政治眼光的人应该看到的事。 但朱由榔却是都不认同,坚持如此作为 对于第一条,朱由榔觉得这是多余的担心。倒不是说缺乏制约的西军不会有发展为藩镇那样不稳定因素的可能,而是说就算如此又怎样呢? 藩镇割据也好,架空朝廷也罢,考虑这些问题都得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朝廷还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现在的问题是,清军马上就要南下了,这个一路逃到肇庆的小朝廷马上就要随弘光、隆武的后尘完蛋了! 在这个时候还去考虑什么“藩镇”、“制衡”,是不是有点“好高骛远”了? 想要思考朝廷运转地好不好、健不健康,前提是保证朝廷存在! 朝廷都快没了,考虑这个有什么用? 至于这第二条嘛,朱由榔的底气则来源于作为一名穿越者的金手指了。 说起来朱由榔前世虽是一个大学生,但奈何他专业是学计算机的,一不会炼铁炼钢、二不会造枪造炮,所学在这个时代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但他却有着一个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人杰也不会拥有的金手指,那就是“天眼”。 换句话说,因为他朱由榔通过史书,对明末清初的许多历史人物和历史走向有所认识。 是故,他的底气就来源于这“李定国”三个字。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时代,如果一定要比个高下,那李定国绝对是抗清意志最坚定,且能力也最强的那一批! 他或许能怀疑其他人不抗清,但历史证明,这李定国,绝对不可能会面对清军南下坐视不管! 刚想到李定国,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定国便出声言道 “陛下既如此豪迈,有效汉唐英雄气,草民无有异议!” 刘文秀也在旁附和 “草民也无有异议!” 朱由榔又看向所有人,放声问道 “还有哪位将军有所疑惑,尽皆问来!” 西军当中另一位地位不下冯双礼的大将闻言起身 “陛下如此大气,我等无言,然十万弟兄生死前途大事,天地昭昭,陛下敢于此为誓吗?小人听说书先生讲的以前皇帝许诺功臣,有什么丹书铁劵啥的,今天斗胆,想与陛下讨要。” 朱由榔却是哈哈一笑 他知道这个年代的人不同于后世,是很看重誓言的,尤其是这些出生入死的武将 笑后却是说道 “几句空口白牙的话,一张丹书铁劵算什么?” 而后转头向李定国询问 “李将军,此处可有酒乎?” 李定国不知道天子要干什么,只是招来士卒,从驿站库房中找出两坛浊酒 众人再次疑惑不解,今天这位年轻的皇帝带给他们的惊讶实在是太多了。 待人将酒提来,先是给李晏倒上一碗,众目睽睽之下 “锃!” 他再次抽出一名士卒的佩刀,这才面对所有人,正色朗声 “不如我等前日敌手、来日君臣,就在此处、就在此时” “歃血为盟、昭告天地祖宗!” 第41章 歃血为盟(下) 歃血为盟,或者说祭天结拜之类的事情,在农民军中本是常见的操作,只是如今面对天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座所有民军将领一方面是好奇,一方面也是激动,说到底,这些人都是祖祖辈辈在大明朝统治下的老百姓,对于皇室和天子的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使是杀官造反,但当真正面对这种三百年来的尊贵时,依旧有些“自惭形秽”。 但现在事情的走向却大不相同,这位“贵不可言”的天家嫡嗣、九五之尊,竟是要与自己这等粗人们作一同“歃血为盟”的“把子弟兄”,这恐怕是连昔日那些个自诩“天子门生”的状元郎们也不敢想的事吧? 又是将在座各位面前的桌上摆了十余只瓷碗,倒满浊酒,朱由榔也不二话,深吸一口气 锋刃横立、寒光划过 王夫之等只闻心惊肉跳的钢刀过肉一声 只见天子手上鲜血淋漓 朱由榔抬起鲜红流淌的左手,攥握为拳,朝着身前盛满浊酒的十多只瓷碗 “滴答、滴答” 直过了两分钟的样子,朱由榔面色已经有些发白,这具身体原来只是个闲散王爷,称不得强健,虽然这两个月他有意锻炼,但今天这一刀,少说是得有一百多毫升的。 好在这刀看起来崭新,没有什么铁锈之类,而且伤口不大,应该不会让自己得个破伤风。 整个桌上十数只瓷碗中浊酒与血液交融,具透出淡淡的粉红色 见此状,李定国也率先带头,举起左手、拔刀、割破手指,鲜血滴下 众将也“锃、锃”拔刀效仿,一时间整个院内血光粼粼,让人热血沸腾 最终,朱由榔带头举起一只瓷碗,高过眉头 “诸君举杯!” 众将无不举酒应和 紧接着,朱由榔转过身来,面对亭子后面那阴沉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天空 单膝而跪 身后众人也随之面北方长空举酒跪地 “朕听闻,‘夫亡者岂繄无宠?皆黄、炎之后也。’,也就是说,但凡无论是河北、关西、中原、江南,只要是汉家儿女,追根溯源,都是炎帝、黄帝二祖子嗣。” “然而自甲申以来,建奴自山海关而入,侵略中原、凌虐百姓,所过州县,杀夺无数!所侵地界,掳掠难计!扬州八十万黎民血泪、江阴十万户黔首骨枯。” “更兼剃发易服、废毁纲常,跑马圈地,夺我田宅,视我士民为牛马、鞭我子女为奴婢!” “狼子野心,天地不容,残行暴虐,人神共愤!” “不肖子由榔乃皇明太祖、成祖皇帝之后,神宗皇帝嫡嗣,率一众忠良,昭告皇天、后土、炎黄、祖宗!”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亿万汉嗣,岂无材勇?” “由榔在此立誓,昔日兄弟阋墙、多有伤心,不论是非对错,由榔绝不再究!凡忠勇报国之士,无论出身何处,只无叛国背民之举,由榔绝不相负!” “凡我炎黄子嗣,只要坚持气节、抗击鞑虏,便为由榔臂膀,今立此誓,天地共铭!” “如违此誓、人神所愤,万夫所指、不疾而终!” 此时不仅是西军一众将领觉得胸中烈焰迸腾,就连一旁的顺军旧将高一功、李过、郝摇旗也是兴奋不已 言罢,先是举酒痛饮一口,而后将剩下血酒“哗啦”一声倾洒在地 身后李定国、刘文秀等无不心潮澎湃,随后为之 只闻“噼里啪啦”,十几只瓷碗应地尽碎 等朱由榔再回过头时,由李定国、刘文秀、高一功、李过四人带头之下,十几人无不向天子拱手而拜 声震驿亭 “臣等拜见陛下!” 天空阴沉,终于有细雨飘下,将整个驿亭乃至四周山岗丘陵笼罩在内。 这个昔日在贵阳府境内不起眼的小驿站,必将以如此一种传奇故事,留名青史! ------------------------------------- 龙场驿歃血盟誓之后,明廷与西军联合之事也算彻底敲定,不仅如此,这事实上也是解决了忠贞营融入明军的许多忧虑。 当日盟誓之后,第二天,朱由榔就派人一路回到肇庆,一方面是报平安,另一方面乃是让肇庆方面尽数把整编后各将领所需印信、袍服、旗号送来。 按照会上说的,西军旧部就地改编为光复左军,李定国出任左都督,刘文秀为都督同知,艾能奇为都督佥事。三人以下,各部将官职,三人自行推举取用。 最终商定,冯双礼为前师总兵、白文选为后师总兵,张胜为右师总兵,王复臣为左师总兵,高文贵为中师总兵。 当然,虽将编制确定下来了,却并不意味着光复左军就此成为了能够让朱由榔如臂指使的军事力量。 因为,孙可望虽然被擒不假,可他的亲信、旧部此时却依然广泛存在于军中。即使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三人共同动用自己的力量清洗全军,也是需要费很大功夫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好在西军早在张献忠时期,四名将领就是分开领军,各自部队都是独立存在,没有那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麻烦态势。 李、刘、艾三人只要先把孙可望部主要将佐控制起来,再带着朱由榔拖来的银饷作为利诱,恩威并施之下,很快这些个中下层军官、士卒就彻底顺服了。 与此同时,同样经历了龙场盟誓后,大有触动的高一功、李过也郑重向朱由榔请命 希望顺军旧部为主的忠贞营也能进行改编,彻底融入光烈朝廷的光复军体系,而不是以一个不伦不类的名号存在。 朱由榔自然是欣然同意,下旨将忠贞营部如光复左军成例,就地改编为光复前军。 以高一功为光复前军都督,李过为都督同知,此下五师总兵、参将就得由二人回到黎平府后商议安排,而后将名单递上来,朱由榔一样全部照准。 当然,光复前军和左军的区别不仅仅只是人数没有左军多,而且还在于前军已经有了一个当初朱由榔专门设立的长史。 是的,堵胤锡毫无争议地在出任湖广总督同时,兼任光复前军都督府长史,总监前军军功、法纪等诸事。 龙场盟誓之后,整个明军的实力几乎一夜之间壮大了一倍,现在朱由榔完全可以自豪的说,自己麾下不再只是曾经那点三瓜两枣 而是二十万大军! 是的,西军旧部,也就是现在的光复左军足足有十万人马,忠贞营,也就是现在的光复前军又有五万人马,再加上中军那原来就有的五万多人。 二十万大军,名副其实。 当然了,朱由榔通过与李定国、高一功等人私下交流,知道这多出的十五万大军是有很多水分的。 毕竟所谓农民起义军,其实大多只是吃不饱饭的流民组成,拖家带口的居多,所以军中往往是军民混杂,有着不少老弱妇孺。 以光复左军为例,十万大军中,其实真正具有战斗力的士卒不过六万而已,其余四五万都是些家属、妇孺。 反倒是由原顺军旧部改编而来的光复前军,人员充实的多,约五万多部众中,至少有四万是具有实际战斗力的。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1节 而且这四万人中有不少当年随李自成从陕西开始一路征战、百战余生,辗转至此的“老营”军士,这些真正打磨出来的精锐可不同于朱由榔临时拉起来的杆子,而是能当做中流砥柱使用的。 就在所有事情都按部就班的加紧进行时,还有一个问题却是让朱由榔为难,那就是,孙可望该怎么处置? 第4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关于如何处置孙可望的问题,朱由榔也不得不询问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三人的意见,毕竟虽然从之前盟誓约定来说,朱由榔不能干涉光复左军人事处置,不过前提是不能触犯叛国、叛变这种底线的情况下。 但孙可望毕竟是昔日西军首领,而且还是三人的结拜大哥,如果就这么杀了,难免会让下边人产生些想法。 最终,朱由榔和李定国等人还是议定,将孙可望暂时关押在贵阳,待日后再转移到肇庆那边。 正当此时,高一功、李过、郝摇旗也准备回到黎平府了,而光复左军这边除了已经进入云南北部的两万人马,其余八万都已经开始改编计划。 龙场驿毕竟不是长住的地方,初步商议了一些基本事项后,在李定国等人的邀请之下,朱由榔搬到了贵阳城里暂时居住。 好在所谓的改变其实大多都只是在上层进行的,也就是重新规划一下师、营等高级将领的职务,对于营参将往下的编制和职务反倒毫无触动和改变。 所以操作起来极为简单,无非就是通知各个部队统领将佐,重新划分统率部署则可,尤其是在李定国这种在军中威望无两的人物强力支持之下,也没人敢说什么不是。 就在朱由榔心情不错,觉得高枕无忧之时,一匹快马冲进了城门 急报! 怀远失陷,柳州府危急! 恭城失陷,平乐府危急! 灌阳失陷! 富川失陷! 兴安失陷! 先是如同一锤子把朱由榔砸清醒了 清军,南下了 “柳州、平乐那边是干什么吃的!” 朱由榔在原贵阳宣慰司衙门里愤愤而言 下面这是站着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三将以及还没走的高、李、郝三将,和朱由榔带来的胡一青、李景兴、王夫之。 “陛下,可否容臣问询几句?” 就在朱由榔感觉无力之时,李定国出列请示道 朱由榔知道自己在李定国这种青史留名的名将面前就是一个军事小白,所以立马同意,让李定国畅所欲言。 李定国也不客气,转头对那信使道 “前线可曾探知那孔有德在哪个方向?” “回禀将军,根据桂林方面观察,那孔有德旗号与尚可喜一同,正在兴安!唯有耿仲明独自领兵在怀远柳州方向。” 李定国点头,但又皱起眉来 “既如此,湖广清军大致是全军尽出了?” 一旁的艾能奇却是欣喜 “如此的话,咱们不就可以直接从贵州向湖广进攻,抄了他孔有德的老巢!” 刘文秀则稳重得多,缓缓道 “不可能,难道孔有德会对我们如此放心吗?连一点人马都不留下防备?” 李定国倒是突然心思一动,接着问道 “既然耿仲明在怀远,尚可喜、孔有德在兴安,那富川、恭城方向是谁主攻?” 信使思索一二后摇了摇头 “并没有看到清晰旗号,不过……” “不过什么?” “其军中似有大量骑兵,至少有几千的样子” 李定国颔首,正色对朱由榔道 “陛下若臣猜得不错,谭泰或是豪格部也出兵了!” 是了,这才是孔有德敢全军压上的底气 他从江西、四川方向调兵了! 而且是正经的满洲八旗精锐! 朱由榔心中更加没底了,所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当初他带兵伏击李成栋、佟养甲时,佟养甲部不过八百满蒙骑兵而已,却直接差点把自己这边三万五千多大军的伏击圈打崩! 如今孔有德从江西谭泰、四川豪格处借兵,少说也得有几千八旗精锐,明军拿什么打?更别说孔、耿、尚三人所部的军队也是当年就跟随皇太极南征北战的“老汉奸”了,战斗力即使要比八旗差些,但比起一般绿营却也强得多! 朱由榔此时是真的有些束手无策了 “陛下勿要担忧,此战尚有转圜之处。” 李定国似是感觉到了天子心中焦虑,拱手相对 “将军且快快说来!” 李定国先是朝身后守门的一名亲卫示意了一下,那亲卫立即明悟,外出到李定国拴着的坐骑鞍下抽出一卷轴快步走来。 待他将这卷轴交予李定国手中后,在天子和诸将好奇目光下,李定国将卷轴在地板上展开。 乃是一幅地图 经过旁边的刘文秀在侧解释之后,朱由榔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李定国跟随张献忠十几年,四处转战,可以说大半个中国都去过了。 而他又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每到一地都喜欢找本地人询问地理形势、山水城池分布。 这么多年下来,他对许多地区的地理形势都了然于胸,而后便喜欢亲自将其绘制为图,置于马下,每当战时所需便直接在马上展开地图,一一对应。 这只能说,但凡是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优秀将领,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一番独特手段? 朱由榔和诸将在李定国指点之下,跟上了他的思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此战,孔有德压上全部主力,还借兵江西、四川,目的就是要迅速包围、攻破桂林。” “桂林为广西门户之地,桂林若破则广西不保,届时,广东则孤悬天南,难以抵挡了。” “故而,此战关键,在于两样” “其一,在乎桂林,此时清虏兵势正盛,不可与之野战,唯有让其顿兵于坚城之下,人困马乏之后,方可一试。” “其二,在乎湖广,桂北清虏顿兵疲劳之际,如能出偏师入辰州、长沙等湘中地界,断其归路,自能使敌不战而溃。” 朱由榔听得连连点头,对整个局势也清晰了起来 但另一边的高一功却是出言道 “不过,李都督这个方案虽是可行,却有两大难点” “如何?” 朱由榔又问 “难在一长一短,桂林方向敌有十数万大军包围,却要支撑得足够长才行,而湖广方向,必须出其不意快速穿透湘中,令前方清虏集团无暇反应,时间必须足够短才行。” “否则若湖广方面未及突破而桂林已陷,或桂林仍在,湖广久不得破,清军先扫荡桂林周边,围城待命,而后班师回援,也是危险。” 李定国闻言点头 “高都督说得不错,此战关键却是要桂林能够久守,湖广能够快战。” “那李卿以为当如何?” 朱由榔迫不及待地问 李定国倒是有些犹豫了起来 “臣倒是有一点想法,但……” “李卿何必犹豫!局势已至如此,何事不可说?” “臣以为当今之际,唯有陛下先行前往桂林!” 因为是文臣,所以一直都没插口军务的王夫之此时却是忍不下去了 “李都督,你这不是陷陛下于险境嘛!” 李定国只是缚手不答 倒是朱由榔冷静了起来 “李卿且细细说来。” 李定国这才出言道 “请问陛下,此次清虏为何倾力南下?” “当是为了覆灭朝廷” “为何一定要覆灭朝廷?” “当然是……” 朱由榔明白了,所谓这个肇庆的小朝廷,其实对于清廷来说只是众多反抗势力之一而已,但为什么要如此重视呢? 因为他朱由榔啊! 说是反抗势力,浙东的鲁王、福建的郑成功难道不是反抗势力吗? 可他朱由榔不同,他是正儿八经的万历皇帝嫡嗣,是崇祯一系绝嗣后,明王朝当之无愧的正统继承人。 只要他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一天,全天下的明朝旧臣、抗清志士就会把他当做一面旗帜! 只要他还没有落在清军手里,清廷就永远无法真正让那些对满清入关愤愤不平的士子百姓绝望! “那……朕在桂林有何作用呢?”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2节 李定国接着回答 “只要陛下在桂林,那么清军就一定不会分兵!” 朱由榔哑口无言,他懂了,这是要他当鱼饵啊…… 想到这里,朱由榔深吸一口,轻轻道 “朕明白了。” 第43章 风口浪尖,中流砥柱 “将军需要朕在桂林坚持几日?” “自今日算起,桂林至少要坚持三十日。” “将军东袭湖广几时能够奏效?” “至少二十五日以后。” 朱由榔与李定国一问一答,竟是让旁人插不入话来 最后还是王夫之难以忍受 “陛下,千金之子不坐危堂,何况陛下万圣之躯,望陛下三思!” 朱由榔闻言却只是笑了笑 “不坐危堂?而农莫不是忘了,我们不是前两日才来这‘危堂’走了一遭吗?” 王夫之哑然 是啊,什么“不坐危堂”,“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位新天子从潮惠到漳州再到这里,不都坐了好几次“危堂”了 还差这一次吗? “国难当头,上下一体,若是朝廷都没了,就算朕能够苟活又有何用?王卿不必再劝了。” 朱由榔说完这话后,又转头向李景兴、胡一青二将道 “李卿、胡卿,随行亲卫骑兵休整完毕否?何时可以动身?” 李景兴拱手相对 “禀陛下,四百亲卫骑兵这两日均已休整补充完毕,随时可以动身。” 一旁站立的李过见状也是出言道 “陛下,我光复前军愿扈从桂林!” 高一功也拱手附议 刘文秀点头道 “陛下,此战紧迫,而我左军有部分尚在云南,难以调动,贵州、川南可用之兵不过四五万左右,或可使前军弟兄分为两拨,佐助湖广、桂林两处战场。” 李定国也应声附议 “陛下,桂林战场,贵在坚守,兵卒贵精而不贵众,或可使高都督、李同知其一领精锐随陛下宿卫桂林,其余则另一将之佐助湖广。” 高一功拱手附议 朱由榔也颔首赞同 “既如此,那便让高卿随朕入桂林,李同知率军随李都督攻略湖广。” 众将俯首称命 ------------------------------------- 广西布政使司,恭城县东南方向 这里是平乐府重要的地理屏障之一,唤作势江源 因为水网密布,又有山势阻隔,故而成为了平乐府北面门户 但此时,这个门户却是摇摇欲坠了 就在今天上午,清军三千铁骑直接从富川方向迂回而来,铁蹄铮铮,南北两向围攻势江源。 镶红色的铠甲在朝霞之下熠熠生辉,快马利刃、红缨灿灿,直接向明军营寨扑来。 先是近二十门大炮足足放了半个时辰,待本就低矮的营墙垮塌,上千骑兵一拥而入,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布帛一般。 参将刘岩直接当场被对方精锐数箭毙命,又不到一个时辰,席卷全营的大溃败就开始了。 无数士卒一边逃窜,一边脱去碍事的铠甲,扔掉兵器,只身向春日还有些冰冷的河水扑去。 可逃又有什么用啊? 只见那清军主将亲率一百余员白巴牙喇骑兵,引弓搭箭,直趋河畔,对着逃窜明军士卒,每箭必中、矢无虚发。 势江河水并不宽敞,但就是这短短一百多米距离内,近千尸首漂浮其上,将岸边水草都染上了猩红颜色,清军那镶红色甲胄相映衬。 可悲的是,即使在清军如此赶尽杀绝的架势之下,竟然也没有一名明军士卒有拿起武器背过身来反抗的勇气。 所有人都在逃,可所有人都逃不了 是日下午,清军东路跨过势江,直逼平乐府 在这令人绝望的铁骑洪流之中,一面将旗高高竖起 上书 “大清敬谨郡王” 乃正是昔日满清西路军统帅豪格麾下,清太祖努尔哈赤之孙,满清宗室大将爱新觉罗,尼堪。 话说之前孔有德与耿仲明定下策略之后,却并没有将希望完全寄托于说服孙可望和西军之上,而是一面稳固桂北据点,筹备战事,一面向四川、江西方向调兵。 此时四川、江西方面战事基本平定,也能抽出手来,于是四川方向主帅豪格让自己手下大将尼堪亲率五千八旗铁骑进入湖广,协助孔有德。而谭泰方面也遣了三千八旗与三千汉军作为援助。 超过一万多人的生力军的补充,让孔有德一下子底气充足了起来,尤其是八千余人的八旗精锐。所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自万历以来,明军在八旗军面前往往都是三比一乃至五比一才能达到均势。 而在更多的情形下,则往往是几千女真骑兵就能追着几万明军到处跑。 得到生力军之后,孔有德让江西补充过来的六千人加上两万汉军监视贵州,以防备西军东进,而后便齐举孔、耿、尚三王所辖约九万大军外加尼堪的五千八旗铁骑,并力南下,意图在短时间内解决桂林和广西。 在三倍以上的兵力围困下,整个桂北立即变得岌岌可危。 清军兵分三路,以孔有德、尚可喜为中路,配属两人本部一万五千兵马外加四万绿营汉军直趋桂林 以耿仲明率本部五千兵马加两万绿营汉军自西面包抄自怀远入融县,切断桂林府左面退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以尼堪率五千铁骑配属一万绿营汉军自富川入恭城,直取平乐,封锁桂林右面与广东的联系。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而在离桂林只有几十里筑在千秋峡下的岩关,孔有德则摆出了自己最擅长的攻城手段 红衣大炮 二十四门口径三四寸大的数千斤庞然大物,瞄准关隘,喷吐出骇人火焰。 如同闷雷般在关峡前回响 当年秦始皇开拓百越,数十万大军南下,为了完善大军补给,开凿了当时最大的人造水利工程之一:灵渠 于是灵渠沟通长江和珠江水系后,直接流经的千秋峰旁的千秋峡作为交通要道,与稍北面的岩关共同构成了桂林北部的重要地理屏障。 一旦这个防线被攻破,往南几十里内除了一个尧山外,大军便可随漓江两岸直下桂林。 明白事情紧急的朱由榔也不耽搁,与光复左军、前军的诸将交流讨论完成,敲定计划后,便在李景兴、胡一青四百亲卫骑兵护送下,先是到黎平府与李过所率约一万五千人的前军部队汇合,而后向桂林而去。 此时柳州北面已经被耿仲明占领威胁,故而一众人不可能像来的时候一样直接走直线从罗城回桂林,而是先向南从柳州南部马平县穿过,又经江口镇渡过柳江,这才由南到北顺洛清江、永福县到达桂林。 好在这些当年随李自成从北到南转战万里的百战老卒不比朱由榔光复中军那些新兵,早已习惯了这种千里转进。 但即使快马加鞭,一路疾行原本三四天左右的路程硬是走了一个星期才勉强抵达。 当看到朱由榔那象征性的金黄色龙纛大旗时,总兵赵印选一方面是心潮澎湃,另一方面也是担忧不及。 这几天整个桂林的局势可谓是命悬一线了。 就算广东方面不断支援,他手上满打满算也就三万五千人左右,虽然桂北地形复杂,江河、山脉纵横,战略要地众多,所以守起来又是很多,可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人手不够导致很多地方兵力分散。 而且想要守住桂林就必须要护住桂林两翼的柳州和平乐两府,而由于兵力不足,柳州方面只能将有限兵力收缩到柳城一线,而平乐更是只能守住府城所在的桂江而已。 至于正面的岩关、千秋峡至桂林一线,便只剩下一万多人了,再这么下去,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说之前和李定国等人商议时,朱由榔还没意识到坚守桂林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任务,那么当他真正再次来到桂林城之后,他才明白难度所在。 可以说,清军把在江南全部军事实力的三分之一都压在了桂北这横竖数百里的山区当中。 不过换个角度看,这里既是大军压境的风口浪尖,又何尝不是全国抗清的中流砥柱啊? 第44章 针锋相对 广西布政使司,桂林府 岩关之下,硝烟滚滚,一片狼藉 孔有德在稍远处一山坡上驭马皱眉,远远观望 周边数百甲士肃然林立,山下二十多门大口径红衣大炮依次排列,炮口烟尘和浓烈的硝烟味尚未散去,弥漫出数百米远。 不同于一般入关后才望风而降的汉军绿营,孔有德等人是崇祯初年就投靠后金的老将。 话说当初他本是毛文龙的部下,毛文龙被袁崇焕宰了以后,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便又投了当时在登莱的孙元化。 而后又在“吴桥兵变”之后叛变朝廷,被明军围剿不敌,最终投降女真。 而之所以说他与一般降将不同,乃是因为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这类“老汉奸”是被明确编入了汉军八旗的,所以他们的本部直辖兵马是不算在绿营之列的。 当然,也只是在八旗汉军那挂了个名,事实上是由三人直接统辖,堪称一阵诸侯了 比如孔有德所部,便是以当初投金之时的旧部为基础,逐渐发展而来,号称“天佑兵”或者“天佑营”,而在其军中,又以红衣大炮闻名,概因为当初他便是带着明军铸炮工匠和技术兵种来的,到了后金,皇太极也将八旗火器的发展和扩编之事交给了他。 事实上他虽然是个汉奸,但并不意味着没本事,相反比起同时期由于财政、**、体制种种问题在火器方面以粗制滥造为主的明军,后金的火器尤其是炮兵发展极快,乃至于在质量和数量上隐隐超过了明军。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3节 入关之后,孔有德、尚可喜等人为清军一手打造而出的炮兵部队,也的确在攻城方面给予了清军巨大优势,弥补了清军在努尔哈赤时期对于缺乏攻城手段的弱点。 虽然,随着战线逐渐铺开,孔有德手里的不少大炮和军士被借调各处,但他手中依然握有三分之一的炮兵力量,这在他看来也是够用了。 但现在,他却发现自己恐怕有些失算了 一方面,明军防守居然颇有水平,依照广西山重水复的地利优势层层设防,对自己的大军层层阻击,尤其是在这岩关、千秋峡一线,依山为障、堵水为寨,甚至还利用当地水网密布,征辟桂北地方渔民船只不断对岸上清军骚扰,让自己只得步步为营、缓缓推进。 另一方面就是现在了,孔有德也不是傻子,在那派去西军的使者这么久不闻音讯之后,怎会不知道说服西军一事多半已黄。 更重要的是,前些天自己一直猛攻岩关,关内明军在自己兵力和火力优势之下明显乏力,可自昨日以后,这岩关一线的明军守兵却换了新的补充力量,这两天清军的攻势也多次受到与往日不同的极大阻力。 很显然,明军是获得了补充力量。 当然,孔有德自是还不知道朱由榔引兵回桂林的事,但他通过试探和自己以往与各军交战的经验判断,想必是之前撤出湖广的“闯军余孽”也就是如今的光复前军大规模南下广西了。 至于西军嘛……孔有德先后也派出不少人向贵州方向刺探西军动向,但就目前而言,却还没有传出什么消息。 这也不怪孔有德,毕竟这个年代信息传递速率极慢,贵州方向即使能够刺探到点什么,要传到此处恐怕也得好几天。再加上李定国治军向来严整,之前清洗孙可望势力,也只停留在中高层而已,乃至于中层都没怎么损伤变动,乃是因为他李定国在军中威望本就要比孙可望强的,再加上刘文秀、艾能奇的协助,更是十拿九稳。 一时之间,孔有德这边虽然知道和西军的谈判已然告吹,但却对西军已经完全接受联明抗清主张,准备西进的动态一无所知。 ------------------------------------- “现在各处防御稳住了吗?” 朱由榔坐在上首,沉声问道 这已然是他到达桂林的第四日,前几日他率军一到桂林先是让光复前军一万五千人休养一日后,便立即各自派出替换许多已然难以支撑的各处守军。 赵印选出列回到 “回禀陛下,岩关方向已然稳住,短时间内暂无失陷之虞,不过……柳州和平乐方向却难说了,从前两日传来消息看,恐怕已然难以维持,尤其是平乐。” “嗯” 朱由榔颔首,然后又转头向为首站着的高一功 话说朱由榔来到桂林后,不仅带来了一万五千援军,同时也带来一批新的前军将佐。 首先,桂林城内武将之首便从中军左师总兵赵印选变成了前军都督高一功,其次高一功还带来了前军前师总兵郝摇旗、前军左师总兵袁宗第两员大将还有好几员麾下各营参将。 与此同时,原本驻于罗州的中军后师总兵周嘉屏也随着援军已然抵达平乐府,主持应对平乐方向清军东路八旗精锐和尼堪的攻势。 是的,朱由榔此时已经从前线知道清军东路军是以那满清八旗中镶红旗之首,努尔哈赤嫡孙尼堪为主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一时间,就桂林城内而言,前军的将佐竟是和中军将佐在数量上相差无几,更不必说还有个前军都督在此,中军都还没都督呢。 高一功见状也出列拱手相对 “陛下,清虏此举是想以八旗精锐南下先从平乐、梧州方向切断两广联系,好一举歼灭广西,断绝肇庆与西南联系。” “也就是说,现在孔有德等人还没有发觉我军在湖广方向的企划?” 高一功却是摇了摇头,坦言道 “与其说是没有发觉,不如说是不相信。” 朱由榔不禁疑惑 高一功见状接着解释 “朝廷与西军在四川时尚在攻伐相击,孙、李等人率军南下尚不过这一两月之事。说是西军对清虏报以敌对态度尚还说得过去,但若是说能够立即驰援朝廷,想必清虏也觉得太过不可思议。” “难道清军就这般毫无防备?” 朱由榔接着问 “当然不可能毫无防备,如臣所料不差,孔有德从江西、四川调来的,恐怕不只是这支骑兵吧?想必还是留下不少人马在湘西陈列的,只不过仅作监视而已。” “监视?” “没错,如若桂林方向难以进展,西军东进湖广,清虏可以湘西一部节节抵抗,耿仲明所部便能自桂西北上,截断西军后路。” 一旁一直听着的赵印选也附和道 “这正是清虏分兵三路的目的所在,以中路孔、尚二部牵制朝廷主力兵马,以东路八旗劲旅切断两广联系,防止广东方向西援,最后再用西路耿仲明部一方面切断桂林西退道路,另一方面随时准备北进贵州,抄西军后路。” 朱由榔前世不过一个普通大学生而已,对于战争和军事指挥的认识水平基本也就停留在电脑游戏的层次上,所以一开始,他对清军这般战略战术安排是缺乏基本意识的。 但好在高、赵二人也不奇怪,毕竟在他们眼里,一个以大明朝养猪模式培养的“闲散王爷”出身的天子要是能够熟悉军事指挥和战略战术那才叫怪事。所以他们也尽可能的以朱由榔听得懂的语言,事无巨细向其解释状况。 朱由榔也慢慢弄懂了,换句话说,其实李定国当初在贵阳那设计的所谓“秘密计划”并没有这么秘密。只要是有丰富战争经验的指挥官一眼看过去,很容易便能发现贵州方向西军可能的威胁。 你可以说清军如何如何无恶不作、残暴不仁,但是人家能从辽东一路杀到这,身经百战,其中绝大部分将领都是这个时代整个东亚地区战斗经验最为丰富的军官。 思绪婉转之后,朱由榔又陷入疑虑 “若是如此,那朕在贵阳与诸将议定的计划岂不是会落空?” 高一功却是摇了摇头 “并非落空,陛下,世间争战之事,哪有这么多出其不意的阴谋可言?李都督此策,乃是阳谋而已。” 第45章 军略安排 “此战关键还是在于陛下,在于桂林。” 朱由榔疑惑 “怎么说?” “鞑子大举南下,究其根本,还是意在亡我社稷,以图震慑江南,使江南士民无有复国之望,说到底,这江南士民之望就在于陛下一身,是故只要陛下在此,那鞑子十万大军便无有他顾。” 听完这番叙述,朱由榔稍稍思忖后就完全明白了。 李定国之所以敢作出这般安排,根据就在于朱由榔这个天子在桂林。 因为清军南下,其目的就是为了消灭江南抗清最大的一面旗帜:光烈朝廷,而光烈朝廷的根本就是他朱由榔,所以对于孔有德等人而言,此番南下能够打下多少地盘,消灭多少明军并不是首要目标,关键在于能够俘虏或是直接杀掉自己这面江南抗清的“旗帜” 故而只要自己的龙纛能够一直立在桂林城头,那么对于清军而言,什么湖南、广东、贵州都可以无视,唯有先拔掉这面龙纛才是首要任务,如果作一个比喻,大致相当于他朱由榔对全体清军放了一个大大的“嘲讽”技能。 “为何是桂林呢?” 朱由榔又皱眉相询 基本理解了李定国的策略后,朱由榔又对另一个方面产生好奇。 如果说吸引火力,自己在肇庆、在贵州不能吸引火力吗?为什么一定是在桂林呢? 事实上,之前朱由榔对李定国的决策毫无保留的支持,完全是出于他根据后世的历史经验作出的选择,并不代表着能够理解这背后的战略战术意图。 高一功诚然解释 “臣以为李都督此举目的有三,一则桂林面对湘南,一旦桂林有变,李都督可直接率军自湘南一鼓而下,解陛下之围;二则桂林周边山水环绕、易守难攻,关隘层叠,可迟缓清虏,争取时间;三则桂北地势狭窄,清虏大军猥集,若能成功截其后路,可图全歼。“ 听完高一功一番详细解释后,朱由榔只觉得,专业的事还是要给人家专家来做啊,若是没有李定国,光凭自己和内阁三个文臣,恐怕是不能想出如此大胆和周密计划的。 嗯,有了李定国、高一功这些人,自己以后也可以少干预军事了,否则像之前一样事事亲为,一次两次还好,干多了不成了常凯申那种微操达人了? 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的。 ”既如此,二位将军以为接下来该当如何?“ 听闻此问,赵印选立即出列。 说实话,这些日子,光烈光复军体系下突然就一下子多出了十几万大军和一票高级将领,对原有的光复中军诸将冲击极大。 尤其是对于赵印选而言,之前他是光复军中唯五的总兵,又全权负责桂北防务,而如今却随着高一功这个从一品级别的前军都督率军进入桂林,即使天子并未剥夺他对于桂林防务的领导权,但事实上自己却已然失去了之前那种在桂北军务上“一人之下”的地位了。 军队嘛,要是没点山头主义怎么可能?随着民军势力进入光复军体系,赵印选作为原有的朝廷军官,很难不起危机意识和警惕心。见到刚才高一功一直主导着对策对,现在一有插话机会便立即出声相对。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在于固守桂林,而固守桂林在于三处要冲,一为北面岩关、千秋峡一线诸关隘以御孔、尚,二为东面芦田、尧山以防尼堪,三为西面义宁、两江口,义江一线以监耿部。” “其中西面耿仲明部自怀远南下柳州,暂无东顾之忧,北方岩关虽力有未逮,然自灵渠、漓水一线,关隘众多足以阻敌一月以上,唯有东面芦田、尧山一线兵力薄弱又无江河阻隔,再加之尼堪所部八旗铁骑众多,恐有所失啊。” “故臣以为当遣一部精锐驻屯尧山、芦田以监视东面,防止平乐府清虏西进危及桂林。” 朱由榔颔首表示认同,而后询问 “之前死守兴安的胡一青所部已经撤下来了吧?” 前些日子尚可喜进攻桂北,正是当时驻守兴安的中军左师威字营参将胡一青死守兴安城半月有余,才算让桂北局势缓了下来,可谓是力挽狂澜。 战后朱由榔听闻有此自己没听说过的猛将,待在龙场盟誓之后,也擢级将其提拔为中军前师副将,不过由于其人跟随朱由榔以作护卫,其部下尚还留在桂北。 赵印选出声回答 “兴安沦陷之前,臣已指示威字营参将周鸿率残部突围,目前已在灵川休整了几日,不过其部在兴安苦战日久,虽也有所补充,但也不足两千士卒。” 周鸿之前是胡一青的参佐(副官),胡一青高升随朱由榔走后,便被提拔为参将,统领威字营残部。 朱由榔闻言后又转头征询了一下高一功的意见,最后决定 “那就让胡一青出面领军,辖周鸿威字营所部,中军方面再给他补充些丁壮,前军方面再拨出一个完备的营出来,凑出五千精壮与他,出白石潭,驻守尧山、芦田一线,整备防御,以作监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赵印选拱手,诺然领命 随后三人又做了一些商讨,当然,主要都是朱由榔问,二将作答,逐渐将桂林周边防御部署大致安排清楚了。 话说桂北三路防御清军的战线中,随着中军中师和后师的援军抵达,赵印选手中大约已有三万五六千人马。但除却柳州、平乐两府抵御东西两路的兵马,剩下守备桂林周边的兵力大约仅有一万多,而后朱由榔、高一功率军入桂林后,又带来了一万五千光复前军士卒和三千宿卫兵马,总计三万余人。 一番部署后,三人作出决议 以中军左师副将胡一青部率中军威字营和前军一营再加上原本就在本地驻守的千余残兵,共六千人出镇尧山、芦田。 以前军左师总兵袁宗第领前军两营约五千余人出镇义宁。 最后,再以中军左师总兵赵印选为主、前军前师总兵郝摇旗为副总率一万人防御北面岩关、千秋峡一线,而剩下一万人马由高一功总领作为总预备队。 朱由榔入城后并没有打出龙纛和天子身份,仅是对外以内阁次辅,分管兵部的吕大器进桂林前线督战宣称。 不过毕竟突然多出近两万援军,这对于桂林军民依然是极大的振奋。毕竟清军入关以来,种种恶行罄竹难书,广西士民也是有所耳闻,再加上两广之地民风彪悍,故而无论是士绅还是百姓均有坚定守城抗战之心。 至于为什么没有打出龙纛,按高一功的说法是还没有到时候,此时东西两路清军尚还没有取得太大成果,北面明军也还能顶住,过早暴露朱由榔的位置,吸引清军的反而不好,不如先拖几日,也能为李定国方面多争取几天时间。 虽然从自己观察能感觉到,赵印选是一员良将,总理防务大概无所遗漏,但朱由榔却还是有些不放下心,待花了两日做完安排后,竟是在李景兴数十亲卫便衣扈从下,白龙鱼服,微服出了府衙,巡视桂林城防。 一圈看下来,朱由榔心中却颇为沉重。 光复中军的士卒披甲不足两成,虽然经过整编,编制指挥算是完整,但训练依然不足,好在随着佛山铁冶的运作,武器方面是不缺的。 但桂林城头却仅有十来门佛郎机炮而已,即使加上军中携带的大炮,总计也就大小三十门佛郎机而已,这等火力怕是不足与孔有德的炮兵较量十个回合。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4节 至于光复前军的一万五千将士,却是要比中军要强得多,毕竟前军这五六万士卒,那可都是当初顺军从陕西到岭南,一路滚打剩下的老卒,能活到现在,战斗力可不是开玩笑的。其中部分老营精锐,甚至完全可以与满蒙八旗劲旅五五开的。 唯独在这装备上,前军由于辗转数千里,就比较吃紧,虽然约三成的披甲率比中军还是强些,但比起孔、尚、耿所部清军却依旧有些差距,更别说和尼堪的八旗兵相比了。 可目前仅仅是岩关一线的清军,至少就有七万人马,是桂林方面兵力的两倍以上,岩关一线明军七倍以上。而等到自己把龙纛打出,吸引东西两路清军后,清军总兵力便能突破十万,即使保守估计也能有十三四万,是桂林明军的四倍乃至五倍以上…… 第46章 奇袭岩关 “轰隆隆” “轰隆隆” 桂林以北延漓水门户要冲之地,依次有着岩关、千秋峡、百丈山、灵川等关城屏障。 此时,正在这道天险防线的第一道阵线——岩关之前,炮火硝烟如同雾霾般让整个关前都陷入模糊,随着孔、尚两军调动,使出全力,二十门红衣大炮在距离岩关两里开外的山丘上火力全开。 经过多日的狂轰滥炸和反复冲击,原本就称不上多么固若金汤的岩关已然摇摇欲坠,多段城墙、炮楼坍塌,伤亡过千,若非前日桂林方面派来的一营新增前军援兵,恐怕早已沦陷。 那大炮林立的山丘之上,孔、尚二人正向南眺望形势,周边轰隆炮声不断。 说起这孔有德作为满清当中,为数不多具有实权和显要地位的汉将,最为可以依仗的便是这红衣大炮和炮兵之利。 可以说满清能够自辽东一路南下,攻城破府、走州过县,孔有德、尚可喜等人的炮兵之利至少有四分之一的功劳。 所谓红夷大炮,其原型是欧洲在16世纪发明的长身管、纺锤形结构的火炮,在明代后期传入中国,并很快被仿制。所有类似设计的火炮都被中国统称为称红夷大炮,也称红衣大炮。 这种无论是设计还是制造水平,相较于明朝中前期的简易火器都有着巨大进步的大口径炮铳,无论是守城还是攻城都比一般的佛郎机火炮更有优势。 这玩意最早是万历、天启年间,明朝一些有远见的官僚从当时位于澳门的葡萄牙人那里引进而来。后来也的确在辽东战事上取得了重要成果,其他不说,当年宁远大战中,袁崇焕就是用这种犀利火器重挫后金大军,甚至把清太祖努尔哈赤给轰成了重伤,不治而亡。 但不得不说,此时的满清作为一个新兴政权,还是非常有进取之心的,在吃过了红衣大炮的亏后,满清便一直想要获取这种犀利武器。 直到孔、尚等人带着精锐兵马和工匠还有许多大炮投降而来,可谓是打瞌睡遇枕头,对于野战凶猛而缺乏攻城手段的八旗军而言简直如虎添翼。 崇祯四年,后金在沈阳利用俘虏过来的工匠刘汉,成功仿制了西洋大炮,定名为“天佑助威大将军”,他们以复杂的退火、淬火程序处理火炮的不同部位,由于夷字犯上满洲人的忌讳,红夷大炮便更名为“红衣大炮”。 事实也的确如此,顺治元年(1645年)十二月,在入关战争中出击潼关,李自成的大顺军列阵迎战,清军因主力及大炮尚未到达,坚守不战,次年正月,又以红衣大炮重创李自成的大顺军。 顺治二年(1645年)四月二十四日,清军调集数十门红衣大炮轰击扬州城,直接给城墙开了几个大口子,精锐再反复冲击,突入城内。史可法血书告急,南明政权却置若罔闻。次日扬州城破,史可法杀身成仁。 红衣大炮作为这个年代技术含量较高的火器,铸造工艺极难,即使此时满清已经入关数年,但一共也就装备了六十多门而已。 而今为了突破桂林,分割两广,平灭南廷,清军足足拿出了三分之一的红衣大炮部署桂北,势在必得。 “大将军,这岩关久攻不下也不是个事啊……” 尚可喜见炮火准备得差不多了,又是一营清兵集结起来向城头发起冲击,转头对孔有德道 “唉,岩关地势险要,强攻恐怕难取,再加之明军援兵不断,确实须图他计。” 孔有德一边眺望局势,一边回答 尚可喜若有所思道 “大将军,不如遣一偏师绕融江东进,从西侧两面夹击,再以大炮压制,一举图功!” 孔有德稍稍思忖后,道 “这法子我原先也想过,但岩关西侧乃是六峒,一向有百丈山方面明军派的哨营监督,恐怕难以瞒过岩关守军,届时岩关有备又与千秋峡、灵川方面通气,派兵北上截击我派往西侧的偏师,又当如何?” 孔有德戎马数十年,并非饭桶,这种迂回夹击的策略,他怎么可能没有考虑过。 但尚可喜却是呵呵一笑道 “这正是末将另一打算。” 而后尚可喜凑近孔有德,低声道 “大将军,末将军中有一扬州时的降将,听他言与这六峒方面的守将乃是同乡,闻言这守将也非是什么忠贞之辈,若是让他去……” 二人凑在一块商议之时,清军向岩关的又一次攻击已然开始了。 无数密密麻麻的清军汉卒衔刀持盾,抬着云梯朝城头冲杀而来,身后搭建的高台上,数千清军弓手也弯弓向城头射击,箭如雨下,本就被炮火轰击得一塌糊涂的城墙更加危险。 但明军也非是吃素的,这些刚刚补充而来的光复前军士卒都是原顺军老卒,战斗力颇为彪悍,硬是靠着檑木滚石,居高临下,用城头上的为数不多的几门佛郎机和火铳、弓箭拼死力抗。 “选锋队快给爷上去!” “先登者赏银五十两!”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城下清军将佐手持腰刀,不断呼喊,战前用高额赏银组织起来的五百选锋冲击在前,顺着云梯衔刀而上。 “砰砰!” “放铳!放铳!” “把砖石都给我扔下去!照着梯子砸!” 城头上的光复军参将乃是一员前军将佐,原为左师总兵袁宗第麾下,入桂林后作为援军将在岩关坚守了十来日的明军替换了下来。 一通铳弹、滚石纷纷如水泼下,城下惨叫不断 但清军箭矢也是猛烈,不时有着还在举着滚石、火铳的明军士卒应声倒地。 “冲啊!” 数十名清军选锋见状爬上城头,擎刀而进。 “亲卫随我来!” 那光复军参将提起朴刀,也招呼作为预备队的一百多亲卫扑杀而去。 双方在城墙上短兵相接,呼杀震天 一刻钟、两刻钟 半个时辰过去了,声音终于逐渐平静下来,随着爬上城头的选锋被明军肃清,清军丢下几百具尸体,含恨从城下退却。 ------------------------------------- “已经分派下去了?” “嗯,已经都交代完了。” 孔有德在大帐中询问尚可喜,虽然二人依然定下了奇袭之策,但是却得等到明天一早黎明之时才能实施。 在这个年代,是很少存在所谓大规模“夜袭”的,一方面是由于这时候的军队组织度极低,士兵大多都是文盲,白天能看到旗帜之类的还好,一旦到了夜里,指挥极为混乱,恐怕还没到目的地就走散得七七八八了;二则是因为这年头士兵营养极差,由于缺乏肉食(其实绝大部分士兵可能连肉都没见过几次),缺少必要的维生素摄入,导致普遍患有夜盲症,除了少部分精锐外,都是缺乏在夜里作战的基本能力的。 于是尚可喜思虑之后,决定亲率三千精锐,在拂晓时从西面迂回至岩关侧后,等当日上午孔有德率部正面强攻后,前后夹击,一鼓而定。 不一会儿,一员偏将入账拱手报告 “二位王爷,新来消息,六峒守将已降。” 尚可喜点头,而后对孔有德道 “大将军,末将先去了。” 次日拂晓,约三千清军精锐披甲带刃,在尚可喜带领下迂回到了六峒,由于六峒那为数不多的明军已然投降,所以岩关方面并未发现,而本地的土着壮民对于明清两方都没什么好感,大多冷眼旁观。 等到日头升起,到了上午之后,三千清军继续运动直至离岩关二十里开外,随着岩关方向炮火鸣响,硝烟升腾,尚可喜一声令下,大军立即向北直插岩关! 第47章 岩关失陷,北线危急 “快!抱砖石堵住缺口!” 岩关守将带着亲卫不断指挥着麾下士卒,用砖石把一段被轰塌的城墙堆堵起来,炮火停下后,大队士卒立即上城楼布防。 呼啦啦又是密密麻麻的清军步卒扛着云梯、擎着刀矛,站在前面的一律着甲,持着圆盾,那随风飞舞的“金钱鼠尾”隔着数百米便能看见。 又是一番铳子、箭雨泼下,城墙前惨叫连连,大军开始蚁附攻城。 守将见状有些疑惑,这假鞑子昨日下午还攻城受挫,近日又来,人数上也没比昨日多,莫非打算就此耗死自己? 不一会儿,战事渐热,明军全部士卒都向这面涌来,投石、放铳,准备迎接清军攻势。 “选锋先登!” 城下带头清军将佐振臂一呼,数百选锋精锐再次攀城而上,与明军冲杀一片。 城头上两军交锋,血流如注,不得不说,光复前军的将士打的相当英勇,数次差点就将清军选锋彻底赶下城去。 岩关守将手持朴刀,左砍右劈,带着亲卫把十几名清军选锋逼到了墙角。 正在这争战正酣之时,他身后却突然跑来一员小校,身上多处负伤,衣甲散乱。 “将军,后面……后面……” 守将扭头皱眉 “后面怎么了?” “清军从城后偷袭!咱们被六峒那个姓李的王八蛋卖了!” “什么?” 还没待守将反应过来,岩关城后已然传来一片喊杀之声,渐渐逼近。 本来对于城后,明军就没作什么布置,再加上正面厮杀正酣,明军全部注意力都在这边,就更无法察觉了。 “选锋随我来!先夺下城门!” 尚可喜骑在一匹产自辽东的高大战马上,招呼左右精锐,一票甲士抬着几副提前准备好的云梯,向已经被火铳、弓箭清洗过一遍的后城门而去。 所谓选锋,就是敢死队或是先锋队的意思,但在明清,这个词语有着更多含义。 明朝自中期以后,卫所制逐渐败坏,大量军户沦为了卫所中高级军官的私人佃户和农奴,完全丧失了战斗力。地方的将领为了维持基本的武装力量,便只能从这些军户中挑选一小部分精壮,以军饷养起来,作为亲卫,称为“家丁”。 这种家丁制对整个明清乃至于民国的军事制度都有着极大的影响。原本家丁制仅是存在于以屯田军户为主的卫所当中,但随着明朝中后期军队逐渐转向发军饷的募兵制(尤其是边军),这种陋习也带入到了募军当中。 它养成了一种陋习,那就是一支部队的主将,往往喜欢克扣下面士卒的军饷,而后将这些钱拿出很大一部分来供养少部分亲卫精锐,一旦面临战争,这些主将便会一这支精锐家丁作为骨干,裹挟一大堆平时克扣军饷,训练拉胯的丁壮参战。 这样畸形体制下的军队战斗力可想而知,但为什么这些主将还要这么做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在明中期以后,文贵武贱,武将不同于文官,他们很难像文官那样通过官僚体制、门生故吏和政治影响力来保护自己,为了维持自身的地位和权力,便只有通过豢养私人武装作为依仗。 这些家丁就是属于将领独有的私人武装,在明中后期,将领职位变动,是可以带着自己的亲卫家丁一起走的,所以对于他们而言,虽然自己哪怕下辖几千几万大军,但真正属于自己可以依仗的便只有那几百或是一两千亲卫武装。 当然,事实上满清的八旗制度中也有着类似的问题,但由于此时的八旗还处于上升和巅峰期,所以并未展现出其弊端。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5节 孔、尚等部作为降清汉军,自然也很难摆脱这一习惯,而所谓明清的选锋便是临战之时,从家丁中抽取一些骨干,再以赏银从普通士卒中招募部分精壮,二者结合在一起,负责一些临时的重要任务,比如攻城、破阵之类。 尚可喜自不例外,别看他麾下也有几万大军,但真正完全受他掌握、足以作为依仗的便仅有两千多亲卫家丁而已。 这次奇袭岩关,他一下就拉出了一千多亲卫,又从大军中抽选两千精壮,可谓势在必得。 片刻之后,便有近百人登上城墙,先是结果了那少得可怜的明军士卒,而后从里面打开城门。 全军立即一拥而上,直扑城内! “擒杀明将者,赏银五百两!” ------------------------------------- “报!都督、将军,岩关……岩关失守了!” 岩关的突然失守,可谓是一道晴天霹雳,出乎了朱由榔意料。 他之前向李定国许诺过,至少要在桂林坚守二十日以上,但他知道,这二十日只是一个最低期望,真正而言,坚守一月左右才足以让李定国完成调动。而现在才过了五天,便已然丢了岩关。 随着岩关丢失,除了一营三千将士的丧失外,融江一线也彻底落入清军之手,六七万大军随灵渠、融江水系两岸南下,直抵百丈山、千秋峡,而一直作为后方的灵川也正式变成了前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陛下,岩关一旦失守,北线关键则集中于千秋峡,千秋峡不比岩关,虽有结寨,但并无筑城,只以山势为险,臣以为此时当以千秋峡为主,百丈山为佐,成掎角之势,加固山水营寨,以作拒敌。” 赵印选正色道 朱由榔闻言微微点头 千秋峡是秦始皇开凿灵渠沟通长江和珠江水系后国家水路驿道非常重要的关卡,因此历朝历代都在此设兵驻守。 而一旦到了战时,由于其西有百丈山,东有尧山,中间仅有一条水路两岸平坦可通行,是名副其实的天险地带。 不过在由于地势狭隘,这里并未筑城,所以不像之前岩关那般有坚城依仗,而是只在两侧山上和水路要道有营寨驻扎而已,正式守起来并不轻松。 如果说在岩关那里,凭借地势再加上坚城依仗,三四千精锐士卒便能把六七万人堵得进退不得,那么在百丈山、千秋峡一线,若是想要取得同样效果,至少也要派遣七八千乃至上万士卒,还要分布两侧山寨,还要在百丈山驻军作为呼应才行。 想到此处,朱由榔长叹一声 “那就由赵卿为主,先把北线兵力收缩起来,再从高卿那里抽调三四千预备队,加起来应有一万多人了吧?大部驻于千秋峡,分出偏师驻于百丈山,以作应对吧。” 高一功在旁作出补充 “陛下,此次岩关失守,清军能够瞒过守军从下面迂回乃是关键,是故臣以为当通知东面的胡一青注意监视,而后再派遣一员可信将佐率领近千士卒在东面丁岭以东作监视。” “嗯,高卿说的是,这事就让李景兴从他营中派一参佐去为吧。” 李景兴的镇字营与郭恪的烈字营一样都是当初以那五千亲军为骨干建成的,算是朱由榔的心腹力量,足以信赖。 只要能够给百丈山、千秋峡方面监视东方,提醒清军的动向,就能在清军企图向两侧迂回之时提前通知,而后从灵川方面发兵与千秋峡两侧夹击拒敌。 决心一下,明军便全体行动了起来,首先以赵印选为主,抽调三个未满编的营,共七千多人,驻守千秋峡。又有郝摇旗自告奋勇,亲率光复前军一营满编精锐约三千余人出镇百丈山,以作援护。 而明军这边才刚刚作完部署,北面的满清六七万大军,便已然经漓水一线南下,直抵百丈山、千秋峡了。 第48章 内阁会议 广东布政使司,肇庆府衙 三位光烈朝廷中地位最为显要的的阁臣正在府衙大厅中聚集议事。 “陛下此次西巡虽然成果斐然,西军、顺军诸部均已归附,但桂北战事危急,陛下前线督战,恐有所失啊。” 三人中年纪最轻的分管礼部、吏部的陈子壮首先感叹道。 而年纪最长的吕大器闻言也是一叹 “唉!为今之计,再言其它已然毫无意义,唯有打赢此战,方可解天子之危,解社稷之危啊。” 坐在首位的内阁首辅瞿式耜闻言颔首,而后面向陈子壮问道 “集生,佛山方面武备局诸事如何了?” 陈子壮恭敬相对 “瞿公,日前佛山的各个官营铁冶工坊均已完工了,已然开始开炉锻造,不出几日,第一批由官营铁冶锻造的军械就能够送来。” “除此外,各民营铁冶出产也在增加,前两日亦运了一批军械入库。” 瞿式耜接着询问 “日前朝廷武库中军械已有多少?可以装备多少士卒?都存放何处?” 陈子壮一一回答 “自陛下让工部设置武备局,又重整佛山铁冶,武库军械日益增多,上月陛下西巡,带走了不少,不过这些天随着佛山源源不断运输,库中军械足以武装六七千士卒。再加上箭矢、铳弹一类消耗军资也足以供应全军,唯有甲胄,止有约一千二三的样子,至于炮铳,有佛郎机十七,鸟铳二百余,三眼铳、手铳等千余。” “至于存储,除了一部分军械和火器存于肇庆外,其余大多尚还留在佛山上游的三水的库房中……” “全部运到桂林去!” 不待陈子壮说完,瞿式耜直接下了决断 “此次清军南下桂北,从江西抽调了不少兵力,所以粤北短期内大致不会有什么动荡,至于福建,有郑成功在,张家玉应当不会有问题。所以不必担心他处,为今之计,唯有桂北战局,必须全力支援陛下!” 吕大器在旁也补充道 “既然江西、福建方面没有问题,不如将中军中师和后师剩下那几个营也拉上去,作为补充。” “中师和后师尚还有多少人马?” “一并加起来,还能凑出四个不满编的营出来,万人是有的。” 瞿式耜稍稍皱眉后,果断道 “那就一并随着军械送上去!再让桂南、粤西、粤南再征召丁壮,随军开拔!” 吕大器疑虑道 “武器、人员倒是其次,关键是粮草啊,一旦到时清虏东西两路合围,桂林被堵个水泄不通,这边粮饷就再也接济不上去了。” 瞿式耜稍稍思忖,又转头向陈子壮 “眼前存粮还有多少?” 陈子壮有些作难 “已不足十万石了,而且还要供给韶州、闽南啊!” 瞿式耜却是直接言道 “先直接拿出五万石随军入桂林!桂林也是广西产粮之地,城中储备应该也不少,再加上这五万石,坚守两三月绝对是够了。” “前几天番禺的税银不是到了吗?拿出几万两银子,交给广东巡抚陈邦彦,让他一月之内,在广东务必给我筹措出至少七万石军粮出来!” 陈子壮有些犹疑 “瞿公,此时尚未到缴税时节吧……” “这不是税务,是花钱买!朝廷以市价买入那些个地方大户家中余粮!” “眼下正值战时,粮价飞涨,恐怕这些人未必会体谅朝廷啊……” “我有征询他们的意见了吗?谁敢不卖,就是通敌!就是谋逆!广州不是还有个赵纪的靖字营吗?让他先不要随大军去桂北,暂且留在广东,听从陈邦彦调遣,谁敢作乱,随时可调动平叛!” 瞿式耜态度极为刚硬,但这也由不得他,眼前是什么局势?一不小心就是要步南宋崖山君臣的后路啊!什么狗屁法度、人心,什么狗屁脸面、制度,那都是等这个政权活下来以后才能谈的东西! 说着三人又继续商议了不少条款、措施,从军械到粮草、从将领到士卒,当前肇庆朝廷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全力支持桂北前线! 不过虽然已经事无巨细、一一安排,但瞿式耜心中还是有些不安,那可是十几万大军啊,即使加上这次派上支援的中师、后师残余部队和征召丁壮,满打满算明军这边也就五万多人马。 更别说清军那边还有好几千八旗精锐…… 作为一个从万历、天启年间一路过来,经历过辽东战局的官僚,在他们的印象中,明军与八旗的差距,大致是能达到十比一的。 当年清军四次绕过山海关,直抵京师、河北、山东劫掠。往往都是十几万明军隔着三五十里远远吊着几千满蒙八旗,根本不敢和清军在野地正面对垒。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吕大器见状倒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瞿式耜见他有话,便直接相询 “东公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吕大器虽然只是内阁阁臣,比起瞿式耜这个首辅大臣自是不如的,但是他从崇祯年间开始,多次巡抚地方、军务,一直从甲申国难以来,经历了崇祯、弘光、隆武三朝,是陪伴着但朝廷一路从北京到肇庆全过程的“节义之臣”,而且吕大器今年已然六十岁了,比瞿式耜年长四岁,故而瞿式耜在他面前也不敢过于拿大,一向尊称东公(吕大器号东川)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在这里说句题外话,现代许多小说和影视剧里喜欢让官员互相称呼时叫“xx大人”。其实称呼“大人”在明朝是比较少见的,因为古汉语里,“大人”就是父亲的意思,明朝官场中,称呼某官员为某某大人,会被别人视作阿谀奉承。 一般只有平民百姓或者一些底层官员面对高级官员时,出于奉承才会这样称呼,平级或是相差不大的官员间都只是称呼职务、字号、之类。 一直到清朝,由于文官们的骨头实在是硬不起来了,这种风气才逐渐蔓延开来,成为一种常例。 (作者前文里也犯了这个问题,后来查资料时发现的) 吕大器这才低声缓缓道 “起田(瞿式耜字),听闻你和濠镜那边有联系……” 所谓濠镜就是澳门,明朝的正德年间,一个叫乔治·欧维士的葡萄牙人第一次率领船队到了广东珠江口屯门澳,与当地居民进行了香料贸易。 后来,葡萄牙还派人来过企图与大明建立外交和商业联系,但遭到了拒绝,于是在嘉靖年间,双方爆发屯门海战。 当然那时候的明朝虽然已经日薄西山,但也不是后世满清那种直接跪了的脾气,这一战直接就把葡萄牙派来濠镜的舰队干成重伤。 此后明政府要求中国战船见到悬挂葡萄牙旗帜的船只就将其击毁,又在新会县茜草湾发生茜草湾之役,葡萄牙惨败。 一直持续到嘉靖三十二年,葡萄牙才通过贿赂当时的广东官员,才能在当地租下一个港口,“舟触风涛缝裂,水湿贡物”,用以“晾晒”。 这种尴尬境遇直到隆庆年间,明朝才正式以租借的方式把濠镜开放给葡萄牙人。 注意,这个租借可不是清朝和列强的那种有去无回的“租借”,是真的每年都要给租金的。而且葡萄牙人在澳门也没有什么治外法权,甚至还不得私设官吏,还得缴纳税款,时不时还得给当地的官老爷们“孝敬”一番。 吕大器这时候提起这茬,瞿式耜大概也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借兵 自从葡萄牙人进驻濠镜后,也成为了和明朝联系最密切的一个西方国家,乃至于明朝后期不少在军事科技上的进步,诸如佛郎机炮(佛郎机其实就是当时明朝对葡萄牙人的称呼)、红夷大炮、新式火绳枪等等。 所以明朝虽然之前把葡萄牙人的舰队打趴下过,却也清晰的认识到西洋人的火器和战斗力都十分犀利强悍,甚至于直接聘请不少葡萄牙炮兵到辽东,取得过不少战果。 故而,此时瞿式耜也动了这个念头。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6节 第49章 平乐 江边长风猎猎,满洲镶红旗的骑士们举着高高的长矛,其上与甲胄一般同样镶红色的三角旗哗哗作响。 与很多人固有的认知不同,这个年代的满清八旗并不是许多人想象中那般如当初蒙古铁骑般的传统游牧军队。 满洲或者说女真并非游牧民族,而是渔猎民族,所以他们并非像蒙古军队那般,全部都是骑兵,相反满洲八旗中有着为数不少的精锐步卒,而且重甲步兵也是这个时代中满洲八旗的一大利器。 而另外一点则是,入关时的满洲八旗并非如同后世清朝皇帝所说那般,“以骑射立国”,恰恰相反,由于与明朝中后期最为庞大的军事集团,边军对峙了数十年,通过在战争中学习,八旗军对于火器,无论是火铳还是火炮的运用,反而要比同时代的明军要娴熟得多。 一直到康熙年间,整个八旗军的火器装备率都是极高的,差不多在百分之五十左右。 而且由于清朝初期还处于一个新兴王朝的上升期,所以至少在武器制造方面不会像明军那样由于贪污克扣,导致十支火铳九支炸膛,士兵用火铳简直就是在赌命的情形。 就比如此时这些正肃然而立的披甲铁骑,他们手中用于冲刺的长矛上,都绑着一个小型金属或是木制的发射筒,这些冲刺的披甲骑兵向来喜欢在对手阵前点燃简易发射筒后,再挺矛冲锋,以取得类似于当初明朝边军骑兵也很喜欢用的三眼铳的效果。 尼堪位于队伍中央,居中指挥,他按照满洲劲旅常用的战术,将骑兵们大致分为三拨。 第一拨便是身前这些身披锁子甲、棉甲双重甲胄,手持一丈有余的长矛的精锐骑士,他们被称为噶布什贤超哈营,也就是前锋的意思。 第二拨是分布于左右两侧,布置稍显散乱的骑兵,他们大多都是手持强弓,鞍跨重箭、弯刀和长柄骨朵(战锤),只是身上甲胄相较于前锋营稍显轻一些,基本均着单层甲而已。他们则被称为阿礼哈超哈营,也就是所谓的骁骑营。 第三拨便是护卫在尼堪周围,作为中军护卫,最为精锐的一批战斗力最为强悍的亲兵,也就是后来雍正时期被作为禁卫军使用的巴牙喇营,也就是护军营。 在满清的军事制度中,巴牙喇兵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按《满文老档》,努尔哈赤时期,天命八年出兵之时,每牛录抽一百甲,其中10人为白摆牙喇,40人为红摆牙喇,也被称为白甲兵和红甲兵。 八旗的旗人从十五岁就开始考核,合格者为步甲,优秀者为马甲。然后再依据战场斩杀斩杀多者擢升,达到一定战功可穿红甲,再在红甲中选取骑射双绝者为巴牙喇(即白甲兵)。 白甲兵数量非常稀少,可说千里挑一。巴牙喇就是从每个牛录中选出弓马武功最好的十人组成。每个牛录有上千人,每位满洲兵本身都很厉害,而选出的巴牙喇,是从这些厉害的满洲兵中。如正、镶两黄旗只有二百余白甲兵。 而一旗所辖牛录,少者十余牛录,多者四十余牛录,因此各旗巴牙喇纛章京,所辖巴牙喇兵,少者二百多人,多者也不过六七百人。 除了担任哨探、前锋等任务之外,这些部队更多地跟随在各王公大臣身边,也起到巡视保护的作用。从《满文老档》的记录来看,跟随在大汗,即努尔哈赤或皇太极身边的称为“白侍卫巴牙喇”,而跟随各旗旗主贝勒等贵族的则称为“白随侍巴牙喇”。 也就是说,即使是在八旗鼎盛时期,真正的护军营全部人数从来都没有超过五千人(后来堕落后的八旗子弟不算),是八旗军中最为强悍的战力。 而他们在战阵之时,除了护卫将领外,更多的作用是作为战役的总预备队,在战局最需要、最关键的时候,犹如一把尖刀,取得一鼓定音的效果。而作为满清镶红旗的主要指挥官,他手里也不过只有不足四百的护军营士卒,而其中白甲兵更是只有一百人。 而在这些约三千骑兵之后,则是两千多同样重甲、强弓、战锤、圆盾、火铳武装起来的重步兵,作为扩大战果和最后清扫战场的力量,被称为步军营。 在后面,就是一般的汉军绿营了 尼堪一方面被多尔衮任命为督军,但其实他最重要的身份是满清镶红旗的“固山额真”,所谓“固山额真”也被叫做小旗主,是八旗一旗当中除旗主外最高长官,而且由于八旗旗主基本都是满清的实权权贵(如正黄旗、镶黄旗旗主是多尔衮,正白旗旗主是多铎),很多时候不能亲自领军,所以许多时候行军打仗时,固山额真都是以部队最高长官存在的。 比如此时尼堪手下统领的镶红旗大军,除了约有一千五百人留在北方作为戍卫部队,其余五千士卒均由尼堪统辖。 尼堪眺望着远处建立在半山腰上的城寨,对身旁的传令护军稍稍示意,一番旗语和命令传达之下,数千绿营汉卒被八旗步军营满脸凶悍的驱逐之下,从后面驱赶到队伍前方,准备作为炮灰,先行攻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自南下入广西以来,第一个要征服的就是他现在脚下的平乐府,尼堪原本并没有把这个任务当回事,在他看来,最多七日之内,他便能踏平平乐府城,而后率军直扑肇庆,正如同当初在北方和江南所做的那样。 可是现在他错了,在打下平乐府北面最后一个县城恭城后,他就发现了一个严酷的事实。 这地方是真的难啃! 并不是说驻守在这里的明军有多么厉害,而是说广西,尤其是平乐这种地方和中原、河北、江南那种只要打下县城、府城便能征服整个地区的情况完全不同。 其他不说,光在平乐府城周围,至少就有不下**个较大的山寨、屯堡:团山堡、榕津寨、两峰寨、广运堡、白霞寨…… 这些地方夷汉杂居,民风彪悍,而且地势险要、穷山恶水,生活在这些地方的瑶族和汉族百姓对明军尚且颇为敌视,更别说打到哪里,烧杀抢掠到哪里的清军了。 他们依仗地利,硬是把尼堪几千八旗精锐死死拖了半个多月。 这些天,虽然尼堪也拿下了六座山寨屯堡,只要再拿下眼前的榕津寨和离平乐最近的团山堡,就能直接拿下平乐,可自己也付出了约两千人的伤亡,其中镶红旗士卒占了五分之一。 到了后来,尼堪便也学聪明了,绝不让八旗军攻城,而只是一味的驱赶绿营乃至于逼迫俘虏的老百姓当炮灰。 就在这种极度残酷的攻城战中,光眼前这个榕津寨,就让尼堪两万大军顿足三日。 想到这里,尼堪实在是有些恼怒了 “攻下此寨,金银妇女,本王一分不要!大家任取!但男丁,无论老少,一概不留!” 随着一阵阵兽性嗜血的欢呼回荡在群山的上空,那一群群本来也同样是汉人的士卒,拿着并不精良甚至简陋的武器,如同蚂蚁一般向本事自己同胞的山寨涌去。 三日鏖战,这座本就不大的城寨早已千疮百孔,尽管寨中军民前赴后继,誓死力战,但到底是螳臂挡车。 不到一个时辰后,大军便冲进了摇摇欲坠的城寨,片刻之后,火光升腾,哀嚎连连…… 天空降下细雨,混杂着刺鼻的血污,慢慢钻进红色土地…… 第50章 天子亲临 桂林府,千秋峡前 这两日内,清军已经开始组织向千秋峡、百丈山发起进攻,虽然都没取得什么成果,但基本也探查出了明军的兵力分布和战斗力情况。 “陛下,尼堪已然抵达平乐城下,开始围城了!” 随着五百里加急的信息从数百里外的平乐府传来,朱由榔和各个将领都陷入了紧张的情绪。 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平乐被彻底攻克,那么他们要面临的,便是清军三路大军的合围,也就是最为艰难时刻的开始。 朱由榔在桂林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了,他决定带着亲卫直接前往灵川督战。 但仅仅只是出发到半路,另一个坏消息又从柳州传来的。 柳城沦陷了 柳城并非是柳州府的府治,柳州府治是马平县,但柳城却是柳州府极为重要的战略要冲,因为只要拿下柳城后,明军从桂林向西撤退的路线就基本被封锁了,也就意味着耿仲明的战略目的已经达成了。 接下来,他便可以直接率军从东泉出太和山,直插桂林府身后。 届时,再等平乐方面尼堪回过劲来,三路清军,铁壁合围便成定局。 局势已然逐渐走向最危急的时刻 也就是这时候,高一功正式提出了建议 是时候把龙纛打出来了 与其坐视左右两路清军彻底歼灭平乐、柳州两府明军残余势力,不如现在就打出龙纛、表明身份,作最后阶段的抵抗。 其实此时距离朱由榔率军进入桂林,已经过去了十七日了,也该进入最后阶段的斗争了。 当然,好消息也是有的,比如在清军即将完成合围的最后一刻,从肇庆方向派遣而来的增援及时抵达,约一万来自中军中师和后师的生力军和近两万从粤西、桂南征发而来的壮丁,还有无数军械、五万多石粮草,乃至于近十万饷银,都为原本压抑的桂林将士带来振奋与希望。 随着大军而来的还有中军后师总兵周嘉屏和中师总兵庞刚。 同时二人也带来了肇庆朝中三位阁老一系列应对战争的决策,知道广东方向后顾无忧后,朱由榔也不再迟疑。 这回,他带着三千亲卫,其中六百骑兵,打着龙纛、仪仗,摆出天子架势,极为庄严地从桂林城出发,前往灵川。 一路上,见到此状的明军将士可谓惊呆了 “皇,皇上在这儿?” 所有人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无法相信 这可是天子啊,那可是紫微星下凡般的人物,怎么会跑到这种前线生死一线的地方来? 可是那庄严肃穆的仪仗和甲士林立的宿卫做不得假,那杆猎猎作响的高大金黄龙纛也做不得假,也没人敢做假。 于是随之而来的便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振奋与激动,那些民军出身的光复前军士卒,甚至都喜欢聚在队伍两侧围观,看一看自己当初造了这么多年反,反的皇帝到底长啥样。 当然了,以他们的文化水平,自然是很难区分出崇祯皇帝和朱由榔到底有什么不同。 不过这庞大的队伍也并未停留,一路直到进入灵川城中,把龙纛插在城里衙门前最显眼的位置。 经过之前潮惠一战的经验后,朱由榔对于皇帝这个身份,和这个时代也有了些格外的认识。 所谓“皇帝”不仅仅意味着自己是这个国家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而且还意味着自己的存在,就是明廷作为一个政治实体存在的合法性来源。 所以只要自己能够站在这里,就是对全军士气最大的鼓舞以及对清军十几万人马最大的诱惑。 在明白这些之后,朱由榔仅仅在灵川待了两天之后,就直接带着龙纛大旗,前往千秋峡前线巡视。 他知道这是有一些风险的,但是他必须要让对面的清军看到 大明皇帝 光烈天子 就在这里 不过半路上,赵印选却建议朱由榔先把龙纛收起来,而赵印选的目的也很简单。 作为一名有着不错战术素养的指挥官,他明白这面龙纛如果突然出现,会对前线明军士卒的士气具有极大振奋作用,也对对面的清军有着突然有了一个可行的战术策略。 那就是诱敌深入,而后利用这一突然性,包歼部分清军。 事实证明,赵印选的策略的确可行,当数千清军成功突入千秋峡两个山寨间的谷地时,在无数万岁欢呼中,和三千亲卫生力军支持下,七千明军从山上倾泻而下,左右围攻清军,不到一个时辰,便让清军在这片狭小的谷地留下了一千多具尸体,抓了近两千俘虏,只剩下千余人逃了回去。 ------------------------------------- “没想到啊,没想到!” 孔有德、尚可喜隔着十余里外的山岗上,依旧可以远远看到那远处竖立起的高耸金黄龙纛。 他们两个都是出身于明军的降将,对于以往大明朝廷和大明天子的那点尿性还是比较清楚的。 所以当他们第一次见到这面龙纛时,第一反应也是和明军士卒一样——不相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可是事实就是当这面龙纛出现后,之前苦苦支撑的明军一下子士气高涨,并且突然出现了不少援军,这一切状况都在说明 南明朝廷的统治者和最高领袖就在对面千秋峡的山上,就在那面高大的龙纛之下。 前几天平乐、柳州方面的好消息已经传递过来了,孔、尚随时都做好了对千秋峡、百丈山发动最后攻势,而后与左右两路合围桂林,击而破之的准备。 而面前这面龙纛,却是完全出乎他们意料的,但他们当然不会觉得受到什么“震慑”,相反,一股欣喜立马就升腾了起来。 孔有德立即转头向尚可喜询问 “仲明现在已经开始动身了吧?” 尚可喜点头道 “根据时间看,这时候估计已经到中渡了,最多还有五天,便能到达两江口,兵逼桂林了!” “敬谨郡王那边也立刻发信通知,平乐城先不打了!就告诉他,南廷天子正在桂林!泼天功臣正在桂林!” “明白,我等下就去安排!” 孔有德从腰间拿出一副铜鎏金的单筒望远镜,又在山岗上远远观察了一番对面山上的龙纛以及周围布置。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7节 而后喃喃自语 “实在是没想到啊,我本来以为就算拿下了桂林,想要破肇庆乃至于擒拿南廷皇帝还是要费上一番功夫的,结果这小子自己就送上门来了!哈哈,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尚可喜倒是在旁提醒道 “大将军,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吧?咱们之前派去说服孙可望的人已经被李定国杀了,而且这小子还夺了孙可望的权,根据这小子以往的言行,估计是早就和南廷这边搭上线了。” “现今南廷天子敢以身犯险,末将估计,恐怕是为了吸引王师聚集桂林,而后让李定国从湖南抄咱们后路啊!” 不得不说,像尚可喜这种戎马半生的人物,对于这种极其明显的局势与策略,怎么可能会意识不到? 但孔有德却只是哈哈笑了许久,而后转身拍了拍尚可喜的肩膀说道 “那又如何呢?” “就算李定国进了湖广又如何?” “咱们这番南下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涤荡南廷,只要能够把这个南廷天子给拿下,别说李定国拿下湘南,就算是拿下整个湖广又如何?树倒猢狲散,等南廷最后一个勉强凑出来的小朝廷也没了,他李定国也好,什么高、李闯贼余孽也好、福建、浙江的那些乱党也好,不过都是孤魂野鬼罢了!” “只有这个南廷天子!他是江南、中原那些个暗中与王师相抗的士子、乱民的最后期望所在,结果了他,那大清的江山便从此无虑了!至于李、高等辈,最多不过一流匪而已!” 第51章 尼堪西进 当孔有德意识到了情况变化之后,对峙的明清双方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之中,清军这边不再组织大规模的进攻,明军那边也只是加紧修备营寨攻势,很显然双方都在等待些什么。 与此同时,高一功、赵印选等明军高级将领也没有闲着,他们加快对桂林城的守城准备,一方面搜集囤积粮食、物资,好在随着庞刚、周嘉屏的援军带着大量物资前来,桂林的粮食完全可以坚持三个月以上。除此外,城中以及城郊的所有青壮都被征召组织起来,编成了五个临时的民夫营,作为守城补充。 木石、箭矢、石炮、油锅等等守城所需要的物资,也在广泛征集,周嘉屏、庞刚都是卫所出身,对守城有些经验,他们带着民夫营对几个城门和重要部位重新加强修缮和改造。 就在这维持了三四天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中,随着数骑信使同时给对峙的双方带来一个新消息后,战争,终于开始走向了白热化。 四月二十一日,清军西路耿仲明率军自南向北,攻破永宁州,进占义宁县,距离灵川只有百余里了…… 朱由榔知道,最后时刻到了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千秋峡正面的孔有德、尚可喜部立刻展开攻势。 这回,清军不再留有余力,当日,便有清军七名参将、总兵级别的高级军官,统帅近六万大军向百丈山、千秋峡分别发动总攻! 两万多人围攻百丈山,四万人从千秋峡两侧攻山而上。在左右将领的帮助下,朱由榔知道,清军这是打算将自己这支部队拖延在千秋峡一带,从而让耿仲明部有机会直接从义宁直插灵川,而后把千秋峡与桂林分割开来,逐个吃掉。 但明军并不蠢,由于事先有所布置,早在耿仲明部攻占义宁前,这边就得到了预警,灵川方向早已做好万全准备。 不仅没有被耿仲明得逞,而且还在庞刚的提前布置下,通过本地士民的帮助,在从义宁到灵川必经的阳江东岸山地中,对着急切东进,企图快速攻占灵川的耿仲明部先锋部队打了一个漂亮伏击,歼灭了至少三千清军。 为了快速东进,这次耿仲明本就只带了两万绿营精壮士卒,结果猝不及防之下遭到伤亡,顿时士气大崩,好是一番收拢,才重新出发。 而此时灵川早已做好准备,面对耿仲明的围攻游刃有余、丝毫不惧。 但与此同时,在战场的另一边,局势也开始急转直下。 “快!先退回尧山!亲卫随我留下断后!” 胡一青勒住战马,在散乱的军阵中来回高声疾呼。 就在三个时辰前,尼堪的数千铁骑从东面向明军驻守的芦田发动突袭,芦田镇并没有什么天险可以依仗,面对八旗精锐的奋力一突,胡一青所率领的威字营竟没有撑过三个回合,便被突破防线。 前线崩溃后,好在胡一青算是一员虎将,亲自带着数百亲卫钉在一线,稳住阵线后,掩护大军撤往尧山营寨重新整顿防御。 远处约两三里开外,尼堪在数十白甲兵的簇拥下,远远看向这边。 “此人是谁?颇为勇悍,在明军当中的确少见。” 尼堪皱眉问道 他身旁一员身着甲胄,留着猪尾巴发饰的汉军绿营将领点头哈腰,讨好的回答道 “王爷,从旗号上看,应当是明军参将胡一青,奴才打听过,此贼正是前月在孔王爷和尚王爷大军围攻下,侥幸守得兴安城的将佐。” 尼堪闻言点头 “如此这明将还算是条汉子。” 接着吩咐道 “不必久战,此时明军残部估计都已经逃往尧山了,山高林密,不是咱们骑兵用武之地,此战关键还是在于桂林,不必在此空耗时间。” “让骑士们都回来吧,不要耽搁,继续西行!” “嗻!” 一看明军溃退,尼堪大军不再耽搁,继续西行,直插桂林、灵川前线。 不过此时,胡一青方面也早就派人飞速向朱由榔报信。 “将军,咱们就这样在山上窝着等鞑子过去吗?” 一员手下将佐有些不忿道 “不然呢?总不可能拿着两三千人和尼堪大军碰吧?” 身旁参佐没好气出言道 胡一青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 “以卵击石肯定是找死,不过……咱们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参佐好奇问道 “咱们现在还能做什么?” 胡一青解释说 “鞑子虽然来势汹汹,却有着一个很大的问题。” 参佐稍稍迟疑,而后恍然 “步骑分离?” 胡一青颔首 “没错,步骑分离,尼堪从平乐府一路西行,除了几千八旗铁骑,还有一万多绿营步兵。但这些步兵不过是当初投贼的杂兵而已,论行军速度,哪里比得上八旗?再加上清虏满汉之间,协调极差,两部相隔甚远,互无掩护。咱们打不了八旗,难道还打不过绿营吗?尼堪辎重多置于步卒那里,若是能突袭得手,纵使不能让其重创,但拖延一二还是可以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左右将领都点头赞同。 说干就干,胡一青当晚便把剩下三千将士分为五支,趁着拂晓之际,借尧山地势群起围攻清军后面押送辎重的清军绿营。 他们一边喊杀制造混乱,一边到处点火,一两个时辰间,本来以为白日大破明军而放轻松的绿营士卒一下子便慌乱不堪。 许多人都不顾一切,只顾逃命,毫无组织,等尼堪收到消息率军前来查看时,只剩下一片灰烬和近千具尸体,再让各个绿营将领收拢士卒后,粗略统计,除了约千余士卒被杀外,另外还有三千多人直接趁乱溃散跑路了。 毕竟这些绿营都只不过是当初跟着主将糊里糊涂投靠满清的明军士卒而已,哪有这么高的战斗意志?若有将佐和八旗压阵还好,夜晚宿营之时,一闻喊杀混乱之声,便只顾逃命了。 “这胡一青还真有两下子!” 尼堪勒马看着眼前一片狼藉,心中有些烦闷,他此行本就没带什么辎重,结果还被胡一青一把火给烧了。这还只是其一,还有他麾下虽然是八旗劲旅,但都是骑兵,真要直接攻城,那些个绿营炮灰也是必不可少的,结果这会直接被胡一青给弄没了一半,实在可恨。 思忖许久后,他还是咬牙下令 “不必在乎胡贼,大军继续快速西行!” 现在他也不管许多了,当前的关键还是在于桂林,在于擒下那个南廷天子,只要能够拿下那人,什么郑成功、李定国都只不过是小问题而已! 大军不再迟疑,尼堪直接把剩下数千绿营留在身后,五千八旗只带四天干粮,日夜疾行,直指桂林、灵川之间! 第52章 东进 四月二十三日,明军各部已经做好了从千秋峡,百丈山一线撤退的准备。 四月二十四日傍晚,千秋峡东西两线,上万明军在赵印选、高一功各自亲身指挥下,从山势上倾泻而下,居然对山脚和山谷下的清军营地主动出击! 喊杀声震天响彻,明军将囤积的几乎所有炮弹、子铳、弓箭全部发射了出去!战斗激烈程度远远超过了前几日的山寨攻防战。而清军之前一直以为通过这些天轮番攻山,明军弹药、箭矢、粮草已经所剩无几,军队疲敝,结果这下突然袭击,直接让山脚下的清军大营陷入恐慌! 火光、硝烟之中,孔有德、尚可喜慌乱之中立刻重新派人组织部队进行防御反攻,但局势实在太乱,一时半会儿实在难以重新与各部队建立联系。 “明军这是不过了吗!?” 尚可喜将头盔猛力一掷,咬牙狠狠道。 今天明军所倾泻的箭矢、炮铳比前几天守山寨的还多的多,难道他们以后不打了? 孔有德面色凝重,捏了捏胡子,而后咧嘴呵呵笑了起来。 “呵呵,如若猜得不差,这明军是要跑路啊。” “跑路?他们去哪?灵川?” “不然呢?这小皇帝,终究还是打算死守桂林啊。” 尚可喜闻言有些迷惑 “既如此,他们为何不一开始集中兵力,死守桂林,为何还将主力集结于千秋峡?如此从千秋峡匆匆撤军,师老兵疲不说,一旦路上遭遇截击,岂非功亏一篑?” 孔有德继续捻须回答 “他们是在拖时间。” “拖时间?” “若所料不差,此时李定国怕是已然进湖广了吧。” 尚可喜醒悟道 “围魏救赵?” “大概如此了。” 孔有德微微颔首 “那……” ------------------------------------- 几乎与此同时,贵州布政使司的最东面与湖广交界之地,铜仁府。 一望无际的步卒裹着红色头巾,如同一条奔涌不息的长河,滚滚向东。 而在最前方,作为先锋的李过,率领三千骑兵和一万精锐步卒,直接绕过保靖州宣慰司,直插湖广腹地,经由永顺宣慰司,直趋辰州!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8节 此时湖广大军基本都已南调,城防空虚,等李定国所率数万明军大部抵达麻阳时,城内直接就投降了,大军又经由包茅山,北上辰州。 辰州为湘西腹地门户,一旦迅速拿下,大军便可以直插武陵,跨过潢水,进攻长沙! 李定国和一众将领亲卫居中指挥,远眺队伍。 一向稳重的左军都督同知刘文秀询问道 “二哥,咱们现在去辰州估计还得有个五六日,再加上攻城,若是还要东进长沙……算起来起码也得有二十几日了,南边皇帝那……守得住吗?” 李定国闻言沉吟片刻,而后沉声道 “用不了二十几日,十八日便够了!” “十八日?辰州虽不算大城,但也不能轻易拿下吧?更不要说长沙省治,恐怕不容易啊。” 刘文秀皱眉,他很是怀疑南边朝廷怕是撑不了这么久。 李定国摇了摇头,接着解释道 “湖广不是北方,之前堵胤锡巡抚湖广,和忠贞营已经在此拉锯长达一年,所以清虏在这边统治本就不稳固,孔、耿、尚又率大军南下,腹地空虚,一旦看到打着大明旗号的十几万大军,那些个之前跟着堵、何、章几位督帅、抚台抵抗的地方士绅民团恐怕立马便会蜂起。” “满清匆匆南下,占领湖广才多久?眼前辖制州县的大多也就是之前大明各地旧吏和地方士绅豪族而已,他们为什么要替清虏守城?” 刘文秀有些恍然 “那咱们现在……” “你去让老四下令,督促各部加紧进军,顺便让前锋沿途散布消息。” “就说广西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部十万大军已经被朝廷击溃,我们这是得胜之师北上光复湖广,要直取武昌!” “武昌?咱们不是要去长沙……我明白了。” 刘文秀话才说到一半,便已经明悟。 “嗯,我这就去吩咐能奇。” 李定国的策略很简单,他带着十几万大军,肯定是瞒不住清军的,湖广虽然空虚,但是江西、河南还有清军重兵啊!一旦河南、江西兵马回援,就算一时半会难以抵达,但毕竟是个麻烦。 他沿途传出北上武昌的消息,就是为了让清军以为明军的战略意图是北面,让河南、湖北方向不敢轻易南下。 当然,这种把戏恐怕也骗不了几个人,清军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出明军前后夹击的打算。但看出来又如何呢?武昌长江一线乃是战略要地,一旦失守,沿江东进,直接可以威胁江东腹地,清军将领并不敢赌。更不必说李定国等部乃是农民军出身,完全有可能不顾南明皇帝的死活,只图自己开拓地盘,抄掠州郡,清军恐怕不敢下定决心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这其实就是个典型的阳谋而已。 这次东进,李定国带出了光复左军也就是原西军六万士卒,再加上李过麾下两万多光复前军,纵横整个湖南都不成问题。 不过左军人马虽然多,但论及战斗力却是不如光复前军的。 因为两者虽然都是原来的农民起义军,但张献忠这边人马大多都是当初入川后拉起来的新兵,虽然也和吴三桂、豪格碰了几次,算又有了不少战斗经验,但也远远称不上精锐,只能说比潮惠战役前的明军要强而已。而忠贞营旧部则不同,他们大多是当初随李自成攻入北京,被满清在一片石击溃后,一路从山西、山西、河南、湖广,转战残余的老兵。 虽然说是一路败退,屡战屡败。可换个角度看,也是屡败屡战,从几十万大军残余到如今三四万人马,大浪淘沙,剩下都是与满清血海深仇,不愿投降的精锐老卒。虽然和满蒙八旗尚不能比,但和孔有德等汉军八旗相比,绝对是不落下风的。 正是清楚这个缘故,李定国才让李过作为前锋偏师,图谋长沙。并且建议朱由榔让高一功带着前军主力跟随防守桂北,而不是左军的西军旧部。防守战这东西,贵在兵精。 望着无边无际的大军,李定国勒马而立,轻轻叹了口气。 无论西军也好,闯军也罢,自满清南下后,一路败退,一路转进。 虽然比起那些直接望风而降的官军,这些当初为了一口活命粮揭竿而起的草莽豪杰没有选择投降,可是那种沉甸甸的绝望感却一直悬在所有人的心头。他们迫切的需要一场胜利,战争,总是需要信心的。 就像后世开国时某位大将说的那样,“胜仗最能解决思想问题。”无论是昔日农民军改编的左军、前军,还是肇庆朝廷的满朝君臣,都急需这样一场胜仗,才能建立起真正北伐胡虏、复国还乡的信心。 而这一切的关键就在于那风暴的中心,大江大河奔腾之下的中流砥柱,一定要撑住!一定不能折断! 陛下,切不可让天下人失望啊…… 第53章 逃路 朱由榔骑着战马,感觉自己的大腿都要失去知觉了。 大军已经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从千秋峡突出后,清军也没有愣着,在短暂的混乱之后,立刻尾随追击而来。 在冷兵器时代,撤退是一件比进攻和防守更加难以指挥的战术。 由于封建时代军队组织散漫,信息和命令很难传达下去,往往前面才刚刚下令有序撤退,后面就演变为全面溃败了。 虽然高一功、赵印选都是合格乃至优秀的军队指挥官,但也无法改变这一普遍现象。 就在当天晚上明军全面反攻之后,各军立即开始南撤,一开始由于安排了殿后部队,还算井然有序,可是当清军多路反应过来向南追击后,这种撤退立马变成了溃逃。 事到如今,朱由榔周围还能聚拢的人马已经只有四五千,除此外还有一千多由高一功带着在后面殿后,估计一两天后能够赶上来。 而剩下的近万人则大多已经全面溃散,分作小股,像无头苍蝇般四处流窜。 好在南撤之前,赵印选也做过安排,吩咐各军中下层军官,若是没跟上大部队的溃兵,可以暂时向东行进,与活动在东面尧山方向的胡一青汇合。 当然了,兵荒马乱的,这近万人马能有个三分之一成功汇合就已经烧高香了。于是除此之外,赵印选还安排了一支骑兵在队伍后面接纳收拢溃兵,但明军骑兵本来就少,两万多大军撑死也就能凑出千余骑,能拿出来干这事的也就两三百骑而已,效果估计也很有限。 正是四月末的晚春时节夜幕中,按照后世的经验,此时的两广地区不说炎热,好歹也是温暖的时候,可在这正当小冰河期内的明末,朱由榔却由衷感到一股寒意。 一堆篝火在简陋的营帐中间支立起来,火光悠悠,将一众君臣的面庞映照闪烁。 “陛下勿忧,此地离灵川不过数十里,清虏追不过来的。” 赵印选见朱由榔神色淡淡,安慰道 其实朱由榔倒是不为这个担忧,穿越过来也有小半年了,其中一半时间在打仗,就算是个对古代战争一无所知的现代人,经过这么些天,也算是有了许多基本的战争常识。 比如说在古代,军队一般是不会在夜晚战斗或是行军的。 这一方面是因为古代士卒生活条件很差,缺乏肉类摄入,往往由于缺乏维生素a而患有夜盲症,一到夜晚,基本也就丧失了大半战斗力。 另一方面,此时的军队组织极其简陋粗放,士兵几乎全是文盲兵痞,组织度极低,在白天,有将佐军官带着亲兵不断弹压约束还好,一到了晚上,信息传达困难,如果不就地宿营,而是置于野地行军的话,基本上就是群无头苍蝇。 所以当年唐朝名将李愬雪夜下蔡州,才会成为千古传诵的经典战例,因为一般只要到了晚上,古代军队不会轻易行军作战。当然,也是有特例的。比如说明代辽东的“夜不收”,其实就是现代的侦察兵,只有这种少量精锐才能拥有夜间行动,执行任务的能力。 只是,之前无论是潮惠之战、攻取闽南还是“白衣过江”在龙场盟誓,防守千秋峡。虽然也都有风险环生,可毕竟还是不断取得胜果,在一次又一次的“赌”成功后,也许是在荷尔蒙或是肾上腺素的刺激下,他仿佛能将那些恐惧与生死间的危险置之脑后。 可说到底,他不过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而已,长这么大,连死人都没亲眼见过,又何谈血雨横飞的战场? 近小半年的紧张生活,其实只不过是一种“应激保护”的心理状态而已,就像一个人溺水之时,会不断以超乎寻常的力量,拼命企图抓到什么一样,作为一名穿越者,他知道自己的结局有多惨,他无法坐视这一结果不可逆的到来,所以他想抓住一切机会改变历史。 从过去的小半年中,他的所作所为看起来是“正确”的,可今晚所发生的一切却让他真有些茫然了。 即使之前已经考虑了一切,即使之前已经安排了一切,可当真正眼睁睁看着上万大军轰然而溃,无论自己怎么呼喊,怎么叫嚷,那惶恐、惊骇的气氛就像波涛汹涌,能够淹没每一个人。 “我去营地里转转。” 朱由榔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居然没有用“朕”自称。 坐在一旁的高一功和赵印选见皇上神色不对,也未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下面做好护卫工作。 倒是王夫之见状,心中略有所悟,出言道 “臣陪陛下走走吧。” 朱由榔点了点头 薄云笼罩的夜空下,月光稀稀,此时的广西开发程度很低,崇山峻岭当中,军队只能分成好几个部分宿营。 他们宿营的这地方是一个河谷,还算开阔,大约能容得下一两千人宿营。 帐篷很少,基本只有中层军官以上才能睡里面,好在朱由榔一再要求下,数不多伤势较重的伤员也能挤进去。 不过朱由榔也知道,这其实没什么用,在这个技术落后,还缺医少药的年代,这些重伤员活下来的概率不会比开饮料得个“再来一瓶”多多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说起来,之前他虽然也和军队辗转了这么多次,可都是被高级将领和亲卫环绕之中,今天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自己麾下的普通士卒。 这些人从后世的角度上看,大抵和新闻里那些中东战争中外逃的难民差不多,甚至更糟糕。 穿着破了好几个洞看起来至少个把月没洗的各色麻布衣服,下身也许是没布料,也许是图方便,裤子大多只及膝盖,只是为了防止荆棘割伤,又在小腿上打了绑腿。至于鞋子,一部分有着自己编的粗制草鞋,而更多的则光着脚。 身边各式杂七杂八的兵器散乱摆放着,既有看起来已然锈迹斑斑、上残下缺的刀矛,火铳,也有本来是农具的犁耙、锄头…… 士兵年龄从十五岁到四十多都不罕见,其实基本都是一副头发花白,蓬头垢面,脸上斑斑迹迹的样子,而且身材矮小,大多数都不到一米七,许多人甚至只有一米五。 朱由榔知道,这是营养不良的缘故,这就是明末。 他突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眼前的这支军队,已经算比较好的兵源了,征召是是被称为“丁壮”的……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这些士兵都已经算是过得不错的了,虽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但起码一天还能管两顿饭不是?十天半月的说不定还有几钱饷银。 而更多,更广阔的的流民和破产农户,要么冻死街头,饿毙乡野,要么被清军、官兵和流寇轮番祸害,连这点博命的机会都没有…… 自己好像改变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他突然觉得,若是自己没搞这么多幺蛾子,就随着历史大势,跟着瞿式耜他们西逃广西、云南,也能过上七八年稳定日子吧?说不定在依靠自己后世的预见,提前脱身,跑到海外东南亚、印度,乃至于欧洲去就此安享一生也不是不可能…… 王夫之一直小心翼翼的跟随在朱由榔身旁,见皇上神色萧索,大致也猜度到一些缘故。 轻声劝到 “陛下何必气馁?” “朕只是觉得……做事真难。” 王夫之轻叹一声,却没有接着劝,而是说起了自己。 “臣家中算不上富贵,家父不过一秀才而已,正是如此,见惯乡县百姓种种苦楚,官吏**无能,党争难制,乡绅鱼肉地方,横行不法。” “一开始何尝不是满腔汹涌,气愤山河,发誓定要做些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 “可后来一路碰壁,流寇肆虐,朝廷空有百万大军而不能制,鞑虏南下,满朝公卿只得引颈待戮,身为人臣,何其愤然!” “衡阳失陷,家父逝于逃亡路中,死前叮嘱,令棺梓不得入城,言曰“以避胡虏腥气”!身为人子,何其羞愧!” “可正因为如此,臣才明白了一点道理” “这天下事,总是要有人去做的!” “天下事不在乎成与不成,而在乎做与不做!今陛下高举义旗,振臂岭南,两江万民响应,多少志士奋战于前?多少士民翘首相望?” “此情此景之下,如不进取,何以相对汉地十八省父老?纵使有朝一日兵败难回,起码昭昭青史,我大明也不能比不上前宋崖山投海的十万士民吧!” 第54章 擎天(上) 是的,如果他朱由榔只不过穿越成一个平民、地主或者士卒、商人,那他或许可以给自己找一条后路。 可是,现在他是南明朝廷最后一个皇帝,是汉地十八省千万在满清铁蹄下殷殷期望的大明天子。他没有资格背叛这种责任。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9节 作为一个后世人,他明明知道历史洪流的走向。现在是十七世纪中叶,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结束,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和麦哲伦环球航行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欧洲大陆上,冉冉升起的资产阶级正将自己的触角伸向遥远的东亚。 西班牙、葡萄牙、荷兰,一众殖民主义帝国已然横行全球。 在英国,近代物理学的开创者牛顿在十几年后就将奠定自然科学大厦,而在法国,启蒙运动的资产阶级革命火苗正在萌发。 他明明知道人类文明前所未有的巨大变革正在轰轰烈烈的进行,中华民族一旦错过,就只能用数百年的沉沦和数以亿计的牺牲才能填补。 他明明知道,现在压在整个民族身上的,不仅仅只是民族压迫的暴政,还有即将葬送的未来…… 他没有资格逃避。 朱由榔微微慨叹,突然想起了三百年后的那群人,他们恐怕比自己要难得多吧?于是轻声吟道 “己饥己溺是吾忧,急济新怀几度秋。 铁柱幸胜家国任,铜驼仍作荆棘游。 千年朽索常虞坠,一息承肩总未休。 物色风尘谁作主,唯看砥柱正中流!” 作为一代思想、文学大家,王夫之眼前一亮,陛下这首七律诗他从未听闻过,虽然在格律上略有缺陷,却颇得豪迈格局,有一股以天下为己任的英雄志气! “这是陛下新得佳作吗?” 朱由榔轻轻摇头“不过是借用一位前辈的旧诗,抒发感怀罢了。” 王夫之自是不信,只当皇上自谦,在这危机时候,不愿去得个什么“文名”而已,但却是仔细记了下来,日后回到肇庆,还可以与瞿式耜他们讨论一番。这位皇上,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怎么也不像是大明养猪式教育教出来的王爷啊。 他当然不知道,这首诗的作者,乃是三百年后力挽狂澜,重补天裂的那几个人之一。 ------------------------------------- 次日拂晓,大军再次出发,不过倒是遇见了一件意外之事。 之前赵印选、高一功等人商议,考虑到灵川方向直接暴露在清军耿仲明部的正面攻击范围中,所以在路过这一路段时,是做好了战斗准备的。 但谁知道,这一路不仅一帆风顺,无人阻拦,而且路边还碰见了明显的战斗痕迹,直到碰到了灵川方向过来的游骑,这才打听清楚。 原来驻守在义宁方面的前军左师总兵袁宗第在收到千秋峡可能被破的消息后,也不等皇帝这边调令,他猜测,千秋峡方面明军一旦后撤,耿仲明不可能坐视不管。于是现在义宁方面主动出击两次,做出大军要继续坚守的样子,而后从阳江畔的密林中悄悄将四千兵马带到灵川西侧,配合守军把疾驰而来的耿仲明打了个措手不及,丢下近千尸体跑掉了。 是的,耿仲明二来灵川,又被捅回去了。 听到这个好消息大家很是振作了一番,千秋峡一旦失守,再加上本就打算收缩防守桂林,所以义宁方向基本也就失去了布防的价值,丢了也就丢了,倒是袁宗第带来的四千生力军正当其时。 此时桂林尚有约五千守军,再加上袁宗第带来的四千人和灵川的三千守军,以及朱由榔此时麾下近万人。整个桂林防御战便能动员出约两万三千人左右,兵力上有所加强。 众人也不耽搁,只在灵川城外歇了会,连城都没进,通知城内守军安排好撤退事宜,一起撤往桂林。 有意思的是,此时灵川城内却已经空了,除了三千守军和少量民夫不见百姓,一问才知道,新任桂林知府早在数天前就已经通知组织疏散了。 这个新任桂林知府朱由榔倒是还有些印象,名叫周邦,是个已经五十岁,在广西地方干了二十多年的老地方官了,由于是举人出身,所以一直也没有去中央的机会,在广西这个偏远省份,干了两任县丞,两任知县,两任通判,打打转转几十年,倒是官声不错,在桂林周边的老百姓里颇有威望。 直到之前的桂林知府跟着巡抚曹晔那个煞笔出逃梧州,结果自然不意外,跟着曹晔被砍了脑袋,作为通判的周邦这才代理府中事务,倒是做的不错,和总理防务的赵印选配合的很好,朱由榔一到桂林,就给他转正了。 几路人马汇合之后,已经有了一万七千多人,浩浩荡荡,接着加紧南下。 待再一次来到桂林城前时,朱由榔几乎有些认不出这座城市了。 城墙外原本破旧的羊马墙(一种修在城墙外围的低矮土墙,古代用作城防的外围阵地。)被重新修整,将整座城池包裹起来,羊马墙内外各有一道壕沟,互相串联,密密麻麻如同蛛丝网。拒马、简易哨塔和简易兵站都十分齐全,远远看去,朱由榔还以为这是后世一战时期的阵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过了层层哨卡,朱由榔才在城门前见到了出城相迎的桂林知府周邦。 这位老知府已经五十有三了,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老人,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 朱由榔见他还赤着脚,官袍上泥污不少,一问才知道,人家刚才还在城外的工地上指挥民夫呢。 自从赵印选带着部队北上千秋峡布防后,桂林府的一切军政事务就理所当然的由周邦接任。 作为知府,他在知晓上面企图在桂林死守的意图后,便开始加紧准备。 先是将桂林城周围村镇乃至灵川县城的百姓或是迁入城中,或是疏散到远处城镇,而后便带着人马将周边房屋、树木全部拆卸、砍掉,一方面是为了防止这些东西变成清军就地制造攻城器械的原料,另一方面也可以作为城外壕沟、羊马墙加固和作为滚木使用。 接着他征发桂林城所有十四岁以上,五十五岁以下的男女百姓,围绕着桂林城修建工事,打造器械。桂林临近湖广,往来经贸不绝,当地百姓对于清兵的所作所为还是有所了解的,周邦再让吏员四处宣传,大家也都明白一旦城破,所有人都不会有好结果,故而男女老少齐上阵,均十分卖力。 说起来广西地区夷汉杂居,土客矛盾严重,所以民风尚武,自古就有“狼兵”之说,老百姓面对战争,并不像江南士民那般惊慌失措,而是很快在府衙和军队组织下佐理防务。 了解情况后,朱由榔十分欣喜 “此番周卿立下大功啊!” 他原以为到了桂林还得先抓紧时间休整一番防务,没想到桂林知府已然做到了如此地步。 周邦谦虚回应 “非止臣一人之力,广西百姓素来刚韧,清虏杀掠无数,此乃民心耳。” 说完朱由榔自是又勉励了一番,让这位基层出身的老知府颇为感动。 言罢朱由榔又看向周邦身旁另一位同样五十来岁,只不过颇为富态的锦衣贵族。 他大致也猜出对方身份了 “这位是亨歅皇叔吧?” “老臣拜见陛下!” 锦衣老者乃是现任靖江王朱亨歅,靖江王在明代诸多藩王中比较特殊,因为这一系并非朱元璋之后,而是太祖之侄,南昌王朱兴隆之后,世代受封桂林。 周邦在旁解释,说起来这一代靖江王朱亨歅倒是个识时务的,听闻朝廷战事危急,桂林将成为风暴中心,也不含糊,立刻将全府的几乎所有存粮、银子捐给府衙支配,又亲自带着府中护卫、奴仆参与修建工事。 朱由榔闻言很是欣慰,大明朝如此像样的藩王实在不多了。 赞扬一番之后当即令王夫之拟旨,加周邦为广西按察使,改封朱亨歅为桂王。 周邦还好,朱亨歅却是十分惊诧,因为桂王便是朱由榔继位之前的封号啊,这是不是有些…… 但朱由榔其实另有打算,因为他对这一仗的信心实在称不上十足,万一桂林城破……也算是对自己的后事做些安排。 第55章 擎天(下) 从桂北防御战爆发以来,在瞿式耜为首的肇庆朝廷不断调动下,源源不断的粮草物资运入桂林城。根据周邦的计算,即使算上朱由榔带来的两万多大军,城中粮草也足以支撑两个月左右。 城外工事已经修的差不多了,大军一到,便由高一功、赵印选安排防务,驻守各处。 仅仅休整一日后,前方便传来了清军前锋占领灵川的消息,算上信息延迟,恐怕此时清军离桂林只有一日路程了。 不过与此同时,却又来了一支千人左右新队伍先行抵达桂林,看到这些人,朱由榔立马便欢喜了起来。 桂林保卫战有底气了! 因为在队伍里有着三百多幅明显的欧洲面孔,还有十八门西洋大炮。是的,这些正是此时居住在澳门的葡萄牙人士兵。 带队而来的是一名叫做陈筱的工部郎中,还带来了瞿式耜的信件。他原本是在张同敞手下负责海贸,由于是广东海商家庭出身,所以懂葡萄牙语,瞿式耜动了从澳门借兵的想法后,便修书一封给张同敞和澳门的老朋友。 瞿式耜与葡萄牙来中国的传教士交往甚深,有愿意给钱,澳门方面自无不可,就当是雇佣军了。张同敞便让陈筱和几个海商账房跑船出身的翻译带着西班牙雇佣军前往桂林支援。 同时也将佛山武备局和各铁铺最新生产的一批武器送过来。 这三百雇佣军有一名叫做佩德罗的葡萄牙上尉统领,朱由榔好奇地询问这支来自澳门的雇佣军各种细节。 三百人除了四十名炮手外,其余全部装备制式大口径火绳枪,虽然燧发枪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被发明,但此时的欧洲军队火器还是以火绳枪为主。 不过这些火绳枪却与朱由榔在明军中见到的鸟铳大不相同,首先就是口径和尺寸都要大得多,而且装具、枪机也更加精良。 还有平滑的钢制胸甲,以及将近三米的锐利长矛,队列整齐,通过三名鼓手的鼓点行进。 不得不承认,这支三百人的小型军队看起来比目前明军的任何一支部队的纪律性都更好。这是朱由榔第一次见到这个时代的欧洲军队,那种巨大的差距令他感叹,时不我待啊。 ------------------------------------- 次日上午,滚滚烟尘从城池北方动地而来,城楼之上远远便能望见无数旗帜和丛林般的刀矛。 一道蓝色浪潮汹涌其中,正是尼堪率领的镶蓝旗数千铁骑。 “他妈的!老子早晚要宰了胡一青那厮!” 尼堪愤然将马鞭一置,低声吼道。 原来三天前,明军大部突围后,孔有德一反应过来立马就让人通知尼堪,他麾下骑兵众多,正适合追击明军。 尼堪天一亮便马不停蹄,直奔南面,结果半路在一处山谷前就碰到了一股数千人的明军。 当夜虽然明军突围溃散,但大多都是作几百人一团,而眼前明军起码有四五千人,尼堪当即认定这便是南明小皇帝的行在! 可惜他麾下骑兵还没冲到明军跟前,对方就开始撒丫子跑向两侧山林,尼堪只得率军追击,而对方居然早在山林中设了不少陷阱埋伏,虽说对于悍勇的八旗兵而言算不了什么,可却拖延了近一日,一直到天色渐暗,清军总算抓到了些俘虏才问清楚。 这帮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南朝皇帝的行在! 竟是胡一青那厮接到千秋峡突围的通知后,受命北出策应,这厮带着三千人马,一路行军,一路收拢北面溃散的明军,待行到灵川北面,竟已有了五千多号人。 胡一青从南逃的溃军口中知道了前方有满清骑兵大队,连忙让人在两侧山谷布置埋伏,正巧让尼堪碰上了,尼堪误以为这是朱由榔所在,自然咬住不放。 等察觉时,早已过了一天一夜,朱由榔都出灵川,离桂林只有几十里了…… 现在好不容易到了桂林城下,人家早就以逸待劳了! “大人!今日咱们要不要攻城?” 一旁的甲喇额真出声询问。 尼堪烦闷地挥了挥手 “攻什么城?咱们这边都是骑兵,只带了三千步卒,又没火炮,还是等孔有德他们过来再说!” 虽然孔有德等人都被封了王,清廷表面上也给予了不少虚荣,但其实私下,在这些八旗贵族眼里,他们依然是“高级奴才”而已,故而纵使从职务品级上,尼堪不如孔有德,但在私下里,却能直呼姓名,而孔有德恐怕也不敢指挥他,顶多就是“建议”而已。 明军这边,昨天高一功、赵印选、袁宗第、郝摇旗一众将领商议之后做出安排,将明军分为四个梯队。 第一梯队由郝摇旗带着三千矫健士卒充任,驻守在第一道壕沟,主要是监视敌军动向,若清军小股进攻试探则进行抵御,若大股来犯便撤入羊马墙。 第二第三梯队则是赵印选麾下一名唤作张承宗的参将与袁宗第带领,各五千士卒,分别负责羊马墙、第二道壕沟,层层阻击清军,消耗其实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剩下一万多人则由高一功、赵印选所率,担任守城和预备队。 并且之前那些修建工事的百姓也被周邦组织了起来,和全城百姓一起被重新编制。 此时桂林城内还有七万百姓(原本有十三万,但有许多外出避难了),周邦将其中不到三万的十四岁以上五十五岁以下男子编为十个民夫营。 其中有三个较为青壮的营直接发给武器(肇庆方面多次运输补充,堆积了不少,足以武装几千人),成为辅兵营,参与守城。剩下七个则作为预备力量,顺便运送木石等守城物资。 其余妇孺老幼凡是能活动的,都组织起来,参与烧水做饭,运送照顾伤员一类轻巧活计。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40节 短短几天之内,周邦带着一众府衙属吏安排得井井有条,朱由榔这才惊讶发现自己居然一直没有发现身边还有个“萧何”的干吏,不禁对这位老先生更加高看一眼,暗想战后或可让他替代曹晔留下的广西巡抚位置。 就在城内这边工作快要完成时,满清大军也正式赶到,将整个桂林城团团包围。 十万大军是什么概念?现在桂林城内连军队加上妇孺百姓在一块都没有十万人。 “黑云压城城欲摧” 连环营寨一个接一个望不到头,旗帜覆盖了整个地平线,由于城池外围的房屋和树木都被明军清空,清军只得外出十里砍伐树木,修建营寨,于是二十里内林木为之一空,只留下光秃秃的红土地。 孔有德望了望天色,又打量了一番远处戒备森严的桂林城。那是南明朝廷乃至于汉地十八省最后的反抗支柱,他记得去年那个小皇帝在潮惠击溃佟李所部后,江南许多士民都有所震动,一些穷酸文人还在私底下说什么“一柱擎天,策起江南血气;万夫振臂,重汇九省河山。” 这回,他就要打断这帮人的“擎天柱”、“脊梁骨”! 而后肃然对身边将佐吩咐道 “趁天色未暗,带五千人去试一试。” 鼓声震动,令旗飞舞,清军营寨都还没扎好,当天的试探性进攻就开始了。 五千清军绿营在一员总兵指挥下,如浪潮般开始对桂林城第一道防线发动进攻。 即将决定南明朝廷存亡与清廷南方战线安危的桂林保卫战正式打响…… 第56章 桂林保卫战 第一道壕沟内,只有郝摇旗的三千人,当然不可能覆盖整个围绕着桂林城的防线,仅仅只是布置哨兵而已,好在守城方居高临下,有着视野上的优势,从城楼上远远便能看到清军的主攻方向,又以令旗指挥前线,郝摇旗这边也就能迅速集结起来,应对一个方向上的敌人。 带队的清军总兵也是沙场老手,让五千人分为三个波次,逐渐靠近,而后以弓弩轮番射击(这个时代弓箭的射程往往要比火铳远些),不过这对壕沟内的明军实在杀伤有限。 所谓壕沟不仅仅只是挖个长坑而已,坑内挖出的土也会被堆积在对敌的一边,这样士卒在坑内便能直接将火铳架在土堆上依靠掩体射击。 果然,清军见弓弩效果不大,继续集群冲锋,这时满清入主中原还没几年,绿营兵们倒也还没后世影视剧中戴着红缨帽,穿着“勇”字的兵号服模样,穿着杂七杂八,有不少身上甚至还是大明军队制式的鸳鸯战袄。 不过那丑陋的“金钱鼠尾”还是十分有区分度的。 “稳住!” 郝摇旗高声呼喝,身边数百名鸟铳手已经点燃了火绳,掰开击锤。 自从佛山镇的军工业建立起来后,武备局先后向桂林方面运输了一千五百支鸟铳,不得不说,经过制度改革之后,这些新造的火铳无论是质量还是制作效率都比以前太监们的兵仗局所造好得多。 起码不容易炸膛了,故而目前两万多明军手里大约有三千多支可用鸟铳,以及三眼铳等简易火器若干。 郝摇旗作为一线部队,手下分到了四百支,他并不打算搞什么三段击,壕沟内地势狭小施展不开,所以他打算直接一波齐射将对方击溃。 “藤牌!” 带头的清军千总喝令一下,数百名藤牌手顶在最前方,其余近千长矛手交叉站立,小跑冲刺。 “预备!” 四百多支鸟铳纷纷瞄准 “放!” “砰!砰!……” 清军前列瞬间倒下一大片,后面的士卒也在巨大伤亡下要么匍匐,要么后退。 这里距离明军鸟铳不过三四十步的样子,藤牌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一番齐射下,清军伤亡过百。 “弟兄们,冲啊!” 郝摇旗提起长矛,第一个奋勇跃出壕沟向已经散乱的清军阵列冲去,身后过千士卒也有样学样,开始反冲锋。 清军遭受打击后,本就散乱,再面对上千寒光闪闪的矛头,不到一刻钟就溃散了。 后面的清军总兵也不沮丧,面无表情,挥了挥手,让第二波清军接着进攻。 如此反复冲击三次之后,清军已经在阵地前留下了数百具尸体,时间也过了一个多时辰,清军总兵见天色将暗,便让麾下大军回营。 “如何?” 孔有德坐在军帐案前,仔细端详着地图,随口对进来汇报情况的总兵问道。 “王爷,明军壕沟约有三千士卒驻守,难以分开守备各处,只能在我大军的主攻方向聚集顽抗。” “三千人?这取得了什么用?” 孔有德皱眉 “末将观察那壕沟之后尚有羊马墙与第二道壕沟,许是存了层层抵抗,拖延时间打算。” 孔有德微微颔首 “拖延时间,还是想等那西军残部从北面过来么?” “不必管了,所谓一力降十会!我军乃敌五倍,去传令李养性、王允成、马雄,再加上你那五千人,再通知耿、尚二王,让他们各出一万兵马,明日分作三路一同进攻!我看他们怎么防!” 孔有德、尚可喜和耿仲明这三个早期就降了满清的汉将麾下兵力结构比较奇怪。 他们本身有亲自统辖大约万人的直属精锐部队,这些部队是直接属于八旗汉军编制的,可以类比为八旗部队中的“独立师”。 而除了直属部队外,又各自管辖有数量不等的绿营。这些人大多是清军入关后投降而来的明朝官军和农民军,分给各个绿营总兵统领。 诸如他吩咐的李养性、王允成、马雄均为明朝降将,而他自己的亲信部队此时并未出动。 ------------------------------------- 桂林府衙之内,烛光映照正堂,一众君臣聚集议事。 朱由榔今天算是松了一口气,本来他一见清军还没扎完营就要发动进攻还大为惊骇,没想到只是试探而已。 “诸卿,接下来明日防务作何安排?” 高一功首先出列,他是此次桂林保卫战的总指挥,而赵印选只是协理,这一方面当然是因为高一功级别更高,乃是都督,同时也是考虑到忠贞营旧部和孔有德等人交战日久,更为熟悉。 “据臣对孔贼一贯了解,今日既已试探完,估计明日便不会继续轮战,而是直接集结数万大军企图一举突破三道防线。” 言毕,身旁的赵印选也出言道 “既如此,陛下,我军当加强壕沟兵力,至少要有万人以上,方能抵御清虏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陛下,外围壕沟太长,就算投入万人也难以面面俱到,臣以为不如直接放弃壕沟,收缩至羊马城防守。” 高一功身后的袁宗第如此说道 赵印选闻言皱眉 “这才守城第二日,便弃了外围壕沟,以后又当如何?” 朱由榔也颇为踟蹰 高一功倒是不顾两人争辩,接着道 “除此之外,还需防范孔贼所部炮队,其人乃是辽东出身,尤善使炮兵,当初投降鞑虏时也带走了不少炮卒和工匠,之前我军于岩关一带防守时,便遭清虏红夷大炮所创,据之前所查,其军中约有红夷大炮二十门,能射数里,恐怕就算我军缩到羊马墙内,也讨不到便宜啊。” 一众君臣陷入了沉默,难道羊马墙也不要了么?这才过两天,城外阵地就基本易手,那最多再过三四天就得进入残酷的城墙攻防战了…… 突然,朱由榔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转头对站在众人末尾的工部郎中陈筱问道 “陈卿,那佛郎机军官在哪?” “回禀陛下,正在城内休整。” “嗯,去把他叫来。” 不一会儿,在众臣疑惑的目光下,那名葡萄牙上尉军官佩德罗走进府衙,单膝跪地向皇帝致敬。 这年头的洋人可没一百多年后那么嚣张,此时工业革命还没爆发,地理大发现虽然已经取得辉煌成果,但殖民运动才刚刚上路没多久,面对这个神秘的东方大国,欧洲人普遍还是相当敬畏的。 “佩德罗上尉,你手下的大炮从城墙上能打多远?可以够得着城外最外围的壕沟吗?” 在陈筱的翻译下,朱由榔轻声询问 “尊敬的皇帝陛下,我们带来的这十八门火炮,乃是三年前才刚铸成的海军制式的最新型长身管火炮,完全可以超越您说的那个距离,当然您的士兵不能站在那附近,否则会伤到自己人的。” “那清军的红夷大炮能打这么远吗?” 朱由榔接着好奇问 佩德罗有些茫然,什么红夷大炮? 朱由榔见他迷茫,于是让陈筱给他解释了一下红夷大炮的来历。 听完佩德罗不屑地笑了笑 “陛下,那不过是荷兰人半个世纪前的技术而已,怎么可能与几年前才铸成的新锐大炮相比?” 听到这里,朱由榔若有所思,而一旁的赵印选却依旧完全反应过来了,马上出声赞到。 “陛下此策甚妙!也当让这孔贼尝尝火炮的滋味!” 第57章 以炮制炮 次日上午,清军埋锅造饭,饱餐一顿后,数万大军如潮水般开始涌动起来。 在鼓号和旌旗的指挥下,先是城东、城西两个方向的耿仲明和尚可喜部各自聚集了上万人马,以一两千人为一个冲击集群,摆出雁形阵的架势出来。 而在作为主攻方向的孔有德所在城北大营,清军李养性、王允成、马雄三个总兵各自率领数千人马,合计近两万前出,聚为一道长长的黑色“地平线”。 孔有德站在临时修建的高台上,远远眺望整个大军阵列,十分满意。 在古代战争中,不同于一般人的认识,虽然我们从历史上动不动就能看到十万大军乃至几十万大军的记载,但其实这些军队在真正作战的时候,是很难同时将如此多的军队投入一线的。 倒不是说不能投入,而是因为信息沟通困难,如果只有几千上万人,还能通过各种手段传达命令,但一旦多到好几万,极容易顾此失彼,乱作一团。 而且封建时代的军队纪律性都很差,一旦没有军官和亲兵弹压,溃散只是时间问题,故而指挥官必须随时保证部队在自己的监控之下。至于真正能够让十几万大军同时投入一个狭小地域厮杀,在上级指挥系统难以联系时,还能继续按既定目标战斗的军队,那就得等到拿破仑时代才有了…… 所以一般在这种情况下,要么会分兵多路,要么则是分作几个部分,只将其一部投入战场,尤其是现在这种攻城的情况下,纵使你有十万大军,可也只能从那城墙周围十几二十里的地方才能攻进去,兵力很难完全展开,所以要是把十万大军同时砸进去,除了会让一众清军乱作一团,指挥失灵外,并不会取到什么好效果。 故而此次孔有德同时投入近四万大军,已经快到极限了。 明军这边也不含糊,今天拂晓时候,驻守在羊马墙和第二道壕沟的八千明军抽调出五千,全部进入第一道壕沟加强防守。 而剩下的三千人也被集中到了羊马墙后,城内还抽调出两千人出城,也集中在羊马墙,形成一个双防线的纵深。 清军总兵李养性亲自带领八百家丁,披甲持盾,挥刀冲锋在前。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41节 这厮以前乃是大明辽东边军一个千总,后来投了满清后,被分给孔有德部下,因为作战悍勇,一路升到了总兵。 对于他们这种很早就投了清兵的人,往往比一般绿营更加死心塌地和敢战。 “第一个冲破壕沟的赏银百两!” 在赏银的刺激,清兵离明军阵前越来越近。 “预备!” 郝摇旗看着汹涌而来的清军不屑一笑,今天明军不仅仅只是加强了壕沟内兵力,朱由榔还把明军目前现存的所有火铳拿了一半分配给他,足足两千多支鸟铳,另有两千多支三眼铳等简易火器。 六十步,五十步 清兵中的弓手和火铳已经开火了 “嗖嗖!砰砰……” 由于清兵正在冲锋路上,射击显得很散乱,打在明军的掩体上,基本没造成什么太大杀伤。 四十步 “放铳!” 这回火器十分充足,郝摇旗采取了三段击的战术,一千只鸟铳分配在北面对付孔有德部,剩下一千支则是各自应对耿仲明、尚可喜部,三眼铳等简易火铳大体也是如此。 如炒豆般的鸟铳射击声此起彼伏,间断时间很短。 硝烟腾腾很快就把整个阵地前方笼罩在内。 按理说,三段击这个战术动作虽然简单,却也不是一般训练程度低的军队能完成的,不过郝摇旗麾下主要都是忠贞营的老兵,却是十分熟练。 短短四十步的距离,已经足以让明军打出三轮射击,清军队形密集,即使火绳枪准头极差,但也能随便打中。 “顶住!冲进去他们的火铳就没用啦!” 清军士卒如同被镰刀收割的稻草,不断扑地倒下,前面的受伤的士卒一旦倒地,就会被后方汹涌密集的人潮踩踏,最后只能在哼哼唧唧的绝望呻吟中变成一堆烂肉。 顷刻之间,三面战场至少让清军付出了千余伤亡,如果是昨天那种情况,估计郝摇旗都会开始组织反冲锋了。 但可惜,四万人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把视角换到天空上俯视,清军潮水般的冲锋只不过稍稍迟钝了一下而已,接着又携带着磅礴的惯性,狠狠扑来。 但郝摇旗却也不急,见清军大队已快冲到阵前 大呼传令 “其余火铳也跟着放铳!把铳子全打出去!然后按计划马上后撤!” 李养性擎着长刀,面色狰狞,离壕沟已经不到二十步见对面明兵又要放铳,赶忙令家丁们举盾,这些家丁手中盾牌和一般士卒不同,乃是皮质镶铁,铳子难以洞穿。 两千多各式简易火铳和最后一批装好药的鸟铳一齐发射,火光迸发无数。 “砰砰砰!” 清军又倒下数百人,气势稍稍一滞。 而明兵们却毫不迟疑,立马翻出壕沟,往后面羊马墙撤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刀盾手!长矛手!阻敌!” 刀盾手和长矛手最后殿敌,他们利用清军翻过壕沟时行动上的不便,站在壕沟后方结成长阵,一顿捅刺,又杀伤了不少。 当然,这也意味着他们要直面清军兵锋,仅仅相交不到一刻钟,就有数百明军伤亡。 眼见部下快顶不住了,郝摇旗带着亲卫先是反冲一番,亲自手刃了数名清兵,吸引注意力,而后便让所有明兵全部撤退。 守城方就是有这点好处,那就是不怕士兵溃退,在封建时代的战争中,士兵溃散是常事,但守城方由于身后就是城池,即使往后溃败,也是进入到自己人的防线内,而不像野战时那般四处乱跑。 李养性也已经带着亲卫突破了壕沟,刚刚才用长刀砍了两个明兵的他此时十分亢奋,紧咬着往后溃散的明兵不放。 两军交战的战线很快就从壕沟后移到了羊马墙前,退入羊马墙的明军利用墙体优势,又多出了几千人的生力军,袁宗第、张承宗也加入了战局。并且退入内圈后,明军所需防守的战线长度也大大缩短了。 于是很快明军便利用地利艰难的将大队清兵阻击在了羊马墙前难以进展。 后方正在观察形势的孔有德却毫不在意,轻松的对传令兵招手吩咐一二。 “让全节把大炮拉出来!限他一个时辰,把那羊马墙给我轰开!” 命令一出,孔有德本部的数百名炮手和护卫便用上百匹骡马把二十门红夷大炮拉了出来,向前线缓慢移动。 这支炮兵部队的指挥官叫全节,乃是当初和孔有德一起降清的老部下,颇受信任。 这些红夷大炮一门重约两千余斤,须六七匹骡马才能拉动。 足足用了快半个时辰,全节这支炮兵部队才运动到了第一道壕沟跟前,以红夷大炮的射程,这里完全可以覆盖到羊马墙和后面的明军。 全节信心满满,只让手下开始调整炮位,填充弹药,而后一声令下,最多半个时辰就能教这支喜欢用火铳的明军做人。 后方观察的孔有德同样轻松加愉快,他已经可以预见到,不一会儿后,二十门红夷大炮就能将羊马墙轰出四五个大口子,而后上万清军汹涌而入,明军所谓三道防线全都成了笑话。 但他不知道的是,远处站在城楼观战的朱由榔,已经激动得紧紧攥起双手,面色泛红。 “他奶奶的,终于上当了!” 全节高高举起令旗,正要挥下 耳边却已经听到了“通、通……”的炮声,等等,自己还没下令开火呢。而且这炮声怎么这么小啊? 正当他疑惑时,抬头一看,远处城楼上已然硝烟弥漫,几个弹丸远远向这边飞来。 反应过来的他赶紧匍匐在地,高声疾呼 “快趴下!” 可惜已经晚了,顷刻间,明军布置在北门城墙上的八门葡萄牙新式火炮快速的喷吐火舌,向清军炮兵阵地扑去! 第58章 炮火中的反击 “砰彤!” 一枚铁质的弹丸带着滚烫温度狠狠砸在地面上,而后裹挟着巨大动能在人群中弹跳起来,向挡在前面的清军士卒猛力飞去,足足杀伤七八人后,才逐渐缓慢滚落在地。 全节亲眼看见自己跟前的十余名炮手、护卫被那准的吓人,不断弹跳的炮弹击中,有的直接没了上半身或者下半身,鲜血如同雨雾般抛洒出好几米远,肠子和内脏变成碎块铺了一地。 还有的只是被飞驰的炮弹稍稍擦了一下,一只手或是一只腿便当场折断,白森森的骨骼从血肉中裸露在外。 这个一直在清军中统领炮兵的将领,第一次尝到了被大口径火炮炮击的滋味。 足足过了半刻钟,见对方炮击逐渐平息,全节才敢从地上爬起来,嘶哑的呼喊道 “快都起来!给我重新校炮!把对面明军的大炮打了!” 他刚才注意到对方的炮火密度,大约应该就只有十来门,就算威力颇大,自己这边二十门红夷大炮给他反击过去,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给他打哑。 结果一名满脸被溅了鲜血的炮手哭丧着脸,几乎用惊恐的语气回答道 “将军,咱们,咱们,够不到他们啊!” 全节一时愕然,这才仔细望去,脑中转了过来。 对方是从城楼和城墙上放的炮,距离自己这边少说也有二里路,而这个距离,红夷大炮倒不是说完全达不到,但就算够到了,几乎也无法造成杀伤…… 还不等全节发愣,明军第二轮炮击开始了。 “通、通、通……” 数声闷响接连不断,这回发现自己连反制机会都没有的清军炮兵只能四散奔逃。 而那近两千斤的大炮自然也就成了死靶子。 “轰隆!” 一枚滚烫的炮弹直接击中了一门红夷大炮的炮身,直接将炮废了不说,火热的温度还引燃了堆放在大炮旁的火药桶。 一声巨响,这一门大炮和不远处三名炮手全都上了天。 ------------------------------------- 现在朱由榔心中只有一个字 “爽!” 特么的,叫你孔有德这么嚣张,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孔有德的炮兵家底就被废了五门大炮。 全节实在是不敢在这站着挨打,连忙带着大炮跑路,可惜原本用来拉炮的牲畜全都受惊了,还有不少被炮弹直接炸没了。 他好不容易才搜罗到剩下的少量牲畜,再加上几百清兵的努力,终于慢慢撤了出去,但等他停下来仔细清点时,发现已经没了四分之一…… 除此之外,十分宝贵的炮手也伤亡四十多人。 这边葡萄牙炮手见对方炮兵被弄走了,就转过头来又将炮口对准羊马墙前正在奋战的清军。 这个年头大炮准头不好,为了避免伤到自己人,这些炮倒没对正在与明军交战的那些清军下手,但清兵人实在是太多了,冲在前面的不能动,但后面和中间的却没问题。 于是北门上摆着的八门大炮继续轰隆作响,吞吐火舌。 此时羊马墙往前直至第一道壕沟都是密密麻麻的清军,这种混乱又密集的人群天生就是火炮的屠宰场! 一颗炮弹犁下去,便能带走十几条人命! 此时十七世纪中叶的欧洲火炮,一小时射速大概在七到九发左右。 于是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八门大炮足足打出一百二十多发炮弹,至少造成了清军近千人伤亡。 与此同时,羊马墙边明军的抵抗也十分顽强,明军集中了绝大部分火铳,依靠墙体居高临下射击,清兵一旦企图爬墙(羊马墙一般不高,一般只有一人多高,但他内侧要比外侧高两三尺,所以里面的守军能居高临下对付外面的敌人)就有长矛伺候。 有几处差点被清军爬上来突破,也都由郝摇旗、袁宗第等人亲自带着亲兵堵了下去。 而当城楼上的炮火持续输出,清军却实在顶不住了,此时攻城已经进行了快两个时辰,清军士卒精神本就高度紧张,结果和对面的明军还没交上手呢,天上就飞下来无数炮弹砸在人群里,一砸就是一小片。 其实炮兵真正造成的伤亡倒也没多少,但这对人的精神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因为它不像步兵面对面的厮杀,你还有防御格挡的机会,这特么就是完全被动挨打,而且几乎有死无伤,极为打击士气。 若是自己这边也有炮兵能够压制对方还好,可是清军一向引以为傲的红夷大炮也被人家给打压了。 一个清军士兵,挤在人群中,好不容易快要冲到前面去了,结果一颗炮弹飞下来,身边好端端十来个人全成了碎尸,鲜血内脏直接洒在脸上。 这不崩溃才怪。 很快,眼见着前面明军防线难以突破,后方又只能被动挨打,先是几十个,然后几百个,最后是上千人的清兵开始溃逃。 观战的孔有德原先还一直被对面那开挂的炮火震惊,见到此状,立马让手下直属的两千骑兵冲过去当督战队,必须要把溃逃的士兵逼回去!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42节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可惜此时的局势已经不是人力可挽回的了。 不仅孔有德主攻的北面,在东西两面的形势更恶劣,因为大炮都被孔有德集中在了自己这边,而东西两面同样也各自布置了五门葡萄牙大炮。 结果就是这两边的炮兵连清军大炮都不同对付,直接对步兵全力开火。 见此情状,城内的朱由榔、高一功等人如何不知道最后时刻已经来临。 高一功立即下令,将北、东、西三门打开,早已准备多时,以逸待劳的八千预备队快速涌出,向羊马墙防线奔去。 如果说之前的明军还处在防守状态,此时突然多了八千生龙活虎的生力军,二话不说,直接转入反攻! 而此时清军前面被明军在羊马墙前堵了一个多时辰,锐气丧尽,中后方又被炮弹反复轰击,如同惊弓之鸟,士气早就处在了崩溃边缘。 现在又突然多出八千等候多时的明军加入战局,陡然增加的冲击力立刻就引起了连锁反应。 溃逃情绪快速从部分士兵传染到了全军,成千上万的士卒开始丢弃兵器,扭头逃跑。 得到了支援的郝摇旗信心大振,一手提起长矛一手擎着铁盾,跃上墙头,高呼万胜,带着亲卫奋力扎进清兵人堆中。 八千生力军抵达后,近两万明军开始反冲锋,像郝摇旗一样,跃出羊马墙,挺着长矛,集群冲刺而去。 而此时的清军已经陷入动乱,四散奔逃,即使孔有德麾下骑兵如何处决、阻难,砍了两百多人,依旧止不住,两千骑兵在数万溃兵面前实在是难以支撑,最后也被裹挟到了中间。 而明军反击的冲刺则紧追不放,郝摇旗冲在了最前面,他带着亲卫已经盯上了一伙清军,那些二鞑子都披着甲,一看就知道是某位清军将领的亲兵家丁一类。 这家伙扛着铁盾长矛健步如飞,当初他可是给李自成扛帅旗的,常常身披铁甲,举着几十斤重的大旗冲锋在前,勇猛非常。 咬上了那股清军后,挥舞着铁盾左冲右撞,又拿着长矛连翻突刺,顷刻间就放倒好几名带甲清兵。 其身后数十亲卫也赶了过来,加入战局。 那清军当中明显是领头的将领见此情状,万分惊恐,直接扭头就跑,左右家丁也拿着盾护卫在旁。 郝摇旗见他要遛,岂能放跑了大鱼? 怒目圆睁,猛进数步,干脆弃了铁盾,右手扬起长矛,一个投枪,“嗖!”一声飞驰而去。 那将佐见状惊骇欲绝,身旁护卫刚想扑来,却为时已晚…… 长矛从前胸穿入,直接透出后背数尺,当即就断气了。 直等到明兵砍下首级,询问俘虏,才知正是清军总兵李养性。 第59章 战斗间隙 孔有德铁青着脸,看着回来汇报的诸将。 两个时辰,短短两个时辰,清军伤亡超过六千人,一名总兵当场阵亡,两名参将重伤,四万大军居然就这样被对方不到两万人打崩了。 古代战争中,一支普通军队伤亡达到一成便已然士气低迷,超过两成往往就会直接崩溃。 清军承受的伤亡其实也算不上很大,但问题在于太短了,当大量的伤亡在短时间内突然产生,对一支军队士气打击非常大。 这也就是为什么十九世纪以前,炮兵大多都是实心弹,杀伤力并非很强,准头、射程也很差,但一众军事家却已然非常重视炮兵的原因。 因为炮兵造成的伤亡是持久而突然的,一旦自己的步兵单方面暴露在对方炮兵范围内,就会持续不断的造成伤亡。而且这种伤亡是突然性的,难以避免的,长此以往,军队就算不崩溃,士气也会一直往下掉,最后只差一场冲锋,就会被彻底击溃。 故而我们翻看鸦片战争的战斗细节时会发现,晚清军队并非是被英国的步枪火炮击溃的,而大多是在人家刺刀冲锋时崩溃的。 孔有德对攻城失利倒是还可以接受,胜败乃兵家常事嘛,但真正让他气闷的却是明军城头上那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犀利火炮。 自己麾下二十门红夷大炮,一战就没了四分之一。要知道,这种大口径的红夷大炮,纵观整支清军也不过四十多门而已。 除了火炮以外,还有更珍贵的炮兵也上伤亡了几十人,这年头的中国还没有建立专业的炮兵学校,故而一名优秀的炮手,那都是炮弹喂出来的,极为珍贵。孔有德手下堪用的炮手,也就两百多人而已。 全节在一旁似是看出了自家王爷所想,在旁建议道 “要不下次我们把大炮分散开来布置,这样就不易被对面击中了。” 孔有德轻叹一声 “目前也就只能如此了。” 将炮兵分散开来当然可以降低被击中的风险,但这也意味着大炮杀伤力会大幅降低。 因为这年头大炮和火铳一样,准头极差,故而必须要以好几门甚至十几门向同一目标射击,才能造成集火杀伤。一旦分散开来,命中就只能靠信仰了…… 孔有德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 “尼堪王爷现在在哪?” 之前尼堪作为追击南下明军的主力,没取得什么战果不说,还被几千明军溃兵给拖了一天一夜,实在让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清军南下围城后,尼堪又带着他的骑兵继续自顾自往南抄掠去了,完全不把孔有德的要求看在眼里。 孔有德当然也不敢说什么,但现在攻城受阻,他就想让尼堪带军回桂林。八旗兵不仅仅只是骑兵犀利,步战也是一把好手,而且有了八旗兵坐镇,对于有些涣散的士气也能振奋起来,给各级将领吃个定心丸。 ------------------------------------- 桂林城内,一开始对于胜利的喜悦已然逐渐消退,当略去辉煌的战果,明军这边同样是伤亡惨重。 两个时辰之内,明军伤亡约两千五百人,其中第一道战壕退往羊马墙这一阶段伤亡不多,大致也就几百人的样子。 大多数伤亡是在与清军在羊马墙拉锯战时造成的。即使依靠地利,但面对四万清军如同潮水般攻势,一万多明军还是非常艰难,伤亡率一度逼近两成,若非炮兵的持续输出和最后八千生力军的即时反攻,恐怕也在崩溃边缘了。 朱由榔虽然已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惨状了,但心中还是有些戚戚然。 他下令让周邦吩咐民夫营,将阵亡的一千多将士遗体统一埋葬在城西空地,那里依山傍水,以前建有靖江王的别苑,是个好地方。 同时也组织人手,照顾伤员,在这个时代一半以上死亡的士兵并非战死沙场,而是死在了落后卫生条件之中。 为此他还特意询问了城中是否有酒铺,而一番询问之后,令朱由榔欣喜的是,明末居然已经有高度的蒸馏酒了。 这就是他自己孤陋寡闻了,事实上蒸馏酿酒是宋代就有的技术,到了明代,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已经相当成熟了。 西南地区气候潮湿,老百姓喜欢饮酒,除了自产的米酒以外,同样存在不少蒸馏酒作坊。 于是一声令下,从城中三处酒坊内,把所有高度烈酒全部买走,让照顾伤员的民夫营用以给伤员清洗伤口。 说起来还是周邦经验丰富,专门下令让人注意监督不准民夫和伤兵偷饮,违者重罚。 同时朱由榔还让人寻找未经染色的白色布帛用以包扎,但哪家铺子会存这么多没染色的布匹啊?最后还是在两家专门售卖丧葬用品的铺子以孝布充当…… 虽然大家对这些措施不知所以然,满心疑惑,但穿越成皇帝就这点好,他不必费心思解释什么,圣旨就是圣旨,只要不是太过分,下面会去执行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至于他们的疑惑,等看到效果以后就会自然消解了。 其实朱由榔还有些自责,他早些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些呢?若是早些准备,也不至于现在如此仓促。 除了伤亡的士卒,还有另一群人需要安置,此战除了大量杀伤清军外,在追击清军时,还俘虏了一千多人。 关于这些人的安置,君臣上下一致的看法是不能放在城内,以免闹出什么“夺门迎敌”的事儿来。 想来想去也不好杀了,毕竟杀俘不祥嘛,而且现在这么缺人,杀了多浪费啊? 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抽出一百多人看管起来,安置在羊马墙后面,按照之前旧例,编为赎罪营,充当敢死队什么的。 战后召开会议,各位将领的心情都还算不错,虽然伤亡不小,但战果同样丰厚。 杀伤多少清兵都是小事,关键还是在于士气。过去虽然大家做好万全准备,但这毕竟是十万大军,从上到下都是战战兢兢。同样的道理,之前的清军可谓是势在必得,士卒气势锋锐,企图一举破城,此战之后,也是一次严重打击。 还有便是在羊马墙和壕沟,缴获了大量清军遗留的武器,大概完整还能用的有刀矛超过五千多套,还有弓箭、火铳等数百,甲胄三百套。 朱由榔将这些武器除了部分补充军队消耗外,其余都拨给了周邦,让他用这些武器再装备两个民夫营作为辅兵。 而对于朱由榔而言,最为欣慰的便是从今天的表现上看,光复中军那些从两广各地募集不久的青壮新兵经历了数月鏖战,总算逐渐成熟精锐了起来,已然不输清军绿营。 至于接下来的防守方略,却也不用过多商议了,因为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完全可以作为未来防守作战的范本! 清军若是小股来犯,便直接从第一道壕沟抵御,若大股来犯,便将兵力集中于第一道壕沟和羊马墙两线,壕沟迟滞其速度,层层抵抗后退至羊马墙,依据地势,凭借火炮支援阻击清军。 而后待清军被阻,不断杀伤,士气低迷后,城内突然放出预备队,发动反冲锋。 就目前而言,这套战术完全有效!一众君臣也都认同,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这就是后来十八世纪美国独立战争和拿破仑战争时,双方运用的攻防战术,这也算是人类军事史上最早的步炮协同战术了…… 第60章 湖南风云 湖广布政使司 常德府西南的一座县城之内 这里有个极好听的名字——桃源县 是的,这里就是陶渊明说的那个桃源,因为在东晋时常德又称武陵。 李定国坐在县衙主位上,这些天明军的进展可谓神速,李过率先锋部队刚到辰州,辰州城内便一片慌乱。清廷任命的那个辰州知府乃是个铁杆汉奸,当初借着清兵兵势干了许多腌臜事,仅仅不到两日便被城内士绅作计砍了脑袋,明军就贯城而入了。 于是明军只在辰州休整一天,卷走了府库存粮后,继续东进,直到此时抵达常德府,但李定国也懒得去打常德府城,而是直接占了下游的桃源县,并让李过组织先锋军先行渡过沅水南下。 此时,他面前正站着一个其貌不扬,穿着粗布衣服,看起来与寻常百姓无异的中年人。 “都督,长沙城内已有十余家明确表示愿共襄义举,此外城内驻守西门的蒋参将原是湘阴人氏,早就不满清军肆虐乡里了,届时里应外合,当愿为都督拿下城门!” 那人拱手激动的禀报道 湖广是江南大省,既是产粮重地,又是科举大省,明清两代,许多朝廷重臣和风云人物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面对清军南下,军纪败坏,四处抢掠,动辄屠城都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帮家伙搞剃发易服,这对许多尚有良知的读书人就实在难以接受了。 孔子说过“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披发左衽,那是胡虏才做的姿态,是几千年来都被文化人瞧不起的。别说汉族,就算当初同样入主中原过的鲜卑、契丹、女真、蒙古等少数民族,在建立王朝之后,也无不改变了落后习俗,开始学习汉地礼仪。 你满清比元朝,比成吉思汗、忽必烈还牛逼吗? 除了文化习俗上难以接受外,还有政治方面也难以容忍。 要知道,之前的改朝换代,农民起义也好,夺权篡位也罢,新的王朝总不可能就让皇帝一个人治理天下吧?他管得过来嘛? 管你唐宋元明,还是什么西夏、辽金,总是要大量的读书人、士大夫来加入统治阶层,参与国家治理。 故而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也就是说,在过去,只要你够卷,努力读书,不说能成为一任地方父母官,名声显赫,就算如杨廷和、张居正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是不可能。 结果现在满清入关,不仅你以前考的什么秀才、举人全都不作数了,而且还告诉你,从今以后,无论你多能卷,读书多厉害,文章写得多牛逼,对不起,你都得给一帮大字不识一个,大兴安岭老林子出来的野人当狗! 是的,一直到清朝中期以前,中央一级官职,包括六部尚书,侍郎等,以及地方各省巡抚、总督都是满族专有的。 后来虽然搞出了满汉两个六部尚书,但汉尚书的地位也远不如满尚书。至于地方上的封疆大吏更是直到太平天国以后才向汉人开放。更别说议政王会议、军机处这种紧要关键,基本都不会给汉人机会。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43节 而且除此之外,为了优待满人,刚开始时,满洲老爷连科举都不用考,直接就可以当官。 而后满清朝廷建立科举制度后,发现,论读书,这满族怎么也不可能干得过汉人啊! 于是科举时还要分满汉两榜,也就是满人和汉人分开考试,其中汉人这便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万里挑一。而满人科举,录取率一度高达百分之六十…… 换而言之,作为一个读书人,就算你投了满清又如何?就算你心甘情愿剃了发,留了辫子给满清当狗又如何?人家还是把你当贼防着! 不是所有人都像钱谦益之流这么软骨头的。尤其是湖广,作为明代的文华之地,“惟楚有才,于斯为盛。”,湖广的文风与江南不大相同,更加激进和进取,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当年号称“大明第一喷子”的李贽。 于是当辰州被明军光复的消息传回长沙后,那些早就不满清军占领的地方士绅、百姓就开始串联起来,此时清军占领长沙还没多久,残酷剃发令都还正在推行呢,正是长沙百姓对满清最为痛恨之时。 其中十余家影响力较大的长沙士绅大族秘密派遣了使者,面见李定国,希望能够里应外合,光复长沙! 李定国得知消息后,也大为意动,不过他心中上还有些迟疑。 倒不是说怀疑这事的真实性,是真是假,只要他开了城门,李定国有的是办法弄死清军。 问题在于,若果然是真的,自己却实在不善于和这些地方士绅打交道。思来想去考虑良久,直到门外一名士卒送来李过的信件。 原来这名信使早在见到他之前,已经见过了正在南岸的李过,李过获知详情后,写信对李定国建议。 李过认为可以派人将正在贵州的堵胤锡请过来,参与此事。忠贞营从闯军改变为明军,是堵胤锡一手操办的,所以李过对堵胤锡的本事十分佩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位巡抚虽然也懂些兵事,但远远不能与李过、高一功等相比,只能算是粗通军略而已。而他真正的本事在于,这位巡抚是搞“统一战线”和组织工作的奇才。 当初他们在湖广到处转战,一无后勤,二无根基,堵胤锡硬是能和地方士绅、百姓,甚至是对面清军中被迫降清,缺乏战心的将领搞好关系,解决各种问题。 所以他认为,明军大部打下长沙后,最终还是要南下的,但湖广已经收复的地方总不能不管了吧?故而可以把堵胤锡请来,让他主持湖广工作,届时自己这边就能无后顾之忧,反正堵胤锡本来就是湖广巡抚嘛,只是后来湖广被清军占了,不得不退回贵州而已。 李定国心中虽然意动,但又有些担忧,这种决策恐怕是不应该由他这个光复左军都督来下,有武将干涉朝政之嫌啊。虽然是事急从权,但毕竟大明一向以文驭武,实在有些敏感。 思虑良久,想到朱由榔之前龙场歃血盟誓,和对他的信任,最终还是咬牙下定决心,想必陛下能够理解。至于其它人,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他立刻让人帮自己代笔写了一封信给堵胤锡,信中极尽谦卑,虽然自己都督的职衔要比堵胤锡的巡抚大,但依旧以晚辈自居,只是讲明自己现在的困难,希望能够求得堵胤锡帮助。 写完后让轻骑快马加鞭,送往贵州。 而后大军即可开拔,直指长沙! 此时驻守长沙的是满清续顺公沈志祥和八旗梅勒章京屯泰。。 他们也已经知道了辰州失陷的消息,第一时间赶紧派人联系江西、河南清军支援湖广,毕竟此时湖广早已被孔有德等人抽调一空,作为梅勒章京的屯泰手下原本两千骑被尼堪抽调后只剩八百骑兵,而沈志祥手中也不过两万人左右,其中还分出了一万驻守衡州!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江西、河南兵马想要到,起码也得是二三十天后的事情,但现在明军的兵锋就要到眼前了! 他们也不管不顾,派出士兵,强行征发长沙周围壮丁参与守城,同时派人通知还在南面前线的孔有德:湖广菊花已经被人捅啦! 山雨欲来风满楼,围绕着整个湖广南部地区,又将是另一个风卷残云的战场。 第61章 人海战术 桂林城北门外的羊马墙阵地后,刚刚经历了一场旷久厮杀后,明军将士极为疲惫。 上千民夫在士卒间穿梭来回,在周邦的组织下,民夫营将城内各家晾衣杆收集起来,绑上坚韧的布帛,作为担架运送伤员。 朱由榔推行的烈酒消毒和白布包扎被广泛推行,一开始大家也将信将疑,但后来见到许多轻伤的士卒在这种方法处理后,没有像以前那样死于伤口发炎,而是逐渐回复痊愈。大家就开始主动的推广应用了起来。 中华民族从来不缺乏创新和接受新事物的热情,只是缺乏引导而已。 在多日的攻防战和伤员运送、照顾工作中,一名原来是城内草药店小工的民夫想到了一个新办法。他将可以止血的草药磨成粉,用油纸包好,装进两节竹筒内,药粉和一卷白布装进第一节 竹筒,第二节则灌有少量酒精,易于携带。 于是在抢救伤员时,一名民夫可以随身携带两三个这样的竹筒,就地给伤员清洗包扎,不用再拖到后方进行,大大缩短了抢救时间,增高了受伤士卒的存活率。 一些受伤不重的士兵甚至能当场包扎好伤口后,又马上投入战斗。 这事通过周邦传进朱由榔耳中后,皇帝陛下大为惊喜,这些明末的普通老百姓竟然在实践中自己琢磨出了简易的“战地医疗急救包”。当即下令赏了这名草药店的小工四百两银子,并且封为试百户衔,拨给他三百人专门负责制作这种“急救竹筒”。 朱由榔还亲自给这玩意取名为急救筒,以后不仅抢救伤员时可以用,部队外出行军时也能随身携带,大大降低伤亡率。 自从之前击退了清军四万人围攻后,明军便基本固定了“层层设防,阻敌墙前,火炮杀伤,反冲击溃。”的防御方针,屡试不爽。 而后清军前后又强攻了五日,现在已经是围城第八天了,均没有取得明显效果。 一开始清军还能坚持两个时辰才被击溃,后来随着一次次失败,士气逐渐低迷,第三天时只能坚持一个半时辰,至于今天,连一个时辰都不到,便开始大规模溃退了。 进攻产生的伤亡倒是越来越少,今日一天下来,仅伤亡了不到两千人。但孔有德知道,这可不是因为清军战斗力变强了,而是因为士气越来越差了,很多士卒才刚刚和明军接触便直接溃退,伤亡率当然低了…… 即使这样,多日残酷的攻城战下,清军已然伤亡近万,光直接阵亡的便已然超过了五千人,还有两千多死于伤势不治(其实根本就没有治)。 那些在营地里悲惨的哀嚎声成为了所有士卒心中难以挥去的梦魇。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五日之内,必须要突破羊马墙!” 孔有德肃穆着脸,眼中有许些血丝。 “天下山水甲桂林”,桂林这鬼地方实在是太离谱了,右边是大河,左边有小河,北面四五座山,兵力实在难以展开,这几天清军都是四万、五万人的投入,还显得比较拥挤。 可是面对明军步兵 工事 火炮的防御体系,尤其是那恶心至极的火炮,四万人根本不足以做出突破破性进展。 《孙子兵法》上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也就是说冷兵器时代,往往要有对方十倍以上的兵力,攻城才敢说十拿九稳,因为面对守城方已然准备好的坚固工事面前,没有大量优势兵力,就算你在某一点上取得突破,也很难继续扩大战果,容易迅速被对方击退。 “不行!四万不够,五万也不够!必须要全军压上!” 孔有德如赌徒般做出了最后决定,他知道,这次战役本来就是在和李定国的西军争时间,只要能够攻破桂林,生擒南明皇帝,就算丢了长沙乃至于丢了湖广,都是值得的! 但要是顿兵于坚城之下,长久都得不到突破的话,届时李定国抽出手来,倾力南下,自己说不得就得全军覆没! 归根结底,孔有德难道不知道这场战役自己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吗?难道不知道这极有可能是明军的圈套嘛? 他当然知道,可正是因为知道,他才要赌,因为在过去十年乃至几十年里,清军实在是太顺了!他不相信明军的一个什么狗屁阴谋就能真的埋葬掉这十万大军,他不相信南明君臣有本事在自己的兵锋下守住桂林城!他不相信朱家的皇帝真的有和十几万大军正面叫板的勇气! 可残酷的现实就是,人家真的有! 这更加加深了孔有德心中的忌惮,假使继续放纵这个“前明遗种”发展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让大清国付出沉重的代价! 想到这里,他赫然下令 “抽调全军骑兵,交给马雄,组成五支督战队,游弋阵后。其余各军,留下一万看守营寨、辎重,余下八万,全军压上!” “不要分三路了,丽泽门、东门、北门、西门、南门、文昌门外的所有明军,全部给我攻灭!” “凡是无令溃退者、畏敌不前者、进攻迟缓者,督战队可就地斩杀,以儆效尤!”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次日,朱由榔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幕 清军几乎倾巢出动,密集度是之前的两倍有余,而且不再是之前的兵分三路,而是除了临水的东水门和伏波门外,其余各门外的羊马墙阵地全部遭受攻击! 清军也不再讲究什么战术原则,基本上就是如同海浪般,用人数优势硬堆。 明军的防线就像一层薄薄的面皮,几乎只要轻轻一戳,便会四分五裂。 密密麻麻的浪潮与人头涌动,不少明军士卒手里的火铳用得滚烫,说不得哪时候就会炸膛。 城楼上,葡萄牙炮手不断装填,不断射击,一筐筐炮弹抬上来,又一筐筐的打完。 终于,清军当中出现了部分溃逃士卒,正当连锁反应即将产生时,两三千骑兵也不管会不会踩踏到自己人,直接冲了过去,问都不问,挥刀便砍! 锋利的长刀砍下上百颗人头,猩红粘稠的血液将一片地染红。前面的清军士卒见状又只得反身继续向前。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尊敬的皇帝陛下,这炮不能再射击了!再打下去,它很快就会炸膛!” 佩德罗一脸严肃地通过翻译对朱由榔说道 朱由榔面色沉重地挥挥手,让停止继续炮击。 战斗进行到现在,十八门大炮一直不间断的射击,许多炮管已然通红,再打下去,早晚要炸膛。 而城下的战场依旧胜负未分,在督战队血腥镇压下,清军一次次溃退,又一次次被赶了回来。 城内的八千预备队与往常一样冲出城门,支援羊马墙,却无法再发起反冲锋。因为处处都是战场,明军连集结兵力都很难做到!只能一直勉力防守。 火铳也没法继续用了,双方只得用冷兵器互相捅刺,用最原始的兽性彼此厮杀。 残酷的战斗一直持续到黄昏,眼见天色将黑,清军才不得不撤兵,而只留下了羊马墙两侧双方堆积如山的尸体…… 此战清军伤亡八千余,其中有近千是自家督战队造成的,明军伤亡四千余,在一系列卫生救护工作后,其中也阵亡了两千多人。 加上之前的伤亡,明军守城部队共两万三千人,伤亡近三分之一,之所以没有彻底崩溃,完全是由于大家都知道清军攻城多日未果,又伤亡惨重,一旦攻下桂林,是必会屠城,崩溃?你还能往哪逃? 好在通过现今的卫生护理工作,受伤人员死亡率被降低了将近一半,也算是明军士卒的一点心理依靠。 第62章 游击大师胡一青 清军围城第十二日,在经历了三次骇人的人海攻势后,桂林城内的一众君臣终于做出决定,放弃羊马墙阵地…… 因为此时明军伤亡总数已经突破了九千,剩下的兵力已经不允许他们继续在这里反复拉锯消耗了。 当天黄昏,在打扫完战场后,近万奋战多日的明军将士,带着伤员,缓缓走入城门。 所有人都有些依依不舍,过去十二日虽然极为艰苦,但他们也同样创造了辉煌的战果,在这里,这支从中原一路溃败而来的军队找回了战胜敌人的自信。 当然,对于城外阵地也并非完全放弃,明军还是留下了少部分兵力布置于最后一道壕沟,作为警戒与监视。 自此,桂林保卫战即将进入最为艰苦的城墙争夺阶段。 而在城中,忧心忡忡地君臣也在思考对策,诸将众说纷纭,各有看法。 高一功提议可以从伏波门出击,利用城东紧挨着的河流(漓江),向北对清军后方大营发动偷袭。 赵印选则主张集中力量,打击城南清军薄弱部,开辟一条对外联络通道。 但朱由榔知道,无论是高一功还是赵印选,他们的策略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的意图。只不过不好说出来罢了。 那就是突围。 是的,长大到了今天这个份上,所有将领都已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之前说死守桂林是为了等李定国席卷湖广,切断孔有德后路之后,两面夹击。 可现在的问题是,明军真的能等到那一天吗? 人终究是感性动物,自从清军突破千秋峡,大军南下桂林后,这边和李定国断绝信息往来已然半个多月了。谁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况?说不得李定国已经败了,或是直接反叛了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也没当多少天大明朝的左军都督嘛…… 经过半年多疾风骤雨的锻炼,朱由榔作为一个后世大学生,总算拥有了一些,作为领导者应有的政治敏感度。在察觉到诸将建议背后的小心思后,朱由榔也不打哑谜,就直接表态。 “朕相信李卿!”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44节 诸将见自己的想法暴露,也一时不好说什么。 正当此时,一向为大明天子铁杆粉丝的王夫之跳了出来,指责刚才的诸将 “昔日陛下和众位将军与李都督龙场盟誓时是何言语?难道众位将军这就忘了吗?” “夫之一介书生,虽不通军事,然也知道,军国枢机,最忌朝令夕改!当日君臣共同谋划,已和李都督约定,必守桂林二十日以上,如今不过十二日,如何便能改弦更张?” 这番夹枪带棍的言语一出,当时在贵州龙场和朱由榔发过誓的高一功、郝摇旗等一时羞愧,低下头来,不知如何回应。 倒是站在一旁的袁宗第心中还有些不爽,见王夫之如此指责,不忿道 “王舍人既如此说,那定然是有退敌之策咯?” 堂上众人都转头看着王夫之,其中也不乏戏谑之色。 王夫之却如同没看到一样,向着朱由榔,正色拱手禀报。 “臣不通军略,无退敌之策,不过却有一议,可为陛下参考。” “既有良策,还请而农细细说来。” 朱由榔故意称呼王夫之的字,就是表示亲近和保护。 王夫之接着道 “臣随陛下入桂林之前,在灵川时曾听到消息,尼堪未能南下追击我军,原是因为在路上遇到了一支明军阻击。以臣猜测,这支偏师大概便是昔日布置于尧山一带的胡一青部。” “可让信使偷渡出城,与胡一青部取得联系,令其出兵从清军侧面相应牵制,以缓解桂林压力。” 诸将闻言,都开始思考得失,袁宗第之前便看王夫之不爽,故而继续刁难到。 “何人出使?若位卑职低,如何让胡一青相信?若是……呵呵,谁有这个胆子,孤身出城,遇到清军必然九死无生,届时……” 还没等袁宗第说完,王夫之便打断他 “微臣愿去!” 一众将领看着王夫之,心中都是惊讶。 这可是赌命的活计啊,王夫之今年不过二十八岁,便已官居中书舍人,天子近臣,正当前途无量,居然有如此勇气,实在是让人一时无言。 “而农,你想好了?” 朱由榔倒是没有太多想法,若只是个只会夸夸其谈、舞文弄墨的文士,即使名流千古,朱由榔也不会看重王夫之。 但近半年的相处下来,他知道,这个胸中有着非凡见识的读书人,只要给他机会,他一定会做出不朽的成就。 王夫之面色肃穆的点头,而后郑重向朱由榔下拜。 朱由榔轻叹一声 “加封中书舍人王夫之为兵部郎中,赐王命旗牌,受命监军光复中军左师副将胡一青部。” “臣领旨!” ------------------------------------- 胡一青在这片看不到头的桂北山区已然兜兜转转好几天了,之前千秋峡明军南撤,途中大量溃军四散奔逃,胡一青也收拢了两千多溃军,并借助地利迟滞了尼堪一天一夜。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但之后他的日子就逐渐不好过了,这两天随着军队人数增多,从之前三千人变成了五千多,粮食已然快要见底,不是办法啊。 一名千总建议道 “将军,要不咱们出去,到地方州县上征粮?” 胡一青摇了摇头,且不论此时还能不能征到,你只要征粮,军队就得分散开来,届时一直在旁边找自己茬的尼堪见机还不得来个狠的。 就在此时,外面一名亲兵走了进来,在胡一青耳边说了几句。 而后胡一青哈哈大笑起来,对着众目睽睽的诸将佐喜道 “弟兄们,尼堪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 胡一青解释 “估计南边孔有德围桂林不仅没讨到便宜,还损失惨重,这是召尼堪回去帮忙呢!” 刚才那名千总闻言不仅没有喜色,还更愁了 “将军,如此一来,陛下那边压力不就更重了吗?” 胡一青却咧嘴笑道 “尼堪早晚是要南下的,咱们想要牵制清军,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办法。” “将军的意思是?” “既然没了尼堪威胁,咱们就去吃大户!” 两日后的灵川城南,尧山以西,这里是漓江转入桂林的交通枢纽,一直从湖广而来的辎重队和护卫兵马在此休息,准备把粮食转移到小船上,以便顺漓江南运。 除了桂林城外,桂北的明军势力基本都已被肃清,所以众人并不紧张,护卫虽也有一千多人,但大多也比较放松,毕竟这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发现什么威胁。 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叫白石潭的小地方,将成为他们此行的终点。 一群约百人的骑兵从南面过来,看起来估计是哪个将领的亲兵。此时明军大部都被围在了桂林,众人也不做他想。 “叫你们管事的过来!我乃耿王帐下亲兵,前来传令!” 哨兵见带头的一个大胡子言语神态嚣张至极,也不敢拖延,回去禀报。 主管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出来,只有负责警戒的把总出来询问,但这就够了。 “大胡子”胡一青迅速一刀结果了其人,待对面还在惊骇之时,百余轻骑已经突入营中! 随后离这边不远处的尧山山脚下,数千明军嗷嗷叫,直冲而来。 清军本就松懈,而且队伍当中除了一千护卫士卒外,其余还有好几千民夫。 这些民夫都是从湖广征发而来,本就早思归心,见此情状,直接四下奔逃,将原本企图组织抵御的清军冲的七零八落…… 大明光复中军左师副将胡一青就这样开始了他“游击大师”的第一战。 第63章 “抗清民族统一战线” “怎么被劫的?” 孔有德心中实在有些恼火,桂林这边总算取得了大的突破,摆平了三道城外防线,开始真正地攻城战,结果后方又出幺蛾子了。 两天前,从后方湖广转运而来的一批粮草辎重,在白石潭被一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明军给劫了。收到逃出来的溃兵消息后,清军也赶忙派了几千人去查看情况,不过显然人早就跑了。 “从人员数量估计,大概就是之前阻击了敬谨郡王的那伙明军。” 前来议事的尚可喜道 “胡一青?” 孔有德皱眉 ------------------------------------- 王夫之这两日可算是历经艰险了。 为了掩护他出城,郝摇旗带着几百精锐夜袭城外清军驻营,引发混乱。而王夫之则在十几名军士护卫下,从伏波门外出,坐上三叶小舟,顺漓水抵达东岸,而后打着火把连夜北上,一口气走到了拂晓。途中两次差点遇上清军哨骑,好在他们目标小,躲起来容易,再加上桂林地区水田、山林、丘陵遍布,一支十来人的小队也很难被发现。 只是休息了一会,一队人又开始向北摸索进发,直到在尧山以南碰到了瑶族人的寨子。 本来是担心被抢,不过这些个瑶族人之前和胡一青所部明军有过交往,毕竟胡一青等人窝在尧山里,各种生活物资的需要,自然要和当地各族百姓产生贸易。 听说他们是朝廷使者,便上报给了留守在尧山的残余明军。 胡一青一看到王夫之,差点都没认出来,那鲜艳的朝服王夫之自然是不敢穿出来的,太显眼,但即使这样,身上的布衣也在行进程中刮得七零八落,为了躲清军哨骑,他们还经常躲在水田里,下身全是污泥,头发也乱蓬蓬的,满脸脏垢。 胡一青确定果然是他后,不禁心起敬意,他之前护卫朱由榔去贵州时,是与王夫之见过的,但印象也不过就是普通舞文弄墨的士子文官而已。如今却能只身出城,绕过清军重重封锁,两天两夜行进上百里,确实非凡。 “王舍人此来可是有旨意?” 胡一青问道 王夫之闻言微微摇头,而后从一名护卫手上取来王命旗牌。其实就是一杆蓝色令旗,上面有一个大大的令字,一般用于赐予钦差大臣或是地方督抚,表明其具有便宜行事之权。 而后开口道 “我奉皇命,来此监军。” 胡一青面色严肃 “可是桂林那边出了状况?” 王夫之点头 “清军已经尽夺外围阵地,此时已然开始蚁附攻城了,孔贼不顾伤亡,狗急跳墙,城中压力是一日大过一日。” “陛下的意思是?” “让你出击清虏外围,牵制一二。” 胡一青郑重颔首 “我现在手下还有五千人,不过……” 胡一青接着将之前劫了清军辎重的事也讲了出来。 王夫之听完后却是眼神闪烁,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孔有德此行十万大军,当然不可能只靠抢掠来维持补给,故而清军开辟了一条从湖广衡州到灵川的后勤线路。 这么多人,每天人吃马嚼也是天文数字,若是明军能够将这条补给线切断,一方面可以让清军陷入无粮困境,另一方面,就算不能,清军为了保护后勤运输也得要抽出兵马来护卫沿线,同样能取到牵制清军的作用。 “此事可行啊!昔日《史记》有载,‘李广善游击’,这回咱们也做一回‘游击将军’!” 胡一青却是有些迟疑 “眼下我手里只有五千人,之前偷袭清虏也算是出其不意,以后他们必然要增强防备,恐怕力有不逮啊。” 王夫之闻言也陷入沉思,两人一时没什么好办法,胡一青让人带他去沐浴休息。 两天两夜没怎么合眼的王夫之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看到营中有些热闹。 胡一青此战缴获了不少东西,尤其是粮食,恐怕吃上一年也吃不完,故而便拿出一些,与当地的山民交易肉食和其它生活用品。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45节 见到这番景象,王夫之又想起之前和皇上经过浔江,关于广西土司的那番说法。心中豁然开朗,连忙去找胡一青。 “监军不再休息会儿?可是有急事?” 胡一青见早早便过来的王夫之疑惑道 王夫之却是兴奋道 “胡将军,咱们有兵可用了?” “哪里有兵?朝廷派支援过来了?” 王夫之一指营外正在交易的热闹场景 “这便是咱们的兵!” 事不宜迟,二人也不耽搁,胡一青在这里驻营多日,也认识一两个山民头领,通过他们的关系,派人请桂北尧山附近各地的壮、彝、瑶、白等少数民族头领前来议事。 不得不说,明朝国祚将近三百年,即使是广西、云贵这种偏远山区,百姓依旧对朝廷充满敬畏。毕竟从洪武年间开始,虽然也有过不少叛乱,但明朝的统治都没有过根本动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政治影响力这东西是有巨大惯性的,现在离甲申国难不过才几年,对于信息闭塞的西南百姓而言,大明依旧是当之无愧的官方朝廷。 广西虽然夷民众多,但是这些少数民族与移民而来的汉人相处了数百年,其中虽不乏矛盾和冲突,但经济文化交流也从来没有断绝过,所以这些个头领们都是听得懂汉话的。 而且西南地区,包括广西、湖南、贵州、四川、云南,大多是地方都流行西南官话,王夫之又是湖南人,故而双方交流起来连方言障碍都没有。 二三十个大小各族头领齐聚简陋的大厅之中,看着上首那位身着青色官袍的年轻官员。 下面有见识的头领已然认出,这是五品大员的穿着啊,比县太爷要大多了,就算和知府老爷也不遑多让。 而且听闻还是钦差大臣,受皇命而来。 一群人叽叽喳喳,私下议论。 王夫之平整了一下他早上才换上的官袍,正色对着所有人说道。 “诸位头领,大多也都是朝廷亲自敕封过的土司军官。如今清军大举南下,围攻桂林,君臣之责,报效朝廷的大话我不必讲。” “只说自从清军南下之后,咱们无论汉、壮、瑶、彝,哪一家没受过祸害?” 众人一时沉默,自从孔有德攻打桂北后,清军一路南下,一方面是为了减轻后勤压力,另一方面清军习惯向来如此,沿路州县、村寨无不劫掠。 有些地方反抗的烈了,屠村屠寨也不是没有,尤其是尼堪所率的八旗,杀戮尤重,手中至少有数千各族百姓的性命。 “如今清虏大部都在围攻桂林,其余各地皆空虚,之前胡将军只率五千人便能吞掉清军辎重队,桂北山区数十万山民,难道还怕他们吗?” 听闻此言,又是一顿嘈杂商议后,一名彝族头领对王夫之问道 “那钦差要我们做什么?” “本官也不要大家去桂林和清兵血战,只要各寨都能拿出人马,咱们结成一股,便可袭击清军辎重和各个大小据点,清军没有粮吃,自然崩溃。这样大家伙一方面算是报效朝廷,日后皇上自有赏赐,对下能驱逐清军,日后也不再受清兵劫掠之苦。” 听他说的明白,也颇有道理,众头领心中也有些意动,但顾忌也是不少。 见状王夫之又接着加一把火 “除此之外,本官也知道,这几年天时不怎么样,大家也困难,此次行动以胡将军的兵马为主,各位只需辅助即可,而且所得缴获,咱们五五分成!” 听到这里,众人便也下定决心,反正不过是对付辎重队而已嘛,而且还是辅助,又能得交货,打的也是早就看不爽的清兵。 刚才那名头领首先附和,众人也跟着承诺 “愿听钦差调遣!” 第64章 四处起火 很快,消息在尧山附近的各大山寨传播,两三日之内,便聚齐大小各家十多支队伍,总计四千多山民青壮。 有此形势,胡一青、王夫之二人再行商议,胡一青判断,上次在白石潭袭击必然引起了清军重视,想再次在灵川南部故技重施机会不大,不如移兵北上,在千秋峡到灵渠附近的水运码头作妖。 二人迅速做出决策,近万各族大军沿着尧山北面的丘陵地带行军,直至兴安南面。灵渠自古以来便是湖广进入广西后,最重要的人工运河,是连接湘江和漓江两大水系的关键所在。 孔有德并不傻,他早就有过湖广可能会被李定国趁机攻略的判断,故而他并没有将自己的后勤大动脉放在湘中的长沙地区,而是放在靠南的衡州府。 因为这样,即使湖广出了问题,清军也能通过衡州,从江西征调粮草入广西。 于是,大量辎重顺湘江南下,经过兴安再转到灵渠,这便是清军的后勤大动脉。 清军满打满算十万人,基本都在桂林附近,这些地方能凑出个三五千守军就不错了,若是据城而守,能顶住胡一青那五千人马倒是可能,可面对浩浩荡荡上万人,不少清军当场就投了。 于是整个兴安以南都成了汉彝各族联军的乐园,沿途码头、仓库、城寨全不放过,辎重储备被席卷一空,还杀伤俘虏了近两千人。 消息传过来,孔有德是真的操蛋了,特么的没完没了了是吧。 可十万人马不可能去喝西北风吧?桂林周围要么早就被周邦组织疏散各地去了,有剩下的也早就被清军嚯嚯过了,还能榨出什么油水? 思来想去,万般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抽调出一万多人北上应对。 经过十七日的残酷攻防战,现在清军手里可用兵力只剩下了八万左右,除去一万多看守大营和督战的,再抽出一万多,剩下能用于攻城的不到六万人。 一时间,桂林城压力减轻了不少。 可王夫之还是有些不太满意,仅仅是如此还不够,他觉得还能更进一步。 而他下一个目标也已然找到了——平乐府 之前满清敬谨郡王尼堪带着他的满蒙骑兵,绕道东面,攻取平乐府,直接打残了当地明军。但尼堪北调之后,满蒙骑兵不是绿营,肯定是不会留下守城的,整个平乐府便成为半空白地带。 要知道,平乐府处在桂东腹地,那里的西南各族土司卫所、侗寨可比桂北多太多了。当初嘉靖、万历倭寇之乱时,朝廷曾从广西征调土司参与平乱,其中便以桂东、桂中的平乐、柳州为主。 二人又是一番讨论,最终决定,胡一青继续带着各族联军和清兵周旋,而王夫之则带一千精锐东进平乐,跑到那边“发展根据地”。 面对清军总兵张国柱上万气势汹汹的人马,联军丝毫不慌。 广西地形多山多水,错综复杂,除了各支河流两岸的河谷地带,其余深山老林都跟迷宫差不多。 而本地山民翻山越岭如履平地,钻林子,过溪流跟回家似的,而孔有德麾下却多为北方和江南士卒,能适应南方气候便已不易,更别说和这些本地山民躲捉迷藏了。 王夫之一千人则轻装简从,也不带辎重,只是拿上不少银子,并有几十名经验充足的山民作为向导,一路上向沿途彝族、瑶族山寨购买粮用。 平乐离尧山大约不到一百里的样子,好在这一千士卒均是广西本地征召,对于地形并不陌生,四日之后便抵达平乐府北边的镇峡寨。 一到平乐,此地水网密布,在本地百姓帮助下,便能坐船顺江而下,自从尼堪攻略平乐后,本地士民遭了不少罪,后来尼堪北上,只留下一千多绿营。这些人当然不是本地山民的对手,早已被打散。 王夫之一番了解后才知道,原来早在十多天前,原平乐府幸存的一名通判便已经重新回到了平乐城中主持军政,但奈何手中没有人马,无法打通与桂北和广东的信息交流。 听到这番消息的王夫之大喜过望,一到平乐便让这位通判代理知府职务,而后直接联系周边各个土司卫所。 永安州、广运堡、团山堡、茶山、力山、蒙山各部,都不需要他多说什么,还是之前与桂北各族约定的那样,再亮出钦差大臣,王命旗牌的架势,无数土司头领便开始向平乐城聚集。 “清虏一日不除,广西一日难安!” “各位知州、知寨、堡主、守备(均为土司官职),孔有德大军已是强弩之末,在桂林的陛下已然坚守快二十日了,桂北胡将军已经切断清兵粮道,再过几日,湖广李都督的二十万大军便能赶到!” “清虏已是秋后蚂蚱,这正是诸位立下勤王救驾大功的时候!届时别说在山里做个什么知州知寨,便是出山,封爵授土,为一任知府、同知又如何?” 所谓便宜行事,当然也就包括了封官许愿。 王夫之搜捡各地,竟凑出两万人来,广西壮、瑶、彝民数以百万计,果不虚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当然,他也知道,这些人是不能打硬仗的,虽然山民向来彪悍,不过毕竟没有经过训练,更重要的是组织松散,这一寨、那一峒的好几十支队伍,难以统一指挥。 但他本来也就没想过跟孔有德硬碰硬,只是带着两万多人沿漓江北上,西行去占领永福、永宁、古田等地。这些地方都是夷汉杂居比较多的山岭地带,一方面扩充自己,一方面离桂林也不远,清军不可能无视掉这两万人马,怎么可能不分兵监视?如此他便达到了牵制清兵的目的。 ------------------------------------- “哈哈,孔有德四处起火,顾头不顾腚了!” 高一功看着手中情报,欢欣道 从七天前,明军放弃城外阵地后,双方便展开残酷的城墙攻防战。 而让朱由榔有些开心的是,桂林城楼上还有十几门以前留下的佛郎机炮,这种十六世纪中期的火炮射程不远,所以在之前的炮战中无法参与,但现在进入攻城阶段,便能投入使用了。 再加上原本的十八门葡萄牙火炮,炮兵火力顿增一倍。 可另一方面,经过十多天的拉锯,他手里可用的明军仅有一万多人了,不得已之下,只能从民夫营中继续抽调青壮参与守城。 虽然他知道,对于这些缺乏训练的民夫而言,参与守城很容易造成极大伤亡,但所有人此刻都明白。 守不住,都得死。 面对一座造成了自己上万死伤,高级将领都产生损失的城池,清军还没有不屠城的先例…… 消毒所用的高度白酒快要告罄了,城中粮食倒是还够用,周邦带着民夫,用从房屋上拆下来的砖石堵住城门。 为了守城,朱由榔大笔一挥,让人直接把靖江王府的砖瓦拆了,用作滚石。毕竟这些用来修建王府的砖石相当牢固,用来砸人也是一件妙物…… 而往北千里之外,长沙城已经笼罩在李定国大军的兵锋之下,堵胤锡此时早已启程,他收到信件后快马加鞭,过不了几日便能抵达长沙,与李定国相汇合。 李过的先锋骑兵在城外打出了带有“驱逐鞑虏,光复大明”的旗帜,城内暗流涌动,不少人传言大明光烈天子已经率师北伐,不日便要拿下湖广全境…… 第65章 西门惊变 “大哥,西门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长沙城中,一座偏僻民宅之内,十多个壮年男子一起聚在狭小的后院厢房之中。 一名国字脸壮汉,对另一位长相相似的男子问道。 “除了蒋兄和他手下三十个亲兵外,下边一个把总也愿意带着二十几人入伙。” 提问的壮汉名叫雷汜,回答的乃是他兄长雷潜,两兄弟出身武术世家,原本是在长沙开武馆的,这年头开武馆其实便是混江湖,三教九流都沾上不少,在长沙街面也算有些声名。 现在驻守西门的清军参将蒋挺,本是二人老家岳州府九溪卫一名千户,少时曾被家中送到二人父亲那习武,算是有过师兄弟的情谊。 两兄弟虽是走江湖的粗人,但一方面受到性格刚正的父亲生前影响,再加上满清那个什么梅勒章京屯泰一进城,屁股还没坐稳呢,就到处叫嚣,要全城百姓剃发易服,把脑袋剔成那劳什子“金钱鼠尾”。 城北司马桥外有两个颇受市民尊敬的私塾先生,仅仅只是嘲讽了两句,让那清兵听见,便被杀了满门! 除了那暴虐残忍的屯泰,还有“二鞑子”满清续顺公沈志祥,横征暴敛,向全城开业店铺大搞摊派,许多商家只得关门歇业,百姓生活艰难。 就他两兄弟开的武馆,前后一个月,竟被摊派了二百多两银子,相当于他两三个月的营业额。 好在二人路数广,消息灵通,提前打听到明军收复辰州,马上就奔长沙而来,向来胆大的二人便利用自己的关系网,在城内跑动,联系各方势力,并且煽风点火的把消息传了出去。 城中不满清兵统治,并且有意举事的人不少,其一是和两人交往比较多的各个搬运工人的行会,以及镖局。 明代市井经济发达,城市当中有着为数不少的重体力劳动工人,为了维护自身权益,和敛财税吏和商家作斗争,他们往往都会加入帮会抱团取暖。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46节 这些人组织度高,而且还大多为青壮年,将是举事时的中坚力量。 还有城中几个镖局也是如此,并且他们还有武器,这两拨加起来大约千人左右。 除此之外,两兄弟自己办的武馆,徒弟、武师再加上一些相熟的江湖客,合计也有六七十人。 军队方面,蒋挺那边能动员出近百号人,负责市坊治安的兵丁里也有百来人。而最稀奇的,便是岳麓书院和长沙府学的几十名士子在偶然听到后,竟也要加入,这些士子有不少是富贵人家,家中养有许多护院、家丁,若是动员起来,也是一股不小力量。 “各位弟兄那边可都准备好了?” 雷潜低声向众人询问 众人皆点头 “那便记住时间,后日拂晓,五更之后,西门便会举事,届时只待见西门火起,大家听到响动便可起事!” “好!” ------------------------------------- 凌晨之时,天虽然还没亮,但已经泛起白光,可以勉强看清路。 此时正是人最为熟睡之时,除了例行值班的士卒外,大多数清兵仍在睡梦之中。 蒋挺驻守北门,虽然名号上是个参将,但实际只能管六七百人,并且屯泰和沈志祥也不敢完全信任这些投过来没多久的人马,即使城中八旗不到九百人,但还是分出去不少,监督各个城门。 西门自然也有三十多名满洲八旗兵看着,这些满洲军士待在城楼上,随时观察城外动静,和监督守城士兵。 这些人作风粗暴,动辄打骂,很是招上下怨气。蒋挺和五十多名起事官兵一夜未眠,心潮澎湃的等着此刻。 “家伙事儿可都拿好了?” “都拿好了!” 众人检查了一番手中武器,十具强弩,十来只火铳,腰刀、短匕,还有六七罐火油以及两支火把。 见众人准备均已齐整后,蒋挺带队,拿着强弩的亲兵随在身后,一行悄悄走上城楼。 这个时间点,轮流值班的七个满洲军士也是哈欠连天,他们本就不太适应湖广气候。其余满洲官兵则在城楼中的隔间呼呼大睡。 “蒋参将,这么早你……” 正当那执班满洲军官疑惑之时,蒋挺身手极快,抽出短匕,直接猛力划过其人喉咙,鲜血“刺啦”一声飚出几步远。而他身后亲兵早就张好了强弩,“嗖嗖”箭出如雨,向其余站着的清兵扑去。 终于,其中一名尚未断气的喊出了凄厉尖叫,蒋挺知道隔间内的满洲军士马上就要被惊醒,赶忙示意身后,又是十几名举事官兵手持火铳封住屋门,另有几人迅速将手中火油罐投掷进去。 陶制瓦罐一碰到地上,便碎成了一片,刺鼻的火油味铺散开来,已经有七八个清兵醒了过来,慌忙拿起身边武器,可惜为时已晚。 两支火把接着投进屋内,顷刻间便燃起火苗,醒来的清兵见势不妙,想冲出屋外,结果被噼里啪啦的火铳当场射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城楼上用来给守城士卒休息的隔间,本就是木制结构,火油一点,两三分钟的功夫,便熊熊燃烧了起来。 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和“肉香味”房内传来,蒋挺却面无表情,确定屋内人必死无疑后,带着一众起事官兵走下城楼。 这么大动静,不惊动其它西门的守城官兵是不可能的,当蒋挺走下来时,已经有两三百人聚集在下方空地,交头接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有人打算救火来着,但看到全副武装的蒋挺等人,心中也有些明白了。 “诸位弟兄!那伙鞑子已经被我们杀了!朝廷二十万大军就在西门外,我已经和朝廷大将联系好了,只要打开城门,不仅以前既往不咎,还能立下大功!” “愿随我举事的弟兄,和我们一起打开城门!” 事到如今,人都死了,也由不得众人多想,随着上百士卒的加入,大家伙立马将城门打开。 随后蒋挺带兵冲进西门守城所用的军械库,其中火铳、弓弩、油罐之类全部分发,大家集体登上城墙,严阵以待。当然,是对着城内严阵以待。 西门城楼火越烧越大,靠近这边的民居均能看见,蒋挺又让人放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十来盏孔明灯,更加显眼。 城内清军当然也已经逐渐反应过来,不过却有人比他们更快一步。 其余各家参与举事的人员同样一夜未眠,他们一见火起,就全部出动! 一部分沿街叫喊 “朝廷大军打进来啦!” “明军从东门进来啦!” “官军已经夺下北门啦!” 听到动静的长沙市民全都从民房中探出头来,打听情况,消息越传越离谱,都有人说,明军已经占领了府衙。 而此时清军也是焦头烂额,城内突然冒出十几支暴徒,对着各街坊清军哨卡放火,还到处传播谣言。 与此同时,西门之外,李过麾下三千精骑,已经如黑云卷平冈,涌入西门! 李过也是准备了一夜,早在蒋挺等人未动手时,便将三千骑兵运动到西门外七八里处,只待这边火起,不到一刻钟骑兵就能飞速入城。 当许多百姓真的看到擎着“明”字大旗,打着“驱除鞑虏”旗号的骑兵出现在街道,整个长沙城都沸腾了! “屯泰将军,大事不好!咱们快跑吧!” 府衙之中,沈志祥万分惊恐,连忙推开屯泰房门,疾呼道 屯泰**着上身,也不顾床边瑟瑟发抖的两个女子,一边急忙着甲,一边让人通知自己的护卫。 “急个甚!料那明军就算进城,最多也不过千把骑兵!步兵大队岂会没有动静?赶出去就是了!” 嘴上虽是这么说,可当他慌忙着甲出府,在剩下的四五百满洲八旗簇拥下上马后,看到满街乱局,便已经知道没希望了。 二话不说,也不管还在府衙里的沈志祥,直接带着八旗骑兵,快马加鞭直向东门,跑路!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恐怕自己已经走不了了,因为等待他们的不只有明军入城部队,还有二十万长沙百姓的怒火…… 第66章 百姓的怒火 “李来亨,带一千骑兵占领北门,迎都督大军进城!” “刘体纯,随我直接入府衙杀贼!” 李过迅速分派任务,而后率领骑兵一路急行,半路上,一名唤作谢颍的举事士子领着二十多个家仆带路,抄近道赶往府衙。 可惜屯泰早已驾马跑路,李过一行人只逮到了还没来得及跑路的沈志祥。 可逃过一劫的屯泰却毫无庆幸之感,因为他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城中百姓已然知道明军入城消息后,群情汹涌如潮,有眼尖的看到府衙那边数百骑兵一路往东,仔细一看,不正是以前残杀压迫长沙百姓的八旗军士嘛。 明末长沙工商业繁荣,城东道路两侧都是两层高的民屋,且中间道路狭窄,市民们见八旗军士打马从此过,有着明军做依靠的他们也不害怕。 全都聚集到屋顶,手上拿着什么破砖烂瓦、花盆家具、陶罐杯盏,便往路上的骑兵砸去。 屯泰也不敢停下来对付两侧百姓,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停,必然会被后面的明军追上。 这虽不如攻城战时守城方的滚木礌石,可此时的长沙城内,有二十万百姓啊! 长沙百姓扶老携幼、全家出动,也不和八旗兵正面接触,只是在屋顶上搞远程袭击。有些远远听到了清兵要从此过的消息,连忙将油锅烧热,等清兵过时,直接从屋顶泼下!疼得一众八旗勇士哇哇大叫。 除了滚油,没油的便烧沸水,甚至粪便,乃至于青楼勾栏里的姐妹,都将自己月事时的事物丢了下去…… 这是二十万百姓的怒火,如同暴风般将几百骑兵淹没,原本不过一刻多钟的马程,如今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屯泰都无法抵达。他觉得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漫长的一段路了,街道两旁屋顶上,密密麻麻站着上万百姓,屯泰和麾下八旗打算从东门跑路的消息扩散开来,半个长沙的百姓都往这边聚集。 为了不放这帮鞑子跑掉,在雷潜、雷汜两兄弟号召下,大家用杂物和桌椅、木石直接把街道堵死。 清军别说反击了,连抵挡都做不到,这可是好几万人啊,连拉弓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一堆杂物和砖石给活埋了。 屯泰眼睁睁看着身后骑兵越来越少,到最后已然不到百人,他的半边脸也被不知哪来的滚油给烫的便生水泡。 终于,被折磨到疯狂的清兵企图转身报复众多长沙百姓,但在雷潜和雷汜两兄弟领导下,两侧百姓就不和他们接触,继续输出远程攻击。 直到仅剩的几十个八旗军士也遍体鳞伤,摇摇欲坠后,雷潜一声号召,上万对清兵早已恨极的市民全部扑了过来,将剩下清兵撕成碎片。是的,字面上的撕成碎片…… 等李过好不容易追上来时,才勉强从一大堆杂物里,总算是找出了十几个个奄奄一息的八旗兵,至于屯泰,此时恐怕连一块完整的肉都找不到了。 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哪怕只要有一点活路,只要不践踏他们的底线,面对再沉重的压迫,他们也能容忍。 可一旦有人企图突破了他们承受的底线,践踏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时,只要有一个领头羊的带领,便能掀起毁天灭地的能量! 此时,将目光南移上千里外,同样的故事依然在上演! 自从城外阵地丢失,进入城墙攻防战以来,双方的战斗越来越残酷。时间已经进入五月份,这一年的夏天却并不炎热,但两军的热血却洒满了整个城池。 孔有德不计代价的进攻,所造成的结果便是,短短数日的攻城,便又留下了四千多具尸体。 现在清军可用之兵已只有七万,之所以还没崩溃,完全是依靠孔有德借助尼堪的八旗军士血腥弹压。 北面胡一青、南面王夫之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他们已经不再满足于打游击了,随着清军兵力削弱,二人分别收复了兴安县和永福县,接着,王夫之还意图北上收服义宁,切断清军西进退路! 孔有德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打算将自己锁死在桂北! 届时李定国一旦南下,便能凭借这些地方迟滞清军,让他们跑不出明军的口袋阵! 可现在他还有选择吗?这座桂林城已经消耗了清军三分之一的战斗力了,只有打下桂林,便可全盘皆活,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孔、耿、尚麾下所有总兵外加上本部兵马齐上阵,从早到晚,一天要发起四到五次进攻,也顾不上什么红夷大炮了,打不下桂林城,什么都不会剩!于是孔有德直接命令将大炮推到离城一里处射击,虽然途中又被击毁四门,但剩下的大炮抵达位置后,便与明军展开对射! 在这个距离上,双方都能够得着对方,也就不存在什么技术差距,竟对明军造成了不小伤亡。 而这时的明军境遇同样不乐观,原先守城的两万三千人,如今能投入作战的不到八千,其余或死或伤。 就连这八千人里,都还包括两千妨碍不大的轻伤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于是,民夫成为了守城主力,之前负责后勤工作的民夫营全部投入守城,而后勤工作则交由城中妇孺承担。而投入战场的民夫,由于缺乏训练和经验,更容易造成伤亡,短短几天内,就损失了三千多。 不过打到这个份上,什么伤亡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全城上下都已经杀红眼了。 说起来古代战争中军队往往伤亡超过一定比例,便会崩溃,那是指一般情况,而且不包括守城战。 唐时安史之乱,御史中丞张巡死守睢阳,以数千人马,对阵十几万叛军,前后交战四百余次,战至城中无一兵一卒、一砖一瓦,最终被俘身死! 因为这种守城战里,所有城中士卒百姓都知道,若是守不住,便只有死路一条,何况对面还是比安史叛军残暴十倍不止的满清! 整个桂林城都成了武器库,所有桂林百姓都成了明军战士。 人们将自家门板卸了下来,作为挡箭的盾牌,把房屋推倒,取出砖石,以作杀敌武器,妇女们将自己裁剪衣物所用剪刀拆开磨利,绑在木棍上作为长矛。 老人小孩们,沿街将各家粪便收集起来,用大锅熬成“金汁”,在敌人攀爬云梯时泼下。 由于用于清洗伤口的烈酒快要告罄,府衙向百姓征集,不少人家把自己用于娶媳嫁女的窖藏拿了出来,让酒坊统一蒸馏过后,交给照顾伤员的妇女们。 男女老幼齐上阵,朱由榔这个皇帝也没闲着,他每天都要巡视伤兵营,以保证这些从城墙上下来的伤兵确实得到了照顾。又带人拆了城中靖王府好几座阁楼、殿宇,这些皇家建筑所用砖石极为坚固,可以用来修复被破坏的城墙,那些梁木则直接充作滚木使用。 城下督战多日的尼堪看到这个众志成城一幕,心中涌现出一股熟悉感,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这和两年前的江阴城简直一模一样!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47节 当初清兵攻取江南,江阴百姓不愿剃发,在典史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的领导下,在二十万清军围攻下,死守江阴城长达八十一日,全城百姓几乎无一幸免,只有五十三人存活,其余全部殉国,无一投降。 那场战斗,尼堪也参与过,他至今都还记得,当清军铁蹄踏入那死气沉沉的江阴城时,在内城墙上发现一首用血迹写成的诗。 “雪胔白骨满疆场,万死孤忠未肯降。 寄语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这桂林,便是第二座江阴城! 第67章 黎明前最后一战 面对如此形势,不再保留实力,将麾下八旗精锐也全部投入攻城。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经过二十多天的攻城战,孔有德等绿营汉军早就被消耗得士气低迷,难当大任了,也只有靠战力强横的八旗劲旅,才能有所希望。 确实如此,在这个时代,满洲八旗还没有堕落到晚清那个样子,正处于他们战力的巅峰期。 在三名牛录章京的带领下,约千余披甲的满洲军士沿着搭好的云梯,口中衔刀,左手举盾,右手奋力攀爬。 满洲八旗军士基本上全部披甲,这种看起来单纯使用棉布制作的棉甲,根本就不是后世影视剧中那薄薄一层。 外面先是以三四层棉布交叠一起,反复锤打,可以减轻火器杀伤,里面则是布满钢制甲片,用铁钉镶在甲胄内衬,再里面还有一套足以抵挡绝大部分箭矢的锁子甲。 面对这种盔甲,即使是二十步内的箭矢、火器杀伤,都未必会致命。 守城士卒、民夫见状,又如同往常一样,抄起各种家伙事,准备给清兵一个难忘的教训。可他们没注意到的是,在城下不远,已经有一群毒蛇般敌人紧紧盯着他们。 又有两个牛录章京率领下,五百多名八旗兵张弓搭箭,瞄向城墙之上。 女真人专门使用一种“形如凿”的箭头奇重,破甲极强的箭矢,称为重箭,这种重箭往往要使用数尺长的长弓发射。 一旦中箭,即使穿有甲胄防身,也很难保全自己。 满族是渔猎民族,出身于大兴安岭的林海雪原当中,他们天生就是敏锐而勇悍的猎人。 与很多人对满洲八旗如同蒙古那般以骑兵称雄的印象不同,其实他们的步战和弓术才是真正的杀手锏。不同于入伍之后,才放下锄头,学习战斗的汉人士兵,满洲人从小便开始学习各种战斗、捕猎技巧,以便于在白山黑水的恶劣环境中与大自然搏斗。 这也造就了他们坚韧凶悍,吕大器之前便依据自己的经验给朱由榔解释过。 女真(满洲)之强,一曰士卒坚韧耐战,二曰骑兵往来奔驰,三曰重甲坚固难伤,四曰重箭锋锐毒辣,五曰火炮犀利摧城。 一阵低闷的弓弦收放声响过,箭雨“嗖嗖”破风而去。不同于以往那些个绿营弓手毫无目的,漫天**的乱放,这些敏锐的猎手极为精准,几乎都是奔人上半身而去。 城头上拿着滚石、瓦罐的军民顷刻间扑地大半,有些就算是举起之前用来挡箭的木板,都被清军锋矢从缝隙间穿过杀伤。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城上军民便伤亡过百! 云梯上的步卒也趁机攀爬而上,他们大多身材不高,却四肢粗壮,十分迅猛,只是片刻,就有人先登上城,被箭矢压制住的军民这才能与之交战。 可是除了弓箭外,八旗近战同样锐不可当,他们许多并不使用腰刀,而是一柄三四尺长的花骨朵,也就是短狼牙棒,足足十来斤的分量,用力一挥,便能将一个成年男子天灵盖砸碎! 城上的军民哪里是对手?只抵抗了两刻钟,便开始被迫溃退,留下两百多具尸体。 满洲军士趁机在城墙上立稳脚跟,打开缺口,城外孔有德见状大喜,立马指示绿营兵卒跟着,从这里突破进去。 正在指挥守城的高一功见状大惊,立马招呼上左右为数不多的甲士,前往救急。 八旗劲旅固然精锐,可闯军老营兄弟也绝非孬种,两军相碰撞一起,杀得难解难分。如此近距离交锋,弓弩已无大用,只剩下纯粹力量与勇气的比拼,盾牌和刀剑、战锤之间刺耳的摩擦声此起彼伏,内脏与鲜血铺满城墙伤痕累累的砖石。 但明军毕竟已然奋战多日,就算是铁人也会疲惫,许多老营将士手中兵刃都已经砍钝了,身披多处创伤,只是用酒精清洗后白布简单包扎,才勉强上了战场,如何是以逸待劳多日的尼堪所部对手? 突破口一点点的变大,已经快覆盖住了二十多丈的城墙,超过六百清军已然攀爬上城,沦陷危在旦夕…… 朱由榔正在北门城楼上观战,远远望到此处,心中焦急万分,连忙问身边的赵印选。 “现在城中可还能抽调出兵马支援?” “陛下!能抽出去的,都用上了!现在只有北门这还有两百多民夫!” “不够,不够……” 朱由榔心乱如麻,看向前面不远警戒的李景兴 “景兴,你手中还有多少人?” 自从西巡广西后,他的安保工作便由李景兴手下人马负责,这些都是他当年编练的亲卫出身,经过潮惠之战后,无论忠诚还是战斗力都是合格的。 “陛下,您多次从亲卫抽调兵马参与守城,现在末将手里只有不到三百人负责护卫了!” “够了!全部压上,立马去支援就日门(失守城墙段在就日门西侧)那边!” “那这边……” “陛下,清军登城已有近千,恐怕也很难填补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朱由榔知道,现在就算是从其他地方抽调,也难以联系,等好不容易抽调到人手,这边怕都失守了。 思忖一二后,朱由榔咬牙道 “李景兴!朕的龙纛可还在?打起来!随朕前往就日门!” 他的打算很简单,既然一个一个的通知各处调兵太消耗时间,那干脆打出自己皇帝的旗号,全城军民看到象征天子的龙纛,自然知道往哪去! 当然,这会将他自己陷入暴露在清军兵锋之下的险地,但此时顾不了这许多了。 高大的龙纛在城墙上实在是太过显眼,金黄色丝绸迎风飘动,几乎半城军民都能看见。 正在组织民夫上城的周邦见状,几乎目眦俱裂,对于这个年代有理想的读书人而言,陷君父于险地而不救,那是何等不忠不孝?他立马疾声高呼,将所有能调动的民夫全部带着向就日门方向而去。 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各个城墙段,而为了填补防守空缺,许多原本负责后勤工作的妇女也毅然拿上武器,投入一线! 孔有德,尼堪见状大喜,更是招呼清军不必在乎其他目标,但一定要拿下那杆龙纛! 无数大明军民和清军士卒向就日门涌去,汇集成一个巨大的绞肉机…… 朱由榔身着山文甲,高举天子剑,在一众盾牌、甲士护卫下,汇集着越来越多的民夫、士卒,向登上城墙的八旗军士发起冲击,双方战斗继续升温。 “皇帝陛下,您是一位勇士!” 佩德罗对朱由榔郑重称赞到,令朱由榔心中宽慰的是,刚刚还在城西压制清军的两百多名葡萄牙火枪手,在翻译陈筱的解释下也跟着往这边靠拢,利用他们犀利的火绳枪,明军算是逐渐挽回局面。 但清军登城据点虽然没有扩大,但也没有减小,双方进入了残酷拉锯。接下来的近身搏斗,便不是这些火绳枪的用武之地了……(欧洲此时刺刀还没有成熟应用) 最终,还是一名已经负伤的明军老营士卒,抱着两大罐原是火炮发射药的火药罐,趁乱冲进城墙边,向城下云梯处用力掷去! 在轰然巨响当中,为此战画上句号,当然他在那一瞬间,也暴露在了清军弓箭之下,瞬间就身中数支箭矢,扑然倒地。 清军又一次进攻被击退了,天色逐渐暗淡,在满城军民万众一心下,桂林又坚守了一日。 ------------------------------------- 第二天的朝阳升出地面,朱由榔紧紧目视远方,和所有疲惫的军民一样,等待着清军下一次更猛烈的进攻。 虽然他们这次恐怕很难再守下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正当众人疑惑时,远处号角声渐渐传来,清军似乎已经撤离了城外大营。 莫非…… 朱由榔心中突然泛起狂喜,看向身旁同样惊喜的众将。 “李都督援军恐怕已至桂北!” 反攻的号角,即将吹响! 第68章 四面合围 兴安县北,一个叫做唐家铺的乡镇中 李定国正在听询各路人马的汇报,收复长沙之后,李定国只待堵胤锡一到,便将湖广事务交付与他,并且留下五千兵马、本来是打算留下一万人的,但堵胤锡觉得此时南下救急最重要,故而只要了五千人。 此时李过也没闲着,继续南下直扑衡州,衡州守军不足一万,且都为绿营,见到被俘的上司沈志祥和屯泰首级后,二话不说,次日便献城投降了。 这些降军被交给了堵胤锡处置,他手里正是缺人的时候。 于是,李定国手中尚有光复左军、前军各部共计约七万人。 其中,李过率领的前军一万五千人,包括数千骑兵,已经在收复了全州时分兵赶往灌阳,沿灌水河南下,切断清军东进退路。 原本在北面袭击清军后勤补给的胡一青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看,衡阳收复后,清军后勤大动脉已然被掐断,不再需要对付清军辎重部队了。 胡一青便干脆举兵南下,准备收复灵川,堵住漓江水道和河谷地带。 而南线的王夫之,也派人和李定国这边取得了联系,向桂林南部的两江口和铜鼓市靠拢,向北逼迫驻守在桂林南部的耿仲明所部。 一个针对清军的巨大包围网,正在逐渐展开。 而李定国自己本部,还保留有六万左军士卒,他并不打算直接赶往桂林,与孔有德在那里决战。 一方面孔有德现在围城不克,腹背受敌,能走的线路只有两条。其一是西走义宁,从桑江口、古泥关北上湖广。另一条则是干脆东进经尧山,绕过海阳山,从永明岭和海阳山之间的崇顺进入已然空虚的广东腹地。 李定国估计,孔有德一定会选第二条,因为胡一青多次截断清军粮道,此时孔有德恐怕没有十日之粮了,从西边走,至少也有个**天,而清军士气低迷,又有王夫之率军在西边阻击,他绝对不敢赌。 故而,李定国打算直接率军南下尧山,在尧山到海阳山之间几十里的河谷、丘陵地带与清军决战! ------------------------------------- 孔有德是真的慌了,从最新情报上看,李定国已然抵达兴安,这边攻城依旧没有取得突破,再打下去,自己这家底和性命就得交代在此处。 对于孔有德、吴三桂这种投降清军的军头而言,自己的本部兵马那就是安家立命的本钱,要是都丢在了此处,那自己就算能够回到北面,又有什么好果子吃? 所以地盘可以不要,兵马必须尽量保全,尤其是本部兵马。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东进尧山,一方面是因为粮草将尽,只有到富庶的广东腹地去才能获得足够补给,并且此时广东也没有什么明军驻守了,不必担心被半途阻击,说不得还能趁机拿下肇庆。 不过,从明军的布置来看,似乎也是打算在东面和自己决战的。 决战就决战呗,孔有德也没有想过能一战不打就跳出明军包围圈。 说到底,此时的清军上下将领对于明军战斗力依旧没有正眼瞧过。 在他们看来,攻打桂林失策,完全就是因为明军占了守城便利,并且又有大炮助阵,而且军民齐上而已。 这跟野战可是两码事当年江阴八十一日,比桂林难啃多了,也没见着明军能守住江南啊? 因为江阴难啃那是因为江阴百姓不怕死,跟明军战斗力没关系。同样的道理,桂林能守住,是因为桂林军民不怕死,再加上有个皇帝的精神buff加成,这不意味着野战明军就能打得过清军。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48节 在两方默契地“双向奔赴”之下,清军准备拔营东进,而明军这边,李定国、李过两军也快速南下奔赴尧山战场。 至于王夫之,在获悉清军没有西进或继续南下意图后,也紧接着北上义宁,而后过阳江回师桂林城。 胡一青算是意气风发,一路剿灭了百丈山、千秋峡、灵川清军剩下的三瓜两枣。胆子极大的他居然带着自己那万余各族联军,跑到之前歼灭了清兵辎重部队的白石潭,而后重新回到自己当年打游击的尧山山区。 自从清军拔营退军后,整个桂林城都算彻底放松了下来,长达二十七日的守城战,实在是快要把大家的神经都绷断了。 许多物资从南面的平乐等地重新运入桂林,整个城市都再次焕发出生机。城墙上的血迹被洗净,街道上的店铺又重新开业,妇孺们开始回到自己家中,继续料理家务。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战前。 但一众君臣知道,战争还没有结束。 辛苦了这么久,付出了如此大的牺牲,要是不能将孔有德留在广西,岂非功亏一篑? 北面,李定国派来奏报的信使一到,便被朱由榔招来觐见。 李定国将自己的战略意图全部写进奏折,希望得到桂北方面各部的配合。 面对李定国设下,“四面围逼,尧山决战”的战略方针,高一功、赵印选等人讨论后觉得切实可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言罢,朱由榔直接任命李定国为此战明军总指挥,包括胡一青、王夫之乃至于桂林这边的明军都听从他调度。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来,先是胡一青收复灵川,算是堵上了桂林北面大门,而后就是王夫之率军归来。 说实话,此战中,胡一青和王夫之的表现是远远超出了朱由榔预计的。 原本他只是希望二人能够牵制部分清军,在外围打打边鼓。 没想到这两人居然无师自通,搞起了“抗清民族统一战线”,硬是将桂北、桂东、桂中的广大少数民族山民们发动了起来,拉出好几万的队伍,跑到清周围四面开花。 尤其是王夫之,他知道以胡一青那脑袋恐怕是很难想到这些的,从二人上的奏折来看,这应当大都是王夫之的主意。 朱由榔出城相迎,王夫之这次算是立下大功,之前他越级将王夫之从一个庶吉士擢拔中书舍人,再到兵部郎中,虽然是事急从权,可恐怕也难免被戴上“宠臣”的标签。 此次夜出桂林,北上尧山,收服夷民,东复平乐,西征义宁。 他走时不过带走十来个护卫,胡一青那也不过几千残卒,如今却硬生生凑出了三四万大军,可以说让人不得不服了。 如今王夫之和胡一青已经分兵,再挂上一个监军的名号也有些不伦不类,故而朱由榔干脆拿掉他的监军帽子,改为都察院系统的佥都御史,也算是升官了。 王夫之本欲将自己麾下两万多各族联军重新交给军方指挥,但朱由榔却让他依旧以“桂北安抚使”的名义领着。 他之前只是抱着一种猎奇心理,将王夫之后世思想大家当做一个历史名人看待,现在却发现王夫之居然还有带兵的潜能没被挖出来,不如趁机培养一下,日后自己手下也能多出一个能文能武的方面之才。 “胡一青!又是胡一青这个狗贼!” 孔有德快要气炸了,清军才刚刚步入尧山地域,早就在这边山区以逸待劳的胡一青部就冒了出来。 有了当地夷民帮助的明军打起游击更厉害了,在深山老林任意穿梭,东边放一铳,西边射一箭的,虽然没能造成多大伤亡,但却实实在在拖住清军前进脚步。 “报!王爷,北边,北边……” “李定国已经到海阳山北边了!” 海阳山北麓不远,明军已然开始整顿队伍,两军相距不足三十里,大战一触即发…… 第69章 决战(上)正面碰撞 五月的天空,分外阴沉 再过三天就是小满,民谚有云“小满小满,江河渐满”,也就是说,整个南方地区的大规模降雨即将来临,这对于刚熬过春季少雨期的农民们是一件天大的喜讯,因为这些降雨对于多年来渐重的旱情而言十分重要。 但在广西北部,一场席卷十几万人的巨大风暴即将爆发。 海阳山后是一般被叫做海洋山,风景优美,盛产杉树、松树,是湖广和广西的天然界线之一。 而尧山则是桂林周边最大的山峰,因唐时在山上建有尧帝庙而得名。 两军生死抉择的战场,就设在这风景如画的两山之间。 第一场正面冲突,是在一个叫做岭阳的小山庄旁进行的。两军的前锋在此偶遇,爆发了一场遭遇战,清军虽然连日作战,疲惫不堪,而且士气低迷,但如今乃是为了求活路,所以垂死挣扎的意志力也不可忽视。 明军前锋稍微受挫,也不气急,只是回师禀报。 明军将六万大军分为十二阵,各有参将统领,以两个雁形排列,自东北方向清军逼来。 孔有德既为突破,便让大军集结为一字长蛇状,摆开决战架势,桂北山区地势狭窄,只能依靠稍微开阔的河谷地带,依据而守,并将兵力向两侧铺开。 除了本阵之外,两军还各有一支游离在外的机动兵力,孔有德这里,是敬谨郡王尼堪所率的四千多八旗劲旅(在平乐、胡一青那折了几百,又在桂林攻城时被朱由榔坑了不少,原本六千骑如今只剩下三分之二了)。 而在李定国手中,便是李过的三千骑兵以及一万精锐。 这次对决相当公平,李定国这边本部也就是六万多人马,而孔有德在桂林城下消耗这么久后,手中能用的也不到七万。 当然,公平是相对而言的,在战场外围,胡一青的“游击队”还在到处活跃,而王夫之抵达桂林后,两万联军与城内守军合流。 朱由榔将城防交给周邦麾下民夫营,而把已然修整了三日的城内剩余约六千明军(部分轻伤员归建)全都带了出来。 现在还不是庆祝胜利的时候,如果不能把孔有德和他剩下的七万大军全部歼灭在广西,那么之前做的这么多准备,付出这么多牺牲岂不是毫无意义? 他不能对不起,那些牺牲在桂林保卫战的将士和百姓。 当然,与之同行的,还有葡萄牙雇佣兵的十六门大炮(与红夷大炮对射中损失了两门)。 朱由榔亲自领军东进,踹清军的屁股,不过他倒是对自己几斤几两掂量得比较清楚,并没有干涉前线李定国的指挥,只是当个吉祥物,用身后那根龙纛振奋士气和凝聚军心而已。 这倒不是说朱由榔喜欢多事,明明可以坐在桂林等战果,却非要跑到前线去添乱,其中还是有着多方考量的。 一方面,此战除了李定国所领导的光复左军以外,还有前军、中军各部,乃至于广西本地的土司人马、葡萄牙的雇佣军参与。这些杂七杂八的人马本就是上个月朱由榔才勉强捏合在一起的,想要让他们统一起来,配合默契,没有让朱由榔这个大明天子,亲自到前线给李定国坐镇更好的办法了。 其次,朱由榔当然也有些私心,作为一个已经干了大半年,过了“实习期”的皇帝,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目前自己麾下的军方势力种种问题,那就是派系独立性太强。 故而他必须要在战争的第一线,越过这些将帅,直接在底层官兵心中建立起领导者的威望,而那杆龙纛便是最好的工具。 清军绿营骑兵总兵马雄部最先与明军军阵接触。 将近三千骑兵犹如铁钎,以箭头状直奔正在列队前行的左军左师总兵王复臣麾下军阵。骑兵短途奔袭,速度很快,三百多步的距离,瞬息即至。 王复臣是跟随张献忠起义的老兄弟,一直在刘文秀麾下听用,乃是刘文秀手下第一悍将。 骑兵们抽出马鞍下的弯弓,朝向明军大阵,隔着数十步抛射一轮,有些人拿着骑矛、花骨朵、马刀,嘴里不断呼喝,喊杀、怪叫一片,作出架势,直欲冲阵。 王复臣乃是陕北出身,对这些同样大多为北方而来的绿营骑兵相当熟悉。 “咚咚咚……” 眼见清军骑兵逼近,明军队列中鼓手进军的鼓声响了起来。 王复臣手提长矛,跃马当先,带着将佐和亲兵向前,随着他的动作,整个军阵也开始动了起来。三个参将麾下,总共数千人一齐前进,将士们挥舞手中兵器,大吼三声“杀杀杀”,声震八方,气势恢弘。 一人高的盾牌和藤牌与长矛、长枪、狼筅交替放置,面对清军骑兵冲锋方向,后面强弓、硬弩、火铳严阵以待,早已装填完毕。 其后又是一通鼓声“咚咚”震响,手持藤牌的步兵在前排半蹲,后面士兵的长矛、狼筅远远伸出指向对面,火铳“砰砰”开火。 清军虽然也有用骑弓、火铳回击,但只能对明军造成零星伤亡。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清军骑兵最前面的百骑犹如割麦子般,顷刻倒下,但后面的如云的骑兵却能凭着惯性直突明军阵内。 三十步,军阵火铳、弓弩齐射,对面的箭矢也蜂拥而至。 这次距离更近,伤亡便顿时增大,前面的长矛、狼筅兵即便有藤牌保护,但依然稀里哗啦地,哀嚎着倒下一片。 哪怕是作为主将的王复臣这里,不少箭矢也透过前方藤牌、枪矛阵势窜了进来,身边几名士卒被射中,立即跌倒在地,咬着牙根,低声呜咽痛叫。 可左军将士毕竟也都是老兵,并非中军那些个民夫壮勇临时充数,阵列依旧完整无缺,毫无动摇迹象。 “杀!” 双方终于碰撞到了一起,在巨大的惯性下,军阵前面的士卒立马就尸横遍野,但清军骑兵的速度也被迟滞下来。 见马雄打算指挥骑兵撤出,再来一次冲击,王复臣立马招呼左右步军刀牌手,上前将清军紧紧咬住! 马雄左劈右砍,见脱不了身,干脆在马上与明军混战起来,企图一举突破这一军阵。 桂北地势不平,部队往往被分割为好几个部分,现在其他部分的两军也开始混战了起来。 孔有德企图在右翼集中兵力,从刘文秀领导下的明军王复臣、张胜等部军阵突破。 李定国干脆将计就计,也不增强被突击的左翼,而是同样将兵力集中于另一边,将战场从一条直线拉成一条斜线。 而在离战场西面不远处,一座秀丽的山坡上,十六门长管火炮正在调试,很快就吐露出自己的怒火。 王夫之麾下的各族联军则和胡一青的“游击队”合流,开始在远离交战前线,多山的芦田镇北部骚扰牵制清军左翼。 游离在战场之外的尼堪,还在到处寻找捕捉李过的身影。 战斗迅速进入白热化,对于后方突然冒出来的炮火,很是让清兵骚乱了一番,因为在桂林城下,他们都快被这些大炮折磨出恐惧症了。 为了回援被炮火和“游击队”搞得寸步难行的左翼,孔有德不得不从中军调集部队前往顶住王夫之部和高一功、赵印选的那六千多人。 结果当然是,兵力越来越分散,给了李定国战机可寻,他几乎毫不迟疑,亲自率领中军,毫不保留,直接扑了过去! 《孙子兵法》有云“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彍弩,节如发机。” 就是说,在两军刚刚交战时,以严整的军阵应对周旋,但只要一发现改变形势的战机到来,指挥官就应当毫不犹豫的将全部筹码赌上去,一鼓作气! 双方最为激烈的交锋便由此毫无征兆的突然爆发,孔有德本部和李定国本部几乎是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便猛烈碰撞在一起! 而此时,阴沉天空终于承载不了积累的水分,淅淅沥沥的雨点,向厮杀声震天的桂北山区倾泻而下…… 第70章 决战(中)孔贼授首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雨幕茫茫,沉重天际拉开一幅灰暗色的布幔,雨从远方开始,接着又响起近处的雷声,灰幔缓缓向上升起,风势由缓到急,伴随着瀑布般雨点倾泻而出。 广西本就是山水形胜,丛林与田地的国度,雨水如注浇洒在双方士卒身上,在短兵相接的拼杀中,与污浊的泥土和草碎混杂,变成一个个泥猴。 仅有头上那标志性的发髻和小辫可以分出敌我,喊杀声和雷声、雨声交错在一起,让人实在分不清是天在吼,还是人在吼。 所有阵型、编制、指挥都乱了套,遮天蔽日的大雨和狂风中,参将、总兵除了自己周边的亲卫,再也喊不应其他人,至于什么金鼓、旗号更是无从谈起。 在雨水和疾风冲刷下,所有火铳、火炮都哑了火,弓箭与强弩也丧失了原有的威力,接下来,只剩下最纯粹,最原始,最残酷,意志与勇气的碰撞! 李定国中军与孔有德中军接触的地方,是一处狭隘的河谷,风雨之中,为了抱成一团,明军往往四五个人聚为一伙,向着散乱的清兵阵列发起进攻。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49节 在这种情况下,什么兵法战策、奇谋妙计都是虚妄,因为根本传达不出去。孔有德也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亲军不断向前,杀出一条血路。 “谁道沧江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 混乱拥挤,却又建制散乱的战场中,刀剑这种短兵器往往要比长矛好使,随处都可见拿着刀盾的明清双方士卒交错扭打在一起,“锃锃”的破风劈砍声和哀嚎惨叫夹杂在风雨当中。 冯双礼手持长刀,在其中突来驰往,无人可挡,作为李定国本部中军的指挥官,他现在已经找不到自己手下参将们了,仅有身边两三百人亲卫还受控制,其他都交错混杂在整个战场上。 纵目望去,双方只有两位统帅的大旗,由于高达两丈有余,能够依稀看见,其余旗号均杂乱无章,难以分辨。 冯双礼便只得带着亲卫,不断向李定国大旗处杀去。 而李定国却依然没有停下脚步,他那小麦色皮肤的面庞上毫无表情,只是勒住战马,在数百亲兵的簇拥下,一步一步向孔有德处逼近。 两侧不断遇到的清兵,只是被这股战斗力彪悍的步兵迅速冲开,而后作鸟兽散。 李定国速度不快,却几乎没有停留。 面对那逐渐靠近的对方主帅大旗,毫不掩饰的说,孔有德害怕了。 这位从山海关打到广西桂林的清军宿将,害怕了。 刚才自己让人回援左翼时,几乎就是那一瞬,对面的那名年轻统帅连一分钟都没有犹豫,就下达了全军突击的命令! 他不怕失败吗?他不怕这是个陷阱吗?他不先试探一下吗? 他没有,他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 漫长的一刻钟后,两面帅旗迅速碰到了一起。 二人麾下亲兵都是骑卒,但风雨加持之下,很难催动战马发起全面冲击,只能在马上交错厮杀,刀剑与盾牌、铠甲刺耳摩擦,刀锋入肉,沉闷低吼,粘稠的血浆被雨水稀释,散入广西的红色泥土,最终交汇流入不远处的小河。 双方装备都很精良,一两刀往往难以致命,一些亲卫将士甚至身披十几个伤口,依旧染血拼杀。 随着战斗逐渐激化,整个战场上,只要能望见这边的都聚集起来,其他人就算看不见帅旗,但这么多人聚集所在,也必然就是战场核心。 在西面山坡上的朱由榔正远远看到这幕,从高处望去,天空上乌云阴暗得可怖,两军将士犹如争夺食物的蚂蚁,互相交织在一起,短兵相接,想尽一切可以用上的办法,刀剑、腿脚、泥石、牙齿……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几乎半个战场的人员都往这边赶,一眼看去密密麻麻至少两三万人,全都如泥猴般,从远处难以分清。 孔有德拿着长刀站在十几名亲卫的盾牌护卫之中,而不远处的李定国正亲自捉刀拼杀在一线。 他已经四十五岁了,他曾是矿工出身,由于吃苦耐劳,被明军将领毛文龙看重提拔。 “骁勇善斗,临阵先登,为诸将冠。” 哪怕当上了参将,也每战比冲锋在前,锐不可当! 可从何时开始,自己竟然怕死了呢? 大概是等自己兵变之后,带着一万多人投了满清,皇太极出城十里相迎,先是封为都元帅,而后晋升恭顺王。 随清军入关,作为地位和那些个满洲贝子贝勒相比也不遑多让的清军大将,扬州、南京、江阴等等城池都有着他的身影,受赏、恩封几乎达到了汉臣极点! 可当自己勒马走进无一人生还,遍地横尸的江阴城时,当自己看到桂林城头那杆无所畏惧的龙纛时,看到对面那位年轻得可怕的十万大军统帅时。 他害怕了。 孔有德张开被雨水浸泡得苍白的嘴唇 “撤!” “孔贼要跑!弟兄们快追啊!孔贼要跑!” 在这种极端紧张和激烈的短兵相接中,一点点变化便能牵扯整个战局,很快就有眼尖的明军将士发现那孔有德的帅旗下人流涌动,不断往后,在两军将士都一往无前拼杀之时,极为显眼。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那贼厮竟然弃了自己的帅旗! 喊声一传十,十传百,片刻间整个焦灼的河谷都在回荡着喊声。 对于明军将士而言,这简直是冲锋的号角!所有人都拼命往孔有德大旗那边涌去,孔贼跑了,清军就快完蛋了,可不能让孔贼的首级被别人夺了去! 而原本还在苦苦支撑的清军士卒,则陷入迷惘彷徨之中。 朱由榔望见这边动静,当即拍板 “这边只留下一千人看住火炮阵地,其余全部往中间河谷后面去!切不可放走了孔有德!” 郝摇旗当仁不让,冲锋在前,作为号称“闯军第一勇将”的他手持两杆从满洲八旗那缴获的花骨朵,左右挥动,难有一合之敌。 大家对于取孔有德的脑袋都充满了兴趣,因为刚刚正在山坡上龙纛下观战的皇帝,让人一起大吼。 “取孔有德首级者赏银千两!官升二级!” 孔有德在一众亲信护卫下,向东边退去,想和尼堪汇合后借骑兵逃出战场。 但周边涌来追杀的明军越来越多,亲卫只能不断分出抵抗,伤亡减员。 在风雨中坚持跌跌撞撞,坚持走了两三里路后,只剩下身边四五个人,终于被一条小溪挡住去路。 西南地区有很多这种小溪流,平时不过两三尺深,看起来几步就能跨过去,一旦遭遇大雨,水势暴涨,就如同小河般隔断两边。 一名会水性的亲卫脱去甲胄,下水试了试,惊喜道 “这河只有六尺多深!王爷快快渡河吧!” 一众人脱下甲胄,一齐跳下水中,却见那孔有德看着河水有些呆滞。 “王爷勿怕,我等扶你过河。” 两名亲卫携着孔有德一点点涉入水中,然而,随着双脚踩入深水区,脖子没入水中,清澈的河水之中仿佛隐藏着杀机,孔有德居然心生恐惧,不敢再往前行。 孔有德是北人,并不会水,但其实在几名亲卫护着下,他是能过去的。可那种对于失控和死亡的害怕却牢牢抓住他的心脏。 一次不行,第二次依旧如此。 亲卫们终于着急,打算从周边砍下木材让孔有德扶住,尝试第三次。但身后的喊杀声已经清晰可闻了…… 孔有德终于哈哈大笑出声 “想我孔有德征战一生,临到头来居然怕死!哈哈,怕死!” 随后鼓起全身的勇气,从身旁甲胄堆中抽出刀刃,对目瞪口呆的亲卫道 “我死后,尔等可持我首级降明。” 随后狠心想朝脖子一拉,临到头来却动不了手,不禁泪流满面 接着道 “谁人可帮我一忙?” …… 一代枭雄,明清之际最着名的大汉奸之一,满清恭顺王,平南大将军就此死在桂北。 第71章 决战(下)全面击溃 孔有德授首的消息很快就席卷了整个战场,在无数明军将士震天欢呼声中,明军的全面反攻很快到来。 持续了两个多时辰的风雨逐渐消停了下来,在犹如沼泽般泥泞的河谷与山林之间,开始重新找回建制的明军在李定国之麾下,左右两翼分别包围清军主力。 指挥中枢被摧毁成为压倒清军本就绷紧的心弦上,最后一根稻草。 从被打击压迫最严重的左翼开始,王复臣率先杀入阵中,在与王夫之麾下的联军配合后,前后夹击清军左翼,将其分割为好几个部分,最终一一吃掉。 左翼的清军总兵孙龙当即战死,脑袋和孔有德一般被明军用旗杆挑起示众,更加增加了清军溃散规模。 负责左翼指挥的尚可喜倒是比孔有德硬气些,他先是带着本部兵马直插王复臣所在军阵,打算一击制敌,挽回局势,但被王夫之手下的各族联军死死缠住。 这些来自彝族、壮族和瑶族的山民对于泥泞复杂的雨后山区,如鱼得水,往往能依靠各种地势掩护阻击清军。 虽然他们组织度很差,一旦发生大规模正面冲突,便会一窝蜂作鸟兽散,但与纪律性和装备较好的明军相配合,便能互补起来。 一方中途迟滞阻击,一方正面压迫歼灭,没过多久尚可喜的本部人马就成为了左翼清军中仅剩的反抗力量了。 李定国让人在高处大喊 “降者不杀!放下兵器!降者不杀!” 越来越多来不及逃散的清兵干脆丢弃武器,向明军投降。 而中军这边,随着郝摇旗、袁宗第、李景兴等人带着仅剩的五千预备队穿插至清军东逃道路上,整个清军中军部分都陷入了明军包围之中。 中军清兵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最为强悍,故而打起来并不如左翼那般顺畅。 好在明军已然形成了人数优势,将近一半的兵力都被用于对付中军孔有德所部的清兵,包围圈在重新排列起来的刀盾、枪矛阵列中慢慢缩小。 尤其是雨停之后,山坡上的炮兵再次获得攻击能力,重新校准炮口,进行火力输出。 这种被炮击的印象对于清军来说实在是太深刻了,虽然受限于地形因素,大炮能覆盖到的范围其实不大,杀伤人数就更少了,但那种心理上的压迫实在能把人逼疯。 很快,中军的崩溃也进入了倒计时…… 至于耿仲明的右翼,原本在孔有德的加强之下,取得了不少突破,一度将对面的白文选(左军后师总兵)压着打,逼退了数里地。 但紧接着孔有德身死,左翼崩溃,中军被围,眼花缭乱的变化之下,原本节节胜利的右翼一下子成了孤儿,被隔断在主体战场之外。 耿仲明这才意识到,对面那个白文选还有一直咬着自己与中军连接处不放的高文贵(左军中师总兵),根本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对付自己,而是为了切断右翼与中军、左翼联系。不让右翼能够支援中军!一旦中军和左翼那边的清兵被人家吃干抹净,下一个必然就是自己。 想清楚之后,耿仲明几乎毫不迟疑,趁中军还没有全面崩溃,还能再拖一阵子,直接带着部队直接往东北面的崇顺里方向跑路。 反正孔有德都死了,清军必败无疑,老子犯得着给尚可喜、尼堪他们火中取栗嘛?还好自己的本部兵马损失不重,而如今整个战场的注意力都在中军那边,北面留出一个巨大豁口,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不过还是那个道理,在古代战争中,撤退是个技术活,尤其是己方处于劣势时撤退,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溃败。 耿仲明一路狂奔,等他到了崇顺里北面时,身边已经只剩下三四千铁杆部队了…… 而在左翼大崩溃,明军搜山抓俘虏,中军快崩溃,清兵开始成片投降,右翼直接趁机跑路时,在战场的正北方数十里外,一场残酷的厮杀也正在进行。 从战役开始之前,孔有德就将尼堪放了出去,因为他知道明军还有一支精锐部队游离在外,搞不好就会在自己这边陷入苦战时,跑到自己侧翼来一下狠的。 故而双方统帅都很有默契地把自家精锐机动兵力放了出去,在战场外围寻机歼敌,并捕捉对方的机动部队。 但战场形势变化得很快,没过多久孔有德这边直接被打崩,左翼跟着完蛋,尼堪这边就不是歼敌的问题了,而是必须去救场了! 此时已经运动到白石潭东侧,抓住了李过步兵尾巴的尼堪不得不放弃追击,掉头东进,想通过冲击正在歼灭清军左翼的王复臣、张胜和王夫之等部来给清军开辟北逃路线,顺便把尚可喜给救出来。 倒不是说尼堪对尚可喜这个汉奸有什么好感,而是他知道,孔有德、尚可喜对清军的火炮部队发展建设很重要,现在孔有德已经死了,尚可喜怎么说也得带走。 可惜同样收到消息的李过不愿意了,之前他在突袭清兵侧后的过程中被尼堪的骑兵撵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双方摆开阵势一顿搏杀,具有两倍人数优势的明军居然不敌,八旗强悍可见一斑……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50节 无奈之下,李过只得带人朝白石潭方向退,想利用这边胡一青部的“游击队”拖一下。 结果这会儿便传来清军大部崩溃的消息,看到尼堪要跑路,李过二话不说,下令全军,必须把他们死死缠住!不能放跑一个八旗兵! 说起来李过麾下的原闯军老营将士们和八旗兵乃是多年宿敌了,当初被清兵一路从北京追到这,可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在尼堪看来,李过行为实在是找死!数千精骑,仅仅只是掉了个头,又向李过的明军冲来! 面对明军阵列近一人高的大盾和那锋芒毕露的长矛,那些个八旗精骑竟浑然不惧,顶着各式火铳、弓弩冲杀到距离军阵仅有二三十步的距离,依旧毫无退散迹象,甚至还能保持骑兵冲锋的阵型! 他们身上的甲胄极其精良,有些中了两三箭依旧如同没事人般,有的则被火铳击中后即使血流不止却毫无反应,一声不吭,勒马目视前方。 前排骑兵掏出马鞍下的短火铳,向着明军阵列就是“噼里啪啦”一阵弹雨,而后排骑兵则弯弓搭箭,瞬间掀起一阵重箭构成的飙风。 “顶住!顶住!” 明军将佐在队伍中不断嘶吼,可惜随着数百名士卒的突然倒下,依旧留出了一个巨大缺口。 尼堪一声令下,众多骑兵发出各种怪叫声,抽出近战武器,向那缺口涌入! 真正的近身搏斗这才开始,残肢断臂时不时飞溅开来,八旗兵标志性的短柄花骨朵不断在军阵中飞舞,不少明军士卒被那凶横的兵器与骑兵巨大的冲击力砸成碎肉。 尼堪并未参与到作战一线,明军光步兵就是清兵的两倍,还有一支三千人的骑兵,目前他们突破的不过是其中一半步兵的阵列而已。 李过手中马缰已经被汗水打湿,面色涨红,他知道在这支强悍到可怕的骑兵面前,自己是真的可能全军崩溃,但没有办法,一旦放尼堪回到主战场,后果不堪设想。 他只能奋力一搏!好在,也不是全无希望。 若是在江南、中原乃至于湖广等地,面对尼堪大部骑兵冲击,他最多也就是等死而已,可惜,这里是广西啊…… 见前方战事陷入胶着,他立马让人击鼓传令,顶在最前面的五千明军步兵听到象征撤退的命令,毫无悬念的迅速崩溃了。 按事前的说明,他们大多都是往西面逃去,已然杀红眼的八旗兵们一路追砍,就这样,双方撞进了,白石潭西侧,山腰下的一大片水田当中…… 第72章 歼敌十万,两蹶名王 当尼堪看到自己麾下骑兵跟着溃散明军钻到山腰处时就暗道不妙,连忙让人传令,命骑兵大队停下来。可骑兵冲锋这玩意儿,哪有说停就停的? 明军那边说撤就撤,那是因为这些步兵本来就快顶不住了!可清军这边正追得起劲,冲杀在前,眼见至少能吞下三四千步卒,等尼堪的命令传过去,两军已经进入山腰下的水田地带了…… 广西这地方相当离谱,至少对于东北出身的八旗兵们来说是这样的。 比如他们马蹄下的这片水田,从岸上看去,只是薄薄的一层,撑死不过一两尺深而已,可当你一旦踏入进去,下面的田土非常松软,马蹄立刻就陷入其中。 倒不是说完全不能动,但马掌本来与地面的接触面积就小,而连人带马加起来却至少有五六百斤,一个简单的物理知识,这些骑兵自然就越陷越深…… 眼见清军骑兵逐渐丧失了行动能力,明军步兵大部马上又缠了过来,他们受了当地老百姓指点,进入水田前,将自己身上甲胄脱掉,并且光着双脚,行动能力大大增强。 才经过暴雨积蓄的水田,越往深处越深,因为广西地势崎岖,田地也不可能完全平坦,之间是有一定斜度的,暴雨之后,自然也就有深有浅。 而更让清兵绝望的是,那山腰后面,出现了一众穿着各式奇装异服,包着黑色头巾的山民冲了下来。 这些人同样光着脚,有些干脆就没穿上衣,手上拿着的耥耙和柴刀,还有用藤条编织的盾牌,他们很少有弓箭,但使用一种投石索,可以将尖锐的石块投掷十来丈远…… 这些正是胡一青麾下的壮族山民武装。 一开始,清兵见自己这边难以行动,便干脆就地停下,朝对面放箭。 八旗兵箭术相当精准,而且此时明军又脱下了甲胄,不一会儿居然就死伤过百,将水塘都染成了红色。 但清军难以行动,明兵能动啊,随着两军近身肉搏,弓箭没了卵用,就连枪矛这种长兵器都很难在泥浆混杂的水田中施展开来,只有身上的短兵器可以使用。 清兵不得不丢弃战马,但绝大多数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沉重的甲胄也是妨碍。而等到那些个壮民也加入战场后,他们才发现这一点…… 壮民们不用长矛,他们手中的耥耙看似只是农具,但由于比清兵手中的枪矛要短得多,却又比刀剑和短锤要长,大约刚好四五尺的样子,在水田里既施展得开,又对清兵有长度优势,实在刁钻得很。 两广山多田少,为了争夺各种农业资源,宗族、地域之间械斗不断,对于这些壮民而言,最为擅长的便是这种毫无阵型组织可言的“群殴式”械斗。 他们相当狡猾,面对战力强悍的八旗兵,往往不直接与其交战。而是拿着武器,在水田里和清兵周旋,待对方在泥浆中深一脚浅一脚折腾得气喘吁吁时,寻机用耥耙将对方钩倒。只要清兵一旦摔倒在水田当中,麻烦的铠甲让他们很难动作,而上身**的壮民们则拿着柴刀扑上去,狠狠压住。 要么被刀捅死,要么被活活淹死。 明军士卒也有样学样,而且他们战斗力更强些,还能替壮民们吸引清兵注意力,让对方偷袭得手。 水田岸上,尼堪目瞪口呆,他发现自己的骑兵陷入明军陷阱后,他没有第一时间下去支援,因为他知道这于事无补。 紧急思忖一番后,尼堪迅速瞄向了山腰上李过所在的地方,只有先把对方指挥中枢先摧毁掉,才有可能全身而退。 而李过早就等着他了,此时尼堪身边还有约计千名八旗精骑,李过这边则有三千骑兵。 双方主将一声令下,两支骑兵在半山腰的一片小开阔地碰撞到了一起。 尼堪那边虽是八旗精锐,但李过手下却也不凡,这些都是当年从陕北一路辗转剩下的闯军老卒,不仅身经百战,对满清也是咬牙切齿。 双方没有什么多余的花哨动作,只是以最直接,最野蛮的方式冲撞在一起,短柄战锤和刀剑交错碰撞,入肉切割声、惨叫声、尸体落地声接连不断,这就是骑兵的对决。 李过远远便盯住了被白甲兵扈从在内的尼堪,这些满洲巴牙喇勇士,是每旗当中最为凶悍的将士,他们从小就被作为最优秀的猎人培养,长大之后跟随父兄征战四方,历经重重选拔,最终成为八旗当中的佼佼者。 他咬牙喝道 “刘体纯主持战局,来亨,带着亲卫跟我来!” 李来亨是李过的养子,年方二十,在闯军当中一向以勇力闻名,虽不如郝摇旗那般威名大,但也是一员骁将。 李过和李来亨带着两百亲卫,从侧翼绕开战场,直扑中军尼堪处。 尼堪不是孔有德,他早已战心炽热,亲率七十名白甲精锐,迎了上去。 毫无疑问,相较于白甲兵而言,李过手下亲卫还是不如的。仅仅交战不过一刻,明军这边就倒下了二十几人,而白甲兵不过伤亡七八人而已。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李过被一名白甲兵中的牛录章京带人缠住,左右亲兵奋勇护卫,战成一团,他们弃掉长柄,短兵相接,一时间难分胜负。 而李来亨却瞅准机会,只身扑向身边没几个人了的尼堪! 这位努尔哈赤之孙,后来被评价“国初开创,栉风沐雨,以百战定天下,系诸王是庸。”的大清敬谨郡王武艺相当了得,只是一交手,李来亨就觉得虎口阵痛,险些没接下来。 二人又以短兵相战几合,李来亨见找不到破绽,干脆直接弃马扑向骑在马上的尼堪。 尼堪此时毕竟已经四十多岁了,直接被李来亨撞下马来,什么兵器此时也没用了,两人干脆扭打在一起,难解难分。 可惜作为身经百战的满清宗室名将,论战斗技巧,尼堪还是比李来亨要强,不一会儿,便将李来亨压在身下,两手猛力掐住其脖子。 李来亨只觉呼吸困难,最终干脆将尼堪紧紧抱住,而后奋力向山腰下滚去…… 尼堪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打算玉石俱焚! 两人在碎石、灌木丛生的山坡上不断摔滚,在身上划出无数大大小小的伤口,滚动长达数十米后才扑通一声掉入水田。 二人身上都还穿着甲胄,算是没被山坡上的木石要了性命,但在水田当中还是摔得四仰八叉,挣扎了好半会儿才勉强站起来。 伤痕累累的两人又开始近身搏斗,你一拳,我一爪,犹如泥猴般摔打一起! 浑浊的泥水之中,非常消耗人的力气,到底是年轻气壮的李来亨更甚一筹,翻身将尼堪按在水田当中。 两人被山坡上的石块折腾得满身是伤,身上的血液与水渍混杂在一起,看不出表情来。 终于,那边已经取得战果的壮民和明兵察觉到了这边动静,连忙过来帮忙。 “快帮我按住他!!” 李来亨一声暴喝,手臂上青筋跳动,而尼堪也同样用尽浑身力气奋力挣扎,多次差点挣脱开来。 漫长的半刻钟过去,数名壮民和明兵赶到,在李来亨的呼喊下,一起扑了上去…… 可怜的尼堪王爷,就这样被按在了数尺深的泥塘当中动弹不得,屡次要挣扎站起,又屡次被按了下去,嘴里“咕噜咕噜”不断被带着污泥的水灌入,又不会憋气,最终窒息而亡…… 而与此同时,在整个尧山到海阳山的战场上,明军已经取得了全部胜利,六七万清兵要么投降,要么溃散,要么早就被杀,战斗已然进入抓俘虏的收尾阶段。 此役,历时近两月,明军歼敌十万,两厥名王! 从此,整个江南地区的抗清形势都将被彻底扭转! 第73章 乘胜追击,席卷湖广 明军胜利了 无论用何种语言来夸耀,都不为过的胜利。 如果说,在过去的大半年内,朱由榔只是在历史既定的轨道内,稍稍推动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位置。 那么在这一刻开始,历史车轮将从此向真正未知的方向疾驰而去! 随着满清敬谨郡王尼堪被斩的消息从白石潭那边传来,整个桂北战场都进入了尾声。 此战若是从李定国南下,与孔有德交战算起,共歼灭清军六万人,而若是清军南下全州开始算的话,前后约十二万清兵被消灭在广西、湖南的广阔战场上。 清军统帅孔有德、尼堪被杀,其下还有续顺公沈志祥、梅勒章京屯泰、总兵李养性、马雄、全节、孙龙等一众高级将领授首,总兵王允成率部投降。 以及尚可喜、总兵张国柱被俘。(救兵尼堪所部被歼灭后,左翼清军彻底无援,清军总兵王允成见机率部投降,顺路将尚可喜、张国柱俘虏。) 再从地域上看,整个湖广的清军为之一空,几乎全省都沦为无主之地,明军在李定国的兵锋下,已经将长沙以南的绝大部分地区划入明廷势力范围。 堵胤锡也正在积极向北面防守空虚的岳州拓展,可以说,此战之前,肇庆朝廷所处四面危机,随时可能被威胁攻灭的战略形势得到巨大缓解。 甚至还拥有了湖广这个西图川陕,东进江南,同时还能提供大量钱粮的进攻基地与财税大省。 桂林,简直就是肇庆朝廷的斯大林格勒!我们且称呼为“桂林格勒战役”吧(^▽^)。 朱由榔毕竟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听到一份份捷报传来,可谓是喜形于色,恨不得仰天大笑。 李定国作为战役总指挥官,却没时间像天子那般无聊,而是开始组织打扫战场。 足足用了一天一夜,战果才初步统计出来。 总共约七万清军(含尼堪部),斩杀了一万七千余人,耿仲明拉走了四千多,还有一万余人溃散各地,目前还没找到,剩下约三万五千人全是俘虏。 其中既有跟着王允成等主动率部投降的,也有大军崩溃后,被动被俘的,还有战后搜山找出来的。 无论哪种,如何处置俘虏,很显然不属于李定国的职权范围,很快便交给了朱由榔定夺。 朱由榔思忖一阵,又参考了李定国、高一功、李过他们的意见,最后做出决定。 首先是主动投降的,诸如王允成等人,除了手中血债累累之辈,其余均不处置,只是将军官全部降一级而后随部队打散,分入各军。 其余都是战后被俘的,高级军官(千总以上),全部砍了,中下层军官,手中有血债的砍了,其余和士兵一同打散安置。 不过尚可喜还是要留着的,说不定以后还能做点其它文章。 至于怎么才算是血债?朱由榔干脆让王夫之拟定一篇诰文,以作为日后的投降、俘虏政策和对敌宣传。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51节 中心内容是“三必杀”和“三不究”。 “三必杀”即,主动参与了屠杀百姓和战俘行为的必杀;主动叛变并直接造成了巨大损失的必杀;多次反叛降清左右横跳的必杀。 “三不究”则是,跟随上官被动投降的可以不追究;降清后没有太大恶行的可以不追究;所在地被占领之后降清的可以不追究。 拟成后昭告天下,日后再遇投降、俘虏的满清将佐、官吏均按照此原则进行处理。 其实在拟这份公告时,朱由榔心中也有着小算盘,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明年,也就是永历二年,江西的金声桓、王得仁就会因为不满江西巡抚章于天排挤,愤而反清,届时这份告示也可安定起义军中下层军官的心。 当然,朱由榔并不打算放过金声桓这个反复无常,又参与过赣州屠城的小人。但该利用,还是要利用的嘛。 大军休整一天,打扫完战场之后,李定国当即建议,此时明军必须趁着大胜之势,湖广空虚,挥师北上,彻底解决湖广问题。否则时间一久,清军方面逐渐反应过来,做出应对可就晚了。 朱由榔自然从善如流,只是派出使者向肇庆报捷,而后亲率大军,挥师北上。 明军北上湖广是军事和战略意义的行动,而朱由榔跟着去,便能取得更大的政治与宣传效果。毕竟之前从甲申国难开始,都是清军追着大明天子跑,如今却突然来个大明天子亲率大军追着清兵跑,宣传效果简直爆棚。而且刚刚收复的湖广,也需要朱由榔这个天子去安抚布置。 七八万大军经由全州北上湖广,朱由榔下令将军中所有旗帜全部打出来,一眼望去浩浩荡荡,颇有王师气象。 凡过州县,均贴上安民告示和北伐大诰、降清旧吏处置公告。 数日后抵达衡州府休整,州中百姓士民见官军重回,涕泪满面,夹街相迎,朱由榔让各将严肃军纪,凡扰民者轻则杖责,重则斩首。周边各县闻讯,清军全军覆没,孔有德、尼堪授首的消息很快传遍湖广各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大军不在衡州多做停留,只是让李定国分出一部万余人东进醴陵,锁住湖广和江西的门户通道。 其余大军跟着朱由榔进入长沙府,而此时堵胤锡早已闻讯等候。 之前李定国还向自己请罪,表示写信邀请堵胤锡去长沙主持局面这事有些超出了作为军事将领的本分,不过朱由榔当即宽慰,毕竟事急从权,而且堵胤锡本来就是湖广巡抚嘛。 “堵卿,目前湖广各地情况如何了?” 欢迎过后,朱由榔当即问道 “陛下,臣已让之前有献门之功的蒋挺带两千兵卒去接管岳州,目前尚未传来消息,但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不过湖广北部郧阳、襄阳等地距离川、豫清军太近,恐怕很难收复了。” “嗯,先不急着对长江北岸动手,眼下首要之事乃是将长江以南的湖广各地消化了,过不了多久便是夏粮收获之时,如今湖广百废待兴,堵卿还需多多费心啊。” “臣必当尽力而为!” 堵胤锡连忙拱手 君臣二人交代完事宜,便开始带着风光的队伍进城了,明军大部被安排驻扎在城外大营,但朱由榔依旧下令让这些有功的将士跟随自己一起入城,享受万众瞩目的荣耀后,再去营地驻扎。 之前对满清残暴统治极为不满,最终创造出活生生砸死了数百八旗精锐的长沙百姓,听闻天子亲率大明官军北归,无不欢欣。从南门开始,鞭炮响了数百米远,许多士民自发清洗街道,净土铺地,街道两侧,数万百姓摩肩接踵、人头攒动,纷纷翘首以盼。 长沙城如同当初对付屯泰的骑兵般热闹,只不过这次,没有砸东西…… 甲胄齐整、武器闪烁的明军将士排着整齐队列,跨步入城,在无数百姓的欢呼声中,无不挺直了脊梁,面色激动到涨红。 不少百姓将自家存留的吃食、衣物、鞋袜往这些士卒们手里塞,只要不是太贵重,将佐们也不会干涉,一幅军民和谐的景象就此展开。 朱由榔相信,这次入城仪式之后,这些文化水平极低的普通士卒,将对自己为何而战,有着更加深入的认识…… 而等到象征着天子亲临的龙纛入城时,整个场面都进入了情绪最高峰!整个长沙城都沸腾了,这还是长沙百姓第一次看到大明天子的车驾,更不必说,正是这位天子带领军队将自己和家人从满清残暴统治中解救而出。 至于那些读书士子,面对昔日书中才有的“赫赫业业,有严天子。王奋厥武,如震如怒!”景象,更是无不涕泣出声。 当朱由榔亲自坐着马车行驶在街道中央,两侧十数万士民无不拜伏,同时高呼万岁!十数万人的万岁之声犹如滔天巨浪,席卷整个长沙城,直至天际,似乎能让整个潇湘大地都震动起来。 这声“万岁”,不是对皇帝权柄的阿谀奉承,不是对礼法律令的害怕畏惧,而是发自真心,对于统帅和领袖的崇拜与赞颂! 朱由榔只感觉一股热血涌向大脑,心中犹如万马奔腾,双手都微微颤抖…… 在这一刻,来到这个世界大半年之后,他才真正的感受到作为一名大明天子的豪情与责任! 第74章 饮马长江,北望中原 长沙城是有一座王府的,故而朱由榔倒也没必要去府衙和堵胤锡他们挤,而是入住位于长沙城中的吉王府。 说起如今的吉王,好像还在肇庆那边,前代吉王朱由栋算是大明宗室藩王中难得稍微靠谱的一个,可惜死在了逃亡路上,而其子朱慈煃袭爵后,却是连长沙都回不了了。 对于这些大明藩王,朱由榔的态度一向是比较复杂的,一方面,他清晰地知道,明朝的宗藩制度是不合理的,国家每年花出天文数字的钱粮,去养一群对军政毫无裨益的天家子孙,这简直就是最可耻的浪费! 万历年间时,各地宗藩的禄米居然达到了政府财政支出的三成!这是什么概念?如果拿这笔钱养兵的话,至少能再供出几十支戚家军来……如果将皇帝自己的开支也算进去,那么这个数字基本与全**费相等…… 但另一方面,他毕竟也是宗亲,也是藩王出身啊!如果现在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宗藩制度,难免会被人说过河拆桥之类,当然对于各种议论朱由榔是不太在乎的,刀把子在手,爷说啥就是啥。但朝廷的影响力和号召力还是要考虑的。 不过他也不必太担心,因为其实清军和当初农民军已经帮他把这些宗藩消灭得差不多了…… 此行湖广,朱由榔的主要任务便是当个吉祥物安抚人心,并决断一些重要事务,至于其他具体军政事务,自己这个愣头青还是不要给堵胤锡添乱为好。 好在堵胤锡早就已经给他安排好行程了,朱由榔只要乖乖按部就班就好。 第一步是召见之前参与了起事的各方功臣,表示嘉奖和勉励。 这些个各行各业的士民(蒋挺已经带着人北上岳州了),听到皇帝亲自召见自己,而且还予以勉励,万分激动,尤其是那些岳麓书院和长沙府学的学生。 朱由榔也毫不吝啬,带头的组织者们,愿意当官的交由堵胤锡统一安排,反正现在湖广到处缺官,不愿意的,御笔亲书“忠信之士”并数百两赏银赐下。 而在其中,朱由榔也发现了不少人才。首先就是那帮居然敢带着家仆、护院和清兵玩命的士子,现在朝廷就缺这种能文能武,敢砍人的读书人,也别特么考啥科举了,直接全部征辟!湖广布政使司十六个府,大大小小近百个县,经过几年战争摧残,官员空额一大堆。 还有一些表现突出的,比如其中一个叫做谢颍的举子杀出清军街面上的封锁,跑到西门给李过带路,擒了满清续顺公沈志祥,功劳不小。 又听闻这谢颍虽然还没考中进士,但年仅二十岁便在乡试当中排列第三,想必文章功夫也相当了得,朱由榔也干脆带走,自从王夫之改行带兵后,自己就缺一个帮忙撰写各种文稿的中书舍人。 至于那些参与了起事的各行会工人、镖局镖师、武馆生徒之类,愿意从军的一律安排进军队,不愿意的赐银表彰。 而最让朱由榔惊喜的,还是举事主谋雷潜、雷汜两兄弟。 这两兄弟一方面武功了得,且忠心耿耿,为人刚正,另一方面由于开武馆出身,与三教九流的江湖人士都来往很多,善于交际。 更别说还善于谋划,能够组织起如这次夺门的地下行动。 这是什么人才?这简直就是为了情报和间谍战线而生的人才啊! 肇庆朝廷倒是还有锦衣卫,但早就特么成个空架子了!就马吉翔那个铁废物,手里撑死四五百号人,还都是用作仪仗队,情报?间谍?还有个屁。 这半年多,朱由榔实在是尝够了没有情报系统的苦。 从内部而言,要是当初在广西有那么几个暗桩,广西巡抚曹晔那坑逼的破事自己还会事到临头才知道? 对外部而言,明年江西的金声桓、王得仁反正,后年山西的姜镶反正,都是可以直接威胁到清廷统治,改变敌我局势的大事,朱由榔手里没几个人手,怎么才能掺和进去施加影响? 重建锦衣卫势在必行! 当然了,长沙这里还不是安排这事的地方,朱由榔先是勉励夸赞一番,而后将两人先安排到中军挂个参将的职衔,并嘱咐他们把自己手里那些个精明堪用的弟兄一起带上,等到回了肇庆,他再作安排。 接下来几天,朱由榔也没闲下来,他先是跑到之前长沙百姓将屯泰等人活活砸死的那条街道,命人在此立碑记事,以表彰长沙百姓众志成城的忠义事迹。 而后又跑到岳麓书院和长沙府学,看望一众师生,表示教学活动一律照常,朝廷虽然短时间内无法重开科举,但人才选拔还是一直在做的,大家要多重时务,少读死书等等…… 这年头的天子可比后世的什么领导牌面大多了,别看那些个读书人一天喷这喷那的,真要皇帝在他跟前悉心安抚勉励,那激动得跟个什么似的,心中只有感恩…… 花了几天时间,在长沙转了个遍,朱由榔这才在堵胤锡的安排下,带着兵马继续北进。是的,还要继续北进,因为这时岳州已经被蒋挺接管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至于说为什么还要去岳州,这就属于宣传战线的工作了。明军虽然收复湖广,取得了重大突破,但你如果只把“光复湖广”作为宣传材料,虽然各地士民百姓依然会心潮澎湃,但却不够直接,不够抓住人性,不够震撼。 如果换个说法,“大明天子亲率六师,饮马长江,北望中原!”,是不是感觉大不一样了?好像有些夸大的嫌疑,毕竟南京都还没打下来呢,这么就北望中原了?但是,岳州它就是在长江边上啊(笑)。 不说其它,江北的河南清军绝对是要被吓一跳的。 大军接着高举旌旗,蜿蜒北出,这次倒是没把全军带上,而只是带了李定国、李过二将以及两万多人马,至于高一功、赵印选等则留守长沙。 ------------------------------------- “末将拜见陛下!” “蒋卿乃有功之臣,快快请起。” 与蒋挺见面之后,朱由榔对这位举事将领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他看上去不同于郝摇旗那种猛打猛冲的壮汉,性格比较内敛稳重,倒是有些类似李定国。 朱由榔亲自勉励一番后,当即下旨擢拔其为副将衔(副总兵),暂时挂在左军当中。 朱由榔前世还没去过岳阳,所以对这边颇为好奇,想到大名鼎鼎的岳阳楼上看看。 在路上,朱由榔询问了蒋挺另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眼下岳州这边可还有水师?” 既然拿下了长江南岸的湖广地盘,内河水军也就是必要的武装力量了。 “大多早已散失,不过倒是还留有一些内河战船,若征募渔民训练一番,或可一用。” 朱由榔颔首 “这事就交由蒋卿督办吧,日后蒋卿所部会常驻岳州,若有需要,均可向堵卿反应。” “臣领旨!” 朱由榔登上岳阳楼顶层,临栏眺望,远处长江东流,犹如一条宽阔银带,一眼无际,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对岸起伏的山峦。 仿佛整个大地都在自己眼中,再转头东望,依稀可见长江一路长驱,无垠无边,从此直入江西、南直隶乃至奔流入海……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如今社稷崩塌,金瓯断裂,却是天下皆忧啊。” 朱由榔作为一名青年大学生,突然被推上九五之尊的宝座,从一名普通人成长为一名担当天下的领导者,总是需要漫长过程乃至曲折的。 不过这大半年以来,的的确确让他快速的转变与成长起来,无论是政治形势的洞察力,还是人事关系的权力分配,都算有了初步认识。 但越是如此,就越感身上责任重大。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第75章 清廷震动,江南汹涌 在岳州休整两日后,朱由榔带着一众大军沿着长江,大搞“武装巡游”,向东面而去,沿途各个州县在天威之下自然全部收复,当地官员没有投清,也没死的当场擢拔,投了清但不犯“三必杀”、“三不究”的官员降职一级,有血债的当场砍头。 就这样足足花了五天才抵达武昌,武昌府地位重要,而且又是钱粮重地,朱由榔交给李过亲自带兵镇守此处。 武昌东面的大冶,乃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铁矿矿藏,更重要的是这里的铁矿开发时间比较早,所以开采起来比较容易。 朱由榔让李过带人将其保护起来,本地原有矿工、工匠,全部复产,等待广东方面的武备局、矿务局接手。 大军在武昌府盘桓数日,待各县秩序重新建立起来之后,留下了李过和八千将士,其余便随朱由榔南返。 -------------------------------------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52节 等朱由榔再次回到广东之时,已然是十余日后的事情了。 而相较于“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明廷,对面却是直接炸开了锅…… “竖子安敢!” 不得不说多尔衮入关三年多了,文化水平都提高了不少,居然还会骂“竖子”了。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内 多尔衮猛力将军报砸了出去,这些天坏消息是一个接一个。 先是孔有德在桂北久攻不克,而后又是李定国攻占长沙。 前日更是传来军报,孔有德、尼堪战死桂北,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现在那南明小儿竟然一路杀到武昌,饮马长江! 桂北战役的失败对于清军意味着什么?整个江南清军三分之一的军事力量被一扫而空,四个汉人异姓王,一下没了两,清军引以为傲的炮兵被干废一半。 更不必说,前前后后将近八千满洲八旗精锐损失,八千啊!满洲八旗满打满算有七万军士吗? 孔有德那十万大军又不是凭空变出来的,其中一半是从江南、四川抽调,现在全部完蛋,江南、四川虽然也还守得住,但短时间内想反攻明军基本不可能了…… 等等,什么叫反攻?不特么是清军攻击明廷吗?怎么反过来了? 北京城内,八旗家属聚居的满城当中(清军入关后将北京内城百姓全部赶走,让只允许八旗满族入住,称为满城,其余八旗大规模驻防的城市如西安也有),已经有上千户人家开始哭丧了。 一时间,就连紫禁城内都能听到哭泣之声。 自从入关以来,甚至于从萨尔浒以来,满洲八旗都从未遭遇过如此大的损失。 超过十分之一的八旗精锐啊!满洲还有几个十分之一啊? 丢完湖广丢江西,丢完江西再丢南直隶,接下来没地方丢了,到时候直接退回关外,怎么给太祖太宗解释呢?脸都不要了。 “诸位卿家,都议议吧!现在怎么办?莫非真要带着皇上灰溜溜的跑回盛京嘛!” 多尔衮余怒未消,看谁都像废物 一旁被赐座的济尔哈朗摸了摸自己花白胡子,道 “我早就说过,汉军绿营能打吗?它打不了!没这个能力知道吧!” 倒是另一边站着的范文程,小心翼翼对余怒之中的多尔衮建言到 “摄政王,如今湖广丢失已成事实,而我大军短时之内也难以再次征讨伪明,为今之计,关键在于不可让明军利用湖广继续扩展。” “当如何作为,请范学士细细说来。” “一则在于江西,江西表里河山,江西之于南直隶,犹如宣大之于北京,故而应当加强谭泰大将军兵势,严防九江等重镇,限制明军东进。” “二则在于郧阳、襄阳等湖广江北之地,自古以来,荆楚之地,只凭借长江天险是不足以北伐或坚守江南的,江汉平原方为关键所在,故而,应掉河南之兵进驻郧阳、襄阳以作应对。” 多尔衮连连颔首,范文程所言确是要害,而站在范文程身旁的宁完我则补充道 “不仅如此,还须从四川方面下功夫!” “哦,如何说来?” 多尔衮起了兴趣 “湖广看似战略要冲,实则乃四战之地,荆汉平原一马平川,骑兵纵横之地,没有江西、夔东依为屏障,根本难以守住。不若先让肃亲王(豪格)、平西王(吴三桂)扫荡云贵、夔东,以威胁湖广侧后,令明廷不敢轻举妄动!” 众人均点头称是。 言罢,众人还要去尼堪家人府上吊唁…… 尼堪乃是正儿八经的努尔哈赤孙子,皇室宗亲,敬谨郡王(其实历史上尼堪是在明年才晋爵郡王,不过作者为了剧情需要提前了,毕竟“两厥名王”嘛),可以说在整个八旗统治集团里,也是足以排进前二十的存在。 当前日尼堪战死的消息传来,小皇帝当即宣布罢朝三日以作哀悼,亲王以下,二品以上全部登府慰问。再加上其它数千军士全军覆没的冲击,整个满城都变成了白色的海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炎武,你当真下定决心南下?” 南京城内,一处民宅书房当中,陈子龙看着面前的顾炎武,出声问道 顾炎武放下茶杯,轻声叹道 “懋中兄,自弘光年间,江南沦陷,安宗殉难,如今已有两年了吧?” “是啊,已有两年光景了。” 陈子龙点头 “两年啊,这两年里,南直沦陷、浙江沦陷,隆武殉国,福建沦陷、江西沦陷。” 顾炎武的语气越说越重 “我们这些人,一天发狂悲歌,愤世嫉俗,看似是不满清虏。” “其实说穿了,不就是绝望了吗?不就是自暴自弃了吗?不就是怕死了吗!” 他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自诩什么狗屁‘中华遗民’,‘皇明旧臣’!怕了就是怕了!” 说到这里,顾炎武的眼角湿润了起来 “懋中兄,你知道当我刚听到那光烈天子在桂北大胜时,心中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那天子今年,也不过二十而已!” “而我顾降,蹉跎三十多载光阴,空读万卷诗书,却如此懦弱!” “懋中兄!写再多什么‘怀明悼古’的文章,说再多什么‘抨朝讽政’的胡话,装疯卖傻,是逼不走清虏的!” “此番南下,哪怕只能作圣君麾下一马前卒,横尸疆场,也强过在此空谈二十年大道!” 明军饮马长江,光复湖广,歼敌十万的消息一经传开,整个江南地区都陷入地震当中,比起之前朱由榔在潮惠打的那个小胜仗,这次是真的彻底扭转了江南形势。 消息越传越离谱,待传到南京之时,已经有人说,明军不日便要兵临金陵城了!有的说清军在广西被消灭了三十万大军,清军首脑多尔衮被光烈皇帝亲手斩杀…… 总之,这种影响不再只局限于关心时事的文人士子,而是在大街小巷都开始疯传起来。 清军在江南杀戮深重,本来就民怨沸腾,如今突然听到清兵在前线吃了大败仗,而且是动摇根基的败仗,老百姓怎不欢欣鼓舞? 主持江南的多铎、洪承畴自然是严厉压制,但凡在公共场合讨论此事的,一经发现,当场格杀,有意传播的,满门抄斩。 一句话,速删!不然杀你全家! 可清军越压制,老百姓就越笃定这事的真实性,不然你急个啥? 尤其是浙江、安徽、福建等地区的地下抗清势力,顿时就活跃了起来,张煌言等部趁机扩张势力,让安徽等地的清军头痛不已…… 第76章 粮仓里耗子都快饿死了 朱由榔领着大军刚来到肇庆城前时,自然是心潮澎湃的。 算起来,自己已经征战在外三个多月了,终于再次回到自己统治的中心。 之前也有人建议干脆把行在(临时都城)迁到长沙算了,但这个提议很快被堵胤锡否决,湖广目前还是四战之地,虽说满清短期之内暂时没有进攻能力,但谁敢拿这个赌呢? 小朝廷中,只要在肇庆的,所有六品以上官员全部出城十里相迎。 经过之前陈子壮主持的本地人才选拔后,朝廷内的官吏充实了许多,好些空缺都能被补上,越来越有一个政府的架子了。 各种旗帜、伞幢依次排开,锦衣卫擎刀护卫两侧,净鞭鸣响,众臣工依次排列,在瞿式耜的带领下高呼万岁,为天子称贺! 瞿式耜热泪盈眶,颤动着灰白的胡须,亲自代表百官向朱由榔敬献贺文 “……披兆民所望,擎戈而效武以定天南;提三军之命,挥纛而振威以绥远戎。” 一通马屁,拍得朱由榔都不好意思了,一众君臣这才回到城中。 旅途劳顿,朱由榔打算明日再举行朝议,但瞿式耜和另外两位阁臣却表示要单独奏对。 朱由榔有些疑惑,但也尊重自己的内阁大臣。 百官退去,只有君臣四人在偏殿之内。 瞿式耜等三人先又是对朱由榔一通马屁,而后才开始说到正题。 “陛下此战威定江南半壁,短期之内,满清绝无再战之力了。” “不过,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兵戈所用,重在其节,形势虽好,但需谨慎啊!” 瞿式耜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确,那就是——不能继续打下去了! 朱由榔稍稍皱眉,其实他也知道,目前的明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能再继续扩大战果了,但大好形势就在眼前,满清江南空虚如此,就此停下实在不甘。 瞿式耜看了陈子壮一眼,陈子壮立即将袖中一份厚厚的奏折递上。 这份奏折分量颇重,起码得有三十页的样子,上面密密麻麻,也没写什么官面话,而全都是数据统计。 朱由榔只是看了几页便明白三位阁臣的意思了。 朝廷是真的打不起了! 从去年的潮惠战役开始,肇庆这个小朝廷本来就是匆忙成立的,先天不足,广东府库里也没有多少钱粮。 先是潮惠一战,而后朝廷又扩军上万,此时钱粮就已经捉襟见肘,好在张同敞广州一行,搞来一百万两,接着每月都能供应十几万两以上的税收,银子的问题算是大大缓解。 可是,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用银子买到的啊! 比如说,粮食,从扩军改制以后,存粮便已经快要支撑不住,接着忠贞营退到贵州接受改编,贵州那地方像是能养活五万大军的吗? 还得从广东调运,此时的存粮便已经彻底用尽,为了不耽误前线事宜,内阁三位大臣决定向民间购粮补足,且不说正值三四月份春荒时节,市面上粮食最贵的时候,一开始还是能买到的,勉强支应了贵州方面的左军、前军。 再然后,又要坚守桂北,一打就是好几个月! 数万大军衣食如何解决?广西本来就不是主要产粮区,能够自给自足已经相当不容易,再加上清军长驱南下,到处抢掠,老百姓四处流亡,土地抛荒,哪里来的粮食? 最终还是瞿式耜咬牙,直接向广东各个大族、地主摊派粮供,“强买强卖”才勉强凑齐! 为了搞出粮食,朝廷前后三次派捐,许多豪族家中存粮都被强行购走。 这还只是考虑到眼前问题。 除了粮草,还有火药、衣物、铳弹、武器、银饷 从广东运输桂北、贵州,其间七八百里是有的,而且还多是山路。 于是前后征发超过十万民夫,驴、骡、牛、马各类牲畜三万多头,且不提报酬和损失问题,就说这么多劳动力离开乡里,供应前线,会导致多少土地抛荒?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53节 这可是春耕时节啊! 毫无疑问的是,今年广东产粮量将断崖式下降! 其余省份呢? 广西自不必说,粮食产量本就不高,而且桂北、桂东等地还被战争大规模破坏,今年能少饿死人就算阿弥陀佛了。 湖广呢?从隆武年间开始,明清双方在湖广前后拉锯数载,对农业生产影响极大。而且孔有德十万大军南下,期间辎重运输,要征发多少民夫?只要也有十几万,要消耗多少粮草?恐怕也得以十万石计。 李定国七万大军入湖广,同样要消耗大量粮草,事到如今,恐怕长沙的府库早就空了! “凡兴师十万,出兵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 更不必说那支葡萄牙雇佣兵也是要有佣金的,而且还附带葡萄牙的贸易谈判和传教谈判请求,不然你真以为人家是来做慈善的…… 朱由榔看完奏折,只是觉得有些惭愧。 从去年开始,他领兵在外,一直打仗,以他那后世二十岁小年轻的心境,对战争和经济关系的认识也就局限在“打仗花钱”而已。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可他不知道,打仗花的,不仅仅只是钱啊…… 若非瞿式耜等人苦苦支撑半年之久,两厥名王?如今经过大半年战争折腾,粮仓里耗子都快饿死了! 仗打赢了,并不意味着这些问题就会消失,如果再不作出应对,到了年末,是真的会饿死人的! 经济活动必须要恢复,农业生产必须要稳定! 若是饿殍遍地,就算打再多胜仗,那和满清又有何区别? 朱由榔合上奏折真心地对三位大臣说道 “多谢三位卿家建言,朕确实有些幼稚了……” “朕决定,明天朝会,这份奏折抄上三十份,传给所有大臣看一看!这次危机,咱们必须君臣上下一心,一同度过。” 朱由榔在政治上确实只是个小白,但他至少知道自己是个小白,所以不会像常凯申那样动不动就瞎指挥、瞎干预,当大臣指出问题时,自然会从善如流。 次日朝会,许多大臣依旧出列各种夸赞朱由榔桂北之战的功绩,但不等他们说完便被朱由榔打断了。 “朕这里有一份奏折,想请诸位卿家参详一二。” 说毕,殿中内侍将传抄的奏折一一递去,朱由榔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静静地等待所有人看完。 等大家开始窃窃私语后,他才重新出言。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大家都说是朕打赢了这仗,是朕斩杀了二王,歼灭了十万大军。” “可当朕看到这份奏折之后,才真正明白。” “歼灭清虏十万大军,两厥名王的最大功臣不是朕,而是两广、潇湘千万士民!” “我等君臣不可不知恩情啊,不说其他人,就说朕自己,难道踏入肇庆之前,就真的没动过继续攻打江西,收复四川的想法吗?难道朕真的考虑过百姓是否承受的了吗?” “没有!朕为此而深感惭愧!” “北伐要不要继续?当然要北伐!可北伐不能以百姓的血泪做代价啊,‘尔俸尔禄,民膏民脂’,即日起,朝廷的工作重心必须转向民生上!必须转向农业上!必须转向生产上!” “凡是受兵祸较重,征发徭役过多的,一律酌情减免赋税,已经耽误了春耕的,各级衙门必须帮助组织抢种作物,绝对不能饿死人!” “无论哪府哪县,只要出现大规模饿殍,必须严厉追究责任,想方设法也要渡过难关!” 第77章 赏赐功勋,祭祀英烈 自朱由榔瞒着一众大臣跑到贵州去,搞了什么“龙场盟誓”之后,整个肇庆朝廷的上下官员都处在极度紧张当中,仿佛头上有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 天子平安归来,还彻底扭转了前线局势,这对他们而言是真心欣喜若狂,过去大半年的气氛实在是太紧张、太迫切了,如今,即使敌强我弱的大形势还没有转变,但就江南而言,清军想一口吞下明廷势力,基本上不可能了。 这场战役至于明清双方,就像抗战时的“武汉会战”一样,战争形态由速决战转向相持阶段。 但朱由榔实在是没有之前意气风发的心情了,又一份沉甸甸的报告递上他的案头,是关于此战中,明军伤亡的统计。 光复中军前后三万五千余人参战,战死六千五百人,另有一千余失踪(其实大概率就是战死),左军战死五千七百人,失踪八百,前军是伤亡最重的,达七千一百人,失踪五百。 各军合计阵亡和失踪人员共两万一千余人。 还有约四千参与战斗的民夫,以及四千多各族山民武装,共三万余人。 触目惊心,除了直接阵亡和重伤不治后身亡的(也是酒精消毒取得了效果,否则这个数字估计还要增加三分之一) 还要有一些伤残之后无法继续服役的,也有近四千人。 好在补充了三万五千多俘虏,否则明军就真的被打残了…… 不过即使如此,短时期内,军队战斗力也会大幅下降,这让朱由榔对瞿式耜他们“不能再打了”劝谏又有了更深刻认识。 朱由榔长叹一口气 “烈士抚恤必须做好,无论财政再困难,每月也必须让府县衙门向每一户烈士家庭支一斗粮,如有孤寡,另行安置,子女日后若参加科考,同条件下可优先录取。” “每年清明、元旦,各级衙门必须派遣官吏,带米粮登门慰问。” 说到这里,朱由榔原以为如今财政粮储如此紧张,瞿式耜他们会不同意,思索如何说服,却没想到瞿式耜只是默然应许。 朱由榔有些意外,倒是一旁的吕大器轻叹一声,解释道 “做这些要不了多少东西的,陛下以为,有几户人家还能领到米粮啊?” 朱由榔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接着便醒悟了。 是啊,有多少户人家能领到啊?这些牺牲的将士,大部分都是昔日西军、闯军从山西、陕西、河南、四川等地转战而来,或是从江南的弘光朝廷崩溃开始,一路溃逃南下。 他们还有家人吗?就算有,也都好几年没见过了吧…… 山西、陕西连年大旱,又是鼠疫,又是兵灾 “是岁饥,人相食” 史书上短短六个字,就是因为活不下去这些原来的农民军将士才造的反啊! 由此可知,其中绝大部分人,恐怕早已是孤家寡人了吧。 朱由榔一时无言,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宁作太平犬,勿为乱世人。 最终统计下来,仅有不到六千户人家可以享受抚恤,这下大多都是两广子弟兵和家属跟随南下的左军将士。 至于那些个伤残士卒,朱由榔也吩咐让各个府县衙门统一安置,可以到基层充当里正、巡检之类的基层官吏,也可以加强对于地方基层的控制力度。 沉重的话题讨论完,总是要讲一些开心的事,比如说战后封赏。 瞿式耜和两位阁臣与吏部商议许久,最终花了三天时间才拿出了一个初步封赏方案。 此战功臣大致可以分为四批。 第一批便是有着定策指挥之功的李定国、李过、高一功、赵印选。 以李定国功劳最高,封齐郡公,授太子少保。 李过本来就是隆武朝册封的兴国侯,加封陈郡公,加授骠骑将军(武将散阶)。 高一功原为郧阳侯,加封鄂郡公,授金吾将军。 赵印选封安仁侯,授定国将军 第二批便是四人往下的郝摇旗、胡一青、袁宗第、刘文秀、艾能奇、刘体纯、李来亨等人 大明朝没有伯爵以下的爵位,其实郡公也很少封得有,一般都是国公,但瞿式耜等人觉得毕竟这仗还有得打呢,得留出点空间来,故而把明初的郡公爵位拿过来用。 这一批总计也有二十多个,瞿式耜等人按照功劳大小,分别授予伯爵和各级散阶。 不过王夫之和周邦是例外,他们虽然立下军功,却是个文官,所以王夫之加授中宪大夫,周邦加授正议大夫。 第三批就是再往下的各级参将等人了,这一级便没有爵位可授了,主要都是散阶。 第四批是再往下的有功基层军官和普通士卒,等各军上报之后,该升官升官,该赐银赐银。 当然,封官赏爵可不是一纸空文,还要有相应赏赐的,瞿式耜带着吏部和户部一堆官员噼里啪啦算了一天。 三十万两白银 这下子,不只是粮仓空了,银库也没剩下多少子了。张同敞弄来的一百多万两,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十万了,好在最新的一批市舶司赋税这个月就能押送过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思来想去,朱由榔还是道 “这笔钱无论如何都是要出的,忠臣志士不可辜负,既然都出了这么多,干脆再拿出五千两来,作为专款,让人将可以搜集到的阵亡烈士姓名籍贯全部刻成牌位,于城北修建一座忠烈祠,永享香火。” ------------------------------------- 五月的炎阳逐渐升温,青空之下,肇庆城北门外,一次别开生面的祭祀仪式正在举行。 在刚刚奠基的忠烈祠旁,光烈皇帝朱由榔亲率文武百官,献俘祭祖,并兼祭祀忠魂。 朱由榔身着正式场合才穿的十二冕旒服,垂落的琉璃珠子让人很难看清他的表情,手持笏板,面东北方而拜。 他面前是一道长长的桌案,上面用布蒙着牌位。 而在他身后的空地上,数百甲胄齐整的刀斧手,正押着三百多名原犯有血债的清兵以及八旗俘虏。 “‘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何况建虏侵两京,掠中原,屠江南,使宗庙蒙羞而社稷有膻腥之难。” “沧海横流,故显英雄本色,山岳板荡,方知义节忠烈!自桂北一役,凡杀生成仁,奋不顾己,效勇于沙场,而死节于王事者,三万余。” “故以此祠,永祭香火,陪祀宗庙!” 说到这里,下面的文官们确实不淡定了,什么叫陪祀宗庙?这是明朝大臣位极人臣才有的待遇啊,三万多人都陪祀宗庙,那宗庙能摆得下嘛? 朱由榔却不理会,只是让人将桌案上的蒙布掀开,里面是一座足足四尺多高的牌位,上书“光烈元年桂林之役牺牲将士之位”。 而后朱由榔指着牌位,转头对所有百官道 “如有朝一日,光复金陵,当将此祠迁于太祖陵前!与我大明列祖列宗一同,永受祭拜,凡后世皇帝,必以此为训!” 是的,这些个为大明效死的将士怎么能就丢在肇庆呢?应当在孝陵,在宗庙之前,永受香火,与国同休! 而在此之前,大明光复军,必须打回江南! “列祖列宗,四方英魂,请享血祀!” 言罢刀斧手锃然落刀,那三百可怜的俘虏被堵住嘴巴,只能呜呜作响,还未反应过来,便已人头落地。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54节 猩红的血液染红数十丈土地,三百颗头颅被甲士在空地上垒为京观,以作祭奠! 自此,明清双方,攻守易势,接下来便是厉兵秣马收复江南,重祭孝陵! 第一卷 结束后的一些感想 这是笔者的第一本小说,说实话,虽然从中学开始就特别喜爱看历史小说,但对于历史本身,到底是门外汉罢了。 中学时候,有关明朝的小说很流行,教室图书角里,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儿》大抵算是我对历史网络小说的启蒙。 这种启蒙,使我对有明一朝真正产生了兴趣,尤其是南明。 但我并非什么明粉,尤其是后来学习了一些哲学和深入的了解了历史的原貌,封建历史总是一个循环,从励精图治、清明进取的早期,到奢靡无度、兼并横行的末期,明朝并不比汉朝、唐朝特殊多少。 在我眼里朱明与之前的无数王朝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大明亡得冤吗?一点都不冤,从无论是非、只讲立场的党同伐异;自甘堕落、视兵为奴的军头将主;阡陌连片、一心享乐的宗室藩王;诗酒美人、纵情声色的纨绔文人;贪墨无度、钳制朝野的宦官士人,以及长于深宫之间,养于妇人之手,不识五谷、不通文武,只知玩弄权术,却失去了太祖、成祖那般气吞山河,毫无人君气概的君王。 毫不修饰地说,如果笔者生于明末天启、崇祯,也一样会学李、张造反!以为老百姓是真的会饿死啊! 改朝换代而已,有什么可冤的? 但是,为什么当我翻开顾诚先生的《南明史》,却依旧会为那数百年前人们“可笑”的挣扎而流泪呢? 当我看到吴三桂倒戈,清军入关;江阴八十一日,举城尽覆;李自成殉难九宫,客死异乡;隆武帝出逃福建,崩于中途;看到堵胤锡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李过、高一功奔走抗清,至死留憾;郑成功砥砺东南,擎天一臂;李定国挥师壮烈,血泪遗恨。 依然会心神摇动,泪眼通红,为什么呢? 因为太他妈惨了! 民国三十四年,抗战胜利的前夕,冯友兰先生在《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的纪念碑上这样写道 “稽之往史,我民族若不能立足于中原、偏安江表,称曰南渡。南渡之人,未有能北返者。晋人南渡,其例一也;宋人南渡,其例二也;明人南渡,其例三也。风景不殊,晋人之深悲;还我河山,宋人之虚愿。” 自古南渡王朝,偏安一隅,哪怕个个都说要北伐中原,都说要恢复河山,但从未有得偿所愿。 但南明却不同,同样宗室南渡,另立朝廷的东晋、南宋,他们偏安一隅时,其实国家王朝还远远没有到达将亡的地步,无论是政治生态、还是土地兼并,都远远没有达到王朝末期的不可挽回。 如果说晋、宋是一个中年人被突然高位截瘫,那么南明就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朽生命尽头的最后挣扎。 按照一般的历史规律,这应该是一个自然而顺理成章的过程,就如曹魏代汉、宋元交替,在一阵摧枯拉朽的历程之后,回归平静。 可是明清易代却截然不同,从崇祯、弘光、隆武、永历、明郑,乃至于后面的天地会等等,前后长达百年,轰轰烈烈却又此起彼伏。 “螳臂当车,向死而生”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在此之前的两千年间,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看遍了王朝变换、帝王易代,从来没有觉得这与自己有何干系。 我无意否定清朝,清太宗皇太极是我最欣赏的一位明末历史人物,堪称雄主,但这就是历史的悲剧注脚,无法改变。 因为明清易代从来就不是两个王朝之间的事,否则,我们无法解释明明已经投降了的江阴城会奋起反抗;明明由于被何腾蛟排挤而有倒戈意向的顺军余部会因为“剃头”问题愤而拒绝诱降;明明在烂透了的明末社会中苦苦挣扎的农民军将士们会如此不计前嫌,战斗到最后一刻。 他们从来就不是什么明朝的忠臣孝子,甚至对明朝充满仇恨。 在整部《南明史》中,我最同情的就是原本的农民军将士,他们在苦难与末世当中苦苦求生,挨过了天灾**,好不容易挣脱了一个旧时代的枷锁,最后却又为了保护这个旧时代而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何其悲也?何其壮也! 以“遗民”自居的张岱在自己墓志铭上这样写 “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 当第一次读到这段文字,那种唏嘘的感觉,我上一次体会到,还是《红楼梦》。 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事物毁灭给人看,当人们以为旧时代的幕后,理应是新时代璀璨的序章,欢欣揭开布帘,等待他们的却是血流成河、是成山骨骸。 “白骨如山忘姓氏,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 那种无力的悲彻感下,哪怕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的抗争,竟也显得如此勇敢、悲壮! 笔者不过就是个码字写爽文的,网络小说,归根到底,不过娱乐,一下子有感啰嗦两句,不必挂怀。 最后的明朝人——顺军余部李来亨和夔东十三家 李来亨所立《圣帝行宫碑》,抗清义军消失前最后的痕迹。 第一卷 绝地反杀 完 第二卷 再祭孝陵 第1章 农业工作会议 如今已然快进入六月份,夏粮征收工作快要开始了,在肇庆的朝堂之上,一场重要的农业经济会议也正在进行。 “臣以为,为了缓减百姓压力,应当减少三饷征发!” 陈子壮首先发言,接着对朱由榔解释起来 大明晚期的农民负担极重,其中的税务负担大概可以分为三个部分。 其一是朝廷正税,洪武时规定民田每亩征收3升3合5勺粮,张居正变法后改为直接按市价收银子。 其二是加饷,即后来农民起义、建虏南侵,所加的辽饷、剿饷、练饷,合称三饷,合计每亩加征五钱银子左右。 其三是各地衙门派捐,这个数字就各不相同了,全看本地督抚老爷和县老爷心情。 除此之外,张居正改革之后,其实农民还要受另一层压迫,那就是衙门收税只收现银,于是每当收获纳税时节,地方官吏便会和豪绅奸商联手,打压粮价,于是原本值一两的粮食可能压到只有五钱,而农民为了缴税,还不得不将粮食低价售卖…… 所以,陈子壮和瞿式耜、吕大器三人商议之后,定下三条对策 首先,三饷不能再加派了!至少剿饷和练饷不能再收了,毕竟农民军都已经集体“诏安”了,你还剿个屁。 其次,张居正定下的一条鞭法中,农业税收银子这一条必须废掉!张居正当时执行这个政策是为了统一财税,毕竟朝廷做事是要花银子的,而粮食又不能当钱用。 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正当战乱,粮食比银子有用多了,收银子实在是舍本逐末,而且还会直接导致官商勾结、谷贱伤农! 至于缺银子怎么办?那么大一个广州港,这么大一片海,还怕弄不到银子? 最后,陈子壮提议推广番薯种植,以解决燃眉之急。 这一点倒是让朱由榔惊讶,这些古人怎么这么有见识?他还想亲自提出来装逼呢。 其实是朱由榔自己孤陋寡闻而已,早在嘉靖年间,福建商人陈振龙偷偷从西班牙人控制的吕宋岛引进番薯,为了挽救闽中旱灾饥荒,其子便将这玩意献给了当时的福建巡抚,最后在福建推广种植。 所以,曾经在福建游学过的陈子壮对此并不陌生。 对此,经过朱由榔的追问之后,才明白,此时各种西方传来的高产作物都已经有所种植了,只不过没有被广泛推广而已。 比如说玉米,早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里就已经有所记载,“玉蜀黍 ,俗名玉米……此种近时楚中遍艺之”,也就是在湖广地区种植不少。 而土豆则在万历年间作为一种“珍贵食物”传入中国,还被作为贡品上供北京,所以那些个关心庶务的官员并非一无所知。 顿感自己才是小丑的朱由榔,接着向众臣询问如何推广种植这些高产作物。 作为被朱由榔硬生生从一个传统儒家士大夫逼成了“大明财经专家”的张同敞,专门从广州回到肇庆来亲自参加这场重要的经济工作会议。 他建言到 “臣以为可以从三方面下手。” “其一,百姓没有广泛种植这些作物的经验,可以重金从湖广、福建聘请善于种植的老农教授技巧。” “其二,可以下旨,凡是百姓种植这三种作物的田亩,一律减征两成赋税。” “其三,自从陛下废除了卫所之后,空出不少官田,可以低价租给无地百姓耕种,但要求必须广泛种植这三种作物,以作示范。” 朱由榔连连点头,说到底,这满朝大臣哪一个不是从两榜进士,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杀出来的?哪一个不是从七八品微末小官一级一级爬上来的? 你要说他们是坏人,那确实有可能,但要是说他们是蠢人,那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 瞿式耜在旁补充道 “张侍郎所言甚是,不过对于这第一点,臣想有所补充。” “陛下可曾听闻过徐光启?” “略有耳闻。” 朱由榔当然知道徐光启是谁,教科书上都专门提及的明代大科学家嘛。 听瞿式耜突然提到徐光启,朱由榔似乎有所悟。 瞿式耜接着说道 “正是前万历朝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徐阁老,臣刚刚及第之时,那时徐阁老尚在人世,曾经拜访过他,听闻其从万历年间便开始着作农书。” “后来徐阁老辞世后,这部农书由其弟子陈子龙刊印,当时我正好在金陵,便得到一本,或可有指导农桑之用。” 朱由榔脑中犹如炸雷霹雳 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徐光启的《农政全书》啊! “瞿卿手中此书可还尚在?” 瞿式耜点头,然后朱由榔连忙吩咐人去取,好在衙门办公地离这里很近,不一会儿朱由榔就见到了这一本刚刚问世十余年的,中国农业科学集大成之作。 仅仅只是翻开目录,朱由榔就被深深震撼了。 全书共十二目、六十卷,五十多万字,从田制、水利、农器到蚕桑、种植、牧养等等方面,不同于之前各朝各代主要关注农业技术细节的农书,这本《农政全书》真正第一次将农业上升到国家政策和系统科学的层次!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书中详细论述了作为地方政府官员,应当如何引导农业生产,如何兴修水利,如何防备饥荒,还有常见作物的习性和种植方法,各种农具的制作流程。 为了应对明末的“小冰河时期”,徐光启还专门在书中设立“荒政”单独一目,对各种水旱灾害做统计,列出各种可以应对的救灾和防范手段,乃至于列出了荒年时,可以用做临时充饥的植物414种。 其中就包括了对于番薯的全套详细种植、贮存、加工方法…… 这本农业着作,别说是在明朝,就特么放在全世界,和同时期的欧洲比较,都算是遥遥领先! 从万历到崇祯几十年间,满朝君臣就这样捧着金饭碗要饭……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55节 党争,说到底还是特么的党争! 大明朝缺聪明人吗?从来不缺!可这些聪明人的聪明劲不是用在研究农业、工商业发展上,不是用在研究民生、军事问题上。 而是都在钻研怎么互相拆台,怎么口诛笔伐,怎么置政敌于死地! 论起对人事、政治等等事务的敏感性,论聪明,论才学,一百个朱由榔绑一块,也比不上一个朝中大臣! 朱由榔要做的不是像个先知一样手把手教他们造枪造炮,教他们治国理政,大明朝又不是没有这方面的人才,用得着你教? 能站在这个大殿里的人,脑子都不比后世那些个清北毕业生差! 朱由榔的任务是必须强制他们把自己的聪明劲用在正道上,用在民政军事上,别特么给我搞什么嘉靖、万历、天启、崇祯几朝党同伐异,只看屁股不论对错,一天天除了吵架屁事不干的风气。 谁敢再搞党争,朕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 “传朕旨意,这本书必须大规模刊印!每一个知府、县令都必须通读!” “今日朝会所议诸多政策,从下月起全面实行!吏部、户部和都察院抽调人手,组成五个巡视组,不定期在各省府县巡视农业生产工作,一旦发现欺上瞒下、乱搞摊派、官商勾结罪行,一律严惩。” “不知情者一撸到底,知情者直接斩首示众!” “当然,有奖有罚,今年农业为地方官员首要考核目标,只要干的好的,成绩优异的,无需拘泥于资历和京察年限,可直接越级擢拔,如军功例!” 第2章 五方会谈 在朱由榔“一手刀子,一手银子”的鞭策之下,整个南明的官僚系统都飞速运转起来。 首先是农业税的问题,从这次夏粮征收开始,便统一征收实物,不再收银子,如果哪个府县再敢搞官商勾结压价,你看都察院那帮等业绩等疯了的不手撕了他。 其次是种子问题,朝廷专门拨出八万两专款向闽南、湖广高价收购番薯、土豆、玉米。结果搞得许多在湖广北部和福建北部,清廷统治下的老百姓都偷偷将自家种的东西卖到这边来。 最后朱由榔还咨询了一下张同敞,能不能直接通过海贸向东南亚购粮。 张同敞主持市舶司也有大半年了,对于东亚这块地界上的各路势力也算门清,对于天子的要求,他表示如今东南亚到南亚这地界上的海贸,主要受西洋人控制。 目前已经是十七世纪了,西洋几个殖民大国对东南亚和东亚的势力渗透已然很深了。 如果要在海贸上做文章,不如干脆趁此机会和几个洋人势力好好谈判一下,毕竟接下来的海贸工作还多得很,是时候要搞一个双边会谈,定下基调了。 说干就干,张同敞先是和朱由榔商议了各种问题和谈判的原则、底线等等,而后又交给与西洋传教士交往颇深的瞿式耜参议,确认下来后,张同敞边被授予“判洋务院”的差事回到广州。 这当然是朱由榔新搞出来的单位,考虑到张同敞的工作既涉及到归户部管的财政问题,又涉及到归鸿胪寺和礼部管的外交问题,太过复杂。 朱由榔干脆设立一个洋务院,专门负责海外贸易和外交问题,算是正部级单位,洋务院判院位同尚书。反正此时肇庆朝廷的鸿胪寺一个人都没有,所以干脆废了鸿胪寺,全权职责交给洋务院,户部的关税这一块也交给洋务院。 张同敞又一路跑回广州,通过到广州港贸易的商人传消息给葡萄牙、西班牙、荷兰、大不列颠在东亚和东南亚地区的几家总督。 十几日之后,四家总督都派出使者,参与贸易谈判。 ------------------------------------- “各位代表先生,请坐吧。” 张同敞坐在首位,招呼四名代表入座。 此时欧洲的通用语言为拉丁语,故而张同敞只配备了一名拉丁语翻译,便能和众人交流。 “首先,我代陛下和朝廷向葡萄牙王国表达谢意,之前那支雇佣军对我们帮助很大。” “不敢,这是我们应做的。” 葡萄牙代表连忙表示。 此时的东亚地面上,葡萄牙虽然是最早进入马六甲海峡的,但却已经日薄西山,而十六到十七世纪的海洋霸主是西班牙,以及目前正在高歌猛进的新兴海洋强国荷兰,和刚刚起步不久的英国。 故而呈现出两强两弱的态势。 之前张同敞给四方下请帖,何尝没有起过“分而治之”的念头,可这帮子老奸巨滑的殖民头子,无师自通,悟出了“列强一致”的道理,当即表示,必须要其他三家都参与的情况下才愿意来。 “大家既然愿意到这里来商量,自然都是有所求的,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大明朝廷要加大对外海贸的开放,并且会全面开海,在漳州厦门港、潮州澄海港(今汕头)、新安平海港(今香港)相继开海,设立市舶司。” 四人均眼前一亮,在明廷今年开海之前,其实西方对中国的走私贸易早就开始了,但走私毕竟是走私,往往需要各种中转,也不能直接在中国本土上进行贸易,规模被严重限制。 如今明廷虽然开海,但主要是针对那些明朝海商,对于西洋商船而言,只能临时在广州港停泊,而不能上岸贸易。 如今明廷愿意继续开港,而且还不止广州一港,而是四港齐开,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中,欧洲与中国的贸易量将会迎来一波大增长。 “大臣阁下,我知道,眼前贵国陛下和贵国政府正在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你们北方的鞑靼人已经占领了你们的首都和绝大部分领土,所以你们需要我们的帮助,对吗?” 荷兰代表非常精明地委婉说道 这就是在开价码了,你们明朝不就是需要我们的帆船、火炮、火枪和技术来帮你们打满清吗?可以,荷兰和其它三个国家甚至可以免费给明廷提供这些,但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请代表先生明言。” “那在下就明说了。” “我们愿意为伟大的大明皇帝陛下提供一切支持,但是,大明政府必须要接受我们的条件。” “我们需要在广东或者福建建立一两个用于远洋航海的据点,并且允许我们在台湾岛和海南岛的开发。” “澳门也必须变成真正属于我们的港口。” 荷兰代表这算是图穷匕见了,其实欧洲殖民者一开始就想在中国大陆上建立一个殖民据点,但大明朝廷就是不同意,葡萄牙还因此和明朝爆发了好几次武装冲突。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最后各让一步,葡萄牙人可以住在澳门,但必须接受明朝方面的管辖和交付租金。 如今见到明朝已然日薄西山,殖民者们就打起了“趁你病,要你命”的算盘,趁机将自己在中国大陆的殖民据点确定下来。 张同敞之前温和的脸一下子就阴云密布了起来 他想到临行前朱由榔的那番交代 “这些西洋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如今咱们式微,肯定要趁机敲杆子,甚至想要侵吞咱们的领土,万务小心。” 他皮笑肉不笑地对荷兰代表道 “关于严禁西洋商人在沿海建立据点的事,我想在万历年间就已经非常明确了吧?我们不是已经在澳门跟你们退了一步吗?” 荷兰代表还没说话,倒是一旁的英国代表有些阴阳怪气地道 “大臣先生,你们中国人这么说来着?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是大明需要我们,而不是我们需要大明!” 这话相当露骨,现在的大明已经不是几十年前的大明了!你们连江南都没守住,有什么资格在我们面前摆天朝大国的脸面? 张同敞心中怒火翻腾,对着那名英国使者道 “在我出发之前,陛下曾经告诫过我,任何谈判,都不能以领土主权做交易!” “我们大明,没有向外国割让领土的先例,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曾经,我们的一名君主被蒙古人俘虏,对方要求以这位国君与朝廷做交易。” “但朝廷中主持朝政的大臣却拒绝了!哪怕国君的性命危在旦夕,哪怕蒙古人的大军兵临城下,哪怕他自己未来也会遭受清算。” “但他还是拒绝了!因为这,是大明的底线,比君王性命还重要的底线!” 一番话掷地有声,竟让四人无言以对 西班牙使者只好连忙出来打圆场 “我们也没说要让大明割让领土嘛,我们只是需要一个港口而已。” 张同敞见那英国使者不敢再放屁,这才接着说 “没错,现在大明是陷入了危机当中但仅仅就在不到一月前,我们在广西重创了清军,歼灭了他们一支十万人的野战部队!并且斩杀俘虏了三名统帅,大明军队收复江南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愿意和你们开展贸易合作,但必须按照我们的规矩来!” “那请大臣阁下说说你们的规矩。” 张同敞让身后侍从,向四人各自分发了一份用拉丁语写成的文件。 “我们将在四个开港市舶司设立自由贸易区,在贸易区内,西洋商人可以和我国商人一起自由交易,并且可以租赁土地用于修建仓库、码头和商铺等菲军事设施。” “但你们必须遵守五个原则。其一,必须遵守大明律法,如果犯法交由当地官府审理。其二,必须和大明商人一样照章纳税。其三,不得携带任何武器进入自贸区,一经发现,我们有权处置。其四,未经大明官方允许,不得跑到自贸区以外的大明其他地域。其五,自贸区所有土地只能租赁,不能买卖!” 第3章 给经济装上火箭引擎 四名代表听到这番言论的时候,第一反应既不是不满,也不是赞同,而是惊讶。 居然还可以这么玩? 是的,此时欧洲的资本主义经济也还处在幼稚的初期,很多后世耳闻能详的经济财政制度都还没有出现,眼下的欧洲大陆还是贵族和骑士老爷的天下呢。同一个国家,不同贵族领地之间贸易都还要收取关税,更别说自贸港、商业用地租赁这种高端玩法,听都没听过。 这当然不是因为欧洲人笨,而是因为他们就算想玩也玩不了,因为这个时代欧洲贵族阶级才是社会的老大,土地都是归贵族所有,就连国王也不能任意支配,租赁土地?你打算租赁谁的? 所谓“欧洲没有一块无主的土地”,资产阶级这个词在法语里最早就是“城关市民”的意思(即布尔乔亚),意思就是没有土地只能跑到城市和关隘去做生意。 而同时期的中国早在秦始皇之后,就开始建立起以非世袭的官僚集团为核心的统治阶级,国家拥有极大的权力,对于土地政策可以强制干预,除了民用耕地以外的所有荒地理论上都归朝廷支配,比如朱由榔现在做的事。 所有代表先是新奇,而当他们仔细研究之后惊喜地发现,这不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吗? 说到底,欧洲这些殖民先行者为什么这么热衷于对外开拓,渴望财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欧洲的贵族阶级实在是太牢固了,新兴的资本家们很难从欧洲获得发展资本经济的空间,而殖民地却能很好的补齐这个短板。 而现在,朱由榔却告诉他们,大明愿意接纳在世界流浪的欧洲资本,愿意提供一个资本投资、建设和扩展的平台。只要欧洲商人缴纳必要的关税和土地租赁金,便能拥有在这片土地上自由开设工场、商铺以及所有用于工商业的经营单位的权力。不再像欧洲那样被各个大大小小的贵族盘剥,不再只能挤在沿海码头和关隘之间。 很显然,这是十八世纪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之后,才玩起来的制度,放到现在,毫不谦虚的说,领先世界一百年。 四名代表当即表示自己会向各自总督汇报,而后火急火燎的跑了回去。 不过,在他们还没回来之前,就已经有人开始活跃了。 首先就是那些大明本地的海商们,当得知朝廷这个最新政策时,这些走南闯北、见识广博的本土商人立马就发现了其中巨大商机! 这个自贸区,将会成为未来整个中国的对外贸易中心! 仅仅过了两天,便开始有大海商登门拜访张同敞,希望能够提前预定下一块土地的租赁权,但却都被张同敞拒绝了。 这位当初为人极其正派的传统儒家士大夫,在自己书房里拿出那份临走前天子交予的计划书,又回想起临走前和朱由榔的一番长谈,嘴角露出“奸诈”的笑容。 自贸易谈判之前,朱由榔觉得有必要将自己心中打算的未来经济建设计划和这位“大明财经大臣”和盘托出,于是与张同敞相谈甚久。 从自贸区到关税,从土地开发到国债,乃至于期货、股权等等,几乎把自己中学政治课堂上学到的近代金融财政政策都吐了出来。 作为大明最着名的财政经济改革家——张居正的曾孙,张同敞何其敏锐?即使朱由榔说得十分粗浅,只是谈了个大概方向,但他依旧立刻察觉到了这些措施背后的意义。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56节 这将是中国历朝历代以来前所未有的经济改革!在不久的未来,它将彻底改变整个国家的经济形势! 而自己,将成为这场巨大变革的掌舵人! 张同敞在家庭教育之下,从小就将挽救了明朝中后期财政和经济崩溃的曾祖作为偶像,而如今,他将领导一场比曾祖所做更加宏伟的经济改革。 想到这些,他心潮澎湃,踌躇满志,张同敞真的实在太佩服皇帝了,怪不得人家是天子呢?就是能看到凡人看不到的远见…… 十日之后,在海内外商人的万分好奇与惊讶中,广州港北部的一处大院内,大明洋务院广州市舶司关于广州自由贸易区的土地租赁权拍卖会正式开始! “此次共计拍卖商业用地共三千亩,起拍价每亩五两一月,租期十五年,价高者得!” “甲子目第一号地,五两起派,请各位开始竞价!” “叶氏商行出七两!” “荷兰东印度公司出九两!” “惠远商行十两!” …… 张同敞站在高处,远远眺望正在如火如荼建设起来的自贸区。 就在几天前,关于广州自贸区的土地租赁拍卖,才不到三天就被全部拍完。 最为金贵的临港土地,一度达到三十两每亩每月的高价!其余最便宜的也有九两每亩每月。 这三千亩地原本都不过只是海边的滩涂和盐碱地而已,连庄稼都不长,除了少数渔民外,老百姓都瞧不上。 而现在,他即将变成整个中国最重要的经济发动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等张同敞的折子递回了肇庆时,朱由榔脸都笑歪了,这次广州自贸港建设,光土地租赁,每年就能收到约六十万两白银,再加上关税、商税,起码得有将近四百万两每年,而且这还只是广州一港,其他还有三个港口正在筹备呢…… 更让朱由榔差点没笑死的是,就在上个月,满清主持江南的多铎和洪承畴,面对郑成功日复一日的沿海骚扰,终于下达了严厉的禁海政策,要求沿海百姓大规模内迁。 此举直接严重打击浙江、南直隶、闽北的海外走私贸易,也就是说,从此以后,他朱由榔治下的广东和闽南就成为了中国唯一的对外贸易窗口。 朱由榔一听到这个消息,恨不得马上在庙里给多铎塑个金身,这哪是什么满清铁帽子王啊,这是我大明的财神爷! 这命令一下,整个江南一片哗然,要知道明中期以后,中国的瓷器、丝绸、茶叶等本土产业都极其依赖对外市场!后世就在广东、福建、浙江等地发现过大量专门用于外贸的瓷器古董。 多铎这下不是要断人家财路吗?好啊,龙有龙道,鼠有鼠道,江西、浙江、福建等地各种走私团伙立马就活跃了起来! 大量的江南商贾组织走私队伍,从江西、湖广、福建进入南面明廷的港口,满清太低估商人为了利润所爆发的能量了。 沿途官吏几乎都被银弹攻势打通,朱由榔更是下令,让湖广总督堵胤锡和闽南巡抚张家玉,全力配合和保护这些走私商人!一路开绿灯,专门设立接待处不说,必要时刻,还可以派出小股部队进入清军控制地界加以掩护。 不过幸福的烦恼也是有的,比如一个急迫的问题,张同敞这边又是好几个港口,又是自贸区,又是关税的。 人手不够用了。 虽然这半年他在广州港培养了一批经济财政人才,但现在显然不够用了。 “陈卿,你去通知各省,朝廷统一招聘官吏,不拘泥于功名,秀才、举人都可!湖广不是这么多读书人吗?都闲着干嘛?” “凡是童生以上,均可参加招聘,秀才以下自从九品的市舶司办事员做起,举人以上可以应聘八品的主簿等职。” 正如小说《儒林外史》写的那样,明朝科举,虽然优待读书人,但这个读书人主要是指举人和进士,而更加广大的秀才和童生们一旦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乡试中落败,又不会其它生存技能的他们,过得是相当凄惨的。故而才有“穷秀才”之称,如今朱由榔居然愿意给这些本来仕途无望的“穷秀才们”出路,哪怕只是一个区区九品小官,他们也会趋之若鹜。 无论是农业还是经济,整个明廷统治范围内都沸腾热闹了,肇庆朝廷仿佛给大明经济装上了一个火箭引擎,以百倍的加速度飞驰起来! 第4章 那个男人来了 虽然经济和农业建设如火如荼,但这并不意味着一众君臣就可以从此高枕无忧,清军虽然短时间内无法反攻,但对南明限制和严防死守的策略却已然开始了。 关于如何进一步巩固现有局势,并且为日后进军江南的战略方向做准备,也成为了朝廷当中的主要讨论问题。 吕大器建议先拿下云贵再说,虽然贵州一直都在明廷手中,但明代的贵州和后世不同,只有一小块,其它很多后世属于贵州的地方目前都还在湖广、云南、四川境内。 明代对于云南的开发还是不错的,今年年初的时候,本来西军已经准备和历史上一样,进入云南,却被朱由榔截了胡,主力东进改编成了光复军参加桂北决战。 而原本很快就被西军搞定的云南沙定洲之乱,在这个位面却有些愈演愈烈之态。沙定洲原是云南王弄土司沙源之子,后来由于阿迷州土司普名声的遗孀万氏联姻,趁着明乱之际图谋云南。 其他不说,那原本替大明朝“永镇云南”的沐国公府已经被端了,当代沐国公沐天波怕是已经凶多吉少,明廷这边再不介入,这云南就要真的归沙定洲了。 拿下夔东、贵州、云南这三个西面屏障对于限制四川的吴三桂、豪格东进有重大意义,否则到时候朱由榔这边刚刚兴师攻打江南,背后就被吴三桂捅了菊花。 而对于西南攻略,吕大器建议道 “陛下若欲限制四川清虏,乃至于日后收复四川,不可不用夔州的忠贞侯!” 朱由榔知道他口中的马夫人便是一代女中豪杰——秦良玉。 其实早在朱由榔还是监国,自己还没穿越过来时,原本的永历君臣就已经册封秦良玉为太子太傅、四川招讨使、镇东将军。 但此时的秦良玉已经七十三岁了,身体虚弱,怎么可能上阵杀敌? 不过秦氏、马氏在夔州和四川,乃至整个西南地区的影响力却是相当了得,若是能得此两家臂助,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说完,君臣最终决定,派一个使者和夔州的秦氏、马氏联络,至少要见秦良玉一面,表示表示慰问也好,毕竟人家为了你朱家江山打拼了这么多年,牺牲了这么多家人,起码得表示表示吧。 而云南问题,朱由榔却想起了一个很久都没有提及,差点就忘了的名字。 孙可望 ------------------------------------- 顾炎武跟随一队从浙江到达闽南的走私商南下,一路上也在向这些商人打听南面的事。 “大哥,听说这南面的光烈皇帝不仅不禁海,还欢迎洋人来广州?” 顾炎武对商队头子好奇问道 他是陈子龙托关系让相识的商号一路带着南下的,这些商贾对他也倒颇为尊敬。 “这位举子老爷有所不知,南边不仅不禁海,而且还鼓励出海!” “我上次来的时候就听说啊,这南边的衙门要学红毛鬼一样,组织一个什么公司,鼓励所有本土商号入股,组成个大船队,去越南、缅甸还有倭国去做生意!” 顾炎武却有些疑惑 “话说你们以前禁海之时,做生意也不用交税,如今南边虽然开海,但我听说那关税却重得很,你们也愿意?” “顾老爷,以前咱们做生意确实不用交税,可不意味着不花钱哪!临海临港的县衙要不要打点?还有巡检司、府衙、沿海卫所,乃至于布政司、南京那些个衙门,都是要送上孝敬的!” “如今虽说要收关税,却只挨这一刀哇,所有和洋人的商贸都在那什么自贸区里进行,旁的衙门都掺和不了的,林林总总算起来,却是要比以前少花三四成。” 听到这里,顾炎武对于这个南边的新朝廷有了更多认识。 商队行进途中,又偶遇了一家子同样要南下的人。自从桂北大捷的消息传遍江南后,几乎每个月都有上百读书人南下投奔新朝廷,大大缓解了光烈朝廷的人事危机。 不过像眼前这种居家南下的还真是少见。 在外头的是两个年轻人,其余家眷都坐在马车上。 顾炎武连忙上去打招呼 “两位兄台也是南下投奔朝廷?” 其中一位看起来年长些的礼貌答道 “正是,在下宋士慧,字静生,这是舍弟宋士意,字诚生。” “两位宋兄,幸会幸会!在下顾绛字炎武,也正是在江南听说了朝廷桂北大捷,心潮澎湃,打算南下相助啊。” “呵呵,我等兄弟也是受家父嘱托,带一家老小南下,北面鞑虏肆虐,非久居之地。” “令尊也是气节之士啊。” 三人正说得热闹,后面马车上传来一个稍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 “慧儿,意儿,前面怎么了?” “父亲,没什么,遇到一个一同南下的士子。” “哦?” 那老者掀开帘子,走下马车,顾炎武连忙见礼,而后以晚辈身份又自我介绍了一番。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你就是顾炎武?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老先生还听说过学生?” 顾炎武讶然 那老者抚须长笑 “归奇顾怪嘛!怎么不知道啊?你和那归庄,当初在复社也是挺有名气的。” “那本《天下郡国利弊书》写的很好,我在南直隶时见到过,可惜就是有关农田、水利方面谬误不少。” “先生竟然读过我的书?” 顾炎武惊喜,他当初搜集各种史籍、实录、方志、奏疏,写成了一部考察各地山川要塞、风土民情的着作,就是出于明代“虚而不实”的文人风气的反感。但很显然,这玩意又不能拿来考科举,刊印之后,除了一些朋友收藏了几本,影响并不大。 那老者哈哈笑起来 “我当初在南直隶时,和你一样,也喜欢收集这些没人看的‘杂书’,偶然之间,在南京找到,细细翻阅了几次。” “这大明朝读书人千千万,可像你我这般喜欢‘不务正业’的确实不多,今日相遇也算是缘分吧!” “对了,忘了给你说了,老夫名唤宋应星,字长庚,原是亳州知州,崇祯十七年辞官返乡,如今局势动荡,又听闻天子在南,这才想着举家南下。一方面儿子长大成人,也该报效朝廷了,再说鞑虏实在暴虐,也不是久居之地。” 宋应星解释道 “唉,当初弘光朝初立,我和我兄长何尝没有想过投身危难,期待恢复河山,可惜啊,可惜,让人失望啊。” “如今听说肇庆这位新天子大有不同,莫要让人再失望才好。” 宋应星有些落寞地感叹着,他的兄长宋应昇,去年清兵南下福建,隆武朝廷即将覆灭之时,宁死不降,服毒自尽,这也是他的伤心事。从此便起了隐居避世之心,但月前又传来桂北大捷,满清被重创,官军已经收复湖广的消息,他还是决定举家南下,说到底,依然心有不甘啊。 顾炎武却是回道 “长庚先生,这光烈朝如何,咱们这一路南下,不正就可以细细看到了吗?” 宋应星微微颔首 “确实如此,一看便知啊!” 说完后,一行人继续南下,即将进入闽南和广东地界,他们都充满了期待,不知道那个传说在桂北“亲冒矢石”,御驾亲征,最后歼灭满清十万大军,两厥名王的新天子,治下是否真的有中兴大明的勃勃朝气。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57节 第5章 人事调动 购粮风波 孙可望问题对于朱由榔而言一直是个比较棘手的问题,一方面在于,无论如何,孙可望都是当初西军仅次于张献忠的二号人物,但目前的明军当中,西军可以说是最大的一座“山头”。 如果直接杀了他,会不会激起兵变?或者让一些将领产生嫌隙和兔死狐悲之心? 现在的光复军当中主要分为四派,即西军一系、忠贞营一系,和朱由榔亲自在肇庆将江南与两广的各路溃军,捏合在一起的中军,被文武官员们私下称呼为“肇庆系”。 当然还有自成一体、油盐不进的郑氏一系。 这也就是为什么之前朱由榔不敢搞激进的整编或者军制改革之类的事,因为他知道,那时候绝大部分军队只是名义上归属于明廷而已。 但桂北一战之后,情况便大不相同了。 这便要说到桂北之战的第二个战果,就是大大的增加了朝廷影响力,首先在此战当中,朝廷担负起了军队的后勤供应,西军没有像历史上那样南进云南,故而眼下的西军是一支无根浮萍,必须依赖于肇庆朝廷的供给。而大量的伤亡减员和那三万五千俘虏的补入,又大大稀释了各个独立派系的影响力。而且朱由榔通过御驾亲征的方式,身先士卒,在基层官兵心中已经树立起了庞大威望,就算有人想作乱,恐怕也未必能拉得动下面的军士。 有些事情也就可以做一做了,毕竟信任归信任,但身为领导者、统治者,该有的手段还是要有的。 害怕自己做得会不会让武将们产生什么其他心思,朱由榔还专门请教了瞿式耜和吕大器。 吕大器却表示,今非昔比了,之前不去做那是因为时机不成熟,如今天子威望无以复加,拆分军中派系,限制武将这种事哪朝哪代都要做,你不去做,武将们还担心呢,深怕你是不是打算将他们“捧杀”,用完就扔?相反做了之后,他们才会放心,你是真的将他们视为臣子。 得到吕大器指点的朱由榔立马就动了手。 首先是对前军的忠贞营一系,这次李过所部斩杀尼堪,全歼八旗数千精锐,居功至伟,升任李过为光复中军都督,留下的前军都督同知缺口由在桂北防御战中负责指挥,立下大功的中军左师总兵赵印选接任。其下将领郝摇旗参与多次战役,冲锋在前,升任中军佥事,总兵缺口由刘体纯补任。 还有斩杀了尼堪的李来亨,被升为总兵,但却是调回肇庆,另有任用。 而对于西军一系则要谨慎一些,在击破孔有德中军时立有大功的冯双礼被提拔为中军都督佥事,他的总兵位置由胡一青接任。除此之外两军下面的副将、参将一级也互有调动,比如中军参将张承宗到了前军当副将,而李景兴则到了左军当副将。 一波操作下来,前、左、中三军就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犬牙交错之态,中央朝廷的权威得到空前巩固。 除了人事调动,还有防区安排,战争已结束,不可能所有人都挤在广东吧?其他地方还守不守了? 光复前军驻守湖广,中军驻守广东、闽南,左军驻守广西、贵州。 对军队编制也进行了进一步规范,原本的每军前后左中右师改为一、二、三、四、五的数字排列,这一方面是容易叫岔嘴,比如左军前师、前军左师,太易混淆,另一方面日后东征两江、北伐中原,肯定还要扩军,也为以后的编制留空间。 其下每营参将下辖三名千总,每千总辖三把总,每把总辖四哨总,每哨总辖四队正,每队辖四伍。 其中,朱由榔没有采取戚继光的11人为一队的基层编制,而是采取了俞大猷20为一队的编制。这是李定国的建议,因为戚继光所部编制是为了对付以小规模袭击为主的倭寇和蒙古散骑,而眼下和清军作战则都是以步骑混杂的大兵团为主,并不适合。 事实上戚继光到了蓟镇以后,也因地制宜改变了编制,创造出车阵战术来。 以二十人为一队,则一哨便能结成一个小方阵,不再像戚家军那种“花队”,也就是一队当中有好几种兵种,拿火铳的、刀矛的、狼筅的都有,而是采用“整队”式编成,一队当中统一使用一种兵器,比如长矛队、刀牌队、火铳队。 严格编制之后,每营包含亲兵、伙夫等编制,限定为三千二百五十人。整编之后,整个大明光复军兵额限定为十五万人整。 所有十六岁以下,三十八岁以上兵员就地裁汰,朱由榔也不亏待他们,对于年纪大被退役的,基本都被安排到府县里当衙役、公差,或者在被裁撤后的原卫所军田上分出土地屯田。 而十六岁以下,朱由榔更加重视,他将这些娃娃兵们统一带回肇庆,编为一个“羽林旅”,大约有两千多人,作为未来的亲信青年军官培养。这些少年人一方面已经有了一些战场经验,胆子不小,另一方面年纪尚幼,还没被封建军队这个大染缸彻底染成“兵油子”,有着极强可塑性,是培养“近代化”新式军官的天然原材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且朱由榔还打算再招募两千十八岁以上,二十四岁以下的青壮,编为一个“虎贲旅”,作为以后可以直接投入使用的“速成军官”。羽林旅是为未来建立新式军队准备的预备军官团,而虎贲旅则是为眼下改造旧军队准备的速成军官团。 两旅合称“御前教导师”,而第一任总兵便是之前调过来的李来亨。 几管齐下,无不是在加强天子权威,切割军队派系,培养亲信势力,朝中文官自然是举双手赞成,武将们虽然有些心惊,但也算松了一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何况皇帝做的也不过分,哪怕是调动,基本上也都是升官。 此后朱由榔便将孙可望打发到了海南岛上的琼州府,让他当了一个知县,说起来历史上的孙可望还是个搞民政的好手,要是真做得不错,让他做个文官来用也不是不行嘛,说不定这才是他适合的岗位呢? 等李定国拿下了云南,朱由榔就可以考虑将孙可望放到云南去,搞一搞民政、经济,带兵虽然不可能了,但他也希望这厮能如同历史上一样,在治理地方这一块井井有条。 所有人都只把这些措施和调动当做天子和朝廷平衡武将,加强权柄手段。 但唯有朱由榔和他一直咨询商议的李定国明白,这些措施意义不止于此,想要打败满清,光靠之前那种已然腐朽的军阀式军队是不够的。作为一名穿越者,既然拥有一些超乎时代的眼光,就不应当白费,一支近代化,至少应该是“戚家军”那种级别的新式军队迫在眉睫。 军队改革之后,李定国便带领左军将士回到广西、贵州驻守,并着手准备对云南沙定洲的攻略行动。 就在这一片欣欣向荣的气象之中,一个坏消息却从海上传来,让朱由榔勃然大怒。 南面越南的黎朝和占婆、柬埔寨三国都拒绝了广州海船商队的购粮请求,而其余如广南国、华英国畏于三国态度,也表示“还需考虑”。 谁给他们的胆? 劳资收拾不了清兵,还收拾不了你?真以为明朝快没了,看不住这片场子了是吧? “谢颍,拟旨,让光复海军朱都督回肇庆觐见!” 朱由榔吩咐中书舍人谢颍道 正好这些天朱成功的海军因为多铎变态的禁海政策,在闽北、浙江那边难以再取得进展,干脆召回来,干票大的! 第6章 开门!自由贸易 当朱由榔第一次见到郑成功时,感觉竟有些惊讶。 对于来自后世的他而言,郑成功是民族英雄,是史书上的传奇人物,是小学课堂上就在反复强调的偶像。故而哪怕重生成了皇帝,那种若有若无的敬畏感依旧存在,可当他真正面对这位日后的大英雄时,他才发现。 这小子比我还年轻啊! 是的,今年朱由榔不到24,而郑成功,比他还小一岁…… 面对这个“早期形态”的民族英雄,朱由榔心中才慢慢平衡下来。 “给朱都督赐座!” “谢陛下!” 郑成功面对天子,竟然有些拘谨,这其实是朱由榔自己没有察觉到的事情,做了大半年的皇帝后,所谓“居养气,移养体”发号施令惯了,再加上桂北大捷之后,光烈二字在整个江南乃至整个中国都是响当当的存在,那些个两江士子无不是把朱由榔看做“大明光武”的,甚至于对面的清军也不敢小瞧于他,将其视为最大威胁。 郑成功此时接盘自己老爹的产业才一年,而且年纪轻轻,郑芝龙旧部也并未完全听他的,比如郑彩,现在还和鲁王混在一起呢。 面对这位“威名赫赫”的新天子,郑成功竟是手足无措。 看到这幕,原本心中还有些怯怯的朱由榔一下子就笑出声来,原本以为自己会有些局促,没想到嘛……“初生代”延平王还是很可爱的嘛。 “朱都督不必拘束,你我君臣虽未谋面,但均是一意抗清,早已神交已久。” 郑成功这才放松了些。 朱由榔又接着询问了一些关于海军现状的事,这才意识到,此时距离郑芝龙降清才不过一年,其实郑成功还没有将其父留下的资源全部整合起来。 比如郑彩、郑联、杨耿等人去投了鲁王,还有些已经降了清,而郑成功这边,则是郑鸿逵、黄斌卿等人,大概只有这支庞大海上力量的一半。 郑氏一系势力自成体统,朱由榔实在是难以像之前对付前军、左军那样搞调动拆分,其他不说,就说自己麾下有会打海战的吗? 但朱由榔倒也不是没有破局的方法。 想到这里,朱由榔微微一笑 “现在吴王那边情势如何?” 吴王其实就是鲁王朱以海,不过朱由榔登基之后将他改封为吴王,并且“领南直、浙江、福建抗清军政诸事”,这其实就是在表示自己的中央权威。毕竟此时的鲁王也号称“监国”的,当鲁王君臣收到了朱由榔的册封后,并没有当做一回事,改“监国”还是监国。 可朱由榔在广西把满清十万大军给干废,两厥名王,光复湖广后,情况就变化了起来,最明显的就是,原本那些支持鲁王的江南抗清势力变得越来越暧昧起来。 因为大家觉得,相比于这边的小打小闹,人家肇庆那才叫做光复,才叫做抗清啊!浙东这大海边就算抗上二十年估计都没有结果,而肇庆朝廷已然拿下长江以南的一半地区了。 他们或许不知道谁是主脉、谁是旁支,但谁地盘大,谁拳头硬还是懂的。 “吴王已经取消监国,对内均以吴王自称了。” 郑成功佩服道 朱由榔颔首,这就是桂北一战的影响力了,就算朱以海看不清形势,但下面的张名振、张煌言都是聪明人,不会拧不清的。 既然人家识相,朱由榔也不会为难,毕竟现在每一股抗清力量都弥足珍贵,大明朝也不缺一个“贤王”。 “传旨,加封吴王为光复军大都督府都督佥事。” 光复军大都督府是由朱由榔亲领的,目前只有一个都督长史由瞿式耜兼领,其余同知和佥事都是虚悬。如今给了朱以海,就是在表明他对浙东及鲁王一系的抗清力量接纳与肯定态度。毕竟只是个虚衔而已,就算以后朱以海真敢靠这个对各军指指点点,总兵们会听吗? “令尊北上已有一年了吧?可有书信南来?” 接下来的话题就有些沉重了,北上那是隐语,说白了就是投降清廷,不过“对子骂父,便是无礼”,虽然郑芝龙的确是投降了,但朱由榔也只能这么委婉地说,否则如果他真的当面说什么投降之类的,按照这个年代的伦理风气。 郑成功要么含愧自杀,要么从此和朝廷一刀两断,别无他路,否则就是大不孝。 郑成功言语有些落寞 “家父被软禁已有数月,清虏多次以其笔迹传书劝降,许多旧部都因此投了清虏。” 其实这些书信很大可能就是郑芝龙写的,但郑成功不认而已,否则他要怎么说?我不听父命?不被戳脊梁骨才怪。 朱由榔却是突然道 “之前桂北一战,我军生擒了伪清智顺王尚可喜,我已派人接触江西的谭泰,要求以此换回令尊一家。” 郑成功闻言惊喜万分 “臣,臣肝脑涂地,无以报天恩!” 自从郑芝龙降清后,郑成功的抵抗显得尤为尴尬,一边是不孝,一边是不忠,满清往往一纸信件,就能瓦解掉许多郑氏麾下将士。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若真能将自己父亲和一家赎回,郑氏一系便不会分崩离析。 朱由榔这招乃是阳谋,如果满清同意,自不必说,把郑芝龙接过来当个闲人养着便是,再利用他收服整个郑氏集团。 如果不同意,首先对于满清内部的汉军降将们,就会产生离间效果,让双方产生嫌隙。而对于郑氏集团而言,他同样可以表示,自己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获得其中倾向于抗清的将领好感。 再然后,两人又说到了这次召郑成功过来的目的,也就是东南亚那边的问题。 “陛下不必担忧!臣即日便召集舰队,区区南蛮夷国而已,不出两月便可获全功!” “也不必赶尽杀绝,但一定要给他们一个深刻教训!要让他们知道,现在,南海地域还是大明说了算。” “届时可以逼迫他们打开港口,并且要在临港城市建立专属于大明的贸易区!对销往大明,和大明出口的商品,关税必须要和大明商议后才能决定。” “这方面我会派一个得力文官与你的海军一起去,最好在秋收以前,解决此事。” 朱由榔派出的便是王夫之,王夫之自从战后升官,被调任为佥都御史,这些天负责巡查各地的农业建设情况。朱由榔是真的有意培养他,在有了带兵和都察院的履历后,接着又给他一个从事海贸财经工作的机会,希望能够让这位“思想家”成长的更加迅速。 至于农业问题,前两日朱由榔将之前的广西按察使,参与守桂林的周邦叫了回来,升任户部尚书,主持农业和财政事务。 王夫之刚在佥都御史位置上干了一个月,立马就被调到了洋务院,当了个什么“洋务院海外司主事”,管起了越南、柬埔寨的问题来了。 他也没这方面经验,好在皇帝让张同敞派人给他讲解传授,同时陪他此行办事,于是王夫之便这样带着三十多个洋务院的财经干部,和一个营的光复中军将士,登上了郑成功的船队。 足足七十多艘大小战船,沿海而下,在琼州岛补给之后,直奔此时越南黎朝的海防港而去。 不要问自由贸易能给大明带来什么,先问大明能给自由贸易带来什么?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58节 开门!自由贸易! 第7章 对越贸易扶助计划 海防港距离越南黎朝的首都东京(河内),只有不到百里,面对气势汹汹的大明海军舰队,海防港的越军顿时就蒙了。 领头的是五艘三千料以上旗舰(排水量一千吨以上),乘风破浪,上面各种帆布高高扬起,近处看去得有好几层楼高,船舷上一排冷森森的炮口遥遥相对。 虽然看到了舰桥上迎风猎猎的“明”字大旗,但越军水师还是习惯性的上前查问。 结果那战船二话不说,直接开炮! 郑氏战船旗舰配备了十门千斤佛郎机火炮,数十门大口径佛郎机对着越军水师就是一顿狂轰滥炸。 佛郎机相对于红夷大炮而言,射程更短,威力不足,但却有着一个优势,那就是装填速度快。 仅仅是两刻钟的时间,五艘旗舰便将所有子铳全打了出去,足足有数百多枚炮弹向对面扑去。 可怜越军水师,大多都是些两三百料大小的鸟船、哨船一类,哪里见过这个阵仗? 直接就被干蒙了,有两艘水师战船的桅杆都被炮弹砸断,这还没完,明军战船接着靠近,到只有几十丈远时,炮手改用链弹进行攻击。 所谓链弹,就是用铁链将两个稍小的炮弹连接起来,同时发射出去。 这样两颗被连接在一起的铁球于飞行过程中展开,并高速旋转,一旦碰到对方桅杆,便能利用中间的铁链,将桅杆绞断。 当然,如果碰到人么,呵呵…… “咚!” 一枚链弹卷着旋风般速度直接将越军桅杆绞断,一艘战船就这样失去了行动能力,同样的事情在整片海防港前发生着。 许多来往商船、渔船只敢远远观望,不敢靠近港口。 海风猎猎,各种大大小小的船帆鼓满了风,长短不一的帆索敲在夹板和桅杆上啪啪作响,舰上的将佐、水手、士兵各司其职,紧张无比地忙碌着,舰首劈开的水花,溅起层层雪浪。 王夫之在旗舰舰首看到这一幕,可谓心潮澎湃。 上国之师,威武赫赫 在击垮越军水师的战斗能力后,郑成功命人用旗语传令,旗舰周边的小型战船也开始行动起来。 他们有的直接靠近失去行动能力的越军战船,企图接舷俘虏,有的已经开始直奔港口准备登陆了。 剩下的越军水师已经干脆投降,在海军舰船掩护下,一个营的光复军将士登上港口,占领海防港。 港上防守的越军也不是没想过抵抗,但面对海军炮舰铺天盖地的轰击和光复军将士寒光泠泠的刀矛,到底还是放弃了。 王夫之、郑成功带人上岸后,也不去找对面,反正这么大动静,越南的朝廷会找上门的。 海防港距离东都(河内),不过百里,消息一两天就传过去了。 此时的越南属于“南北朝”阶段,原本的王室黎朝已经被架空,北边被架空皇帝的权臣郑氏掌握,南边被割据力量阮氏掌握,有点类似于曹魏和东吴。(其实更复杂,郑氏原本是阮氏的部将,阮氏与曾经同样架空君主的莫氏对抗获胜后,郑氏趁机反叛,控制朝政,反正一大堆冤债,大家知道是南北朝就行了) 此时的越南北方由郑氏这一代话事人定王郑根当家,听闻此事后,大为震惊,明朝不是亡了吗?怎么就打过来了? 是的,之前郑氏敢联合南边几个小国以及柬埔寨拒不贸易,就是因为根据他们的消息,北边的明朝已经被鞑靼人灭掉了,据说首都都被攻占,皇帝都死了两个了。 于是,没有了忌惮的郑氏就想通过刁难北边来的商船,而后在港口给他们收取巨额税赋,反正北边的商人们都富得流油,如今明朝也亡了,鞑靼人也不像是会管得到这些的,敲点竹杠,乃至于“吃大户”怎么了? 结果,就把明军的炮舰给招来了…… 郑根连忙派出宰相,跑到海防港去问问怎么回事,结果明军倒是放他进去了,但还没等到这位陈姓宰相斥责明军侵略暴行时,王夫之倒是先劈头盖脸一句 “尔国六年不纳贡,欲反乎!” 陈宰相当场就懵了,这怎么还恶人先告状呢? 太冤枉人了吧,你们这才几年,皇帝都换了好几个,你打算让我们贡给谁? 但的确是没进贡,不过陈宰相是一位坚强的反侵略斗士,没有被明帝国主义的气焰吓倒,将话题扯开 “若是进贡事宜,上国派一使者而来即可,何故大兴刀兵,伤我军民,此为天朝所为乎?” 王夫之直接一哼 “本想只派使节而来,不过听闻贵国君臣颠倒,有权臣挟上,故而以兵甲傍身而已!” 陈宰相这下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郑氏确实是权臣把持朝政,但这不是都快他妈几百年前,越南黎朝就已经权臣掌政了,从国内到国外谁不知道啊,怎么搁你这跟个新闻是的…… 不过道理虽是如此,但有些话还真不能明说。 于是他也只得含糊一番我大越自有国情在此……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终于,当二人跳过这些口水对喷后,转移到谈判上来。 首先是明朝的要求。 王夫之表示,光烈皇帝陛下非常同情生活艰难的越南百姓,决定和越南开放贸易,互通有无,并且酌情减免了越南的贡品,原本是打算每年收一百万石粮食的上贡的,现在只打算收五十万石,怎么样?是不是非常贴心? 为了让大明的商品更多惠及越南百姓千家万户,我们大明就吃点亏,千里迢迢跑到越南海防港,建设一个专属大明的贸易区,用于对越商品倾销,啊不对,经济互贸,甚至还愿意派出官员和将士帮助越南管理、开发和保护海防港。如何,有没有被感动? 更重要的是,作为越南百姓最好的老大哥,大明见到越南的关税系统简陋无比,相当落后!怎么能够坐视不管?大明有义务帮助越南建立一套先进的关税系统,日后越南对大明的进出口关税就由咱们两国共同协定!看到没有,我大明甚至不愿意占越南便宜,而是共同协定。 陈宰相脸都绿了,你知道你在哔哔些什么嘛? 原本越南对明朝的上贡也就是走走样子而已,能给个价值七八千两的贡品就不错了,五十万石大米,你怎么不去抢? 还要接管海防港,这地距离郑氏所在的河内不到一百里,急行军三天之内就能赶到,你打算干嘛? 最牛鼻的是越南征收多少关税,还要问过大明的意见,这算把越南当成了啥?大明的一个省吗? “上国使者莫以为我大越士民无骨气乎!” “啥?骨气?来来来,你们郑氏还有多少兵马?” “我皇刚刚在广西大破清军,歼敌十万,两厥名王!贵国兵马加起来有十万吗?” 陈宰相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整个越南北部,郑氏控制的地盘,也就是个广西大小,人口上还有不如,举国上下,优良中差一起算,也就六七万人马,其中有四万要防备南面阮氏,一万对付北面莫氏残余,只有两万在东都附近。 而这其中,四千水师和海防港守军刚被击溃…… 唇枪舌剑,足足过了四五天,越南郑氏方面终于妥协。 对于第一条,五十万石是万万不能接受的,这相当于他们每年征收粮食的三分之一了,最后以二十万石结算。当然,大明也不让越南方面吃亏,每年回赠越南足足一百套四书五经,什么?你说这个不值钱?大胆!“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你居然用钱来侮辱圣人之学? 而第二条,越南方面不同意也得同意了,因为此时港口已经被占领,不同意也没用,王夫之当即将海防港周围共计八千亩土地划为了“大明专属贸易区”,由大明派驻官员和士卒接管,反正这里距离两广也就几天航程,管得过来。 而最后一条,王夫之虽然反复强调,大明只是“参与商议”,绝对不多加干涉越南的关税调整。 但当陈宰相提出对明关税百分之一时,王夫之只是连忙咳嗽,也不说话,千分之一还是不说话,最后以两万分之一的高额关税成交。 完成对越南方面的贸易扶助后,越南官员们无不感激地热泪盈眶,欢送王夫之的舰船离开,屡屡发出依依不舍的欢呼声。 王夫之身为上国使者,言而有信,还不忘给越南留下一千两银子,作为未来三年大明商人交给越南的关税,以及未来三百年内海防港的租金…… 第8章 技术突破 王夫之前脚刚从海防港离开,后脚一大群如狼似虎的大明海商就涌了进来,大肆搜购粮食,不用缴纳任何赋税的他们利用手中巨大资本,联合起来打压操纵越南粮价,趁着夏粮征收之际,大肆买进。如今两广正是缺粮的时候,无论多少都能吃得下。 而王夫之则和郑成功的海军舰队一起,顺着东南亚的海岸线一路南下,有了郑氏前车之鉴后,其他国家都不敢造次,就算敢,也没有卵用,毕竟郑氏都已经算东南亚里最能打的那一批了。 一路下来,用了快两个月时间,建立了三个大明专属贸易区,与郑氏、广南(阮氏)、占婆、华英、柬埔寨签订互贸协议,当然,由于这些国家离大明比较远,而且也比较识相,所以王夫之倒没像对郑氏那样盘剥,但关税基本上也控制在百分之二以内。 广州这边,在朱由榔的授意下,张同敞出面,效仿荷兰的东印度公司,建立了一个由朝廷牵头,各家商号参与的“大明海务公司”。所有商家虽然积极参与,但却提出必须要让天子陛下占一半股份,这可不是因为这些个商人觉悟突然变高了,因为他们知道,这种公司最大的竞争力就在于有官方背景,能得到朝廷支持,就像后世的大英东印度公司,最大的依仗就是英国海军一样,必须要把皇帝绑到战车上。 朱由榔也明白这一点,不过他提出自己代表皇室只占一成股份,洋务院代表政府占四成股份,当然洋务院不是白得的,张同敞拿出五十万两白银和六百亩商业用地以及三个官方码头入股,以保证朝廷方面的绝对控股。剩下五成,分为五千股,向全社会招标! 最后招标结果让朱由榔感觉惊讶,最终除了洋务院和皇室外,第三大股东是郑家,占了百分之八,这大概算是郑氏的投名状了。而更离谱的是,荷兰、葡萄牙等各个欧洲殖民势力竟然也合资购买了百分之六的股份,所以这个公司也算是合资企业了…… 仅招标所得就高达六百万两,公司总资产约八百万两左右,大明海务公司效仿荷兰东印度公司,实行董事会和经理制度,由占股最大的朝廷代表洋务院和皇室,出任董事长,其余股东派出代表作为董事,第一个目标便是东南亚的粮食贸易。 而与此同时,朱由榔已经走在了南巡广州府的路上。 这是他第二次视察广州,上一次来广州,先后建立了市舶司、武备局,解决了财政和军械问题的危机。 这一次,他一方面想就地看看如今轰轰烈烈的农业改革进行的怎么样了,另一方面也想看看佛山这个工业基地与广州港这个贸易中心的发展成果。 毕竟光在行宫里批奏折,不亲眼看看,到底是不放心。 月前,周邦被从广西调回担任户部尚书,胡璇升任工部尚书,两人都回肇庆统揽全局了,原广东巡抚陈邦彦升为两广总督,迁往梧州办公,眼下的广州竟是只有张同敞一个朝廷大员。 路上,朱由榔亲自轻装简从,带着上百护卫假扮为巡视组官员跑到乡里询问情况,乡中百姓倒也不怎么惊讶,因为这几个月来,到处都有巡视组在跑。 原本朱由榔只是让朝廷六部和都察院抽调人员组成巡视组,但地方府县也害怕下面瞎搞,结果被发现连累了自己,所以也效仿肇庆,从府中抽调官吏,时不时的“巡视”一下,深怕下面的官员乱搞摊派之类,结果牵连到府里。 结果还是让朱由榔颇为开心的,朝廷减税、鼓励高产作物种植的政策下达后,虽然各地执行情况不同,但总体上而言,百姓负担大大减轻,不少百姓家中在征完夏粮后,依旧有余粮支撑,而那些连夏粮都难以供给的,朝廷则予以缓征或者免征,不说能吃饱饭,最起码饿不死人。 这个年代,老百姓每天能吃个半饱,饿不死,就叫太平时节了。 到了广州港后,新建成的自贸区已经熙熙攘攘,张同敞汇报,眼下光常驻商户就有一千多家,各类仓库六百余,工人近两万,较之于之前,广州港的进出口总量至少增长了四成。 如此仅广州一港,每年至少能为财政提供五百万两收入,再加上其他刚刚开放的三港,这个数字将接近千万,海务公司的利润还不算在内。 而回程时抵达的佛山镇,便让朱由榔欣喜若狂了。 胡璇在佛山镇基本已经布置完成,再加上湖广新复,现在他的主要精力放在了湖广的矿产开发上。 如今,佛山每月的冶铁产能达到了七十多万斤每月(约六百余吨),这个数字和后世的工业时代相比肯定不值一提,但在十七世纪,已经很不错了,明朝前中期时,每年钢铁产能也就万吨左右,佛山能以一地而抵上半国,已经是巨大突破了。 而在具体产品上,由于之前朱由榔设立的工匠等级激励,甚至后来还设立了具体的奖金,将那些在技术领域取得突破的工匠分为甲乙丙丁四等奖励,奖金最高达千两。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为了鼓励技术研发与攻关,朱由榔还专门拨给武备院一笔独立款项,用于装备研发,仅半年就达五万两之巨,为此瞿式耜等人不止一次建言,这些钱若是用在军队上,够再养一个师的光复军了!但朱由榔还嫌不够呢,后世国防军费开支里,装备研发资金可是占大头的! 因为他知道,技术这东西,那就是拿钱砸出来的!就算失败十次百次,只要研究成功一次,就能百倍千倍的回馈。 比如武备局一名工人就根据自身经验制造出了一种由水力驱动,更加简便的木制锻锤车床,得到了五百两奖金并且提拔为初习匠师(正八品)。 而让他真正惊喜的是,黄天不负有心人,在无数银子砸下后,武备局的装备研发部门已经走到了前列。 目前攻关的三个项目,其一是仿制欧洲野战炮,设计一种符合中国地形要求,安在仿制于欧洲的简式两轮炮车上,可以由两匹骡马拖走的野战炮。 根据朱由榔的命名习惯,这种仿制于欧洲最新型长身管火炮的轻型野战炮被命名为“光烈元年式野战炮”。 其二是燧发枪的研制,其实明朝和欧洲工匠早就有过燧发枪的构想,但此时的燧发枪技术极不成熟,开枪点火率只有不到五成,还不如火绳枪好使,朱由榔也不懂这个,只能靠砸钱不断试验,获取数据了。 其三,就不是简单的仿制西方了,一名铸炮厂工匠偶然灵机一动,提出使用铁模铸炮,代替如今使用的泥模铸炮法,收到了武备局研发部门的年轻负责人宋士意支持,进行多次试验,虽然失败了许多次,至少挥霍掉两千多两白银,但已经取得突破性成就。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59节 朱由榔不知道的是,这其实应该是在清末时期,一位叫做龚振麟的工匠发明的技术,因为铁模铸造不必像泥模那样铸完一次就得将模子拆碎,重新弄一个模子,而是可以反复使用,大大提高了铸炮效率。 但这玩意也是有缺点的,那就是铸出的炮普遍偏重,不够轻便,寿命也要短些,这就涉及到炼钢问题了,宋士意就正在带人攻关这一难题。 朱由榔饶有兴趣的召见了这位年轻的技术负责人,他听其它官吏介绍,这位年轻人刚开始由于只是秀才出身,从九品的办事员做起,结果技术功底过硬,接连攻克好几个难题,被胡琏重视提拔。后来胡琏要开发湖广,从佛山这边调了一大批官吏过去,宋士意也就水涨船高,一跃成为正七品的主事了。 朱由榔很是欣赏,这种愿意干技术工作的读书人实在不多,应当大力气培养才是,勉励了一番。 但宋士意却是谦虚道 “臣本事皆是由家父所授,不足家父万一耳。” 朱由榔好奇问道 “敢问令尊名讳?” “家父讳应星,字长庚,原是南直亳州知州。” 朱由榔闻言顿时呆住了。 第9章 清洗 对于宋应星的到来,朱由榔当然惊喜,如今的武备局和工部并不缺乏工匠,真正缺乏的是真正具有远见,可以统筹全局的科工带头人。 胡璇虽然也努力用事,但毕竟之前一直都是传统儒家官僚,对于工业和技术的认识也就这大半年才建立起来,做一做人事安排上的工作还行,但要是让他规划研究方向,指出那些技术应当优先研究,那些可以放一放,就难为人了。 而宋应星补上了这个空缺,宋应星不是一个专精某行业的科学家,而是一个“百科全书”式的科技人才,他对当下几乎所有工业门类都有所涉猎,能够清晰地看到技术发展脉络,朱由榔只需要给出一个大致方向,就能交予宋应星做具体规划,该研究哪些,不该研究哪些,这就是后世所谓的“战略科学家”。 朱由榔二话不说,便让宋士意带路,登门拜访。 宋应星自从来到广东后,让两个儿子去朝廷应聘,眼下肇庆朝廷求贤若渴,无论功名,只要是读书人,都是有岗位的。 老大宋士慧当了县主簿,参与农业改革,老二宋士意则去了武备局,成了技术官员。 至于宋应星本人,这些天和那个叫做顾炎武的后辈一起,在广州和肇庆两府考察。 得到的反馈是让他们大为鼓舞的,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位于岭南一隅的新朝廷却有截然不同的新朝气象。 顾炎武选择去百废待兴的湖广,应聘成为一任县丞,而宋应星则打算在广州安顿下来,他原本是南直隶亳州知州,只要在吏部挂上名字,便能重新以旧吏身份分配岗位。 朱由榔登门拜访,让这位已然六十岁的老先生受宠若惊,他虽然是科学技术上的巨人,但那毕竟是后世,如今的宋应星不过只是蹉跎大半生,举人出身的一个退休地方官而已。 朱由榔连忙将激动的宋应星扶起 “长庚先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今国难未靖,正需兵戈之用,朕听闻先生于工缮一道建树非凡,故欲请先生出山,替朕打理军工事宜。” 宋应星连呼不敢 随后朱由榔传旨加封其为工部右侍郎,武备局大将作(总工程师),打理武备局全部事宜,如此一来,胡璇这个工部尚书抓总,自己新提拔的工部左侍郎王应龙(原大西政权工部尚书)打理矿务局,宋应星打理武备局,工部的三驾马车便由此建立起来。 朱由榔还向宋应星询问了《天工开物》的编写情况,得知此时《天工开物》已经成书并且刊印出版,便让广州府刻板印刷,同样作为肇庆朝官吏的参考书目之一,只不过主要针对工部官员。 正当他心情大好之时,一封瞿式耜从肇庆递来的奏折,却一下子将好心情都破坏掉了。 “又来!这帮子文官又开始了!一顿不打欠收拾是吧?” 就在朱由榔南巡之时,新任贵州巡抚王化澄与佥都御史章旷、吏部尚书何腾蛟起了冲突。 事情的起因是件小事,王化澄和堵胤锡一样,都是当初就主张与顺军余部联合抗清的文官。 贵州多山地,种植稻米收成有限,倒是种起番薯、玉米等作物还不错,于是就成了这次农业改革的重点之一。 章旷按照政策,本来是和户部给事中金堡等人一起被抽调为巡视组,巡查贵州农业工作,可章旷这厮却摆出了‘钦差’的架子,来到贵阳后,正巧碰见被从湖广掉入贵州参加云南战役的前军参将塔天宝。 有明一朝,都察院的御史地位很高,佥都御史那都是可以出任巡抚的,当初堵胤锡为湖广巡抚时也不过就是佥都御史衔而已。 塔天宝曾经在忠贞营时被章旷辖制过,但其人对于章旷向来没什么好印象。按照明朝中后期的官场规则,塔天宝一个参将,遇到了自己之前的“恩主”是应当带上礼物登门拜访的。 但塔天宝不仅没有来拜访,而且还在两人偶遇时以平礼相见,未执下官礼。 章旷大怒,骂道 “尔不分尊卑乎?果流贼习气!” 塔天宝听到对方骂人不说,还拿那以前农民军的蔑称来称呼自己,愤而回道 “你我何尊何卑?俱为四品,如何见礼?” 章旷一怒下找到贵阳知府连城璧,要他约束自己地界上的将领,可连城璧却表示,自己乃是文职,而且同是四品,岂能约束军将? 章旷大为震惊,的确,明朝的知府是正四品官,佥都御史同样是四品,但佥都御史却一般能当巡抚,管一个省的,所以面对佥都御史时,知府也好,将领也罢,都是算作下官。 而塔天宝和连城璧竟然如此对待自己,越想越气,干脆和户科给事中金堡一同上了折子,弹劾二人。 瞿式耜倒是识大体的留中不发,也不表态,但吏部尚书何腾蛟却反应激烈,表示这是目无上官,应当严惩,还利用吏部尚书的职权下公文呵斥贵阳知府连城璧。 说他“无士大夫气节自持。” 外出的贵州巡抚王化澄听闻此事,对何腾蛟十分恼火,上书弹劾何腾蛟、章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言道何腾蛟、章旷当年明明收到了隆武皇帝调兵旨意,却逡巡不前,就是怕隆武到了湖广威胁他的权势,坐视隆武殉国,早就该杀! 而朱由榔收到这封信却是生气在两点。 其一,何腾蛟、章旷二人死性不改,还是那一套蔑视农军的态度,若是长久放纵下去,有伤军心。 其二,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明朝之前那套官场腐朽之风还在盛行?瞿式耜留中不发,本来就表示暧昧态度,其实不止他,对所有知情的朝中重臣而言,他们内心中其实是认同章旷那套说法的。在他们眼里,区区一个参将,地位就是要比佥都御史低啊!虽然他们都是正四品,但这也不能比。 他们看来,章旷道理是没错的,只是方法欠佳而已,没必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所以自己“留中不发,两不表态”,就是在“主持公道”了。 这才是令朱由榔最愤怒的地方,他突然发现,自己虽然已经在竭力改变肇庆朝廷的官场风气,但明中期以后那些个“条条框框”的腐朽之风依旧吹了进来,并且随着政权进入稳定后,大家没有顾忌后,快速滋养而出。 在这些官吏眼里,之前大半年那种紧张局势下的所作所为,与民军联合也好,重视军士也好,都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旦社稷稳固,还是要回到以前“众正盈朝”的状态嘛! 朱由榔放下广州这边事情,直接带着两百骑兵快马加鞭,气冲冲跑回肇庆。 “何腾蛟呢?还有章旷那王八蛋呢?” 陈子壮见到天子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有些疑惑道 “何尚书正在肇庆,章旷还在贵阳,陛下……” “章旷不用回来了!贬海南岛,当个知县,不,可别祸害了一县老百姓,就当个主簿吧!” “这是不是太……” “明日召所有在肇庆官员,开大朝会!” 朱由榔这回决心要打压一下这些个文官气焰了,必须要让他们意识到,时代已经变了,以前嘉靖、万历时期那一套已经是过去了,文武之间也好,都察院也好,之前大半年自己为了抗清,对于原来的明朝旧吏可谓来者不拒,如今看来,有些时候,有必要做一些清洗和甄别。 第10章 重建锦衣 次日朝会 朱由榔面对一众大臣大发雷霆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些什么?” “多大点事啊?不就是一个参将嘛,怎么可能和堂堂佥都御史相提并论?无非是章旷太过张扬,申饬一二不就行了吗?以文驭武,向来如此嘛!” 下面的众臣都不敢说话,自从桂北一战后,朱由榔威福自重,气场都变强了,大家也知道这位年轻天子的性格,也不敢出言。 “可尔等有没有想过,这大明朝好端端的如何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不就是因为这些个腌臜的‘向来如此’吗!” “宦官摄政,君主不履其责,向来如此。” “宗藩轻佻,肆意兼并土地,向来如此。” “文臣攻讦,结党而斥异己,向来如此。” “武将自贱,跋扈盘踞州郡,向来如此。” “朕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国家肱骨,都是两榜进士,或是一代风流倜傥、文章大家,或是学问彪炳、道德楷模。” “你们瞧不起那些个流贼、草寇,瞧不起那些个农夫、渔民!如今让他们骤登高位,无非只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已!” “什么狗屁都督、总兵、参将,当年连在座许多人家里的门丁、佃户都不如!” 瞿式耜等人面色苍白,不知道从何说起,而何腾蛟更是面红如火,屡次想出言辩驳。 “当初朕说要联合顺军、西军一同抗清,朕从来就没又把这当做权宜之计!朕是真心的将他们当做这江山的脊梁!” 何腾蛟终于忍耐不住 “陛下莫要忘了,闯逆,当年可是有弑君之罪!” “弑君?敢问何尚书,当初隆武西窜赣州,多次下诏招你入卫而不应,你何腾蛟有没有坐视君父蒙难之心?” 朱由榔直接不顾颜面,斥责道 何腾蛟顿感头昏目眩,这天子的指责要是传出去,就算他没被罢职,也无言站在朝堂之上,受千夫所指。 “是,北京是昔日李自成率军攻破的,现在军中不少将领都亲身参与过,然后呢?” “若论及责任,敢问诸位,烈皇(崇祯)死前遗书上是怎么写的?‘皆诸臣误我’,在座的各位算不算也有弑君之罪?” 众臣皆伏首,不敢置一词。 “要朕来说,与其言昔日闯逆、西逆有罪于大明,不如说昔日大明有罪于百姓!” “陛下!岂能如此说?君臣父子,天地之道,以臣犯上,无论如何也是忤逆!” 顿时便有大臣出言,乃是兼任礼部尚书的陈子壮 “忤逆?呵呵,放纵兼并,无视民生,党争攻讦,内斗营私,当年辽东是怎么败坏的?难道那努尔哈赤真是三头六臂吗?河南、陕西百姓是怎么反的?若有饭吃,谁愿意被杀头?” “大敌当前,却依旧不知悔改,崇祯、弘光、隆武那朝不是如此?若朕为百姓,早就反矣!” “陛下慎言!” 户科给事中金堡反应最为激烈 “陛下何故如此?以文驭武也好,君臣大义也罢,三百年来大明祖宗之法也!就连陛下,难道不也是所谓的“道德君子”们拥立的嘛?” 这话简直就是在揭朱由榔老底,你说明朝宗藩、文官、武将如何费拉不堪,可你自己不就是这么上位的吗?你自己就不姓朱吗? 朱由榔闻言也不生气,明朝文官骨头都很硬,骂皇帝也不算啥大事。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60节 他只是淡淡抛出了一个问题 “敢问金卿,光武复汉,这东汉与西汉算一朝呢,还是两朝?” 所有人都愣住了,聪明如他们当然明白这话背后的意义,刘秀建立的东汉,虽然也叫汉朝,但从古到今都是被看做一个新王朝的。东汉有着自己的制度、自己的开国功臣,刘秀庙号“世祖”,而非“世宗”,就足以看出这一点,也就是说,朱由榔就算来日收复中原,重建大明,这个“新大明”也和之前那个大明是两回事了! “朕就是想告诉你们,这大明,不!应该是这天下的脊梁,从来就是你们瞧不起的那些个农夫、矿徒、渔民,大厦将倾,愿意起来扶一把这汉家天下的,正是你们唾弃的这些个揭竿造反的草寇,平素不法的豪强,目无朝廷的海商,他们,是朕北伐中原,恢复社稷的底气!” “朕重用李定国,重用李过、高一功,重用忠贞营、西军,绝不只是权宜之计!若有朝一日,果真北复中原,朕绝不再让流民失所,百姓食草,改革吏治,重建社稷。” “否则若还是这几十上百年来那一套” “这大明扶与不扶,救与不救,有何二异?” 众人心中震烁,难以言表,有两名官员干脆起身,脱下官帽,道 “陛下既欲废祖宗之法,恕臣等难以相陪,请辞!” “准!” 何腾蛟也只得颤颤巍巍的脱下官帽,眼下他在不请辞,怕以后就不是辞职这么简单了。 “臣……乞骸骨!” “准!” 随后又有七八名原本的东林、复社一派中坚官员激烈请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皆准!” ------------------------------------- 一番君臣交锋,最后的结果是,以何腾蛟为首的十多名官员请辞,朝堂中上层顿时没了四分之一,但朱由榔不仅没有不高兴,而且十分轻松。 他早就想和这些人一刀两断了!这大半年来朱由榔思考了许多,结合后世的历史知识,他清晰地明白。 明朝灭亡不是个偶然,这个王朝历经三百多年,早就已经积弊重重,行将就木,各种矛盾、争执数不胜数,自己如果想要战胜正在冉冉新兴的满清王朝,就必须和旧时代一刀两断,与那个问题无数的“旧大明”彻底告别,用一种“开国之君”的态度去在废墟之上建立一个“新大明”,就像昔日光武帝刘秀一样,被人看做是开国之君,而非只是兴复之主! 但这次事件,也提醒了朱由榔重建锦衣卫,监视内外的决心。 仅仅三天后,他就招来了之前长沙起事的雷潜、雷汜兄弟,安排锦衣卫重建事宜。 马吉翔由于牵涉到了何腾蛟一事,和章旷一样,被朱由榔打发到海南,当了海南卫都指挥同知。 锦衣卫暂时出缺,雷潜资历尚还不足,于是朱由榔先任命他为锦衣卫指挥佥事,代掌锦衣卫,雷汜为镇抚使。 而重建第一步就是召人,马吉翔手中不过五百人,还都是护卫之类充门面的而已。 好在雷氏兄弟手中有一批堪用的弟兄,均是武馆出身的江湖人,他们两人再借用自己在各个镖局、行会中的人脉,估计也能找到些跑江湖的刀客一类。 光有这些江湖人也不行,虽然情报通达,却容易变成一盘散沙,思来想去,朱由榔想起了两个人,郭恪和赵纪。 当初跟随他的三名亲军将领中,李景兴因为军功升迁为副将,而赵纪一直只在广州方面当参将协守而已,郭恪倒是当初进入广西,参与的战役,但后来被分到李定国那当骑兵将领使,虽有建功,却不多。 朱由榔思忖李景兴已经是军中高级将领,不合适,郭恪为人太过刚直,且一身能为都是带骑兵的人才,也不合适。 唯有赵纪,一向沉默寡言,话语不多,却又忠心耿耿,默默做事,倒是挺适合的,人家替自己看住广州大半年,错过了西面立功机会,也该给个补偿。 便决定任命赵纪为锦衣卫指挥同知,且调一批当初自己训练的亲军中,比较机灵的人才进来,这些人能够保证锦衣卫的忠诚度。 其次,便是改革制度了,原本的锦衣卫虽然监控全国,体制却太过粗糙。如今朱由榔想建立的锦衣卫,监控朝中倒是其次,主要是当军事情报机构使的,必须组织严密才行。 他将原本的南北镇抚使,改为四个曹,曰:探马曹、执行曹、总务曹、内视曹。 四曹主官均为镇抚使,探马负责搜集、分析情报,执行负责组织破坏、刺杀和其它具体任务,总务负责后勤、人事安排,内视负责监督内部、审查纪律。 建立之初,锦衣卫探马使由佥事雷潜兼任,执行使为雷汜担任,总务使和内视使均由赵纪这位自己的亲信派人掌管。 另附当前形势图(从网上找来的图乱画的,大家将就看吧) 红色为明,黄色沙定洲,橙色鲁王一系,郑成功主要在金门,厦门一带活动。 第11章 秦良玉 刚刚草创,四曹合计也不过六七百人而已,但雷潜很快就找到扩充人手,和发展线人的方向了。 那就是走私商,这些从南直、浙江、江西、福建等各地而来的商队,天然就有自己的一套地下关系,是间谍组织最好的突破口。 朱由榔给他们拟定了三个主要活动方向,其一是江西,尤其关注金声桓、王得胜的动向,要提前打入两部的中下层当中,以便之后发生变动时,可以为明军夺取江西创造条件。 其二是江南,尤其是南京和南京周边,南京城地势形胜,又兼明朝三百年经营,固若金汤,朱由榔可不敢保证自己打到南京城下时,有个李景隆给自己送人头…… 如果能够像之前的长沙城一样,联系城中抗清力量,趁机开城,便能少去许多麻烦。 其三就是山西的姜镶了,如果按照历史进程不变的话,姜镶应该会在后年起事,后世历史上,姜镶反正可以说是清廷受到威胁最大的一次反正事件。因为山西就在北京旁边,宣府大同自古都是北京和北直隶的西面门户,一旦丢失,门户洞开,就有倾覆之危。 而且山西战略位置极为险要,就算无法趁机威胁北京,也能就势向西割据西北甘陕地区,与草原、西域相连,获得战马产地和素来悍勇的甘陕兵源。 这三个方向都是要提前布下棋子,以备将来的。 除了三个主要方向以外,还有一个比较宽泛的任务,便是联系各地抗清武装,施加影响力,比如浙东、江淮、山东、四川都有许多残余的抗清势力,或是之前被打散的农民军、官军,或是不满清廷统治揭竿而起的义民。 ------------------------------------- 四川布政使司,石柱宣慰司 昔日戎装飒沓的巾帼英雄,如今已然白发苍苍,卧床多日。 秦良玉今年已经七十了,从当初张献忠入蜀,她不顾年迈,坚持披甲执锐与之对抗,而后身体便越来越差,这两年朝廷局势败坏如斯,身体状况也愈加沉重起来。 之前朱由榔颁发北伐大诰,又在潮惠成功伏击清军,未尝没有让这位老英雄重新燃起希望。 而当桂北大捷的消息从南面传来,秦良玉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因为这实在是太夸张了,歼敌十万、两厥名王,别说是弘光、隆武二朝,即便是在万历、天启时期也未曾有过如此大胜啊! 这次光烈朝廷专门派钦差使者前来,秦良玉虽然病重,但依旧让子侄孙辈们出寨门相迎。 秦、马两家从万历年间开始,屡上战阵,牺牲了许多男子,秦良玉的丈夫和同辈基本都已凋零殆尽,即使是子侄一辈也所剩无几,眼下大多都只剩下些孙辈了。 此次出使的乃是吏部左侍郎文安之,何腾蛟“被致仕”后,吏部尚书空缺为原吏部左侍郎朱天麟所补,原为右侍郎的文安之也就递补为左侍郎了。 为了表示对秦、马二家和石柱等四川土司势力的重视,朝廷专门派了这么一位侍郎级别的高级官员拜访。 “学生见过老夫人!” 秦良玉在西南地区名声显赫,文安之虽是朝廷大员,在她面前却不敢拿大,只敢以晚辈自居。 行动困难的秦良玉被两个孙子扶着坐在椅子上,发丝雪白,身形已然有些佝偻,抬起有些疲惫的眼眸,对文安之道 “敢问天使,陛下可好啊?” “老夫人,皇上正当及冠奋发之年,每日都要跑到教导师中,与将士共同操练一阵才回宫批示政务。” 秦良玉这才发觉,自己从获悉桂北大捷后,将这新天子看做是成祖那般的雄视之君,却忘记了这位皇帝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与自己孙子一般大而已。 “这教导师是何编制啊?莫不是禁卫之军?” 秦良玉对于肇庆朝廷的军事体制还是知道一些的,与明初一样,分为各军都督府,只不过废除了卫所,各都督府下辖总兵的部队称为师,“军师旅团”这些编制其实古人一点都不稀奇,因为这就是《周礼》里面对于周王朝军队编制的名称。 但这教导师刚刚建立不久,秦良玉确实没听说过。 文安之耐心解答 “陛下说深感自嘉靖以来,国朝军制涣散,究其原因,也有武将军佐参差不齐,一来重文轻武,视军中将佐为莽夫,而军将也自甘堕落,二来虽有武举,却杯水车薪,但凡军官未曾受过教育,大多目不识丁,又如何如臂使指?” “故而设立虎贲、羽林二旅,合称御前教导师,教习战阵、文化,使这些将士能够晓大义、通文字、明军法、习战阵,改变军中风气……” 经过文安之一通解释,秦良玉大概明白了,这其实就相当于昔日西汉时期的郎官。 一方面是皇帝跟前的御前护卫力量,另一方面也是军队的未来骨干,既能够培养能力,又能够塑造对天子的忠心。 “万年、万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祖母,孩儿在。” 秦良玉突然唤来自己两个孙儿,吩咐道 “你们两个还年轻,应当是学本事,以待日后报效朝廷的时候,便南下去肇庆,哪怕在教导师中做个小卒也好,多长长见识。” 而后转头对文安之道 “不知天使意下如何?如此怕是有烦朝廷了。” 文安之连忙道 “老夫人说的哪里话?马、秦二家为朝廷忠心耿耿,如今族中晚辈愿意护佐陛下,陛下想必也是高兴的。” 秦良玉点了点头也不多言,又对另一旁的其它子侄道 “翼明,你也不过四十,正该男儿建功立业的时候,可不能在这石柱徒耗青春,你带上祚明、佐明,将寨中青壮组织起来,断不能辱没了我石柱白杆兵的威名!” “请姑母放心!” 秦翼明、秦佐明、秦祚明都是秦良玉的侄子,三人父亲都分别在与后金和内地平叛的战争中牺牲,是这一辈秦氏中坚力量。 接着秦良玉对文安之正色道 “还望天使替老身转告陛下,夔州、重庆二府乃川蜀东出险要之地,江山形胜,朝廷想要制衡四川清虏,乃至于日后光复四川,都不得不将此二府牢牢握在手中。” “最好再能将播州府、贵州、云南连成一片,如此,纵使清军从川陕来二十万大军,朝廷也无需分出太多精力应对。” “老身在川东、播州一带稍有薄名,可让翼明等持我旗号,号召聚拢川东各土司,以作朝廷前驱。” 附明代四川布政使司地图 文安之听到此言,立即站起身来,对秦良玉郑重一礼 “多谢老夫人深明大义!” 秦良玉和他丈夫马千乘,以及两家兄弟、后人,在川东、贵州地区多次平叛,保境安民几十年,论起威望,可比朱由榔这个远在天边的皇帝强多了,能得到两家的鼎力支持,对于明廷控制川东地区乃至于日后收复整个西南,都将有着巨大帮助。 “老身与亡夫历经数朝,为大明效命数十载,受国恩厚矣,应当,只望陛下和朝廷,能够善待川黔西南土司各族百姓啊。” “一定!” 朱由榔对于秦良玉的支持当然万分高兴与感激,钦赐封秦良玉为忠国公,这比起历史上封的那个忠贞侯要气派多了,秦良玉将成为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封为公爵的女性。 而且秦良玉让两个孙子进入教导师服役的决定也启发了朱由榔,这种让勋贵子弟参加教导师“预备军官团”的模式完全可以推广。 他之前一直比较纠结如何对待明朝的宗藩和勋贵这个庞大利益集团,就算现在处于开创时期,又如何保证以后这些“吃皇粮”的皇亲国戚、世代簪缨不会堕落? 教导师就是个好办法,他想学习当年西汉的郎官制度,强迫这些皇亲国戚、开国功臣的后代必须进入教导师服役,一方面能够尽量保证贵族集团不堕落,保持尚武之风,另一方面还能把自己以后的龙子龙孙们也丢进去,与这些未来国家主要军事将领培养感情。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61节 第12章 新军近代化 对于教导师这支直属于朱由榔的预备军官团,他有着更多期望。 在李来亨履职之后,他面临的第一个任务既不是什么大演兵,也不是什么整顿军纪,而是——识字。 是的,教导师将士的第一个任务是识字,为此朱由榔专门拿出一笔军费,雇佣一百多名童生、秀才专职担任教员,进行授课。 明朝中后期的识字率并没有后世人想象中的那么低,由于印刷术的发展,再加上科举之风盛行,许多一般自耕农或者小地主家庭也会让自家孩子在族学或者私塾里读一两年,虽然没有具体数据可以参考,但从明清时期通俗小说和话本的大流行,就可以管中窥豹了。 各个府县都有很多读了许多年却没有考上秀才举人的童生,这些人若是按照一般结果,大抵是与官府公职无缘,能够找到谋生行业就不错了。 朱由榔能给他们提供一个发展的机会,虽说心里可能还是对教这些“丘八”们有所抵触,但依然会趋之若鹜。 有些年轻的童生、秀才,朱由榔干脆动员他们加入教导师,比在地方给哪家哪户当个账房学徒强多了。 教导师作为“天子亲军”,待遇比一般光复军要强些,月银达一两之多,这可不是个小数字,当年戚家军的军饷为全大明募军最高,也就一年十八两而已。 两个旅进度不同,对于以十三四岁少年为主的羽林旅,考虑到他们可塑性和接受能力更强,更偏重于文化教育,每月至少要识一百个字,平均每天三个字以上,第一年需要掌握一千个以上的常用字以及简单的加减乘除数学运算。 朱由榔不担心他们跟不上,如果年终考核识字量低于一千,就会被淘汰掉,面对优厚待遇和光明未来,打仗都不怕,还怕学习? 到了第二年,朱由榔就会开始将他们分为步、骑、炮、辎四个学兵营,派遣专业军官教授他们,并且深入学习一些诸如简单的三角函数、方程,和军事、工程一类知识。 至于年龄较大的虎贲旅,学制则更短,只有一年,要求也更低,只需要掌握六百个常用字和简单算术,通晓基本的军事知识和技能,接受纪律训练即可。 关于数学知识都不需要朱由榔亲自去搞什么“启蒙运动”,这么大一个宋应星在眼前,还用得着他? 他让宋应星编着两本简单的数学教科书,语言尽量通俗简练,而且都是涉及战争中的具体问题,比如兵力计算、辎重统计、行军路程、炮兵射程等等。一本入门,只是些简单计算问题,作为第一年教材,第二本则是加深,涉及到一些几何和方程计算,作为第二年教材。 与此同时,又让吕大器领头,组织咨询军中一批优秀将领的意见与经验,结合戚继光的《纪效新书》、《练兵实纪》,编纂一本全新的《陆军操典》。 相较于戚继光的两本兵书,这本陆军操典一方面尽量要言语通俗,让刚识字的将士也能听懂,另一方面尽量细化,什么制度、条例、规范都要讲得一清二楚。虽然指挥官以灵活为嘉,但那是对中高层指挥员而言,对于基层指挥员,最重要的还是照章办事。 最后,朱由榔还亲自撰写了一个小册子,唤作《光复纲领》。 如果说前面的数学、军事教育都属于专业范畴,那么这本光复纲领便属于“思想教育”范畴了。 由于是写给普通将士看的,朱由榔那在这年头看来惨不忍睹的文笔都不用中书舍人谢颍来润色了,直接就用白话讲述。 内容很简单,就是五个问题和五个答案。 为什么我们要从军?为什么我们要打仗?为什么我们要抗击清军?为什么我们要爱护百姓?我们最终要奋战出一个怎样的国家? 朱由榔没有一味地讲大道理,而是从士卒身边事讲起,肇庆朝廷建立以前,各地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天灾连连之下,赋税沉重,还要受到府县衙门官老爷的盘剥,更兼土地兼并严重,兵乱匪祸四起,民不聊生。而如今肇庆朝廷治下呢?民生问题得到大大缓解,赋税减轻了一半以上,严禁地方摊派,限制土地兼并,推广高产作物,朝廷还组织兴修水利,老百姓不说安居乐业吧,起码没有饿死人。 所以朱由榔有底气向士卒们说,为什么从军?从军就是为了保护这样的日子,从军就是为了让所有人家乡都过上这样的日子。 至于为什么打仗,为什么抗清,朱由榔又从清军入关,犯下多少恶行,尤其是将清军屠过得城池一列,密密麻麻,如果不打仗、不抗清,湖广、两广和所有人的家乡都会遭此劫难。 而为什么爱护百姓,朱由榔则给所有士卒算了笔账,衣物、甲胄、刀矛、火器、粮食、银饷,养一个兵一年要花多少钱,而这些钱、这些粮又是从何而来呢?若是不爱护百姓,岂非忘恩负义? 大多数士卒也不过是穷苦出身,这些道理十分简单,再配合识字教育穿插进去,将心比心,大家的眼睛都没瞎,崇祯年间以来,清军南下以来,和现在的日子,哪个好?哪个坏?一目了然。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朱由榔还在文中第一次提出了自己的政治理想和口号,我们北伐清虏,光复河山是为的什么呢?因为我们是华夏后裔,我们要保全自己的文化和尊严。不仅仅只是将之前万历、天启、崇祯时的大明朝又请回来,还应该在这片战乱之后的大地上,建立一个全新的“新大明”,一个“幼有所教、老有所依、男有分、女有归。”的理想国。 朱由榔没有干巴巴的吹牛,他将朝廷现在实行的政策和这些政策的意义也向士卒们阐述,告诉他们,虽然万分艰难,可天子和朝廷一直在为这一方向努力着。还指示教导师的教员和将佐们,在军中广泛开展“诉苦运动”,这十几年来,无论大江南北,普通老百姓总是有千般万般痛楚的,让他们倾诉出来,哪怕其中相当一分痛苦其实就来源于明末朝廷,但朱由榔依然愿意直视它。 甚至在书中,他都毫不讳言的表示,过去十几年的局势败坏、民生困苦,朝廷要担负大部分责任。因为他并不担心这会动摇自己的地位,仔细分析一下就知道,他朱由榔的地位和权威是从哪里来的?两个方面,一是军队,二是新政。 现在明军三分之二都来源于原农民军,这些曾经造过反的将士在乎什么合法性吗?他们愿意跟着朱由榔,从来就不是因为朱由榔是什么大明天子,而是因为他朱由榔抗清!能给他们提供抗清所需的一切资源!能够利用头上那杆龙纛统合抗清力量!能带着他们打败清军! 而打败清军的背后,又有着农业、行政、海贸各方面的新政支持,这些新政惠及的农民、商人、工人和底层士人们也不在乎什么狗屁合法性,他们只知道朱由榔能让他过上好日子,能带他们赚大钱,其他都是虚的。 有这两大统治根基,他根本不怂什么“废祖宗之法、诽谤先皇、不孝”之类的伦理指责,因为他明白自己的根基压根就不是那些明末文官士人集团,而是军队和新政受益的农民、工人、商贾与底层士人。 所以他明白,像常凯申那种“军人就不该过问政治”的论调是错误的。 任何一支强大、坚韧的军队,都必然有着自己的政治理想和诉求,只有如此,他们才会坚不可摧! 后世某位诗人兼军事家说过“战争是流血的政治,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 拿破仑的军队为什么这么牛逼?不仅仅是因为他本人的军事才能,更是由于他麾下的军队,是一支以法国大革命之后的民族主义思想武装起来的军队。相比于同时期欧洲那些国王、贵族麾下的传统军队向领主宣誓忠诚时,拿破仑的士兵们会骄傲的说“我们为法兰西民族而战!” 民族主义是封建军队迈入近代军队的重要门槛! 朱由榔正在做这件事,他要培养出的军事人才,不仅是在技术上专业,更要在思想上进步! 告诉自己的将士,我们为华夏而战,为新生活而战! 第13章 交锋前夜 在“军校”建设如火如荼之时,一个好消息也从广州的武备局传来。 朱由榔正在皇后寝宫里,夫妻两人共同进午膳时,中书舍人谢颍让内侍将奏折递来。 皇后王芷早在桂王时就已经是桂王妃了,朱由榔潮惠之战前,被太医检查出身孕,如今已然七个月,十分显怀了。 无论是太后还是朝中诸臣,对于这个孩子都是万分期待,皇子从来都是国本,一个没有皇子的皇帝,天然是不稳固、不完整的。 “芷娘你先用着,我看看就回来。” 朱由榔温声言道 他对这位皇后还是颇为喜爱的,贤惠淑德不说,而且很识大体,也是个有性情的女子,历史上皇后王氏与太后被俘后,在押解途中,两位弱女子竟然“自相扼喉而死”,被追谥为孝刚皇后。 折子是宋应星写的,主要是汇报武备局的科研进度,宋应星表示,之前一直攻关的欧洲野战炮仿制已经成功,除此之外,他们还主持设计了一款新式火铳。 朱由榔对于火器的重视是满朝皆知的事情,尤其是新一次的军制改革中,专门加大了火器比例,平均每营三千二百多人,至少要配备九百到一千支火铳(三眼铳一类辅助火器不计在内)。 宋应星结合了明末诸多火器的经验,比如迅雷铳(历史上明朝设计的早期遂发火枪)、掣电铳(历史上明朝设计的后装步枪)等等,最终瞄准了从奥斯曼土耳其引进的鲁密铳为主要模板,又加之以部分改造。 由于一向知道朱由榔那好奇的性子,随着奏折而来还有几支样品。 朱由榔大为惊喜,慌张跑回皇后寝殿用完餐,就在王氏嗔怪的眼神中风风火火跑出内宫,到前殿外一处羽林旅的校场上试试。 朱由榔这杆光烈元年式火铳时,心中只有佩服。 不愧是宋应星,他没有将土耳其的鲁密铳照搬过来,而是结合明军需要以及大明工匠自己摸索出的经验大幅改造。 奥斯曼土耳其鲁密铳 明朝《神器谱》记载的鲁密铳 比如枪身被稍稍缩短,而枪托却比一般鸟铳要长,便于士卒抵肩射击。 更出色的是,宋应星还给这款火铳设计了一柄“刺刀”。它摒弃了土耳其鲁密铳原本在枪托里安插刀刃的方式。 而是给火铳兵们设计了一种新式佩剑,这款佩剑特点在于剑身比较狭窄,而且剑柄为圆柄,还比一般佩剑剑柄要长。 一旦和敌人进入近战,火铳兵便可以抽出佩剑,将圆柄插入枪口,整支火铳马上就能变成一杆七尺长的短矛。 欧洲早期的插塞式刺刀如图 如此,火铳兵在近战之时,便不再像以前那般只得用佩刀短兵相接,而是也可以如同长矛兵那样摆出枪阵。 这种塞入式刺刀也是步枪历史上第一种刺刀设计。 朱由榔抡起一支样品,感觉不是很重,但要比明军的鸟铳要重些,估计有七斤左右的样子,这已经要比原本的鲁密铳轻多了。 从一旁竹筒里抽出一枚纸包着的弹药,这是朱由榔的提议,效仿后世历史上经验,将固定数量的火药和弹丸用纸包好分开,装进一节随身携带的竹筒里,战斗时直接从竹筒中抽出,用牙咬开,在药池里倒上一点后塞入枪管。 如此一方面避免了因为手忙脚乱,加多了火药而炸膛,也大大加快了装填速度。而且士兵每回上战场都能固定发给弹药,一个竹筒大概五十枚弹药。行军时士兵们给竹筒拴上绳子,左肩跨上装有纱布、金疮药、消毒酒精的急救筒和饮水筒,右肩挎上弹药筒,可谓“左生活、右战斗”。 欧洲早期纸包定装弹药 自从桂林保卫战时,“急救筒”的流行,现在军中刮起了一阵“竹筒热”,什么都能拿竹筒来装,既轻便又实惠,在这江南地区到处都是。喝水用饮水筒、吃饭有饭食筒,如今弹药也有弹药筒了。只要在筒上钻个孔,绳子一系,跨在身上相当方便。 朱由榔咬开弹药纸包,做好准备,塞入枪口,用通条捅紧,点燃火绳,把枪托抵肩,面朝远处墙壁,扣动扳机。 “砰!” 一声脆响、硝烟弥漫,经过几次试验之后,得出结论,这支火铳不仅威力上要大些,而且射程也比传统的鸟铳要长将近三分之一。 朱由榔打量着铳身,上面还刻着一个编号“甲二十四”,枪托上也同样有着“丁一一七”的字样。他知道,这就是武备局目前正在实行的“责任分工制”,类似于后世流水线,每个部件都非给不同小组生产,专门做一个部件,比如枪管、枪托、扳机等等,但做好之后,要在成品上刻上自己的编号。 出厂之后,会有官员随机抽检,一旦出现问题,就能通过编号找到责任人。 这种制度看似先进,其实中国古代早就有了,早在战国时,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国就靠这种方式生产弓弩,以至于秦弩能够冠绝天下。 归根到底还是在于朱由榔重视工匠,无论待遇、奖金还是经费都不含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转头对一旁前来汇报的宋士意道 “如今这火铳产量如何?” “回禀陛下,预计一月大概能产出一千七百支左右,若再过两月,等水力锻锤工坊都建起来了,工匠也熟悉了流程,应能提高到三千支上下。” 朱由榔颔首 “不错,不过还是不够,要多少经费提便是,朕都照准,你们也别总是只把目光留在佛山嘛,其他位置优越的地方也可以建设分局,多多利用水力锻锤,人员方面还要扩招,争取达到月产四千支以上。” “市舶司那边这个月的税银已经押解过来了,我吩咐了内阁,先提出八万两用于火铳、火炮的扩大生产!” “谢陛下!臣等必全力以赴!” ------------------------------------- 朱由榔一手新军队,一手新武器双手抓的同时,几千里外的四川境内,清军统帅可就没这么好心情了。 “如此看来,咱们再不有所动作,怕是以后就陷入被动了。” 吴三桂深深皱眉,对着面前的满清肃亲王豪格道 “看样子,那小皇帝是想把夔州、重庆、播州这几个要点占住,然后连接云贵,彻底将我们锁在川中,进出不得。” 豪格也是身经百战,明军战略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一方面联络川东土司割据三府,一方面派出李定国准备收复云南,就是想把四川清军彻底堵在盆地里,干扰不了他们的后方。 “平西王以为,眼下当如何?” 豪格问道 两人不仅在军政上是搭档,交情也还算可以,大概是因为二人在满清中都处于被排斥的位置。 吴三桂虽然降了满清,但清廷对他却是一向不信任的,一开始是将其调到锦州监管起来,后来还是发现关内局势严重,农民军余部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才不得不将其调到川陕,与豪格一道对付明军。 而豪格更是受到多尔衮的刻意打压,毕竟他是皇太极的长子,若非多尔衮强行扶立顺治,当初就该他当大清皇帝,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一心要把持朝政的多尔衮也更加容不下他了。 “夔州、重庆方面离得不远,但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先以大军围困试试,至于云南方面,李定国天下名将,必须提前派军干预!”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62节 两厥名王之后,除了朱由榔这个“光烈天子”名声远播,战役指挥官李定国也成了江南地区家喻户晓的名将,在市井文化发达的江浙地区,许多以李定国为主角的话本故事、改编戏剧都广为流传,为了不被满清抓到,一般都会将其化名为“李靖国、李卫国、齐公”等等,简直都可以和岳飞一较高下了。 对于这个“南廷第一大将”,吴三桂和豪格当然万分重视。 豪格稍稍思虑,开口道 “夔州、重庆方面我打算亲自带兵围攻,至于云南,就让鳌拜领兵南下吧!” 吴三桂颔首,当初皮岛之战鳌拜身先士卒,获得首功,被皇太极赐号“巴图鲁”,是满清公认的第一猛将,在后面的松锦会战和入关也屡立奇勋,由他带兵再合适不过了。 “既然如此,我便吩咐李国翰带上几个绿营总兵和鳌拜统领一起南下!” 第14章 血战磨盘山(上) 云南布政使司,曲靖府,越州卫 李定国正在和麾下将领商议接下来的进军方向。 “都督,如今咱们已经基本拿下曲靖、广西(不是广西省,相当于后世的云南泸西地区)两府,沙定洲那厮前锋被咱们吞了四千,眼下估计是想死守昆明了。不如直接大军围城,那沙定洲本就颇不得人心,守不了多久。” 明代云南北部 左军第一师总兵白文选建议道 旁边新上任没多久的第四师总兵胡一青却是有些迟疑道 “恐怕没这么简单啊,那沙定洲也不是傻子,既然敢退回昆明死守,必然有所依仗。” 都督同知刘文秀闻言若有所思,对李定国道 “二哥,莫不是那沙定洲已然与四川的清虏串通?” 李定国气定神闲,缓缓点头 “**不离十了,否则以其地头蛇的性子,早就跑到南面大山里了,哪里敢和我们车对车、炮对炮?” “如此一来,咱们却是要小心这清兵从何处来啊。” 说到此处,李定国一直在打量着地图,这年头的地图精确度实在差到离谱,虽然朱由榔有心重新组织绘制,但一方面缺乏这么多数学、地理人才,另一方面这江南都还没拿下呢,确实尚早了。 刘文秀忧虑地道 “清军若南下云南,走北胜卫、姚定府、寻甸府均可,难以预测啊,若是处处都分兵布防,又犯了兵家大忌,有被各个击破之危。” 李定国只是沉默片刻,接着那小麦色的面庞露出笑容 “咱们何必被清军牵着鼻子走?” “都督的意思是?” “不管昆明,继续往云南内地去!” 一旁的艾能奇大为疑惑 “咱们此行不就是为了收复云南吗,若不拿下昆明算是怎么回事?” 李定国呵呵笑道 “我且问你,清军此番来云南是为了什么?” 艾能奇不假思索 “自然是为了与我们争夺云南啊!” 刘文秀却是若有所思,否定道 “不对!清虏自桂北大战后,已然疲乏,若要争夺云南,不仅要对付我们,还得防范沙定洲,还要分兵驻防,没有五六万大军不可能,可豪格、吴三桂拿的出这么多人马嘛?夔州那边可还有咱们的人占着,他们哪里敢倾巢而出?” 李定国赞许点头,接着道 “正是如此,故而无论如何,清军此番人马不会太多,撑死也就两万左右,所以他们的目标绝不是想争夺云南!” “那他们想干嘛?” 艾能奇疑惑 刘文秀却是已经醒悟 “他们的目标是咱们!” 李定国颔首道 “若我猜的不错,清军必然是许了沙定洲继续割据云南,而后派出一两万精干人马,打算重创我军,至少也要全歼咱们一两个师。” “既如此,我军便不必在乎一城一地得失,就算暂时给了清军,以他们的兵力也站不住脚,更不敢分兵驻守。” 胡一青明悟后,问道 “那都督的意思是?以逸待劳?” “不!咱们也可以牵着清军的鼻子走!他们不是想重创我军吗?我们干脆暂时放弃攻占昆明,将清军引诱到滇西山区,依靠地势,一举决战!” 艾能奇问道 “清军当真会如我们所愿?” 刘文秀却是解释 “恐怕他们也没有它法,兵力不足,又不能分兵占领各地,若是不打算与我军对阵,还能去哪?若是去昆明反而入了下乘,我军截断其粮道,围城慢慢磨就是了。” 商议完毕后,李定国当即下令,艾能奇带王复臣第二师、高文贵第五师继续留在滇东北监视昆明,保护曲靖、广西二府后勤通道,第三师总兵张胜率军南下临安府,封锁沙定洲退路。剩下胡一青、白文选的第四师、第一师随李定国、刘文秀西走楚雄府。 ------------------------------------- “瓜尔佳统领,明军看这样子是不打算继续围城了啊。” 李国翰听完下面斥候汇报后,对鳌拜道。 此番南下云南,两人共带了正蓝旗满蒙将士三千余,汉军八旗两千,三位绿营总兵,健卒共一万。 桂北一战,清军丧师十万,其中不少是从四川抽调,如今夔州、重庆又被明军重夺,牵制了大量清兵,能抽出这一万五千精锐已然相当不易。 鳌拜长得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子,只留着一条细辫的脑门油光锃亮,满脸横肉,若是放在后世走在街上,怕马上就成了警察叔叔的重点观察对象了。 鳌拜和李国翰算是旧识,李国翰乃是汉军镶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其父是辽东出身,早在努尔哈赤时就投了女真,和佟养甲的佟家一样,算是带资入股的“董事”,地位要比一般汉军降将要高多了。替满清征战多年,如今李国翰已经是定西将军、三等侯,地位比资历尚浅的鳌拜还要高,这次南下虽说是两人搭班子,但却是以李国翰为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将军,李定国天下名将,恐怕已然看出我等意图,故意西行,寻机决战。” “那统领的意思是?” “既然他要决战,那咱们干脆西进大理、鹤庆,寻机南下截断其军东归路线,在云南西北开阔地带包歼李定国所部。” “只怕没怎么容易啊,不若直接东进,吃掉曲靖、广西那两个师劫其粮道?” “将军,曲靖离贵州太近了,一旦有变,恐怕明军增援旬日可至,而且我军不过一万五,此战目的不在于占领府县,而在于李定国啊!” 李国翰点头 “无论如何,这次各军都要注意集结,万不可步入敬谨郡王被利用地势,分兵所困的险境!” “将军说的是.” 李定国一行到了楚雄,在确定后路张胜方向已然运动到位后,继续向西直插蒙化、永平,他这一路上也不急,更没有闲着,黔国公府世镇云南数百年,大明官军在这里号召力还是很强的。这次虽然没有王夫之,但胡一青好歹也在桂北打过一个月的游击,对于和这些土司如何打交道还是有些心得的。 沿途诸多土司卫所、知州都在动员之下参与进来,沙定洲不过只是一野心之辈,进占昆明之后,也没有后世孙可望那般经营本事,胡作非为,很是让地方不满,再加上清军在四川做的那点破事,云南这边也不是一无所知,一番封官许愿之后,便又聚起数千人马。 有了本地人带路,在这山路崎岖的地方也算有了向导,而且后勤压力也大大缓解,有了群众基础后,李定国只让带上银饷,后方不必再继续补给大量粮草。 自从尼堪、孔有德遭了土司的大亏,其它满清将领都开始对这些土司聚集的山区有了恐惧症,清兵也不敢直接南下会战,而是一路西行丽江,把这个联通滇川藏的重镇控制住。 就这样,局势相持近半月,两军也没有直接交战,昆明方面,艾能奇也不围城,只是远远监视,但只要沙定洲军一敢出城,马上就击中优势兵力上前歼灭。 沙定洲土司出身,又不得民心,虽然名下有六七万大军,昆明城中也有三万,但却一触即溃,完全无法与经历过桂北会战的左军精锐相提并论,于是根本不敢出城。 李定国和刘文秀勒马行在队伍中间,刘文秀朝这一位本地土司头领问道 “这前面是何地啊?” “大人,前面乃是潞江安抚司,过了此地便翻过高黎贡山,到了山脉南麓,乃是叫做磨盘山。” “磨盘山?” “然也,此地山势险要,形如磨盘,道路崎岖,只能分散通过。” 一旁的李定国闻言若有所思。 第15章 血战磨盘山(中) “瓜尔佳统领,我军为何在这空耗时间啊?我听闻那李定国已经西进至永昌府了,身边不过一两万人,咱们人数相当,如何能惧?” 一名二十岁的年轻满洲军官对鳌拜道 鳌拜皱眉,这年轻人真是无知无畏,自己却不敢说他什么,盖因为这家伙是英亲王阿济格的长子,如今爵位乃是镇国公,估计此战渡过金以后,回去就能加封贝子了。 (满清宗室爵位从高到低: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公、将军) 虽然战阵之上,他鳌拜才是主将,但人家毕竟是多尔衮兄弟的嫡系子弟身为八旗非爱新觉罗的旁支,鳌拜也不敢拿大。 “小公爷,那李定国是何等狡猾之人?如今咱们往南去,他岂会就这样干等着?恐怕有埋伏啊。” 鳌拜是皇太极的旧部,皇太极死后,属于豪格这一党,随着多尔衮掌握大权,豪格一派成为排挤打击对象,身为多尔衮兄长阿济格的长子,他自然是对鳌拜相当不感冒的。 阿济格的长子傅勒赫撇了撇嘴,也不多言,虽说他是公爵,但这次不过是来镀金而已,无权插手军队指挥,便打马离开了。 言罢前面的李国翰驭马过来,欣喜道 “瓜尔佳统领,李定国转头回顺宁了!” “哦,他不在永昌呆了?” “哈哈,他两万人马,一天消耗多少粮草?如今深入云南腹地,补给困难,咱们又一直避而不战,估计是撑不住,还是要回昆明了!” “将军所言甚是,为今之计,明军已然疲乏,我军却已在丽江休养多日,正该一战!” 李国翰颔首,对鳌拜道 “不若此番我率军顺潞江向南追击,断其后路,你率领八旗精锐自大理、蒙化截其先锋,咱们两面夹击,一举歼敌!” 鳌拜思忖了下,道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63节 “将军麾下多绿营步卒,人多行缓,潞江南下数百里,还需精骑才行,不如我率八旗精锐从潞江河谷走,将军率步卒往大理去。” “如此甚好,但还是需小心李定国伏击,不若你再带上三千绿营,我在丽江也收拢了两千多人马,加上沙定洲亦有两名滇中的部将愿意投于我军,一万多人还是能凑出来的。” ------------------------------------- 高黎贡山南麓,光复左军大营 “二哥,如此未免太过弄险!” 刘文秀惊骇道 李定国让刘文秀带着一万多明军大部和众多土司,带上自己的旗号,大张旗鼓东进,而自己亲领剩下胡一青、白文选军中精锐不到八千人埋伏磨盘山,等清军落网。 问题在于李定国这法子太过弄险,只有不到八千明军,却想埋伏数千八旗精锐,实在太过大胆。 不错,桂北一战却是大为振奋了明军士气,打击清军气焰,但八旗强悍难敌却依然是双方的共识,当初潮惠一役,朱由榔以两倍兵马伏击清军,而清军之中也不过几百八旗而已,尚且差点打崩。至于尼堪身死,李过所部也是动员前军一万五千精锐加上桂北山民武装数千人,依仗天时地利,才将四千多骑留在群山水田之中。 也就是说,如今大家公认的战力比较,大概是精锐明军对八旗,需要三比一才能获得优势,若只是普通明军,则需要五比一乃至更多才能达到均势。 这也就是鳌拜的底气所在,李定国大部东进,就算敢设伏,能留下多少人?几千步卒就想把五千八旗精锐留在这滇西?开什么玩笑? 李定国却是十分严肃地正色道 “自万历以来,大明面对建虏,屡战屡败,咱们桂北一役虽然大获全胜,振奋举国士气,但于满蒙八旗的恐惧却尚未完全消除,此战,某便是要以相等兵马,全歼其部,扭转此等观念!” “磨盘山地势险峻,而且还有地方山民带路,清军轻骑突进,连日赶路,必然松懈,咱们只要严阵以待,并无不妥。” 七日之后,鳌拜、傅勒赫等五千满蒙汉八旗精锐,加上三千绿营骑兵,共计八千兵马沿着潞江河谷,疾驰而往。 李定国将八千明军精锐分为四支伏击部队,胡一青亲率两千将士为第一伏、白文选率两千为第二伏、胡一青麾下参将马宝率两千为第三伏,剩下一千多由李定国亲领,作总预备队。 约定在清军过了山顶,进入三伏后,发号炮为令,三伏并发,首尾横击,必无一骑逃脱。三道伏兵设于前,大营则屯于山后四十里橄榄坡,“炊事伏,令毋见烟火”。 马宝原名马三宝,今年不过二十岁,却资历非凡,早在李自成入北京时,马宝便已经是老营副营总,顺军崩溃南下后,他归属李过部下,前几个月朱由榔大搞“掺沙子”调动,马宝也被从李过那调到了左军当参将。 两千士卒全部匍匐低蹲在崎岖的山林中,从高处远远监视着下面河谷延伸而来的山道。 马宝所部作为第三伏,负责整个山道的末端 “佛郎机可都准备好了?子铳备齐了没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马宝一一巡视检查将士们的各种准备,火铳、弓弩、滚石、滚木,还有用于纵火的火油、干草等。 四门小佛郎机封锁住山口末端,火铳、弓弩在山腰上隐蔽起来,一旦炮响便可齐射打击,随后山顶上的滚石依仗山势投下,接着才是伏兵一齐冲锋。 傅勒赫勒马走在队伍最前头,他对鳌拜的谨慎实在是不屑一顾,这位年轻人从小就生长在父辈和祖辈的赫赫战功之中,对于建功立业、驰骋沙场有着更多渴望。 当年自己父亲阿济格同样是二十出头,几千骑兵,从雕鹗堡入长安岭,破关而入,一路攻占十余县,五十六战俱胜,俘获人口牲畜近二十万,面对明军无数总兵、参将,十余万大军,所向披靡,来去自由,如入无人之境,何等威风? 现在豪格、吴三桂等辈手上数万大军,居然还害怕南边那个侥幸赢了孔有德那种奴才货色的皇帝?实在是有辱太祖威名! 想到这里,他勒马对身后将佐道 “大军行军在外,须有先锋探路,咱们先脱离大队,去前方一探!” 随后也不等将佐们答不答应,便纵马向山道而去。 前面消息传到鳌拜耳中,连连皱眉 这个公子哥真是坏事,早知道就该把他留在丽江等现成算了,可惜又怕这厮跑回京师后乱说话。 山道狭窄崎岖,只够两三骑一起同行,原本六七百的先锋骑兵,硬是被拉出半里路长。 “公爷,此地地势险要,要不先让人上山侦查一番?” 傅勒赫皱眉 “如何这般胆小?速去速来!” 而后面的鳌拜也担心这厮脱离大部,陷入险境,连忙率领大军赶上山道处。七八名八旗精锐朝左右山壁搜索而去,却没有发现什么埋伏,他们不知道的是,李定国为了防备被清兵发现,让第一伏的将士提前后撤一里,等第三伏山口末尾的炮响之后,第一伏将士才能赶到阵地封锁退路。 清兵当然难以发现明军踪迹,匆匆找了两刻钟便退了下来报告情况。副将还想再派哨探,但傅勒赫却已经不耐烦了,挥挥手领军直入。 两边山势耸立,看起来就像两面磨盘石将山道夹在中间,虽说不至于九十度直角,但六十多度的斜坡恐怕是有的。 云南横断山脉大多如此,不同于广西那种丘陵、溪流密布的水国,这里的山势更加险要、耸立。 前方不远一里外便是山道出口了,傅勒赫心中原有的那点疑虑也烟消云散,立马准备打马通过,最多一刻钟就能…… “通、通、通……” 几声闷响从两侧远远传来,未经战阵的傅勒赫还没反应过来,但其他满清将佐却已经面色大变 “中伏了!” 第16章 血战磨盘山(下) 第三伏马宝部四门小弗朗机率先开火,在这种狭小的山道间,由于对方兵力分散,很难造成大量杀伤,但却能截断山道,让清兵无法通过。 两侧山腰上的伏兵立即显现出来,近千支长短火铳一齐激发 “乒乒砰砰” 硝烟白雾瞬间就飘满整个山道,让下面的清军都很难看清楚两侧山腰上的明军。前面的白文选部自然也听到了炮声,当即掀开伪装,开始倾泻火力,炒豆般的火铳声立刻在山间回荡,有如后世过年除夕夜般好是热闹,当然,清兵恐怕是没心情欣赏着热闹了。 鳌拜此时已经走到了山道中间白文选的伏击区内,只是一听到炮声,经验丰富的他也不下令撤退,这种情况下一旦撤退很容易变成全面溃散,被人分割包围歼灭。 “众将士,勿要慌乱!后退者斩!” “所有人向两侧匍匐攻山!寻找木石掩护,弓箭手立刻压制!” 鳌拜带着数十名白甲亲卫大声呼喊,而后以利刃维持军纪,八旗兵身经百战,慌乱也不过一时,待鳌拜连声呵斥,渐渐反应了过来,纷纷就地或是寻找掩体,或是抱团集结,用手中强弓开始反击。 所有八旗兵都十分果断地弃了马,这种地方,战马只是妨碍。 弯弓搭箭、重箭呼啸,即使双方至少有着十来米的高度差,但满洲硬弓依旧强悍,箭术也十分刁钻,不少箭矢硬是能穿过弥漫硝烟,朝明军士卒的上半身扑去。 “嗖嗖嗖” 多名明军将士当场扑地,倒下捂着伤口哀嚎 白文选举刀振臂,高呼总攻! 在呼啸的叫喊声中,无数滚石、树干被从山坡上推落下来,不同于潮惠战役中朱由榔麾下那糟糕的配合能力,左军将士可谓“一夫振臂、万夫同声”,几乎同时展开对山道间清兵的总攻。 与此同时,第一伏的胡一青已经率所部抵达山道口处,他们也无需再扔什么滚石了,直接放了火铳后,冲杀下去,彻底封锁出口! 胡一青手持六尺长,光刀刃就达三尺的长刀,冲杀在前,左劈右砍,都不用施展什么武艺,只是用那几十斤的冲力,便能将清兵劈成两半。 断后的大多都是绿营兵,哪里见过如此架势? 由于地方狭窄,长矛施展不开,故而冲锋在前的都是刀牌手,只有部分长矛手依仗地势,站在山坡高处捅刺企图往两侧山坡跑路的清兵。 剩下的清兵绿营见山口被堵,两侧山坡也已被长矛和火铳封锁,只能朝后面的山道挤,可最前面的傅勒赫那里也被马宝用四门佛郎机和滚石堵住了。 前面的八旗凶悍,没有退缩,可后面的绿营却是受不了了,一直往前面挤,就这样,清军从一条蜿蜒的细长队列逐渐缩短,密度逐渐增大,也被明军彻底围在了山道之中。 鳌拜见那些个绿营兵还在不断向前溃退拥挤,不禁大怒 “来人!再往这边跑的当场格杀!” 一个牛录的满清八旗兵当即转头将刀锋对准溃逃的绿营兵,不顾他们凄惨的求饶声,扬刀便砍,不一会儿就留下了数十颗人头,绿营兵也不敢再逃了,只能在八旗军士的逼迫下开始向两侧山坡攀爬攻山。 此时明军的滚石也基本耗尽,胡一青和马宝两部已经冲下山道,封锁前后,白文选见状也就不再迟疑,鼓角传令,大军左右向山下冲锋! “杀鞑子!” “杀清虏!” 经历了桂北大战的左军将士们,对于清军还是有很大心理优势的,再加上之前的伏击,清兵早已乱作一团,难以集结应对。 鳌拜面色狰狞,手持狼牙棒,四下挥劈,脑后的小辫子跳来跳去,片刻间就将五六名明军将士开了瓢,明军的腰刀面对八旗兵身上坚实的铠甲,往往难以致命,需要好几刀才能让对方丧失战斗力,拼杀显得艰难,进入相持阶段。 鲜血和断肢铺洒在初秋的草木上,粘稠浓厚,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喊杀声响彻整个山道,四五里外都依稀可闻,火铳再难取作用,八旗兵手中弓箭却依然有效,盖因为他们箭术精湛,零星射击,竟是不惧伤到自己人。 白文选亲持刀牌,带着近百亲兵企图将鳌拜所部中军切割成两段,鳌拜亦是骁将,岂会让他得逞? 在几十名白甲兵的冲杀下,逼近其部,白文选见状早已杀红了眼,手执兵器,竟是直接硬对上去。 鳌拜冷笑一声,扑了过来,狼牙棒一劈,白文选连忙挥盾阻挡 “咔嚓!” 巨大冲撞力之下,竟是四分五裂,散作碎片 白文选心下大骇,扔掉残破的盾牌,退后两步,从身边亲卫接过一柄长刀与鳌拜搏杀。 “锵!” 兵器碰撞的刺耳尖利声音令人牙酸,几乎冒出火花来,鳌拜双臂使力,咬紧牙根,青筋跳动,猛力劈下。 白文选横刀抵挡,只觉虎口被震得生疼,几乎欲裂,勉强维持一会儿,竟是不自觉退后踉跄两步,手中长刀差点脱手滑落,满头大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厮力气好生大! 身旁亲卫也看出白文选难以抵挡,当即护卫左右,帮忙对应。可白甲兵又岂是好相与的?均弃掉长兵,手持三尺长的花骨朵,朝着明军就是一通猛砸,嘴里叽里咕噜也不知道叫骂些什么,但明军确实是难以相抗,不到片刻,就留下十几具尸体,负伤的也有二十多人。 鳌拜手持狼牙棒,一指前方山道出口,大呼 “杀出去!” 一波猛冲下,竟是差点让刚下山坡的明军崩溃! 远处的傅勒赫见状大喜 “快随瓜尔佳统领一同向前冲杀!” 马宝也不含糊,他让长矛手依靠地势三三五五结成阵势,刀牌手聚在最前面,不断压迫清军。 鳌拜势不可挡,竟是一点点将明军阻击部队逼了回去,许多原本慌乱的八旗将士见此状况,不断向鳌拜身边聚集,由于地形原因,倒是无法聚做一团,但却形成了一个箭头状的集团,朝封锁山道口的马宝处冲去。 马宝率军抵挡得相当吃力,此战双方人数本就基本相等,虽然明军占据地理优势,但清兵大部分都为八旗精锐,无论战力还是装备都要胜出一筹。 “顶住!佛郎机!快放!” 趁着对方还没有和自己这边按面积接触,马宝连忙让炮手放炮 “通通通……” 又是一阵炮响,四枚炮弹驰入已经有些拥挤的清兵队列中,瞬时带出腥风血雨、断臂残肢,但是在鳌拜亲兵寒光泠泠刀刃督战之下,却没有造成大规模骚乱,只是稍稍迟滞了一下,纠结着向马宝部冲去! 双方犹如激荡的海浪拍打崖岸,轰然分裂成无数水沫交错开来,刀刃与矛头你来我往,时不时传出入肉的切割声与倒地士卒的嚎叫声。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64节 “突!” 鳌拜一声嚎叫,众甲士一齐高呼 “突!突!” 犹如铁钎般的八旗锋锐集团深深凿入马宝阵列,就连以前没亲眼见过打仗,第一次上阵的傅勒赫也不禁热血沸腾,高举利刃,尾随冲锋。 马宝竟然一时发现自己这边人数还陷入了下风,再加上对面置之死地而后生,背水一战,竟是抵挡不住! 鳌拜早就瞅准了马宝这边,擎着狼牙棒,就挥了过来,马宝万分惊骇,连忙侧身躲过,那兵器撞到一名将士肩上,当即臂膀折断,吐血飞倒。 正当马宝真的快要坚持不住时,山口后面终于传来呼喝 “众将士随我反冲过去!” 李定国双手紧抡朴刀,在一众甲士护佐下,冲驰而下!直图正在带头左右劈砍、大杀四方的统领鳌拜! 第17章 破敌擒将 “锵!” 两件兵器猛力碰撞,零星火花刺拉拉闪烁开来 不过眨眼功夫,二将当先迎上,那李定国先是咬牙奋力一格,用朴刀勉力荡开对方粗长的狼牙棒,然后居然顺势撒手,丢掉朴刀,并以右臂微张,以肩膀顶着对方兵器交错撞上一旁的甲士!胳膊上方的甲片擦着狼牙棒,居然有火花闪处,俨然可见二将速度,而又由于力矩的问题,那鳌拜也根本被李定国顶得无法发力! 二人一下子都用不了兵器,只是奋力角逐,脸上汗水淋漓,青筋跳动,憋得发红。 此时李定国不过二十七岁,鳌拜却已三十七岁了,论起力气,虽说鳌拜被誉为“第一巴图鲁”,可当初李定国在西军中也是号称“小尉迟”、“万人敌”,绝非易于之辈。 两人对决的周围,其他将士也没有闲着,纷纷短兵相接,捉对厮杀,好不热闹。 李定国麾下亲兵全部手持朴刀,以什伍为单位,将破釜沉舟般奋力一搏的清军死死堵在山口中! 鳌拜只觉双手竟有些脱力,屡屡欲退,便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死命顶住,却也难以支撑。 这年轻人真乃天生神力! 李定国死死咬住牙根,面色沉静,小麦色的面庞有些泛红,突然暴喝一声 “起!” 鳌拜只觉对方突然一松,顺着自己臂膀揽住了鳌拜整个腰身,然后接着一声大吼,并就势一拔……神力之下,居然宛如拔葱一般将这名清军第一勇士从地面上硬生生举了起来! 鳌拜人悬在空中,浑身失力,双臂震颤难动,心中惊骇欲死,错愕天下竟有如此神勇之人! 一旁还在厮杀的双方将士目瞪口呆,一时间都快忘记尚在战场之上。 但根本来不及再多想,李定国双臂一起用力,将快两百斤、身穿铠甲的鳌拜奋力一掷! 他便觉得自己身下突然一空,意识迟滞,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又被对方整个甩了出来! “砰!” 鳌拜竟是被掷出两丈远,当场将五六名八旗甲士撞倒在地,浑身如同骨折般疼痛非常,再难站立。 李定国急喘了几口气,从身下捡起兵器,一指前方 “众将士,随我擒杀敌将!” 而后挺刀直刺,当场将一名清军白甲兵的臂膀砍下,凄厉的惨叫声和血淋淋的残肢飞出数尺,鲜血喷涌不断。 冲入阵中竟无一合之敌! 经历了刚才那般场景,清军原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那股勇气竟是突然受挫,明军将士确实犹如打了兴奋剂般嗷嗷叫,随着勇武无敌的主帅不断向清兵发起反冲。 尤其是马宝,见到此番情状,亦是兴奋难言,一手擎盾,一手扬刀,对着八旗精锐就是利用盾牌狠狠一撞,待对方跟脚不稳,而后犀利挥刀劈来,片刻之间,就斩杀了四五人。 “冲!” 不仅是第三伏和李定国的直属部队,第二伏、第一伏的白文选、胡一青也在不断地往这边挤压,面对以绿营为主的断后清军,胡一青让手下高呼 “投降者免死!” “弃兵器者不杀!” 顷刻之间,便有一百多名已经精神崩溃、难以支撑的绿营清军丢了刀矛,束手投降,于是胡一青一路无阻,继续朝鳌拜、傅勒赫的方向前进。 已经快要被吓傻的傅勒赫这才回过神来,他知道从山口是已经不可能逃脱了,可他也不愿意继续和明军拼杀。 说到底,他毕竟才不到二十岁而已,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鲜血淋漓的战场,傅勒赫出生时,阿济格已经是贝勒了,后来又一路晋升,郡王、亲王,哪里还用得着他这个宗室之后、皇亲国戚来身先士卒? 这大概就是历史上八旗入关后,却在短短二十年内便腐化堕落、难有战力的原因,跑马圈地、满汉隔离,南方的花花世界,让原来出身白山黑水的坚韧和朴素的战士迅速堕落,蜕变成林苑府邸里的大族纨绔,哪里还能像先辈般有着林海雪原中狩猎求生的勇气? “走,从山坡走!从山坡走!” 这位不到二十的镇国公已经被吓破了胆,带着十几个亲兵直往两侧陡峭的山坡上,企图趁着兵乱脱离,朝深山老林里跑路。 可十几丈外的马宝早就注意到此处了,那厮一身精良闪烁的镶铁棉甲,身侧二十多员白甲精兵,让人不注意都难。 “那是清虏大鱼!擒之立甲等功,莫要放过了!” 左右将士无不兴奋,顶着清兵阻击朝那边冲去。 朱由榔新订下的赏罚条例,将士卒军功分为甲、乙、丙、丁四等, 其中最低的丁等功也有赏银十两到二十两,而最高的甲等功则是直接升官两级以上,赏银四百两以上! 于是乎大家眼中,那带着猪尾巴的脑袋顿时就成了光灿灿的银子和乌纱帽,嗷嗷叫往山坡处杀去。 而山坡上,也并非所有明军都下山与清兵厮杀了,还有不少长矛手蹲在山坡上,利用地理优势,刺击企图朝两侧山坡逃跑的落单清兵。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傅勒赫虽说慌不择路,但左右护卫的白甲兵却并非软柿子,在前开路,将阻挡的明军长矛手冲开,给自家主子让道。 正当路的一名明军队正见到自己手下四五人被当场格杀,伤亡颇重,咬牙切齿,召集身边仅剩的十名弟兄结成一个小枪阵,还摸出了三四支三眼铳,准备给这横冲直撞的清兵一个教训。 明军除了固定的火铳队编制外,还有诸如三眼铳这种小型简易火器,不占编制,基本无论什么兵种的队伍,都会带上几支,作为有事近战搏杀的制敌利器。 “兄弟们,对面一看就是鞑子大官,切莫让他们跑了!” 那队正也不傻,看对方气势汹汹,估计就是想要护卫高级将领逃离,只要自己能挡住,必然是大功。 “乒乒、乓乓” 三眼铳发射的声音没有鸟铳那般清脆,射程也很短,大约只有三四十米的样子,但散弹杀伤却是相当给力。 此时清兵以及距离他们只有不到二十米,这个距离完全可以部分穿透铠甲,立马就有两名白甲兵来不及躲避而中弹扑地。 傅勒赫看到身边士卒突然就被打出三五个血流如注的窟窿,哇哇直叫,捂着伤口倒下,吓得两股战战,面色发白,竟一时低伏在山坡上,不敢在上前。 而前方早已瞄准对面的两拨人马却已经碰撞到一起,刚开始明军枪阵还能依靠长柄兵器优势和地形杀伤了几个清兵,但很快白甲兵欺上近距离来,便能利用自身本事,把明军压着打。 眼看白甲兵们终于将拦路明军杀溃,露出缺口,傅勒赫欣喜万分,简直快要哭了出来,终于能够逃出生天,手脚并用,连忙朝山腰上爬去,只要爬过这个山坡,自己便能带着几个亲兵逃入山林,至于之后会不会被明军搜山找到,那也得等之后再说。 可就当他觉得马上就能跨出鬼门关时,一声暴喝从身后传来 “端那鞑子!从哪里逃?” 只见马宝已经在山坡下三十步外站立,手上擎着从八旗兵那夺下的硬弓,引箭满弦,眯眼瞄准! 马宝陕西隆德出身(今宁夏地区),本就是汉地与草原、陇西地区交汇之处,马匪横行,为了护佑乡里,自少年起便弓马娴熟。 “嗖!” 正在奋力攀爬的傅勒赫只觉臂膀一痛,顿时失力,从山坡上滑落,正是一支满洲重箭极为刁钻地飞驰而来,洞穿臂膀! 傅勒赫一时支撑不住,在剩下已经快冲出重围,逃出生天的白甲兵惊骇注视下,竟从山坡上滚落下来。 马宝哈哈大笑,立刻让左右围上去将其捆绑生擒。 而战场另一端,才勉力爬起来没多久的鳌拜很快就陷入了绝境当中,清军全军覆没,几乎已成定局…… 第18章 阵斩鳌拜,兵逼昆明 鳌拜被李定国投出近两丈远,摔得七荤八素,头盔都不知滚到哪里去了,手中兵器也已丢失,身旁亲卫只得将他拖到后面阵中,待其好不容易重新站立,回顾四望时,却已经发现清军临死挣扎的反扑已被击退。 不禁气急败坏,想他瓜尔佳氏为八旗大族,自先祖以来,战阵上无不披荆斩棘,所向无前,而他自己自随皇太极起兵近二十年,攻察哈尔部、征朝鲜,攻皮岛、破锦州,入关后又在陕西、湖广、四川屡破顺军、西军,所往无不克! 如今,竟然要受困于一个乳臭味干的小儿之手,让人如何心平! “统领!我等尚有余力,从山坡开路为你掩护,统领快撤吧!” 身旁亲信将佐连忙劝说,准备带着还能控制的两三百号人马,从两侧山坡上给鳌拜杀出一条血路。 可这位从小就随皇太极征战近二十年的满清名将却是虎目一瞪。 “我伯父乃太祖理政大臣,我父乃太宗亲信名将,三代俱受国恩,岂能弃麾下勇士不顾,却独自偷生!” 这话说的不错,鳌拜的祖父索尔果是建州女真最早的“八大部族”之一的族长,伯父费英东是努尔哈赤最早的班底和合伙人之一,号称“开国五大臣”,他父亲卫齐入镶黄旗籍,备受努尔哈赤和皇太极信任,皇太极在世时统大兵出征,都会令卫齐留守盛京,任八门总管,看住大本营,可见信赖。 换而言之,鳌拜所属的满清瓜尔佳氏,不是清朝这个公司的经理,而是股东,并且是大股东之一! 这种“将门虎子”,世受国恩,与皇家血脉相连,随先皇征战二十载、封号“巴图鲁”的骄傲,不允许他如同孔有德般连死的勇气都没有,跟不容许他向傅勒赫一般懦弱迟疑、慌不择路。 鳌拜双眼充血,犹如疯狂,持起两柄四尺长的花骨朵,撕开碍事的衣甲,扑入战局当中! 迎上数十名正在反攻的明军士卒,双臂扬动挥舞,如同旋风,一击之下,竟有百斤之力,数名刀牌手被锤得盾碎甲裂,断骨折臂。 身后亲卫见自家主将如此决然,也只得咬牙跟上,一同赴死,竟有悲壮之感。 “李定国小儿!可敢再来一决!” 正在指挥麾下不断撕裂、扩充突破口,将清兵一块块吃掉的李定国闻言只是不屑一笑。 “莽夫!自不量力!今日便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手挺朴刀,一刃直下,刺耳碰撞一声,鳌拜竟踉跄数步,而后依旧大吼再次挥锤劈来,为图轻便,鳌拜身上衣甲尽去,李定国知道这厮是一心求死,也算成全了他。 面无表情,眼神一凌,寻到狂暴之中的鳌拜双手挥舞,难以护持胸腹,直接以朴刀横过,一刀将其左手中花骨朵削去。 鳌拜狂躁之中,左手竟是被对方连着手指和兵器一同削去,鲜血淋漓,十指疼痛钻心,脸面青筋跳动,狰狞大吼还欲用身体将李定国撞倒。 李定国依旧面色如常,双手平抡六尺长的直刃朴刀,如使长枪般、游龙驰往,直刺其胸膛! 他和马宝一样,同是民风彪悍的陕北出身,年方十岁便随义军征战天下,乃是从死人堆里学的本事。 鳌拜脸面被疼痛扭曲,只觉胸腹一空,无数凶愤同浑身的力量一同流失,心房旁的大动脉一旦被搅碎,粘稠血液飚溅数尺,喷了李定国一脸。 鳌拜张嘴欲言,却是已然表情僵硬,瞳孔涣散。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65节 清廷历史上的一代名将、权臣就此死在了云南曲折的十万大山之中 与此同时,整个战场都进入了收网阶段,胡一青已经杀溃、逼降了几乎所有绿营清兵,和白文选会师,胡、白、马、李四部会师,将仅剩的两千多清兵重重包围。 此时占据了优势的明军不再近身搏杀,而是依靠地势,开始放铳、放箭,消磨对方困兽犹斗的士气。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李定国才让部下高呼劝降,降者不杀。 剩下的可都是满蒙八旗士卒啊,若是换到以前,别说投降了,明军能生擒几十个那都是不小军功,可现在,被围的剩下一千多八旗精锐,竟是不断有人丢下武器,向明军投降。 他们的胆气被打没了,从此时开始,那股自辽东到岭南,纵横万里、所向披靡、无坚不摧、无敌不克的胆气没了,那种俯视明军的骄傲和豪情没了,所谓“兵之所加,如以碫投卵者,虚实是也。” 古代战争中,一旦丧失了这种士气,即使士兵依旧善战,但诸如以前那般几百骑兵撵着上万明军跑,几千甲士就能让一个省的明军闭城不出的事情,恐怕再也没有了…… 此战,明军以近乎一比一的兵力全歼清军八千兵马,其中满蒙汉八旗占五千,过半数。这意味着明军不仅在战略上得到了扭转性的改变,在局部战术上也拥有了和八旗精锐叫板的能力。 鳌拜被斩首,傅勒赫被生擒,一开始马宝还以为这厮乃是鳌拜副将,后来一问俘虏才知,此人竟是满清镇国公,英亲王阿济格长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可是大鱼啊!阿济格当年在皇太极时期,多次破关入寇大明北方,尤其还专门入寇过陕西,因为明军中出身陕西的原农民军将领不少,故而明军将佐基本都听过此人名号,知道这是满清权力结构中排名前五的存在。 李定国闻讯大为欣喜,连忙让人回报肇庆。 随后亲领剩下大军只休整一日,便向东朝着李国翰那边赶去。 李国翰见鳌拜三四日都还不见消息,心中已有疑虑,待听到哨骑讯息李定国东进,便知道大事已不可为,恐怕其军已然凶多吉少,连忙撤军丽江。 只可惜李定国所部刚刚经历大战,士卒疲惫,未能赶上,而刘文秀所部精锐都被李定国抽走,剩下能够抵御就已属不易,也无有余力,竟是让这厮丢下了两千具尸体后,逃了回去。 李国翰倒也算名将,虽然慌忙撤退,却还能保持军队建制完整,也不敢留在丽江,在城中大掠一番后,连忙退回四川。 虽然没能全歼清军,但此番大胜也足够让豪格、吴三桂伤筋动骨、胸闷气短了,五千八旗将士啊,加上之前在两广、湖广覆没的八旗军士,短短大半年之内,八旗竟是折损过万! 多尔衮、满清有几万人能拿出来折腾? 左军又在滇中占据数个州府,周边土司、卫所和民间士绅听闻明军已然大胜清虏,清兵连夜逃回四川,知道沙定洲必然时日无多,纷纷擒了沙定洲留下的官吏,县城投靠。 大军一路向东,朝昆明而去,路上竟是连连受城镇投诚,连粮草都不必带,直接从地方府县库房拨取便是,用了十多日,又回到昆明城西。 原本寄期望于清军能够将李定国歼灭或者重创,然后趁机重新把明军赶出云南的沙定洲见到此情状当即绝望,心死如灰之后的他,竟是越发昏暴疯狂起来。 在城中纵兵抢掠财货、夺取妇女,将大户小家中的存粮全部征用,一有不愿便动辄打杀,而后强征青壮百姓参与守城,对部下也是充满疑心,深怕有人拿自己人头献城,连杀了好几名城中士绅和将佐立威,打算做临死前的疯狂。 可他已经彻底疯狂的大脑中已经忘却了,这个时间点上还这般得罪自己部下和城中大户,实在是取死之道啊…… 第19章 锦衣初战 “总府,如今咱们大军都在外边,城中兵马不过三万,那李定国据说是能将十万清兵都打得灰飞烟灭的人物啊!若不咱们写个请罪表,降了吧?” 沙定洲部下汤嘉宾欲哭无泪,同样是土司军官出身,但明廷三百年积威,之前乃是随着北面明朝无数坏消息传来,再加上沙定洲半裹挟、半利诱,以及对沐国公府十几代积累的无数财富觊觎之心,才拉出了人马参与。 可如今昆明是拿下了,沐天波也被赶走了,金银财宝也拿到了,小命却是快要没了。 云南距离广西没多远,桂北大捷的事情早就传过来了,立马就给刚刚还在喜悦和狂欢之中的一众土司头子泼了凉水。 自己闹得这么大,朝廷派大军来围剿怎么办?沙定洲也不是没想过向明廷求饶,当即派信使去肇庆,表示自己愿意代替黔国公世镇云南、年年纳贡,只要朝廷能册封他为云南总兵即可。 朱由榔差点没笑死,就你,还世镇云南?你tm谁啊? 于是李定国的左军挥师西进,直抵滇东,沙定洲又将希望放到了清军身上,希望能得到豪格、吴三桂的认可支持,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投降清军,对于他而言,无论明清,关键在于要让他当云南的“土皇帝”。 李国翰、鳌拜的援军又成了他的底气,满清还专门许诺事成之后,愿意封他为南顺公,默许他割据云南。 说起来,从皇太极开始,满清对于这些个拥兵自重的汉人军阀往往是不惜高官厚禄拉拢的。虽说出身关外,可不得不承认,皇太极的确是个有雄才大略的人,可以说,如果没有皇太极效仿明廷建立体制,收复蒙古,征讨朝鲜,硬生生将建州女真从当初那种落后的渔猎部落体制改造为割据政权,八旗恐怕现在还在关外的老林子里打转呢。 但几天前又是一道晴天霹雳,清军也完蛋了! 沙定洲这下彻底没出路了,若是就此缚手投降,他又觉得不甘,毕竟已经当了两三个月的土皇帝,这种权力和财富的滋味儿实在令人着迷,如今却要一夜回到解放前,甚至还有生命危险,他怎么甘心? “一天就知道哭丧!急什么?我已经又派了使者去四川,看看大清那边还愿不愿意再给点援助,咱们只要死守昆明一两个月,总是会有办法的,实在不行再投降也来得及嘛!” “再说你想想,咱们要是就这样一枪不放的降了,手里没了本钱,那朝廷就不会怕我们,最多给个闲官打发了,甚至日后秋后算账也不是不可能!” “而我们要是能先给明军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点厉害,如此咱们就趁机可以要求,投降可以,但不能解散部曲,起码在滇东、滇南得给我们留出点地盘,咱们再带着金银财宝跑回去逍遥,不必直接投降的强?” 汤嘉宾听他这么说,也不知如何反驳,的确有些道理。说到底对于这些军阀而言,投靠谁、封什么官,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你不能动他们的军队,他们的权势,那才是他们作威作福的命根子。 之前的西军、顺军余部,还有那些个从江南一路溃逃而来的明军中,何尝没有这种风气?所以朱由榔才不会一上台就搞什么大刀阔斧的改革,练什么新军,因为那种时候,自己手里啥也没有,就动人家蛋糕,这叫找死。 必须慢慢利用战争积累威望,利用财政、军饷和掺沙子的扩军与补充,逐渐剥离将士和高级军官的联系,最后花了大半年,终于才基本掌握了这三支军队。 沙定洲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快事,冷着脸接着问道 “陈长命那边呢,今天我叫他来议事,他居然敢不来?” 陈长命原本是滇南的土司卫所军官,而且还是同知,和沙定洲本就称不上什么上下级,起兵之后,陈长命麾下三四千人从来都是独立行动的,即使明面上认沙定洲为盟主,但却也没什么忠诚度,各为其利而已。 前几天,清军被李定国大破的消息传来,沙定洲坐立不安,竟是想顽抗死守,而后在城中强征丁壮、粮草。若只是要人要粮也就罢了,可这帮土司兵本就是东拼西凑来的,互不统属、军纪涣散,征集行动很快就变成了对城中百姓的劫掠。 而这也就罢了,更麻烦的是,城中三万人里,只有不到一万算是沙定洲和他娶的那位万氏寡妇所部土司,其余都是滇中、滇东、滇南各部土司闻讯集结而来的,竟是为了争夺地盘大打出手。 于是,昆明城中,几波人却是为了抢夺搜刮百姓的机会和分赃不均打了起来,其中万氏的一名表兄被陈长命开了瓢。那妇人当然不愿轻易饶过陈长命,向沙定洲哭诉。 万氏对于沙定洲而言可并非一个寡妇老婆这么简单,万氏当初是带着自己前夫的部曲和沙定洲一起起事的,怎么说也是公司二股东。 可人家陈长命也不是你沙定洲的部下啊,虽然沙定洲前后两次申饬陈长命,还派人让他去给万氏表兄负荆请罪,拿出金银赔偿,但陈长命也是个滚刀肉的性子,这反而激怒了陈长命,两方关系越来越紧张。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如今陈长命已经带人占了城东南,不许沙定洲的人随便进入自己的地盘,双方虽说还没完全撕破脸,但也火药味十足了。 ------------------------------------- “百户,除了城南的那两个弟兄还在监视,其它弟兄都在这了。” 昆明城东的一处药铺后面库房中,居然挤着七个服饰各异、高矮胖瘦不同的男子。 其中一名打扮和药铺伙计无二的青年对一名看起来已有差不多四十岁,长相敦厚朴实的车夫打扮的中年人恭敬道 “既然大家都来了,咱们就开始议事吧,城南两个兄弟任务关键,暂时不能收回。” 这位“中年人”其实今年不过二十七而已,名唤孙齐信,他原本是长沙城中一家镖局的镖师,因为从十七岁开始,跟随自家长辈在南方各地押镖近十年,对于各省方言、风俗都比较了解,雷潜、雷汜兄弟重建锦衣卫时,就专门将他挑选了出来,担任执行曹下的百户。 早在李定国进入曲靖,刚刚成立的锦衣卫高层们就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向皇上表现重建后锦衣卫的能耐,虽然人手都还没找齐,许多构架都还是存在于纸面,但依然抽调了几个好手,让孙齐信领着,试试能不能潜入昆明,搞点大事。 没想到沙定洲这帮土司出身的将领确实缺乏经验和警惕,在城中胡乱一搞,部下又四分五裂、互不统属,孙齐信只是稍花了一百多两银子,找到当初自己押镖时认识的本地商户和小土司军官,就打通了关节。 统共九人,各自伪装为车夫、短工、商户一类,约定在这家药铺碰头。这药铺老板原来的主人已经在沙定洲入城之后出逃家乡避祸,孙齐信通过一名土司低级军官的关系,花了百两银子拿下作为临时落脚点。 “计划很简单,城南那边咱们的讯息已经传出去了,估计此时艾将军那里已经收到。后日,我们只需要带人跑到城东南陈长命那边放火,四处大喊传播,就说沙定洲兵马打到城东南了,让他以为沙定洲要趁机吞并他,两人本就紧张,如此一番必然陷入混乱。” “而后我等便可趁沙定洲注意力全在陈长命那边时,开西城门接应艾将军大军!” “现在先汇报一下各自发展的能拉动的人有多少?” 各个锦衣卫骨干纷纷汇报,沙定洲等人倒行逆施,不得人心,但又不敢像清军那样血腥镇压,再加上昆明本是黔国公府所在,有不少士绅、勋贵势力还留在城中,广泛联络一番后,各家健仆、家丁等人也能凑出七八十号。 “后日拂晓,便可举事!” 第20章 乱中取城,云南收复 “总府!总府!大事不好了!” 后日拂晓,沙定洲在偌大奢华的黔国公府中,还抱着万氏呼呼大睡,结果一名将佐从大门闯入,满头大汗,连连疾呼。 沙定洲被从睡梦中惊醒,满脸不爽,呵斥道 “慌个什么?不会敲门吗!谁放你进来的?活腻了是吧?” 那将佐确实没心情给沙定洲解释什么,只是上气不接下气的道 “总府,陈长命那厮,他,他反了!” “什么!那厮敢反?如今情势如何了?” 原来,孙齐信等人在城东南放火,又带着人大肆传播谣言,沙定洲所部还没什么反应,却是让陈长命紧张了起来,以为沙定洲要趁机吞并自己,当即聚集士卒,封锁街道,准备自保。 本来若只是谣言还没什么,但陈长命这番应激反应确实直接让沙定洲部下警觉起来,以为陈长命要作乱,尤其是万氏的那个表兄,本就与陈长命有仇,当即煽动部下,和陈长命的人手在街面上干了起来。 厮杀声一起,原本只是一两条街道上的械斗,但在孙齐信等人的煽风点火和夸大下,全城都以为两部内战已经爆发,小规模械斗立马变成全城大混战,事到如今,不仅沙定洲和陈长命两部,其它几支部队也都要么跟着沙定洲部平乱,要么对沙定洲早已心存不满,趁机捅刀子,更多的是趁着大乱,想捞便宜。 四面火起,嘈杂无比,孙齐信立马带着几名骨干往城西而去。 与此同时,城西外艾能奇所部五千多人已经逼近城门,那守城的土司军官还想回去上报,可城中已然乱作一团,却不知如何是好,正当此时,孙齐信赶了过来,高呼 “我乃大明锦衣卫百户!尔等只要开门,不仅既往不咎,而且还算立功!城中沙定洲与陈长命火并,沙定洲已然被杀,城外李都督五万大军已经到了,莫要做错了事!” 这些土司本就是沙定洲从各地裹挟而来,既不团结,更谈不上忠诚,见城中陷入混乱,城外旌旗猎猎,哪里还愿意给沙定洲陪葬?当即在孙齐信等人的指派下,打开城门,放艾能奇所部入城。 “降者不杀!丢下武器双手抱头!” “降者不杀!” 大军一入城门,犹如猛虎入羊群,这些个东拼西凑的土司部曲,哪里能和席卷湖广,经历过桂北大战的左军将士对抗? 哪怕有少数几股想要负隅顽抗的土司,在左军士卒如狼似虎的一通砍杀后,便狼奔豕突,四处逃散,缚手投降。 “趁乱劫掠的,就地格杀!” “所有百姓勿要出门!” 艾能奇先让人安稳住城中治安,而后才在孙齐信的带领下朝城东南赶去。 可怜的沙定洲,见城中厮杀愈演愈烈,还以为是陈长命闹出来的乱子,十分恼火,亲自带着兵卒前往城东南平乱。同样的,陈长命也只是以为沙定洲要趁机吞并自己,连忙应对。双方到此时,居然都没有发现明军已然入城的事实。 沙定洲虽然没什么大局观,但亲自冲杀还是比较勇猛的,与陈长命部在街面上打得难解难分,正手提长刀,满脸鲜血,刚刚歼灭了一支陈部兵卒,结果身后便有部下连忙过来禀报。 “总府,明军入城啦!明军入城啦!” 这家伙手足无措,一边跑一边叫,沙定洲有没有听清暂且不说,挤在这边的土司兵士们确实都听见了,纷纷惊骇,犹如大祸临头。 沙定洲同样被这话吓得手中刀都快拿不住了,当机立断 “别打了!赶紧跟我回国公府,带上东西从北门出城!” 一听到明军入城的信息,沙定洲毫不迟疑,知道昆明已经玩完,连忙带人回去准备卷走金银从北门跑路,往北投靠满清。 陈长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见对面的沙定洲部迅速溃退,还以为是自己打赢了呢,结果还没等到他乘胜追击,就迎头撞上了艾能奇所部的左军将士。 明军以一哨为单位,结成长方形的方阵,刀牌在前,枪矛在后。 如此距离也用不上什么三段击,一顿火铳齐射,本就混乱不堪土司兵马便东奔西逃、摇摇欲坠,明军便立刻发起冲锋。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66节 经验丰富的左军将士三五成群,将对方分割包围,不到两刻钟,便将一半以上的敌人全部歼灭,降者无数,除了少部分逃逸外,陈长命部基本全军覆没竟没有撑过三刻钟。 而在城中其它地方,无数土司兵卒纷纷投降,越来越多的明军开始进城,维持秩序。 沙定洲非常幸运地发现明军还没打到黔国公府这里,连忙带上万氏和十多箱金银,其它十多个小妾和无数财宝也来不及收拾了,便如此赶着十几辆大车往城北跑路。 明军基本都是从西门进城,北门这边虽然混乱,但沙定洲周围还有一两千人,杀出一条血路还是没问题的。 马车装满了金银,实在是走不快,可他又不愿意就此丢下,毕竟这已经只是自己搜刮的钱财中的五分之一了,若是连这点都丢了,他还不如当年做土司的时候呢,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正是如此。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可惜,当他终于步出北门,觉得自己如鸟上青天、如鱼入大海,准备北上投奔清军时,在门外等着他的,却是刘文秀排列整齐的四千兵马…… 在城东南和陈长命部发生的事情又重演了一遍,不到半个时辰,土司兵马就被明军杀得溃不成军,刘文秀原本是打算直接入城的,可沙定洲带着十几辆马车,声势太大,怎么可能不让人注意?当即就有城中锦衣卫出城通知,故而刘文秀便在城门外以逸待劳。 待第二天李定国入城后,陈长命被擒,沙定洲和万氏竟然在两军交战慌忙跑路时,马车侧翻,被乱兵踩踏而死,也是很惨了。 城中士绅都纷纷出门欢迎王师,这两个月确实是被沙定洲折腾狠了。 但真正让李定国不知道怎么办的却是此战的缴获,实在是太多了…… 黔国公镇守云南近三百年,十余代人,积累了巨量财富。 “沐氏世镇云南,府藏盈积。佛顶石、青箭头、丹砂、落红、琥珀、马蹄、赤金皆装以箧,箧皆百斤,藏以高板,板库五十箧,共二百五十余库” 一库五十箧,二百五十库,那便是一万两千多箱财宝,虽说其中不少被沙定洲分下去了,但剩下的也有六七千箱,再加上这厮之前在各地士绅豪族手里掠夺而来的,至少也得有个几百万两。 这实在是超出了他的决策范围,连忙向肇庆派出信使。 接着,拿下昆明后,明军马不停蹄,先是向北接管与清军接壤的各个重要关隘、州县,确定清兵无法再轻易南下后,李定国才带着人巡视滇中、滇南等地,宣示朝廷统治。 同时末代沐国公沐天波也终于找到了,这位悲催的公爷原本在历史上还能退守楚雄,最终与孙可望、李定国等人联手打回昆明。如今却是因为西军被朱由榔收编,没能如历史上那般早早入滇,竟是没守住楚雄,带着两儿子往滇南跑路,最终还是被一家受过恩惠的土司庇护。 明军收复昆明的消息传到滇南,沐天波可谓是痛哭流涕啊,当初沙定洲作乱,他一家跑得匆忙,连自己的母亲和妻子都落入贼手,自杀了。 这叫他心中如何不恨,连忙北上,准备回昆明找沙定洲算账,只可惜,沙定洲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第21章 另起炉灶 昆明光复消息传回肇庆,已经是十多日以后的事情了。 此时的朱由榔正在和内阁大臣们忙着呢,时间进入了九月份,一方面秋收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虽说由于战争原因,今年的秋收稻米产粮大幅下降,但补种的玉米、番薯、土豆等也迎来收获。 光烈朝廷废除了一条鞭法只收银子的做法,农业税收都以实物为主,大大降低了农民由于“谷贱伤农”导致的经济损失,朝廷也能聚集存储大量粮食。 根据瞿式耜和户部尚书周邦初步统计,今年两广、湖广、贵州、闽南至少能征收到一百八十万石以上的粮食,当然其中新补种的玉米、番薯等占了三分之一。 当然,另一方面,秋季是汛期高发的时候,尤其是在水网密布的南方,在秋收结束之前,还必须应对频发的水灾。 汛情以广东、湖广二省最甚,为了这事,内阁前后决定拨出二十多万两,十余万石粮食,组织民夫抗洪,甚至动员前军、中军将士参与救灾,前后将近二十万人次,才勉强应付。 就连朱由榔本人,都亲自跑到肇庆城外的西江岸上视察抗洪工作,安抚鼓励军民官吏,至于下面的大臣官员们更不必说,肇庆朝廷不是以前那个万历、崇祯、弘光的朝廷了,风气昂扬,只要你肯干,提拔相当之快。 大半年的时间就能跃升四五级的官员屡见不鲜,党争也被朱由榔狠狠压住,起不了风浪,一时之间,竟是君臣一心、臣民一心。 当然,大家虽然累,其实心中也觉得充实,大明朝也不知道多久没出现过这般从天子到官员到百姓,一齐众志成城,抗洪救灾了。 但李定国的捷报传来后,朱由榔和满朝大臣还是不禁欢欣鼓舞,云南光复以后,四川的豪格、吴三桂被堵在川中,难以东出,肇庆朝廷的后顾之忧就此解决。 与此同时,夔州府、重庆府在秦氏、马氏两家的支持下,汇集了六千多土司人马,参与抗击清军。一时之间,四川清军不仅南边的云南、贵州被堵死,四川本地的川东地区也动摇起来。 朱由榔下旨将秦、马两家和川东各土司人马合编为光复军前军第六师,并从前军抽出一个师来,进驻川东重庆、夔州二府,两支人马合流负责牵制监视四川清军,以及牢牢掌握住川东这个进入巴蜀的战略要地。 文安之被任命为四川巡抚,负责统筹川东地区抗清事宜,考虑到四川那边距离肇庆太远,朱由榔又加封堵胤锡为湖广、四川、江西、河南四省总督,文安之为其下辖,凡有情况,均可直接上报给堵胤锡来决定。当然说是四省,其实只有大半个湖广和四川一小块而已,这么任命是方便让他联系各省抗清势力和为日后的反攻做准备而已。 拿下湖广后,光烈朝廷就出现了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朝廷的中心依然在广东,可却要管理北面同样极为重要的钱粮、人口重地湖广,如今还有川东。呈现出“两头重”的形势,一头是广东,一头是湖广,广东是海贸大省,财税主要来源,湖广是农业大省,粮食主要来源,可以说地位相当。 但两边隔着上千里,交通太麻烦,而且战争期间,情况一日多变,必须要在湖广留下一个能够决策的中枢大员。 毫无疑问,这个“中流砥柱”当然就是堵胤锡,无论品德还是能力、威望,都再合适不过,唯独缺的,便是身份还不够,督抚虽是封疆大吏,但却也属于中枢外放的地方官,有些事情还是得请示中央。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朱由榔干脆让堵胤锡入阁,此时内阁里的三位阁臣,首辅建极殿大学士瞿式耜、武英殿大学士吕大器兼兵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陈子壮兼礼部尚书。 堵胤锡受封中极殿大学士,加太子少保,领四省总督,可谓“使相”,可以代表中枢,在不需向朝廷报告的情况下自行处置若干事务。 不过李定国却上报了另外一个问题,让朱由榔裁夺 明军收复昆明后,缴获了大量财货,价值计有数百万两,这本是好事,但问题在于,其中起码一半都是原黔国公府沐家的东西,如今云南光复了,原本跑路到了滇南的沐天波又回来了,要不要归还? 朱由榔十分无语,还?还什么还?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劳资让人打回去,还有沐家吗? 国公府当然要还给人家,要不然脸上不太好看,不过财货么……只有还在国公府府库里的那部分不动,其余从沙定洲那缴获来的嘛,那就是战利品。 至于黔国公,明朝藩王众多,但唯独云南没有宗藩,这并不意味着云南不必养宗室,黔国公就是云南的“宗藩”,那自然就按对待宗藩的条例处置,除了下旨初封的田宅外,其余全部收回,子嗣中必须抽出一人以上,来肇庆参加羽林旅。 不过沐天波倒是颇为识相,这位历史上的末代黔国公还是要比某些朱家子孙识大体的多,也没有抗拒,虽然财货被拉走了大半部分,但剩下的也够他们家荣华富贵十几代了。他果断主动将大量田宅、财货全部投献,还将自己两个年长的儿子都送到了肇庆,并且请命希望为军中马前卒。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个态度还是让朱由榔满意的,作为一名后世穿越者,朱由榔本来对这个世界的那些个皇亲国戚、宗室藩王、勋贵国公们没什么感情,在他眼里,要是明明知道这些个文官、宗室、大地主集团是明朝灭亡的根本原因,还又把之前那一套搬回来,那就是真正的煞笔。 虽然由于身份限制,作为朱家人,他不可能对这些人赶尽杀绝,但他的解决方法就是学习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位成功“再造乾坤”的大牛,光武帝刘秀。 后汉建立后,刘秀虽然也承认西汉宗室的血缘关系,但却没有全盘恢复西汉宗室和列侯的爵位,所有诸侯王全部下降为侯,至于勋贵嘛,更是直接不承认,除了少数几个有功的,其余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刘秀的理由很简单,王莽当初篡位以后可是将你们的爵位都给废了,只有少部分宗室给了个子爵、公爵之类的打发,我光复社稷,你们没出过一份力,能给你个侯爵,已经很对得起你了。 而朱由榔的逻辑更直接。 闯军破北京、清军入关,这些个宗室、勋贵们,首先有没有投降? 如果投降,那根本不用讨论,爷没砍了你就算仁慈了,还复爵?你真敢想。 其次,有没有参与反抗?如果没有,那抱歉,身为国家宗亲,目睹社稷沦陷而无所作为,坐视天子殉国却贪生怕死,你还袭什么爵?废为庶人! 最后,如果你反抗了,而且也没有投降,又有两种情况,一是被灭了,如果嫡系绝嗣,那也没办法,修个祠堂、陪祀宗庙纪念下吧! 如果没被灭,还能活下来撑到现在,朱由榔也就认了,反正也就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的事,也没必要计较。 这样算下来,宗室当中,也就靖江王、鲁王、唐王这寥寥几家还能留下,勋贵那边,更是几乎全军覆没,黔国公都算国公里为数不多的独苗了。 除了宗室、勋贵,对于那些个当官的也一样如此,只要你投过敌、或是坐视局势败坏没有参与抵抗,有罪行的自然不说,直接砍了,其余除非你能够立功反正,否则什么功名、什么赠官、什么散阶,朕都不认识! 如此,他才能彻底摆脱已经之前腐朽不堪的明朝各种体制掣肘,轻装上阵,和那些趴在朝廷身上吸血的利益集团彻底切割,给愿意跟随自己,自己提拔任用的文武官员留出空间,真正像光武帝那样另起炉灶! 否则自己累死累活,手下一帮人出生入死打回南京、北京,一帮屁都没干的人突然冒出来,表示自己是皇亲国戚、国家武勋、x朝老臣,必须得在新朝廷的权力结构里分一杯羹。 凭啥? 第22章 “四清运动”(上) 湖广布政使司, 永州府。 顾炎武在桌案前昨天送来的十几份公文批示后,带着衙役和吏员开始又一天忙碌的工作。 对于读书人而言,如今的肇庆朝廷遍地是机会,顾炎武只是举人出身,但在吏部报备后很快就被分到了湖广当县丞,干了两个月就被提拔为永州府祁阳知县。 在光烈朝廷里当官,事情比以前的崇祯、天启、万历年间多多了,几乎上面的督抚衙门和知府每隔十几天就要下达新指示、新任务。 做不好,偷懒摸鱼还不行,每季度都会有巡视组下来巡查,作为湖广军政一手抓的老大堵胤锡在实行“巡视组”制度时还做出不少改进和创造。 比如,堵胤锡让那些新应征还没有分配的士子和即将提拔的官员编入巡视组,一方面能够补充人手不足,而且还能让这些尚未接触具体工作和要到新单位工作的官员体察现状,另一方面,这种官员也不大可能与地方勾结,因为他们要么还不知道自己去哪里任职,要么已经决定了去其他地方任职,没必要犯这么大风险。 过去几个月,先是夏粮征收、补种作物、推广玉米、番薯、土豆,紧接着减征赋税、修缮水利、招揽流民屯垦,好不容易做完这些,接下来又是秋收,还要组织人手抗洪救灾、防秋汛。 顾炎武从一进祁阳县衙门以来,几个月没怎么好好休息了,忙得两脚不沾地。 除了他,县丞、主簿也忙得要死,每天一帮子官吏不是跑东就是跑西,当然,忙归忙,但朱由榔也深知要让马儿跑,就必须要让马儿吃饱的道理。 光烈朝廷虽然严查贪污,但对官员的待遇却是从不含糊的。有明一朝,官员正经俸禄实在低得可怜,以正七品的知县为例,明初时官员俸禄主要为米粮发放,一月为七石五斗,一年约九十石。从明面上看,这个数字其实也不算太低,根据文献记载,明代农田最好的上上田,一年亩产三石,一名正七品的县官老爷一年所得,和一名有三十亩好田的地主相当。 关键就出在另一个问题——“折色” 简而言之,虽然按照制度你一年该得九十石大米,但朝廷根本不会发大米给你,而是用各种其他东西充当,称之为“折色”。 其中最恶劣的就是臭名昭着的“大明宝钞”,这玩意本来是作为纸币发行,可奈何老朱家实在不做人,发工资时发纸钞,但老百姓缴税时却又不准用纸钞缴,还肆意乱发,毫无节制,久而久之,自然就没老百姓认这玩意了,形同废纸。 官员每个月拿着这些纸钞,一开始只是贬值,原本价值九十石的现在可能只够五十石,然后到了宣德朝时,直接就没人要了。 不得已,宣德朝开始又用绢布来发工资,但朝廷依旧不做人,这些绢布折价时非常贵,常常以高于市价数倍折合俸禄,假如你的工资明明价值十两白银,可以买五匹绢,但朝廷偏偏只发给你两匹并且指鹿为马,说这一匹绢价值五两。 到后来甚至出现用番邦进贡的苏木、胡椒之类的香料来折合俸禄,这玩意官员拿到手里,本来就是小宗商品,哪里能找到这么多买家?不能吃、不能穿,和没发差不多。 一直到隆庆、万历年间,张居正改革之后,才将官员俸禄改为银、米、钞折色,但即使如此,官员的实际收入还是缩水了一半以上。 所以,想在大明朝当清官?海瑞就是榜样,当然清代的俸禄虽然要比明代略有调整,但总体上是差不多的,这也是为什么后来雍正改革,搞“火耗归公”时,会面对这么大的阻力,因为上上下下的官员就指着这些灰色收入过活了。 当然,倒不是说当官的就得过苦日子,但是这种“表面清廉”之下,很多灰色收入乃至于苛捐杂税都成了常例,这些见不得光的收入才是明清官员的主要经济来源。 诸如每年纳税时收的“火耗”(一条鞭法税收统一收白银后,地方官员会说百姓缴纳的银子要统一铸成官方银锭,中间的“损失”由百姓承担,称为火耗,其实就是贪污),中央官员也有“冰敬”、“碳敬”(地方官员向中枢官员行贿)一类。 面对这种情况,朱由榔在大力打击苛捐杂税和贪污行为的同时,也改革了官员的俸禄制度。 首先就是废除折色,统一以银两发放俸禄,如顾炎武这种七品知县,月银为七两,这已经不少了,一年就是八十四两,相当于十名士兵的饷银,至少比之前万历时期多一倍以上。而且考虑到现在国家危难之际,官员事务繁重,也没有休息放假,所以每逢节假日和夏、冬两季还由朝廷按照官员级别统一发放“津贴”,一年大概也有二三十两。 并且,朱由榔还完善张居正所制定的京察“考成法”,每年由上两级部门对官员做出考评,根据考评,如果成绩优异,除了可能的擢拔以外,还有奖金。 比如考成结果为“上上”者,直接再奖励一年俸禄,为“上”者,奖励八个月俸禄、“中上”四个月,“中”、“中下”不奖不罚,“下”则申饬并罚俸半年,“下下”就不必罚俸了,因为此时恐怕调查组已经在路上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一开始,还有不少比较顽固的大臣官员对于这种“重利轻义”的奖金制度颇有微词,一位礼部郎中甚至为此上疏劝谏,但朱由榔只问了一句 “敢问卿家,冰敬、碳敬是义是利?” 顿时便让一群反对的中枢官员哑口无言。 这种全新的俸禄和考核制度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一方面激励了官员们努力用事,那些个有着理想抱负的好官也没必要过什么苦日子了,另一方面也算堵住官员们的退路。从此之后,一旦再查到贪污、受贿、摊派行为,你们就少给朕说什么“不得已”之类的话,光凭俸禄,不说大富大贵,养活你一家甚至顿顿吃肉,衣着体面,再加上仆人丫鬟都是够的,这都还要贪,那就别怪朕搞太祖皇帝那一套了! 如今秋收已经完成,顾炎武对于政务还是很有天赋的,他所辖的祁阳县是今年永州府七县当中最先缴粮,而且防汛工作做得最好,粮食损失最小的一个县。不出意外,今年布政司和吏部那边给自己的考评至少也是个“上”(每级考核由越级进行,县由布政司考核后提交吏部复核,府直接由吏部负责) 而现在他主要忙碌的问题倒不是秋收,而是几天前肇庆方面刚刚下达的新任务。 “四清新政” 所谓“四清”,指“清田、清税、清租、清役”。是由朱由榔最早向内阁几位大臣询问如何减轻农民负担,限制土地兼并,而后瞿式耜等人与户部尚书周邦、吏部尚书朱天麟商议后拟定的新政策。 很多人一直以为明代士人和官绅是免税的,所以才会导致财政危机,以至于后面清朝的雍正还要搞出“官绅一体当差纳粮”的政策来流转。 事实上一开始并非如此,其实依据明代的法律规定,这个“免税”,它是有一定限度的。比如《明会典》规定,京官一品,免粮三十石,人三十丁。也就是说一位一品大员,可以免三十石的赋税和三十个家人、仆人的人头税,这个数量并不多,真正让士绅能够成为特权阶层的在于“免役”,也就是不用做徭役。 很多人不解,不用做徭役算多大特权啊?明初时期,徭役都是要老百姓亲自去官府报道上工的,反而无所谓,无非是社会上有一群人不需要和大家一起上工而已。 但到了中后期就不一样了,朝廷规定不用老百姓亲自上工,而是将徭役折合为银子,作为税收摊派在老百姓头上!这下就完蛋了,老百姓就必须在正税之外另外交一笔银子,根本负担不起,而士绅就可以借此机会兼并老百姓的土地,因为他们可以不用缴纳这笔摊派。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67节 再到后面,随着吏治败坏,官员士绅们干脆将自己的特权无限扩大,用各种手段逃脱税负。别说摊派,连正经的正税也不交了,税收压力也就全部压到了老百姓头上。 所以明朝其实从来没规定过士绅免税,但到了中后期,士绅免税却成为了一种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第23章 “四清”(下) 事实上,在这个过程中,士绅并非第一个带头打破规矩的。 明初时期,按照历朝历代的惯例,天子所有的皇庄是可以免税的,但是太祖朱元璋和成祖朱棣都要求皇庄必须带头缴税。所考虑的便是上下一体,以身作则,害怕开了口子,让大小官员钻空子。 但两帝之后,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先是皇庄免税,后面连亲王、郡王们的“王庄”,各个勋贵家族的“赏地”都纳入了免税范畴,甚至还带头侵占兼并卫所军田和官田、民田,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士绅呢? 朱由榔首先便从皇庄开始入手,他不仅仅是废除了免税,而是直接废掉了皇庄,规定从他以后,历代后世天子,除了用于祭祀的社稷坛边那一小块土外,不得设立皇庄!至于皇室内帑花销,这么大一个大明海务公司,这么宽广的海洋,居然还要和老百姓抢地种?并且哪怕有着皇室背景的海务公司,也必须按章缴纳税赋! 同样的道理,所有亲王、郡王所属庄田和皇庄一样,亲王最多不得超过三千亩,郡王一千亩,其余全部归公,且不得免税! 腾出来的皇庄、王庄如卫所例,统一分配给无地流民屯垦,以及赏赐给有功将士。 做了这些之后,朱由榔便有底气对士绅们动刀子了,朕自己都要交税,连皇庄都不要了,尔等还有何话说? 《大明律》在手,刀把子在手,所谓“士绅免税”本来就是上不得台面的潜规则,如今先是天子以身作则,再加上对官员的待遇也大大提高,还有什么借口? 朱由榔也不像雍正那样直接下令一体当差纳粮,而是兵分多路、循循渐进。 首先,你们不是免役吗?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朱由榔下旨,反正现在财政宽裕的很,干脆全国上下无论士民,全部免役!于是在正税之外,不得对农民加以任何形式的摊派! 你不是有优免,可以少交税吗?好,我也不需要你这么麻烦,税赋按常缴纳,至于优免少交的钱粮,老子直接折合成银子作为补贴发给你!反正安律,一品大员一年也就不过优免三十石,折合银子二三十两,满朝上下有几个一品大员啊? 于是,在朱由榔和内阁、户部、吏部几位大臣的精心谋划下,士绅免税这一畸形制度,从律法到人情的所有退路和缺口都被堵上了,接下来就算朱由榔动刀子,士绅们都找不出理由反对。 你怎么反对?天子没有废除任何一条优免士绅的律法!反而还给你涨工资,你能说什么?说免除老百姓徭役这种善政不对,还是给你涨工资,将原本只是免征的粮食换成白花花的银子发给你不对? 做好政策准备后,朝廷立即下令,让各级衙门清丈田亩、清理田税、清空徭役,并且规定地主对佃农所收佃租不得超过五成!是谓“四清”。 如此一来,整个大明朝廷治下,从天家到小民,没有一人可以免税! 一开始朱由榔心中是比较忐忑的,因为他觉得这是连当年张居正都不敢做的事,后来雍正虽然做成了却也留下千古骂名,并且一到乾隆就大多废弛。自己何德何能,就能让那些个油盐不进的士绅按章缴税? 直到内阁大臣和两位尚书的一番解释,才打消了他的顾虑,自己手里的牌可比张居正多多了。 刚才的这么多政策,之所以能够绕过矛盾,避免和士绅直接冲突,就能达成目的,关键还是在于两个字:银子! 之前的张居正,之后的雍正,他们的改革为什么阻力这么大?因为他们手里缺钱啊! 比如说张居正,难道他不想废除士绅优免吗?可是,那些官员士绅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堵得他说不出话,你不让我们免税,不让我们摊派,好,那你总要给我们发工资吧? 可是那个时候的明王朝,别说官员,就连当兵的饷银都还欠着呢!张居正的第一要务不是和士绅们打擂台,而是得弄出银子来! 这种形式下,要么学雍正那样直接和士绅正面开战,强势改革,要么就只有妥协,别无第三条路。妥协自不必说,正面开战,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士绅集团,胜负一望便知。 可朱由榔不同,他不缺钱啊! 朱由榔和手下的大臣们并不比张居正聪明,但是张居正手上有年入过千万的市舶司吗?张居正手上有马首是瞻的十五万大军吗?他朱由榔有啊! 所以光烈朝廷才敢干出万历时期张居正不敢干,也干不成的改革,你们不是免役吗?老子直接免了全民的劳役,以后直接让衙门出钱雇人做工就是了,反正老子不缺这个钱。 同样的,废掉折色涨工资,将优免折成银子,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爷不缺钱,也不亏待你,但是就是不能免税,不能继续大肆兼并土地! 至于你要是敢掀桌子,呵呵,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脑袋比尼堪、孔有德硬? 于是乎,轰轰烈烈的“四清运动”在明廷控制的各个府县开展起来,成为这两年各级官员最重要的考核指标之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但一下子将隐藏了一两百年的巨大问题掀开之后,下面也暴露出了无数肮脏。 以顾炎武自己主政的祁阳县为例,他带着吏员走访各个本地士绅、大地主,又清理了一大堆相关案件。 惊奇地发现了许多以前没有注意到的问题,比如,许多地主的田地根本就不是什么“免税”的问题,而是压根就没在衙门登记!属于没有田契,或是故意毁坏田契,上报为“荒地”,在官方的“鱼鳞册”里根本就不存在。 这不是漏税了,而是偷税,逃税! 还有更过分的,凭借打通和地方衙门官员的关系,将原本自家田地的赋税,挂在其它普通老百姓的头上,称为“飞洒”,让那些不知缘由的百姓平白无故的就要多缴税……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短短几个月的知县生涯,让这位年方三十的“思想家”大受震撼,在每天脚不沾地的忙碌中,却也有着一种改天换地的自豪与充实感。 是的,起码现在的朝廷愿意直视这些问题!他们正在做着之前上百年,大明历代君臣要么不敢做、要么做不成的伟业。 顾炎武又忙碌了一个下午,在县衙里审理了六起关于田地和税务的案件,直到太阳已经快落下,这才让近百名民兵散去归家,回到县衙休息。 云南基本收复以后,除了川东以外,光烈朝廷治下的地区都进入了短暂的和平当中,朱由榔并没有就此让军队休息下来,而是趁着秋冬农闲,大举练兵,由于军饷足额、粮食管够,再加上制度鞭策,光复军将士们一改原先明军那种“五日一操”、“十日一操”乃至“一月一操”的懒散风气,几乎都是一日一操,最少也是三日一操,每天都要进行军事技能和体能训练。 除此之外,朱由榔还下令让地方督抚在各府县趁着农闲时节组织训练民兵,民兵要求不高,五天训练一次即可,培养一定的纪律性,日后可以作为正规军的后备兵员。 当然,这背后未尝没有在特殊期间威慑那些个士绅地主的意思。 其实用不着朱由榔威慑,他们还能干嘛?反了朝廷投满清吗?且不论剃发易服,朱由榔无非就是要钱,准确来说钱都不要,只要你不兼并、不贪污,按时缴粮而已,到了满清那,如今的清廷可是还要征收“三饷”的!而且还要受到那些满洲大员的摊派盘剥,他们可不认识你是哪朝进士、哪科举人,说不好就得灭你满门。(是的你没看错,清初沿袭明末,一样要征收三饷,甚至更重,“剿饷”也就罢了,这“辽饷”也得收……属于是自己平自己) 顾炎武忙完一天工作,夜里摊开纸笔,在油灯下,开始写自己的新书。 思想家就是思想家,经过几个月的实践,敏锐的顾炎武发现了不少问题,也总结出了不少方法,同时也对不少问题有了更多看法,世界观上更加成熟了。他打算将这些想法全部记录下来,成为自己《天下郡国利弊书》之后,第二本能够总结实务,有所作用的着作…… 就叫《日知录》吧! 第24章 年终朝会 大明光烈元年十一月二十日 广东布政使司,肇庆府 丽谯楼 朱由榔背着手站在正殿前,打量着上面,数百年前宋徽宗的题字。 当初瞿式耜、丁魁楚等人将临时首都定在肇庆,除了这里是这个时代两广中心城市之一外,还有便是这座广东地面上,唯一勉强可以有颜面作为行宫的建筑群,还有“肇庆”二字的特殊含义。 但说实话,朱由榔实在是感觉不出来这肇庆二字有什么吉利的,毕竟“肇庆府”的名字,是当年宋徽宗登基时改的…… 但这座丽谯楼还是很不错的,原本因为宋徽宗赐字,叫做“御书楼”,后来明初才改为丽谯楼,依照赵佶那向来穷奢极欲的性子,一座用于盛放御书的建筑,硬是造得跟个小行宫似的。 明朝将这里作为肇庆衙门所在,于是乎,此地就堪称两广最气派的衙门了,后世宣传旅游时,甚至称呼为“肇庆故宫”,又因墙面刷有红漆,常常也被称呼为“红楼”。 当然了,毕竟只是个小建筑群而已,以前只是作为广东一地的衙门尚可,如今整个朝廷系统(虽然是残缺的)搬了进来。瞿式耜等人一度建议过,将丽谯楼改名为永明宫,但朱由榔却拒绝了。 在他眼里,至少也得打到南京,才考虑安顿下来的事情,在此之前,大明没有首都,只有“行在”。 想到这些,朱由榔回过神来,转头对中书舍人谢颍道 “众臣工可都到齐了?” “已经到齐了!” 谢颍恭敬回应。 还有一个月就是冬至了,光烈元年已经快要过去,一些对于明年的军政规划安排也该开一个大朝会商议一下了。 在朱由榔之前,其实明朝后期的朝会和电视剧上并不相同,根本没有这么多议题,甚至在嘉靖、万历这种时期,连朝会都不多见,唯一一个愿意在朝会上讨论问题的,还是崇祯。可惜崇祯勤奋归勤奋,但实在听不进别人的话,作为一个“临时上岗”的宗室王爷,政治素养上实在不合格。 可到了朱由榔这里,出于后世人的一般认识,朝会还是很勤的,一般都是三日一朝,如果遇到临时问题也会召开紧急朝会。 更重要的是,作为后世大学生,他不像那些真正的宗室王爷一样从小养尊处优,要么声色犬马、胸无大志,要么固执己见、听不进别人的话。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对明代政治体系、行政系统一无所知,穿越前也不是什么办公室主任、公司老板精通人情世故。 故而尤其能够听意见,甚至下面的臣工们都经常私下议论,皇上对于内阁、六部等中枢大臣“太过宠信,有逾体制”,当然,这大多都是下面中层官僚们的酸话。 所有想法都会拿出来和大臣讨论,只要是内阁和六部提出反对的,朱由榔都会斟酌再三,直接下马。凡是大臣的提议,无论大小,都要征询内阁意见后才会实行,朱由榔废掉了司礼监,也就是说在他本人不明确反对的情况下,内阁的意见就是朝廷的法令。 不少臣工经常议论“今光烈朝阁辅,无异于唐宋宰相。” 这倒不是说朱由榔不知道权力制衡,但现在可不是制衡权力的时候,战争年代,必须要建立一个强权朝廷,哪怕这会限制他本人的权力也在所不惜。毕竟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什么水平?还是不要过多干预具体事务的好…… 今天的朝会格外重要,一方面是由于这是今年最后一次真正的大朝会(到了冬至以后朝廷会有很多礼仪工作要做,朝会大多也只是礼仪性而已),另一方面,也是对过去一年工作的总结和未来一年的具体安排。 毫无疑问,明年,也就是光烈二年,肯定是要对满清用兵的。而且这次,将一改过去数年被动挨打的局面,而是真正准备兴起大军,收复失地! 战略目标也早就定了下来,虽然也有少部分文武官员提议先攻取四川,割据西南,但却很快被皇帝和内阁辅臣们否定了。现在正是江南地区形势大好之际,不趁机迅速收回江浙核心地带,而是去打什么四川,那是胸无大志的偏安之计! 当然提出这个意见的臣工也并非没有打算,他们的想法是效仿历史上刘邦的路线,或者说诸葛亮“隆中对”中的,以荆州(湖广)、益州(四川),从而北上陕西争夺中原的战略。 但朱由榔虽然智商不高,但作为后世人,他清楚的明白,十七世纪的世界是海洋的时代,沿海地区才是关键,所以自己的战略绝对不能脱离沿海,否则以这个时代“小冰河期”下残破的陇西、陕西等地不仅供养不了大军,而且也无法通过海洋贸易得到优势。 故而,战略目标便只能是东征江南、光复南京。 但关键还是在于怎么打?要动员多少人?多少银饷、多少粮食?多少舟船、多少牛马?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些事情必须要提前大半年就要定好基调,否则临时安排就来不及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朱由榔坐在龙椅上也不说话,经过一年的“实习”,他已经积累了不少做皇帝的经验,也和手下文武建立了默契。 瞿式耜作为首辅首先出列,恭声禀报 “陛下,自隆武二年抵定社稷以来,潮惠诛李、佟;攻取闽南;收抚三军、整备军制;破敌桂北、光复湖广;拒虏川东,重镇云南;改革税制、舒缓民生。” “而今朝中仓储米粮、银钱无数,朝外十五万雄师聆听圣明,披甲以待,陛下殚精竭虑、亲冒矢石,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中兴基业已成。” “臣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臣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众臣也随着瞿式耜向朱由榔一齐恭贺。 朱由榔也只是摆了摆手,勉励两句,直接进入正题 “之前朝廷处境艰难,时刻有倾覆之危,如今桂北一战后,又兼云南、川东光复,已然后顾无忧,明岁,朕下定决心,决定东征江南,收复南京,重祭孝陵,以报祖宗之德、士民之望,诸卿有何赐教?” 东征的事情,大家早就知道了,以这位天子那“鲁莽”的性子,解决了后顾之忧,不继续打怎么可能?再说了,大家何尝不想打回南京,做个真正的“中兴功臣”,这毫无疑问是君臣一心的决定。 吕大器作为主管兵务的内阁辅臣,第一个表态 “陛下,臣已经征询了军中李定国、高一功、朱成功三位都督的意见,诸军将士都士气充沛,再加上数月操练,等到明年秋后,便可全军出动!” 为啥没有李过?因为中军都督李过作为戍卫广东的军队主帅,此时正在殿上。 吕大器的话中之意便是明年秋收之后才能动兵,这也算是老成谋国之言。 不过现在已经身居左副都御史(正三品)的王夫之却发言反对 “陛下,孙子曰‘兵贵胜、不贵久’,臣以为当今之势,若以全局论,依旧是敌强我弱,但若只以江南论,却是敌弱我强。若是秋收之后再动兵,清虏恐怕已经重新自北方抽调大军加强江南,反而会让我军陷入被动,不如夏收之后,秋收以前,便先行动手!” 王夫之从东南亚回来以后,又被调回了都察院系统,不过已经升到了六部侍郎级别的副都御史了,朱由榔打算将来拿下江西、浙江之后,将他外放一任督抚,在地方锻炼。 户部尚书周邦补充道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68节 “眼下虽然五、六月份补种了不少玉米、番薯,但太过仓促,粮食储备也只是稍有结余,明岁夏粮收割后便要动兵,恐怕支应不足啊!” 朱由榔点头,钱都是小事,粮食才是大问题。 众臣也议论纷纷,大部分官员都支持秋后用兵,毕竟万无一失总好过冒险,朱由榔也渐渐偏向于秋后开战了。 正当此时,一旁还没说话的洋务院判院张同敞却大声反对 “陛下,臣以为可以秋收前动兵!” 第25章 筹备与阳谋 张同敞手持笏板,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正色朗声道 “陛下,臣以为秋前出兵粮草并非没有保障,臣有两策可以应对!” “哦?别山快快讲来!” 别山是张同敞的字,朝中大臣都知道,朱由榔称呼自己的亲信年轻官员时,喜欢直呼其字,表示亲近。 “夏粮却是难以支应全面作战,可诸公忘记了,这岭南两广秋收是要比江南早的!” 张同敞的意思不难明白,朱由榔也回过神来,的确,由于纬度关系,更靠近热带的岭南两广地区,收获确实要比湖广、江南等地早,同样,江南收获也比北方早。 但还没等朱由榔说话,一旁的阁臣陈子壮却是皱眉道 “两广收获早的确不假,可眼下朝廷的主要产粮地乃是在湖广,湖广秋收,却是和江南一同,如此一来,届时只靠两广这点粮食够十几万大军消耗吗?” 朱由榔也颔首赞同,虽说两广收获要早,但并非主要产粮地啊! 张同敞面对满朝君臣的疑惑,却是自信一笑,经过一年的实践磨砺,这位张居正曾孙,对于财政经济已经有着自己的一套经验和见解,甚至在得到朱由榔的“真传”之后,还培养出了超前开拓的眼光。 “陛下,且听臣的两策。” “其一,仅靠两广征收的粮赋,确实不够,但这并不意味着两广民间夏收后就没有余粮了,据臣所知,许多大户夏收后往往都会存有不少余粮。” 周邦立即反驳 “朝廷已经下旨减税减赋,如今才过半年,岂可食言?” “周尚书误会了,在下的意思并非加税,而是借粮!” “借粮?” 朱由榔疑惑,这是什么操作? 张同敞接着道 “陛下可记得,之前开设自贸区时,您和臣提到的国债?” 国债!朱由榔恍然大悟,自己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张同敞解释道 “朝廷完全可以就此战向士民发行一个‘东征国债’!年利率可以定在一分左右,向两广屯粮地主发行,经过一年新政改革,眼下朝廷威望正高,再加上减税所带来的信用。” “不怕他们不愿意借,朝廷可以将海贸公司股份作为抵押!如今市舶司建立后海贸繁荣,他们知道这股份有多值钱,不会拒绝。” 朱由榔赞许 “此计甚妙!如此一来秋收以后,朝廷便可以将湖广秋粮用于偿还国债,两广余粮便可提前用于战事。” 周邦却依旧继续发问 “即便如此,恐怕也还有部分缺额啊!” 张同敞回应道 “这便是第二策了,国债不仅只发行给两广地主,也发行给自贸区和市舶司的海商!安南等国秋收比两广还要早!可向海商发行部分国债,作为资本,让市舶司海商在安南等国秋收一结束时,便马上购粮,如此一来朝廷便能在江南清虏治下尚未秋收时便已经筹集好粮食,发动战事!” 周邦稍稍思虑片刻,也赞同道 “臣以为张判院此二策可行!” 朱由榔也觉得豁然开朗,不得不说,虽然国债也好,海贸也好,都是他教给张同敞的,可人家名臣之后的脑袋瓜子就是比自己灵光,立刻就活学活用,将这些超前的金融手段运用起来。 如今东南亚那几个小国都已经被收拾过一顿,门户洞开,而且东南亚又是“一年三熟”的地方,秋收很早,江南、湖广这边还在收夏粮的时候,人家就开始收秋粮了,届时自己便可以依靠两广和东南亚的粮食,趁满清那边还没秋收呢,就打它个措手不及! 讨论完粮食问题,确定在夏收后、秋收前动兵,接下来的战略问题就没这么多疑问了,基本上都是按照内阁和军中几位都督的意见综合来办。 最后决定,主要分为“三攻三守”六个方面用兵。 三个主攻方面,由朱由榔亲自御驾亲征,实际由李过指挥的光复中军,自湖广东征江西、直指南直隶;李定国率领光复左军大部四个师,自闽南出发,与福建巡抚张家玉配合(为了应对福建方面战事,将张家玉闽南巡抚改为福建巡抚),打通福建,北取浙江。 还有便是郑成功的海军,从福建到浙江,沿海骚扰、破袭,配合明军攻势,并且率主力舰队自长江口而入,与吴王势力一同准备策应明军攻打南京的战役。 至于三守,则是由堵胤锡统筹,高一功的光复前军大部为主力防守湖广,应对满清河南而来的清军压力;文安之统筹,川东土司和中军袁宗第所部(川东秦翼明等部改编为中军第六师),防守川东,应对四川方向;左军同知刘文秀留在云南,并且就地新组建左军第六师、第七师,加上原本的一个师,防御云南、贵州。 虽说眼下还有半年时间,但提前安排总是没错的,各种征兵、粮饷、军械事宜都可以提前安排。 想到这里,朱由榔又转头对工部尚书胡璇道 “胡卿,武备局那边情势如何,军械生产怎样了,可否够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胡璇正色禀报道 “新式火铳产量已然得到突破,随着湖广大冶等地分厂建设起来,再加上水力车床广泛使用,火铳月产量已然将近四千支!目前已经生产了万余只,预计到明年六月份,总数能达到四万支以上。” 这个数字已经非常吓人了,一年时间,生产四万支火铳,在还没有蒸汽机的时代,这种生产速度称雄世界。 “火炮和其它武器呢?” “新式野战炮生产也已然走上正轨,铁模法应用后,生产速度大幅加快,每月能新铸炮四十门以上,到明年六月,可新得野炮三百五十门以上。至于甲胄、兵械也在加快制造,各个分厂都在扩充人手,臣敢保证,工部必能在明年秋前让全军面貌焕然一新!” “好!” 朱由榔大喜,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要大胜仗,其一是钱粮,其二便是装备了,在战前能将自己麾下三支陆军都全面武装起来,唯有充足、强大的火器才是自己面对满清八旗的底气所在。 “朕不是听说那铁模法铸出野炮过重,且质量不佳吗?怎么这下研究取得突破了?” 胡璇解释道 “经过武备局宋士意和一众工匠连翻试验,他们研究出将大炮分为内外两个身管,内里用铁铸,外管用铜铸,可以有效解决这一难题,而且如此一来,重量还比全铁炮轻,寿命又比全铜炮长,可谓两得,不过铸造成本却比原来全铁炮增加了四分之一。” “成本无所谓,关键是质量过关!” 朱由榔心情大快,一众君臣又商议了其它一些细节,最后散朝前,朱由榔向众臣工打趣道 “眼下,恐怕清虏那边,多尔衮等人没有这般愉快吧?” 众臣皆哈哈大笑,大伙都知道天子所言何事,因为按照时间,明廷这边谈判交换的消息应该已经传达到北京清廷那边了…… 所谓谈判,内容很简单,就是交换两个人。 其一,便是用尚可喜交换郑芝龙一家,这是早就就考虑好的。 其二嘛,就有意思了。 之前李定国不是在云南俘虏了满清英亲王阿济格的长子傅勒赫吗?朱由榔决定拿这位宗室贵胄作为交换,交换什么呢? 交换满清招抚江南总督军务大学士——洪承畴的项上人头! 没错,朱由榔就是明摆着的挑拨离间!可挑拨离间又如何?这就是阳谋,他就要看看多尔衮是打算开罪一众满洲八旗贵族和自己的亲兄弟呢,还是砍了洪承畴让所有降清汉臣离心离德? 一句话,他多尔衮没得选! 第26章 议政王大臣会议(上) “绝对不可能,休想!” 多尔衮将手中的信函往桌案上一掷,气急败坏道 血红色的帽缨在头上摇晃,凶狠的眼神似乎要择人而噬。 之前明廷要求用尚可喜交换郑芝龙,就已经让多尔衮十分难堪了,只得让下面先把这个事情压住,既不同意也不否认,暂且搁置下来,等日后前线形势好转后再说。 多尔衮又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一旦把郑芝龙放回,南边那位小皇帝就能如鱼得水,加速招揽整合郑军旧部,让本就难以支应的沿海局势更加恶化。 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尚可喜不是普通的汉军降将,那是皇太极时期就已经率部降了满清的老将,是八旗汉军当中举足轻重的一个派系,如果自己明确拒绝,那些原本早就降了清军的汉将会不会有想法?他们的资历可比尚可喜浅多了,若是连尚可喜满清都不在乎,难道会在乎他们吗? 如果说尚可喜的事还只是让他恶心的话,那紧接着来的用傅勒赫交换洪承畴就绝对是草蛋了! 多尔衮虽然文化不深,但“二桃杀三士”这个故事还是听范文程他们说过的。 如果说尚可喜是早期降清武将的代表,那么洪承畴则是八旗崛起的历程中,第一个降清的明朝督抚大臣、中枢官员。洪承畴降清前可是崇祯的蓟辽总督、领兵部尚书衔,做个不恰当的比方,地位相当于眼下光烈朝廷的堵胤锡。 可以说洪承畴的投降,在当时可谓震惊天下,让中原、江南的明朝官员第一次发现,这个关外政权居然有着如此强大的实力与野心,同时他的投降也为后面入关时招抚汉人士子、官员树立了榜样。 你看,人家洪大学士当年官居兵部尚书、数省总督、天下帅臣,不也是降了嘛,人家满清也没亏待不是?还让当了秘书院大学士,照样总督、招抚江南,除了要剃头留小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这,就是洪承畴投降所带来的巨大政治效应。 结果现在朱由榔却要拿洪承畴的人头,换他多尔衮的亲侄子,阿济格的长子。 作为一名有着敏锐目光的统治者、政治家,多尔衮清晰的明白,这个交换决不能同意。一个宗室纨绔子弟,如何能和总督江南,招抚数省的重臣相提并论? 可世间事哪里有这么简单,不同意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和旁人想象中不同的是,多尔衮和阿济格、多铎三人虽为同父同母亲兄弟,但关系却并非一直亲密无间。阿济格是长兄,比多尔衮大七岁,早在太祖努尔哈赤时,就已经是八旗中响当当的名将了,皇太极在位初期时,三兄弟事实上是以阿济格为主的,只是后来阿济格受皇太极打压,才有了多尔衮的上位。在这段时间里,由于多尔衮不断向皇太极示好,甚至因此得到了原本属于阿济格的几十个牛录,阿济格与多尔衮之间几乎没什么往来,关系非常紧张。 相反,反而是最小的多铎更加和阿济格亲近,当初皇太极给阿济格安的罪名就是擅自给多铎主持婚礼,由此可见,三兄弟中,多尔衮反而是那个被孤立的,直到后来皇太极逝世后,三人出于政治利益的考虑,才不得不走向联合,以两白旗对抗皇太极留下的庞大两黄旗势力。 如果自己拒绝这个交换,阿济格会怎么想?多铎会怎么想?就算他们不敢和自己理论,凭多铎那个脾气,在江南会给洪承畴好脸色?两人必起嫌隙!可现在自己又找不到其他能够代替多铎的人选,江南是满清在关内最重要的据点,既是钱袋子、又是粮袋子,控制漕运枢纽,可谓国家命脉。如果交给济尔哈朗或是两黄旗的人,自己放心吗?可在自己能够信任的人选里,大多都资历不足,或是年纪老迈,而且坐镇江南,非亲王不可,满朝当中,也就唯有阿济格、多铎两兄弟胜任,若是让阿济格去,怕是直接就会把洪承畴给剁了…… “两位学士怎么看?” 多尔衮实在无法,只能求助于两名满清最重要的谋臣,范文程和宁完我。 但二人也是汉臣,回答这种问题多少有点涉私之嫌,所以范文程二人对视一眼,良久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多尔衮沉声道 “不必在乎其他!如今乃是危急之时,但说无妨!” 范文程思虑了下,这才小心开口道 “王爷,奴才以为不如就此事直接召开议政王会议!” “议政王大臣会议?”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69节 多尔衮闻言有些皱眉,他相当讨厌这玩意。 当年努尔哈赤创立八旗后,设置了五名议政大臣和十名理事大臣,和诸贝勒每五日集会一次,协商国政,后来又改为八旗旗主贝勒商议,成为议政王会议的雏形。 后来皇太极即位后,进一步完善了这一制度,成为亲王、郡王、贝勒等宗室和八旗当中的军事贵族以及部分汉军八旗大臣(范文程、宁完我)参与的最高政务会议。 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权力相当之大,尤其是眼下皇帝尚幼,多尔衮虽说是摄政王,可毕竟也只是个王爷而已,就本质而言并不比济尔哈朗等人强多少,要是议政王大臣里面的大多数都反对多尔衮,多尔衮照样也得下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多尔衮摄政以后,一直相当反感抵制这东西。 一旁的宁完我见多尔衮面色不渝,连忙解释道 “王爷所忧不就是怕不同意交换后,英亲王和豫亲王猜疑吗?若是能让二位王爷明白,王爷您是想同意的,奈何议政王会议当中其它诸王和大臣不同意,不得已才只得否决,如何?” 多尔衮颔首,他明白二人的意思了,召开议政王会议的目的就是让其它宗室大臣给自己背锅,以减少这事对自己威望的打击。 但还是疑惑道 “其它诸王、大臣为何要反对?他们也是八旗宗室,反对交换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宁完我呵呵一笑,接着解释到 “王爷,他们反对不反对并不在于事情具体如何,而是王爷您的态度。” “豪格等人对王爷早已愤懑在心,而两黄旗的索尼等大臣跟随太宗多年,洪承畴是太宗收服提拔的,他们也会出面维护。只要王爷做出一幅坚持要同意交换,坚决站在英亲王、豫亲王这边的架势,豪格等人出于反对王爷,必然会指责王爷因私废公,而索尼等人也会附和,届时顺水推舟便是。” 多尔衮目光流转,在乾清宫大殿里反复踱步。 这里本来应该是皇帝办公的地方,但如今多尔衮身居“皇父摄政王”,出入礼仪与天子无二,早就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办公室了。 望着背后那张龙椅,多尔衮终于下定决心 “那便如此!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南边伪明小儿的离间阴谋得逞!” 范文程补充道 “奴才以为,会议召开前还是要做些准备的,以防万一。” “如何说?” “豫亲王不能召回来,就以江南防务甚重,干系重大,留在江南,另外将豪格召回后,不如让英亲王代替豪格出镇川陕!” “哦?” 多尔衮似乎明白了范文程此举用意 范文程郑重道 “切不可让英亲王和豫亲王留在京师,获悉详情!” 多尔衮微微颔首 “那就怎么办吧!我明日便上书陛下,召集诸王、宗室大臣,聚集御前议政!” 虽然嘴上说是上书陛下,但其实就只走个流程而已,第二天就开始派出钦差召回四川的豪格,并下旨让阿济格前往陕西。 随后,满清各大亲王、郡王们,还有各宗室大臣、八旗将帅开始向京师聚集。 第27章 议政王大臣会议(下) 满清顺治四年,十二月十一 冬至刚刚过去,被从各地紧急召回的众多大臣和王爷以及八旗头领们在北京紫禁城聚集。 满清拿下北京后,将内城的汉家百姓全部驱逐出去,留下的房屋也被霸占,几乎每个宗室王爷在城中都有自己的府邸。 乾清宫中,几十号头戴血色红缨帽和孔雀花翎,身着绘龙的马蹄箭袖袍服的宗室王公大臣们叽叽喳喳,聚做一团。 “陛下驾到!太后驾到!皇父摄政王驾到!” 随着站在殿上的内侍一声吆喝,众人这才算安静下来,各归各位,站立恭候。 小顺治今年才不到十岁,自然也没什么气场,只是在自己母亲的指引下坐到龙椅上,对下方的众臣稚嫩回应道 “众卿家平身!” 随后,年轻的太后博尔济吉特氏,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孝庄皇太后,坐在龙椅一旁,也不发表意见,只是道让摄政王主持会议,而后便一言不发,宛如木偶。 “此次召集诸王公、大臣,乃是为了效仿昔日太祖、太宗时,以宗室集会,共议朝政!” “至于朝议的主题,大家私下恐怕都已经获悉了,本王也不必多言,南方伪明朝廷送来信件,说是要以被俘的智顺王尚可喜换取郑芝龙一家,用被俘的镇国公傅勒赫换取秘书院大学士洪承畴的性命。” “大家既然都在,便畅所欲言,都说说各自意见吧!” 关于这两个问题和召集此次会议的原因,众人私下都是打听得差不多的,叽叽喳喳议论了一二,最后还是德高望重的济尔哈朗首先出言。 “不知此事,摄政王是如何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站在首位的多尔衮身上。 多尔衮轻叹一声,道 “本王的意思嘛,无论如何,这大清,毕竟是咱八旗的天下,咱爱新觉罗氏的天下,断没有堂堂太祖之后,宗室国亲的性命没有一介汉人奴才的性命更重的道理,故而,本王还是倾向于交换的。” “至于尚可喜和郑芝龙的事嘛,换了也无所谓,毕竟桂北一战后,我大清的火器尤其是红衣火炮损失颇重,原本精通火器的孔有德已经身陨,如今只剩下了一个尚可喜,无论如何也是要保住的。” 济尔哈朗只是颔首,也不发言反驳 倒是下面的肃亲王豪格已经快憋不住了,他本来是皇太极的长子,按理应当是皇位继承的第一人,结果就是因为多尔衮导致其与皇位失之交臂,多尔衮摄政后,又多次排挤打压于他,说不愤恨那是假的,只巴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最典型的便是多尔衮入关后,将自己的正白旗和两黄旗一起升为“上三旗”,而将其它包括自己所领的正蓝旗等五旗列为“下五旗”。 “摄政王此言,恐怕有假公济私之嫌吧?谁人不知,那傅勒赫本就是你的亲侄子,为了自家子侄,竟然不惜无辜杀害国家大臣,此乃重私利而不顾公务!” 豪格辛辣讽刺,多尔衮只是故意板着脸 “肃亲王何出此言?本王也是一片公心!” 豪格见状心中更加暗爽,觉得自己拿捏住了多尔衮的七寸。 倒是一旁的礼亲王代善第七子,现封贝子的满清宗室名将满达海沉声道 “摄政王,末将也不在乎什么因私废公,只是想知道,若是同意这番交换,会不会造成满汉嫌隙?” “本来咱们入关以后,为剃发易服,各地反抗叛变此起彼伏,难以扑灭,再加上南边伪明朝廷正在势头上,若此时再与原本投降的汉军将领产生嫌隙,恐怕会出大乱子啊!” 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满清毕竟还处在上升期,不是崇祯时期那种只论立场、不讲对错的党争,顾全大局的宗室大臣还是不少。 多尔衮虽说暗中已然点头,但嘴上依然还是道 “可无论如何,傅勒赫毕竟是宗室之后,太祖之嗣啊!” 接着,镶红旗的旗主,皇太极第五子,同为满清宗室名将的承泽郡王硕塞接着道 “无论如何江南不能乱!洪承畴绝对不可杀!” 硕塞虽然是皇太极的儿子,但并非嫡出,而且也不受重视,所以他反而和多尔衮等人走的比较近,与同为兄弟的豪格走得比较远,也算是多尔衮在朝中比较信任的几名宗室之一。 后世历史上,这位年轻的宗室名将,即使身份尴尬,但依旧熬过了多尔衮、顺治、康熙三朝风波,得到善终,最终受封庄亲王,被潜龙奉为开国“八大铁帽子王”之一,算是庶子逆袭的典范。 豪格却只以为这是同为皇太极之子的硕塞在支持自己,反对多尔衮,连忙附和道 “承泽郡王说得不错!咱八旗子弟,出生入死,哪有难免伤亡的?爱新觉罗氏的男儿岂是懦夫?怎能为了苟全性命,破坏国家大事!” 随后宗室当中的索尼、瓦克达等人也表示支持,最后多尔衮也只得“受众人汹汹之意”,“勉为其难”的做出决定。 尚可喜还是要换回来的,还是那句话,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当初降清的火器部队骨干,有了尚可喜,才能重建满清火器部队,作为从山海关一路用大炮轰进内地的八旗军,没有人比他们更知道火器的威力和重要性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但洪承畴肯定是不能换的!江南是满清在关内最重要的精华之地,绝对不能有失! 可以说,虽然满清朝中各种关系错综复杂、矛盾重重,但作为一个处于上升期的新兴王朝,依旧不乏大局观与面对挑战的团结一致。 正黄旗的实际当家人,议政大臣索尼在这两个议题结束后,接着上言道 “摄政王,眼下除了交换谈判的问题外,更重要的是如何遏制住南廷扩张的势头!无论如何,南方伪明这位新天子绝非以前弘光、隆武可比,一年砥砺,已成大势,如果不赶紧剪除,日后江南、川陕必有倾覆之危啊!” 多尔衮郑重颔首 索尼说得不错,此次议政王大臣会议,他除了讨论那两个交换人质的议题,给自己甩锅外,也未尝没有存了趁机讨论下一步剿灭南明计划的意思。 “大家都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此时,号称满清第一智囊谋士的范文程终于说话了,他是努尔哈赤时期就投奔后金的第一批文人,对满清的各种制度建设和后来的策略制定都立下汗马功劳,堪称满清文臣之首。 皇太极曾经打破规矩,将作为汉军八旗的范文程、宁完我列席议政王会议,可见对二人的重视。 但说一千道一万,这里不是大明,以范文程开国宰辅、大学士的名分贡献,少说也应当是瞿式耜、吕大器那种待遇,可在满清这里,也不过就是奴才罢了。 当初皇太极逝世后,多铎故意刁难羞辱范文程,竟带兵将其妻子掠入府中,一番折磨,可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多铎只是被罚银一千两,夺十五个牛录,呵呵,堂堂一朝文官之首,首辅宰执,蒙受如此羞辱,居然就这般轻轻落下! 从此当中,大概就能看到清初汉臣的地位如何了,之前虽说大部分人都反对将洪承畴交出去,但他们的理由却只是因为怕江南起乱子。 换而言之,如果洪承畴眼下没有督抚江南的重任,这个问题是可以考虑的…… 要是换在明廷这边,别说考虑了,就算是让朱由榔非得在自己的亲儿子和首辅瞿式耜之间选一个,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放弃亲儿子。 第28章 八王坐镇,三路会剿 “奴才以为,自今年桂北一战后,又兼云南、川东丧地,就江南而言,我大清兵力已与南廷落于下风。” “眼下,江南豫亲王和洪学士麾下尚有镶白旗满蒙汉军士共计一万三千人,各绿营汉军约十万左右;江西方面,征南大将军谭泰、定南将军佟图赖麾下辖两黄旗、正蓝旗各一部,总计四千余人,另绿营约四万人。” “福建方面,都督佟养甲和提督李成栋阵亡后,眼下一直只有绿营镇守,外加江浙方面的豫亲王、洪学士派军协防,极为空虚。” “至于四川方面,肃亲王和平西王面临云南、川东两地挟制,应接不暇,同样乏力。而湖广北部的襄阳、郧阳虽然在长江北岸,明军一时鞭长莫及,但也只不过自保而已。” “如此一来,长江以南,我大清别说围剿南廷,竟是连保住江南、江西、福建等地都是乏力的。” “必须要再度扩军!否则一旦明军趁机扩张,江南便有倾覆之危!” 范文程或许不是什么硬骨头,但却真的是一名具有战略眼光的谋士,当年皇太极整合女真旧部,东征朝鲜、西接蒙古,等等十分具有战略眼光的操作中,背后都有着这名智囊的身影。 正黄旗的实际领头羊索尼闻言后也表示赞同 “范学士说得不错!江南必须要保住,从去年开始,直到现在,咱们也都看出来了,不得不承认,南边那位新皇帝绝非易于之辈,以汉人的话说,是个英明之主,不得不防!最好能够在明年之内就集结大军,趁其羽翼未丰,一举剿灭!” 硕塞和满达海等人也表示赞同。 倒是一旁的豪格有些不渝道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70节 “那有这么简单?羽翼未丰?孔有德十万大军覆灭、湖广失陷后,那南明小皇帝的羽翼就已经丰了!我听闻他在南边招揽流民屯垦皇帝,还把自家的什么皇庄,还有那些个藩王的王庄、卫所土地全部征收拿出来给流民耕种,还减租减负,革新吏治,河南、江西、川中有不少汉人百姓都偷偷潜逃,只为跑到南廷辖地去!若非我查得严,恐怕川中早就跑空了!” 这话当然太过夸张,这年头的人安土重迁,一般不轻易背井离乡,但说得却也是事实,部分活不下去的江西、河南等地百姓却实偷偷往湖广方面跑。 以满清八旗贵族们的文化水平,想让他们认识到海贸、近代化金融财政的重要意义,恐怕很难,但这些立竿见影的农业政策他们却是懂得的,毕竟一些屯垦政策,当年皇太极在辽东等地也曾励精图治过。 范文程正色道 “摄政王,长此以往,这朱由榔,就是第二个越王勾践啊!” 皇太极十分喜爱汉族文化,以至于他继位后,“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些个满洲宗室贵族都喜欢请个汉家士子给自己讲讲典故什么的,所以越王勾践的故事,众人都是清楚的。 多尔衮眯眼严肃道 “他朱由榔想做勾践,想卧薪尝胆,奈何本王不是夫差,绝不得给他韬光养晦的机会!” 众人也没心情去纠正这话里的“僭越”之意,纷纷严肃赞同。 而后经一番商议,多尔衮命宁完我以小皇帝的名义下旨,做出安排。 镇守浙江的端重郡王加封为浙闽总督,统摄浙江、福建两地,命在原有部属之下,再加征三万大军,总计九万人马。 江南多铎、洪承畴加征五万大军,总计十五万人马,作为江南地区最大的战略集群。 江西谭泰加征两万人马,总计七万;阿济格出镇陕西、山西两地,并在此加征四万人,遣往四川,加强豪格、吴三桂力量。 河南、湖广方面,更是由辅政叔王济尔哈朗亲自坐镇,以镶蓝旗一万精锐为骨干,加征北直隶、河南、山东等地共十万大军南下襄阳、郧阳两府,泰山压顶。 同时,正红旗的小旗主,满清名将,顺承郡王勒克德浑也亲提正红旗一部四千余将士以及三万绿营进驻江南北部的安徽地区,作为预备队。 从桂北逃回来的耿仲明眼下也在山东和江南等地重新募兵,重整旗鼓,等尚可喜回来后,便可以在山东重新编练汉军,铸造火器。 如此,直接参与封锁、围剿南明的满清宗室将领就有亲王济尔哈朗、多铎、豪格,郡王博洛、勒克德浑,外加汉人藩王吴三桂、耿仲明以及即将被交换回来的尚可喜,共计八王。 军力更是达到了四十万以上,其中八旗方面,两黄旗、正红、镶红、正白部分参战,镶蓝旗、镶白旗、正蓝旗几乎全部参战,满、蒙、汉八旗无一例外,共计出兵五万多人,约为八旗总数的一半。 为此,多尔衮还在原有赋税的基础上,加派四百万两,称为“平南饷”,用作扩军备战。当然了,这四百万两主要也是由江南、浙江、江西福建等地征集。 没办法,对于此时的满清而言,江南实在是太重要了。 因为经过了天启、崇祯以来的水旱、蝗灾、瘟疫,北方疲敝不堪,紧接着又是老百姓活不下去,揭竿造反,席卷数省,和官军争战十余年,满清又多次破关劫掠,再加上入关后,又被屠杀了一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现在的北方,人口已经不足昔日万历年间的一半,也就山西、山东两省还有两三分元气,其余各地,说是赤地千里也不为过。 如此一来,入关后迅速生活腐化的满清宗室、八旗贵族们想要维持自己穷奢极欲的生活,除了江南,其余哪里能够供养? 而且眼下清军各地七八十万大军,仅靠北方怎么可能养得起来?江南才是主要的财政支柱,一旦这根支柱崩塌,后果不堪设想。 做完所有安排后,多尔衮紧接着问道 “既如此,大家觉得明年何时用兵为妥?” 宁完我回应道 “北方中原等地这两年逐渐恢复生产,可在九月秋收以后动兵,以湖广、江西、福建、四川,四面合围,必能全功!” 所谓恢复生产,并非是向南边明天那样招揽流民垦荒,免徭役、清赋税,而是因为河南、北直等地,大片土地被八旗军士和贵族们强占,圈为私人庄园,并将当地百姓变为自己的包衣农奴,他们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私人庄园抛荒?所以北方诸省就在这种奇特的方式下,开始逐渐恢复农业生产…… 当然了,这种经济生产恢复和被强征为农奴的老百姓是没多大关系的,但毕竟不是有粮食产出了嘛。 多尔衮颔首 “那便按此下旨吧!八月之前,各地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命多铎为都督东路领军亲王,洪承畴为副手,总摄江南、浙江、江西、福建诸军;济尔哈朗为都督中路领军亲王,勒克德浑为副手,总摄湖广、河南;豪格为都督西路领军亲王,吴三桂为副手,总摄四川。” 所有参战清军正式分为三个战区,分别由三名亲王统领,以东路军最强,占了一半以上兵马,中路军和西路军更多只是协助。 就在清廷这边如临大敌,全面动员,要倾举国之力围剿南边的明廷时,肇庆却依然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从大臣到百姓无不弹冠相庆。 甚至肇庆和广州等地的不少城中商贩自费购买大红鞭炮,在街道上“噼里啪啦”放起来。 因为一个好消息刚刚从肇庆的丽谯楼里传出来 怀胎十月的皇后王氏,顺利诞下一名男婴! 第29章 皇子慈煊,民心向背 肇庆城丽谯楼内的院落里,行宫中的宫女和内侍已经忙活了好几天。 朱由榔登基后,并没有像之前南京的弘光一样,大肆搞什么“选秀”,扩招宫人,相反,将大量原本桂王府的宫人内侍都遣散了,只留下不到四十名宫女和二十多个内侍用来照顾太后、皇后和两名后妃。 为了照顾怀孕的皇后王芷,朱由榔才不得不在广东招募了几名经验丰富的弄婆和女医。 明朝是有女医生的,因为这个年代女性如果患有妇科疾病,往往难以对一般大夫启齿,所以一些出身医家的女性便以专门为富贵人家女性看诊为业。最出名的便是明中期的女性名医谈允贤,她甚至还专门着作了一本妇科专着,称为《女医杂言》。 好在生产过程有惊无险,胎位也正常,这年头妇女生产死亡率奇高,可以说是在鬼门关过一遭,能够顺利分娩,也算是老天爷保佑了。 尤其当得知是个男孩时,太后马氏欣喜万分,倒不是重男轻女的问题,而是说对于朱由榔这个刚干了一年的新皇帝而言,一位继承人实在是太重要了。 当初朱由榔打算御驾亲征时,为啥一堆大臣官员要死要活,就是因为国家无本、天子无储啊!对这一点,那些经历过天启、崇祯、弘光几朝的旧臣们体会最为深刻。 当初北京失陷后,南京这边却因为继承人问题闹成一锅粥,其中当然也有嘉靖、万历以来党争遗留问题,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崇祯皇帝的儿子没能逃出来。 但凡崇祯能提前把一个儿子送到南京,什么江北四镇、东林阉党,争立储君、互不买账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太子乃国本也。 朱由榔同样欣喜万分,这还是他两世为人,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血脉,第一次体验到当父亲的感觉。当然,作为一个已经逐渐成熟的“政治生物”,他也高兴于这个孩子对自己皇权稳固所带来的极大正面效应。 毕竟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二十四岁了,按照这个时代的一般看法,孩子都该打酱油了,可自己却还没有子嗣,很难不让大臣们犯嘀咕。表现在具体事务上,便是朝中依旧会让隆武的弟弟朱聿奥留在广州不得外出,并且许多人在对待吴王朱以海的问题上也比较暧昧。说到底,万一哪天朱由榔出现不忍言之事了呢?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敢打包票。 而这个孩子的诞生,则向所有抗清士民以及满朝文武、军中将帅宣示,他朱由榔后继有人,即使他过几年说不定哪天不小心挂了,自己提拔和信任的大臣、将领们也会拥护幼主继位,将他的政治主张继续贯彻下去。 故而,为了欢庆皇长子的诞生,瞿式耜提议全城欢庆十日,并大赦天下。 朱由榔虽然高兴,但觉得大赦天下还是免了,作为一名接受过法治教育的后世人,他对这种凭一己好恶就改变国家法度的行为非常不感冒。不过可以颁布特赦旨意,将许多犯有轻罪,和当年前几朝因为政治原因被判流放的罪犯特赦放回,其中更多的意味是表明一种“既往不咎”的态度。毕竟前几代的党争基本上都是笔糊涂账,谁是谁非难以讲清,干脆就此结束,既不追究,也不搞反攻倒算,从此翻篇。 关于孩子的名字,的确让朱由榔有些犯难,以他那糟糕的文学水平,实在是怕丢人,尤其老朱家孩子取名字限制颇多。 首先自己是“由”字辈,那么按照朱元璋给朱棣安排的字辈顺序,儿子应当是“慈”字辈,其次,依照明朝宗室金木水火土那化学周期表式的取名规则,“榔”是木旁,木生火,儿子就得是火字旁。 最终,在征询了瞿式耜和陈子壮等真正饱读诗书的大佬意见后,给自家儿子取名为“朱慈煊”,这个煊字很有来头,李白有诗云“千秋二壮士,煊赫大梁城。”,煊就是显达、兴盛之意,就这个名字的寓意而言,毫无疑问,朱由榔是想将其作为继承人来培养的。 现在不是什么太平时候,他也没闲心像康熙一样去应对啥“九子夺嫡”的屁事,他已经打算好了,只要等这孩子稍长大一点,就直接加封为太子,稳固国本,以免某些有心之人瞎搞事。 在给孩子取名的过程中,朱由榔还重新对明朝的一些风俗制度产生了新认识。一开始,他还担心自己如果给儿子取了个大众的名字,会不会让民间老百姓难以避讳,这是因为后世时,他经常看到一些营销号文章,说什么明朝皇帝姓朱,所以朱元璋下令,民间不准称呼为猪,甚至还不让杀猪、吃猪肉。 这种言论在后世相当一段时间内大行其道,乃至于当时他的父辈们都深信不疑。 但一问瞿式耜才知道,这说法根本就是放屁! 毫不夸张的说,有明一朝,就是历史上最不讲究避讳的朝代。 不仅姓氏不用避讳,就连皇帝的名字都不必避讳! 朱元璋还专门就此发过甚至,言道“二字名不偏讳”,也就是说朱由榔这三个字,除非你非得作死直呼皇帝大名,否则只出现其中任何一个字都不算避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最典型的便是明成祖朱棣,诗经里面有一篇题目就叫做《棠棣》,也没见着让改啊?以至于明朝学者感叹“如文皇御讳,诗文中多犯之”,谁tm追究这个了。 至于所谓避讳猪字的传言实在鬼扯,事实上,只有当年不正经的正德皇帝朱厚照下旨干过这事,结果圣旨发出不到三个月,就被首辅杨廷和给顶回去了。 恰恰相反,清代的避讳制度才是最严苛的,最典型的便是如康熙名叫玄烨,于是人家《道德经》里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硬是被改成了“元之又元”,雍正叫做胤禛,于是史书里宋太祖赵匡胤硬是被改成了“赵匡允”,还有史书里的各种“胡”、“虏”、“夷”等等游牧民族称呼,都得改。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令人啼笑皆非。 而在明朝,真要按清朝那种避讳法,或者是后世某些人“明朝不能叫猪,得叫彘,否则要杀头”的智障说法,那当年他朱由榔当年不和崇祯皇帝朱由检犯讳了?怎么既没被砍头,也没有改名啊? 这小子出生的也是时候,还有几天就是元旦了(古代管今天的正月初一春节叫做元旦,清末袁世凯为了引进西方历法,才将元旦这个传统节日从正月初一改为西历的一月一号,反过来把正月初一唤作春节),在宫廷内务用度上一向非常抠门节俭的朱由榔,这回一改往日作风,硬是拿出了几千两银子,让内侍采买定做大量烟火,在肇庆城中鸣放十日,与民同乐。 正值新年,自崇祯以来,在战争的拉锯和阴云之下担惊受怕了多年的百姓第一次迎来了一个值得欢庆的新年,他们不再需要担忧鞑虏和乱兵的劫掠,不再用面对沉重的赋税和摊派,满心喜悦的迎来新的一年。 不仅是肇庆,内阁和朝廷可能是考虑到某种安抚激励民心的作用,明廷辖内各地主要城市都展开了欢庆活动,无数老百姓扶老携幼,跑到就近的城池里观看烟火,大大小小的商贩活跃起来,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一幅太平安乐的景象。 不少经历离乱之苦,从江南逃到此地的百姓见状竟是涕泗横流,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的太平时节。 人民总是淳朴的,他们的感情往往显得如此朴素,听闻皇子诞生的消息后,居然有上万百姓跑到肇庆城南的佛寺、道观为皇长子祈福。 甚至十几名因海贸受益的广州商人,自发集资,在城郊建了一座生祠,用于给天子和皇子祈福,附近州县百姓闻讯,成群结队的前往上香,络绎不绝,人气一时超过了广东本地的各大庙宇…… 在喜气洋洋的笑容和诚挚的祝福背后,是千万士民的人心向背和天子那已然牢不可摧的统治基石! 第30章 密谋 新年伊始,不同于两广、湖广等地的喜庆,清廷统治的地域中,由于满清朝廷越加沉重的摊派和大肆扩军,本就被战争摧残过的百姓生活愈加艰难。 江西布政使司,南昌城郊,一处僻静的院落内 曾经弘光政权的内阁辅臣、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姜曰广,惊喜地打量着眼前来人。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名普通士子打扮的年轻人,今日一早,就以“原南京故旧学子”的名义造访自己,他当时还疑惑,自己当年在南京卷入党争,被马士英等人踢出了朝堂。紧接着江南沦陷,便干脆在南昌隐居,已经很少有故人前来探望了。 等他将信将疑的让门子把人带来,就更疑惑了,因为自己都没见过这人啊,正待要逐客之时,这年轻士子却是让自己屏退左右,姜曰广当即照办,因为他清晰的看见,那士子在桌案上用手指画了个“明”字。 “你是肇庆派来的?” “回禀姜阁老,在下为锦衣卫探马司中任职。”(探马曹好像有点难听,还是司比较顺眼) “你此番来所为何事?莫不是天子要派大军收复江西了?” 姜曰广闻言欣喜,当初自己被排挤出朝堂后,就一直想着回去,结果形势一天比一天糟糕,眼看着大明就要玩完,更加绝望了,只想着就此结舍隐居山林,做个“前朝遗民”。 但年前,桂北大捷和湖广光复的消息传来,整个江南都陷入了空前震动当中,曾经萎靡的抗清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浙闽山区和安徽南部许多早已不满清廷统治的士绅纷纷勾连起来,反抗清廷的税收摊派和剃发令,影响颇大。 姜曰广同样也动了南下肇庆出仕的想法,但作为当年的东林党大佬,肯定不能就这么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怎么也得让内阁和天子请一请吧?结果,也许是干脆就忘了,也许是朱由榔对待东林党人的态度让有心官员明白了风向,满朝上下似乎都忘记了这位尚在江西隐居的原弘光朝阁老。 直到锦衣卫的赵纪、雷潜等人接到朱由榔指示,开始部署渗透江西、山西、江南等地任务后,才想到了这位前阁老。 姜曰广本来就是江西南昌人,在本地很有威望,姜氏也是本地的名门望族,人际关系网相当广阔,即使是和满清,清廷出于统治的需要,也往往会和地方的豪族们有不少往来。 这是一个极佳的突破口。 “朝廷的确打算在今年出兵,不过不是现在,至少还有几个月,在下此来,是希望得到阁老的帮助。” “哦?有何需要但说无妨!姜某曾为天子辅臣、世受国恩,理当为国效力。” 姜曰广目光闪烁,在他看来,这是一个自己重返朝堂的绝佳机会,之前虽然自己的资历也不浅,可说一千道一万,当初天子危在旦夕,清军兵临两广,光烈朝廷初创之时自己没在啊,少了这份从龙之功,就算去了肇庆,恐怕也得不到重用,反而还会受人讥笑,徒白损了自己这个前阁老的颜面。 如今却是不同,如果自己果真能够在江西做出些什么来,届时有了这份滔天功劳,再回朝任事,加上自己的资历,就绝非能够轻易打发的了。 那年轻人细细解释道 “阁老知道,江西表里河山,是江南门户,南昌、九江、赣州都是雄城,易守难攻,若是日后我大军东征,恐怕要吃苦头。”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71节 “我们这边听说江西境内的清军绿营当中,有不少将领因为受到排挤打击,再加上清虏四处横征暴敛、剃发易服,民怨无数,地方上也有群情激奋,故而想联系一二,以作将来战场之上,突然倒戈,收获奇效啊!” 姜曰广闻言思忖一番后,觉得可行,点头道 “你们打算联络谁?又要我帮些什么?” 年轻人正色低声道 “在下听闻提督金声桓和总兵王得仁被巡抚章于天、巡按董学成排挤,可有此事?” 姜氏地方豪族,不少子弟都是府县上的吏员,对这些上层政治生态洞若观火。 “确有此事,怎么?你们想策反金、王二人?那金声桓乃反复小人,王得仁也不过一介匹夫,想要靠他们二人成事,恐怕难如登天。” 作为东林大佬,姜曰广言语当中还是不免有些傲慢的,不过他倒也没说错,金声桓的确就是个反复小人,他本是地方流寇出身,后来投了明军的左良玉,左良玉死后,跟随其子左梦庚降清,还参与过杀害隆武朝兵部尚书杨廷麟,以及赣州屠杀,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历史上之所以反正,也就是因为清廷排挤,欲求不满而已。 朱由榔倒是从来没想过要靠金声桓就拿下整个江西,只是希望他能够在关键时刻倒戈一击,从而降低攻取江西难度,给清廷一个大“惊喜”。 至于日后怎么对待金声桓,大不了给个名不副实的虚衔半软禁起来就是,反正届时怕是整个江南都已经拿下了,还怕他能作出什么妖? 相比之下,朱由榔更担心的是这个位面的金声桓,恐怕未必会反正。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原因很简单,因为由于朱由榔这个变数的到来,此时的江西形势和历史上已然大有区别。最明显的就是,历史上的满清定南大将军谭泰此时并不在江西,而是由于清军平定湖广和李成栋拿下广东后,离开了江西,这才给金声桓和王得仁的反正留出机会。 可现在,因为桂北的大溃败和湖广失陷,清军上下都是严阵以待,谭泰不仅早早就重回江西,还大肆扩兵,清廷甚至还派出了镶白旗的固山额真何洛会带八旗精锐辅助,一幅要严防死守的样子。 若果在没有明廷方面介入,金、王二人别说是否能够闹得像历史上那般声势浩大,恐怕敢不敢反,都在两可之间,故而,朱由榔必须提前介入准备,决不能将希望寄托于可能发生的“历史事件”。 “阁老不必担忧,我等所图不过是希望能在两军征战之时以此给予清虏重创,以免陷入顿兵坚城的窘境,至于光复江西,主要还是靠大军征战的。” 姜曰广颔首,接着道 “既如此,我倒是能够联系到金声桓,其人原是左梦庚部下,我当初和侯恂往来时,与他有过人情交集,若是要求见一面,想必不会拒绝。” 侯恂是崇祯朝的户部尚书,也是当年东林党的主要成员之一,他或许不怎么出名,但他儿子侯方域倒是在后世家喻户晓,因为这厮就是戏剧《桃花扇》的男主角。 其人对左良玉有提拔之恩,左良玉一直视之如父,两人内外呼应,算是政治上的联盟,故而后来弘光朝党争之时,左良玉部变成了东林党人手里为数不多的“枪杆子”。 “还望阁老能够引线搭桥,为在引荐一番,日后若起事之事,阁老乃南昌名望,不妨号召赣北诸多府县士绅,以作响应。” 姜曰广眼前一亮,这是个好办法,若是自己能够说服金声桓、王得仁反正,再号召江西士绅起事,滔天之功且不谈,更重要的是,日后金、王二人若是能在大明军中得用,自己这位“引路人”便可将他们作为自己在军中的外援,就像当初侯恂和左良玉一般。 之前弘光党争,东林党被马士英联合江北四镇军阀暴力驱逐赶下台后,这些个耍了几十年嘴皮子的文官才第一次认识到,在乱世,任你说的天花乱坠,到头来还是要看刀把子硬不硬。故而,不少东林党人就开始学习之前侯恂的成功经验,想自己掌握军队或者和军中将领建立利益关系,引为外援。 之前的何腾蛟、丁魁楚等人干的破事,很大程度上就是动了这个心思。 第31章 策反 南昌城西郊的一处别院内 “姜学士光临寒舍,在下有失远迎,快快请进!” 身材高大、面容粗犷的金声桓连忙将姜曰广迎入别院内,一旁的王得仁也作陪。 对于金声桓而言,倒不是说姜曰广有多大面子,他和金声桓的交情也就一般而已,关键在于金声桓这些日子受巡抚章于天等人排挤,作为一个粗人,他还是很希望能够找一个政治经验丰富的老手咨询一番。 在他看来,曾经当过内阁辅臣的姜曰广毫无疑问就是这种极善权力斗争的文官,也许能够给自己出出主意。 姜曰广呵呵一笑,也不多言,只是与二人一同进院。 几盏热茶奉上,无论家具还是瓷器都是一流,至少也值个几百两银子,金声桓当初在赣州等地凭借抢掠手段积累了不少财富,这也是章于天等人打击他的原因,正是觊觎其人手中财富。 寒暄一番后,金声桓才切入正题 “姜学士此来不只是与我这个粗人叙旧吧?” 姜曰广微微敛去笑容,淡然道 “听说提督近日处境不佳啊,龙困于浅海、虎落于平岗啊。” 金声桓颇是不忿的放下茶盏,闷声道 “章于天那鸟厮,还有董学成那损人实在可恨,明明就是瞧上了我老金的家业,贪得无厌,屡次索贿,一开始我还给,可这厮毫不知足,胃口越来越大,我便婉拒了,他竟趁机排挤与我,实在该杀!” 一旁坐着的王得仁也附和道 “那些个北京遣来的官员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们,处处提防,还好几次克扣该发的粮饷,明是将我们当做外人。” 事实上,清廷入关后采取的“以汉制汉”政策非常巧妙,简单来说,清廷在投降归附自己的汉人兵将中制造出了一个“鄙视链”。 其中地位最高的是那些早在努尔哈赤时期就归附后金的辽地汉人,诸如李国翰一类,他们除了和满清宗室没法比外,其余和一般八旗氏族地位相当,算是鄙视链的顶端。 其下便是后来投降的明朝边军,如祖大寿、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吴三桂等人,这些人往往都带着不少军队和技术来降,满清虽然也加以重用,甚至让其负责一方,但同时也有不少防备和掣肘。 再其次便是入关后投降的北方明军,对于这些人清廷大多都将其分散到各个八旗将领麾下辖制,如果没有八旗统帅管辖,就会尽量防备,比如姜镶。再有便是南下后投降的原弘光朝、隆武朝麾下部队,比如金声桓,对于这些人便是防备和打压大于信任了。 这两个部分是绿营的主要组成。 而在鄙视链最下面的,便是原顺、西的农民军,对于这部分人,满清很少接受大规模投降,即使投降也会想方设法的架空乃至杀害,典型便是历史上降清的孙可望,即使主动投降,但清廷依旧完全不信任。 究其本质,清军之所以能够快速入关并掌控局势,很大程度就是因为他们洞悉了此时关内的统治阶级,明末的士绅地主们的想法。对于这些士绅地主而言,清军虽然也横征暴敛,还要剃发易服,但农民军可是要“拷饷”、“均田免赋”、“吃大户”的,所谓“宁予鞑虏、不予流贼”,他们宁愿让满清在头上作威作福,给异族歌功颂德,也绝不愿意让李自成坐天下。 而眼光毒辣的多尔衮也非常懂得伪装,在入关之初严肃军纪,还大肆许诺关内士绅、官吏,表示“一切如旧”,甚至打出给崇祯皇帝吊丧的旗号,整个北方几乎望风而降。 地主士绅们欢欣鼓舞的以为又可以过回“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好日子了,哪怕对方是鞑子又如何?反正只要不动自己的蛋糕就行,但他们短浅的目光,很快就让自己吞下恶果。 等成功稳住了关内士绅,甚至南明弘光朝廷打出“联虏平寇”的煞笔口号,坐视清军剿杀农民军,甚至还打算助清军一臂之力。李自成身死,顺军大部被灭后,关内为数不多能够和八旗军正面抗衡的力量被摧毁后,多尔衮才露出了自己的獠牙,通过严苛的剃发令和残酷屠杀让沉浸在美梦中的江南士绅们认识到了什么叫国破家亡。 直到此时,他们想后悔也已经晚了。 姜曰广接着道 “章于天乃是辽东皇太极时候就降了清的士子,甚至还参加过满清的科举,在清廷当中资历极深,提督才降清多久?想和人家掰腕子,却且不说用何手段,若是官司打到上面,谭泰乃至南京的多铎、洪承畴是信你呢,还是信人家呢?” 金声桓闻言更是郁闷,这正是他烦闷的地方,虽说此事是章于天主动挑起,可他还真不敢在政治上和章于天硬碰硬,因为就按照刚才分析的那样,章于天这种皇太极时期就投奔满清的辽地人,那是鄙视链的头部,而金声桓却处在鄙视链的尾部,所以虽然同为汉臣,地位却截然相反。 想到这里,金声桓干脆起身,恭敬地向姜曰广拱手道 “还请学士教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旁的王得仁也连忙起身 姜曰广笑道 “提督莫急!二位且坐下听我慢慢说!” “我记得王总兵原是闯军旧部是吧?” 姜曰广突然转头对王得仁道 王得仁疑惑地点了点头 他的确是闯军旧部,当年李自成遇难后,他上司王体中趁乱杀害顺军大将白旺降清,但谁知受降的清军统帅阿济格要求所有投降汉军必须剃发,王体中虽然愿意投降,却绝不剃发!于是金声桓就趁机联络王得仁发动兵变,杀了王体中,兼并其部下。 姜曰广道 “我听闻南边光烈朝中,左中前三军,竟有两军都督都为原闯军将帅,可见南边对于闯军旧部礼遇甚厚啊。” 这话说得倒不错,原为顺军将领的李过、高一功都当了一军都督,明军当中,原顺军和西军派系虽然实力相当,但若只论高级将领的数量,却是顺军更甚一筹。 “姜学士的意思是……” “既然二位将军在清军中难有伸展,不若趁此良机,立下大功!” 金声桓先是惊骇,而后才低声问道 “这谭泰都已经亲自来了南昌,还有那什么劳什子何洛会,带了几千八旗,想要做些什么,恐怕难如登天啊!莫非姜学士这边有什么门路不成?” 姜曰广却是安慰道 “将军勿忧,实不相瞒,在下已经和南面有所联系了……” 金声桓闻言先是惊疑不定,在屋中反复踱步,好一会儿后才咬牙道 “既然章、董等辈不仁,就休怪我金某不义!南边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还请姜学士细细说来。” 王得仁也连声附和 “若有机会,定要砍了章、董那两个小人!” 姜曰广仔细解释道 “肇庆方面也犯不着要二位和清军硬碰硬,今年秋前,明军将对江西发起总攻,意图收复,届时谭泰、何洛会等人必然要亲临前线,南昌、赣州等重镇需要二位将军协防,到时候,二位将军只需见机行事……” 一番分析解释,让两人连连点头 姜曰广还表示日后肇庆方面的锦衣卫会直接派人和二人联络,受够了鸟气的两人异常兴奋,在他们看来,既然李过、高一功那种当初参与过攻陷京师的顺军统帅都可以重用,没道理他们回到明廷不会受重用啊。 就这样,一张秘密而广泛的细网,在江西各地逐渐铺开,尤其是南昌和赣州一南一北两个重要城池,锦衣卫的计划有条不紊的推动着…… 第32章 浙海余波 浙东宁波府东北部,也就是后世所谓的舟山群岛,这里原本是明朝中后期南直隶和浙江对外当初走私的主要门户和中转基地。 但眼下,它是一群流亡抵抗者们的落脚点。 张煌言身着甲胄,手挽强弓,眼光锐利,丝毫不受岸边浪涛汹涌声影响,他虽然官居佥都御史,长相做派却毫不像个文官,箭术、武艺即使在军中都是佼佼者。 在风气糜烂的晚明文人社会,张煌言是一朵真正的奇葩。崇祯十五年,他参加乡试,当时崇祯虽然做了不少不靠谱的事,但有一件还是做对了的,那就是将“骑射”纳入了科举考试范围当中,当然绝大多数士子并未将这当成一回事,毕竟也不是什么硬性规定。 但张煌言是一个例外,史载他弯弓上马,“三发皆中”,令在场考官和士子无不“叹服”。在江南地区清流雅致的风气中,堪称一股“泥石流”。 当初弘光遇难,清军一路自扬州、南京、嘉兴、杭州等地,势如破竹,所过或死或降,尤其是南京的主动献城,让江南不少州县直接易帜。而张煌言却逆流而上,投奔被张名振拥护监国的鲁王朱以海,前往舟山、浙东等地征募士卒。 在南明的一众文官中,他属于第一批意识到控制一支嫡系武装重要性的,故而没有像东林党或是后来丁魁楚、何腾蛟他们企图节制地方军阀部队,而是自己亲自征募组建新军。历史上,张煌言和兵部右侍郎王翊的军队军纪肃然,在一众军阀气息深重的南明军队中独树一帜。 “嗖!” 随着一箭中靶,身后传来爽朗的笑声,只见一位面若红枣的带甲将领大步走了过来。 “玄着(张煌言字)练箭多日,莫不是心中有郁?” 张煌言长叹一声 “定西侯莫不知?那多铎严令禁海,沿海百姓全部内迁三十里,咱们别说粮食衣用难以补给,武器消耗也日渐捉襟见肘,长此以往,最多一两月,就得不攻自破啊!” 来人正是昔日鲁王监国政权的灵魂人物,定西侯、富平将军张名振。张名振本是武官出身,原为台州石浦游击将军,但却颇有文人气,与张煌言这个有“武人气”的文官很是相善。 自江南沦陷以来,反抗运动虽然此起彼伏,但却也不断削弱,时至今日,就吴王朱以海名义之下,也就不足三万兵卒可用,且其中大多都是地方乡勇和豪强私兵。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72节 还有郑彩、黄斌卿两个原为郑氏部署,摇摆不定的兵头,想靠这些力量和清军硬碰硬,实在是以卵击石。 可更糟的事情是,随着清廷定下了三面围攻南明朝廷的战略方针,在战争到来之前,江南的多铎和洪承畴、博洛开始加快对于地方抵抗势力的清剿,以打消后顾之忧。 尤其是严酷的禁海政策,直接将几万大军的后勤补给与武器来源卡断了。 张名振呵呵一笑 “这不正是来给你送好消息了吗?” “好消息?怎么讲?” “那边肇庆那里又派人联络我们了。” 张名振淡淡道 张煌言疑惑 “怎么?殿下不是已经接受吴王的封号了吗?不会还不放心吧。” 张名振叹了口气,接着道 “不是传旨意来的,是送东西来的。” “专门让郑成功用大船运送,从广东送来的,粮食四千多石,还有五万两银子,各式兵械,得有近万套,甚至还有两千支新式火铳和十五门大炮。” 张煌言讶异 “怎如此大方?我听闻南边自己也缺粮得紧,居然还愿挤出来送给我们,确实难得啊。” “这只是第一批,人家说了,每隔两月补给一批,直到收复江南为止。” 张名振感叹道 “有时候我是真的看不透这位光烈天子啊,也不知这是真的心怀博大还是另有所图呢?” 张名振却是笑出声来 “所图又如何?身为天子,不应该吗?有时我真是希望,这大明真能有一个如曹、桓般的雄猜之主。三百年来,咱们从朝堂到地方,都在温柔乡中沁烂了。” “殿下想开了吗?形势逼比强啊” “还能怎么想?好在殿下也并非什么志在凌云的主,以前我一直担心这一点,怕他进取之心不足,现在看来,倒是好事了。” 张名振无奈苦笑 其实在明末一帮乐色王爷里,鲁王真的算得上最贤明的那一批,历史上,五年之后,也就是永历七年,鲁王政权为了寻求郑成功的支持,主动去掉监国称号,从此移居南澳、金门。 之前唐、鲁争立,除了两边私心作祟之外,很大程度也是因为两边都并非天家嫡系,甚至血脉关系远的可怜。 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来,两人都不是明成祖朱棣的后代,而是其他藩王旁支,故而也就不存在所谓谁比谁正统的问题。 但朱由榔不同,可以说弘光死后,当今天下,若说谁能够代表大明王朝,就血统而言,恐怕不会有人比朱由榔有发言权。 明神宗万历皇帝生育能力不咋地,娶了两任皇后,唯一的嫡子朱常洛登基不到一月就挂了,留下的几个孙子几乎全部早夭,就只有朱由校、朱由检两兄弟长大成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再然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如今尚还留存的万历血脉,还真就只有因为封地远在湖广湘南的桂王一系了。 就凭名字里的这个“由”字,他就比鲁王、唐王合法性高一百倍。 当然,合法性这东西,归根结底还是打出来的。 张名振跳过了这个话题,又问道 “郑彩、黄斌卿那边可有动向?” 张名振闻言肃然道 “这二位最近几天可是闹得凶啊,又是讨饷,又是要攻打宁波沿海州县,明摆着就是想脱离舟山,依我看,郑彩等人未尝没有降清的可能。” 郑彩等人的心思其实并不难猜,和当年郑芝龙控制隆武时的打算差不多,其实就是想用明廷这杆大旗把自家势力借壳上市,争夺利益。 这些人的所谓抗清意志完全来源于抗清这面大旗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利益,一旦他们发现得不偿失,就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作为傀儡的朝廷。 可现在郑彩等人的愿望却大多落空了,首先是朱以海聚集起来的力量非常复杂,郑彩一系并没有像之前郑芝龙那样占据主导,张名振、张煌言等人手中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其次,朱由榔在南边的崛起也让他们的地位变得尴尬起来,张名振等人可以毫无负担的接受光烈朝廷方面的改编,但他们能吗?当初他们就和郑成功分道扬镳,现在郑成功已经是光烈方面的海军都督,真的会不追究当初的事情吗? 而且从以前叱咤风云的东南一霸,以及架空鲁王朝廷的目标比起来,俯首低头给光烈朝和郑成功当马前卒,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故而,郑彩和黄斌卿难免会动一些其他心思,张名振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张煌言闻言皱眉 “要不,咱们先发制人?“ 张名振颔首赞同 “我也有同样想法“ 二人都是杀伐果断的性格,一谈到这方面就开始计划了起来。 张煌言愁虑道 “只怕咱们手上没这方面的人手啊,总不能束甲相攻,直接大军对阵吧,能不能成功是其次,关键如此自相残杀,也不利于士气,有损实力啊“ 张名振突然靠近,而后低声道 “我与南边的锦衣卫取得了联系,或许可以请请外援。“ 张煌言稍稍思忖,而后道 “余姚来的王翊也是个可以信任的,其人在浙东招募了不少青壮,这些人大多是农家子弟,与郑彩那边素无往来,不易走漏消息,应能够做个帮手。” “王翊?我对这位新来的兵部侍郎印象倒是不深,不过他手下那个姓朱的郎中倒是令人钦佩,一介书生,竟然敢只身出海去日本搬救兵,只可惜天真了点,倭人贪得无厌,哪时能依靠的?” “朱之瑜吧?是个有气节的。” 第33章 设伏 舟山岛上,定海卫所城中 原鲁王监国政权的内阁大学士熊汝霖住所中,张煌言、张名振、王翊等人聚在一起,共商大事。 一名满身绫罗,海商打扮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向众人见礼。 张名振介绍到 “这是锦衣卫的雷镇抚使,乃是受天子所遣,前来与我等联系。” 来人正是锦衣卫执行司镇抚使雷汜,在确立了今年将要发动的战事后,锦衣卫就在加速各地部署,其中浙东的吴王一系反抗力量尤为重要。 毕竟清军在江南军力极强如果能有一支敌后军队牵制,就能降低明军正面应对清军的压力。 故而朱由榔对于支援浙东政权可谓下了血本,这在朝中也引来了不少大臣的议论,在他们看来,浙东虽然不是清虏那般敌寇,但也是“形同叛逆“,自居监国,这要是放以前承平年间,怕是十个头都不够砍啊。朝廷大度,为了大局没有追究就已经开恩了,如此资助,会不会养虎为患? 但朱由榔毕竟不是蒋光头,在他看来,与其担心这点东西就能养虎为患,不如反过来想想,自己这不仅是在支援敌后抵抗力量,同样是在向浙东政权麾下各支武装展现自己的力量,大家都是人,何况朱由榔的合法性与影响力比朱以海强多了,庞大的实力展现下,没道理反对被自己收编。 就像后世冷战时期,美苏争夺第三世界国家时发现,比起封锁打击,其实援助更能施加自己的影响力。 重组之后,执行司在锦衣卫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这体现为两点,首先,执行司不同于探马司,不在各地设立千户所,而是直接由总部直辖六支执行队,用于特殊任务。其次,相较于探马司那种斗智斗勇的情报工作,执行司就粗暴多了,啥强弩、火铳、炸药乃至于火炮都能用上。 雷汜这次带来了其中两支队伍,依照朱由榔那后世学生的天真想象,这种“特种部队”,怎么也得是有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神秘装备、严密科学的各层组织以及天马行空的战术原则。 但事实上,却是百来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手里拿着各色或是炸药或是强弓硬弩的攻坚武器,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手语、口令,只有一帮打家劫舍起家的山匪海寇们“老阴比”式陷阱…… 雷汜当即表示,他麾下的人手会伪装为吴王侍从和护卫,等郑彩等人受召入见时,直接上去伏杀其亲卫。 这种陷阱和刺杀手段可谓相当老套了,但自古到今,确实屡试不爽。 问题在于,郑彩真的会受召吗?他又不是煞笔。 他当然会。 因为张名振他们并不打算将召见的定在他们控制的定海城,而是处于张名振和郑彩他们各自驻军间隙的岑港内,让郑彩和黄斌卿放心。 但如此一来,想要以优势兵力包围对方就不太可能了,郑、黄等人的亲卫加起来至少也有三四百人,而自己这边能够安排的伏兵也不会超过这个数字,到底能否万无一失,就只能寄希望于雷汜带来的锦衣卫执行队了。 ……………………… 郑彩虽然姓郑,但和郑芝龙与郑成功并没有血缘关系,他原本是郑芝龙的从子,在海盗们的关系网络中,所谓从子其实就是亲属部下。 当初隆武朝时,隆武帝下令让郑彩出杉关抵御清兵,结果郑彩不顾时任给事中的张家玉一再催促,按兵不动,后来干脆主动退兵,令福建门户大开,是隆武殉难的主要责任人之一。 历史上,这厮排除异己,擅杀了反对自己的内阁大学士熊汝霖,最后被郑成功剥夺军权软禁。 从中也可以看出,正是这个复杂的庞大海上集团,其实组织相当松散,之前完全是依靠郑芝龙的个人威望聚集在一起,一旦郑芝龙没了,整个集团就会分崩离析,故而朱由榔用尚可喜换回郑芝龙,的确是一步妙棋。 郑彩虽说是郑芝龙从子,但年龄却比郑成功大多了,今年已经四十多了,黄斌卿倒是和郑氏没什么关系,他是舟山本地的参将,鲁王进入舟山后,就变成了本地的地头蛇实力派。 眼下,两人手里共计有一万四千多兵马,近百艘战船,占了浙东军事力量的一半,原本以为可以依靠这些实力掌控架空鲁王,却没想到对面的张名振等人空前团结,抱成一团,竟然是找不到介入的地方。 “肇庆那边要封我做后军都督?莫不是假的吧?” 郑彩听闻将佐来报后,有些迟疑。 刚刚吴王方面派人来通知,说是随着支援而来的还有肇庆送来的任命,要让他做光复后军都督,桂北一战后,所有人对于南方明军的结构也都有了初步认识,郑彩知道,一军都督是肇庆朝廷当中,武将可以达到的最高职衔了,这实在让他难以相信。 黄斌卿倒是在旁解释道 “也并非不可能,国公请想,这任命看似突兀,其实也有迹可循。” “如此这般,对那南边的天子有两个好处,其一是拉拢国公,架空吴王,毕竟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我不相信那天子能容忍吴王手下这么多人马自立一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其二嘛,光复军虽分设六军,其中只有四军实编,而在这海上,却是只有郑成功一家独大,那天子怎能放心?若是能将国公拉入麾下,便能制衡于郑成功,与其分庭抗礼,不复一家独大之势。” 郑彩仔细思虑,觉得颇有道理,张名振等人设计这个借口时,恐怕就已经考虑到这些了。 觐见吴王受封的地点在岑港内的一处别院,这让郑彩很满意,因为这里处在他的势力范围边缘,可以保证军队随时能够支援到。 “那边去会会,只要那南方天子承诺不改编我的部属,让我等独立成军,受他一个都督也是好事” 于是乎,两人带着各自亲卫兵马共计四百余人,全副武装,前往岑港。 当然,他们没注意到的是,今天的岑港,多出了几艘大船,他们只当是肇庆方面用于运输物资的货船而已…… “一队四个组,在甲、乙、丙三个点位埋好火药,一旦炮响,随时点燃。” “炮组的家伙事检查准备好没?” “三门虎蹲炮,够了,碎石、铁钉,几十步内绝对能大范围杀伤。”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73节 这三门虎蹲炮是武备局的最新成果,在戚继光的原有设计之上,融合了西式大炮的新技术,并且安装了更易于调节的炮架,用铁模法铸造,为了轻便,采用全铜炮身,整个也就六七十斤的样子,而且易于隐藏。 “二队火铳,等火药炸了以后,集火射击,消灭敌外围力量。” “弓弩组提前隐蔽起来,对付军官将佐,挨个点名。” 两队共两百四十人,其中一百多留在吴王身边,其余都埋伏于别院周边,对付郑、黄二人亲卫。 张名振等人也做好了准备,他们将五百多精锐士卒提前安排在三艘大船之上,伪装成运送支援军械的货船,停泊在港口外,一旦事发,马上进港参战,包围别院。 郑彩和黄斌卿就这样浑然不觉地走进了一个巨大陷阱当中,锦衣卫的执行司也迎来了自己第一个大型任务,所有队员都摩拳擦掌,他们成分复杂,有海寇山匪出身,也有军中斥候好手,均是手里沾过不少血的狠人。 “臣建国公郑彩,请觐见吴王殿下!” “国公爷请进,这护卫就不必带了吧?” “诶,如今清虏四处渗透破坏,谁知道会不会有奸邪之人惊扰殿下王驾呢?多些护卫也是为了安全着想嘛。” 郑彩当然不愿意,只有带着几十名亲卫一同进去,而门边伪装成看门守卫的雷汜却是眼光一凝。 第34章 擒郑 等郑彩一行人从别院正门走入,门前伪装为护卫的雷汜不动声色,带着四五人将正门堵住。 郑彩此时还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等他到吴王朱以海所在大厅外时,远处突然传来 “砰砰砰……” 几声闷响,作为常年和炮舰打交道的郑氏骨干,郑彩当即皱眉,疑惑地向黄斌卿问到 “港外有战船试炮?” “没有啊,这几天也没有新炮,这不是浪费弹药嘛。” 正待二人疑惑时,郑彩忽然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招呼身后护卫 “往回走!从后面杀出去!” 言罢,自己就一马当先,往身后的大门处跑,可等待他的却是数十支冷冰冰的火铳。 这是光烈元年式新火铳第一次实战,数十枚弹丸隔着三四十步就泼了过来,最前方十来个亲卫士卒当即惨叫着倒下,四处飚溅出鲜红血液。 能够选入锦衣卫的将士当然大都训练有素,他们有条不紊抽出纸包弹药继续装填,比起过去明军那种用牛角倾倒火药的装填方式,快了三分之一以上。 对面还没够到自己,这边就已经发射了两轮弹药。 刺鼻的硝烟将整个院子笼罩在内,双方彼此都很难看清楚对方,只是凭借甲胄勉强区分。 “刺刀!” 为首军官一声高喝,数十名锦衣卫将士从腰间抽出一柄圆柄短剑,将火铳枪托抵地而放,把圆柄塞入枪口,用力捅实。 不到一分钟,原本打完就成了烧火棍的火铳转变为一杆六尺的长矛。 数十支锐利带刺火铳结为小方阵,朝向对面狰狞叫嚣的亲卫士卒。 郑黄二人亲卫多是资深海寇出身,这个年代的海战中,接舷近身搏斗依然是主流战术,故而这些个老海盗们,或许纪律上非常糟糕,但武艺和搏杀技艺却是极为高超。 他们手持三尺余的砍刀,身上是轻便坚固的双层皮甲,还有些装备有短身管手铳,面向刺猬般的刺刀方阵,恶狠狠扑了上去。 “弟兄们杀出去!” 刀刃和甲胄、肢体碰撞的刺耳声音与不时响起的铳声连成一片。 “突!” 数十支长矛一齐攒刺,长柄兵器在结成阵势之后,面对手持短兵的近战士卒有着巨大优势,当即让对面留下六七具尸体,冲锋的势头被一下子打了下去。 郑彩带着人冲了一回,发现对面训练有素,技艺纯熟,找不到突破口。 “如此大的动静,外面那几百弟兄呢?怎么没反应?” 黄斌卿有些疑惑,虽说他们将大部分亲卫留在了院外,但两边相距不过一百多米,快步之下,一分钟就可支援过来,这边动静如此之大,怎么还毫无反应,二人不知道的是,院外的亲卫恐怕比他们惨多了…… “快!带人先往外冲出去,回营搬救兵!” 一名带头的将佐在前头大呼,周边却是已然狼藉一片,断肢残臂到处都是,近百具尸体零落四处,血腥遍地。 空气中那股硝烟味依旧刺鼻。 就在一刻钟前,至少数十斤火药在一众士卒休息的空地下突然爆炸。 “轰!” 的一声,整个队伍都陷入了空前混乱,接着上百锦衣卫将士便从别院大门内冲了出来,这些人没有马上和他们交战,而是掏出了身上的一种小竹筒,点燃引线后向被炸蒙了的亲卫们扔去。 这些正是武备局的科研成果之一,早在明初时,就已经出现了类似于后世手榴弹的“掌心雷”,但这种掌心雷太过笨重,难以投掷太远,而且不易持握。 在朱由榔高额的“发明激励”下,一名武备局的工师提出用竹筒作为容器,在里面掺入一些石子,而后填装火药,装配引线。 相较于传统铁壳的初始手雷—震天雷,这种新式手雷更加轻便,而且杀伤力虽有不如,却也下降不大,一名士卒就可以携带两三枚。 当然,在这个黑火药的时代,这种武器杀伤力再大,也就是那么回事,威慑作用大于直接杀伤。 故而,这玩意更多的作用是制造硝烟,将战场环境笼罩在内。 真正让亲卫士卒们吃瘪的,是这些个锦衣卫身后抬出来的那三门小炮。 全新的设计让虎蹲炮更易于携带,两三个人就能抬起,而且随时可以转移。 这个距离都用不着实心弹,将碎石子、铁屑一类塞进去,直接作为“霰弹”激发,覆盖面极广,一炮之下,周围数人都是满脸溅血。 这些个资深海寇不是没有见过霰弹发射,海战中,两舰接舷,也经常使用类似的射击方法。 但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的大炮居然如此轻便,若非挨了打,很多人都还没发现对方阵列里有炮。 随后就是一模一样的套路了,火铳集火射击,退后装刺刀,结为方阵,反冲锋。 “稳住!举矛,刺!” 军官统一的号令之下,上百锦衣将士的方阵稳如泰山,在对方一阵阵冲击中不断向前挤压。 雷汜手擎带刺火铳顶在最前面,手上不断重复标准的刺杀动作。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套刺杀法是兵部主持,结合军中好手的枪矛技艺总结而出,经过军中诸多将领不断提意见修改,已经非常成熟,为了方便训练,基本只有几个动作,刺、收,再刺、再收,若是上百人一起使出,可谓密不透风。 观察到对面打算冲出去通风报信后,又分出一部,前后拦截,将敌人大部夹在中间,犹如将肉放在砧板之上,快刀不断落下,顿成碎末。 被围的士卒愈加绝望,不断丢下尸体,不到半个时辰,损失已然近半,他们快要顶不住了。 就在此时,外面远处岑港那边,一阵阵喊杀声,由远及近,慢慢传来,终于,开始有士卒放下武器投降…… 郑彩奋力搏杀之际,听闻外面的喊杀声,一开始还以为援兵已至,可又等了会儿才明悟发生了什么,顿时脸色煞白。 沉默良久,最终丢下武器,束手就擒。 别院内厅中,张名振、张煌言、王翊等人贯甲执刀,护卫着吴王朱以海从中出来。 已然被擒的郑彩见状情绪激烈 “我有何罪?我乃国家功臣,勋贵显赫,岂能受今日之辱!” 张名振却是淡淡回应道 “你敢说自己没醉?当年隆武帝多次诏尔护驾,你却退缩不前,坐视君父蒙难,吴王移驾舟山,你与黄斌卿仰仗军势,屡不听调,自命威福,蔑视朝廷。” “若这都不算罪,如何算罪?如我所言不差,你是不是早已计划想以兵变之名杀害一直与你作对的熊阁老?如何说无罪!” 郑彩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哈哈大笑 “当初悔不该不听谏言,提前动手!没想到却被他人抢了先!” “无论如何,就算处置我也该朝廷来做,你们本就是擅自僭越的罪臣,无权处置我!” 之前肇庆方面封朱以海为吴王,就他反对得最激烈,如今被擒,又反过来表示浙东这里是“非法政权”了。 张煌言在旁笑道 “放心,不会杀你,只等海军朱都督过来,自会将你交于他处置!” 郑彩闻言面容僵硬,当初郑成功等人劝过他,但他还是执意带着人北上企图控制鲁王做傀儡。他不怕浙东这些人,却害怕郑成功,因为郑成功是郑芝龙的儿子,由他出面兼并收编自己的部下,军中都不会有意见。 毕竟在外人看来,两人都姓郑不是? 很快,擒住郑彩等人后,张名振一行兵分多路,安抚住群龙无首的郑、黄诸部,只表示肇庆方面给二人升了官,要调回朝中任事。 这当然不可能堵住悠悠之口,但张名振也没想这么多,只要能稳住一时就行,两日以后,郑成功的舰队便抵达了舟山…… 第35章 合同承包 郑彩、黄斌卿等人被擒对于浙东政权而言算是解决了一大内部隐患,稳住了一万四千多所部士卒之后,郑彩和他的弟弟郑联被押送给郑成功那里,毕竟是他们郑氏的人。 黄斌卿则被软禁了起来,听候肇庆方面的发落。 军队得到整合之后,新一轮敌后斗争也开始了,有了肇庆方面源源不断的粮食、银饷、武器支援,舟山的明军没了后顾之忧。 他们选择和郑成功的海军相配合,在浙南山区临海州县打开突破口。 对于未来的战略方针,吴王麾下文武商议一通,觉得还是得在岸上建立一个稳固根据地,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一旦被封锁就会变成海外的孤魂野鬼。 最终,张煌言自告奋勇,王翊决定一起去配合他,二人选择带上一两千精锐,通过锦衣卫的关系网,联系当地还在抵抗的义军武装。 对于这种可以牵制破坏清军后方的事情,锦衣卫当然义不容辞,并且他们也想靠这个突破口打开江南地下工作的局面。 朱之瑜手持一根用竹子做的简易拐杖,走在山路上,身后上千明军将士轻装简从,在山路中绵延不绝。 这里是温州府与台州府的交界地,称为北雁荡山,后世常常称之为“东南第一山”,“寰中绝胜”。 在江浙地区,温州和台州是温暖富庶的江淮平原下一个例外,因为这两个府的海岸线极其复杂、支离破碎,船只很容易就能藏起来或是隐蔽登陆,故而当初倭寇劫掠江南时,最喜欢从这里登陆。 除此之外,丘陵密布、山势崎岖的地形也让兵力的隐蔽和埋伏变得容易,在郑成功的舰队掩护下,两千多精锐明军成功从玉环、温岭各地悄悄登陆,在北雁荡山东部集结。 这是当年倭寇的战术,用战船掩护,部队分为小股各地登陆,而后在山区集结后劫掠州县。 但明军的目标并非是劫掠各地州县,他们的目标是处州、温州、台州三府交界之地,这里是仙都山的余脉,没有大的县城,是天赐的绝佳根据地。 与此同时,锦衣卫联络了周边府县打算参与反清的士绅,其中温州的本地豪绅周氏支持最大,其人本就是走私海贸起家,满清海禁严苛,让他十分痛恨,几乎散尽家财,还将自己家的工人、仆人武装了起来,也有七八百人。 负责前往浙南开拓的明军领导人为张煌言、王翊,朱之瑜是王翊的部下,故而此次一同出发,原本王翊是劝他留在舟山的,他们二人不仅是上下级,同样也是好友,后世历史上王翊抗清牺牲于中秋之日,朱舜水逃亡日本后,从此不再过中秋节,乃至于王翊这个中国历史上并不知名的历史人物,在日本倒是有不少人知道。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74节 不过朱之瑜还是坚持要一同前往,他原本是浙江余姚人氏,自抗清以来,已经几年未曾回乡了,这次只希望一举收复江南。 当然,在历史上,他再也没有回去过了,直到身故。 …………………………………………………………………… 自从儿子出生后,朱由榔的心情一直都很不错,各项事宜都在计划之内向好发展,明军的扩军计划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中军、前军、左军全部扩充至七师,其中中军主要在两广征募,而左军则主要在云贵征兵,前军直接将川东的抗清力量收编为第六师,而后再于湖广征募组建第七师。 为了不影响战斗力,新组建的军队采取和老部队打散穿插安置的方式,许多将佐也因此升了官。 除了军队以外,海贸方面也处在快速发展当中,四个对外贸易港口迅速繁荣起来,仅仅土地租赁金每年就有近两百万,再加上关税、商税,铁定是破千万了。 之前张同敞提出的国债问题也已经开始着手,现以农业建设的名义发一波,数量也不大,也就几十万两,主要是为了试试水,建立信用。如果一切顺利,届时就可以发行真正的战争国债。 “这些东西可以分派给民间制作嘛,由朝廷出钱下订单,届时派出官员验货就行。” 朱由榔拿着一封奏折对陈子壮道 随着军队规模扩大,且一步步走向正规化,除了武器以外,士兵的衣物、日用品等等也是一个巨大的生产链。 工部请求再新建几个工厂,用于制作这些杂物,但朱由榔罕见的驳回了。 他的意见很简单,这些技术含量不高,通用性极强,规模不小的生产,完全可以承包给民营的工坊和百姓。 朱由榔这个打算不仅只是出于省事,更重要的还是在于作为一名后世大学生,他明白,所谓资本主义从来就不是朝廷建几个工厂、开几个港口就能解决问题的。 否则满清的洋务运动怎么没有成功啊? 不就是因为那种所谓的“官督商办”无法激发真正的资产阶级对利润的内生动力嘛,他想要真正的将大明改造成资本主义性质的新国家,就必须创造出一个新兴阶级。 而这些订单,就是最初步的尝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陈子壮是很传统的儒家士大夫,对于这种将军队所用后勤物资托付给“唯利是图”的商贾,实在是不放心。 “陛下,若是交与民间制造,一来难以监督,恐有粗制滥造之嫌,其次,也难免会出现官商勾结的可能啊。” 陈子壮的担忧不无道理,当年志愿军出征朝鲜时,都有收到过黑心资本家制造的假冒伪劣药品的记录,何况于明清之际?至于官商勾结,这玩意后世都无法根治,何况现在。 对于第一点,朱由榔的解决方法还是学习后来资本主义国家现代化的先进经验。 其一,让都察院设立专门部门用于质量检查,之所以设在都察院无非工部,就是预防串联。 除此之外,建立一个初步的“合同机制”,即交付订单时朝廷和商家签订合同,交付三分之一的定金,完成检验无误后交付全款,但如果质量不达标,那商家不仅要退回定金,还要交付双倍赔偿,如果造成了恶劣影响,还得治罪。 当然,现在这个合同制度还太粗糙了些,比如官员如果利用这个检验的权利,向商家索贿甚至故意诬陷怎么办?商家和官员勾结,故意拿皮包公司申请订单,然后卷走订金跑路怎么办? 这些都是非常现实却困难的问题,但事情总不能因为困难就不做了。 朱由榔只能尽量小心谨慎,将初步规模控制在小范围内,并且花大力气监视,以保证不出幺蛾子。 日后就可以在实践中总结经验,慢慢完善出一部真正的《合同法》,发展嘛,哪有不交学费的?哪怕会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只要能控制在小范围内,慢慢的完善也是可以接受的。 于是乎,第一批涉及棉被、衣物、鞋袜等等十多种军队所需日用品的项目在广州发布招标。 最后经过十余日的角逐,四十多张订单,总计约十五万两白银,这对于每年数百万两的军费而言只是个小数字,但的确是一个伟大的尝试。 所需产品中,以被服最多,于是珠江两岸,不少手工被服厂建立了起来,那些个商家们都不是蠢人,他们敏锐的商业目光很快就发现,隔壁工部厂子里那种流水线式的生产方式效率比传统手工业高多了。这种“分工负责制”的流水线生产很快也被搬到了这些新建的被服工坊中。 虽然没有蒸汽机、没有纺纱机,但从那人声鼎沸的工坊中,大工业的气息已然开始流淌。 第36章 民变(上) “各家各户注意了哈,每乡必须要出十五个丁壮,每户今季须出银五钱,月前必须缴纳啊!县里的老爷已经通知了,故意逃避兵役,拖延缴纳粮饷的,要治罪的啊!” 一名头戴红缨帽,留着丑陋小尾巴的中年衙役,打着铜锣,在乡里吆喝。 满清新一轮扩军计划出台后,老百姓身上的负担是越来越重了,加饷四百万两,绝大部分都分摊到了南直隶、浙江、江西、福建四省。 这年头吏治相当糟糕,尤其是对于这些愿意剃发易服投靠清廷的原明地方官吏而言,实在是称不上什么干净可言,上面让收一两,下面能只收二两就算老爷发善心了,三两四两也是常事。 反正对于满清而言,只要这些人能及时把银子一文不少的送上,至于到底怎么做,干他们屁事。 南直隶、浙江好歹是富裕地方,百姓负担即使重,起码也不至于遍地饿殍,但江西不同,尤其是赣南地区,多山多水,农业产出本来就不高,再加上如此沉重的税赋摊派,哪里还能承受? 这里是吉安府和赣州府的交界处,万安县,赣南地区在有明一朝,从来就没有消停过。所谓“ 质而少文。地偏俗朴,多出武夫劲卒。居民伉健,嗜勇好斗“,根据地方府志记载,赣南在明代发生过的大小动乱就有一百零二起, 可见当地民风如何,为了应对这一现象,明代还专门在江西巡抚之外设立了一个赣南巡抚。 “官爷,我们家是真的没东西了啊!” 一名长相朴实的民夫跪在差役面前,苦苦哀求,从那干瘦的身形便可以看出,他所言非虚。 身后,一名同样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儿女,胆怯的望着这边,那两孩子同样瘦得皮包骨,两眼无神,只是下意识的哇哇哭叫。 “少给爷说这些没用的!县里面老爷说了,无论如何,每家每户至少要出五钱银,没有,就用四十斤米抵!” “老爷,我们家哪里有四十斤米啊!” “有没有那也要爷们我搜过了才知道!来人啊!进去搜!” 两名拿着长棍的衙丁立马冲了进去,想要翻箱倒柜,本就松散的茅草屋簌簌发响。 “官爷,官爷!” 那衙役也不管男子苦苦哀求,最终从破烂的茅草床底搜出了几斤未脱壳的谷物,冷笑一声 “好啊,你还说你家没有存粮,这是什么?” “官爷!那是我们家今年春耕要用的种粮,没了这,咱家今年就真的要饿死啦!孩子饿成这样了都不敢拿出来吃,求求官爷,放我们一马吧!” “呸!少给爷来这套!带走,你们家还欠三十斤米粮,五日之内必须要结清,到时候爷还会上门!” 男子闻言更是涕泗横流,跪地磕头不止 “官爷,这就是咱家最后一点种粮了,哪里去找三十斤米啊!” 那衙役眼睛滴溜一转,看向后面抱着孩子胆怯的妇人还有两分姿色,嬉笑一声。 “可以把你老婆卖了嘛,或者……到时候爷发发善心,说不得让你家过了这关。” 言罢,这猥琐的衙役一摆脑后小尾巴,伸手向那妇人抓去,两名孩子见生人靠近,当即哇哇大哭起来。 妇人害怕至极,看着眼前来意不善的衙役,步步退后,可又不敢跑。 就待那衙役意欲不轨之时,只觉腰后忽然一痛,用手摸去,却见鲜血淋漓,定睛一看,那男子竟是已经站起身来,手中擎着一把剪刀,目光凶狠异常。 “是你们逼我的!” “你想造反不成?!” “狗日的二鞑子,就算是反了如何!” “快,快拦住他!” 还没等到那衙役呼喊左右救命,男子已然扑了上去,干瘦的身躯里似乎爆发出了无穷力量,把其人扑倒在地,手上锋利的剪刀不断捅刺,甚至直接用牙齿咬上对方的脖颈,顿时就令那衙役胸前一片血肉模糊,当场断气。 两名衙丁本来还想上前制止,可那男子一个回头,狰狞的面目和布满血丝的眼睛顿时将他们吓得腿软,直接丢下长棍,一边呼喊,一边跑路。 男子在发现自己干了啥之后,也明白,最多过不了一个时辰,这会儿有人来擒拿自己,届时恐怕一家四口都保不住。 他原本是当初张献忠入江西时,吉安府为了守城征募的士卒,张献忠离开江西后也被官府裁撤,本来依靠老家父母去世后的五亩薄田也还算勉强度日。可官府摊派越来越重,几乎难以支撑,弘光朝灭亡后,明清交替,倒是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空档期,两边都没闲工夫收税,让赣南这种山区里的老百姓喘了口气。 但紧接着,清廷不仅三饷照收,而且由于清廷作为关外政权,缺乏对这些关内地区掌控,把民政全部托手于降清官吏,给地方官吏肆意摊派、强取豪夺创造了空间。 到了今年清廷还要继续加大摊派不说,又要征募壮丁,每乡都要出人。 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想到此处,他干脆拿起那衙丁丢下的长棍,安慰妻子几句后,大步走出去,跑到村子中心水井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拧起死了的衙役留下的铜锣,在村里猛敲,大家伙见他浑身是血,不知发生了何事,也纷纷出来围观。 “村里各家各户当家的听着!你们看的不错,就在刚才,我杀了县里派来咱们村征粮、征饷的衙役,估计锁拿的兵丁已经在路上了!” “我听那衙役说了,这次的四十斤只是第一征!以后还会越来越多,至少要交一石粮,拿不出来就要你卖儿卖女!” “每家每户都要征男丁去打仗!” “大家评评理,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吗?” 男子涨红了脸,高声呼喝 “过不下去了!” “这日子过不了!早晚得饿死” 一众村民纷纷附和 “那厮不仅抢走了我家种粮,还想欺辱我家内客(老婆的意思),该不该杀!” “该杀!该杀!” “乡亲们,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咱这不少乡亲和湖广那边也有亲戚,都在传,那湖广大明治下,税收只有江西这边的四成,而且还没有摊派,不用服徭役!失地流民还有机会分地!” “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下乡衙役和县城狗官,去湖广投光烈皇帝去!” 这个叫下杨里的小村子所爆发的事情很快就点燃了整个万安县的**。 江西地方本就没有江浙富庶,还要承担同样的税赋摊派,百姓苦不堪言,这下的加征又如同火上浇油,百姓心中早已有火焰迸发。 再加上赣南地区山水交错,民风彪悍,老百姓对于揭竿而起这事本就没啥心理负担,如今被逼到了这个份上,只要一夫振臂,顿时星火燎原。 先是万安县,下杨里村的村民们将前来捉拿的衙役兵丁给宰了,袭击官府筹粮的运输队,而后直接全员造反。 很快,周边几个村子也纷纷效仿,杀掉衙役吏员,袭击征粮兵丁,拒捕纳粮纳银,结寨自保。 那最先带头起事的男子名唤刘靖,被周边几个村子推为首领,这家伙当年当过军中伍长,有些见识,知道只如此结寨自保容易被清军剿灭,便干脆号召起事乡民,杀进县城,宰了鸟官,开仓放粮! 在饥寒交迫和沉重负担下苦苦苟且的乡亲们当即响应,嗷嗷叫举着各式农具朝县城而去,一开始知县还想组织剿灭,可义军一路上越滚越大,无数百姓自发加入队伍,等到了距离县城几里外时,竟是有了数千人! 知县二话不说,当场跑路…… 结果半路上却被一伙朝县城而去的乡民逮住,至于结果嘛,就不必多言了。 万安事变犹如石破天惊,整个赣南乃至江西的百姓纷纷行动起来…… 第37章 民变(下) 愤怒的乡民攻陷万安县城后,打开粮仓,向饥寒交迫的饥民分发粮食,刘靖作为领袖,将参与起事的数千乡民粗浅的分为六个营,占领了万安全境。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75节 万安事变的消息在短短十来天的时间内就传遍整个赣南地区, 相较于吉安府,赣州府和南安府的反应更大,兴国、宁都等地相继响应,如同当初在陕北的李、张等部农民起义军一样,蜂拥而起的义军五花八门,大大小小数十支,粗浅统计,也有三四万人。 赣南民变的讯息,没过多久就传到南昌,谭泰大为光火,急令吉安府的刘一鹏、李士元等绿营将领围剿。 除此之外,副将甲喇章京何洛会急忙调集兵力,准备迅速扑灭。 江西今年的征调任务还没完成,就出了大乱子,主政江南的多铎还为此给谭泰下了申饬。 但到此为止,所有人都只不过将此事看作一场普通的民变罢了。唯独参与起事的百姓恐怕没这么想……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面对何洛会、刘一鹏等部共计三万多大军的围剿,赣南的民变趋势不仅没有被压下,而且愈演愈烈。 先是规模迅速扩大,本来清军未曾围剿之前,百姓只是出于对暴政的反抗才揭竿而起,但何洛会等人一入赣南,清军血腥残暴的屠杀和劫掠 ,却是直接激起赣南百姓的刻骨仇恨。 这下不止万安、兴国、宁都三县,赣州府的会昌、瑞金、 信丰,南安府的上犹、南康等县相继活跃起来。 那位万安首义的刘靖倒是很有眼光和手段,带着饥民武装和刘一鹏的绿营兜兜转转,让出县城,又南下袭击龙泉。 在缴获大量物资、装备后,准备沿遂水西进,进入湖广投奔明廷。 这些义军听取了一名之前快要饿死的乡野老秀才的称呼。 “乞活” 乞活军的旗帜在整个赣南地区乃至于部分赣北、闽北地区打了出来,连接十数县,烽火遍地燃烧。 等朱由榔接到消息,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 “都说说吧,坐视不管肯定不行,但如今才刚刚三月,直接开战时机也不成熟,该如何决断?” 朱由榔坐在龙椅上,面对下面十几个阁部大臣道 随着时间流逝,大量的工作经验积累下,新兴的光烈朝廷在实践中逐渐摸索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政治规矩”。 比如,朱由榔取消了之前自己刚穿越时那种“三日一朝”、乃至于“一日一朝”的勤政,而是改为十日乃至十五日一朝。 这是因为朱由榔刚穿越时,对于明清的政治生态一无所知,只是觉得朝会这事,也应该是越勤越好。但经过一年半的实践,他终于知道,不是什么东西都是越勤越好,明朝的皇帝们之所以这么“懒”,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因为一次朝会,在京文武几百号人,其实真正有发言权,可以处理中枢事宜的也就那十几二十个,其他大部分都是陪衬。 故而,咨询了瞿式耜和吕大器几位大臣后,他将原有的三日朝会改为十日一朝。但就在丽谯楼周边办公的内阁和六部却几乎每天都要开会,如此一来,大大加快了工作效率,中低层官员没必要参加这些个自己根本没发言权的会议。 所谓大权集中,小权分散就是这个道理。 瞿式耜斟酌道 “无论如何,大规模出兵还不是时候,但万安来的那股义民可以先让堵胤锡接收安置,那刘靖倒是个有本事的,可以给个军职安置下来。” 吕大器却是在一旁道 “陛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如今江西四处起火,州县沸腾,谭泰、何洛会等人无暇他顾,正是用武之际啊,若趁机提一偏师北上赣州,赣南百姓必然响应,内外齐攻,焉有不克之理?” 朱由榔有些左右为难,打吧,一旦全面开战,扩军和粮食、装备都没有准备完成的明军恐怕占不了太大优势。 可是如果不出兵干预,坐视赣南百姓被对面剿灭,自己良心那一关过得去过不去另说,这个千载难逢的战机就这样白白浪费,满朝上下的士气也会受到影响。 王夫之此时谏言道 “陛下,以臣言,此事不是做还是不做的问题,而是怎么做的问题,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赣南百姓被清虏残害,否则,将来就算打回江南,百姓又当如何看朝廷?” “只要能遣一偏师,就算败了,也要两江百姓一个交代。” 王夫之的话说到了点子上 民心才是最大的本钱,朱由榔一无雄才大略,二没有外挂系统,能够统合各方势力,靠的便是头上这杆“明“字大旗。 说实话,老百姓对于大明朝恐怕也没什么好印象,但凡事最怕对比,如果明廷在百姓危难之时,伸手相助,只以政治宣传效果而言,就算打了一场不输桂北的大胜仗。 “通知高一功,无论如何,都要成功掩护接应西迁百姓,必要时,可以派军主动进入清军控制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闽南的张家玉,派出兵马北上袭扰江西、福建,帮助牵制清虏。” “李过的中军也要动起来,先进入赣州府袭扰,随时准备进攻赣州。” 做完这些部署后,朱由榔又想了想,补充道 “锦衣卫那边,也要派人和义军取得联系,最好能给予一些情报和物资上的援助。” 专门被叫过来参加会议的锦衣卫指挥同知赵纪连声称诺后,又接着道 “陛下,浙南几个县的游击营已经整顿得差不多了,应该也可堪一用。” 所谓游击营,正是被派遣往浙南的张煌言、王翊等部,朱由榔将这股部队整编命名为四个游击营,主将为游击将军衔,大明本来就有游击将军这个官职,所以倒也不突兀。 命令下达后,已经休整了半年的明军大部又开始迅速行动起来,李过自广东率军北上,直逼赣州,张家玉、高一功等人也在旁策应,整个江西的清军迅速就陷入空前恐慌、紧张当中。 这才三月份,春耕时节啊,明军不过啦? 不得已,谭泰亲自率军屯住九江,并且分出一万五千人马,驻守萍乡,把住明军东进大门,而后快马加鞭,朝江宁传信。 正在江南的多铎、洪承畴也是大为惊恐,这南方小皇帝疯了? 但也不敢含糊,博洛亲率数千八旗精锐从浙江南下福建,应对闽南明军。 刚刚才赶到河南没多久的济尔哈朗也将上万镶蓝旗大军进驻襄阳、郧阳二府,隔江南望湖广。 川东方面的豪格、吴三桂也开始重新动作,进剿重庆、夔州等地。 一时间整个局势顿时剑拔弩张,仿佛明日就会全面开战,双方领导层都屏气凝神,仔细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 不过江西的起义军们却是仿佛被打了强心针一般,愈加活跃,仿佛明军大军将至,他们的腰杆都硬了几分,更加肆无忌惮的开始与围剿的清军撕咬起来。 与此同时,两万多衣衫褴褛、携老扶幼的西逃“乞活军”终于从湖广东部的桂东县进入明廷辖地…… 第38章 激化 浙江布政使司,温州府南部 这里与温州北部乐清县的北雁荡山相对,被称为南雁荡山,山水交汇,乃是形胜之地。 张煌言等人登陆以后,在北雁荡山集结后,也被浙南清军发现了。 满清温州总兵田雄刚开始只以为是聚集反抗的士绅、乡民武装,聚集四千多绿营兵马围剿,结果不出所料,被张煌言、王翊等人不出三日便击溃了。 能够被选入参与登陆和敌后作战的都是三万浙东武装中的精锐,再加上肇庆方面援助的新式武器,很快就将清军绿营打得屁滚尿流。 清军这才发现,这股两千多人,新出现的反抗力量来历恐怕没这么简单。 浙江巡抚张存仁立即部属临近温州的张杰、肖起元等部参与围剿。 张存仁原是明朝副将,后随祖大寿降清,清军入关后,张存仁从征山西、河南、江南,在镇压抗清义军方面,当得上经验丰富。 与此同时,留守浙江的满清靖南将军朱马喇也注意到了此事,率军移驻温州。 张煌言并不傻,没有留在北雁荡山和清军硬碰硬的意思,正好此时肇庆方面策应配合江西民变的旨意传达过来,张煌言和王翊干脆向南面福建方向转移。 “流寇恐怕已经流窜到了福建地带,须赶快通知博洛王爷才是。” 追击的总兵张杰和田雄很快做出了判断,派人通知正在南边领军屯驻的郡王博洛。 只可惜这会他们的判断恐怕出了问题,事实上,张煌言等人南下至南雁荡山后就停了下来,只有部分轻装士绅武装继续快速南下。 等田雄、张杰追兵跟着南下后,潜伏在南雁荡山的明军立马又跳了出来,向东袭击空虚的温州腹地。 温州自古就是海贸繁华之地,满清执行禁海政策后,当然得罪了当地的走私商们,再加上南边明廷在广东和闽南不断开港的消息传来,所有人简直望眼欲穿,只盼着王师能早点打来。 张煌言大军一到温州腹地,不少商户捐钱捐物,甚至于举家投效。再加上上万因为禁海政策而衣食无着、饥寒交迫的沿海渔民,**、一点就着。 两千多人马在温州转了一圈,立马如同滚雪球般,扩充到了五千多人手,郑成功的海军也趁机袭击温州沿海,运送武器装备补给。 “必须要提前动手了!” 江宁府城,也就是原来大明的南京城中,多铎火冒三丈。 “浙江、福建、江西,都不安生!很明显了,伪明就是打算此时反攻,如果再不做出应对,就都玩完了!” 多铎看着一份份战报,光秃秃脑门上青筋跳动,咬牙切齿一字一句。 这厮年纪轻轻就是主政一方的军政首脑,满清朝廷中排名前五的存在,脾气相当暴躁,不然也不会在江南掀起一片片血雨腥风,威名可止小儿夜啼。 一旁的洪承畴却是皱眉 “不对啊,无论如何,就算岭南秋收比江南要早,但眼下连夏收都还没开始,明军去年打了一年的仗,他们不怕饿死吗?恐怕背后另有阴谋啊啊” 多铎却只是冷笑,皮笑肉不笑的道 “洪学士不会是怕了吧?” 洪承畴顿时张红了脸 “豫亲王此言是何意?在下有些听不明白?” “姓洪的少给我叽叽歪歪,摄政王给你个督抚江南,那是抬举你,可你给我记住,奴才就是奴才!这江南半壁,归根到底,是我这个亲王说了算!” 自从傅勒赫那事以后,两人的关系就进入了冰点,多铎一向对这些个汉臣不加颜色,乃至于厌恶,再加上狂躁的脾气,暴虐十足,当年对范文程做的那事就可见一斑。 阿济格和多铎的关系非同一般,阿济格是三人当中的大哥,比多铎年长得多,再加上努尔哈赤对他们三兄弟又实在不关心,故而二人的关系堪称“如兄如父”,当初皇太极整治阿济格的理由便是他擅自给多铎主持婚礼,可见兄弟感情之深。 洪承畴也是识大体的人,他连番稳住自己的情绪,也不和多铎争辩,淡淡道 “江南军政,确实以豫亲王为主,但是与明廷开战,如此大事,绝非王爷可以一人决之,微臣有权向摄政王反应!” 多铎冷哼一声 “随便你吧,届时看看摄政王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无论如何,江南大军必须要调动起来,新征的几万人先不动,但原先的人马先往江西方向压过去,江西是江浙门户,绝对不能出事!” “博洛那边我已经通知了,浙江的乱子得迅速解决,至于福建,巡抚陈锦已经开始准备反攻闽南了。” 洪承畴再难忍受 “现在还是春耕时节,王爷如此用兵,不怕届时兵断粮绝吗!” 多铎冷声回应 “江南这么大,掘地三尺,总是能找到粮食的。” 第39章 条件成熟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76节 江西布政使司,吉安府 吉安府会庐陵县城下,四万多黑压压的难民武装将城外十几里内的区域全部塞满 。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江西境内,伴随着满清沉重剥削与摊牌的同时,是致命的春荒,对于这个时代的农民而言,比起夏季乃至于秋季的水旱灾害,春旱更为可怕。 因为春季是农业种植中青黄不接的季节,这时候往往新的庄稼才刚刚播种,去年秋收的粮食快要耗尽,壮劳力还要忙于春耕,是农民一年中经济最为薄弱之时。 若是寻常年份,老百姓无论如何都会提前储备一部分粮食用于应对春荒,或者找乡中地主士绅借高利贷,也能勉强维持。 但今年的情况却大不相同,清廷突然加征的巨额摊派,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许是常年经营关外,满洲贵族们对于关内小农经济规律认识并不深刻,否则他们不会不知道,自古以来的中原王朝都不会在春季征发赋税、徭役,甚至会尽量避免战争。当然,也许他们意识到了,只是不在乎罢了。 依据往年经验,春旱一般都是发生在北方,南方很少发生,但也许是小冰河期的气候变迁还在逞威风,今年江西、湖广、浙江和南直都发生了不同程度春旱。 湖广这边还好,光烈元年大修水利的农业运动取得了不错结果,再加上湖广的地理条件本就不错,春旱也不严重,只是官府对一些受灾偏重的县采取援助和减征夏粮政策后,便可基本应对。 相比而言,江西的老百姓就苦不堪言了。 不仅要面对天灾,还要面临清廷将自己一家老小的最后一口吊命粮食收走,简直是把人往死里逼。 吉安作为首义之地,民变最为集中,短短一月之内,携家带口参与民变的百姓已经超过了八万人,吉安府城庐陵之下就聚集了一半。 “乞活”二字大旗在空中猎猎作响,如此大规模的行动没有一定组织当然是不可能的。 纵观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大浪淘沙之后,总是会有野心之辈脱颖而出,这既是它的局限性,同时也是它的必然。 万安的刘靖西行湖广后,整个赣南的民变形势就变得百花齐放了起来,来自泰和县,矿工出身的李天保、龙泉县当地的一名卫所总旗出身的陈庆成了吉安乞活军的主要领袖。 四万人看起来人山人海,但实际上大多数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难民,其中真正有战斗力的青壮满打满算不过万余。 清军守将刘一鹏原本是弘光朝江北四镇中黄得功手下部将,黄得功是明末为数不多品行和能力都在线的名将,可惜被汉奸刘良佐设计杀害,余部大多也被兼并殆尽。 刘一鹏被收编入清军后就被谭泰带着征战江西各地,现在已经升到副将,负责镇守吉安府。 万安民变以后,吉安四处火起,兵力分散,眼下退守府城庐陵,也就寥寥三四千而已。 “此事就全权拜托使者了。” 李天保和陈庆面对一名看起来朴实寻常的青年人道 “二位将军请放心,那刘一鹏投清不过两三载,且备受排挤,本就大不如意,此间加以言辞,必能说动反正。” 年轻人淡淡应许 起事后,李天保自封平清将军,陈庆自封定清将军,肇庆方面也看出来了,这二位恐怕没有那位刘靖单纯,未必没有封疆裂土乃至趁乱自创基业的野心。 故而朱由榔虽然许诺了两人一个总兵位置,却也不急着收编,毕竟从人家的样子看来也没打算投奔清廷,等以后再说吧。 但对于从事情报和间谍工作的锦衣卫而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只要能够破坏满清的统治秩序,任何有利因素都应当利用起来。 他们的目标,是策反庐陵城中的刘一鹏,将吉安全府彻底从满清手中挖出来,成为明清双方暂时的缓冲地。 虽然直接进行总攻不太科学,但这场大规模民变也给明军带来了契机,锦衣卫打算利用民变牵制住清军,尽可能的支持策应民变,从而让清军疲于应对,等明军总攻后,面对的就将是被民变折磨成强弩之末的敌人。 这样的策略说起来简单,但事实上相当残忍,一次次“消耗清军”的背后,是成千上万江西百姓的尸体…… 可惜,慈不掌兵,在这样两国之间,数十上百万人的战争中,一切可能的牺牲都是必要且无法避免的。 “将军原本就是黄侯部下,备受器重,黄侯死于叛逆之手,将军投清虽有无奈,但就真的死心塌地为清虏效命吗?” 青年化妆成商贾的样子,潜入庐陵后,凭借锦衣卫探马司搭建的关系网,和刘一鹏见了面。 刘一鹏长叹一声, “你们想要我干什么?” 他只要一听对方说出的话,便明白对方是从哪边过来的了,说实话,他本来也就没有什么抵抗意志,打到这份上,对谭泰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他知道明廷对待反正将领的“三必杀、三不究“政策,所以自己沾过血债,投降反正也没有什么顾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唯一有些迟疑的便是 “你们打算如何解决城外的三四万人?如今整个赣南都是遍地烽火,这些个领头的可未必都像万安那个刘靖一般只求活路,其中不少是野心之辈。” 青年解释道 “将军请放心,将军起事后不必与他们同流,可带着兵马向西前往永宁即可,那边与湖广相接,乃是吉安西通要道,我军随时能够支援,至于江西民变,可以不予理会。” “我已与城外义军打好招呼,将军率军出城,他们不会阻拦,事成之后,陛下许诺,绝不会让将军低于副将之职。” 刘一鹏思虑良久,终于咬牙道 “一鹏本就节义有愧,不敢奢求天子青睐,只求能够宽恕以往罪过,明日午后,只要城外人马让出西门,我自会领剩下四千多将士出城,辎重补给和粮草,我会带走三分之一。” 得到刘一鹏的确切许诺,青年连忙回到城外,向李天保、陈庆等人说明以后,次日午时,几万围城民变大军在驱赶之下,慢吞吞让出西门空缺。 守将刘一鹏、李士元率领四千多守军集体割辫后鱼龙而出,奔西面而去。 于是乎,吉安成为了江西第一个全部沦陷于民变的府,庐陵成为了第一个被攻破的府城。 而明军在这一过程中获得了永宁和永新两个由湖广出入江西中部的通道,朱由榔收到刘一鹏反正的消息后,当即将其部就地改编为光复中军第八师,刘一鹏为总兵,李士元为副将。 之前从桂东入湖广的刘靖“乞活军”则被另行安置,携老扶幼,不愿从军的被安排在湖广就地屯田。 光烈朝廷的民屯和开荒政策相当优厚,被朝廷分配给土地屯垦的,前两年免税免租,后三年半税半租,再交上三年官租并且照章纳税后就可以拥有这片土地,以后只用交税就行。 和江西一比,这里简直就是人间天堂,故而大部分乞活军成员都选择去屯田务农,不过依旧有三千多愿意留下来入伍的青壮,大多都是家中有不少兄弟的年轻人。 对于这些,朱由榔便收入光复中军,掺杂新从两广征募的青壮一起编练为中军第八师。 如此一来,经过扩编的光复军已经有前军八师、中军八师、左军七师,超过二十万人。 东征江南的条件已经逐渐成熟,眼下只是等待一个时机。 第40章 暴雨将至 烈日的映射下,八旗镶白旗的绣龙三角旗在阳光下仿佛在发亮,三千多披甲骑兵嗷嗷叫向远处的乞活军阵列冲去。 “稳住!先别急着放!” 陈庆连忙下令让手下的弓弩和火铳稳住,等对面放近些再发起攻击,但这些个没有经过多少训练的青壮哪里有这纪律性?清军离着还有百来步呢,火铳弓弩就已经稀稀拉拉的响了起来。 “嗖嗖” “砰砰” 软绵绵的箭矢和弹雨根本无法对全副武装的八旗铁骑造成杀伤,除了两三个倒霉蛋,三千骑兵毫发无伤。 他们凭借高超骑术,紧紧伏在马背上,任凭对方的射击,纵马一往无前。 双方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一边是放下农具,拿起武器不到三个月的农民,另一边是身经百战从关外杀到江南的悍卒。 纵使双方人数差距是一比五,但胜负也早已注定。 不过瞬息之间,骑兵冲到了三十步左右时,前排八旗兵从马鞍之下抽出强弓,撘上箭头占了箭身近四分之一的重箭,对着乞活军阵列就是一轮抛射。 箭法刁钻毒辣,瞬时间整个战场都是乞活军士卒中箭倒地的惨叫声,本就混乱的阵型犹如被泼入冷水的热油,哗啦一声开始解体。 陈庆原本是卫所里的小军官,对于打仗还是有一定认识的,但眼前这种状况他实在是没见过,乱糟糟的队列里无论怎么大喊大叫都无济于事。 彪悍的清军收起弓箭,抽出弯刀和花骨朵,嗷嗷乱叫,重新组成一个锋矢状阵型,从乞活军混乱的薄弱处狠狠凿了进去! 站在前排的乞活军当场被如浪潮般轰隆作响的马蹄踏成肉泥,后排的将士也被带着强大惯性的骑兵手中刀、锤碰上,死伤大片。 本就混乱的乞活军阵列被这样一凿,轰然溃散,所有人都丢下武器,争先恐后的往后方跑去,也没有队列可言,漫山遍野都是溃兵。 如果说结阵的步兵面对骑兵时,还有鱼死网破的可能,那么溃散的步兵对于骑兵而言,便是等待收割的稻草。 三千铁骑以牛录为单位,分做多股,追杀而去,两条腿哪里能跑过四个蹄子?无数乞活军被连驱带赶,往不远处的吉水岸边而去。 八旗兵边赶边杀,也不接受对方投降,上万人被驱赶到吉水岸边,要么反身抵抗被杀,要么只能只身过河,大概率被淹死,于是乎,绝大部分士卒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反抗,而是企图游过吉水。 此时已经步入夏季,吉水宽阔汹涌,哪里是能游过去的样子,上千士卒淹死在河中,浮尸在波涛上起伏飘动,犹如死鱼。 反抗和来不及逃走,企图投降的士卒也被清军屠杀在了吉水岸边,一时间江水都被血液染的鲜红,向下游飘去。 主将陈庆见大势已去,无法挽回,率领身边仅剩的十几员亲信骑兵,朝清军大部冲去,最终还没碰到八旗兵的队列,就被数十箭矢插成了刺猬,死在马上。 这场战斗发生在吉安府城庐陵北部,吉水岸边的三曲滩下。 乞活军自主帅定清将军陈庆以下一万五千人,只有不到一千逃了出来,其余无一幸免,全部被杀,清军将上万头颅在吉安府城北累为京观。 刚刚从胜利当中沉浸了两个多月的乞活军各部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这两个多月来,随着赣州、福建等地的民变都被弹压了下来,清军腾出了手,由靖远将军,镶白旗甲喇章京何洛会为首,汇集三千镶白旗精锐和两万绿营,围剿吉安乞活军。 清军仅仅数日间,就拿下了永丰、吉水、安福三县,同时万安、龙泉也沦陷在即,一下子,乞活军还能控制的地方就只剩下了府城所在的庐陵和周边的泰和两县。(永宁、永新二县被明军刘一鹏部控制) 乞活军首领李天保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割据一方的雄心壮志了,连夜向湖广派出求援信使,希望得到明廷方面援助,他这时候才醒悟,说到底,这是两个巨人之间的搏斗,自己这三瓜两枣还没有上场资格。 …………………………………………………………………………………… “也就是说,原先江西民变的武装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朱由榔看着堵胤锡递过来的奏折,思虑良久。 江西民变发生后,自己也倾尽除全面开战以外的一切手段策应支援,浙东游击营的牵制,赣南和闽南方面的小规模骚扰以及武器装备和锦衣卫的情报支持,都对延迟清军围剿做出了不小贡献。 可惜,胳膊毕竟拗不过大腿,要是区区一个民变就能挡得住,清军怎么可能从山海关一路打到这儿? 两个多月的抵抗,江西义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或许,也是时候了。 想到此处,朱由榔扭头向瞿式耜 “瞿卿,眼下备战工作情况如何了?” 瞿式耜斟酌道 “军队扩编已经完成,三军共二十三个师,除了刘一鹏部尚还有缺员外,其余全部满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至于粮食方面,岭南两广的秋收已经开始,估计一月之内可以完成,海务公司方面向安南等国收购米粮共有六十万石,再加上今年贡粮三十多万石。” “国债方面,发行量突破三百万两,其中用于粮食收购的,预计能够收购到三十万石左右。” “财政方面,去年海贸就结余不少,今年也过了快半年,能够动用的资金也记有六百万左右。” “总的来说,如果是一月之内,可以抽调出一百四十万石粮草,六百万存银,如果时间宽限到两月,粮食还能增加到二百万石以上。” 听完瞿式耜的报告,朱由榔连连点头,一年多的埋头苦干果然没有白费,如今的肇庆朝廷手中,无论是银子还是粮食都充足得紧,若是等到湖广也秋收了,再多出一百多万石存粮也是常事。 但朱由榔知道,已经不能再拖了! 江西的乞活军马上就要顶不住了,既然钱粮都已充足,那便没有再拖延下去的理由,至于说还可以等准备充分、万无一失,天底下自古到今的战争,哪有万无一失的!战机珍贵,稍纵即逝。 此时清军还没从四处起火的民变中抽出身来,但日后可就不一定了,时不我待,不能再等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77节 朱由榔立即坚定了信念,正色凛然地对一旁的吕大器道 “吕卿,按照之前安排,拟定圣旨吧!” “光复中军留下五个师在湖广,由高一功统帅,堵胤锡协助,驻守湖广,防范四川、江北清军;光复左军在云贵留下三个师,由刘文秀辖制,防备四川方面;其余左军四个师由李定国统帅,前往闽南,准备与张家玉会师,图谋闽浙;前军剩下三个师和中军全军八个师,在长沙集结!” “朕要在长沙城郊阅兵,誓师东征!” 沉静了一年有余的明军一下子全员开动,从湖广到云贵,到处都是调动的部队、粮草、辎重。 崭新的武器和被服发到了将士们手中,一股股面容整齐威武的军队在各个校场汇集,准备出发。 满朝文武也都陷入了空前的狂热当中,在改元光烈后的一系列胜利之后,这些曾经怀着一腔与国同亡的官员重新找回了信心,他们是真的期盼,此战能够一举涤荡江南,收复金陵! 第41章 乾清宫与丽谯楼 光烈二年,六月十八,初伏 肇庆丽谯楼的一封诰文发往各地衙门、军旅 这次落款并非圣旨或是内阁,而是“光复军大都督府兵马大都督,天下兵马大元帅。” 东征即将开始的消息在短短十几日内传遍各府县,现在,朱由榔已经没必要隐藏什么了。 “孩子还小,岭南气候炎热,前些日子母后从广州那边找了一两个善于儿科的大夫,注意经常带孩子让大夫看看” 朱由榔不知怎的,竟有些啰嗦了起来,对皇后王芷吩咐,王芷是个细心的女子,其实用不着他说这些的。 自从皇长子降生后,宫中的用度一改之前朱由榔以身作则的拮据和勤俭,每月开支第一次突破了三千两,多雇了些医生大夫。毕竟当了爹,而且这个来的及时的儿子对于作为皇帝的他而言也意义非凡。 身为后世普通家庭长大的孩子,朱由榔即使已经当了一年半的天下至尊,但对待自己的家人,无论是妻子、母亲还是孩子,都少了一分帝王的利益权衡,多了几分亲情。 这大概就是为何历朝历代的开国帝后之间感情大多要比后来君王好,起于微末,共经患难,对于亲情看得往往更重。反而那些天生就在帝王家,从小就在无数宫廷和内外纠葛中长大的后继之君,很难体会到这种情感。 王氏将怀中睡着了的朱慈煊交给了奶娘,这位皇后比朱由榔还要小三岁,今年不过二十一二的年纪,放在后世不过是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此时却已然担当起后宫之主、母仪天下的重担。 当然,朱由榔的后宫相当可怜,除了皇后王芷,就只有两名嫔人,宫女、内侍更是经过多番裁撤后,只剩下三名后妃身边的十多个和太后身边的十多个,直到皇长子出生后,才多招了十几个服侍。 这个规模别说皇帝、藩王了,和一些广州地面上的豪商都没得比。 为了不铺张浪费,朱由榔带头废了那些杂七杂八的礼乐,一年中除了年初年末那些个祭典、大朝以外,出行都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礼乐队伍。 在朱由榔看来,出行带着什么“净鞭开道”、“黄土铺路”甚至一大堆伞盖和珍稀动物,还不如直接领三百提刀贯甲的骑兵来的安全实在。 群臣见状,也只道皇上是在“卧薪尝胆”,是在时刻提醒自己祖宗江山尚在沦陷,以作激励,不少人都暗暗称赞,这位天子且不论能力如何,起码就这态度,就有中兴之主的气象。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朱由榔其实真的没想过什么卧薪尝胆,在他看来,就算搞个后宫佳丽三千,自己也没那个精力不是?他穿越的时候,也没个老爷爷或者外星人给他一个超人身体,一不小心把自己弄个英年早逝咋办。 至于那些个仪仗扈从,他是真的不知道有啥意义,在他看来,桂北一战之后,普天之下,再气派的仪仗,也没自己身后那杆龙纛管用。 王氏担忧道 “四郎,这次不会有什么危险吧?之前我听说桂林那次,清虏可是差点就破城了。” 朱由榔是他便宜老爹的第四子,登基之后,他一直觉得自己妻子一口一个“陛下”怪怪的,两口子私底下便都称呼四郎。 不得不说,老朱家大部分皇帝对老婆的感情都不错,当然也不乏嘉靖这种“不肖子孙”。 “放心,之前那是危急关头不得不弄险,如今二十万大军齐发,形势已经大不相同了,我就是去后面督战压阵而已,不会上前线的。” 朱由榔仔细安慰。 见王氏心情似还有些低落,朱由榔振作道 “芷儿,与我披甲吧!” 王芷轻车熟路,默默将金光灿灿的甲胄给朱由榔围上。 “妾身祝陛下凯旋!” “放心,下一次咱们一家团聚,就是在南京城里了!” ……………………………………………………………… 北京城中,乾清宫内 “好啊,好一个越王勾践,好一个光武昭烈!” 多尔衮看完手中的情报,有些肃然 桂北一战之后,满清再迟钝,也知道要搜集对面有关的情报了。 明廷这边帮助江南商贾走私,一方面的确获利众多,而且有助于锦衣卫渗透,但渗透这东西总是双方面的,满清又不傻,怎么可能想不到派人混进队伍中,进入南边打听情报。 不过不同于锦衣卫这边天然就有“大义加成”,满清的渗透要难得多,基本上只能搜集到一些基层的情报,对于明廷高层保密的决策,还是一无所知。 不过眼下,朱由榔已经毫不掩饰自己发动战争的企图了,就这个时代,十几万大军的行动,怎么可能藏得起来?明廷方面趁两广秋收,发行国债的操作也被清廷获悉。 当然,按照他们的理解水平,所谓国债应该和清廷以及崇祯年间的各种摊派一样,无非起了个好听名字,莫非朝廷还会还小民的钱?开什么玩笑? 但所有信息都指向同一事实,明军将在一月之内,对江南发动全面进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多尔衮将情报传递给与会文武。 “大家伙怎么看?” 范文程首先道 “摄政王,无论如何,江南必须守!此战必须胜!不仅要胜,而且得大胜!” “从消息上看,伪明方面将自家全部家底都拿了出来,那位南边的小皇帝,是想和咱们赌一赌了,若是大清赌输了,那富庶江南半壁就从此丢失,大清将永远失去一统天下的机会了!” 几乎与此同时,肇庆丽谯楼内,身着一身甲胄的朱由榔对满朝文武训话,交代完后,他就要亲领光复中军将士,北上湖广,与前军会师。 “所谓战略决战,就是赌国家的命运,赌军队的命运!” “这个赌字啊,很不好听,但朕又实在找不到其他字恰当的形容。” “就是这样,啪的一声,将筹码全都押上去了!” 乾清宫这边,多尔衮离开位置,慢步走到大殿中央,长叹一口气 “有时候,我是真的佩服这位南边的勾践,以前总是觉得,明廷满朝君臣不过碌碌之辈,不堪一击,如今才明白,关内人杰地灵,哪里会少英才雄主?不得其时罢了!” “可在座的诸位,有爱新觉罗的宗室,有八旗满洲的勋贵,有太祖太宗的元从,想我大清,当年不过是在赫图阿拉苟延残喘的一个小部落。” “自太祖起兵以来,历尽多少艰苦,尝尽多少辛酸,流尽多少鲜血,有多少勇士长眠他乡,有多少先祖励精图治,历经三代数十年,终于走到了今天!” “难道诸位愿意就这般拱手相让吗!?” 朱由榔一手指着北方,慷慨激昂 “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太祖皇帝的陵寝就在那里!就在鞑子蹂躏的土地上,身为人子,身为人臣,难道可以见之无愧吗!” “江南百万黎民的鲜血还没有干涸,弘光、隆武两朝先帝的眼睛还没有闭上!” “天下汹汹,在此一役,亿兆殷望,在乎一战!若是赌,那便赌吧!若是赢了,可慰崇祯以来千万士民泣血之心,若是输了,也可告诉昭昭后人,天禀刚烈,故国有明!” 多尔衮面色涨红,挥舞着拳头 “无论如何,对战兵力是四十万对二十万,优势在我!”(奉化口音) 朱由榔“锵”的一声拔出佩剑 “二十万多四十万,这是一锅夹生饭,夹生就夹生,也要把它吃下去!”(湖南话) 第42章 何谓明君? 高大的金黄龙纛大旗耸立队伍中间,朱由榔坐在六马所拉的华盖马车上,左右扈从的是虎贲旅和羽林旅将士。 这支虎贲旅已经是第二波了,之前的第一届虎贲旅在今年五月份结业,被分配到了了各军当中。 教导师将士基本上都是分配到基层,担任队正、哨副等职位,虎贲旅两千多人,足以覆盖到三分之一的军队,进一步加深了朱由榔对于军队的控制力。 不仅如此,这些接受过基础教育的教导师将士也会给光复军带来全新的生命。 每一个分配到基层的教导师将士,至少认识八百个常用汉字,会简单的数学计算,熟悉所有一般军事条例和制度架构,并且可以全背诵政治教材《光复纲领》序章全文。 到了基层,这些将士就像星星之火,把自己的光芒延伸到麾下所有将士,让整支军队的面貌从原本那种军阀化、兵痞化的形式扭转过来。 一支近代化的军队就此奠定了第一块基石,同时,原顺军和西军派系的影响力也被大为削弱,到了今天,就算是李定国、李过等人有了二心,恐怕也拉不走几个人了。 教导师将士把圣驾护卫在中军,外围则是光复中军的八万大军,以各师为纵队,营为方阵,在总兵、副将、参将们统帅勒令下,绕开农田,缓缓前进。 从天空上看去,则是火红色的一片。 经过一年多的励精图治,光复军将士一改以前乱七八糟,犹如难民般的装扮,新发的鸳鸯战袄和范阳笠、绑腿令士卒们焕然一新,按照传统的“五德终始论”,明朝属于火德,尚红色,故而所有军服、旗帜都以红色为主,八万大军犹如火龙,倾巢而出。 崭新的刀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自从武备局研制出了新式水力锻锤车床,用水力锻锤反复锤锻出的钢制武器,不仅效率更高,质量水准也相当不错。 行军中的火铳手没有上刺刀,但那黑洞洞的一片枪口已然具有视觉冲击力,军制进一步改革后,每个参将所率的营,火器配备率基本都达到三分之一左右。 也就是说这八万大军里,至少就有两万五千条新式火铳。 至于最令人震撼的,莫过于队伍后面那由驮马拉拽的一百门野战火炮。 全新的双轮炮架,在宋应星的建议下,这种火炮还装上了用于抵御后坐力的简易制退炮锄。 由于采用了铁模制作,口径相当统一,不同于以前明朝铸造的那些,工匠自己都说不清楚多大口径的各种“大将军”,标准化、分工化的生产模式改变了很多东西。 宋士意将新铸造的火炮以弹丸重量分类,这个办法是符合早期火炮的技术特点的,类似于欧洲的“几磅炮”,宋士意以“斤”作为单位。 新铸造的野战炮大多数都是可以用两匹驮马能拉动的三斤炮,同时也铸造了小部分九斤、十斤重炮,需要七八匹驮马才能拉动,主要用于攻城。 至光烈二年六月份截止,武备局共计铸炮三百七十门,比原先的计划要多些。 朱由榔只带走了一百一十门,其余两百六十门分配给湖广、川东、云贵、闽南的广阔战场。 尤其是以防御作战为主的湖广长江沿线和川东等地,需要足够的炮火压制。 大军浩浩荡荡,气势逼人,从广东到长沙千里左右的路程,足足走了快一个月,等到达长沙时,已经是七月份中旬了。 与军队同时发动起来的,是无数支前民夫,第一批民夫主要由刚刚结束秋收的两广百姓。 对于到底发动了多少民夫,朱由榔自己都说不清楚,但他知道,第一批的数字恐怕就不会低于十万。 朱由榔向所有百姓许诺过,从此之后废除徭役,无论良贱,此后都不必给衙门无偿做工。 所以,这些支前民夫的行动都是有报酬的,当然未必是以现金的方式。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78节 最主要的报酬方式便是减税,民夫每日报酬为米粮两斤,一月就是六十斤,半年三百六十斤,等到来年征收粮赋时,就可以减免同等数字的纳粮,这可不是个小数字,如果他们支前半年,那么明年基本都不用交税了。 按照户部尚书周邦的粗略计算,此战如果在半年之内能够结束,那么就要征发民夫二十万左右,明年就有二十万户家庭,大约八十到一百万人口基本不用纳税,这个数字占了肇庆朝廷在册人口的十分之一左右。 题外话:关于明末人口的问题,一直是个众说纷纭的事情,即使是在学界,也没有确切说法,因为明朝中后期的人口统计做得太tm烂了,根本就没个准数。多的有说两三亿,少的有说五六千万,我个人倾向于中国人口史作者曹树基的说法,大致在一点二亿到两亿之间,经过农民战争、瘟疫、饥荒和明清战争之后,人口此时应当在一亿左右。 古代(吐槽:尤其是明代)的人口普查和户口登记工作覆盖面很低,在册人口往往要比实际人口少很多。 大军开入长沙府,堵胤锡和高一功带着大小文武官员,出城十里相迎,朱由榔命令大军分驻城外,不得扰民,只带教导师四千多将士入城。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堵卿、高卿,湖广和光复前军方面准备得如何了?” 堵胤锡正色回答 “眼下湖广秋收还没有开始,征发民夫尚不可行,不过之前臣借着春耕后的空挡,命人将岳州、武昌等地沿江城池修整了一番,再加上这次广东方面运来的火炮,臣有信心顶住郧阳、襄阳的济尔哈朗。” 高一功则是汇报了前军方面的工作 “此番抽调出来参与东征的三个师分别是刘体纯、马进忠、田见秀所部,都是老兄弟,战力绝对可以让陛下放心!” 朱由榔斟酌着问到 “这些精锐都被调了出来,不会对你们这边防守湖广造成什么影响吧?” 高一功拍着胸脯道 “请陛下放心!东征乃是朝廷头等大事,也是我等报仇雪恨的良机,无论如何,前军留守的四万多将士,绝对不会给光复军拖后腿!” 朱由榔郑重的握住两人的手,真心诚意道 “此战湖广是大后方,粮草、军械都从此转运,是咱们的七寸所在,只要守住湖广,无论前面打得如何,都有回旋余地,如果丢了湖广,咱们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这三千里河山,就拜托二位了!” 听到天子这般推心置腹,毫无架子的言语,二人都是正直刚毅之辈,顿时红了眼眶。 “请陛下放心!城破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 休息两日后,朱由榔在护卫簇拥下,勒马前往城外校场誓师,城门上,两个老朋友目送队伍远去,谈笑告别。 正是内阁大学士堵胤锡和光复中军都督李过。 三年前,也就是隆武元年时,两人一个是南逃至湖广的顺军余部“叛军”领袖,一个是刚刚履职不久的大明湖广巡抚,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形势,堵胤锡毅然决然,亲自“单骑匹马”,进入顺军大营,企图招抚顺军。 他走前留下话语“覆亡无日,吾愿赤身往,为国家抚集其众。成则宗庙之灵,否则胤锡授命之日也”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位曾经的生死之敌却郑重的迎接了他,军容肃然面对堵胤锡言辞慷慨、声泪俱下,这位被罕见评价为“敦厚庄重、折节下士”的起义军领袖当场表示,从此“誓死相从”。 历史上,他没有违背自己的诺言,李过跟随堵胤锡投明后,哪怕后面备受何腾蛟、瞿式耜还有李成栋等人排挤,也从来没有动摇过自己的诺言。 最后,在外有清军相逼,内有君臣相疑的广西偏僻县城外含恨病逝,曾经将他招抚入明军的堵胤锡听闻消息,含愧落泪,短短两个月后,相继病逝。 留下遗言“昨西上横邑,感痨大重,一病不起,遂快群腹。但恨该万死不死之身,不能为皇上毕命疆场,而死于枕席,是为恨也。虽死之后,愿为厉鬼以杀贼。” “赤心以为此战如何?”堵胤锡问道 赤心是李过投明后取的字号,他踌躇满志的道 “能走到今天,成与不成,你我亦无愧于心!” 说到这里,他好奇地问道 “学士以为这位天子是何等样人?” 堵胤锡轻声失笑 “私下议论天子,可是大罪!不过嘛,陛下向来不因言获罪,倒也是无妨。” 而后稍稍沉默思虑了会儿,才开口道 “当今圣上论勤奋,不如崇祯,论聪慧,不如万历,论老成,甚至不如隆武。” 李过有些皱眉 “如此说来,天子并非明君?可……” 堵胤锡却摇头打断了他,眼光看着远处的队伍,悠悠道 “崇祯勤奋却刚愎自用,今上不勤,却懂得信任臣工;万历聪慧,却视国事为儿戏,今上不慧,却将百姓看做亲人;隆武老成,却受制于权臣,今上稚嫩,却懂得培养心腹。” 说到此处,喟然长叹 “自古明君,在乎德,而非能啊!” “此行东征凶险,赤心保重!” “此次留守危难,学士保重!” 第43章 鸣甲东征 长沙城外,浏阳河南岸,再往南十几里是昭山,相传东周时期,周昭王姬瑕亲率六师南征荆楚,结果出师未捷,死于山下深潭。 而今,大明第十八帝,光烈皇帝朱由榔手擎天子剑,站立在六匹白马拉拽的战车上校阅三军。 光复中军八师和光复前军三师一同汇集,密密麻麻十余万人,旌旗招展、衣甲鲜明。 就在刚刚,朱由榔的东征诏书正式下达 以中军八师加前军三师为北路军,光复中军都督李过为北路招讨使,剑指江西。左军四个师和海军为南路军,光复左军都督李定国为南路招讨使,北逼闽浙。 朱由榔随北路军一同行动,这个人事安排还是经历过不少深思熟虑的。 经过一年多的磨合,朱由榔对于自己麾下将帅的性格和能力都算有了初步认识。 李定国是那种“孙吴卫霍、韩白李岳”般的名将,用兵最为天马行空、无拘无束,对于战事主见极强,故而比较合适让他独领一军在外,如果自己跑到李定国那边,反而会让他有所顾忌,无法发挥。 李过则不同,他原本是李自成的侄子,不过两人年龄差不多,故而感情要好,甚至还救过李自成的命,起事后,李过也一直是李自成团队中的核心人物,外号“一只虎“。 这位年过四旬的老成统帅,性格沉稳、刚毅,是那种敦厚、正直,善于团结部属并且忠心耿耿的统帅,在作战方面四平八稳,谨慎小心,非常适合作为主力部队的统帅,将十余万堂堂正正之师交给这样一个将领,朱由榔十分放心。 光复军将士们以营为单位列成一个个三千人大方阵,每个大方阵又以哨为单位列为小方阵。 阵列前两排士卒,全部顶盔掼甲,手持刀矛,在阳光反射下寒光凛凛。 武备局除了武器和火器生产外,同样也制造了大批甲胄,再加上之前桂北一战缴获的大量满清精良铠甲,经过改装修复后便可以使用,眼下明军的披甲率已经达到四分之一,在这个年代,已经不是小数字了。 对于甲胄的使用,随着军制改革进一步完善,也不像以前那般乱糟糟的。 占人数三分之一的火铳手不用着甲,甲胄基本上主要由站在最前排的长矛手、刀牌手配备。 按照光复军《陆军操典》规定,作战时以哨为单位列成百人小阵,无数小阵可以拼成大阵,而阵列最前方的刀盾、长矛手直面敌军冲击,是最危险也是最精锐的近战士卒,几乎全部披甲,将士们私下喜欢叫他们“排头兵”,军中正式称呼是“阵锋”。 朱由榔站立在马车上,睥睨潇湘大地江河交错的平阔原野以及军容整肃的光复军将士,每经过一个方阵,就会举起天子剑示意。 无数心潮澎湃的士卒隐隐约约看到高耸龙纛从自己阵列前经过,单膝跪地,高呼万岁。 将士们以右拳锤击左胸,两三万副铠甲的甲片碰撞在一起,声如闷雷。 “愿得燕弓射大将,耻令越甲鸣吾君!” “出征!” 北路军分为两个部分,前军刘体纯、马进忠、刘芳亮三个师由前军都督同知赵印选统领,直接扭头向东进攻袁州府,首当其冲的便是门户萍乡。 其余大部跟随朱由榔、李过北上岳州、武昌,在那里和督造了一年战船的蒋挺汇合,沿长江东进,图谋沿江重镇九江。 “陛下,自光烈元年八月以来,岳州共计造内河楼船一百七十,小船四百二十艘,可载军士四万五千人。” 蒋挺仔细禀报道 新造的船只里,主要是平底福船、鸟船、沙船等内河排水量不大的船只。 内河船只不同于海船,一方面排水量较少,而且多为平底,由于不会遇到大风暴和海水长期腐蚀,制造起来也没有海船那么麻烦。 朱由榔点头 “够了,可以架炮吗?” “可以,大船均可架炮!” 随后,大军将辎重、大炮装到船上,部分士卒上船,部分士卒沿岸行进。 朱由榔所在坐船是全军最大的一艘,这些船只的设计制造都是专门请了郑氏的老船工参与,海船和内河船只的制造并不是完全不相同的两条技术路线,准确来说,是初级与高级的关系,能够造出优良海船的工匠,制造内河大船也不过是小菜一碟。 明黄色龙纛飘扬在船帆中间,浩浩荡荡往九江方向而去。 清军方面早就知道了明军即将来攻的消息,故而早在朱由榔刚到湖广、江西边界的兴国州时,战斗就已经爆发。 首战是一个叫做武家穴的江边集镇,此时原本繁荣的市集早已逃亡一空,清军第一支阻击部队与明军前锋碰撞在一起。 先锋是中军第六师总兵焦琏,此人在两广素以勇悍闻名,亲自带着十余艘小船,抢滩登岸,三百精锐裹甲衔刀,向清军营地杀去! 李过中军见战事已起,亲自指挥二十艘载炮大船,沿江排列,放炮猛轰! 一百多门火炮一齐输出炮火,这支不过四千人的清军绿营成为了明军新式火炮的第一个试验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砰!砰!……” 硝烟翻腾,火光吐射 新式火炮的射程远远超过了对面清军手里,用来岸防的弗朗机。 并且和火铳一样,野战炮也采用了定装弹药的方法,根据试验结果,不同射程装配不同量的药包,大大加快了火炮装填速度和射击准确度。 虽说这些野战炮本是为了陆地野战设计的,并非船炮,但依旧展现出不俗威力,朱由榔至少敢肯定,这些火炮的性能不会比当初桂林城头的葡萄牙火炮差。 半个时辰的轮番轰击,将对面的岸头营地全部犁了一遍,虽然没有造成太大杀伤,但却对士气造成沉重打击。 随后焦琏一声疾呼 “突!” 三百多甲士下船,用锋利的刀刃把涌过来的清军杀出一个口子,而后岸边更多船只先后登陆,从这口子里突进去。 五百多火铳手开始列阵,通条、药包、射击,上千次训练之后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不断重复同一动作。 炒豆般的枪声回荡在岸头,清军一开始还寄期望于尽快摸上去,与对方近战搏杀,没想到明军的火铳射速实在吓人,经过长期训练再配合定装弹药,至少比传统火铳的射击速度快了三分之一。 “不要怕!冲过去!只要冲到跟前他们的火铳就成烧火棍了!” 短短百余步距离,清军至少留下了两百具尸体,等他们终于顶着弹雨冲到对方前面不远,等待他们的,却是一片雪亮刺刀…… 战事胶着在一起,越来越多的明军下船登岸,一个时辰后,最后一千多清军选择缴械投降……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79节 东征第一战,歼灭清兵四千人,大军继续沿浔阳江东进,船帆、旌旗遮天蔽日,岸上的部队也不含糊,数日间拔除了清军数个沿江据点,占领了瑞昌县城,城中士绅百姓夹道相迎王师。 与此同时,袁州府方面,湘赣门户之间的萍乡西部,称为插岭关,明清双方的血腥争夺也拉开帷幕…… 谭泰面色阴沉,对着手下诸将道 “豫亲王的意思是,明军来势汹汹,必须将敌阻在九江和袁州境内,不出一月,江北的郑亲王和四川的肃亲王便能全面进取湖广,切了朱由榔的后路!让他进退不得!” “传令给王得仁!和穆图布前往赣州增强防守,切不可让李定国趁机钻了空子,袁州方面,何洛会将军亲自领兵出镇。” “其余人等,与我共同守备九江、南昌,豫亲王的援军不日便能抵达!” 第44章 夜夺插岭关 随着沿江的武家穴镇、城子镇被明军攻破,浔阳江南岸的瑞昌县被占领,九江这才算完全展露在明军兵锋之下。 谭泰亲领两万人镇守九江,金声桓一万余众分驻南康,巡抚章于天、巡按董学成留驻南昌,做出节节抵抗的态势。 何洛会则辖制四千八旗精锐和一万五千绿营向西对付袁州府方向的赵印选部三个师。 朱由榔大军在八月上旬抵达九江城下,展开围城。 九江面朝长江,江山险峻,易守难攻,谭泰充满了信心,他早就提前准备了十四门红夷大炮和三十多门千斤佛郎机置于城头,准备借此封锁江面,对抗明军舰船。 在不靠长江的南面,又设置了三个城寨,用于呼应九江城防。 朱由榔和李过一下子碰到个铁乌龟,短时间内也没有其他办法,摆开架势,一百多门火炮使劲开火,先轰上三四天再说。 由于是沿江进兵,后勤方面要好许多,堵胤锡每隔十日,就会组织一批船队将物资转运归来,除了纤夫和上下装货,竟是用不了多少民夫。 九江这边局势陷入了僵持,但南边的袁州府,战争即将进入白热化。 清军驻守袁州的总兵名唤徐勇,原本他是孔有德麾下部将,驻守湘东北地区,孔有德被灭后,面对李定国气势汹汹的大军,徐勇当即带着数千残兵逃入江西,保住了一条狗命。 进入江西后,又归属谭泰部下,在今年的扩军中将自己部下恢复到一万余人,把守袁州这个湘赣门户。 而进入袁州的主要通道便是萍乡西部的插岭关。 赵印选皱眉在山坡上观察了一番,而后吩咐道 “先用炮轰吧!” 光复军的炮营是独立编制,目前只有七个炮营,朱由榔带走了两个,赵印选这里有一个,李定国那有一个,高一功手里有两个,刘文秀手里一个。 每个炮营编有野战火炮五十四门,人员九百,包括炮手三百人,分为左中右三个炮兵哨,每哨十八门火炮。三个骡马哨,负责弹药运送和拉拽大炮,每哨一百人,骡马九十匹,车十五辆。三个卫从哨,各配属一百步卒。 七个营三百七十多门火炮,光拉拽所用骡马就要将近两千匹。南方缺少马匹,好在李定国收复云南后,获得了这个南方为数不多的产马地——滇马。 滇马矮小,肩高普遍不到一米二,但胜在耐力好,能够爬山越岭,用来做为驮运物资和拉拽大炮的驮马再适合不过。通过和云南土司交易,前后一年多时间,朝廷从云南弄到了八千多匹滇马,用于军队后勤。 为此,朝廷还专门听从了一位刚上任没多久,但干的相当不错的云南楚雄府通判的建议,在云贵多地就像沿海的自贸区一样开设大量互市巡检司,加深汉彝各族交流。 这位穿着青色文官官袍,头戴双翼乌纱的楚雄通判,叫做孙可望。 炮营三个哨分辨找好炮位,卫从哨的士卒也连忙上前帮忙,将大炮摆正位置。 紧接着,几名炮营军官便开始拿着纸笔和尺子,在高处边观察,边写写画画。 如果说光复军中,哪只部队文化水平最高,那毫无疑问,就是炮营。因为炮营分到的原教导师将士比例最高,各炮哨到队一级的军官全部都是教导师出身,接受过基础教育。 并且他们分到各营后,还要求炮营的所有士卒也跟着一起识字、学习算术,虽说效果肯定不如教导师中的学习,但也绝对比一般军队的文化水平高多了。 这年头的大炮准头差得吓人,但并不意味着就不用校准了,虽然火炮单独射击准头差,但如果一哨十八门火炮同时向一个方向目标射击呢?很容易就造成集火杀伤。 “各就各位!” 炮兵寅字营左哨哨总站在十八具新式野战火炮后面,挥起黄色令旗。 “校准丙号射击位!一百八十丈,二号药包!” “装填完毕!” “装填完毕!” 一分多钟后,十八个炮位的炮手纷纷高举右臂,呼喊道 “装配引信,预备!” “放!” “通、通、通……” 沉闷的炮声轰隆隆由近及远,整个发射阵地顿时被硝烟笼罩。 十八枚三斤重的铁质弹丸像远处的插岭关疾驰而去。 “砰砰!” 十八枚弹丸只有三枚成功击中城墙,其余都不知道散失到哪儿去了。 “哨副再次校准!” 面对这般糟糕的成绩,哨总仿佛见怪不怪,接着喊到 拿着纸笔和工具的哨副再次上千观察,写写画画一刻钟后又和哨总一番讨论 “校准戊号位!” …… “预备,放!” 城头上的清军也不知道对面在干些啥,打了几炮就停一会,打几炮就停一会儿,不只是犯了啥大病,但这炮,确是越打越准了…… 等到下午时,清军彻底傻眼了,这明军的火炮是长了眼睛吧! 此时,整个营五十四门火炮都参与到了轰击当中,每轮射击,命中率居然高达四成以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可别小看这个数字,在这个命中全靠信仰的年代,这已经相当吓人了! 次日一早,炮击再次开始,清军被压得不敢上城,“通通”的炮声响彻山野,插岭关本就不是什么雄关,高不过三丈,宽不过丈余,经过一日一夜的摧残后,竟是出现了裂纹。 赵印选见状,嘴角微微上扬 “特么的,自从有了新式大炮,都快不会打攻坚战了!” 然后下令继续轰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出两日,者城早晚要塌!” 守将思忖了一会儿,道 “今夜先带人出去夜袭一波,趁机干掉他们那狗日的大炮,若是得手自不必多言,如果不成,那就明天拂晓趁对面没反应过来,放弃关隘,退回萍乡!” 太阳西下,夜色刚至,一千多清军精锐悄悄从关隘中出来,分做几队,往明军大营而去。 “一部与我往炮兵那边去,另一部直往明军大营放火!” 一声令下,各自行动 就在一众人刚刚到达炮兵阵地,掀开用于保养火炮的遮雨布,却见下面大多是炮弹堆积而已。 “妈的,有诈!” 可惜已经晚了,四下震天脚步声和营地背后无数火把冲了出来,卫从哨的将士拿着刀矛拼杀在前,另有数百精锐相随在后。 夜间作战,基本都是精锐交锋,很少有大规模的混战。 两军总共也不到两千,却依旧乱作一团,难以分辨。 正在营地里伏击来犯另一股清军的赵印选见状确是哈哈大笑。 “不要全歼!放他们回去,刘体纯带八百精锐尾随在后,等天一拂晓,我料定这些鸟厮必定要逃!务必追击全歼!” 果然不出所料,清军见夜袭不成,连忙逃回关隘,可明军虽然不包围他们,却尾随追击不止。 如果开城,最终关隘肯定马上易手,于是双方在1城下反复拉扯,直至天色将亮,最后,到底是求生的**大过了战斗意志,大家都是二狗子,一月几钱银子,玩什么命啊? 带头的副总兵弃了关隘,带着几十名骑兵打算跑路,被追击的刘体纯盯上,当场开了瓢。其余关内关外三四千人,除了混战中死了七八百,剩下全部投降。 插岭关一克,袁州门户打开,赵印选带着三万大军迅速直入,两日后便包围了萍乡城。 城中一名名唤刘赟的士绅,本是崇祯朝进士,当过南京六部官员,在本地颇有威望,组织城中反清力量,趁献礼之时,控制了守备参将,打开城门,投降明军。 直到此时,何洛会才匆匆赶到袁州,连忙部署加强府城宜春的防务,率军前出,准备和赵印选伺机决战…… 第45章 方阵(上) 袁州府从萍乡到府城宜春之间,有一条卢溪河,为两边分界,中间沿河而立的谓曰卢溪镇,是沟通东西要道。 赵印选派出侦骑,得到了何洛会已至宜春的消息,第一反应便是调遣马进忠部作为前锋,进占卢溪镇。 而后剩下刘体纯、刘芳亮两个师,分左右两翼,一路经卢溪镇南边的大安里北上宜春,一路沿袁水进逼。 很显然,赵印选已经做好了决战准备。 清军这边,何洛会同样兵分两路,一万绿营应对卢溪镇,剩下四千八旗精锐和五千绿营往南,打算在卢溪镇以东的仰山吃掉从大安里而来的刘芳亮。 何洛会是多尔衮、多铎嫡系的甲喇章京,所谓甲喇章京,相当于明军军职中的参将,当然,八旗人数不多,也没有吃空饷的恶习,所以这个参将的含金量恐怕要比明廷的总兵还要高。 后来乾隆年间,将甲喇章京改了汉名,换做轻车都尉。 八旗自努尔哈赤编制完成后,军队大致可以分为三级,即牛录、甲喇、固山。每牛录三百人左右,长官牛录章京相当于明军把总、千总,若干牛录组成一个甲喇,五个甲喇组成一个固山,而固山就是旗。 最开始时,一旗,也就是一个固山不过七千五百人,但随着满清势力扩大和人口增加,到了现在,一旗人数已经过万了,每个甲喇的人数也就大大增加。 当然,旗与旗之间又有不同,八旗中分为上三旗和下五旗,上三旗为正黄、镶黄、正白(此时还没有上三旗的说法,只有两黄旗直辖于皇帝,但是多尔衮秉政后,正白旗的地位也远远高于其他五旗) 镶白旗一直是多铎所领,由于多尔衮的关系,地位一向只比上三旗略低,何洛会作为镶白旗的甲喇章京,手上居然辖制了将近三千满洲精锐和一千多蒙古八旗。 入关以后,要以区区百来万人口统治偌大关内十八省,往往八旗一个参将级别的甲喇章京放到地方,都是督抚级别的存在,故而何洛会虽然只是甲喇章京,但在江西却是仅次于谭泰的存在。 ………………………………………………… 仰山之侧,光复前军第四师的万余将士已经排开架势。 按照操典要求,三个营以品字状分开陈列,顶在前面的是前军骁字营,营参将常青,原是闯军老营中,田见秀的亲兵(之前笔者提了一嘴田见秀所部,但其实是弄错了,此时田见秀早已阵亡,故而换成了刘芳亮),田见秀牺牲后,又跟着高一功,最后跟随在桂北立了战功,一路被提拔到参将。 前军扩军到八个师后,原本都是顺军余部的结构被破坏,人员变得复杂了起来,有新招的湖广青壮、有被改编清军绿营俘虏,这一方面固然加强了朱由榔对军队的控制,削弱了顺军派系独立性,但同时,也毫不避免的造成一部分战力下降。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80节 但骁字营是前军第四师的王牌,刘体纯手中当做主力的依仗,人员却没有太大变动,基本上还是以经验丰富的顺军老弟兄为主,故而战斗力比一般新建营要强。 “阵锋出列!” 品字阵列中三个方阵中心的鼓点同时响起,新规定的光复军指挥体系,以旗、鼓、号、哨四种方式分层传达命令,竹哨为队一级指挥,号角为哨总、千总一级指挥,鼓为营一级指挥,旗为师一级指挥,当然,这只是粗略分别,事实上还是会有混用。 每个大小方阵的最前方,站出一列全身披甲,手持巨盾、钢矛的精锐士卒。 “锃、锃” 甲片碰撞的声音响彻阵地,把品字阵型如同刺猬般包裹其中。 锋利的矛头从大盾缝隙中伸出,朝着对面。 后面则是两列同样披甲,单手持刀牌的跳荡手,负责在对方突入阵型后近战搏杀。 而阵型被包裹的中间,便是火铳手了 “火铳手就位!” 又是一通鼓声,还夹杂着各个队中军官命令的竹哨声,火铳队以三段击的三排队列在阵型最中间列成一个空心的正方形。 三个营之间相隔大概两百步的样子,刚好超出了火铳流弹的最大射程。 刘芳亮亲自率领五百亲卫骑兵,游走在三个营阵型外围,光复军啥兵种都不缺,唯独骑兵少得可怜,左中前三军,只有从北方转战而来的顺军余部改编的前军骑兵稍多一点,但总共也就四五千骑的样子,分到每个师,也就几百而已。 至于中军和左军,十多个师加一起,恐怕都凑不出四千匹战马来,也就是说,整个光复军二十万将士,只有不到一万骑兵。 这也是光复军和明廷最大的弱点所在。 仰山半山腰上,何洛会身着白色全身重甲,勒住战马,皱眉看着远处,山脚下那刺猬般的品字型阵列。 一旁的副将却是笑出了声 “将军勿忧,这明军诸将莫不是中邪犯了傻,三个方阵相隔如此远,如何互相支援?我军只需派遣精骑,穿入其中,把三个方阵切割开来,而后一一吃掉便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何洛会却是有些忧虑 “恐怕没这么简单啊,我看这支明军训练有素,必是伪明精锐,将领岂是会犯蠢的?只怕另有所图!” “那将军的意思是?” “先让绿营上去试探一二。” “遮!” 山腰下清军令旗摇动,四千清军绿营被虎视眈眈的八旗精锐押在最前面,从正前方向山下的明军发起冲击。 “大家伙注意!一旦碰上了明军阵列,若是突不破,便从两侧散开,那明军品字阵间摆的松散,咱们从空隙间就可突出!” 绿营兵将领也不是傻子,哪里愿意就这般朝那刺猬样的方阵去送死,和之前那名副将想得一样,打算从品字形中间宽大的缝隙穿过。 “杀!” 八百绿营骑兵为前导,三千多步卒跟在后面,绿营的武器比较五花八门,刀枪剑戟啥都有,也不乏火铳,尤其是三眼铳一类的简易火器,装配率达到三分之一左右。 前导骑兵挥舞手中兵刃,纵马奔驰,脑袋后面的小辫扬在空中。 两百步、一百步 “火铳手向前五步!” 最前面方阵中的参将常青下达命令 排列整齐、将火铳竖着拖在肩上的火铳兵们向前齐齐踏出五步。 “装弹准备!” 士卒们从自己右边肩挎下的竹筒内抽出纸包定装弹药,开始装弹。 八十步、五十步 “预备!” 八百骑兵、三千多马蹄溅起的烟尘直面扑来。 “放!” “砰砰砰…” 刹那间,上百火蛇吞吐,硝烟刺鼻,清军冲在最前排的二十多骑当场倒地,然后被后面汹涌而来的友军马蹄踩成肉泥,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明军的射击并没有就此结束,一轮刚刚打完,下一轮就紧接着跟上,炒豆般的枪声络绎不绝,清军每前进十步,就要倒下二三十人。 但清军并没有被吓到,这也吓不了谁,三段击也好,鸟铳也罢,在这年头都不是什么稀奇玩意,虽说随着明末军队战斗力废弛,火器粗制滥造,能够打得出三段击的明军实在不多,但他们当初也不是没见过,就是那回事而已。一口气顶着伤亡,冲到跟前,砍杀一通,照样得崩溃。 于是乎依旧纵马奔驰着,但等待着他们的,恐怕并非明军的崩溃,而是万丈深渊…… 第46章 方阵(下) “阵锋准备!” 最前方常青所部方阵鼓号齐鸣,最前排全身披甲的将士纷纷攥紧将近一丈的长矛,将大盾紧密排列在一起。 “稳住!” 一名哨总疾声高呼 数百骑兵以磅礴惯性和阵锋大盾长矛碰撞在一起。 惊涛拍岸,最前面数十骑当场扑地,后面的刀牌手见状立即三三两两一组,将落马的骑兵拖住,围起来就地扑杀。 白刃纷纷,惨叫连连,明军这边情况也没有多好,每名骑兵连人带马数百斤,以高速撞击过来,近千斤的冲击力瞬间就能把四五个甲士冲飞,纵使之前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但最前排的阵锋依旧别冲了个七零八落。 “重新列阵,快!” 常青让鼓手连番下令,明军兵力结构基本基本为火铳、刀牌、长矛各三分之一,顶在最前面的阵锋不过是长矛手中的一部分,剩下其余的上千长矛、刀牌手收到命令也立即堵了上去。 “注意阵型,以哨为单位,把火铳手围在中间!” 逐渐从被冲击后的余波中反应过来的明军重新恢复了之前空心正方型的阵型。 而清军这边,骑兵一旦失去了冲击的机动力,战斗力顿时大减,面对明军以一哨百余人为方阵的密密麻麻长矛阵列,竟然被逼得节节后退。 “进!进!” 每个哨中的队官不断吹动竹哨,让长矛手们排着紧密队形向前逼近。 清军主将见一击未中,果断下令,让清军分开从常青所部方阵两侧绕开,攻击其侧翼,而后直接从明军品字型阵型中穿过。 阵中的常青见状竟是露出笑容 “其余三面火铳手注意了!” 清军从方阵两侧绕开,却见对方刚才和他们打生打死的士卒也不追上来,只是恢复完阵型后依旧纹丝不动的杵在那里。 就在他们疑惑时,等他们到了方阵两侧时,就明白了。 “预备!放!” 两侧的火铳手同时放铳,就如同刚才他们在正面所遭遇的那样,轮番络绎不绝。 这才发现,这方阵中间的火铳手围成了个空心正方形,无论对着哪边,都有三段击队列伺候。 “砰砰……” 整个战场都被刺鼻的硝烟味笼罩,每分每秒,清军士卒都在不断倒下,就算有人想冲上去与对方肉搏,最前面披甲的阵锋也会将他们挡住。 “走!快走!直接从后面穿出去!” “砰砰……” “将军,左边、右边,那两个方阵也开始放铳了!” 清军主将这才绝望的意识到对方为何要把方阵之间距离放得这么宽了。 人家根本就是等着自己钻进来! 这下子,从常青方阵左右侧翼绕道后面汇合的三千多清军发现,自己前后左右全是不断在喷吐火舌的明军火铳! 无数清军,极为憋屈的被三个方阵的火铳夹在中间,腹背同时受敌,身边的战友不知何时就会被不知从哪边飞来的铳弹击中,留下一地献血、肠子,倒在地上痛苦哀嚎。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想要冲击对方方阵,却又不知道朝哪边去,四面八方都是火铳声,向着其中一个方阵冲击,那么你在冲锋的路上,不仅要受到这个方阵多发射的弹雨,左右两侧也会同时被火铳集群攻击…… 清军主将彻底崩溃了,只能大声招呼能控制到的所有人,向着其中一个方向突出去。 三千清军抱头鼠窜,一路逃亡,一路被不断射击的铳弹杀伤留下密密麻麻的尸体。 仰山的山坡之上,刚才还在瞧不起明军主将奇葩布置的副将现在目瞪口呆,痴痴道 “怎么会这样!” “他们,他们的火铳射程为何这么远!打得这么快?为何明军鸟铳如此之多?” 是的,这个空心方阵战术能够实施除了理论层面的突破外,更重要的是得满足三个硬性要求。 其一是军队纪律严明,否则对方根本就不会中你的套直接朝着一个方阵的一个面顶着伤亡猛突,给你直接干崩溃,还谈什么交叉火力? 其二是军队火铳比例足够高,至少要达到三分之一,注意这里说的火铳可是不包括三眼铳之类简易火器,而是真正的制式长身管火绳枪。否则就算能把对方拖住,也打不出足够杀伤,敌人能够从容离开。 其三是火铳的射程和射速也必须有所提高,如果只是以前明军那种鸟铳的射程,一方面很难形成交叉火力,另一方面三个方阵之间间距太小,敌人根本不会选择突入。而射速的提高则能大大提高杀伤效果。 幸运的是,前军本就以顺军老卒为主,再加上一年多实战和训练,以及军制改革整备的效果,纪律过关。光复军由于缺乏骑兵,为了抵御清军的骑兵大队,在朱由榔的一再要求下,制式火铳装配率奇高,每营至少有九百支以上。新式光烈元年火铳仿制于鲁密铳,射程要比传统鸟铳远,由于定装火药的存在,射速也要快得多。 三个条件同时满足,当即就给清军一个深刻的教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将军,咱们要不要下去掩护一下,把剩余的绿营撤出来?” 副将小心斟酌着问道 何洛会勒马长叹一声 “让三个牛录下去接应一下吧,不过以我估计,怕是逃不出多少人来。” 三个牛录约千名满洲精锐冲了下去,在明军左侧方阵外围抛射吸引火力,这才让剩下的清军绿营勉强逃了出来。 等清军残余士卒狼奔豕突逃到了半山腰上,这才发现,左右回望,竟是只有千余人了,之前那名清军主将总兵也已经中弹身亡…… 何洛会面色严肃,沉默良久,见接应的清军骑兵也回来后,只开口断然一字 “撤!” 清军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就利用机动优势,脱离了和明军的接触,往仰山北麓撤去。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81节 这就是缺乏骑兵的难处了,哪怕取得胜利,也很难继续扩大战果,因为追不上人家,如果刘芳亮此时手里有两千骑兵,他大可以纵马追击,将清军仓皇撤退时那些掉队的小股吃掉,甚至能追上清军大部,只要将对方缠住,便能等步兵大队追上来围歼。 古代战争中,骑兵最大的作用不是冲锋,而是扩大战果和撤退时最好的预备队。 刘芳亮眼看清军北去的烟尘,有些咬牙切齿 他本来是想引诱何洛会把八旗精锐砸进来,然后给他一个深刻教训,没想到这鸟厮如此警惕,竟然只派了几千绿营的虾兵蟹将,见势不妙就跑路,跟个滑泥鳅似的。 这倒是刘芳亮想岔了,事实上桂北一战后,又加上云南失陷,号称“满洲第一勇士“的鳌拜也在同等军力下兵败被杀,清军对于明军的轻敌情绪已经大大消除,尤其是何洛会这种十分敏锐的老将,已经开始正视自己的对手了。 于是乎,今天这种派炮灰试探一波,见状不妙,立马带着人马转移别处,重新寻找战机,事实上才是满清八旗的主要战术,反而以前尼堪、鳌拜那种动不动就冲上去硬莽的冲锋,则是之前轻敌心理的体现。 清军跑路,刘方亮也不敢纵军追击,步兵不是骑兵,一旦分得太开,被分割包围,连跑都没法跑,只能让大军紧密排列,慢慢朝北推进。 而何洛会则是一路将骑兵带到了袁水岸边,反复回忆着之前明军的战术,心中慢慢有了想法,这明军战术看似乌龟壳难以突破,但也并非没有弱点…… 第47章 开辟敌后战场 袁州的南边,吉安府西部,一处叫做义山的小山脉下,数千衣着褴褛,拿着各种各样五花八门兵械的士卒艰难扎营休整下来,他们从庐陵、泰和一路西逃,在清军层层拦截追击中跋涉上千里,终于来到了明军控制下的永新、永宁地界。 带头的领袖正是之前在吉安叱咤风云的起义军首领李天保,此时他狼狈得不成样子,以前的两三万大军如今只剩下不到五千,其余要么溃散,要么被歼灭。 从何洛会围剿吉安到明军总攻江西的一个多月时间间隔内,曾经席卷了整个吉安的民变大军面对清军精锐步步紧逼,分割包围,溃不成军。这些刚刚放下锄头没多久,武器装备稀烂的义民哪里会是清军的对手? 万般无奈下,李天保决定向西寻求明军庇护,这一走,原本剩下的两万人经过十余日的长途跋涉和围追堵截后,便只剩下了四千多,而且疲惫不堪、弹尽粮绝。 营地里升起篝火,准备饭食,疲惫得有些麻木的将士们开始集结起来准备吃饭,军中粮食实在不多,最多也就能再应付两三顿而已,为了节约,这几日都不过两顿稀粥而已。 这些将士虽然看起来破烂不堪,但却都是青壮,这一个月来的失败虽然严重打击了民变大军,但同样的,大浪淘沙,能撑到现在的不是和清军有着刻骨仇恨,就是死里逃生的精锐。 营地外,一行数十骑兵,突然扬鞭来到了门口,负责放哨的小头目当即察觉过来,连忙组织人手上前。 一百多步卒手擎枪矛,聚作一团,警惕地看着对面骑兵。 那骑兵为首的一名彪形大汉,细细打量了这支步兵,竟是连连点头。 “纪律阵法上还有所欠缺,但胜在坚韧,有气势,若是仔细操练两三月,不失为精兵,只可惜时间太急,来不及啊。” 一旁陪衬的将佐附和道 “佥事可别小瞧他们,之前末将也在那李天保手中吃过不少亏啊。” 彪形大汉哈哈一笑,对那小头目道 “去通知你们将军,就说大明光复前军都督佥事来见!” 小头目闻言惊诧,但也不敢怠慢,连忙回去禀报,李天保闻言后大为疑惑,自己这才到一天呢,怎么就找上门来了,而且还是都督佥事,如此大的官,莫不是唬人的? 但也还是亲自带着将佐出去迎接,却见一名身着甲胄的彪形大汉勒马矗立在中央,旁边那人自己倒是认得,正是几月前投了明军的刘一鹏,如今据说都已经干到总兵了。 “不知这位将军是?” 彪形大汉略一拱手 “本官光复中军都督佥事郝摇旗!” “见过郝佥事。” 李天保连忙行礼,没想到对方还真的来了个都督佥事,明军的都督佥事可是二品大员,相当于六部尚书般的存在,若是换做平时,自己这等草民怕是十辈子也见不到一面。 当然,郝摇旗这个二品的含金量肯定是不如六部尚书的,虽然朱由榔即位后大大改善了文贵武贱的畸形政治生态,但有些东西还是难以根除,其实也不能全怪文官,明朝文武之间的品级设定得本来就有问题。 那就是武官的品级一开始就定得比较高,一个千户所的千户,手下千余人,从事实上的政治地位而言,其实也就和县令差不多,但却定为正五品。一个参将,手下管三四千号人马,品级竟然就有正三品,和六部侍郎相当,这是什么概念?相当于后世一个团级干部,居然与地方一个地市级领导相提并论,一个旅级的大校,居然和北京的副部级待遇相同…… 故而等到明中期以后,武将的品级过于贬值,实际上的地位和头衔完全不匹配,也就怪不得从上到下,对待武将时,总是习惯性将对方品级看低两级,差不多就是实际地位了…… 朱由榔为此,在设计光复军的将领品级时,还特意将参将从正三品拉到正四品,只和知府待遇相同,但即使如此,武将品级又多又烂这事依然是大家的潜在认识。 “李头领,你们从庐陵一路而来,也是辛苦了。” 李天保闻言有些脸红,无论如何,毕竟是被人家追着跑路,到底不光彩。 “佥事说得哪里话,我等战力不济,以至于尚需贵部援手,实在是……” “诶,跑路怎么了?当初我老郝可是从北直隶一路被清军追着跑到了贵州!论不光彩,比你们丢脸多了!不照样在陛下的领导下,打回来了嘛!” 说起来,其实郝摇旗对这些远道而来的民变义军颇有感情,毕竟他当年也是这般活不下去,揭竿而起,后来又和满清打了两三年,结下血海深仇,可谓感同身受。 李天保把两人请入帐中后,郝摇旗也不多言,单刀直入道 “本官此来为何,想必头领心中也已有所猜度,不必说其他,就一句话,头领愿不愿意投靠朝廷?只要点头,我老郝拍胸脯保你一个总兵官!” 李天保顿时沉默,说实话,当初刘靖向西投了明军时,难道他没有投靠的机会吗?肯定是有的,但为什么没有那般做呢?归根到底是心中尚还有野心,觉得乱世沉浮,自己说的不得也能争一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可这一个多月的遭遇却是给了他当头一棒,四五万看似庞大的义民大军,面对清军锋锐,不堪一击,人家随便抽出一两千骑兵,就可以压着自己两三万人锤,这让他那不切实际的雄心彻底熄灭,看到了**裸的事实。 现如今自己四千多号残兵败将,困顿山野,无隔日之粮,哪里还是能争天下的样子?不如投了明军,日后若是能混个封妻荫子,拜将封侯,倒也不负大丈夫平生之志,总好过投了满清,剃发易服,无颜面见祖宗。 想到此处,当即单膝抱拳跪地 “末将见过佥事!” “好,好,哈哈。” 郝摇旗连忙将对方拉起,他此行来就是奉了朱由榔的命令,过来招揽李天保部,而后整合吉安乃至赣南民变大军,准备在清军腹地搞事。 当初桂北时,胡一青和王夫之弄出来那一出“敌后游击战”实在是让朱由榔食髓知味,太tm管用了,派出小股精锐深入敌后,联合当地抗清势力,劫粮道、搞偷袭,决战的时候还能作为援兵使用。 关键在于,这种战术还只有明军能用,清军那时想用也用不了,毕竟在多尔衮奇葩的政策加持下,纵使明廷称不上什么进步政权,但比起清廷所作所为来说,士绅百姓还是知道该怎么选的。 于是乎,郝摇旗把刘一鹏、李天保所部整合起来,得到将近八千兵力,又加上自己从中军带来的的一个营,合计一万多士卒,便准备朝吉安腹地进发。 湖广方面,堵胤锡调运了一批粮草军械,把李天保部武装补充起来,休整两天后随大部队转过头向东而去。 “大明打回来啦!王师打回来啦!” 吉安沿途百姓奔走相告,纷纷激动不已,一路上不少青壮直接前来投军,只是走了百余里,便多出三千号青壮来。 自年初赣南民变,清军镇压围剿,双方反复拉锯,在这些地方犯下不少血债,再加上之前清兵攻占赣南时,本就策动过屠杀,又饱经盘剥摊派,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可谓遍地**,之前是清军势大没办法,如今有了依仗,如何不起来倒戈相向? 一时间,原本刚被压下去不久的赣南民变顿时再次燃烧起来。 第48章 拔寨(上) “通通通……” 江面上白雾笼罩,硝烟刺鼻,明军的炮火已经持续超过五日了,虽说九江城不是插岭关,没那么脆弱,但也禁不住如此日复一日的轰击啊。 明军一个炮营卸下船来,在城西摆开架势,一个炮营继续载在船上,对着临江的北城墙猛轰。 从第三天开始,不仅是制式的三斤野战炮,随军专门带上的那十门九斤、十斤重炮也加入了战场。 效果自然相当不错,经过几天的折磨,清军一听炮响就纷纷下城,不敢站在城墙上,上边用于守城的千斤佛郎机也被干废了八门。 但却并未达到朱由榔的预期,很显然,哪怕是十斤炮,也无法对九江这种雄城的城墙造成破坏性杀伤,几天下来,除了把上边的女墙、城楼等砸了个稀巴烂,并没有伤害到城墙主体结构,更别说轰塌了。 刚刚下船扎营不到两日的明军大帐当中,朱由榔端坐在上首,却是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将帅们激烈讨论。 这也是将领们最喜欢朱由榔这位天子的地方,一谈到赏赐、抚恤、补给二话不说,砸锅卖铁也准时保量的送来,毫不含糊,但在军事指挥方面,除了大的战略方向外,哪怕自己就坐在帐中,也绝不多说一句。 往往就像个木雕一样矗立在那里,只有将领间发生了争执,或是主帅做出决策之后,才会站出来表示支持。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朱元璋,不是李世民,就连打仗这事,也就经历过寥寥几次,论经验、战术、指挥,恐怕当个把总都不够,如今可是十几万人的生死存亡,不是电脑游戏,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利用身上权威,毫无余力的支持李过、李定国等统帅。 等商议的差不多了,做出决议后的李过才转过头来向一直端坐,只是偶尔看看桌上文件的朱由榔禀报道。 “陛下,臣以为,如今只靠炮击难以破城,不如先派出精锐南下,将谭泰设在城外,企图用于和城内呼应的三座寨子给平了,一来可以引诱清军出城,围点打援,二来即使清军不上当,剿除寨子后也能彻底孤立九江。” 朱由榔知道,李过是怕自己听不懂,才讲这么细,颔首表示认同,而后问道。 “都督打算派何人前往?” 李过回禀 “中军第六师焦琏部,之前武家穴攻坚战表现突出,或可一用。” 朱由榔稍稍思虑后,道 “可否让教导师派人一同去?” 这倒不是朱由榔担心李过的决策有什么问题,而是他想让教导师那些“学生”上一线战场体会体会,否则单纯搞训练总不是强兵之法。 “这……” 李过有些迟疑,他倒不是担心朱由榔不信任自己,毕竟就算他李过是顺军出身,可中军这些个将士,大多都是明军嫡系,不可能会做乱。他只是对于教导师那帮半大孩子和新兵不太放心。 事实上,军中将领对于天子搞的教导师也就局限在御林军之类宫廷宿卫的认识,在他们看来,这样的军队最多也就是花架子而已,打不得仗,尤其是不知道天子咋想的,居然找一堆半大小子进去,这些个小子有的还没带刺刀的火铳高呢,能打什么仗啊? ……………………………………………………………………………… 焦琏现在心情很复杂,他原本是湖广的参将,当初和张献忠交手,屡立战功,后来隆武朝靖江王朱亨嘉僭越监国,被焦琏生擒,从关系上来说,焦琏算是瞿式耜当初的班底,在明军各派系中,算是除了天子亲军外,最嫡系的那批。 对于李过和天子点名让他去破灭城外军寨这事,他是很欢迎的,但是与命令一同而来的,还有两千教导师士卒。 这两千人,一半是才入伍四五个月的新兵,一半是帮十五六岁的半大娃娃,哪里像打仗的样子?和军中大多数将佐一样,焦琏对于这支据说入伍最先不是教习战阵,而是像夫子一样学识字的军队实在没什么认同。 从长江南岸的城子镇运动到九江城南,大概有七八十里的路程,一万多大军踏步走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焦琏面色肃然的勒马看向和自己的第六师将士并肩行进,却截然不同的教导师将士。 在这个年代,文盲率超过九成的军队中,即使是精锐,其实纪律也不比后世的初中生军训强多少,千古之下,也就诸如戚家军、岳家军那种天下强军才有真正纪律可言。 所谓长途行军,基本上只能保证一个营几千号人集结在一起不走丢罢了,事实上走着走着几十里丢个十几二十人也是常事。后世大学里,组织个几百学生做活动,可能声嘶力竭就得喊个十几分钟,何况上万大军,还要带上辎重、粮草、装备,行进几十上百里,途中还可能遭遇作战、埋伏,哪里这么容易? 可焦琏面前这支两千人的队伍却截然不同,两千士卒分为五个纵队,齐头并进,前后、两侧都放有小股部队放哨,步伐整齐,远远看去犹如一条长龙。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队伍中间,还依稀能够看到一些手臂上挂着不同袖标的将士。 焦琏好奇的问身边的李来亨 “那些手臂上带有东西的是何人啊?莫不是将佐?” 李来亨是专门前来的,这是教导师第一次参加实战,他有些不放心,故而亲自跟来。 经过一年多训练,教导师怎么样且不说,李来亨却是改变了不少,这位农民军出身的将领成为总兵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跟着士卒一起识字,而且作为总兵,他的任务还比普通士卒重得多。 一年来,李来亨已经算是原顺军将领当中响当当的“文化人”了,以至于个人说话风格语气都变了不少,为此不少被老战友们打趣。 他仔细解释道 “这得分颜色,蓝色袖标的是宪兵,负责申饬纠察纪律,黄色袖标的是政宣参事。”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82节 “政宣参事?这是何职位?” “皇上在教导师中试行的政宣制度,军中按照级别,从低到高依次设立政宣参员、参事、从事、主事,直辖于军长史,负责宣讲政策、纲领,鼓舞士气。” 刚说到这里,只听到那队列当中,一阵阵歌声传来。 带头的政宣员呼喊道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起!” “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鞑虏兮,觅个封侯。 ! ” 两千多人响彻原野的歌声在大地上回荡,这是当初戚继光在福建平倭时所作的《凯歌》,算是戚家军的军歌,教导师把歌词里的“倭奴”改成了鞑虏便拿过来用了。 歌词通俗易懂,声调激昂,非常适合拿来做军歌。 焦琏见状若有所思,没有再说什么。 等明军到达九江南面时,已经是两日后了,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教导师那帮娃娃和新兵,行军速度竟然比焦琏部下还要快。 焦琏铺开锦衣卫提供的简略地图,谭泰在九江城南设立了三个城寨,用于和南昌方面勾连,内外呼应,他们面对的第一个便是修在一座山腰上的山寨,而后吩咐道。 “齐字营围住山寨北面,振字营准备攻山,横字营作为预备队,暂且留在山下。” “至于教导师的两千人……” 焦琏看向李来亨,毕竟对方和自己平级,还是天子亲军,面子还是要给的。 李来亨淡定道 “这山寨虽然不算易守难攻,但看此形势也绝非一次能够拿下,教导师就作为第二轮攻山吧。” 第49章 拔寨(下) “阵锋上前!刀牌手跟上!” 山下,振字营三千将士开始列队,披甲的阵锋除了在野战时站在最前排外,同时也是攻城的先锋。 甲片碰撞出“锃锃”的金属声,这些甲胄的甲片都是武备局用水力锻锤反复捶打制作而出,自从广泛使用水力车床和分工制度后,武备局生产效率大为提升,每天一个完整的工组(含水力锻锤、打磨、串联等,约十几人,相当于生产线)能生产一副铁甲,这已经不是小数字了,整个武备局这样的甲胄工组有上百个,每月就是三四千副铁甲。 工业的力量,如此让人着迷。 “炮火准备!” 被抽调跟随而来的一个炮兵哨十八门野战炮开始调整炮位,为首的哨总、哨副用手中各色三角旗指挥着大炮调转。 一刻钟后,随着一阵密集的炮响,总攻全面开始。 山腰上的清军营寨才刚刚搭建两三个月,所用材料也不过就是简单木石而已,寨墙约丈余高,哪里能受得了大炮猛轰? “通通通……” 将近半个时辰的炮火准备,立即就把一面寨墙轰得稀巴烂,垒起来的石块、木柱被横冲直撞的炮弹拆得遍地都是,除了个地基以外,其余都变成了累积在那的废材。 “停!” “选锋攻寨!” 所谓选锋,就是突击队、敢死队,明朝中后期以后,军队战斗力废弛,再加上军队空额、喝兵血严重,将领们为了在打仗时不至于一点办法都没有,便像养家丁一样,用赏银从普遍拉跨的士卒里挑选敢死队,称为“选锋”。 但在光复军中却不同,朱由榔不敢保证自己军中一定没有喝兵血的事情,归根到底这毕竟还是支封建军队,后世刮民党都没办法的事情,他总不能搞个“三x改编”吧?那不是逼下面将领造反嘛? 所以只能尽量限制杜绝,但事实上军中将领还是习惯将部分军饷克扣出来,用来养一些所谓“选锋”,临战时当敢死队用。 这事实上是一种封建军队的陋习,因为很容易造成军队战斗力涣散,将领盲目依赖自己的亲兵和少部分精锐,却丧失了军队整体建构的健康,很简单的道理,你要是真的需要突击队,就不能像后世的侦察连一样,直接建立一个“突击哨”吗?非得临时拿出额外银饷,把打仗这种系统工程变成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黑帮群殴。 所以后来戚继光训练新军时,就十分摒弃这种拿公饷养私兵,临时组织选锋和人头记功的恶习。 四百多临时应召的选锋披甲执锐,举着圆盾朝着已经坍塌的寨墙冲去。 寨内,满清正黄旗牛录章京阿察齐按着长刀,静静看着远处山下,气势汹汹而来的明军选锋。 身后,三百明黄色重甲加身的满洲勇士同样各自紧攥兵刃,冷眼相看。 焦琏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对手并非之前遭遇的那些个绿营乃至普通八旗。 谭泰原本就是正黄旗出身,南下任职后,身边也带有两三个正黄旗牛录作为亲兵护卫,城南山寨地位重要,他不放心绿营兵马,故而专门抽调出一个正黄旗牛录来监视。 正黄旗是满清最早的班底,是天子亲领旗主的军队,在八旗当中,兵丁最多,人口最盛,装备和战斗力也最为彪悍。 后世人们一提起八旗,首先想到的便是弓马,事实上,满洲变成马上民族,是兼并了蒙古诸部后的事情了,而他们真正用来看家本领,乃是步战搏杀。 阿察齐一声呼喝,三百甲士凛然向前,横刀而立,他们个子普遍不高,但是四肢粗壮有力,饱经东北地区风霜刀剑的身躯与脸庞,透露出一种朴素的凶悍和坚韧。 明军已经冲到数十步内,其中后排火铳手开始将提前装填好的弹药仰射出去,但一来部队刚刚从山下赶上来,队伍松散,难以形成集火杀伤,再加上双方高度差,杀伤力也有所降低,并没有对山上清军造成多少麻烦。 “嗖嗖。” “重箭!” 只听前排将士惊恐呼喊,眼前一阵薄雨般箭矢泼了下来,三四十步内有破甲之威的重箭如蝗虫过境,当场就将二十余名明军士卒伤得扑地痛叫。 当被重箭攻击后,有经验的明兵立刻反应过来,对面守城的并非普通清军绿营,而是八旗精锐!一下子心中的恐惧就不断增长,那种从万历到崇祯,从山海关到江南的威逼和挫败感足以让人心颤。 “冲上去!先破敌阵者赏五十两,记乙等功!” 被高额赏赐再次激励出勇气的选锋士卒嗷嗷叫接着冲了上去,锋锐的矛头,寒光凛凛的刀刃直指坍塌寨墙后面列阵而立的八旗甲士。 阿察齐和身后的三百甲士依旧沉默 二十步,十步 直到可以清晰看见对方的脸庞时,阿察齐终于动了。 “突!” 冲在最前排的明军选锋只听到一阵阵刺耳的怪叫声,而后便经历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战,当然,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阿察齐带头迎着明军冲锋,也不列阵防御,而是几乎同时发动相同的冲锋! 两股浪潮硬碰硬的砸在一起,阿察齐手擎一柄长刃朴刀,猛力挥动,向着最前面的明军选锋就是狠狠一刀,那选锋乃是一员队正,慌忙举刀欲挡,却忽觉虎口一阵生疼,竟是被震出鲜血,身体不禁往后仰去,摔倒在地。 还没反应过来,阿察齐已经又是一刀直通心窝,被切割开的动脉血液飚溅一脸,让原本肃然的面庞更显狰狞。 同样的事情在整个战场上不断上演,这些个八旗老卒战斗经验极其丰富,并且坚韧耐战,力气颇大,几乎是压着明军打杀。 “啊!救我!救我!” 又是一名明军士卒被一刀斩去了臂膀,倒地嚎叫,只可惜眼下状况,恐怕没人能抽空帮他,只能慢慢痛苦的失血身亡。 除了利刃外,清军普遍使用的破甲花骨朵更是明兵梦魇,因为面对这玩意甲胄根本没用,钝器本就是破甲的,而清军的甲胄却精良的可怕。 里里外外恐怕得有三层,里面的锁子甲,中间镶着的铁片,外面铁钉钉住的棉甲,刀刃很难造成伤害,即使是钝器,外面的棉甲也有相当作用。 滚滚热血顺着山坡高度差缓缓流淌下来,不时便有尸体滚落,明军是仰攻,而清军却是居高临下,占了地利,再加上八旗甲士锐不可当,凶悍异常,不到两刻钟,四百多明军选锋便支撑不住了。 不知是从谁先开始,有人连滚带爬的从山上逃了下来,一开始,焦琏二话不说,直接执行军法,义不聚财、慈不掌兵,打仗这事,无论是何种情况,主将命令下达之前,退后就是一个死。 但随着时间推移,八旗甲士的攻势依旧没有减弱,他们聚成一个锋矢状阵型,不断向明军发起冲击,而明军选锋却是已经七零八落了。 终于,零星溃逃变成了全面崩溃,大批明军从山上逃了下来,焦琏虽然也尝试派出援军接替,但一方面地形限制,不方便大队兵马展开,另一方面,他也明白,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则竭,如今士气已泄,再做补救效果不大了,还不如换其他部队重新攻山。 焦琏面色沉重,他刚才看的清楚,上面站着的不是什么清军绿营,而是正黄旗满洲精锐。 第50章 初生牛犊 八旗编制中的牛录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军事单位,而是类似于明初军户的军政一体。 很多人将八旗等同于建州女真是不对的,事实上发源于东北的满清更像一个民族大杂烩,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朝鲜、蒙古、辽东汉人,甚至于后世的鄂伦春族、赫哲族、俄罗斯族等,故而八旗当中同样也有着自己的一套鄙视链。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皇太极要废掉女真这个旧有称号,而重新创造出一个“满洲”,就是为了融合各个民族。 正黄旗作为起家班底,算是最纯正的建州女真为主,但旗中除了旗丁外,还有数量不小的包衣、杂役、家奴等等,这些“二等人“虽然待遇不高,但也要和主子一起上战场,战斗力并不差。 整个山寨之内,除了三百满洲甲士外,还有从属的包衣、披甲人、杂兵等三百多人,以及八百绿营步卒。 “要不还是先轰两天吧?” 齐字营参将出言建议道 焦琏思虑一二摇了摇头 “咱们怕是没这么多时间,南昌那边清军想必已经反应过来了,金声桓手里至少也得有一两万人马,断了咱们后路如何?” 金声桓反正的事情,只有锦衣卫、朱由榔和几个内阁大佬知道,焦琏自然一无所知。 “还是换预备队再来一次攻山吧!” 想到这里,焦琏下定决心。 突然,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李来亨发言道 “诶诶诶,之前不是说好的嘛,你们攻山不克下来就换我们教导师的将士上去。” “这……” 焦琏一时无言,之前他之所以答应,是因为实在没把山上清军当做一盘菜,最多让教导师那帮新兵兔崽子捡漏混混资历而已,可现在问题是,很明显山上清军是真正的硬茬子,还让这帮天子门生上去,万一……据说这里面不少都是贵胄子弟,一旦有所闪失,自己如何担待得起? 李来亨似是看出了焦琏心中所想 “焦将军不必忧虑,如果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我李来亨身为总兵官全权负责,就算追究责任,也不会追究到你身上。再说,战阵之上,刀枪无眼,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和清虏打了这些年,皇帝都死了两了,何况区区官宦子弟?” 终于,一番说辞勉强说服了焦琏,李来亨立刻传令,让两千教导师士卒准备攻山。 命令传达后,焦琏奇怪的发现,教导师第一件事既不是拿银子招什么选锋,也不是许诺赏银,或是准备督战队,而是一群群围坐在一起,那些个戴着黄袖标的政宣员开始吐沫横飞的宣讲动员起来。 教导师总领政宣工作的政宣长史名叫黄鸣岐,广州人士,这位老兄的经历比较传奇,他原本是商贾子弟,明朝商户不让科举,但明末法纪废弛,只要有钱,总是有办法的,勉强考了个秀才,但自己商贾出身的身份依然为士林排斥,对于励志做大事的他而言,很是不得志。 不过张同敞入主广州港后,要招揽一批精通海贸、数算的人才进入市舶司工作,黄鸣岐抓住了这个机会,从最低的从事干员开始做起,兢兢业业,再加上头脑精明,几个月就升到了正八品。 王夫之出使东南亚,除了中军一个营的武装外,还带上了一批精明能干的财政骨干,黄鸣岐正在其中,结果,在和东南亚各国“友好交流”的过程中,黄鸣岐胸中那颗雄心冉冉升起,他居然想主动投身军旅,觉得那才是自己建功立业的地方。 云南战役,这位老兄深入土司腹地招抚,战后,又前往川东给文安之打下手,直到朱由榔在教导师里建立政宣制度,需要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才,瞿式耜第一个想到了他。 “将士们!山上就是我们的敌人,就是江南千万士民的血仇,就是两京一十三省沉沦的祸首!”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83节 “杀虏!” “杀虏!” 应和的呼喊声此起彼伏,接着所有士卒在口哨、鼓角声中竟是不到半刻钟便集合排列完毕。 “行炮哨可在?” “行炮哨在!” “注意校射!” “是!” 所谓行炮,其实就是虎蹲炮的改良版,因为便于移动,三四名士卒就可以提着行军,所以得名“行炮”。 “其余各哨听令!短兵哨列队最前面,掷弹哨其后,按照八纵队阵型,各哨往后纵深排列!” 第一波,教导师出动七个哨,将近七百人,其中一个行炮哨在山坡两侧构筑阵地,利用炮火近距离仰射对方,直到明军行进到阵地前面。 其余哨排为八列纵队,六百人拉出近百米长,站在最前面的是短兵哨,其实就是刀牌手,用于抵挡最前方清军攻击。 而所谓掷弹哨算是教导师步兵中最为精锐所在,全员披简易甲胄,手持长矛,腰间别有两到三个掌雷。 掷弹兵选拔条件苛刻,首先是体能,需要身着铁甲,背负火铳、长矛不间断行军四里以上,这对于营养和身体条件极差的古人而言,难度极高。其次,臂力也要过关,可以将一斤多重的掌雷投掷二十步以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声鼓角交错,总攻命令下达,排为八列的六百多士卒步伐整齐,但又分开的比较松散。 从天空上看去,犹如无数黑点构成的一个松散长方形,短边对准清军营垒。 在步兵距离清军营寨还有百来步的时候,先是行炮不断轰击,让清军难以冒出头来,直到步兵来到行炮阵地位置,炮击才停止。 随着明军不断靠近,阿察齐再次面无表情的下令射击,又是一阵蝗虫般重箭箭雨飞出。 可此时的明军阵列依旧松散,带头的队官们一阵口哨凄厉。 这个时期,虽然弓箭的射程往往要比火铳强,精准度更是没话说,但唯独一点,那就是射击初速不如火铳。 简单来说,箭射过来,远处的对方是能提前看到轨迹的,但子弹就不行,所以实战中用刀格挡箭矢的事情常有发生,但挡子弹却不太可能。 竹哨声四处传开,刹那间,所有明军士卒如条件反射般迅速低下头蹲了下去,或是依靠山坡匍匐。 清军箭矢并非毫无目的的漫射,所以遭到这一出后,竟然大多错失,当然,弓箭射击是抛物线,还是有不少箭矢落下杀伤明军,但低下匍匐的明军一来暴露面减小,二来,依靠抛物线落下的箭矢大多也只能射中背部,难以致命,而且队形还十分松散。虽然还是有十余人伤亡,却没有明显损失。 几乎是箭雨落下的下一瞬,清军这边还没有重新搭箭呢,那边明军的竹哨声又急促响了起来。 最前面的短兵哨和掷弹哨迅速起身集结! 八旗兵并不傻,连忙放箭阻击,可这两个哨都披甲,虽也付出不少伤亡,却仿佛浑然不惧,迅速聚拢一团后,刀牌手把掷弹兵围在后面,朝二三十步开外的清军冲去! 明军每前进一步就有一两人不幸中箭倒下,但速度依旧没有迟疑,直到二十步以内,就当清军想要射出最后一轮重箭时,二十多个黑黝黝的铁球被扔了过来。 阿察齐见多识广,只是稍稍愣了一下,就立刻反应了过来这是什么东西,连忙让所有人后退,但没人想到明军还隔着十七八步的距离就能扔东西过来,躲闪不及。 “嘭嘭嘭!” 一连串爆炸声犹如烟火响起,黑火药的杀伤力相当有限,但效果也不差,首先武备局在设计这玩意时就给刻上了破片槽,爆炸后能分出七八片破片来,将附近敌军割伤,其次浓密刺鼻的硝烟也顿时让清军手中弓箭失去了准头。 十多个八旗兵横死当场 与此同时,原本松散的明军步卒已经聚拢一块,重新排列为紧密队伍,掷弹兵手中还在不断投掷,为身后同袍争取时间。 等八旗兵终于准备与明军近战搏杀时,面对他们的,已经是一排黑洞洞的枪口。 “放!” “砰砰砰!” 明军没有玩什么三段击,如此近,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内,所有能够够到清军的火铳全部齐射! 枪声一片,血花飚溅,十几步距离的火铳,甲胄作用微乎其微,数十名刚才还面目狰狞,挥舞刀剑而来的八旗兵当场倒地,阿察齐大为惊骇,明军居然不搞轮射? 短短呼吸之间,就伤亡了六七十人,即使精锐如八旗,反冲势头也稍稍一顿,可明军却几乎是刚刚发射完,就立刻将刺刀装上,发动冲锋! 数百手持带刺火铳的士卒排列为一道道紧密人墙,冲驰而来! 第51章 围困孤城 “刺啦!” 刺刀、矛头和甲胄间互相碰撞,不同于更加依赖个人战斗力的八旗兵松散阵型,教导师士卒几乎都是肩并肩挤在一起,如此一来,一名八旗兵至少要对付两三柄刺刀或长矛。 站在最前面的掷弹兵均着甲胄,和清兵硬碰硬,其中一名年轻的队正不断吹动口哨,让自己的队列步伐整齐,犹如移动人墙。 正是秦良玉的孙子,马万春。 秦良玉两个孙子,马万年、马万春都被送到了教导师中,其中马万年年纪较长,进入虎贲旅,而马万春只有十七岁,便被分到羽林旅。 这次投入作战的羽林旅,基本上都是挑选出的十七岁以上年长将士,毕竟那些还只有十五六岁眼下还不适合上阵厮杀。 好在羽林旅中也是按照年龄编队,无需再拆散重组。 马万春家学渊源,本就识字,体能和武艺也是同龄佼佼者,故而很快被提拔为掷弹哨的队正。 “大家伙不要擅自离开队列!无论如何都必须和左右战友排在一起!” 队列中央一名看起来有些书生气,但同样一手紧攥刺刀火铳,臂上戴着黄袖标的政宣参员疾声呼喊。 政宣参员职位等同哨副,负责一个哨百来号人的政宣工作,是政宣体系中最低一级。教导师中的政宣员并非文弱书生,而同样属于军官,在本职工作之外,一样要上战场,甚至拥有仅次于主官的军事指挥权。 这个刚满十九岁不久的政宣参员名叫瞿昌文,相当秀气的名字,由于年龄在全部低于二十的羽林旅中显得年长,再加上其人性格和善,细心,入伍前还有秀才功名,学习课上甚至还是教员,在普遍年幼的羽林旅将士中很受拥戴,称呼为“瞿秀才”。 当然,他的另一个身份在军中将佐之间也是人尽皆知的——首辅瞿式耜嫡孙。 这没什么奇怪的,教导师中,如此官员勋贵子弟一大堆,从内阁辅臣到地方府县官员,这些官家子弟至少占了教导师总人数的十分之一。 当然,让朱由榔比较惊讶的事实上,这些被送进教导师的官家子弟中,文官子弟远比武将子弟多。 内阁四个辅臣,全都把自己的孙辈送了进来,反而是军中将领,对于这个问题相当谨慎。 这其实不难理解,封建时代,武将的宗派主义往往要比文官要强得多,尤其是明末,军中权位父死子替那都是寻常事,而文官则不同,从宋代以后,科举制度的完善,使中国的文官系统真正官僚化,权力很难直接进行世代传承,一个简单的例子,之前左良玉死了,他儿子左梦庚马上就能承袭职位,瞿式耜死了,他儿子能吗? 所以对于武将而言,他们心中更倾向于把自家子弟安排到自己军中,积累资历后直接承袭自己的位置,就像当年的辽东将门集团一样。 阿察齐高声一喝,带着上百八旗精锐,集为锋矢状阵型,就如同之前击溃明军选锋那般,进行反冲锋。 刺耳的怪异嚎叫声阵阵不绝,阿察齐手持长刀,带头突入敌阵。 身后八旗精锐纷纷丢弃长兵,短兵相接,两股浪潮惊涛拍岸,轰然撞击在一块。 “稳住,稳住!” “统一号令,举矛,刺!” 十七八岁的年轻士卒,第一次面对这般生死一线的时刻,许多人被吓得面色发白,两腿颤颤。但在规律的口哨声当中,还是如同一年多训练所养成的肌肉记忆里一样,迈动步伐,斜伸出刺刀,猛力向前突刺! 所有人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同时完成同一个动作,并不断重复。 “刺!” 前排的掷弹兵体力和战技都更胜一筹,又有甲胄加持,居然和八旗兵僵持了下来。 “后排投弹!” 后面部分还没有接敌的掷弹兵从腰间取下掌雷点燃,继续往清军人群当中投掷。 “砰砰砰!” 一连串爆炸夹杂着刺鼻硝烟、迷雾笼罩双方士卒,明军排列整齐,清兵几乎只能和最前面那十几米宽度的明军锋锐交战,掷弹兵们都不用担心炸到自己人。 清兵后队士卒已经知道这玩意是啥了,见到东西扔过来连忙闪躲,将队列冲散。 “担架!担架!” 清兵战斗力依旧彪悍,正面碰撞不到一刻钟,就有二十多名将士哀嚎倒地,队伍后面,带着绿色袖标的担架队立刻冲了上来,将重伤员抬下山。 至于轻伤员,随身携带,装有酒精和纱布的急救竹筒简单包扎即可。 “狗鞑子,你马爷爷来了!” 马万春家学渊源,武艺了得,竟是接连刺死了两名八旗兵,阿察齐见这边支撑不住,挺刀迎了上去。 长矛、长刀刺啦啦撞在一起,窜出火星,马万春毕竟不过十七岁,无论是战斗技巧还是气力都非阿察齐对手,竟是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阿察齐见状一声狞笑,挥刀欲砍 “镗!” 马万春身后一柄刺刀横过来,把讯力而来的长刀挡住。 “各就各位,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身后那人并非单独而来,四五名手持刺刀的士卒并排而立,一起突刺。 阿察齐连忙后退,对方便整齐步伐逼过来,那刚才救下马万春的带头伍长将他拽起。 情势紧急之下,那伍长只是简短道 “火铳四哨,乙队伍长沐忠亮。” 双拳难敌四手,阿察齐纵使武艺高强,也挡不住四五人同时围攻,更重要的是这四五人动作一致,绝不单独行动,同时刺击,同时收手,几无破绽。 沐显亮最先和阿察齐拼杀在一起,面色涨红,眼看支撑不住,身旁将士立马就刺杀过来,阿察齐只能分身抵挡,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其他地方,由于明军密集的队形,往往能在局部取得人数优势,两三个人对付一个。 “锵!” 沐显亮朝着马万春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出手,将被刺刀集群搞得支应不及的阿察齐就地扑倒,沐显亮按住其人臂膀,马万春压住双腿,阿察齐连声叫骂却是来不及了,两三柄刺刀同时从他的背部刺入,穿透肺部,动脉血液不断喷涌出来…… 与此同时整个战场上的双方形势都在逐渐扭转,明军的队列仿佛雷打不动,依旧紧密,肩挨肩,刺刀接刺刀,一人倒下,后面马上补上来,犹如人墙般一步步推进。 而清军只要一旦聚集起来,就会被一波掌雷投入,纷纷四散逃躲,又变得松散。 哀嚎声、交锋声、破甲声、流血声此起彼伏,年轻的教导师将士们度过了最初的恐惧,心潮澎湃,竟是在政宣员带头下整齐唱起军歌。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唯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白刃纷纷,尤其是长官阿察齐的首级被沐显亮用长矛挑起,八旗精锐竟是不禁步步后退,山寨的突破口越来越大。 焦琏在山下见此情状,心情大振,连忙传达军令,亲自擎刀率领一千精锐朝教导师新打开的巨大突破口扑了上去…… 战斗一直持续到傍晚,清军战斗意志极为顽强,只抓了不到一百俘虏,其中大部分都是绿营,剩下正黄旗精锐,怕是没有存活的,可能他们知道自己落入明军手中也是凶多吉少,故而决不投降。 源源不断的明军鱼贯而入,终于扑灭了最后一股反抗火焰,拿下山寨。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84节 此战斩首达一千二百级,明军伤亡却也不轻,焦琏所部阵亡、重伤四百余,轻伤近八百,教导师阵亡、重伤百余,轻伤三百,总计伤亡达一千六百余,其中大部分伤亡是和三百正黄旗精锐交战中付出的。 虽然损失惨重,但战果依旧辉煌,九江和南昌之间的联系被彻底切断,完全变成孤城。 第52章 南昌(上) 朱由榔对于这个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他倒是没觉得拿下山寨有什么难度,就算没有教导师,以焦琏的本事,最多也就是再拖两天而已。 真正令他欣喜的是教导师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说明自己搞的军事改革方向并没有出错。 经过近代化训练,以文化和民族主义思想武装起来的军队,从组织度上就胜过封建军队,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样的新军队更容易被他朱由榔掌握,从而削弱军头们的影响力。 不然什么扣军饷养亲兵、养选锋的事情难道朱由榔不知道吗,知道又如何?惯例罢了,只要不过分,还不是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只能用培养新式军官的方法,温水煮青蛙,慢慢改变风气。 故而对于此次立下首功的教导师将士,朱由榔大为慷慨,亲自表彰,众臣都知道朱由榔这是表明态度,这教导师就是天子亲军,日后必然前途远大。 斩杀了贼首的马万春、沐显亮被提了军阶,说起来之前朱由榔还想过把后世的军衔弄过来,在教导师中应用,但等他一番描述,朝瞿式耜等人讲明白了军衔是啥,迎接他的却是内阁大臣无语的目光。 这玩意,不就是大明武将的散阶嘛,还用得着另搞一套? 再次顿觉自己是小丑的朱由榔一番询问才知道,古代本来就有自己的“军衔”,那就是武将散阶,只不过没有覆盖住底层士兵,只有有品级的军官才有,比如当年大明建州左卫指挥使努尔哈赤的散阶就是龙虎将军。 只需要那一套系统精简一点,再延伸到普通士兵,就完全和后世军衔没啥区别…… 明朝武将散阶最低只有从六品,也就是百户、把总一级,朱由榔继续往下延伸,也不需要他“发明创造”,历史上有过类似事件,唐朝的散阶制度就相当完善,朱由榔直接照抄就是。 九江城南的三个营寨,数日之间被陆续拔除,九江城从此被彻底孤立。 朱由榔终于放心地直接四面围困九江,准备强攻,而九江城中,谭泰却是差点气炸了。 “南昌那帮奴才干什么吃的!” 之前他布置城南三个营寨就是为了沟通和南昌联系,避免被彻底孤立围困,他并不傻,当然想到明军必然会先攻击拔除这三个营寨。 所以通知了南昌方面,一旦九江城南营寨被攻,南昌方面就北上策应,以保证两地联系畅通。 结果,焦琏前后五六日,连克三寨,南昌方面居然毫无动作! 发完了火,谭泰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派人偷偷出城,尝试联系,让南昌方面立即北上夺回三寨。 可谭泰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南昌府,已经天翻地覆…… 时间回到四天前。 “将军,章于天今天又下命令催了,让我们马上开拔,北上和明军接战。” “他还说,明日之内,必须开拔,否则就会上报南京,弹劾将军。” 南昌城郊,清军绿营大帐内,金声桓阴沉着脸,听完身前将佐的汇报。 “你有说了军饷的事情吗?” 面对章于天这两天的催逼,金声桓拿出了明军的老传统——开拔费。 是的,因为明末军队废弛,饷银克扣严重,近乎没有,所以闹饷是家常便饭,作战之前的开拔费就是其一。 虽说相较而言,清军入关后,收编绿营兵马的军饷比起原来的明军,可以说是丰厚及时多了,但章于天一向排挤金声桓,对其部多有克扣,再加上金声桓自己也不干净,喝兵血也不少,故而麾下将士过得并不比当年好多少。 如今金声桓再将屎盆子全扣在章于天身上,煽动士卒,要军饷、开拔费,从而达到拒绝出兵的目的。 章于天当然不将金声桓放在眼里,一直逼催。 金声桓挥了挥手,让将佐下去。 而后大帐背后一名低调的年轻人快步走入 “金将军,是时候做决断了!” 正是锦衣卫探马司的一名千户,为了此次金、王反正,锦衣卫先后向南昌派出了两名千户,探马司和执行司联手,探马司负责和反正将领联络,提供情报支持,执行司负责配合探马司搞一些破坏、刺杀之类。 金声桓有些皱眉 “本官不是不想,而是有些麻烦啊,那章于天实在是油滑得很,自从之前我和他吵了几句,他就警惕起来,从来不让我麾下入城,城防都由他手下的四千多人掌握。” “王得仁带了一半人马南下赣州,我现在手上不过万余人,南昌乃雄城,就算七八万人恐怕都得碰钉子,何况这点人手?” 那探马司千户听完金声桓言语,只是微笑 “将军放心,锦衣卫自有办法,届时只需等信号一起,将军带兵入城即可!” “哦?你们有何办法?” 千户虽然对于金声桓反正的决心没什么怀疑,但却相当怀疑对方的保密能力,所以含糊过去并不多言。 第二日傍晚 一处南昌城内大户的后院,这家主人原本是崇祯朝南京六部的一名员外郎,锦衣卫通过姜曰广的关系,成功联系获得支持,作为活动中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些个原东林党、江南士人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啥行动能力,但大多都是地方豪族出身,为抗清势力提供一些便利和资助还是可以的。 “卯队准备得如何了?” 为首院中家仆打扮的中年人对身前一众部下询问吩咐布置工作。 他是执行司的千户,随着锦衣卫逐渐完善扩张,执行司的执行队扩大到十二队,以十二地支命名,每队百人左右,负责执行各种破坏、刺杀任务。 “临着城外校场的永和门那边已经打点好了,八十多人以帮工杂役名义在几家搬运行会里藏起来了。” “寅队呢?” “我们打点了惠民门的几个兵将,把火药藏在船底,从水门运了五六艘,现在已经有四百多斤了。” 中年人点头,吩咐道 “明日做好万全准备,后日傍晚,寅队先点火炸桥,在府衙附近点火,卯队和辰队准备和探马司那边联络的守城士卒夺下永和门,放金声桓所部入城!” “诺!” 后日傍晚 明代的南昌城,被赣江一条小支流从西南边惠民门方向穿入,把整座城分为两半,府衙在河西边,而面临城外校场的永和门在河东边。 中间由一座换做宝盈桥的石桥连接(笔者实在是没找到这座石桥的名字,姑且自己取吧),今日傍晚,一条乌蓬小船从惠民门方向缓缓驶过来。 船夫戴着斗笠,就如同以往河上送货的那些船只一样,没什么不同。 船只驶入桥下,却是用撑杆慢慢抵停下来,岸上急忙回家的商贩、行人并没有什么惊诧,也许只是这船只出了什么问题而已。 倒是后面还没有通过的船只,有些焦急,正准备上来让这船赶紧走,别挡路。 负责看守桥的几名兵丁,也有些不耐烦,跑到岸边,向下面呵斥。 船中毫无动静 正当兵丁都打算撑着竹排上去盘问时,只听到船中几声呼喊 “全部都离开桥面!” “快离开桥面!” 随后扑通几声,船上几人全部跳下水来,往东岸游去。 好在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桥上也没什么行人,兵丁见对方如此嚣张,气冲冲划着竹排登上船,这船真是有些奇怪,上面的屋棚设计的颇高,都已经顶住了桥身,怕不是卡住了? 掀开布帘一看,已经一人都没有了,只有满屋棚的布袋子。 带头兵丁耸了耸鼻子 “这味儿怎么有点……” “轰隆!” 一声巨响,石桥中段炸裂开来! 第53章 南昌(下) 整艘乌篷船被塞入了将近四百斤火药,如果用于火炮,足以发射上百发炮弹,宝盈桥并不长,也就不足百米,桥梁中段轰然崩塌,砖石飞溅数十米开外,烟尘四起,犹如地震一般,久久难静。 这声巨响,足以把半个南昌城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两岸无数百姓挤了过来看热闹,熙熙攘攘有几千人,把岸边堵了个严实,倒是让反应过来的兵丁难以行动。 与此同时,西岸的府衙周边,早已埋伏好的锦衣卫执行队冲了出来,他们都做了伪装,或是小商小贩,或是力夫帮工,傍晚时悄悄聚聚在府衙周围。 炸桥成功的消息传来后,立刻开始行动,内容也非常简单——放火。 油罐、火药、酒精制作的简易燃烧弹非常高效,不一会儿就把府衙周边街道点了起来。 毫无疑问,这很有可能会引起大火,甚至让不少许多百姓财产损失,甚至伤亡。 但又能如何呢?这就是战争。 府衙内,章于天听闻外面火起,一开始还只是叫人组织救火,但等到东边宝盈桥爆炸的消息传来,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迅速让人通知守城将佐,加强戒备。 可惜,锦衣卫的行动远远要比清军反应来得快。 永和门后,脱去了伪装,从隐藏院落里抄出兵器的执行队已经开始抢夺城门。 守城士卒当中本就有内应,所以过程并不艰难,两军迅速进入短兵相接。 这些执行队战士都是专门从军中和社会上挑选招募而来,相较于光复军对于纪律和阵型的硬性要求,他们更偏向于个人战斗力的培养,尤其是短兵搏杀。 当然,必要时各种武器都是要运用起来的。 一名锦衣卫执行队员率先从内梯登上城楼,手中是武备局专门制造的近战短刀,除此外,他们还随身携带小型掌雷,这种小掌雷杀伤力不高,但爆炸时却会散出大量石灰烟尘,用于掩护。 “开城!” 一丈多宽的城墙上,鲜血和尸体遍地都是,在夕阳的余晖下,显现出残酷的美感,就在刚刚,在内应发难,外边锦衣卫猛攻的情况下,永和门迅速失守,领头百户瞥了眼城内,见清军还没有过来支援,立即让人打开城门。 城内东西两边沟通,主要就是依靠三座石桥,其中距离永和门最近的宝盈门已经被炸毁,其余府衙方面清军就算想过来,也得从南边绕远路。 再加上府衙周边眼下情况也相当堪忧,四处火起,清军又不傻,当然知道必定有内应作祟,但锦衣卫狡猾得紧,难以捕捉。 城东校场,金声桓其人虽然贪婪,但也知道此时是搏后半生富贵的关键时刻,一咬牙,从自家私藏里拿出四万两白银,十几箱白花花摆在校场上。 金声桓之前参与过清军攻略江西诸府县的战争,积累了大量财富,不然也不会招来巡抚章于天和巡按董学成的觊觎和排挤。 金声桓一阵肉疼,但依旧扯着嗓子叫喊道 “诸位弟兄看好了!我金某人这半辈子积蓄都在这了!先发一半,等拿下南昌城之后,剩下一半也是你们的!”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85节 什么半生积蓄简直是扯淡,这厮手里少说也有二三十万两,还有相当的珠宝,就这四万两银子,恐怕连十分之一都没有,这个时代的江西北部,虽说比不上南直、浙江,但就论经济富裕程度也和湖广有得一拼,吊打一众北方省份,金声桓手里的钱怎么可能就这么点。 但士兵们也不会想到这些,他们只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简直赤红了眼睛。 士卒纷纷兴奋嚎叫起来,这些绿营兵马来源复杂,有原来的明军,有被新征的青壮,有溃散后被招揽的顺、西军,但无论哪种,都是一堆十足兵痞。 一旁伪装起来的锦衣卫见状有些担忧,这帮兵痞若是闯进了南昌,不会搞出大肆劫掠的丑事吧,看样子可能性不小。 事实上肇庆朝麾下的军队何尝不是如此?经过了一两年的慢慢改造,算是勉强整顿了一二,但究其本质,并不会比眼前军队好上多少,这是这个时代的普遍现象。 好在锦衣卫并非对此全无考虑。 一个时辰后,银子全部散出,每发出一两银子,金声桓都感觉自己心头被割了一刀。 然后便恶狠狠地看向南昌城 “狗日的章于天,老子一定要百倍讨回来!” 一旁的锦衣卫千户安抚道 “将军放心,此番事后,将军便是立下了滔天大功,届时区区四万两银子算什么?封妻荫子,裂土封侯近在眼前啊!我听上边说了,少说也得是个侯爵,说不得就是国公啊。” 这家伙嘴上也不把门,许愿嘛,谁不会啊,反正有啥事等南昌拿下来了再说,只要拿下了南昌,等来日明军进城,是啥还不得看朝廷的意思? “众弟兄都有!抽刀割辫!” 顷刻间白刃纷纷,锃锃声音络绎不绝,上万条鼠尾小辫飘落在地。 “随我入城,诛杀章、董二贼!出兵!” 四千多先锋人马浩浩荡荡,嗷嗷叫往永和门而去,此时永和门已经洞开,终于从南边绕道而来的清兵企图夺回城门,刚刚和锦衣卫交手。 锦衣卫搞破坏或许是好手,但和上千大军硬碰硬就未免以卵击石了,只能勉强抵抗。 带头清军参将满身血污,和锦衣卫执行司百户交锋在一起,二人手持短兵,你来我往。 清军参将有些乏力的发现自己单打独斗竟然不是对方对手,好在清军人多,越来越多的长矛、刀剑汹涌而来,城门失守不过是两刻钟内的事情。 就在此时,门外旌旗、烟尘飘动,参将定睛一看,不禁大喜 “是援军!援军来了!快与我平此乱贼!” 而锦衣卫百户一看身后形势,却是哈哈大笑,只是让手下退回城楼,于是在惊异当中,参将看见外面的浩浩荡荡大军越来越近。 没错啊,清军的旗帜,清军的号衣,只是,只是他们的脑袋上怎么没有…… 第54章 第二次爆炸 “杀!” 迎接满心欣喜清军的,是一排排闪烁的刀矛和狰狞面孔。 “自己人!是自己人!” 还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状况,连忙疾声呼喊,但毫无作用。 那清军参将倒是已经反应了过来,咬牙切齿 “金声桓!你他妈……” 还没等他说完,一波箭雨飞驰而来,连忙闪躲,但一支箭矢也正中左肩,慌忙逃窜。 “冲进去!杀啊!” “刺啦” 刀矛入肉的声音凄厉骇人,前来企图夺回永和门的一千清军在外面数千大军的冲击下迅速崩溃,到处逃窜。 大军迅速入城,重新掌握了永和门,而后鱼贯而入,慢慢向整个城东蔓延。 与此同时,城西的一处大院落内。 “姜阁老,是时候了,若不赶紧发动,金声桓也绝非善类,若是任其在城内肆掠,对南昌士民也绝非善事。” 姜曰广肃然点头,锦衣卫并未将所有期望都押在了金声桓身上,通过姜曰广的关系,同样策动了一些原明军和当地士绅力量,这些人虽然也非善类,但就军纪而言,还是比金声桓要强的。 锦衣卫在设计此事时就考虑过,金声桓的力量固然重要,但其人贪得无厌,如果让他完全控制南昌,必然会坐地起价,挟寇自重,向朝廷要这要那,而且其军纪律败坏,若无制衡,对城内百姓也绝非好事。 于是乎,在引入金声桓的同时,姜曰广这边也会在西城发动起来,控制更为核心的城西地区。 “大人,大人,那金声桓反了!正带兵马从永和门而来啊!” 章于天怒气积郁 “他妈的,我就知道姓金的匹夫是个二五仔性子,三姓家奴!” “抚台,眼下该当如何啊!” 董学成和章于天不同,章于天是皇太极时期就投了满清的老人了,跟豪格一起打过仗,见过阵仗不少,所以虽然暴怒不已,却还算镇定。董学成是清军入关后才投效的文官,哪里见过这架势?吓得两腿颤颤,随时准备开溜。 章于天眼色一横 “慌个什么!现在你就算要跑,还能跑哪去?莫非你觉得丢了南昌,你还能跑回九江吗?明军都能拿下南昌,难道还封锁不了九江?再说跑回去莫非朝廷就会轻易放过你丢城之罪?” 董学成闻言脸色发白 “要不咱们,咱们……” 章于天闻言直接哈哈大笑,嘲讽般看着董学成道 “我听闻那明廷皇帝定过规矩,对于投清官员,有‘三必杀‘,有‘三不究‘,董巡按,我记得当初屠城赣州,你也脱不了干系吧?如何就敢降了?” 董学成似是鼓起勇气道 “那金声桓,当年不也在赣州干过龌龊事吗?明廷不照样……” 章于天冷然道 “这就是金匹夫愚蠢之处!他真以为明廷就会放过他吗?异想天开!我敢说,明军入南昌城之日,就是他金声桓被解除兵权,坐地等死之时!” 随后决然下令 “西城剩下三千人马也不必扑灭叛乱了,与我集结起来,往城南宝清、宝运两桥而去!” “倒是感谢那明军细作炸了宝盈桥,如今城内东西交通,只有城南两桥可以通行,咱们大可以封锁两桥,给金匹夫一个教训!” “金匹夫麾下多是兵痞,一旦长久受挫,必然溃散,若是能趁乱伏杀金声桓其人,更是群龙无首,届时我们就可一举夺回城池!” 命令一下,三千清兵迅速分作两股,控制两桥,章于天站在宝清桥前,面露冷笑。 之前锦衣卫炸桥倒是启发了自己,府衙武库当中还有三百斤火药,倒是有了用武之地。 “杀啊!” 金声桓部冲入城内的大军迅速和守桥清兵交上了手,虽说上万大军一入城内,就有涣散的趋势,但金声桓知道,如果不迅速解决掉章于天手下那几千人马,这南昌城就是个定时炸弹,故而让亲兵连番督战鞭策,要求各军前进。 金声桓勒着战马,在亲卫簇拥下向军前突去,一马当先。 封建时代的武将很复杂,一方面宗派主义极重,将兵士视为私产,喝兵血,但临到战事,却又不得不冲到一线,亲自带队冲杀,否则难以维持士气。因为军队的战斗力和士气基本都是靠将领少量亲兵维持,如果将领不带队顶上,很容易导致大规模溃逃。 金声桓到底是当初左良玉麾下先锋出身,武艺了得,带着亲兵冲杀在最前面,好在身披重甲,左右又有近百号甲士护卫,倒也没有性命之忧。 桥头清军很快抵挡不住,开始溃败,丢下武器向后奔逃。 金声桓朗声大笑,被激起了兴致,招呼左右士卒 “章贼就在桥后,弟兄们随我突过去!” 亲卫士卒嗷嗷叫,举着血光淋漓的各色兵器从桥面上冲来,另一端桥头,清军列阵迎击,双方撞击在一块,慢慢陷入僵持当中。 金声桓正在桥面上提起一柄短矛朝着对面清兵飞驰置去,一名清军把总胸口被穿透而过,当场扑倒,引起一番骚乱,麾下士卒见将领神勇,更是汹涌,清军阵列摇摇欲坠。 站在清军阵列后方的章于天面无表情,淡淡吩咐道 “放箭!” 一声令下,清军阵列后方约摸上百弓箭手张弓搭箭,瞄准桥面。 刚才冲杀过程中也有清军不断放箭,金声桓并未当做一回事,依旧继续向前。 可下一瞬,情况就大不相同,那些清兵弓弩手箭头都裹着油布,用火把点燃,金声桓见状就觉得有些不对,稍稍思索,连忙让人检查脚下,却也没有发现火油一类易燃物。 直到一名士卒报告,这桥面上的护栏石柱下面,怎么绑着几根绳索啊。 绳索? 金声桓让将佐跑到桥边往下查看,那人顿时大呼 “快砍断……” 还没等他言语落地,“嗖嗖”一阵火箭袭来,却并非朝桥面上的士卒而去,而是对准桥面之下…… “轰隆!” 时隔快一个时辰,天已近黄昏,又是一声爆炸,金声桓骇然的表情就此戛然而止。 第55章 混战 象征主将的红色大旗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四处飞溅的碎石中,轰然变为齑粉,所有双方将士目瞪口呆,一时间嘈杂的厮杀声都哑然。 紧张的呼吸之后,金声桓部下将士才发现——自己的主将死了。 三百多斤的火药被用绳索悬绑在桥墩下,足以将金声桓和他身边数十名亲卫全部杀伤,或是落入水中,入城金部大军瞬时间失去了指挥中心。 对于封建时代的军队,尤其是金声桓这种军头式将领的军队而言,一旦主将身亡,而又没有其他威望重大的将领出面统摄,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章于天大喜过望,叫嚣着指挥左右清兵,迅速转入反攻! 由于桥已经被炸断,两边人手无法直接接触,唯一可能交战的战场只有最南面的最后一座石桥。 随着金声桓身死的消息传开,混乱与恐慌犹如瘟疫,在金部士卒之间迅速传染,正在此时,正在势头上的清兵发动反攻,前列军士只是抵挡了不到两刻钟,就迅速溃败,四散奔逃。 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章于天如打了鸡血般,亲领精锐,突入东城,企图彻底将金军残部赶出南昌。 近万士卒在城中四散崩溃,很快酿成巨大混乱,四处火起,厮杀声、哀嚎声,还有溃兵趁机在城内劫掠的声音此起彼伏,火光把即将进入夜色的南昌城映得血红。 而在西城,另一场行动正在悄悄进行。 锦衣卫的上下人员现在心中都慌极了,因为事情已经超过了他们的想象和计划预期。他们之前不过是想让金声桓和姜曰广分别控制东城、西城,达到制衡的目的,结果现在金声桓那厮竟是直接死了,留下近万无头苍蝇般的士卒。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86节 必须要加快行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姜阁老,事不宜迟,必须马上发动!一旦章于天从东城回来,我等必然事败!现今其人尚在东城,西城空虚,我们只要控制府衙,尚有一线生机!” 姜曰广当初不过是个东林出身的文官,也没带过兵、打过仗,之前是见锦衣卫的安排问题不大,照章办事而已,如今情况转变,竟是六神无主。 那锦衣卫千户直接提醒道 “姜阁老莫不是忘了,你一家老小都在南昌!一旦事败,满清是何等行事,难道不知道吗?” 这话终于把姜曰广从惶恐当中惊醒,迅速派出人手,通知各处。 东城本就是士绅的聚集居所所在,虽说并非光彩的事,但不得不说,此时的明廷之所以能够得到江南地区广泛的支持,士绅地主占很大一部分作用。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说起来好笑,因为这些士绅地主们发现,自己投了清廷后,居然要交税! 是的,这种支持大多并非出于对异族政权的厌恶,而是出于一种对于清廷财政方面强硬态度的恐惧。 原因很简单,不同于明廷,汉人士绅在初期的清廷的影响力和利益勾连太过弱小,面对清廷的税收,他们没有反抗的力量。 可明廷就不同了,即使他们知道朱由榔也会强令他们征税,但另一方面而言,朱由榔也不得不用他们,因为在这个文盲率高达百分之九十的年代,作为一个汉人政权,想要进行有效统治,就不得不和士绅地主们联手媾和。 尤其是明廷这个已经三百年的王朝,只要明廷回来,他们那世代家族所积累的功名、官位、裙带关系就依旧有效,最多再活动一二十年,便可以过回万历年间的“好日子”。 于是乎,南昌城中的士绅在姜曰广带头串联下,迅速集结起来,怀着对于满清这个“蔑视士绅”野蛮政权的刻骨仇恨,开始动员自己的力量。 明末的江南地区,大家大户畜奴非常多(历史上的明末还爆发了多起家奴起义,一些进步的平等思想得到启蒙),各家士绅凑出近两千家仆、家丁,而后城内几处巡检司和守城兵马中也能动员出几百人。 这些人马来源复杂,单论战斗力而言,恐怕难以和清兵正面相抗,但此时的章于天已经带着大部分人马进入东城,企图剿灭金部残余,西城防守空虚,锦衣卫带着一众“联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府衙。 锦衣卫千户依旧紧张,他知道事情才刚刚开始,等不了多久,反应过来的章于天必然有所动作,这时候,天已经黑了。 城中火光滔天,锦衣卫派人通知西城中百姓,说清军打算屠城,眼下东城恐怕已经遭受毒手,不愿意死的必须动员起来,以武力相抗。 当然,这种言论在动员民众之前,首先让民众恐慌了起来,再加上东城的火光,更加渲染了危机气氛。 大量民众打算出城避难,街道上人潮来往,但姜曰广他们还是又得到了一千五百多青壮。 民众对于清军屠城的消息并不疑虑,一方面是因为清军在江西干过不少,百姓记忆犹新,另一方面,交战的章于天、金声桓双方都还穿着清军衣甲,刚刚割了辫子的金部士卒看起来也是个大秃头,和清军没什么两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联军迅速控制了最后一座石桥,此时城中也凑不出足够的火药来炸桥了,锦衣卫们只能指挥人手,将桥面全部撒满火油,一旦清军回援,就放火点燃,用于阻敌。 章于天此时一路追杀,直到永和门前,金声桓部下四散逃窜,还能保持建制的实在不多,虽说无法威胁到章于天所部,但却也难以被剿灭。 永和门南边的顺化门,最后一股成建制的金声桓余部在此聚集。 参将冯勇申原本是顺军部将,后来被金声桓兼并,他手下大多也是顺军出身,相较于兵痞占大多数的其他部队,他麾下军纪更好些,所以在溃败当中还能聚集起大半部分。 “现在还有多少人?” “将军,咱们周边还能控制八百多。” “够了” 冯勇申带着八百多人一路往西,一路收拢溃兵,朝最后一座宝运桥而去,等到了桥边,人数已经有了一千三百多。 他原本就是考虑到章于天人手不足,大军跑到东城来,西城必然空虚,结果一到西城,才发现居然还有义军,大喜过望,连忙派人联系。 以为清军打过来的姜曰广和锦衣卫闻言大呼一口气,欣喜地将这股生力军接了过来。 如此,就是仿佛和金声桓身死之前掉了个个,原本是金部基本控制东城,章于天控制西城,现在却是章于天跑到了东城,联军控制西城。 时至午夜,城中却无人敢入睡。 第56章 决战阴云 冲天火光中,对峙持续到了第二天拂晓,得到了生力军的联军,终于步步向前,重新夺取南昌城的每一片区域。 在过去一天当中,南昌至少有近五分之一的房屋被焚毁,大量溃兵和流氓地痞趁机抢劫,再加上各种消息满天飞的恐慌,城中百姓大量外逃,剩下的也是紧闭门户,竟是显得有些空旷。 宝运桥东侧空地上,拂晓后的第一场决战,也是最后一场战斗爆发了。 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双方都已经重新认识了眼前局势,章于天这才发现,自己背后竟是被偷了家,大半个南昌已然落入乱民之手。 他打算做最后一搏,两千多清军从宝运桥正面突破,确实被突发大火烧伤数十人,而后僵持了一个时辰后,两军碰撞在一块。 “杀!” 联军人员复杂,战斗力相当糟糕,除了冯勇申那一千多号比较能打外,其余皆是乌合之众。 但蚁多咬死象,架不住人多啊! 经过一晚动员乃至于直接抓壮丁的壮大,联军扩充到了五千人以上,但清兵虽然是正规军,但也不过就是绿营而已,并非八旗精锐,远远达不到那种几百人追着几千步卒砍的水平。 冯勇申十分悍勇,带着百余贯甲亲兵突入敌阵,手中双刀挥舞狠辣,结果了七八员清兵,浑身染血,指向章于天中军而去。 “拦住他!拦住他!” 还没等章于天反应过来,本就胆小的董学成却已经慌了,连声唤左右清兵抵挡。 冯勇申突入数十步,定眼瞧见这边,抽出一柄利刃,竟是隔着二十步飞掷而来。 “嗖” 的一声,董学成心中大骇,竟是连忙闪躲,最后身前一名清兵军佐被击中腹部,鲜血、肠子飞溅出来,董学成终于支撑不住,带着亲卫向后逃跑。 董学成周围的崩溃犹如多米诺骨牌,迅速压倒清军士气,演变为全面溃败。 章于天冲上前去,做了最后的挽救努力,但锦衣卫执行队瞅准机会,百十人趁机用掌雷袭击中军,章于天乱军之中被炸死。 不同于之前章于天三千步卒就想追击近万金军余部,这回联军占据人数优势,很快就把清军包围,结束了最后的战斗。 终于解决掉了最后一股清军之后,姜曰广和锦衣卫一众官兵松了口气,这次原本安排严谨的反正夺城计划没想到竟然演变成这个样子。 好在虽然凶险万分,最后的结果还是成功控制了南昌,接下来的事便是分派部队,赶紧解决掉城中的溃兵、流氓地痞,重新恢复秩序,布置城防。 姜曰广打出明廷旗帜,以假托“大明文华殿大学士,督抚江西”自居,这当然是出于扯大旗安抚人心的动作,但其中未尝没有姜曰广本人的小心思,锦衣卫出于安抚士绅人心的需要也不拆穿,默认了姜曰广的“逾制”。 …………………………………………………………………… 江西布政使司,饶州府,德兴县,银山 这里往北不远,便与南直隶接壤,此时,一支三千多人的骑兵已经踏上了银山山下的土地,就着山坡高度差,远眺对面鄱阳湖方向。 三千人俱是红边镶白重甲加身,一人双马,其中三角镶白绣龙旗帜迎风猎猎作响,军容肃然。 为首将帅大约三十出头的样子,扎髯般浓须衬托下,一双虎目凶狠沉骛。 正是满清辅政叔德豫亲王,总督江南军政,权力结构中排名前三的擎天一柱,后来被乾隆评价为“开国诸王战功之最”的多尔衮胞弟,爱新觉罗多铎。 他淡淡对身旁将佐发问道 “九江方面没问题吧?” “王爷放心,谭泰无论如何也不是那明廷小儿能打得动的,如今九江被围已有快二十日,但依旧没有破城迹象。” 多铎颔首,而后吩咐道 “让人通知谭泰,让他随时准备做好放弃九江的准备。” “王爷,这……” 多铎虎目一横,直接打断 “就这般传达!” 那将佐连忙低头行礼 “嗻!” 多铎的目的很简单,在九江跟明军耗着有什么用?就在前日,南昌失陷的消息传来,九江作为江西北部门户,再坚守意义已经不大。 而且这也绝非多铎能够接受的结果,如今满清动员超过四十万大军,明军满打满算不过二十万,难道还要被动防守?他多铎长得这么像缩头王八吗? 虽说又大大加派的税饷,但随着各地抗清势力风起云涌,征收筹措工作相当困难,一直维持着四十万大军在江南和明军拼消耗也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与其如此,不如凭借眼下的兵力优势,直接逼迫明军和自己决战,一举功成! 虽说此时距离《战争论》作者克劳塞维茨的出生还有一百多年,但自古到今的军事家和杰出将领们早就发现了战争必须要由战略决战分判胜负的规律。 在自身条件不利的情况下拖延避免决战,在自身条件有利的情况下,迅速寻求双方决战,是古代乃至现代战争中不变的铁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眼下的情况是,清军的优势依然巨大,但会随着时间流逝,江南抗清势力的壮大而削弱,所以作为一名杰出的军事将领,多铎毫不犹豫的寻求双方决战。 而明军这边,分兵多股,各自为战,而不将主力汇合,很明显就是在拖延决战,想等浙江、福建、江西各地的抗清运动进一步发酵。届时清廷在江南统治逐渐衰弱,补给财政困难,军队四处奔忙疲乏,明军大可以做最后一击,所谓“持久战”正是如此。 但可惜,多铎不会给明军这个机会。 让出九江就是一步明谋,面对九江重镇,明军肯定不可能放弃占领,可一旦占领九江、南昌两个烫手山芋后,一个必要而且很容易变成决战地点的区域就暴露了出来,使明军不得不为了保卫刚刚获得的江西重镇而和自己决战。 这个地区就是——鄱阳湖。 鄱阳湖水域是长江中段最重要的战略区域,向北可以直接控制切断长江,江西北部大多数富庶的重要府县都围绕在它周围,一旦控制鄱阳湖,就意味着控制了江西北部,控制切断了自南直西部到湖广之间的长江流域。 三百年前,盘踞在集庆(南京)的朱元璋和湖广地区的陈友谅为了争夺这一战略要地展开决战,双方投入超过八十万人,一战抵定了江南归属,是朱元璋和大明创业史上最重要的一战,而如今,想要再次中兴的明廷,再一次以如此方式,在这个地点,和对手决一死战。 只不过,双方的位置刚好相反。 第57章 南湖嘴(上) 与此同时,德兴北部的浮梁地区,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景德镇所在,多铎手下大将,江南提督,完颜叶臣统帅其余七千镶白旗主力和六万绿营大军,正朝着鄱阳湖畔的饶州府城鄱阳县进发。 多铎的身后,还有两万绿营大军,合计八旗兵将近万,绿营大军八万,满洲镶白旗几乎所有实力,这下子都全部拿了出来。 除此之外,江南长江流域上的安庆府、太平府,一支浩浩荡荡的内河船队正在缓慢地逆流而上。 一艘旗舰之上,张字大旗悬挂其中,新任不久的满清江南巡抚张存仁用单筒望远镜观察两岸。 明朝时期,西洋的各种光学仪器就已经传入中国,到了明末,望远镜和眼镜对于富贵人家和官员而言,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物了。 张存仁是八旗汉军出身,当初跟随祖大寿降清,在清廷投降汉人 的鄙视链当中,属于那种顶端存在。 历史上这厮最大的功劳,其一是跟着多铎、勒克德浑攻略江浙,其二就是在顺治八年时为了剿灭北方抗清的榆园军起义,拔了黄河大堤,造孽无数。 但就从清廷方面看,张存仁确实属于汉臣当中的干将了,按照原本的历史,此时的张存仁应该是闽浙总督,但由于朱由榔的改变,满清不得不重视江南防备,让郡王博洛亲领闽浙,而张存仁则分给多铎、洪承畴打下手。 多铎残暴是不假,但必须承认,他是一名杰出的军事统帅,在年前获悉了多尔衮准备围攻明廷战略后,多铎就在江南进行了充分准备。 其中之一便是让张存仁督造战船,江南之地,攻守交战不可无水军,尤其是江西、湖广这两个腹地围绕着鄱阳、洞庭两湖的地区。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87节 好在江南地区本就不缺这方面的工匠,厂房,满清禁海之后,又趁机强行征用没收了不少未出港的内河商船,零零总总加起来有数百艘,张存仁凭借此训练了三万多内河水师。 于是乎,加上谭泰在九江等地尚能控制到的三四万人,此番鄱阳湖会战,清军方面至少能聚集起十五万人。 占了兵力总数的一小半,江南清军的大部分,而明军这边,人数处于劣势,光复军北路军总数在十万余 ,就算加上南昌反正和郝摇旗进入江西后组织起来的各路义军,也就是十二三万的样子。 ………………………………………………………………………………… 九江城下 朱由榔是真的无奈了,攻城战已经进行了二十多日,除了焦琏那边扫荡了城南三寨外,其余丝毫没有明显进展。 之前明军要么是守城方,即使攻城,大多也是有内应之类取巧办法,这般排开阵势,强攻城池,尤其还是九江这种坚城,真是第一次。 谭泰沙场老将,绝非守长沙的屯泰之流甚至章于天之辈可比,他驻守九江的第一件事就是严密将城中百姓管控起来。 事实上明军到江西之前,他就开始有序把城中不少百姓赶出城外,对于剩下的进行保甲编制,限制活动。 又强迫城中青壮参与守城,以砖石堵死城门,强征粮食,保证军队供给,拆毁城外房屋,避免作为明军攻城器械材料。 总之,朱由榔终于部分体会到了当初孔有德在桂林城下的感受。 在古代,围城十月甚至好几年都打不下的例子比比皆是,只要守城方谨慎行事,不轻敌冒进,安排得法,是很难被攻破的,故而孙子兵法有“十则围之”的说法,显然,朱由榔手里没有十倍于谭泰的大军。 于是,除了每天都进行的炮击外,明军很难再进行什么有效攻城。 而此时明军的大炮又不足以破坏九江重镇的城墙,最多只能杀伤一些守城清兵。 就在朱由榔和李过焦头烂额之际,南昌反正的消息传了过来,朱由榔和李过大为振奋,如此一来,九江事实上作为江西门户的意义已经不大,明军大可以直接从南昌府直接进入江西腹地。 正当明军准备下一步行动之时,谭泰却先动了。 翌日拂晓,谭泰派出精锐四千,悄悄出城,突袭九江外围,庐山北部的青山镇。 在这里获得船只后,他们迅速北上,企图占领南湖嘴。 如果说鄱阳湖是江西乃至于长江中段的战略要地,那么南湖嘴就是这块战略要地最重要的咽喉。 因为南湖嘴就是长江汇入鄱阳湖的进出口! 只要控制住南湖嘴,鄱阳湖流域的敌人难以汇入长江,而自己方面的人马却可以随时进入鄱阳湖。 在明初的鄱阳湖之战中,陈友谅兵败企图突围,就必然从南湖嘴而走,朱元璋见机在此地以舟师、火筏封锁,与陈友谅决战,最终斩杀陈友谅,抵定胜局。 李过也不傻,早就在围攻九江之前,就已经分出一部水师,占领控制这里。 李过见谭泰行为,迅速就反应了过来,清军这是打算背靠鄱阳湖,与明军展开会战!如果只有谭泰一部,清军绝对没有这般底气,极大可能,不,他万分肯定,多铎的江南大军已经进入了江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李过预料得不差,仅仅就在两天后,锦衣卫探马司方面就传来了多铎率九万大军抵达鄱阳的消息。 几乎与此同时,张存仁三万水师,也铺天盖地地从安庆府顺长江抵达彭泽,进入江西。 战争的阴云,迅速笼罩了整个长江到鄱阳湖流域。 又过两日,谭泰决心放弃九江,开始准备突围。 张存仁水师开始与明军水师在湖口、南湖嘴等地交战。 说起来,双方都不是什么职业水军,而是临时拉起来的水师,可谓菜鸡互啄,但规模却是不小,明军方面水师近四万人,清军方面三万多,当然不可能同时交战,而是以几十艘,上千人的规模不断摩擦。 这个年代的内河水战其实和海战压根就是两码事,相较于更重视火力输出和舰船性能,以及航海技术的海战,内河水师交战,就没这么多技术含量了,一方面没有什么大风浪,另一方面离岸也近,往往都是直接倾泻完远程武器后就接舷而战,论起来其实和陆地野战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所以看古代战史时,会发现,那些内河流域的水战动不动就可以出动几万十几万人,而真正的海战,一支舰队有上万人都算庞大了。 因为水师和海军的技术含量根本就是两个量级,训练一只内河水师,几个月就行,甚至其中大部分军队其实就是陆军,只要不晕船就行了,实在不行,就地上岸便是。 而海军却要在茫茫大洋里寻找航向,与敌接战,而且一出航就是好几个月,无法像内河水师那样随时随地从岸上获得补给, 对于技术和经验要求极高,也无法带太多人。 光复中军第六师副将塔天宝指挥着手下数十艘平底战船和清军周旋,塔天宝是顺军旧部,原是陕西人,指挥水战这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好在一方面有上边专门派下来,熟悉水战的军官、水手辅佐,另一方面清军那边恐怕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第58章 南湖嘴(下) 内河战船,主要以平底为主,而且不同于基本上只以风帆作为动力的海船,内河战船基本上都是帆桨同用,而且在交战时,往往以船橹为主要驱动力。 明军的战船比较特别一点,宋应星主持设计了一种内河车船,所谓车船早在唐宋时便已有之,就是用脚蹬动船轮,作为驱动,比一般桨船要快,只不过设计制作起来比较复杂。 虽然有宋应星出谋划策,又请来郑氏工匠参与,但一共也只造出了一百多艘车船,塔天宝手中不过六七艘,用于追击敌人。 “各船准备放炮!等清虏船只靠近,就迅速把子铳都打出去!” 塔天宝吩咐旗语传令兵。 他手下大大小小三十多艘的船队,装备有十三门火炮,当然,这些火炮并非新式元年火炮,毕竟那玩意全军上下不过三百多门,用在何处都是有数的,哪里能分到副将级别手中? 这十三门火炮都是佛郎机,明朝从嘉靖倭寇之患后,铸造了大量佛郎机,这玩意大的可以有几千斤,小的不过百余斤,铸造起来也不复杂,操作更是简单,举国上下起码也得有几万门,尤其是沿海地区,府县城楼上都有这么几尊古董。 武备局开始铸造新式元年火炮后,佛郎机的制造就逐渐停了下来,但广东一省,起码也得有大大小小几百门佛郎机,武备局也不浪费,稍稍加以修理后,就用于内河水师当中。 当然,清军方面也不缺这玩意。 两军七八十艘战船接近到两百步左右,才纷纷开始放炮,这些从嘉靖到崇祯年间铸造的各种质量参差不齐、大小不一的佛郎机射程相当有限,别说和元年式火炮相比,即使与红衣大炮相比也差了一倍以上。 也不用瞄准,士卒们只是不断的点火,然后取下打空的子铳,换上新的子铳继续发射,佛郎机就这点好处,射速够快。 “砰砰砰……” 刺鼻硝烟如同白雾般将湖面笼罩在内,在阳光斜照下,看不清彼此船只动向,船只边放炮,边互相靠近,船上的碗口铳等其余大口径火器也开始喷吐火舌。 如冰雹般的弹雨相互飞驰,穿透船只上的木板,不时带起一朵朵残酷的血雾,残肢断臂在甲板上流落,惨叫声在喧嚣波涛和火器之中难以传开,只是隐隐回响。 “ 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这里原本是历代诗家吟诗作赋,伤春悲秋的绝佳风流地,眼下却成了血腥的修罗场。 “先勿要接舷!用火铳击敌!” 两军舰船已经靠近到百步左右,原本按照一般水战过程,此时已经是开始准备接舷决战了,但塔天宝却高声疾呼,让旗手传令,使船队和清军保持距离。 随后,明军中占比三分之一的火铳手开始准备弹药,列队在船只舷边,预备射击。 清军率队诸将名唤赵程宏,原为弘光朝江北四镇的高杰部下,后来高杰被击溃,投了清军,跟随张存仁,一路被提拔为副将,后来张存仁训练水师,他因为当初在高杰部下有分管水军的经验,于是乎被任命为总兵。 见明军不欲直接接舷,他也看不懂对方想干啥,既然周旋,那就继续输出火力。 此时两军相接已经只有不到百步,赵程宏下令 “各船弓手、火铳可以准备了!” 清军的火器装备率并不低,但大部分都是简易火器和火炮这种大件,真正的鸟铳这种列装火铳步兵反而不多。 这大多还是因为明末那糟糕的火铳制造水平留下的阴影,毕竟清军绿营大部分也都是原来的明军,使用的武器大多都没换过。 故而,这种几十步的距离内,杀伤输出主要还是依靠弓弩。 “砰砰砰……” “嗖嗖嗖……” 经过两刻多钟的发射,双方的佛郎机子铳都用完了,完全进入了火铳和弓弩的对射。 一开始,清军弓箭的精准度远比火铳要强,即使在波涛起伏的船上,也能对明军造成更多有效杀伤,不少明军火铳手中箭,捂着流血伤口哀嚎倒下,被船上的同袍拖下甲板,用纱布和酒精简单包扎。 但随着时间推移,赵程宏便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他发现对方竟然没有弓弩手,全部都是火铳! 这意味着什么呢?事实上,在火器时代的早期,火铳无论是精准还是射程、射速,都是远不如弓弩的,但却有一项优势弓箭难以匹敌。 训练一名合格弓手至少要一两年,而训练一名火铳手不过月余即可,至于在对战之时,火铳更多的优势则是在于火力的持久。 因为拉弓射箭是一件很耗体力的事情,即使是一名训练多年的精锐弓手,一口气能射出十来支箭,便会双手发酸,难以持续,至于一般弓手,能连续射出六七支,就相当不错了。 仅仅对射两刻钟之后,清军这边射速就逐渐放缓,气势渐渐降低,竟是落入下风。 明军这边三段击不断有序交替,火力输出不绝,持续压制。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密集的弹雨虽然没有准头,却足以形成覆盖,将输出能力降低后的清兵打得抬不起头,甲板上留下一片弹孔鲜血淋漓的尸体。 赵程宏这才发现自己犯了错误,连忙传令全军迅速压上,主动和明军接舷。 两军终于开始正式接舷决战,塔天宝也丝毫不惧,拔出佩刀,大呼杀虏。 他原本是前军参将,当初西进云贵,路经贵阳府时,遇到了当年忠贞营的老上司章旷。 对方以“恩主”和都察院清流文官的大架子无端羞辱于自己,塔天宝不忿之下顶了回去。 原以为会遭到朝廷处罚,毕竟按照明后期的政治生态,自己才是“不懂事”的那个,区区一个参将,见到堂堂朝中佥都御史,还是自己以前的上司,大礼参拜难道不是应该的嘛? 他自己私下也为鲁莽行为感到后悔,觉得没必要为了这点事得罪了章旷,但心中何尝又没有憋屈,当初龙场盟誓,天子亲口御言,对着顺、西两军将佐,指天歃血而誓,凡抗清义士,无论出身,俱视为手足。 可到头来,自己这个顺军旧部,还是成了章旷嘴中的“流贼”,还要对那些个和自己同级乃至于比自己还低的穷酸文官大礼参拜…… 结果,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了自己的意料,章旷被一撸到底,贬到了琼州,后面撑腰的何腾蛟被迫辞职致仕,天子为了自己这点“小事”,为了自己一个区区参将的荣辱,竟然不惜废掉一个吏部尚书,一个佥都御史,甚至清洗了朝中一批官员。 当然,这其中大部分原因和塔天宝关系不大,但他依旧感激莫名,他是个粗人,不懂啥大道理,知恩图报却是明白的,紧接着中军扩编,朱由榔或许是还对这个引出巨大政潮的参将有印象,将其提拔到了副将,塔天宝心中更是觉得君恩深重,每战必奋勇当先。 “全体火铳上刺刀!刀牌、枪矛准备!随本将杀虏!” 第59章 风起鄱阳 内河水战的接舷不同于海战,往往十分迅速,一艘平底战船撞在另一艘侧舷上,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后,两军战士便开始短兵相接。 “掌雷!” 各哨队官口哨与呼喊声此起彼伏,清军这边士卒只见许多呲呲作响的黑点飞置,手雷对于明清时期的军队倒并非什么稀奇事物,只是由于技术和生产不过关的原因,用的比较少而已。 所以清军将佐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玩意是啥,连忙让挤在甲板上,准备冲击的手下部队分散开来。 “砰砰砰” 清脆的十几声爆炸后,并未对清军造成太大杀伤,最多不过二三十人因为四处飞驰的弹片击伤,但清兵为了躲闪爆炸,原本甲板上密集的队伍却是松散了开来。 这其实才是明军的目的。 事实上,一直到近代,炮兵最重大的使命都不是杀伤敌人,而是迫使敌人分散,无法集中兵力。尤其是现在这种近战时依旧要靠短兵接战分胜负的时代,两军接触时,排列密集的一方对松散的一方有相当优势,明军的掌雷事实上就是承担了这样一种“炮兵”的功能。 “全军突击!” 船只互相碰撞在一起,木屑残片到处都是,随着湖面波涛起伏,已经在各自甲板上聚作一团的明军将士刀牌在前,长矛、刺刀在后,一窝蜂冲杀过去。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88节 将士们范阳帽上的红缨随着湖面风起飘扬,冷兵器和甲胄、骨骼摩擦碰撞的声音相当刺耳,不时有尸体掉落水中,扑通一声,在湖面上晕染出朵朵血红。 塔天宝手持双刀,在左右亲卫护持下跳入对方船中,与他坐船相接舷的,是一艘清军大船,看样子属于内河福船,大约有一千料的样子,在内河船只里,算是个头很大了。 水战不同于陆地野战的另一个特点就是,近战之时很难摆出什么阵型,几乎都是混战一团,能够三五成群就很厉害了,大部分情况都是各自为战。 塔天宝随闯军起事之前,只不过是陕西榆林地区的一个地主家中累死累活的力工,常年的繁重劳动和风霜让他看起来黝黑健壮,面容骨骼粗糙,看上去如同老农,但十几年戎马养成的勇力战技却不是吃素的。 从旗号上不难看出,这应该是敌方一员参将的坐船,塔天宝亲临四员亲卫,冒着从高处零星而来的箭矢,突入其中。 明军这边,部分火铳手并未登入对方船中,而是在甲板上列队向敌船高处还在射击的弓弩手集火压制。 于是乎,双方箭矢、弹丸响彻不断,你来我往间,兵士犬牙交错,厮杀在一起,水战之中,无有阵型,重甲只是累赘,故而即使是刀牌手,也只着轻甲,方便厮杀。 塔天宝以勇力侧身撞开一员清兵盾牌,而后双刀跟上,一时间,狠辣决然,斩杀数员部卒,身后亲兵不甘落后,两两为组,背靠背一起推进,直往船正中而去。 清军参将早已注意到这边,但见塔天宝凶勇非常,不敢相对,一开始只是让人把对方拦住,但一方面其余明军亦在猛冲,难以调动,其次塔天宝边突边杀,已是手刃七八人,根本难以躲开。 水战的特点就是如此,军队在船上交战,一旦两军接舷,却是连溃逃的余地都没有,要么阵亡,要么投降,否则就只能跳水。 最后只得咬牙,挺着长刀迎了上去,结果对方只是一瞥,双刀相加,奋力一压。 “锵!” 势大力沉,自己竟是险些支撑不住,双臂颤颤,面色涨红,踉跄数步,自知不敌,连忙招呼左右亲兵帮忙抵挡,结果却发现亲兵早已被对方明军将士分割开来,死伤殆尽。 甲板上到处都是断肢残臂,碎裂的衣甲,明军大部已经突入坐船正中,见此情状,彻底丧失战心,匆忙往后逃去,最后跌入水中。 火铳兵见状往水面一通齐射,顿时浮起血花…… ------------------------------------- “什么?湖口破了?” 朱由榔皱眉看着眼前来传信的将佐 这几天,不同于,之前从北到南,江西全境战场内明军的高歌猛进,仿佛突然就被打断了一般,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从前线传来。 首先是南湖嘴的水战,虽说明军并未落下风,甚至凭借人数和武器优势,在战损比上强不少,成功斩杀清军两员参将,俘虏了十二艘战船,焚毁、击沉、重创了二十艘,前后俘杀消灭了近三千清兵,但情况却并没有因此而向好发展,清军水师还是从南湖嘴进入了鄱阳湖。 虽然负责南湖嘴、湖口的塔天宝、蒋挺连番上疏请罪,但朱由榔知道这不怪他们。 因为朱由榔自己都没有想到,多铎竟然如此神速,派遣完颜叶臣亲率四千镶白旗精锐,一人双马从鄱阳奔袭到了湖口岸边的大孤山地区接应,他更没想到自己还会在江西遇到一年多前的“老朋友”——耿仲明。 这厮当初在桂北战场临阵脱逃,结果跑回清廷后,也许是出于安抚汉军势力或者是平衡吴三桂的需要,并未处罚他,而是让他重新到山东、南直等地募军,并和尚可喜一起督造大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是的,就在年初时,满清最终还是决定释放了郑芝龙一家,换取尚可喜,毕竟孔有德和尚可喜、耿仲明都是当初带着部队,最早投奔满清,对满清实力提升有着巨大意义的汉军将领,如果拒绝,无异于寒了上下所有汉将的心。 明廷这边接到郑芝龙后,第一时间就通知了郑成功,其人当然是对朝廷和天子感激涕零不提,紧接着朱由榔就在内阁几位“老狐狸”的指点下进行了一波相当经典的权术操作。 把刚刚换回来的郑芝龙立刻废为庶人,下狱论死。 毕竟当初他降清,虽说没有像李成栋之流那般反过来屠杀军民,但却也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直接导致了隆武政权的崩溃,按律论死也是应该。 但问题是,要是真的就打算杀掉郑芝龙,朱由榔还换他回来干什么? 郑成功连忙上疏求情,愿意代父受过,倒不是说他有多么孝顺,而是在这个年代,如果他坐视自己父亲被杀,啥都不说的话,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之前还能拿“忠孝不两全”做掩护,如今郑芝龙都已经回来了,便是该讲“孝”了。 于是乎,朱由榔又把郑芝龙放了出来,表示,虽然郑芝龙有可杀之罪,但念在其子和郑氏余部为社稷功劳颇多,可“以子之功抵父之过”,特旨下赦,免掉了郑成功的侯爵,而后赦郑芝龙无罪。 郑成功虽然没了爵位,却是感激涕零。因为他知道,天子这是在帮自己,甚至是在成就自己的威望。因为郑芝龙是郑氏集团的灵魂,郑成功虽然是其亲子,但就权力威望而言,并没有一个继承的过程。 如今,天子通过这一波“以子救父”的戏码,在所有郑氏余部和天下人的眼里,郑芝龙的命,那就是郑成功在天子面前求情,以自己奋战而来的爵位换回的。 于私而言,郑成功孝悌之名,从此就会传遍天下,于公而言,在“舍爵救父”这一过程中,郑成功彻底站稳了自己郑氏集团当家人的位置,其余郑氏集团成员也不得不承认和郑成功归附光烈朝廷这一事实。 话说回来,孔有德死后,清军炮兵建设的领头人就只剩下了尚,耿二人,其中尚可喜对于此道更为精通,回到清廷后,也许是被吓破了胆,尚可喜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南下带兵了,只是在北方纠集以前的工匠们继续铸炮。 而这次,耿仲明就率新征两万人马,带着二十门新铸的红衣大炮抵达江西北部的彭泽县。 结果,明军蒋挺部水师并没有想到对方在岸上有大口径火炮,被轰了个措手不及,十余艘战船毁伤,张存仁趁机遣军掩杀过来,竟是突破了湖口防线,一口气打进鄱阳湖水域…… 蒋挺所部奋力阻拦,但两面受敌,再加上耿仲明、张存仁都非易与之辈,付出了近两千伤亡后,还是不得不看着对方船队迅速穿过湖口,进入鄱阳湖腹地的北湖。 如此一来,张存仁、谭泰、耿仲明、完颜叶臣、多铎各部就可以凭借湖中水师互相勾连、交通,连为一体,明军想要将对方分割开来,各个击破歼灭已经不可能。 第60章 突围 九江城内,谭泰看着手中书信,恨不得放声狂笑。 “朱家小儿!看你此番如何作为!” 多铎大军屯驻鄱阳,北面湖口到都昌一带也被耿仲明和完颜叶臣驻守,沿岸封锁。 张存仁水师从湖口进入鄱阳湖后,自己这边又拿下了青山镇,东西两岸,从九江到都昌的联系被打通,自己完全不怕被朱由榔大军围困而死,而现在,多铎让谭泰撤出九江的命令也传达了过来。 “传令!” “明日拂晓开始,城中各参将人马轮流出西门骚扰明军,一旦明军反攻就往回撤,待傍晚时分,全军一同,迅速从南门而出!青山镇兵马注意接应,大军奔青山镇而去!张督抚的水师战船在那里等着我们呢!” 一声令下,九江清军将领欢呼雀跃,上下迅速开始活动起来,次日拂晓,明军惊讶地发现,原本跟个铁王八似的,死守不出的清军开始三千、五千轮流出城佯攻明军外围阵地。 这点人手当然不是明军的对手,当然,这些清军也没有打算硬碰硬,佯攻一阵后就撤了回去。 李过敏锐地判断,清军突围就是这两日之间的事情了,现在这明显就是想试探牵制明军兵力,然后寻机突围。 至于清军的突围方向,在湖口没被突破之前,李过或许无法预知,但在湖口被破之后,他敢肯定,绝对是青山镇方向。因为清军若想突围,之前只能往南,现在嘛,由于张存仁水师的介入,通过水路撤往鄱阳湖东岸成为了可能,九江周围可以用于大规模登船的就这么几个地方,南湖嘴、青山镇。 南湖嘴还在明军水师手中,那就只能是青山镇了。 明代鄱阳湖周边 作出判断后,李过毫不迟疑,迅速下令,让现在还在九江南边南康地区的焦琏部北上,必须赶在清军突围前占领青山镇。 焦琏迅速延湖边往北急行军,一万多人甚至抛下了辎重,只带七日口粮,先锋在前,以纵队往北飞驰。 好在这个命令不算晚。 当日傍晚,随着最后一支出城骚扰的清军回城,几乎是同一时间,九江城南门洞开,近两万大军开始突围。 在最前方开道的是三千绿营骑兵,李过事先准备好的中军总兵庞刚部连忙上前阻击,谭泰挑选的突围时间非常巧妙,此时,北路军九江方向八万余人,三万还在长江到鄱阳湖北面的水上漂着,一万余焦琏部在南边南康地区,正在朝北飞奔,剩下陆地上的围城军队不过四万而已。 想要把整个九江城堵住几乎不可能,即使李过已经预计清军突围,大概就在南门方向,将庞刚、周嘉屏两部两万人马布置在城南,但事情依旧超乎李过和朱由榔的预料。 “列队!” 嘈杂的命令声中,庞刚麾下大军开始列为方阵,准备阻击清军,刀牌、长矛、火铳依次配置,旌旗招展,可庞刚心中却有些踌躇满志。 说实话,这一两年庞刚等人心中危机感颇为深重,自从天子西行广西、贵州,龙场盟誓之后,明廷的确是就此转危为安,可庞刚、周嘉屏、俞龙等当初潮惠战役的“元从老臣”却觉得自己越来越边缘化了。 龙场盟誓之前,军中最高职位不过总兵而已,可桂北决战之后,全军总兵少说也得有二十多个了,高级将领中,原忠贞营的顺军一系、西军一系成为了军中主要流派,中低级军官里,当初天子亲军出身的郭恪、李景兴等,还有后来教导师出身的军官快速崛起。 反而是他们这些人不上不下起来,论势力不如顺、西余部,论与天子亲近,不如郭、李和教导师等天子亲军,尤其是桂北之战,除了一个赵印选从此一步登天,其余中军部将,参战者甚少,缺少了这一扭转乾坤的大功履历,晋升速度就更不如顺西余部和亲军派系了。 尤其是焦琏的晋升更是让庞刚受到了刺激,因为这厮原本是他的副将!如今也能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庞刚决心要通过此战,向天子和中枢证明自己的能力,不比他李过、李定国、赵印选之流差! 但,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谭泰一身黄色重甲,勒马在一票精锐骑兵跟前而立,抽出望远镜,远远观察明军阵列,这玩意还是当初攻略江南时,从扬州的富商手里抢到的。 冷然下令 “骑兵分为五股,轮流前往明军阵列周围放箭骚扰,对方只要放铳,就立刻撤回!” 随后,三千骑兵分为五队,每队六百骑,也不冲阵,而是在外围兜圈子,吸引明军注意力,偶尔抓到机会,就突然靠近放一波箭。 这些骑兵虽然并非八旗劲旅,但大多都是当初投降清廷的北方边军,骑射功夫却也不差。 明军军阵中时不时一惊一乍,有两个哨竟是没有得到命令的情况下放了铳,零星几十铳,根本无法造成有效伤亡,倒是让明军阵列混乱起来。 谭泰放下望远镜,轻蔑一笑 “明军军阵看似严整,但各部连接配合生疏,只要骑兵稍稍威胁,立马就反应过度,紧张得不行,一看就是刚刚训练不久的新兵。”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吹号击鼓!众将士准备冲阵!” 谭泰的判断不错,从桂北以来,明军连战连捷,从广西一路推到了江西,在打破了清军不败神话,重拾信心之后,毫无疑问却也犯下了另一个错误。 桂北、云南之所以能打的那么漂亮,归根到底,光复前军、左军的兵源都不是明军!纵使他们其中大部分战斗力距离满清八旗还有相当距离,但最起码,这些人,尤其是顺军余部和西军李定国等人直属部队,都是转战多年的老兵,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战斗意志,至少是不比清军绿营低的!甚至和八旗都有一战之力! 可中军却截然不同,以庞刚所部举例,当初并没有参加桂北之战,手下兵马,部分当初被派往桂北战场支援的,被焦琏带走组建了新的中军第六师,剩下一半以上还是这两年重新征召的部队,即使训练时间不短,但战斗经验基本为零,就算是其中两三千老兵,上一次上阵搏杀,都是两年前潮惠战役的事情了…… 朱由榔没有意识到——不是所有将领都是李定国,不是所有明军都是身经百战的顺西余部,眼下的明军经过扩军之后,这个问题更加明显。 无论古今中外,真正的强军,永远都不是训出来的,而是打出来。 三千骑兵飞扬而来,一万两千只马蹄溅起的烟尘遮天蔽日,后面近万步卒分为几个阵列,逐渐往前靠拢。 骑兵聚拢为一个锐角三角形,如同锋矢般将尖锐一头指向明军阵型正中,而后快马加鞭。 “火铳准备!” 骑兵,就是古代的主战坦克,尤其是上千骑兵一起冲锋,那种恐怖的压迫感,足以让人感到窒息。 各哨队军官还在下令准备时,就零星有士兵忍不住开火,即使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训练了几个月,但在真正面对时,那种压迫感还是让人无法直面。 明军的大规模射击和清军的箭矢几乎是同时出发的 “砰砰砰” “嗖嗖嗖” 锋矢状阵列最前排的近百骑兵当场被如雨弹丸集中,不少滚落下马,被轰隆奔驰的友军马蹄踩成肉泥,但整个骑兵集团依旧带着它那磅礴惯性飞驰。 明军阵中,相较于清兵,有着盾牌掩护的他们其实伤亡更少,但面对轰隆作响的骑兵,那突如而来的箭矢还是引发部分骚乱。 庞刚大怒,派出亲卫到阵中巡视,如遇手足无措,不听号令者可就地格杀。 清军骑兵每前进二十步,就会丢下数十具尸体,直到距离明军不过十余步,两军士卒已经可以清晰看到对方面孔。 “突!突!” 清军骑兵当中,一阵暴喝发出,让明军都为之一振,随后队伍最前面的士卒从鞍下抽出一种不足一尺的短柄战斧,隔着七八步距离,朝明军飞掷而去! “噗!” “啊!” 数百柄短斧朝着同一个突破口掷去,这玩意势大力沉,可以破甲,当场就有数十名明军军士哀嚎倒地。 随后清军骑兵犹如锥子刺破布面,向着这一突破口猛冲!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89节 “稳住!” 庞刚带着亲卫拼命维持局势,但那缺口却是越来越大。 第61章 破阵 上千骑士同一时刻向着同一突破口冲击,那种势头犹如汛期的钱塘潮般,以百倍加速度冲驰撞击,最前排的战马受到阵列里大盾和枪矛的阻碍,不少轰然倒地,但遗留的惯性也足以把七八个步卒冲飞数步远。 骑兵们丢掉此时作用不大的长柄兵器,用腰刀搏杀,庞刚也不是饭桶,迅速反应过来,带着有生力量不断朝这个突破口填补,企图将骑兵围住,使其丧失机动能力。 明军之中,也不时扔出掌雷作为反击,普通光复军中并没有掷弹兵编制,故而掌雷只是作为一种不占编制的辅助武器分发下去,投掷时相当零散,而且对于没有接受过严格纪律和文化思想教育的普通光复军将士,拿着这样一个没有保险,随时可能爆炸的大玩意投掷,本身就是个挑战。 正因如此,掌心雷早在明初就已经发明了,但直到明末,也没有广泛使用。 十几枚掌雷零散投入骑兵当中,也的确造成了二十多骑伤亡。 可那骑兵根本毫不恋战,打开突破口后,只不过迟滞不到一刻钟,等后方的近万清军步卒已经逼近,又迅速往后脱离战场,还没等庞刚的生力军赶到战场就已经脱离和明军的接触,继续在距离阵列外围百步左右逡巡游荡,吸引注意力。 只要一旦发现明军阵型有松乱之处,就马上摆开架势发起冲击,如此反复三次,阵列被搞得七零八落,互相牵动混乱,而此时,清军步卒主力也已经抵达战场。 清军骑兵终于不再游荡,在侧翼寻找一个位置,从斜面刺穿而入! 又是一阵高速马蹄之下的腥风血雨,无数头颅、残肢掀起,几乎与此同时,正面的清军步卒和明军阵列也碰撞在一起。 早就被骑兵牵制、骚扰、穿插得疲惫不堪的明军碰上了队列整齐的清军步卒,原本战力强大的刀牌、枪矛、火铳混合阵型完全无法发挥应有优势,只能陷入各自为战的苦境。 兵法曰“以正合,以奇胜。” 在古代,堂堂步兵大阵、刀枪斧钺,重甲大盾就是“正”,而游荡于主力之外,利用自身机动力伺机而动的骑兵队伍就是“奇”。 毫无疑问,谭泰是一名老道的军事统帅。 但庞刚的指挥真的就有问题吗? 也不然,无论是布阵安排,还是接战后,企图用预备队困住骑兵的努力,还是维持战阵秩序的行动,都当得上中规中矩。 问题还是出在之前那个问题上,庞刚麾下的光复中军既不是转战大半个中国的顺西余部,也不是从头开始整训,一张白纸好作画的教导师天子亲军。 他们既缺乏战斗经验,也没有足够深刻的近代化训练,这样的军队虽然称不上乌合之众,但离精锐也差十万八千里。 试想,如果站在这里接敌的是李定国麾下冯双礼、白文选等部,或者是前军刘体纯、袁宗第等部,很多问题根本就不会发生。 比如清军骑兵试探时引发的混乱,比如各个营、哨之间阵列失调的缝隙,比如面对清军骑兵冲击时的反应。 这些看似都是小问题,但步兵面对骑兵时,阵型是唯一的武器,一旦阵型的严密性丧失,那么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失去了密集排列的火铳杀伤力有所降低,以至于和清军弓弩对射时,打了个旗鼓相当。 让明军这边惊讶的是,清军那边也有火铳兵! 也许是和明军的一系列战斗中,谭泰发现了火铳聚集射击的必要性,在军中把所有堪用的鸟铳集中起来,共有一千五百多支,独立编为一个营,配合弓弩手射击。 弹丸和箭雨互相飞驰,每时每刻都有数以百计的将士倒下,双方几乎不约而同地在十步左右距离发起全面冲锋。 “杀虏!” “杀贼!” 双方各自喊着,震天叫嚷,犹如地壳板块运动般碰撞在一起,轰然作响,同为汉家男儿的热血倾洒在夏后依旧火热的土地上,白刃纷纷,在西下的阳光中闪耀一片。 在冷兵器时代的兵团决战中,密集度和士气决定了一切。 组织队列越密集,越能在局部区域形成兵力优势,士气越旺盛,越能在短时间内给予对方难以承受的压力。 被清军骑兵百般骚扰冲击之后的明军,显然两者都落入了下风,不到半个时辰后,就逐渐让清军占据了上风,前方士卒开始被往后压缩,战略空间渐渐变小。 庞刚见状自然心急如焚,作为一名战斗经验称不上丰富,但至少合格的将领,他清楚地认识到,如果就这般放任局势发展下去,明军的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此时能够指望的办法只有两个,一是离自己二十多里外的周嘉屏部能够够及时赶到,从清军侧翼夹击,或许能反败为胜,其二便是利用自己仅剩的预备队,尝试摧毁对面的指挥中枢,也就是擒杀谭泰,扭转战局。 关于第一点,早在和清军接战前,他就派人快马加鞭,通知周嘉屏,但以这个年代的行军速度,上万人的调动,三十里距离,能在三个时辰内完成就已经很高效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眼下两军交战不过一个多时辰,他无法预知自己到底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所以,一直想要证明自己的庞刚毫不犹豫先选择第二个方案。 他抽出了最后压箱底的五百亲兵,这些亲兵的都是用克扣出来的军饷养的,待遇要比一般士卒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时候让他们上了。 五百重甲精锐突入阵中,手持朴刀、花骨朵等犀利武器,朝谭泰大旗处杀去,自从在桂北战场吃过八旗兵花骨朵的厉害后,明军将士也喜欢上这种破甲利器,专门反映了上去,让武备局造了一批,给近战精锐使用。 庞刚部虽然以新兵为主,但不可能没有压底的精锐,至少这五百多人相当勇猛,从前列一直突进了百余步,杀伤至少三四百清兵,硬生生打出了一个突出部。 这很难不引起中军的谭泰注意,但他只是冷冷一瞥,而后向身后将佐示意。 很快,中军分出一支三百人左右的骑兵,不同于之前的那三千绿营骑兵,这三百骑全部身着黄色重甲,三角绘龙旗帜飞扬,各色武器陈列左右,睥睨之态尽显。 如果焦琏在这里的话一定能马上认出,满清正黄旗牛录。 是的,谭泰南下总督江西时,身边被派遣了两个正黄旗牛录护佐,其中一个被焦琏和李来亨啃没了,剩下一个就在这里。 等那五百人突进的势头终于稍稍放缓,为首早已盯了许久的正黄旗牛录章京一声嚎叫,数声牛角号呜呜传令,三百铁骑以纵队直冲,迅速冲驰而去! 途中也不管挡路的到底是明军士卒还是清军汉兵,一律踩踏而过,或是直接刀斧相加,如同犁头翻地般犁出一道血色壕沟。 庞刚觉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发干,竟是不知如何应对,双方刚一接触,几十名身披重甲的步卒就被冲飞丈余远,一些被挡了下来的满洲骑兵干脆弃马步战,同样锐不可当。 只是一刻钟,仅仅一刻钟后,五百甲士就伤亡了小半,即使精锐,也不禁摇摇欲坠,庞刚使尽浑身力气,斩杀了两员骑兵,有些脱力,做好阵陨的准备。 鼓角交鸣,谭泰的中军突然运动起来。 这位满清征南大将军,后来的吏部尚书,终于遗憾地下达了停止攻击的命令,哨骑汇报,明军周嘉屏部距离这里已经不到六里,该走了。 被冲得七零八落,伤亡惨重的明军哪里还能纠缠追击,就这样坐视清军大队在骑兵掩护断后下继续往南边进发。 第62章 青山镇外(上) 从上空往下看去,整个战场犹如被洪水冲击后的一片狼藉,明军各部散乱无章,秩序全无,除了庞刚周围还能掌控的一两千人,其余即使是鼓角旗号并用,也很难再次组织起来。 谭泰的撤离毫不脱离带水,骑兵直接从两军相接处穿插而过,就地切割,让明军难以上前纠缠,这就是有大队骑兵的好处所在了。 三千骑兵殿后阻击,万余步兵大队继续往南。 等半个多时辰后,周嘉屏所部万余人终于赶到,但清军早已行出数里外,明军没有建制骑兵,庞刚部又刚被打残,这时候去追击,简直就是找死。 庞刚满身血污,看着眼前惨乱一片欲哭无泪,让身旁亲卫不断到各处重新联系召回各部。 夕阳之下,伤残将士在战友帮扶中哀嚎,数不清尸体也在收殓。 初步统计,至少阵亡了两千多将士,受伤同样超过了两千。 这个数字对于封建时代的军队而言,已经堪称惨重了,可以预见的是,在得到补充和休整之前,庞刚所部恐怕无法活跃在战场一线了。 把目光转移到战场南边,也是这番对弈的“棋眼”——青山镇,另一场战斗即将爆发。 焦琏所部万余将士刚刚完成了自己军旅生涯最累的急行军。 从南康到青山镇,虽然沿着湖畔行军,地势平坦,但也足足有九十里。 在这个时代,一日夜行军九十里意味着什么? 春秋战国时期,有个成语叫“退避三舍”,舍是一个单位,也就是当时军队行军一天后要重新就地驻扎的地方。而一舍,是三十里,也就是说,那个年代军队普遍行军速度是一天三十里。 当然,随着军事技术的进步,这个速度越来越快,两宋交替时,千古名将岳飞带军驰援淮西,一日行军也就在一百里左右。 西汉霍去病在草原上长途奔袭,一天行军两百里,当然,这是骑兵,而且是一人多马。(一般情况下,超过五日以上的行军,骑兵的速度是不如步兵的,因为骑兵不能一直骑马奔袭,否则会累坏马匹,而是下马牵着走,这也是精锐骑兵都要一人多马的原因。) 而这时候步兵普遍的行军速度是每日五、六十里上下。 焦琏所部,加上两千教导师,全部都是步兵,还带着大量武器装备,一日连续行军超过九十里,在这个时代,堪称奇迹! (ps:人类历史上步兵急行军最高记录应该是飞夺泸定桥时的红军,一日行军两百里,硬是用腿跑出霍去病骑兵的速度。) 焦琏将伤兵留在南康,托当地士绅百姓照顾,亲自把自己的战马让出来,并且下令,全军上下所有军官不得骑马!把为数不多的几百匹马骡集中起来运送辎重。 而后在队伍最前方,和所有将士一样,背着自己的辎重,拿着武器,亲身带头行军! 以身作则之下,无人敢违抗,上下无论是副将、参将还是普通小卒都得用自己双腿在湖畔向北急行军。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憾,唯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队伍最前面,阵阵歌声回荡在空中,教导师的将士们军容严整,分为六七个纵队,以哨为单位,有序前进。 队列当中的政宣参员和干事们不断给士卒们加油鼓劲,带头唱起军歌。 焦琏看了过来,教导师这些个普遍不到二十的年轻战士,所爆发出的热情与意志,确实让他刮目相看。 大军疾行一日,最后终于在夜色笼罩之前赶到青山镇外,扎营休整。 只是第二日拂晓,刚刚奔袭完九十里的步兵就对青山镇发动攻击。 此时的焦链,还没获悉北边庞刚、周嘉屏阻击清军失败的消息,在他的计划里,清军在北面受阻,至少也得两日后才能抵达青山镇,故而现在一两日内拿下青山镇还来得及。 青山镇内有清军三千驻守,明军没有携带攻坚所用的野战炮,唯一的重火力只有教导师手中那十来门行炮,和随军的八门小佛郎机。 焦琏知道,想要攻下青山镇,必须要拿出真本事了。 教导师的行炮被焦琏借了过来,再加上仅存的小佛郎机,集中在一起,朝镇子西面猛轰。 “通通通……” 好在青山镇的外围不过只有一道土墙而已,这些小口径火炮也足以造成威胁。 炮击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清军那边也有四五门佛郎机还击,但就精准而言却不如明军,尤其是教导师的炮手,技术水平比炮营还要强。 等其中一段土墙倒塌,焦链早已摩拳擦掌多时。 一千被挑选征召而出的选锋队身披重甲,刀盾枪矛铺展开来,焦琏亲自带头,身后跟着一杆大旗,朝倒塌的土墙冲去。 “杀虏!” 焦琏外面套着山文甲,里面又是锁子甲,足有几十斤,看起来犹如铁人般,挺着长刀大盾,一马当先。 沉重的盾牌“砰”的一声直接将两名清兵撞开数步远,长刀紧随而上 “啊!” 鲜血飚溅,整个肢体被金属切割而下,惨叫倾倒在地,近千甲士如狼似虎,一刻钟之内就把突破口撕裂开来,不断涌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清兵当然也不愿坐以待毙,后面的预备队不断递补上来,企图将明军堵回去,但焦琏身后的甲士,从身上摸出了黑乎乎的掌雷,自从之前看到教导师用这玩意破开八旗阵列后,焦琏就从李来亨那里要来一批,学习教导师,将军中披甲精锐挑选出一哨,作为掷弹兵使用。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90节 “轰轰轰……” 一波爆炸展开,清兵为了躲避,队伍愈加松散,明军一千甲士如同尖刀,刺入正中。 其后近万大军见突破口已经打开,迅速跟着涌了进来。 战斗持续一个时辰,三千清兵已经被歼灭大半,进入尾声。 就在焦琏浑身是血,准备结束战斗时,负责监视外围,放哨的将佐快马赶来,急忙禀报道 “将军,不好了,北边,北边谭泰的大军已经到了!” 焦琏不禁哑然,按照他原本所知道的信息,北边谭泰所部不是已经被阻击了吗?就算突破防线,起码也得一两日之后才到吧? 他不知道的是,庞刚一万多人马,竟然只支撑了一个半时辰…… “和我军接触了吗?” 焦琏急声问道 眼下战事正在最后阶段,万余大军都还在青山镇周围,一旦被谭泰从身后袭击,后果不堪设想。 “尚未交手,不过李将军已经带领教导师所部前往监视!” 焦链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在有李来亨殿后,教导师的战斗力他还是信任的。 随后他又恨恨看了一眼青山镇 要结束战斗至少还需要一个时辰左右,可清军距离这里已经相当近,根据哨兵汇报,对方有骑兵大队,他可不敢拿上万将士的性命赌。 “传令各部,迅速结束战斗,撤出青山镇!” 上万将士在极度不甘中撤出了青山镇,在镇西面列阵,准备迎击谭泰,而与此同时,最前面的李来亨已经和清军交上了手。 谭泰面色凝重地打量对面军阵,不过两千人而已,但给他的感觉,却比之前庞刚上万人要难对付。 刚才他同样派出骑兵试探,结果对方任凭骑兵不断骚扰,就是岿然不动,一旦骑兵靠近想要冲击,直到六十步内,对方才会统一放铳还击,除此之外,整个方阵严密稳固,毫无动作,犹如刺猬。 谭泰准备派军围攻时,对面明军上万主力及时赶到,两军决战一触即发。 这回,恐怕就没之前那么简单了。 第63章 青山镇外(下) 朱闵如是焦琏麾下参将,这位老哥出身比较特殊,既不是当初肇庆聚集起来的残兵败将,也非顺、西所部,当初尼堪南下平乐时,他是驻守平乐的千总,当时平乐一众兵将或死或降,唯有其人在城外团山堡抵御时间最久,被打散后潜入土司当中躲藏幸免于难。 王夫之带人去平乐府招抚土司,他便归属其下,拔擢为参将,战后王夫之辞去兵权,麾下一两万土司大军被分配到各部,他也就分到了中军焦琏部。 故而,虽然他不是谁的旧部,也没有牵涉什么派系,但军中将领不敢小瞧,毕竟王夫之是天子跟前的红人,跟他混过,前途自然不必多言。 依旧是同样的套路,骑兵巡回奔驰,寻机冲刺,但焦琏不是庞刚,其部也绝非未见过血的新卒,大盾巨橹贴在一起紧密排列,锋锐的长矛从中伸出,任凭骑兵如何威吓,哨与哨之间,镇与镇之间毫无缝隙。 焦琏所部共三个营,并未一字排开,而是摆出一个正三角形,各营方阵中火铳手居内空心排列,阵锋、刀牌、长矛依次展开,和当初刘芳亮对付何洛会的那番“空心方阵”架势一模一样。 谭泰更加踟蹰了,以他丰富的军事经验,一眼就能看出这阵型巧妙所在,倒也并非没有办法击破,但只是恐怕很难。 其实之前何洛会吃过亏以后就看出来了,这阵型看似火铳连环相套,火力交叉不绝,无懈可击,但其实破绽也不小。 历史上出现的空心方阵就并非战无不胜,况且明军还缺少了其中最关键的一环——骑兵。 是的,如果纵观历史上所有以步制骑的战术和阵型,会发现,这些反骑兵的战术都要求防守方自己也要有一部分骑兵。无论是西方的马其顿方阵,还是宋代岳飞、吴阶等人的以步制骑,都要求在步兵阵型两侧,有足够的机动骑兵加以辅助,这些骑兵既是扩大战果的预备队,又是撤退时的掩护,更肩负监视、牵制对方骑兵集群的巨大任务。 可以少,但绝对不能没有。 滑铁卢战役中,法军骑兵之所以在英军空心方阵前吃瘪,一方面是由于当时英军方阵两侧都是灌木丛和泥泞小道,法军难以绕道,另一方面,人家英军手里,也是有骑兵的!也就是说,法军如果一击不中,也很难逃走,因为英军在外游荡的骑兵能马上借此机会,掩杀截击!逼迫法军不得不在严密的方阵前空耗。更何况,当时依旧是工业革命时期了,成熟的燧发枪和近代火炮杀伤力以及军士素质都比现在强了十万八千里。 可明军,是真的没有骑兵。 所以,清军只需要集中优势骑兵,也不进入阵型外围和明军兜圈子,直接瞧准一个点,不计伤亡,猛突进去! 只要一个方阵解体,其余方阵失去交叉火力掩护,自然难以招架。 就算不行,也能随时说走就走,难道明军两条腿还能撵上来吗?要是真的敢撵上来,倒也不怕了,步兵阵型一乱,直接反身冲击。 抱歉,有骑兵就是为所欲为。 鼓声响起,中军令旗挥舞 三千骑兵振甲行至大军侧翼,由于之前在庞刚那里折损了一些,再加上谭泰打算一举破阵,故而把最后那个正黄旗牛录也拿了出来,参与进攻。 这回却不是骑兵先出了,谭泰知道,面对这种严密方阵,绝对不能搞什么添油战术,必须全军压上,一鼓定音! 一万多步卒分为四阵,同时向明军最前面的朱闵如所部方阵突去,步步紧逼。 朱闵如顿时觉得压力陡然增大,严令各部火铳不得先放,静听旗号。 一百步,八十步,六十步 “嗖嗖嗖” 清军四个阵型中一蓬蓬箭雨倾泻而出,如雨点飞入明军严密的阵型当中,几乎同时,阵中令旗挥舞,火铳交响一片,硝烟弥漫。 双方最前列将士同时倒下,后面士卒依次补上。 随着距离缩小,双方火力输出络绎不绝,焦琏见对方只逮着最前面的朱闵如方阵揍,知道谭泰这个老狐狸已经看出这种阵型问题所在,连忙传令,让三角形其余两处的方阵往前运动,钳制清军。 两军经过快两刻钟的对射,各自倒下数百士卒,朱闵如这边人数劣势,有些支撑不住,好在后面两个方阵已经前突,清军不得不拿出近半人马抵御,压力顿时减轻不少。 终于,双方距离进入十步以内,火铳、弓弩射击结束,清军选锋和明军阵锋正面碰撞,战成一片。 朱闵如亲率精锐,顶在第一线,把清军进攻打退一轮又一轮。 其余战场,另外两个方阵也和清兵交上了手,两万人喊杀之声响彻天际。 就在此时,轰隆隆马蹄声传来,正位于左侧方阵当中的焦链侧目观察到,清军骑兵动了。 没有绕圈子,没有游荡,几乎以直线队形,朝着朱闵如方阵冲去! 路上许多清兵绿营步卒被飞驰的马蹄冲散、伤残,但骑兵毫无迟疑,继续猛冲。 这就是谭泰的破阵方法,先以步兵消耗疲敝明军,然后骑兵直接奋力一突,押上所有筹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此时明军也有一支骑兵,不多,只要千余骑,都不会如此被动,但奈何没有。 轰隆作响的马蹄带着数百斤惯性迅速切开朱闵如阵列,正在搏杀的朱闵如当场被一名骑兵冲飞数步,身受重伤。 焦琏咬牙,好在自己麾下都不是什么新兵,即使面对如此压力,也没有崩溃迹象。 “向朱参将部靠拢!” 焦琏大呼下令,鼓角交鸣,旌旗挥舞,三个方阵逐渐并拢。 他绝对不能坐视对方击破朱闵如方阵,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两军将领发现,清军骑兵侧翼,另一个稍小的明军方阵赶来,正是李来亨教导师那两千人。 于是乎,侧翼受到威胁的清军骑兵不得不放弃攻击朱闵如部,迅速又撤出战场。 重伤被亲兵扶起的朱闵如,捂住伤口,看着远去的骑兵,心中愤懑不已,发誓日后有朝一日,老子也要带一支骑兵让清虏尝尝这番滋味! “快!快放!” 李来亨知道自己这点人留不住对方骑兵,只能尽量加快火力输出,尽可能增大杀伤,效果却也不错,教导师将士训练有素,火铳射击速率比一般明军要高,而且重要的是,他们队列中还有十来门行炮,这个距离内,直接塞入碎石当做霰弹射击,效果奇佳,让骑兵付出过百伤亡。 “反攻!全面反攻!” 清军中军一阵鼓声,骑兵竟是脱离了战阵,往东面而去,焦琏不知道对方要干啥,但清军失去了骑兵掩护,正是机会,连忙让全军掩杀。 一万多明军一起前突,焦琏已经杀红了眼,干脆脱去碍事的铠甲,手持两柄长刃朴刀,带着三百选锋亲兵,冲杀在前,数合之内,斩杀了一名清军参将,来去如入无人之境,神勇之态,犹如天降。 各将士见主将旗帜一路向前狂奔,受此鼓舞,纷纷效命,竟是让失去了骑兵掩护的清军大阵动摇退缩起来。 眼见太阳开始西下,不知不觉间,两军拼杀了快三个时辰,谭泰叹息一声。 “明廷当中,还是不乏勇毅之将,敢战之军,孔有德死得不冤。” 遂远远看了一眼还在奋力搏杀而来的焦琏,下令道 “走吧!” 原来那剩下的两千多骑兵脱离了战场后,直往青山镇而去!正在和谭泰搏杀的明军哪里还能分兵拦截,只得坐视清军骑兵进入镇中,和那一千镇内残兵合流,紧接着谭泰带着两千多精锐在骑兵护卫下往东而去。 这边的清军步卒大部,看样子是被抛弃了。 青山镇外湖面上,大大小小近百艘船只缓缓靠岸,焦琏见状大急,不顾这边还在厮杀,抽调出一部跟上去,却被骑兵冲杀一阵,根本难以靠近,同时对方船上还载有大口径火炮,只要明军临近,就开火射击…… 直到夜色来临之前,谭泰带着三千骑兵和两千精锐步卒登船离开,焦琏只得看着远去的船帆,说不出话来。 留下的清军见状也知道自己被抛弃了,纷纷投降。 第64章 方略 朱由榔带着大军进了九江城,但他心中却泛不起任何一丝喜悦。 谭泰还是逃出去了,虽然焦琏、李来亨奋力阻击,但在骑兵和水师火炮的双重威胁下,还是只得坐视对方离开。 焦琏已经尽力了,甚至可以说这一战打得相当出色,在一日奔袭九十里之后,迅速投入战斗,险些差点拿下青山镇,而后又立刻转身和谭泰上万大军接战,不落下风,最后还能迫使谭泰不得不放弃步兵大队。 朱由榔实在是没理由怪他,甚至专门下旨安抚鼓励,犒赏所部将士,记下功劳,等战后统一封赏。 那么怪庞刚吗?庞刚在战斗结束后马上就上了请罪疏,朱由榔只是让他戴罪立功,并未处置,其部退到二线重新补充,休整。说实话,庞刚的表现虽然称不上优异,但至少也是中规中矩,并没有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指挥错误。 归根到底,这其实是朱由榔的问题,是明军上下将领都有的问题。 他们居然轻敌了。 经过从潮惠到桂北,再到云南,不知从何时开始,明军将领们从那种恐惧与绝望中走出来后,又陷入了盲目的乐观当中。 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意识到,广西、云南那种特殊地形内,明军对于骑兵的优势与战力是不可复制的! 这里不是云贵的十万大山,更不是形势复杂、山寨林立、土司盘踞的广西,这里是长江中下游,一马平川的冲积平原! 消息传来的当夜,李过就来到了朱由榔帐中请罪,他觉得自己低估了谭泰和骑兵在江西北部平原地区所能展现出的战斗力。但朱由榔却没有怪罪,李过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他从前军调来,担任中军都督不到一年,在以原两广明军残部为主的中军中,人事不通,对于各师将领缺乏了解,他怎么知道庞刚所部战斗力这么不堪一击?若是换做前军的师,绝对不会打成现在这样。 朱由榔深刻地检讨了自己,作为一名诸将之上“管将”的最高统帅,他真的对自己手下的将领们有足够认识吗? 李过本就是顺军将领,被突然空降到中军,原本这些个明军将领真的会心服吗?十几万大军,浩浩荡荡,倾巢而出,看起来多么威风,可这是十几万颗人心啊,之前肇庆、桂北之时,命悬一线,生死相搏,没空想这些,现在才意识到,战争不是电脑游戏,军队不是npc,不是谁人多,谁装备好,谁就能赢。 他以前一直觉得只要自己不干涉,不瞎指挥,这些将领自己就能带领军队走向胜利,现在他才发现,问题并没有这么简单,倒不是说李过他们的能力有问题,而是南明的内部成分远远要比历史上的季汉、东晋、南宋等偏安政权复杂得多。 无论文武,南明朝廷里找不出一个诸葛亮、王导、李纲、宗泽那种威望盖过满朝,能够沟通上下,顶天立地的强权人物,也不像东晋、南宋之类,直接从之前的王朝手里得到一副家当,就算这副家当有所残缺,但起码有,而朱由榔现在的家底,完全是东拉西扯,靠自己皇帝的名头忽悠来的。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91节 政权稳固程度完全是两种概念。 东晋南宋虽然丢了半壁江山,但整个江南地区是没有被破坏的,而朱由榔则不同,几乎整个大明都丢光了,他不是在维持一座旧房子,还是在废墟当中建一座新房子,相当于和朱元璋一样再打一遍天下,并且朱元璋面对的,起码是一个群雄并起,四分五裂的天下,和入主中原近百年,早已腐朽不堪的北元。 而自己所面对的,却是铁板一块,正在上升期当中的满清。 ------------------------------------- 李定国勒马在宁都县城前,和一旁的张家玉言语 两人一个是南路军招讨使,一个是福建巡抚,本来主要战场应该是福建,但在过去的二十多天却一直在江西赣南。 因为就在七日前,驻守赣州的王得仁反正,这次并没有金声桓那般麻烦,城中并没有什么清军反抗力量,迅速完成了城防交接。 进入赣州后,李定国竟然长达十几日毫无动作,既没有趁机继续挥师福建,也没有北上赣北,参与北面会战,而只是在赣州北部瑞金、宁都、石城、兴国等地聚集兵力,四万多大军按兵不动。 随行的张家玉难以理解,他身为福建巡抚,主要职责就是辅助李定国光复福建,结果其人竟然一直待在赣州毫无动作,如何让他不怒? “李都督!现在江西北面陛下八万大军正陷入困顿,多铎十万雄师从浙直而去,咱们必须要在福建、浙江打出点名堂来给陛下分担压力!” “现在距离出兵已经过了一月有余,为何还在按兵不动?都督莫不是忘记了陛下战前殷殷嘱托了吗?” 李定国长叹一声 “张抚台说得不错,是时候动了。” 原本做好被拒绝准备的张家玉闻言却是愣住了 李定国接着解释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之前在下一直不愿动兵,并非怕了博洛或是多尔衮,而是真的不敢。” “不敢?” 张家玉皱眉 “抚台有没有想过,在这次北边传来谭泰放弃九江,鄱阳湖我军失利之前,你真的能想到多铎往那边去吗?” 张家玉张嘴欲言,却又说不出话。 “我换句话说,如果我是多铎,大可以不去鄱阳湖,任凭谭泰死守孤城!乃至于城破人亡,而将十万大军直接往南,不过福建,从广信府、赣州北穿过,直扑吉安!” “届时又会如何?” 张家玉并非对军事一窍不通的文官,他是带过兵打过仗的,略一思索,就不禁冷汗背出。 如果多铎真的按照李定国所说的做,那么清军就能在明军南北两路之间穿过,直接将兵锋烧到湖广边上! 届时湖广东有多铎十万雄师,北有济尔哈朗虎视眈眈,西有豪格大军威逼,拿什么抵挡?而此时明军北路尚在九江攻城,南路军还在福建奋战,远水难救近火…… 而李定国在赣州的这十几日,就是在等可能到来的多铎! 想到此处,张家玉不禁羞愧向李定国告罪 “是在下愚昧了,未能体察都督苦心。” “只是,如今之势,我军又当如何行动呢?请都督明示。” 李定国连忙谦逊两句,才解释道 “江南清军看似二十多万,但过半都是近两年新募丁壮而已,不足为据,真正作为依仗的,不过三支八旗劲旅,一曰多铎镶白旗万余众,二曰南直的勒克德浑正红旗一部,三曰浙闽的博洛正蓝旗一部。” “其中以多铎为最强,眼下多铎屯兵鄱阳,马上就要与陛下大军交锋,已是无暇他顾,博洛虽有**万大军,但多为新兵,真正堪战之师,不会超过三万。” “我军正可以经建昌东出,奔袭建宁,吸引博洛,而后北上,从赣浙闽交界之地穿插而出!届时向西可以切断多铎后路,与陛下大军前后夹击,向东可以席卷浙江,与吴王所部呼应!” 明代江西全图 张家玉衷心佩服 “都督大才!” 决定一下,南路军四个师四万余人和张家玉手中两万多人重新分配任务,张家玉留在赣州,总摄闽南、赣南防务,警惕博洛趁机突破,李定国则率军北上,直往建昌府。 第65章 汉川 沉默的对峙开始了 鄱阳湖两侧,整个东亚地区最庞大的两个军事集团,开始隔湖对垒。 对于明军而言,通过和谭泰的战斗表明,两军之间,尤其是满清八旗以及精锐绿营,和明军还是有相当差距的。 故而李过的策略变得稍显保守一点,先稳固鄱阳湖西侧九江、南昌、南康各府,命令袁州府方向的赵印选部迅速拿下宜春,吉安方面的郝摇旗也在加紧发动抗清义军。 焦琏部被派驻湖畔的渚溪镇,警惕清军水师登陆 多铎这边,也仿佛陷入沉默,谭泰撤出九江后撤往都昌,和叶臣一起防卫鄱阳湖东北地区。 从地图上看去,两军势均力敌,分别控制鄱阳湖两侧,以湖中间的江心岛为界,分别控制了湖西北和湖东南。 双方都不愿主动登陆,而是不断派出水师骚扰,总计七万多人,超过六百艘战船在广阔长达二百里的湖中交界线上你来我往,巡游袭击。 在零星血色交锋中,令人窒息的沉默下,却是暗流涌动的积蓄力量。 犹如两名绝世高手般,分别而立,静静等待对方的第一击。 ------------------------------------- 清初地理学家顾祖禹在自己的《读史方舆纪要》中这样写道 “湖广之形胜,在武昌乎?在襄阳乎?抑在荆州乎?曰:以天下言之,则重在襄阳;以东南言之,则重在武昌;以湖广言之,则重在荆州。” 其人指出湖广重要战略要冲有三个,襄阳、武昌、荆州。 在他看来,如果着眼全天下,那么襄阳在天下之中,北可倾泻中原,南可雄踞江表,东可居高临下进取江南,西可挟制巴蜀,是“天下之腰膂也”,南方政权得到襄阳,才能保住江南,并且有机会图谋北方;北方政权得到襄阳,就可以居高临下,在长江上任何一点攻击江南。 而武昌和荆州,则是江汉平原的重要节点与门户,前者可以直接控制长江,是“九省通衢”,而后者卡在湖广北部最重要的腹地咽喉。 问题是,现在这三个地方只有一个武昌在明军手里。 堵胤锡非常敏锐,在济尔哈朗进驻江北之前,他就趁机连忙派军渡江抢占武昌对面的汉阳、汉口,得到了完整的后世所谓“武汉三镇”后,又拿下了北面沿江的黄州府城黄冈。 这才算在长江防线上找到了两个立足点。 济尔哈朗的大军来的很快,由于明军秋前开战让清廷措手不及,以至于一部分扩军计划还没有完成,但济尔哈朗手下依旧有超过八万人。 尤其是其中镶蓝旗精锐超过八千人,是此战中仅次于多铎镶白旗外参战最多的八旗部队。 汉阳西北,是明军江北面对清军最前沿的据点,汉川县城。 汉川,位于汉江汇入长江的末尾,是武汉三镇的门户,也是清军要攻取武昌腹地所要攻克的第一城。 约两丈高的土胚包砖城墙上,大明光复军前军第七师总兵李明忠按剑而立,面色肃然,冷冷看着远处踏地而来,如同阴云般的数万大军。 那是济尔哈朗的主力部队,八千镶蓝旗精锐和四万多绿营。 济尔哈朗的意思很明显了,在席卷了襄阳、郧阳、承天等江北诸府县后,最终还是把眼光放到了武昌,这个唯一还在明军手中的战略要冲。 满清八旗将帅用兵,不同于桂北孔有德那般迟疑,而是向来决然,这大概是从大兴安岭的雪原中狩猎所得来的兵法,不发则已,一发必中,在没有找到目标之前毫无动作,积蓄力量,一旦做出决定,就如同重箭所发,倾泻而出。 层层叠叠黑压压的兵马将汉川城三面围了个水泄不通,开始连夜打造攻城器械,准备一鼓而下。 李明忠的出身比较特别,简单说,他以前和孔有德、耿仲明乃是同袍,其人本是文官,为昌邑主簿,投笔从戎,参加毛文龙所部。当初毛文龙被袁崇焕所杀,二人邀请劝说李明忠投靠后金,他却严词拒绝,随后“单骑返京”。 南明弘光朝,史可法选拔将领,李明忠为第一。 隆武朝时,隆武帝企图从广西募兵入卫,李明忠带着六千人赶赴福州,在三水听闻隆武帝已经遇害,遂留肇庆。 朱由榔继位后,将他留在韶州防备江西清军,后来桂北之后,为了“掺沙子”,李明忠和所部被分到了前军任总兵。 堵胤锡知道李明忠在前军当中后,点名对高一功建议此人率部出镇江北。 堵胤锡因为当初招抚忠贞营的经历,和前军各将领的关系特别好,这也是朱由榔让前军留守湖广的重要原因,将相配合,能够解决很多问题。 李明忠用兵风格和焦琏、郝摇旗、冯双礼之类猛将不同,如果一定要给个类比的话,他是那种西汉名将赵充国一类“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将领,治军极为严谨,他所部是明军当中为数不多完全没有选锋、亲兵的军队,所有军饷全部足额发放,不养私兵。军令纪律极严,对待上下将士一视同仁,善于安排琐事,无论是扎营、行军、休整都是一板一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种指挥风格是天生的守备良将,这也是堵胤锡向高一功建议的原因。 “各营都准备好了吗?” 李明忠冷冷对一旁将佐道 在入驻汉川城后,李明忠首先就遣散驱赶了城中妇孺百姓,让人带他们前往汉阳汉口方向,不要留在城内,又征召三千丁壮协助守城,麾下三个营,一个放置于城外刘家塥,呼应城防,剩下两个营留在城中。 而后带着城中将士丁壮在城内外广修壕沟、工事,甚至专门从堵胤锡和高一功那里要来十多门新造元年式火炮,企图重现当初明军在桂林对付孔有德的招数。 粮草辎重也提前准备多时,粮食由于从两广方面转运过来(湖广还没有秋收),有些麻烦,只能吃上两三个月,但也足够了,弹药、箭矢之类则十分充足。 为了增强守备力量,李明忠还专门从堵胤锡那里多要了两千多支新式火铳,好在粮食转运麻烦,但武备局新建的大冶分厂就在旁边,很快就能调集,甚至还多拉来六门才铸好的新式火炮。 当明廷东征江南的决策下了后,大冶武备局分厂的建设迅速加快,规模扩大,大量原本佛山的熟练工匠被调了过来,工部新发下的拨款超过一半都用在这边,这一切都是为了等到战时,明军的武器装备补充不用千里迢迢从佛山转运,而是在大冶就地生产,既可以补充湖广明军,沿江而下,就能运送到江西地界。 如此,城中装备二十门新式火炮,新式火铳超过四千支,四面城门全部被砖石堵死,再加上汉川本就是县城,面积不大,二十门炮放上去,竟是能覆盖绝大部分范围,犹如刺猬。 围城三日后,清军终于响起震天鼓号,北门方向,一部约五千多人的清军列阵抬着各种简易云梯和攻城器械而来,后面还跟着十来门红衣大炮。 很显然,清军还没有发现城中装备了新式火炮。 自从桂北之后,清军又新铸了约五十门红衣大炮,济尔哈朗手中便有十五门。 清军炮队将官开始指挥炮兵选择炮位,但他们却不知道,此时已经进入了明军火炮有效射程当中,可明军火炮依旧沉默,准备等对方停下。 清军炮队终于选择好炮位,开始准备。 还没等他们填装弹药,远处城墙“通通通”数声,战斗已然打响,数枚弹丸飞驰而来! 第66章 江汉砥柱(上) 在这个信息交通极其落后的年代,一方面,前方的战场最新讯息难以及时传导致指挥中枢和其它友邻部队,但另一方面,如果在战场上,对手出现了全新武器,纵使非常重要,但信息差所造成的优势,依旧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保持。 比如说,眼下济尔哈朗就还完全不知道明军换装了新式火炮的事情,甚至,桂北战场上所发生的,红衣大炮与新式西方制式火炮之间的巨大差距,对于大多数清军将领而言,都是一无所知的。 故而,眼下汉川城头的这二十门新式火炮,将给济尔哈朗留下深刻印象。 “砰!” 一枚火热的三斤重弹丸越过近两里,以抛物线姿态朝着清军炮队犁了进去,几名挡在直线上的清兵当场变成一蓬血雾,被火热温度与加速度冲散的残肢断臂飞出一丈多远,清军炮队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然付出惨重伤亡。 炮兵是一个积累的技术兵种,随着新式火炮的广泛装备,明军炮兵总结出许多战斗经验,比如这种在城墙上固定射击,可以在事前就通过试射校正诸元,记录数据,等战斗打响时,只需要按照之前试射时留下的数据便可以校正射击,准确度能提高数倍。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92节 每面城墙上只有五门炮,但丝毫不耽误火力输出,清军炮兵虽然也勉强能达到射程,但由于还需要不断试射来校正位置,完全是被明军压着打,尤其明军炮兵军官都是出身于教导师,接受过基础文化教育的将士,这一差距更加明显。 不到半个时辰,清军火炮接连损失,已经没了四分之一,不得不撤出战场。 济尔哈朗在中军远远看到这边情况,皱眉不止,有些惊疑地问身旁一名年轻人 “这就是你所说,你父亲在桂林遇到的新式火炮?” 那年轻人连忙躬身回答 “禀王爷,奴才家父之前在桂林攻城时,我军手中也有二十门红衣大炮,但不出七日,就被明炮报销了一半,不得不撤出战场。” “而且明军非常狡猾,他们利用自己火炮射程超过我军,又在城外修筑多道壕沟,一旦我军大兵逼近,就用火炮攒射,只分出部分人马,利用壕沟层层阻击,等我军被消磨得士气低迷,明军就将剩下以逸待劳的所有人马全部发动,一举反冲。” “如此反复,屡试不爽,故而我军虽坐拥十万大军,却被消磨的士气困顿,难以再战。” 济尔哈朗是太祖努尔哈赤时期就活跃在一线的满清宗室将领,从天命到顺治年间,参与了清廷几乎所有扩张与劫掠战争。 几十年戎马倥偬,所积累的战斗经验直觉告诉他,对于缺乏犀利火炮的清军而言,恐怕很难破解这一战术。 “那你父亲和孔有德他们又是如何应对的呢?” 年轻人闻言有些尴尬,毕竟桂北一战,堪称满清入关以来最大耻辱,战后,出于安抚汉将人心的需要,多尔衮还是追封了战死的孔有德亲王爵,谥武壮,厚葬于北京(衣冠冢,本人已经尸首分离了),侥幸活了下来的耿仲明、尚可喜也没有被追究,但归根到底,汉军绿营不能打已经成为了共识,尤其是济尔哈朗,他一开始就反对由孔有德率兵南下。 沉默片刻,济尔哈朗才开口 “先试试两轮吧,把明军的路数都暴露出来,咱们再行改变策略。” 年轻人连忙下去传令,其人乃是耿仲明之子,耿继茂,也就是后世三藩之乱中的一藩耿精忠的父亲,当然,相较于儿子,耿继茂对于清廷的忠诚,或者说敬畏,是要更强的,在三藩之中,他与尚可喜其实都没有反心,尚可喜是被儿子架空,而他也是自己去世后儿子才反叛的。 之前桂北战场上耿仲明一见中军无法挽回,毫不迟疑,拔腿便跑,盖因其人胆子不大,历史上南征明廷时,耿仲明只是因为部下私藏罪犯,怕受到牵连,就自缢身亡。而耿继茂似是继承了父亲的性格,同样相当审慎,不敢冒险,对于清廷可谓兢兢业业。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历史上的三藩之乱,耿精忠虽然被凌迟,但耿家却并没有被灭族,得以保存。 也许是出于某种“人质”政策,尚可喜、耿仲明、吴三桂等人的子嗣都不得在本人军中,年幼的留在北京,年长的则会被分配到其他满清将领的军中任职。 镶蓝色旌旗挥舞,五千绿营架着云梯开始攻城,这是冷兵器时代中最残酷的战斗——“蚁附”。 数千人犹如密密麻麻的蚂蚁,顺着独木杆前往高处,而那里等待着他们的,是滚木礌石,沸水金汁。 “啊!” 一名清军士卒失手从两丈高的城楼上摔下,令人牙酸的碰撞声至少也得骨折数处,在这年头,基本上也就宣告死亡了。 滚烫的金汁不时从城墙上泼下,这些由粪便混合烧沸的事物不仅能将人烫伤,并且还会令伤口迅速感染、溃烂,最后在痛苦哀嚎中死去。 四千支火铳足以覆盖四面城墙的大部分区域,炒豆般的铳声从不断绝,白雾硝烟在城池四周围绕飘动,犹如除夕夜后的街市一般。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当然,作为受害者的清军,恐怕没有如此浪漫的想象类比,许多人还在云梯上,就被一波火铳齐射带走,只留下血洞洞骇人伤口。 纵使清兵也不断向城上放铳和放箭,但一方面火铳质量与射程威力都不及明军,另外绿营也不是八旗,射术水平也就那样,尤其是这些清军中有近半都是今年新募的。 不到一个时辰,清军就开始崩溃,逃退下来,留下了近千具尸体。 济尔哈朗站立不动,目睹了整个过程,沉默不发一言。 只是最后说道 “明天继续,人数加到一万。” 同样的过程在第二天又重复了一遍,只不过攻击的城墙从一面变成了两面,兵力从五千变成了一万,这下李明忠有些吃力了,但依旧镇定自若,耗费一个半时辰,付出了数百伤亡后,明军又一次将攻城清兵击溃,毙伤敌超过一千五百人。 第三天,清军依旧雷打不动,兵力增加到两万,这几乎是汉川这个小县城外能展开的最多兵力了,进攻持续了超过两个时辰,明军打得相当英勇。 李明忠带剑上城,略显儒雅的面庞坚毅无比,亲自击鼓为守军助威,其人驭下以公正为要领,不蓄私财、不养私军、不分亲疏,一视同仁,极得军心,故而全军上下一心,见主将击鼓,纷纷奋勇搏杀在前,硬是把多次差点冲上城头的清军选锋给按了下去。 从午后一直打到傍晚,清军两万人马发动了三轮进攻,伤亡超过三千,但依旧毫无战果。 夕阳西下,士气惨淡的绿营将士扶着伤员,从攻城战场扯了下来,悲观的气氛从所有士卒的脸上就能看出来。 济尔哈朗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仅仅观察着战后的明军城防,夕阳映照下,这位年过五旬的老将,那被东北寒风锻造出的满脸皱纹和沟壑显得格外冷峻。直到所有人都撤离得差不多了,似乎是有所悟,他才对身旁的耿继茂缓缓说道。 “你带两千人去周边村镇,征集各式用于刨土的农具,至少要四千具,当然,越多越好,如果可以的话,在弄几千汉人百姓来。” 这是他三天以来,第一个除攻城外的命令。 任务完成得很快,只用了两天时间,耿继茂带着两千骑兵,分为数股,跑到周边几十里外的村镇当中“借”了六千多各式农具,掠夺强征了五千多汉人百姓。虽然战前李明忠再三通知周边百姓南迁,但这年头的人安土重迁,除非大祸临头,很少愿意背井离乡。当然趁此机会自然是要抢掠恣意一番,但只要不耽误主要任务倒也无所谓。 看着瑟瑟发抖的五千多百姓和那堆成了小山的农具,济尔哈朗只是打马到军前,手指向下,对耿继茂吩咐道 “挖!” 第67章 江汉砥柱(下) 五千百姓分为十队,被清兵用兵器胁迫下,开始分队掘开泥土,以壕沟不断向城下掘进。 打骂声和哭喊声中,十道壕沟分三面不断向城下延伸,每道壕沟深约四到五尺,刚好够一个人弯腰躬身藏在里面,而且清军非常阴险,通过前三天的进攻,他们已经试探出明军火炮的大致射程,故而自己从不进入火炮射击范围内,只有部分清兵分散到做工的百姓中间,监督干活。 李明忠在城上看得真切,心中迅速一悬。 孙子兵法有言“将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 也就是说,一名军事统帅,不仅品德败坏,骄傲、易怒、贪婪会暴露弱点,廉洁奉公、爱民如子同样是弱点,孙武所说的,就是眼下的情况。 通过三天,付出了数千伤亡的试探和观察,济尔哈朗敏锐地通过明军种种表现,对自己的对手产生认识。 明军军容严整、号令统一,可见主将治军极严;主将亲自擂鼓助威,身临一线,而且他还发现多日来明军都没有出现此时军中普遍的将领私有精锐家丁,手下即使普通士卒衣甲兵械也非常齐全,面对清军高压猛攻,明军将士死战不退,毫无畏缩,可见主将廉洁奉公,爱兵如子,颇受麾下爱戴。 济尔哈朗迅速意识到,这就是所谓的“廉洁可辱、爱民可烦” 他或许没有读过《孙子兵法》,但并不意味着他不懂这个道理,明朝末期,军中虽然庸碌之辈乃至于废物饭桶比比皆是,但如李明忠这种传统意义上的“贤能之将”也不是没有过,济尔哈朗当初跟随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征战时也碰到过,对于如何对付这种人物,他还是知道的。 “王爷,您这招真是厉害!以壕沟掘进,那明军火炮就难以伤到壕沟内的我军将士,等咱们大军通过壕沟运送到城下,就能直接攻城,中途就不必收到那大炮威吓杀伤!” 耿继茂半是恭维,半是真心佩服的在旁赞道 济尔哈朗却没有心情自夸,只是似有些回忆地淡淡回应道 “这明军主将是个人物,试探了这三天能看出,这城防布置得密不透风,倒是让本王想起当年,熊廷弼还在督抚辽东时的光景了。” 说实话,明末沦落到这个份上,崇祯抱怨“皆诸臣误我”实在有甩锅之嫌,明末不是没有能臣。比如熊廷弼,身为一方督抚大员,恪尽职守,不拉帮结派,安抚士卒,善待百姓,精于防务,有胆量、懂军事,刚正不阿,一度把摇摇欲坠的辽东局势扭转,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 弃尸东市,传首九边 他犯了什么罪?败仗不是他打的,主要责任人王化贞却逃过一劫,直到崇祯年间才被算账杀了,相反,他在辽东一力主张不要冒进,要重视经营防线,为后来几十年的辽东防线奠定基础。他称不上两袖清风,但比起当时同等地位的那些个文官、阉人所作所为,简直不值一提。 他唯一的错误就是同时得罪了东林党和阉党,还不讨皇帝欢心,最后只能作为政治斗争牺牲品。 即使在崇祯年间,能臣能将,崇祯一共十七年,换了十九任,几个月就要废一个,莫非这十九个人个个大奸大恶?若真是如此,那也只能说明崇祯自己眼睛得有多瞎,事实上,其中包括一些在史书上被称为奸臣的,能力都不差,甚至堪称杰出,可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做事,不愿意去力挽狂澜呢? 因为做事的都是熊廷弼这个下场。 自明中期以来,历朝天子,玩弄权术如嘉靖者、自私自利如万历者、偏听偏信如天启者、刚愎自用如崇祯者,临到头却来把锅往“诸臣”头上一扣,实在可笑,文官集团固然可恨,但上梁不正下梁歪,就论责任,大明朝历代天子可是一点也不差。 李明忠屡次想下令开炮轰击正在掘进壕沟的百姓,但话到口中却又实在是说不出口,最终只得长叹一声,吩咐道 “今夜傍晚,准备一千精锐出城,带些火药,把这些壕沟给我炸了。” 济尔哈朗见对面眼看自己这边壕沟不断掘进,却毫无动作,心下依然笃定。 “果然不出我所料,下令各部注意警戒,本王猜测,其人不忍杀伤百姓,入夜后必会派军出城破坏壕沟!” 果然不出他所料,入夜后,明军城中杀出一千精锐,带着火药,企图炸毁壕沟,却是和早有准备的清军碰到一起,双方展开了极为惨烈的遭遇战。 “轰!” 偶尔几声勉强得手的明军火药爆炸声传来,盖过夜色里的厮杀声,月色下,视线不清,虽然有火把照亮,但火铳和弓弩的准头都实在糟糕,容易误伤,故而两军主要以白刃相接,犬牙交错。 短促的壕沟内,队列无法展开,再加上夜晚难以指挥调动,战斗迅速变成了各自独立的大混战,凄厉的叫喊和兵刃碰撞声不断从壕沟中发出,留下一片在零星火光照耀下的血红。 直到深夜之前,剩下的明军被迫撤回城中,却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伤亡惨重,也只破坏了三道壕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次日一早,清军便开始督促百姓掘沟,也不再发兵进攻,与此同时,济尔哈朗还分出一万人向北去攻取刘家塥,避免后面攻城时被背刺。 驻守刘家塥的是李明忠所部副将易知,麾下只有一个营三千余众,但凭借背靠漳水的特殊地形,还是相当难啃。 此时,李明忠按剑站在城楼上,望着阴沉的天空,心中更是沉重。 湖广江汉地区属于长江中下游,从这里到江淮地区,都有一个家喻户晓的特殊自然现象——梅雨。 一般年份,梅雨季节主要集中在六月末到七月中旬,但这几年气候异常,梅雨也开始延后,基本都是在八月份开始,也就是现在。 一旦进入梅雨季,整个江汉平原都会进入持续十几天的阴雨绵绵,土地泥泞,江河汹涌。 对于明军而言,这既是好事,又是坏事。 好在,阴雨季节将会让清军的强弓硬弩丧失威力,骑兵活动也会大受限制,暴涨的河水是防守方天然依仗,更兼江汉地区虽然一马平川,却是河网密布,骑兵难以往来奔驰。 而坏在,明军的火器也无法发挥应有的效能了。 说实话,自从军制改革后,明军上下逐渐患上了“火器依赖症”,没有了新式火铳和火炮的犀利,明军还能拥有和清军正面匹敌的勇气吗? 这是一个未知数。 百里外的长江南面,武昌城中,同样忧虑的堵胤锡和高一功也在商议 “眼看梅雨就要来了,江北那边……” 高一功面露愁容 堵胤锡看着眼前长江上依次排列的战船,这是他们阻止清军渡江的最后准备,但所谓“欲得江表,先取襄樊”,想要在湖广站稳脚跟,就必须保住江北阵地,否则再多的战船也不可能在长江数千里上下布放。 最终也只得长叹 “如今也只能相信李明忠了,我又让连城璧带着一批军械和辎重,带着一个营北上,希望能对他有所帮助吧。” 连城璧就是之前牵涉进章旷、何腾蛟被罢案中的那名贵阳知府,云南战役结束后,内阁可能考虑到其人有一定军事才能,只在内地当个治民官太可惜,给他调任到武昌这个面临江北的重要战略要冲担任知府。 对于这种直面敌人的“边地”而言,文官武将的职责有时都差不多,文官也得带兵,武将也要学会安抚逃难百姓。 三日之后,清军壕沟已成,十条壕沟在多次反复争夺、破坏后,还剩下五条成功修通,济尔哈朗迅速调遣三名绿营总兵官,两万人开始发动总攻。 而江汉大地上沉重的天空,也终于承受不住,倾泻而下…… 第68章 侧击(上) 北风怒吼,狂飙大作,夏后山野衬托下,暗青色的线条,倾泻着,散开无数水点,还带着余温热意,沉重的阴云足以让天空窒息,声势崩腾。 城楼上总兵李明忠击鼓助威,如注的雨水从他的衣甲上划过,沉闷的鼓声在风雨当中难以听清楚,只是“咚咚”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十多道云梯高高伸入城上女墙,清军选锋将士顶着风雨呼啸和散落滚石,从城下衔刀贯甲,手脚并用,攀爬而上。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93节 雨幕和狂风之中,箭矢、火铳、滚油都丧失了它原有的威力,战争回归到它最原始、最残酷的状态——近身搏杀。 城墙上,不时会有士卒用竹竿猛力将伸上来的云梯给顶下去,但城下清军倒也并非完全没有远程杀伤力,虽然弓箭和火铳在雨天没法再用,但少部分强弩却是可以,虽然数量稀少,但总好过没有。 一股十来人的清兵选锋终于顶着滚石冲上城头,高呼先登,与明军锋刃交错,混战在一起。 李明忠部纪律俨然,以队为单位,队正居中,负责一段城墙,失去了射击机会的火铳兵装上刺刀后成为了长矛手,与最前面的刀牌手互相配合,步步紧逼。 而且明军也并非所有火铳全部报废,这年头的城墙上有城楼,里面不会被风雨淋到,李明忠便将部分精锐火铳手安置其中,集火射击。 但原本作为守城利器的掌雷就没办法了,毕竟这玩意不是子弹,投掷出去后还需引线点燃。 于是乎,从几座城楼里不时射出的冷枪很是让攻城清兵胆颤,之前的几天他们吃够了明军火器犀利的厉害,都快被吓出恐惧症了。 可即使如此,相较于前几日,明军守城的难度还是几何倍上升,清军通过壕沟避开了火炮轰击,连日梅雨又废掉了大部分火铳,近身搏杀本就是清军强项,虽说济尔哈朗尚未出动自己的镶蓝旗精锐,但只是绿营,至少在人数上,也足以压倒明军。 “哗” “杀!” 风雨夹杂着叫喊、撕扯和哀嚎,鲜血顺着冲刷下光洁的城墙青砖,与雨水汇合,在低洼处形成一个个“血湖”,两军将士用刀刃、用长矛、用盾牌、用手脚、用牙齿,用尽一切可以想到的方式,置敌手于死地。 从早晨直到傍晚,一轮接着一轮,济尔哈朗依仗人数优势,命绿营分为几个波次,交替攻城。 李明忠虽然知道,如此消耗下去,自己城内这两个营的明军,精疲力竭只是时间问题,可不然呢? ------------------------------------- 骤雨疾风之下,汹涌暴涨的漳水河边,刘家塥镇子前 江南地区有很多这种镇子,一个地方较大的氏族豪强,以族人为中心,向外开拓田地,最后形成一个大的庄落。 江南、湖广地区文风鼎盛,凡此大族,远远就能望见进士牌坊、家风碑记之类的事物,祠堂宗庙依次峥嵘显立,只可惜镇中人,无论豪强百姓,都早已匆匆南迁,只剩下三千多明军士卒,依托土墙壕沟,背靠漳水守御。 匆匆数骑在雨中勒马而立,为首一骑身着绯色文官袍服,被雨水打湿通透,头上乌纱却是悬于鞍下,腰间锋刃斜带,远远望去,却是有些英武之气。 “本官乃武昌知府,新兼前军七师录事参军连城璧!速速开门!” 自光烈元年军制改革以后,朝廷向军中派驻文官变为成例,但朱由榔和阁辅大臣们很快发现了问题。 有本事能出任军中文职的文官太少了,虽说军中文职不得干预指挥,只负责记叙军功,笔录日程、战史和监督将领违纪贪污,处理军民关系,而且只有上报之权,不能临机处置。但起码也得懂一点军事吧?若是一窍不通,恐怕连这点事也未必能做好,更何况军中文官事实上还是朝廷与中底层军官建立联系的重要一环。 能有这般允文允武本事的官员,大多在朝中都是一方督抚,封疆大吏,早就被提拔,肩挑重担了。 最后,经过多方考虑,才逐渐形成了可以实施的办法,那就是军中文官由该部队作战区域内的主政文官兼任。这么做有两方面好处,其一,按照朱由榔的用人标准,能被他分配到前线地区当主政官的文官都是自己属意的人才,如闽南张家玉、川东文安之等等,能力绝对不差。 另外,也可以加深战区军事指挥官和民政主官的联系和感情,将两人的功劳和业绩绑在一起,武将如果只顾打仗,不顾战区百姓死活,军纪松弛,会被文官记录弹劾。文官由于自己也属于军队的一部分,军队战绩和自己的政绩挂钩,也会倾力配合,不敢扯后腿。 这有些类似于后世常常让省市一把手书记兼任当地军区政委的做法。 一般情况下,内阁学士和督抚大臣可以兼任一军文官,称为都督长史,如堵胤锡兼前军长史、张家玉兼左军长史;地方三司官员、知府可以兼任师级文官,称为录事参军,如连城璧;兵备道、知县可以兼任营级文官,称为典军主簿。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当然,教导师是例外,将军中文职和政宣体系融为一体,随军文官成为一种常设职位,而非兼职。 验证身份后,镇中将领才打开庄门,迎连城璧入内。 城中主将为第七师所部奋字营参将易知,按照规定,录事参军虽在总兵之下,但却在参将之上,所以易知还是以以下官礼相见。 “参军这是何时履职?如何到了末将这边?” 两人入镇中一处院落入定,易知好奇问道。 “前几日堵阁老刚下的调令,让我带着一个营过江,兼七师参军,暂且归李总兵调遣,我行到汉阳,就听到汉川被围攻多日的消息,就凭手里这一个营恐怕突不进去,便想到先往这边来。” “那一营兵马才刚过汉水不久,我怕这边拖久了出事,便寻了几匹马先连夜赶来。” 连城璧竟是在风雨中快马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才到刘家塥,喝了一口热茶缓缓,这才开口。 易知闻言佩服,他出身草莽,本以为大明朝文官都是神仙般不食烟火的人物,但被调到湖广以来,却是见到过不少允文允武,精干果决的。如备受前军将士爱戴的堵胤锡,以及之前自己在岳州见到的那个换作顾绛的新任知府。 “这几日清虏自从修通壕沟,直通汉川城下,又兼风雨,火器失灵,总兵那边打得相当艰苦,末将也想过侧击清军,缓解城中压力,但奈何济尔哈朗相当狡猾,早已派出两千骑兵驻于刘家塥北侧,就等着我们出门呢……” 易知长叹一声,对连城璧讲述现状。 连城璧听完后,却是奇怪 “清军为何不直接攻打刘家塥?” 易知闻言笑道 “参军有所不知,这刘家塥地形特殊,北面是漳水,东面亦有一条小河,平时倒不怎么样,雨季连绵,水势暴涨,两河交汇,竟将两面堵得死死的,又兼西、南两处多为水田,一遇风雨,便是沼泽般泥泞,大军难以展开,清军就算来犯,最多也就能铺展开两三千人。” “反倒是镇中建于高地,不会受泥流、水势影响,清军之前也有上万大军轮番来犯,但受地形所致,难以展开,只得分为两三千人一股,多次被我军击退,伤亡不少,久而久之,便也不再进犯了。” 这种地形在湖广、江西、安徽等地,建在河边的村镇中比较普遍,往往都把村庄建在一片平原中的高处,一旦雨季,水势暴涨,能够避免洪水威胁。 到了战时,却是绝佳的军事据点。 连城璧闻言略有所思,踌躇道 “如此地形,却是骑兵的死地啊。” 第69章 侧击(下) 次日午后,雨势稍减 阴沉天际笼罩下,清军副将刘庆清望着营外雨后泥泞土地,心中同样深重,他是监视刘家塥明军的两千骑兵主将。 他原本是唐通部下,唐通其人,和姜镶、金声桓、李成栋之流的军阀头子类似,虽然没上面三位这么骄横跋扈,但多次倒戈,为人不齿,当初投降李自成,倒是镇守居庸关的杜之轶先开城投降,腹背受敌,不得不降。 后来山海关之战,他带兵和吴三桂接战溃败,李自成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可其人面对多尔衮大军,见李自成溃败,却是又投了清军,反戈一击,从此一心一意给清廷卖命,可惜的是,纵使他如此忠心,死后还是被清朝史书编进了《贰臣传》。 清军除了满蒙八旗外,由于大量投降的北方明军,所以还拥有不少绿营骑兵,唐通所部便是其一。这两千骑兵论起来,大多都是当初的大明边军,这也不怪人家,谁叫你明廷不发饷呢?总不能让人饿死吧。 刘庆清之所以心情沉重,正是因为汉川那边的消息,壕沟修成以后,清军已经轮番攻城六日,但依旧毫无进展,反倒是伤亡超过三千,明军可谓众志成城,上下一心,每次胜利曙光显露在清军眼前时,都会被同归于尽的明军士卒堵下去。 他知道,济尔哈朗这一路清军责任重大,江西那边集中了明军绝大部分主力,而湖广后方只有堵胤锡、高一功苦苦支撑,清军想要一举扭转战局,最好的办法就是及时突破湖广,将明廷前线大军的退路彻底砍断。 可眼下,区区一座汉川城,便将数万大军堵得进退不得,武昌、岳州、长沙,又在何处呢? “将军,明军出镇了!” 刘庆清闻言立即按剑而起 “何时?” “就在半时辰前,明军门户大开,看旗帜人马,估计全营都已出动,计有三千余众。” 经过了两年的战争,清军这边对于光复军的编制体系也算有所了解,知道他们分为军、师、营三级。 刘庆清立即决然下令 “通知所有弟兄,先牵马行到三百步外,如若地势不泞,再上马冲驰!”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骑兵统帅,刘庆清对作战地形有着许多要求与警惕观察,骑兵不是主战坦克,遇到泥泞地形相当麻烦,有时灵活性还不如步兵,比如当初死在了广西水田里的尼堪,恐怕最有体会。 两千骑兵,各自牵着马匹,一路行到刘家塥西门外的平地上,面对远处三百多步外的明军大队,翻身上马。 只见明军全部脱去重甲,只是着军服而已,见清军骑兵列队上马,却也不再行进,开始就地在泥泞中列阵。 长矛、刀盾将方阵围得密不透风,刘庆清见之皱眉,明军这是要干啥? 之前他猜测,对方恐怕是忍受不住,想出去支援策应汉川城,没想到一见自己骑兵过来,就留在泥泞地中不动了。 刘庆清当然不会蠢到带着两千骑兵冲进泥泞地里和明军搏杀,可明军将领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两军就这样沉默地对峙了一个时辰,所谓一鼓作气,再则衰,三则竭,做好了冲杀准备的清军士卒和马匹渐渐不耐烦起来。 就在他疑惑之时,身后却传来将佐禀报军情打破宁静 “将军,咱们背后,背后数里外有一股明军正在赶来!” “还有明军?多少人?” “远远望去,应当也有三千人左右。” 刘庆清凝神思索后下令 “在这里等着也没有屁用,先留下四百骑继续监视,其余人等随我去看看,若有机会,先冲杀那一营明军,回头再收拾这边!” 一千六百骑又转移到数里外,又是一支明军,一见到清军骑兵大队就开始结阵。 这回地形稍稍好些,清军不再客气,直接分作数股,准备冲杀,骑兵飞驰而往,手中弓箭齐发,受到风雨影响,箭矢软绵,杀伤不足,并不足以撼动明军军阵,最后还是得冲阵。 “突!” 骑兵化作锐角状突入,明军丝毫不惧,枪矛刀盾齐出,顶着伤亡硬接下来。 就在这边战得正酣时,刘庆清身后将佐却又连忙来报 “将军,刘家塥那边明军动了!” 正当清军主力正在这边交战,那边的明军迅速动员起来,列阵步步向前,他们丢弃了辎重,只带武器,从泥泞的土地上,朝战场方向列阵移动。 刘庆清几乎立刻反应过来,明军这是想耗死自己! 雨季之下,骑兵往来奔驰相当消耗体力,对方就是想让自己在两边疲于奔命,刚才在镇门外列阵不动,完全是在给这边的明军争取时间,一方顶住清军骑兵,另一边就立刻向前移动,互相交替掩护,最后将自己围在这泥泞丘陵地带围杀! 反应过来的刘庆清毫不迟疑迅速抽身,让大军脱离和明军接触! 只可惜监视刘家塥方面的那四百骑已经难以撤离了,当然也只得抛弃,古代战争中,步兵面对骑兵几乎只能落入下风,想要反杀,就必须充分利用天时地利。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见清军将领毫不拖泥带水的北遁,连城璧还是有些遗憾,但他知道自己没时间在这里空耗,两个营汇合后,迅速朝汉川方向而去,策应李明忠,为其分担压力。 济尔哈朗听闻讯息后,也不得不抽出一万多清军先围剿这六千人马,而汉川这边,残酷的拉锯也略微减轻。 ------------------------------------- 绿色为控制边界,橙色为交战地区 正当湖广梅雨正在持续时,江西地区的梅雨季节却刚刚过去,这风雨交加的二十天里,鄱阳湖对峙的双方都没有什么大动作,直到一枚石子打破了平静。 李定国动手了。 四万大军疾行北上,只用了七日,就拿下了空虚的建昌府全境,而后休整一日,挥师东进三日夜行军二百四十里,兵临福建都司所在的建宁! 吉安府的郝摇旗则得到了李定国的书信,要求他率军东进抚州,无须攻下府城,打通后勤路线即可。 博洛当即大惊,亲点六万人马往福建集中应对,可李定国还未等清军进发围攻,就继续北上,连克松溪、蒲城,一日拿下仙霞岭,跳入浙江地界。 整个清军的江西、福建、浙江军力配置被这四万人搅得天翻地覆! 等北面长江流域梅雨将尽时,清军才发现,这厮已经带着人迂回到了多铎等人所在的饶州府侧后!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94节 短短二十日,行军上千里,连下十余城,虽然都是挑清军配置空虚的地方走,却是相当巧妙,又极为果断,顿时让原本处于优势的多铎等人陷入被动。 此时,李定国已经拿下永丰、玉山、江山三县,距离清军多铎集团不过二三百里。 江西周边 当然,这般胆大冒险的操作也并非没有坏处,比如说,此时李定国的辎重补给已经基本断绝,粮食尚且可以靠地方征集,弹药是真的没办法了。 当然也不是全无办法,比如,位于浙东浙南的吴王所部也可以接济一二。 但无论如何,从此之后,双方之前那脆弱的平衡被彻底打破,大战一触即发。 第70章 军山湖(上) 何洛会望着远处的袁州府城宜春,实在有些不甘心 过去的二十多日里,他和赵印选所部在袁州互相撕扯交战,长达一月之久,自从之前在刘芳亮所部空心方阵前吃过亏后,他便不再和明军正面交锋,而是利用骑兵机动性四处袭扰,令明军无法集中精力围攻宜春。 但就在两天前,一封快马军令从鄱阳方向传来,是多铎的意思 放弃袁州 何洛会难以理解对方的心思,但命令就是命令,更何况多铎身为东路领军亲王,本就有决断擅专之权。 三千镶白旗满蒙骑兵和数千绿营精锐,从袁州府东侧分宜县遁走,经丰城撤往多铎所在的饶州。 这意味着,多铎麾下镶白旗满蒙汉全部力量共计一万三千余人全部在鄱阳湖周边集结,这是肇庆政权砥定以来,所面对规模最大,最完整的八旗劲旅,从旗主到下面的牛录,几乎全部到齐。 骑兵纵横奔驰,赵印选根本追击不及,只得坐视对方离开。 次日明军进入宜春,袁州基本落入赵印选掌控之中,但他却并未因此而感到兴奋,是个明眼人现在都能看出来,清军在鄱阳湖东侧聚集了庞大的精锐野战兵团,是要和明军决战了。 果然不出所料,两日之后 光烈二年,同时也是顺治五年 八月十五日,中秋 满清水师统帅,江南巡抚张存仁亲率大小战船六十余艘,从渚溪镇南部的天然港口,芦潭、吴城企图登陆,随行的还有四千绿营精锐和一个镶白旗甲喇。 经过了二十多日令人窒息的沉默,整个战场犹如突然沸腾的油锅瞬时激起千层浪。 焦琏部赶忙南下截击,与此同时,湖面上,水师统领蒋挺、余龙、赵任分统四万兵马,战船近三百艘,先夺下湖东侧不远的左蠡作为滩头阵地,进行登陆,准备随时围攻拿下都昌。 此时位于都昌的,正是刚刚逃到了东岸不久的谭泰所部! “各就各位,放!” 炮营参将一声高喝,传令兵彩色令旗挥舞,一排排黑洞洞炮口轰隆作响,火光迸射,硝烟在湖面上形成一阵阵云雾,将战船笼罩在内。 滚烫弹丸飞旋而出,势如崩雷,无坚不摧。 谭泰口中有些苦涩,他妈的,都昌可不是九江啊,哪里能经得住这般折腾? 都昌原本也就是县城而已,并非能和九江那般千载雄城相比,连羊马墙都没有,只有一道不足两丈高的夯土城墙,而明军却是下了血本,整整拿出一个炮营,五十余门野炮横锁湖面,响彻不绝。 “轰!” 一枚数斤重的铸铁弹丸带着蓬勃冲力砸在城楼上,一处女墙当即坍塌下来,尘土将两名士卒埋在下面,挣扎了好一番才爬起来,而明军的炮火却是接连不断,可以预见,最多不过三日,这道城墙就得变成破砖烂瓦。 谭泰忧心忡忡,城内不过五千多守军,还都是之前从九江方面撤下来的残兵,惊弓之鸟,难堪一战。 想到此处,不禁南望皱眉,心中悠悠 这豫亲王到底在想什么啊?这二十天来,多铎不仅没有发动总攻,而且还一味收缩兵力,放弃了许多地盘,先是九江,然后是袁州,现在据说吉安方向也要放弃。谭泰、何洛会等江西各地的八旗将领都被召回,镶白旗和十几万绿营大军聚集在饶州府一地,却是按兵不动,不知作何打算,只是在鄱阳县城遥遥观望。 鄱阳湖对峙 同样心中充满愁虑的还有九江的朱由榔 经过两年多短暂的军旅生涯,朱由榔虽说距离李定国这种军事天才和李过、高一功等沙场宿将还有十万八千里,但起码已经逐渐脱离了一无所知的小白境地,起码能够听懂看懂许多双方指挥操作了。 傍晚的军营中,将士们已经开始休息宿营,大帐里,朱由榔和李过这位主帅正一起掌着火烛,打量地图。 “赤心将军,这多铎是在干什么勾当啊?九江不要,袁州也不要,只是一味收缩兵力,却又按兵不动,实在令人费解。” 由于军中有两个李姓都督,朱由榔常常以他们的字号来称呼,将李过叫做“赤心都督”,李定国称为“宁宇都督”。 虽说朱由榔很少干预军事指挥,但他依旧乐于亲征,因为这最能拉进自己与军中将士的联系,也能和自己的将帅们建立感情。 比如说,经过了两年多的“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他和李过等原顺、西将领之间相处的已经相当“君臣相得”了。将心比心,尤其是常年厮杀,看似粗鄙的武人,其实他们比文官更在意朝廷的尊重与认可。 朱由榔自即位以来,一方面从不瞎指挥,尊重将领意见,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情绝不发表看法,只让将帅们讨论。另一方面住在军营里的时间比住在宫里的还要多,即使是在肇庆,他都要固定每月至少有三分之一以上的时间跑到军营里,和教导师或者其他卫戍部队的将士们待在一起,这个时候,哪怕有紧急奏折,也要递到军营里批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东征以来,朱由榔不带妃嫔、内侍,身边只有一个亲卫将佐李景兴护持,饭食与一般将佐无二,每日必亲自着甲巡视军营,安抚士卒。 拿下九江后,朱由榔依旧保持作风,不入府衙、不住宅院,带着李景兴的亲卫跑到城外大营,和李过他们住在一起。 因为他知道,对于此时的他而言,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这支辛辛苦苦、东拉西扯来的二十万大军是真的,这就是他朱由榔的全部依仗所在,就是他的命根子。 李过沉声斟酌道 “陛下,如臣所料不差,多铎的目光不在九江。” 言罢,李过将手中火烛缓缓下移,指着地图一处开口道 “而是在这,军山湖!” 他今年刚刚四十八,对于这个年代而言,已然算是老将了,多年军旅生涯或许没有赋予他李定国那般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但却给了他看穿风云的锐利的双眸。 军山湖是位于鄱阳湖最南侧的一处水域,原本唤作日月湖,盖因湖中曾有两座小山,东为日,西为月,地势险要,矗立湖中。 元末明初,朱元璋、陈友谅大战于鄱阳湖,两军战船在此厮杀,故改称军山湖。 历史上的鄱阳湖水域多次变化,后世时,军山湖和鄱阳湖随着地形运动变成了两个湖泊,但这个时候,两者还是连接在一起的。 而两者之间联系的咽喉水道旁,称作邬子寨,卡在两湖之间。 “多铎所望,恐怕是想集中全部军力,从此突破,而后由进贤北上南昌,切割我军与赵印选、郝摇旗联系,而后和张存仁两侧夹击我部,决战于南昌北部平原地带!” 听完李过解释,朱由榔仔细端详了一番,问道 “那我军应当如何应对?” 李过沉吟片刻道 “如今有三策可以应对,下策嘛,加固九江城防,利用坚城,使多铎顿兵于坚城之下,等对方兵势消耗得差不多了,再联合宁宇都督和赵、郝二将决战于九江城南。” “中策则是,现将大军移驻南昌,经营鄱阳湖南侧防线,然后……” 朱由榔突然打断,决然地说道 “将军不必如此,朕并非固执不听劝的人,你直接说吧,上策是什么?” 经过两年多和各种各样的文武官员打交道,朱由榔积累了许多经验,比如说,当一个大臣在你面前提什么“上中下三策”,其实他就是想让你采取上策,只不过怕你有意见,毕竟古代君王总是忌讳下面的臣子对自己指指点点,叫自己做事,所以就摆出一副“仅供参考”的架势,让你决策。 但朱由榔并不喜欢这一套,身为后世人,他对这个年头那些个帝王权术其实没啥认识,在他眼里,李过是专业人才,自己是门外汉,哪有门外汉替专业人才做选择的道理? 李过闻言,一时哑然,突然想起了出征之前和堵胤锡的那番言语,不禁感慨,这位天子,一没有嘉靖万历那般玩弄人心的权术手段,二无太祖成祖那般神文圣武的本事,却能将光烈朝廷,出身复杂的文武百官们牢牢拴住,靠得便是这推心置腹、用人不疑的真诚吧? 人心都是肉长的,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倒真是有一番光武帝刘秀、昭烈帝刘备那般人格魅力了。 随后才坦然说道 “上策便是,我军主力不必纠结九江,南下,抢先进驻军山湖!” 第71章 军山湖(下) “如今鄱阳湖两侧对峙,虽然看似清虏军容更盛,但细细而论,只以水师而言,清军是不如我军的!” 李过斩钉截铁道 “军山湖地势险要,大军难以绕过,昔日太祖与陈友谅大战之时,便是两军阵战焦点,我军必须抢先进占!反正都要决战,与其在九江、南昌这般一马平川,毫无屏障的平原地带,为何不干脆在军山湖这等水陆交错,骑兵难以奔驰的险地决战?” 朱由榔还是有些忧虑,摸着自己颔下短须,踌躇问道 “那多铎也是宿将,难道会如此犯蠢?明知道军山湖地势复杂,还要在此与我军决战?” 李过目光灼灼,肃然回答道 “会!因为陛下在那儿!” 朱由榔竟是愣住了,他其实早就有些猜到了,但说实话,他怕了。 是的,虽然他知道李过说得是事实,只要自己亲往军山湖,多铎无论怎么布置,都不敢绕过自己,也不会绕过自己,因为南明这杆抗清大旗能够搞到今天这般如火如荼,归根到底就是自己这个核心人物能够联络各方,能够利用自己的身份来安抚、收编来源复杂的各种抗清势力。 只要拿下朱由榔,南明政权的瓦解只是时间问题,多铎无法拒绝这种诱惑,任何有决断、有雄心的将领都无法拒绝这种诱惑。 可是,他还是怕了,在潮惠之战时,佟养甲的箭矢距离自己不过数尺,他没有害怕;龙场驿前,只身入万军之中,面对一众杀气凛凛的武将,指天盟誓,他没有害怕;桂北之战时,孔有德大军差点就攻破城池,他亲身上城督战,手刃清兵,他没有害怕。 可现在却不一样,他已经不是那个刚刚穿越过来,人生地不熟,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每天生活在惶恐与紧张之中,清军兵锋近在眼前,进是死,退也是死,秉着一股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应激综合症”,干脆破罐子破摔的朱由榔了。 他已经开始融入这个世界了,他有了自己的家人,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自己在乎的一切,有了难得可贵的归属感。 于是,他就害怕了。 李过并没有劝谏什么,只是一言不发,低头拱手等待天子训示。 可他越是这样,朱由榔心中就更加有一种羞耻感,面色都有些涨红,他有着一个后世的灵魂,无法向这个时代的价值观那样,心安理得的将自己的个人安危凌驾于军队和国家荣辱之上。 从这个时代的价值观念来说,朱由榔能够亲临九江这种前线就已经是很负责了,如果战事有变,应当是李过等人放弃一切,哪怕牺牲全部军队,也要护佑朱由榔撤离江西才对。如现在这种,还要要求天子继续往前线,还是决战战场中心推进,简直是无君无父。 可后世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此情此景,如果说出一个“不”,是何等的懦弱与卑劣! 朱由榔突然跳过了这个话题,轻声发问 “将军家中这两年如何了?” 李过悄悄打量了一眼对方有些涨红的面色,却是会错了意,以为天子发怒,这倒也是,如此“置君父于险地”的建议,若是换作朱祁镇或是万历之类,怕都已经让人推出去砍了。 只是,心中到底有些失望叹息。 “臣内子数年前就已殁于乱军中,只留下一子,如今已然成年,正在军中效力,为阵锋千总。” 朱由榔沉默片刻,浅浅低下头来,有些不敢和这位百战余生的老将对视。 “赤心,说实话,朕……朕怕了。” 李过闻言惊讶哑然,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顿了半天才道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95节 “陛下万乘之躯,自当……” 却是被朱由榔马上打断 “可朕知道,赤心你也好,宁宇都督也好,包括内阁几位学士,早就已经把自己的性命乃至于家人置之度外了。” “再往下,军中多少将士,或是顺军余部,或是西军旧卒,或是江南溃兵,多少人怕是连家都没了吧,又何谈什么妻妾、子嗣?” “如此说来,咱们这二十万大军里,这数省之地的小朝廷里,若说最没资格怕死的,就是朕!” 讲到此处,朱由榔声音低沉,双拳紧攥,眼眶竟是有些发红 李过闻言有些惶恐,又有些感动 颤声劝慰 “陛下不必如此……” 朱由榔却是发泄般接着不断,既有自责,又有羞愧,竟是连“朕”都不用了。 “我有什么资格怕?比起你和李定国,比起辗转千里而来的光复军将士,我没有家破人亡的际遇,没有饥寒交迫的苦痛,我还有妻妾,还有子嗣,还能发号施令,还能受人跪拜!那些死在潮惠、死在桂林的将士,他们把身家性命这般交给了我,刀山火海,也没有埋怨一句!我如果就这般逃回肇庆,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那座亲自奠基的忠烈祠!” 他想起当初在潮惠、在桂林时,那些个奋不顾身,无惧锋矢,聚拢在他龙纛之下的将士,他们有没有家人?有没有妻儿?或许有,但更多早就在凄凄乱世死无安所了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说到这里朱由榔眼角竟是湿润通红,双手紧紧按住李过遍布老茧的双手,正视这位沙场宿将,斩钉截铁,一字一顿,似是用尽全身力气。 “赤心,朕是真的怕死。” “可,朕是真的想打赢这一仗!” 李过无言,只是觉得自己肩上重若千钧。 ------------------------------------- 八月下旬,中秋之后,江南秋收将近,梅雨已过,天色逐渐放晴,明军原本聚缩在九江的四五万人开始南下,与此同时,余龙和蒋挺、赵任的水师也分出兵力船只,跟随沿岸南下。 象征天子座驾六驷马车和高高飘扬在军中的金黄色龙纛,展现了这支队伍的身份。 这出乎意料的御驾亲征南下,让两边将士都措手不及,明军这边自然是担心居多,不少将领都看出来了,以多铎其人的布置,大概是想从南面突破南昌府,一举集中优势兵力涤荡赣北平原地带,越往南,就越危险。 而清军更多的是错愕,这明廷天子,当真是不要命了? 于是乎,原本突入芦潭、吴城的张存仁部和一个甲喇的八旗顿时就陷入尴尬境地,因为他们正处在御驾大军的路上。 清军在狂妄,也不会觉得自己这点人,能挡得住御驾大军四五万再加上焦琏和明军水师一部的围攻。 焦琏却是差点笑出花来,带人把张存仁部死死咬住,绝不让这厮再轻易跑掉,不死也得让他掉层皮! 饶州府,鄱阳县城 多铎面容淡然,让身旁人倒酒,边饮酒,边吃饭,边听面前将佐汇报军情。 身侧侍女衣衫褴褛,神色恐惧,颤抖着给多铎倒酒,原本是城中士绅女眷,被掳掠而来,多铎所部在清军中虽然军功彪炳,堪称第一,但军纪也最为糟糕。 “如此说来,这伪明皇帝倒也算有两分胆识,孔有德那奴才死得倒也不冤。” 将佐恭声道 “这厮明显就是想引诱我军,在军山湖周边决战,王爷,要不我们改变方略,不让这厮得逞?” 多铎冷哼一声 “军国大事,十几万人的存亡大事,岂能说变就变?” “再说,他愿意来,那也是好事,还免得我跑到九江去寻他!” 将佐迟疑 “可……明军这番动作明显就是故意的啊。” 多铎却是大笑起来 “故意?哈哈,两军阵战,那里是几个阴谋诡计就能改变的?打仗,说到底是比谁的兵马更凶悍,谁家战力更蛮横!这明人沦落到今天,就是因为阴谋诡计太多,凶悍蛮横太少!什么都要取巧,到头来却是连刀矛相对的搏杀都不敢,有什么用?” “军山湖可不是桂林,这里没有土司,没有大山,更没有城墙!要战,尤其还是野战,难道如今此地我镶白旗勇士一万三千众!还打不过明军了?” 第72章 出鞘 多铎拍案而起,将身旁的侍女吓得酒水倾洒 “给耿仲明、谭泰留下两万人防备湖西,其余叶臣、何洛会统领镶白旗全军,外加绿营步骑八万,与我前出南下余干县!张存仁统帅水师,从北面南下军山湖,堵住明军水上退路!” “本王,要将军山湖变为明廷皇帝的坟墓!” 沉默了近月,一味收缩兵力,毫无动作的清军犹如一台庞大狰狞的战争机器,运转起来。 山,动了。 何洛会与叶臣各率一部镶白旗精锐,为左右先锋,多铎亲领八万步骑主力,行于中军,由多罗贝子屯济、尚善分领,像潮水一般浩浩荡荡。 镶白绘龙大旗在空中猎猎,上万八旗甲士肃然列队而前,镶有铁钉的布面甲和里面内衬的锁子甲碰撞出“锃锃”声,各种兵器在阳光反射下闪烁发亮,所有人全部有马,不少甚至一人双马,行军神速。 当然,八旗并非都是骑兵,重步兵反而占据很大一部分,但即使是重步兵,行军之时,也是以马代步。 如此奔袭,竟是一日行军过百里,三日之内,即可抵达军山湖东侧的余干县。 明军虽然提前出发,但最后也只是比清军早一天抵达军山湖畔而已,而在此之前,张存仁刚刚登陆芦潭的水师和三千八旗兵却是终于从焦琏的撕咬中抽出身来,坐船离开,可还是被留下了一千多具尸体。 但等到他回到湖面,却也发现还有人等着他呢,余龙、赵任和蒋挺的水师抽出一半,由赵任为主,蒋挺、塔天宝为副,南下军山湖,迅速和张存仁撞在一起。 这回的明军水师可就不只是几门佛郎机这么简单了,还有一个哨十八门新式火炮,隔着老远就开始压制清军。 “通通通……” 飞驰弹丸砸入湖面中激起一片水花,远处不时传来清军船只的木板被炮弹冲撞成碎片木屑的刺耳声音。 张存仁望着远处不断吞吐火舌的明军战船,心中愤懑不已,这帮鸟厮仗着自己火炮射程吓人的远,也不上前接舷搏杀,一味放炮。每当清军战船向前靠近,对方就迅速后退躲开。 直到傍晚,见清军水师被消耗得精疲力竭,明军迅速放出数十小船,桨橹并用,冲杀而来! 张存仁连忙横舟抵挡,佛郎机、碗口铳、弓弩齐发,可小船目标小,速度快,难以射中,眼见就放进百来步远。 “点火!” 只见数十艘小船船头堆积着易燃的柴荆,火色一燃,烈焰升腾,如同数十支火炬,飞置而来! “快放箭!放箭!” “佛郎机,给我击沉明船!” 这个距离内,虽然清军也击沉了几艘小船,但也于事无补,更多的清军大船被火焰迸射的小船狠狠撞上。 “吱呀咔嚓”的刺耳声响起,火焰迅速向清军大船上延伸,船上的明军士卒则是抄出火铳,装填对大船甲板仰射。 火光将渐渐暗淡下来的湖面点亮,二十多艘清军大船被点燃,见此情状,明军大船才迅速赶了过来,与清军近距离交锋,也不接舷,只是隔着百多步一味火铳、火炮相加。 直到此时,张存仁哪里还不知道败局已定,自己如果继续和明军纠缠,只会败得更惨,不甘地丢下二十多艘被烧战船,带着剩下清军水师离开。 ------------------------------------- 军山湖侧,一处高地,名唤润陂 明军在此扎营,大帐之中,李过振甲而起,按剑下令 身后,朱由榔端坐首位,静静看着眼前诸将。 “六师总兵焦琏!” “末将在!” “于润陂外围驻营,挖掘工事。” “总兵周嘉屏、庞刚!延军山湖东侧布阵警戒。” “得令!” “总兵王兴、马宝!亲领所部,宿卫中军。” “得令!” …… 一番命令,明军五万余人依靠军山湖地势展开,聚拢一团,又互有策应。 与此同时,赵印选所部三个师也已经抵达军山湖南百里外的金山,随时可以抵达战场。 而再往东数百里,李定国大军刚刚翻过军阳山,继续西进,竟是朝着多铎所部侧后而去! 多铎勒马遥望远处的明军军寨,布置严密,拒马、壕沟一应俱全,沿着湖边弯折崎岖的芦苇荡,犹如迷宫一般,心中却是不大痛快。 明军甚至连后勤路线都没有,直接经过湖面,从南昌方向用船调运,从军山湖畔搬上岸即可,这就是临水扎营的好处。 张存仁的水师并未如期抵达军山湖,明军水师战船火炮相当犀利,硬是在邬子寨外的湖面上,将其堵在了军山湖外。 与此同时,博洛那边也出了问题,浙东、浙南的抗清势力愈演愈烈,福建又民变频发,李定国在赣浙闽交界地区一阵操作,让博洛疲于奔命,如今李定国却是又跳入江西境内,挥戈西向,很明显是要策应朱由榔。 回到帐中后,落座上首,对着下面将佐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诸位都议议吧,这明军跟个乌龟壳似的收作一团,我军应当如何破局?” 完颜叶臣是清军宿将,从他的姓氏上就能看出,其人并非建州女真近支,而和当年金朝的女真部落关系更近,从太祖努尔哈赤时期就跟随征战四方,建功颇多。 他原本是佐理镶红旗务,但后来随着江南形势变化,又被调往多铎部下,分管镶白旗部分兵马。在眼下是资历最高的将领,首先出前发言。 “以末将观之,明军这是想吸引我军强攻,而后等待李定国、赵印选、郝摇旗诸部合围过来,内外夹击!” 一旁的何洛会不屑一笑 “明军实在异想天开,难道就不怕我军围点打援?先放三万兵马看住军山湖,剩余人马直接先截杀赵印选或是李定国!” 完颜叶臣沉吟片刻,却是解释道 “明军虽说是合围,可就李定国所部而言,恐怕没这么简单,其人拿下贵溪后,却是引军向北,恐怕是想断咱们后路。” “此外,水师也不可轻视,从之前战事反应回来,明军装备了新式火炮,射程远胜红衣大炮,此番明军临湖列寨,大炮置于船上,却是能封锁沿湖地区,我军一旦集群冲击,便被炮火倾泻覆盖。” 完颜叶臣是真正的三朝老将,如今已然花甲之年,戎马四十多年,参加过从建州到后金再到满洲的绝大多数扩张战争,战争经验丰富异常,仅仅观察了一两日,就大抵看出了李过此番布置的关键所在。 多铎今年不过三十出头,不比李定国大多少,十分尊重这位年逾六旬的三朝元老。 “那完颜老将军的意思是?” 完颜叶臣眼光沉静,面容略微发黄,瘦削精干,在旁人眼里,总有一种坚韧的砥砺之气。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96节 这种气质在很多满清老将身上都能体会到,乃是源于建州部落在东北白山黑水中的渔猎生活,那种与大自然搏斗所养成出的,沉鹜、凶残和决然,是其能够一往无前的关键所在。 而这种特殊的气质,越往后一代,就越消散减弱,比如从多铎、多尔衮这一辈身上,虽然还有一些果决狠辣的气质,但却大大不如了,再往后,顺治这一代人身上,又更加减弱,与一般王朝初期的宗室子弟别无二致。 再往后,就已然彻底堕落了,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正是这个道理。 老将缓缓开口 “南边,将一部在东面监视李定国,而后把主力聚集于军山湖南面,润陂,此地远离军山湖畔,火炮难以覆盖,或可以骑兵突击一试!” 第73章 置之死地(上) “突!” 清军牛录带头高喝,人马具甲,擎着一根长达一丈的骑矛,以锋矢阵型,朝二百步外的明军阵列冲驰而去。 满清的兵力其实不多,满蒙汉八旗加起来,大概也就六百个牛录上下,算上所有旗内人口,总人数恐怕不会超过百万,其中可以作为士卒的兵源,也就十三四万左右。 其中,还包括近三万蒙八旗和同等数量的汉八旗,真正的满洲八旗精锐,实在不多,能有六七万就了不起了。 当然,八旗制度中,除了正式的旗丁外,还有数量相当可观的包衣和家奴,这些“编外临时工”或许在装备上无法与旗丁相提并论,但战斗力其实也不差,甚至后来满清的许多名将大臣都出身于包衣。 旗丁上阵,往往都会带有数量可观的包衣跟随,比如现今多铎麾下聚集的过万镶白旗甲士外,还有约六千多披甲包衣,随军待命。 八旗虽然都以马代步,但却并非都是冲阵骑兵,比如眼前这个牛录就属于镶白旗的葛布什贤超哈营,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前锋营,专以冲阵。 明军依靠临时建成的壕沟拒马,列为长方形阵列,火铳手摆出三段击架势,有条不紊的装药。 “砰砰砰……” “嗖,嗖” 火铳的硝烟和颤动的弓弦几乎同时击发,金属箭头和弹丸在两军当中你来我往,一片片两军士卒倒下。 早已准备好的随军民夫将受伤士卒拖了下去,用酒精消毒后简单包扎,而清军这边就有些麻烦了,骑兵奔腾,一往无前,前方只要坠马就会被后面的骑兵集群踏成肉泥。 满清骑兵身手矫健,马腹一夹,轻松越过壕沟,拒马倒是没办法,但也并非毫无办法,几名骑兵分散开来,以带钩绳索套住,凭借马力一拉,边能拽开。 当然这个过程里,明军也不会坐视,三三两两点燃的掌雷投掷过来,竟是杀伤了不少清兵,同时也把整个战场笼罩在硝烟之内。 最后一波黑压压的箭雨和火铳齐射赶到,双方阵列都是略微一顿,上百甲士扑地,随后撞击在一起。 “阵锋!” 明军最前排是一列密不透风的大盾,中间长矛伸出,如同刺猬。 “咚!” 第一排骑兵直接无惧长矛,纵马冲入! 自己却滚下地来,拔出佩刀和被冲散的明军士卒搏杀。 后面的则依靠手中骑矛,对那些被冲的散乱的步兵蹂躏而去。 清军从自己马鞍之下抽出一种短柄小斧向明军密集处投掷,这物事相当带劲,破甲能力奇佳,十步之内,仅靠这飞掷而来的惯性,足以令一名甲士彻底丧失战斗力。 而且他们往往喜欢朝同一目标投掷出一堆飞斧,效果竟然不比明军掌雷差多少。 如注的鲜血在土地上流淌、侵染,马蹄声、叫嚷声、搏杀声让远处湖泊都微微颤动,双方士卒犬牙交错,难舍难分。 朱由榔站在润陂高处远眺,心中有些微悬,与清军交战的是卫戍润陂南面的焦琏部。 在中军诸将里,焦链算是他为数不多有所耳闻的名字,算是两广原有官军中,最能打的一个,就勇力阵战的本事而言,不比冯双礼等顺、西猛将差。 他所部的第六师也是中军当中最为精锐的一部。 但即使这样,情况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近万明军提前就做出了布置,挖了壕沟,放置拒马,列阵以待,可还是只能与清军骑兵勉强相持,而对方,不过两千骑而已。 两军相持不过一个时辰,清兵见难以突破,勒马撤回,焦链当然连忙让人死死咬住,但清军中军当中又分出三千骑兵,以齐射阵型跑到阵外轮射掩护,吸引火力,明军只能坐视清军离开。 没骑兵是真的麻烦 ------------------------------------- 军山湖北面水道,邬子寨岸边的一艘明军大船内 这艘船大致六百料的样子,在内河水师中不算小了,一看就是某位明军将领的坐船,不同于一般运兵战船,将领坐船里有专门的房间和坐息室。 桅杆上,一面“赵”字大旗迎风招展,下面的士卒却正在抱怨。 “他妈的,余龙那厮有什么好豪横的,唉,你说,自从那皇帝从广西回来以后,这明军里,哪还有我们这帮人的位置。” 两名佛郎机炮手有一句没一句的抱怨着 “不然呢?谁叫咱以前投过清呢?人家瞧不上啊!” 他们是中军赵任所部士卒,赵任便是当初潮惠战役时,朱由榔兵临漳州府,最后见情形不对,杀掉满清督战官,投降明军的守将,当时他投降时,朱由榔手里兵力实在是捉襟见肘,而他手里有还有几千人,干脆就给封了个总兵。 不过也许是朱由榔自己都没意识到,或者干脆就忘了,赵任手下依旧是当初那帮和他一起降明的清军绿营。 不同于战场上被俘虏,最后编入军中的清兵,这些人一开始就是成建制的,事实上还是赵任一人的私兵。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军制改革和人事调动过程中,也许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顺、西余部身上,考虑如何消化这两支庞大的利益团体,可赵任手下这一小个利益团体却被忽略掉了,毕竟也就两三千人,能翻得起什么浪啊? 时至今日,朱由榔在不远的未来,将会对自己的疏忽而感到悔恨。 船中甲板下隔间内,赵任静静看着眼前人,道 “所以你们能给我什么?” 站在对面的是一名民夫打扮的中年人 只是一笑 “将军,关键不是我们能给您什么,而是那南廷皇帝能给你什么?将军不妨想想?” “你是降将,以前是主动投过大清的,之前那朱由榔愿意接纳你,是因为那是他身边实在是没人,如今呢?人家手里有了二十万大军,有了李定国、李过、高一功,还有焦琏、余龙、王兴等等,这些人或是当初在龙场指天盟誓过得,或是一开始就是他朱由榔的两广班底。或是桂北滔天功勋,或是从龙的元勋,将军您有什么?” “隆武二年时,明廷当中,手里能有三四千兵马的总兵一只手都能数出来,将军是其中之一,如今明廷已经有了三军数十师,将军还是总兵。” “您敢说,如此下来,就算有朝一日,那朱由榔真能再造河山,这河山当中,有您的位置吗?” 中年人循循善诱,一步步引导对方。 为了说出这番话,他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桂北之后,清军这边早就有策反明军将领的想法,但奈何锦衣卫盯得实在太紧,一直没机会,如今战时,锦衣卫力量都被抽调出去到各地搞情报工作和破坏了,清军这边才找到空子。 而他们的目标,便是赵任。 赵任闻言沉默 对方说的不错,就算重新砥定河山,这河山有他的位置吗?就以如今他在明军中的边缘位置,看似有个总兵头衔,但论前途,还不如教导师那些个小娃子呢! 日后别说封侯,能捞到个伯爵吗?更何况,军制改革以后,他明显地感觉到,朝廷对于军队是越管越紧了,对于他这种兵头而言,自己的私兵就是自己的命根子,是自己荣华富贵的依仗,哪里能容人染指? 想到这里,赵任继续冷冷地盯着对方 “我再问一句,你们能给我什么?” 那中年人闻言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我听说那南廷皇帝当初在贵州招抚李定国等人,说什么‘日后便封一个异姓王又如何’,且不论将军您有没有李定国那般前途,只问,这大明朝有异姓王吗?” “可我大清可以有!明廷给不了的,我大清给!将军不是没听过,那昔日的三顺王投于我主后,所部军士,一律不干涉!只要能听令打仗,所攻地界,如何处置,任凭将军一言决之!甚至,他日在南方随便寻个省份,让将军列土封疆又如何?” 赵任闻言眼神一亮。 第74章 置之死地(下) “余将军,东边赵将军派人传信过来。” 一艘快桨哨船,带着书信从邬子寨方向飞驰而来,进入横在湖面,封锁的余龙所部中。 “哦?怎么说?” “赵将军说他那边似是发现了清军大股战船,判断清军可能想从东面夺下邬子寨,希望将军能派战船过去支应援助。” 余龙闻言略加思索,倒也在意料之中,军山湖和鄱阳湖之间水道狭窄,邬子寨正处于关键要冲,清军打算从这里主攻进来,也并非什么奇怪事。 赵任那人所部在中军里战力实在排不上号,一方面是因为其人克扣军饷比较严重,另一方面又抗拒军制改革,还是私兵将有那一套,即使分配了新式武器,也就是那个样子。 若是清军水师果然倾巢出动,说不定还真的会出乱子,想到此处,余龙立即下令 “抽调两个营,带六十艘战船过去吧,嗯,我亲自去,再通知塔将军,让他带着剩下一个营继续在此监视警戒。” 塔天宝是余龙副将,两人都是粗人性子,自从搭班以来倒是配合得不错,让他留守,余龙也比较放心。 天一拂晓,六十多艘大小战船就从明军水寨中驶出,明字和光复大旗在湖风中猎猎作响,余龙站在旗舰上,踌躇满志,和塔天宝挥手告别。 塔天宝看着自家主将的坐舰远去,隐隐皱眉,最后只能看到细细的桅杆,心中确实有些没由来的恐慌,问题到底出在哪了呢? ------------------------------------- 六十多艘战船进入赵任所部控制的邬子寨外水港停泊,余龙就打算去找赵任了解情况,赵任连忙将对方迎上自家坐舰,让人倒酒相待。 余龙看到对方船上居然还有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歌姬在旁侍候,心中有些不快,竟是面色略冷。 这其实倒也没什么,明末之时,军队纪律败坏,主将带着几个歌姬随军享乐算什么啊?当年左良玉直接在襄阳驱民为兵,纵兵大掠,所作所为,也就比满清好点,比农民军都不如。 在赵任看来,自己这般作为已经是相当“委屈”了,自己当初宰了清军将佐投奔明廷,有献城之功,结果过得还不如当初在清军时快活呢! 这狗屁光复军里,这要管,那要管,不让劫掠、不让摊派、不能吃空饷,虽说军饷未曾少过,甚至每逢节假还有天子额外赏赐的“衣赐”银两,但那是对大头兵好啊,对于他这样的兵头子有什么好处? 他稀罕那点银子吗?当初在清军麾下,但凡拿下府县,除非八旗军官点名要留下的,其余城中一切,可都是任凭上下将领处置!纵兵一掠,能得多少银子? 比如那金声桓,之前不过参与了小半个江西的攻略,就能随便积累起三四十万两的身价,那吴三桂、尚可喜等人,得有多少家资? 抱着这种想法,赵任看着对方面色里的冷然,心中大为不快,你余龙装什么圣人?无非就是你当年是从龙老将,以后前途不愁,看不上这点喝兵血的蝇头小利罢了。 不过脸上却是依旧堆笑,给对方倒酒 “余将军,昨日我派了哨船,那清虏在瑞虹镇北边集了上百艘战船,旗帜招展,看样子少说也就一两万之数,我猜测这必是张存仁主力!那厮竟是要与我等决战了,故而才报与将军,请求援助。” 被派遣南下的水师当中,总兵只有余龙和赵任两人,但无论以资历还是地位而言,都是以余龙为主。 “既如此,我今日便派出哨船去查探一番,然后在邬子寨这边布下防务。” 余龙倒是没察觉出什么不妥,这军山湖北部水道可是此战的关键所在,一方面明军为了不被清军骑兵切断粮道,便将粮道置于水上,船只从军山湖北面,靠近南昌府的水道起运,直接穿过湖泊,在军山湖南面的明军背后卸货,完全不怕清军切断。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97节 另一方面,明军还能将新式火炮载于船上,于湖畔巡游,只要清军靠近湖畔,就能进行火力打击,十分方便。 如果战事继续朝明军方向倾斜,那么水师还能在军山湖东侧寻机登陆,侧击清军。 这也是为什么李过要建议将决战战场定在军山湖的原因,这里最能发挥出明军的水师优势,并且限制清军的骑兵优势。 可反过来而言,一旦明军丢失了军山湖的控制权,会发生什么呢? 粮道被彻底截断,北面鄱阳湖的水师无法南下支援,朱由榔的五万人马将彻底成为一支进退不得的孤军。 次日,驻在邬子寨北面的清军水师突然行动起来,邬子寨这边,余龙开始调动战船即将出寨迎战,在此之前,从朱由榔到普通将士,对于明军能守住军山湖水域这一事实毫无质疑,毕竟,通过这些天的摩擦交战,大家都看出来了,清军水师无论是从质量还是数量上都无法和明军相比,更何况明军还有新式火炮这个大杀器。 但,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都准备好了吗?” 赵任站在甲板隔层下的一处房间内,对着身前几名亲信道 “将军放心,这次安排动手的都是当初咱们自家兄弟,先把副将控制起来,而后再动手!” 赵任面无表情地点头道 “还有军中哪些教导师分配下来的军官,一定要注意!起事之前,必须把他们先控制住!” “小人省得,等事成之后,我等就要叫将军王爷了!” 赵任闻言哈哈大笑 不得不说,清军这次是真的下了血本,多铎亲自承诺,只要赵任能够投降,并且倒戈一击,封个耿仲明一般的异姓王没什么,反正到时候赵任事都已经做了,封不封王,给不给好处不还是全看他多铎心情?但眼下一定要把对方笼络住。 赵任所部师按照编制应当是有三个营万人左右,但也许是吃了部分空饷,事实上只有八千多人,其中有两千人左右是当初跟随赵任一起献城投降的清军绿营。 其实虽然清军军纪败坏,肆意抢掠,但底层士兵分不了太多油水,故而投降明军后,这些底层士兵并无什么抱怨,但军官就不一样了,他们当初过得是何等生活,每次大掠、屠城都能分得大量油水,如何能心甘? 于是乎,赵任所用的主力,便是当初自己手下军官和他们的亲兵们,合计也就是千人左右。 第一步是控制教导师分配下来的哨队军官,这些人油盐不进,必然是巨大阻力。 第二步,赵任偷偷打开邬子寨里的库房,把用来准备和清军进行火攻的柴木、油料、火药取了出来。 余龙这边本来就在准备出征,赵任筹备作战物资在他看来并无不妥。 午时,余龙六十艘战船刚准备驶出水寨,却见船队后方,赵任所部的二十艘小船也开始驶了出来。 他有些疑虑,不是说自己船队先出寨排好阵型后,再让赵任所部出来吗? 这厮今天这么积极? 都是友军战船,又没有完全排开,船与船之间相当密集,距离不过百步,眼见自己这边刚把询问的旗语打出去,那边二十艘快桨小船就已经驶入三四十步开外了。 余龙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起身 “姓赵的不会……” “轰” 二十艘快桨小船迅速变成二十个点燃的火炬,向还没有完全驶出水寨的余龙部船队扑去! 与此同时,北面清军战船上,张存仁看了眼天色,道 “时候差不多了,赵任那边必然动手,马上南下,趁机一举歼灭明军水师!” 一遍是友军趁其不备,发动火攻,一边是清军上百艘战船南下总攻,军山湖防线摇摇欲坠。 而南面背靠湖泊的朱由榔,顿时从依靠地利,变成了死地! 第75章 背水 傍晚,润陂前,残破的明军防线上,许多将士正在打扫战场,将尸体掩埋,避免因为腐烂而引起的瘟疫,夕阳之下,有着一种令人悲切的宿命感。 这是两军正面碰撞的第四日,清军以绿营、八旗轮流进攻,每天都有上万人马向润陂而来,两边伤亡都不少,明军这边依靠地利倒是好些,但也付出了三千伤亡代价,清军则伤亡过五千。 但全面总攻依旧没有发生,这倒是让朱由榔觉得疑惑,毕竟此时清军占据绝对人数优势,反而是拖得越久,李定国、赵印选等人的援军来的更快,清军反而会陷入被动。 直到一艘哨船从军山湖北面疾驰而来,带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浑身是血的将佐喘着粗气,站立不住,躺倒在甲板上,一字一顿的对李过道。 “李都督,赵,赵任,反了!” 李过闻言,身体就像突然堕入冰窖当中,仔细追问 “赵任,勾连清虏,从,从后面偷袭,余总兵,邬子寨已经被破,清虏水师,南下了!” 言罢竟是昏迷了过去。 李过呆了好一会儿,才立刻疾声呼喝。 “绝不可让消息散播出去!” 李过立刻将消息封锁起来,不让下面传播讨论,但事情并非只有明军获悉啊,很快,第二天两军对垒之时,多铎安排绿营人手在阵前大呼。 “你们军山湖水师已经全军覆没啦!后路被断啦!不要和那狗皇帝一起送死!” “明军弟兄们,一个月几个钱啊,何必呢?在哪吃饷不是当兵啊?投了吧!” “生擒明廷皇帝者赏万两,封侯爵!” 军山湖水师全军覆没,水上粮道被切断,身后湖面门户洞开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军营。 只要是对眼下局势稍有了解的都知道,一旦军山湖失守,明军粮道就被切断,水上退路也没有了,再加上如今被多铎优势兵力围困,整个润陂阵地顿成孤军。 ------------------------------------- “陛下,臣死罪!” 李过跪地而拜,请罪道 朱由榔却是将他扶了起来,叹息道 “这不关赤心的事,那赵任投明军时,你还没来呢,如何知道其中龃龉?” “要说责任,也是朕的责任,这厮自光烈元年以来就不是很老实,可朕一直没有当一回事,再加上不敢干预军中事务,怕搞出外行指导内行的笑话来,没想到却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情势其实比传得还要糟糕,前后夹击之下,余龙当场阵亡,上万大军被清军围杀,除了千把人和十几艘船往北逃到了九江、南昌方向,其余近万大军或死或降,灰飞烟灭。赵任裹挟了三四千人直接投了清军,于是乎原本固若金汤的军山湖防线门户洞开,张存仁水师鱼贯而入。 一夜之后,军山湖广大水域的控制权顿时易手,眼下,明军曾经的三四万水师,只剩下没有出水寨的塔天宝所部四千人,三十多艘战船和正在润陂外围水面上的蒋挺部,合计不到一万。 这点人只能尽量收缩,别说控制军山湖,从而利用地理优势打击清军了,连水上粮道都无法维持,甚至有被清军水师全歼的危险。 朱由榔像往日一样,亲自着甲到营中巡视。 “陛下,听说咱们粮道被断了,过不了几日就没饭吃了,是不是真的啊。” “陛下,咱们是不是被清军围死了,出不去了?” 面对伤兵营里,无数急切的目光和种种问题,朱由榔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但事实很快回答了他们的疑问,从消息传来的第四日开始,营中粮食供应开始减少,士兵们或许已经得到了答案。 清军每天的进攻还在持续,现在,得知对面成为孤军,粮草将尽的消息后,多铎反而是不急了,三面合围,层层逼近。 “哈哈哈,我原以为这明廷天子还真是个什么朱元璋再世,如今看来嘛,昔日明朝起于鄱阳湖。” “如今,却是要亡于鄱阳湖了!” 多铎面对远处明军营寨,在高处设宴,请军中将帅饮酒,指点着哈哈大笑。 倒是一旁的完颜叶臣有些思虑到 “王爷,可不能掉以轻心啊,所谓狗急跳墙,我听说这汉人也曾有过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置之于死地而后生的典故,说不得倒是逼起了明军的决然之气。” 多铎闻言却是轻笑摇头 “老将军有所不知啊,这明廷天子可不是什么楚霸王,当年我奉命南征江南,离南京还有百多里呢,这边弘光帝朱由菘就脚底抹油跑了路。那时候我军刚刚拿下扬州,明廷何尝不是被逼到绝境,结果呢?背水一战在哪里?破釜沉舟在哪里?” “最后竟是明军自己把自家皇帝给绑了过来,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承认,这朱由榔的确是比他那个堂兄弟强些,结果嘛,呵呵,也就是那样,按照明人那点君臣父子的尿性,本王敢肯定,眼下明军,怕是正商议着怎么让那皇帝小儿逃出去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完颜叶臣皱眉想了想,也不好多言,便不再开口。 而此时的明军大营里,正如多铎预测的那般,李过、焦琏等将和水师的蒋挺正在劝着朱由榔。 “陛下!水师虽然损失惨重,但臣这里还能凑出三十多艘战船,届时趁敌不备,可以一举冲出重围,抵达南昌地界,就安全了!” 蒋挺单膝跪地,诚恳请命道 一旁的李过、焦琏、王兴等将也练声附和 “陛下万金之躯,岂能置于险地?还请陛下早移龙驾,移驾南昌!” 朱由榔明白他们的意思,尤其是李过,他一直觉得是自己不该让天子陷于险地,如今却发生了这种事,军山湖已成死地,别说决战了,恐怕全军覆没近在眼前。 可朱由榔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来军山湖之前,他一直心中揣揣,对于可能到来的生命危险充满疑虑,但到了眼下,面对这十死无生的局面,或许是某种破罐子破摔的性子起作用。 他倒是不怎么怕了。 他扶起众将,道 “虽然你们都没说,但朕知道,你们也明白,如果朕一旦离开此地,这一仗咱们就输定了,这五万大军眼看就要全部覆灭。” 众将低下了头,没有说话,事实就是如此,战争,打的就是军心,如今明军将士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如果这时出现了天子弃军而逃的事情,崩溃只是时间问题。就像当初清军下江南,同样传檄而定,一方面固然是江南抵抗意志不高,可另一方面,何尝没有弘光帝提前跑路的影响? 而且朱由榔知道,自己这时候离开,是合乎情理的,千金之子不坐危堂,何况一国之主?刘邦也曾抛妻弃子,赵光义还飚过车呢,这些在古代人的眼光看来都没什么,一国之君身份贵重,君臣父子,哪有君主为臣子搭上性命的道理? 也许这次逃了回去,说不定还能东山再起呢?说不定还能重整大军卷土重来呢?等日后自己又一次东征江南,获得全功,顶多会有史官感叹一下,当初光烈帝如何百折不挠,如何神文圣武,至于当年鄱阳湖畔丢下大军独自跑路的身影,和五万褛冤魂,谁记得啊? 胜利者,不受指责。 可朱由榔自己原谅不了自己。 想到这里,他转向李过问道 “赤心,如今军中粮草状况如何了?” 李过有些低沉的回应道 “已是断粮第八日,现在军中每日只有两顿稀粥,将士们……与清军搏杀都有些乏力了,若是这般应付,应当还能再坚持四五日。” 朱由榔面无表情的点头,对蒋挺道 “蒋将军,你把船只都集中起来吧。火炮都卸下来,还有辎重。”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98节 蒋挺闻言,以为天子准备着手撤离了,松了口气,连忙下去布置。 其余诸将见天子这番果断,都是心情复杂,但也能理解,只是默默下去安排。 一直在朱由榔身侧侍立的御前护卫兵马参将李景兴见状,上前请示 “陛下,御前亲卫这边要不要提前准备好,一会儿上船?” 朱由榔却是长叹一口气,缓缓摇头 “不,景兴,你先随我去马厩一趟。” 马厩?李景兴愣住,明军没有建制骑兵,虽然有马厩,但也就是几百匹驮马、挽马之类,除此之外…… 哦!他突然想起,还有天子御用的六驷马车啊! 他以为天子是想带着象征御驾六驷马车一同上船,便下去吩咐,让人把六马所拉的华盖马车驾出来。 第76章 斩马 日暮之下,三十多艘大小战船在润陂西侧的军山湖岸边集结,许多明军士卒都上前看热闹,很多人在传,据说是天子要乘船跑南昌,这是要带着一众将领和御前亲卫上船呢,不少士卒聚集闹事,还好有李过等人弹压。 所有人心中都是乱七八糟,是被抛弃的绝望与愤懑。 朱由榔并未登船,他内里穿着一领贴身甲胄,外面套着皇后王氏亲手缝制的大氅,再加上头顶那金丝翼善冠,竟有些不伦不类的样子,面无表情,在御前亲卫护持下进入伤兵营,如同往日那般探视伤员。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天子要乘船离开营地的事情已经传开,这么三十多艘战船调动,很难瞒过他人,大家都有些愤懑,可又有些“果然如此”的叹息,当然,更多是被抛弃的无力感。 朱由榔也不在意众人那情感复杂的注视,只是走到一名重伤员跟前慰问。 今日上午,清军加强了攻势,八旗劲旅搭配绿营,出动了三万多人,轮番攻击了三个多时辰,缺乏补给,士气低下的明军将士打得相当吃力,也相当英勇,让对方留下了两千多具尸体,但自身伤亡也很惨重。 “怎么伤的?” 士卒面色苍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右臂已然不知所踪,身上还有被箭矢射中的惨烈伤口,被纱布重重裹上,一股酒精和中草药、血污混杂的气味相当刺鼻,以这时候的医疗条件,眼看就是活不成了。但朱由榔却恍若未闻,握住其人左手。 “今,今日,遇到了鞑子白甲兵,末,末将费了好大力气,最后用掌雷带走了一个,陛下,末将听,听说立了功,牺牲的,可以分田,是不是骗俺们的啊?” 朱由榔紧攥其左手道 “是真的!可以分田,还能格外减税!以后每年官府都要给钱粮慰问,若是有子嗣,日后科举,可以优先!” 那士卒嘴唇颤动,却是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我家那小子,不,不是读书的材料,能,能当个庄稼汉,俺就知足了……” “只可惜,孩,孩他娘走得早,当初逃难时,饿死了,否则,否则也能过上好日子了。” “陛下,俺都听说了,你要走了,其实,其实俺们不怪你,俺原本是个粗人,当初鞑子破江南,爹娘都死了,逃难路上,孩他娘怕孩子饿着,自己给饿死了,只剩下俺活了下来。” “在光复军这两年,得了饷银,孩子有官府照顾,没,没牵挂了,只是希望,陛下一定要逃回去,您是个做大事的,以后一定要给俺们,给俺爹娘,给孩他娘报仇!” 说到这里,其人左手也紧紧攥住朱由榔,面色潮红,若是旁人看来,就是所谓回光返照了,一字一顿道 朱由榔低下头来,肩膀有些轻微抖动,竟是差点没忍住眼中通红,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壮士还有什么心愿吗?” 生命最后一刻,其人既没有说什么国仇家恨,也没有趁机安排后事,而是双唇颤动道 “饿……肉,想吃……” 随后气绝 朱由榔实在是有些忍不住,差点哭出声来 这就是明末,这些将士,其实并不懂什么家国大义,也没想着什么封妻荫子,他们不过就是想吃一顿饱饭而已,如果非得扩展一点,可能还想让自己家人一起吃饱饭。 自从军山湖失陷,粮道断绝,军中已然喝了五六日稀粥,将士们每天都是饿着肚子上战场,长此以往,早晚支撑不住,缺乏营养的伤员,存活率也大大降低。 朱由榔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来,用手将其人双眼瞑目,而后反身决然走出伤兵营,亲卫们也不知道咋了,只是跟了上去护持。 金黄色的翼善冠在夕阳下闪烁发亮,远远便能看到,他一手按着腰间天子剑,也不看两侧越聚越多的士卒,昂首阔步。 朱由榔就这般徒步走在军营当中,往湖边而去,两侧许多将士出来观望,叽叽喳喳的相互议论。 亲卫们害怕出事,连忙护卫左右。 一路走过,两侧聚集观望的士卒越聚越多,竟是有数千之数。 这把亲军将佐吓得汗流浃背,生怕这些人马闹出事端 军山湖边,三十艘战船靠岸排列 岸上,御前亲卫兵马两千多人已经列队,看样子准备登船。 岸边被吸引而来的明军士卒足有上万之数,议论之声犹如潮水,都是用着冷然的目光看着这边,仿佛这边发生的事情和自己毫无关系,有不少甚至愤怒叫骂,想冲过来。 但李过等人早已料到可能发生的事情,三千多亲信兵马将所有人堵在外边,按刀监视,只有嘈杂的声音能够传来。 朱由榔缓步走来,面色肃然平淡,看不出表情 李景兴过来单膝跪地禀报道 “陛下,都已经准备好了,六驷还没有装船,要不……” “六驷何在?” “在前面。” 周礼规定,“天子驾六马,诸侯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也就是说,六马所拉的华盖马车,天子的象征,是从古至今帝王身份的彰显,有且只有天子可以获得这个待遇。 如果一个非帝王身份的大臣敢驾驭如此六马所拉的华盖马车,即使是天子亲赐,也会被人说僭越、跋扈,有权奸篡位之嫌,后世所谓“篡位必备”的“赐九锡”,指的就是赐予这名大臣车马、衣服、乐县、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 其中排名第一的就是车马,也就是眼前的华盖马车,一个大臣如果走到这般地步,离篡位也就不远了。 故而,一般所谓“圣驾”、“龙驾”,指的便是这六匹白马所拉的华盖马车。有明一朝,还没有出过这般敢篡位的权臣,故而就只有天子才有这般车驾待遇。 为了凑出这六匹矫健的白色骏马,上下君臣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后来是从缴获清军八旗的战马中挑出来的。 朱由榔走上前去,抚摸错有金银丝线的车身,最后来到六匹白马之前 这是世间至尊的象征与荣耀,是帝王所独有的特权 他捋了捋一匹白马的鬃毛,马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竟是轻轻叫唤起来,舔了舔朱由榔的手背。 朱由榔想起当初自己站在马车上,于长沙城外,校阅三军,十余万大军鸣甲而立,威势俨然。 “锃!” 天子剑突地拔刃而出,在一众惊诧的目光中 “刺啦!” 血溅数步,天子竟是用剑猛力朝那马脖子捅去! “吁!” 一声凄厉哀嚎,白马失血倒地 朱由榔面上被溅了一脸血污,再也看不出所谓天子的威仪出来 面色依旧冷峻,只是扬手一指剩下五匹御马,对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李景兴道 “杀了!吃肉!” 李景兴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仅他,不远处的李过、焦琏等将领,还有目睹此景的近万士卒,都愣住了,竟是连互相交头接耳的议论声都顿了下来。 “陛下,这……” 朱由榔扭头厉声道 “朕说了,杀了!吃肉!还有马厩里的那些驮马,今日,全军加餐!” 第77章 破釜沉舟 殷红的血液顺着剑锋流淌在地上,那一身皇后亲手缝制的玄色大氅被染得斑斑点点,一股刺鼻的腥气弥散开来。 青年天子横目朝向身后万马齐喑,一时顿言无措的众多将士。 从南下以来所积蓄的各种情感,羞耻、害怕、逃避,面对临死士卒的自责,面对清廷大军的畏惧,面对危难时局的激愤,踌躇满志和满腔热血都在这一刻集中爆发。 当滚烫的血液溅了他满脸,仿佛一切同样滚烫的情绪都在这时得到释放,自重生以来,那种在随时可能崩塌的局势与无数人翘首以盼中的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彻底消失。 从这一刻,那个来自于21世纪,生长于和平与幸福当中,连鸡都没杀过的年轻人真正迎来了自己的重生! 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退无可退,躲无可躲! 提着腥气犹存的利刃,青年天子朝着密密麻麻近万围观的士卒走去,朝着属于他的军队走去。 也许是继承了万历的优秀基因,历史上对朱由榔相貌的记载是“凤准龙颜”,长相俊美,而且是能在史书里留下记载的那种。 只可惜历史上的永历帝性格懦弱,但即使如此,他这一副相貌堂堂在历史上还是唬住了不少人。 但现在却不同,威严肃穆的玄色大氅还沾染着血污,手中宝剑腥气未脱,翼善冠下,是一对锐利的剑眉,再加上刚才发生的事情,竟是让身旁将士都说不出话来,李景兴也一时哑然。 朱由榔将天子剑“锃”的一声插在地上,对着离自己只有十几步开外的围观将士声嘶力竭道 “就在刚刚,朕去探视了伤兵营。” “朕许诺了一名临死的壮士,要让他吃一顿肉!可他还没有说完,就咽了气。” “大家都知道,营中早就断了粮食,哪里会有肉?但朕是天子!一言九鼎!六驷虽贵重,但抵不上朕的将士一根毫毛!” 一众将士静静听着,竟是无一人出声 “有人说,朕要坐着船逃回南昌,要把你们丢在这军山湖畔的荒山野岭。” “没错,朕是怕死,可如果能和自己的将士战死在一起。” “我朱由榔,死而无怨!” 朱由榔高高扬起一臂,众将士闻言均是胸中激烈,与此同时,身后空地上,御前亲卫斩杀白马的的声音不断传来,鲜血将土壤染得通红。 朱由榔对着身后的水师副将蒋挺喝道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99节 “蒋将军!” “末将在!” “军中可有火油?” “尚有……” 还未等蒋挺说完,朱由榔拔起利刃,遥指身后三十多艘在湖边紧密排列,刚刚卸下了火炮和辎重的大小战船。 高声道 “烧了!” 蒋挺当场骇然跪地 “陛下!这是咱们唯一可以突出包围的希望啊!” “朕说得不够明白吗?烧了!” 朱由榔剑眉横立,朗声决然道 “从即日起,此时,此地,此战,唯有两个结果。” “要么,朕和五万将士力战而亡,壮烈此处!要么,斩首多铎,痛饮黄龙!” “绝无其它!” “我大明有自杀的天子,有绝食的天子,有病亡的天子,还未曾有过战死的天子。” “那便从朕而始吧!” “陛下!” 蒋挺流泪下拜,一众将领也纷纷下拜劝解。 最后,朱由榔看向老将李过 “赤心,你是懂朕的!朕,是真的想打赢这一仗!” 李过默然,最后含泪咬牙喝道 “来人,点火焚舟!” 很快,一朵朵火焰升腾,照耀傍晚暗淡的半边天空,三十多艘战船,就算烧,也得烧上一天一夜,这年头没有麦克风,朱由榔在众人面前的那番话并不是所有人都听得到,但那映红了半边天的滔天火焰,却是隔着十几里也能看见的。 整个军营,五万多将士都看到了这一幕,天子亲自下令,烧掉了最后可以用于撤离的战船。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有朱由榔站立在熊熊炎光之前,面对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围观的将士,举起天子剑,用尽浑身力气高呼 “一同赴死!” “赴死!” “赴死!赴死……” 上万人的声音如同海浪般飘荡开来,五万颗心脏在此时此刻,跳动出同样的频率,异口同声,山呼海啸。 声音飘荡出十余里外 正在外围宿营的清军也被惊动起来,看到对面那滔天的火光和耳畔隐隐传来的呼喊。 多铎起身站在高处,远眺对面湖畔炎炎火焰,心中大致已经猜出了发生何事,对着身后的完颜叶臣道 “这明廷皇帝,还真是有点意思啊!” 老将却是悠悠一叹 “如此状况,王爷,老夫倒是觉得,此战无论如何,哪怕伤亡惨重,哪怕不能全歼明军,也要把这明廷皇帝留下!否则,放虎归山,如龙入渊啊!” 多铎肃然凝神道 “那是当然!”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 就在军山湖畔朱由榔破釜沉舟,赌上一切,准备背水一战之时,百里外的万年县外,反攻的号角却已经提前吹响。 “都督放心,咱们这些日子吃糠咽菜,早就淡得出鸟了!这番一定要拿住多铎那厮的粮草中枢,来个评书里那怎么说来着,火烧乌巢!对,火烧乌巢!不过咱可舍不得烧啊,哈哈。” 胡一青拍着胸脯对李定国保证到 李定国心中却是有些忧虑,就在前两天,他通过锦衣卫的关系得到了军山湖方面最新状况。 知道朱由榔眼下面临的状况十分严峻,但以他那军事天才的眼光和头脑,却是没有打算就地去驰援润陂和军山湖方向,而是转头向北,往饶州府万年县而去。 因为他知道,以多铎的谋略,怎么可能会放任自己这四万大军就这般西进支援,路上恐怕早已有重兵等候。相反,原本清军驻守多日,作为前线大本营的饶州地区此时却是空虚得很。 一路上,为了隐藏行踪,李定国将四万大军分为十多股,其中一部分也继续往西边安仁而去,做出驰援军山湖的架势,多铎早已在安仁留下两万多人马挡着。 而真正的主力则是,迅速急行军北上万年! 为什么要去万年,因为万年再往北,就是余干县,而如果从地图上就能看出来,这里是鄱阳和军山湖的陆上连接处,此时满清多铎大军的绝大部分粮草都堆积在此处,这里就相当于官渡之战时,袁绍军的乌巢…… 此时的余干,由于周围早已没了明军威胁,只有不到四千守军 “快快开城!耿王正在后面!受豫亲王临时调令,奉命南下支援!” 余干城外,一队清军绿营打扮的骑兵行到城门前,厉声喝道 上面守将有些疑惑 “这几日并无军令言道有兵马要来!你们有书信公文吗?” 城下距离城楼六十步外的那队骑兵中,一员小麦色面庞,身姿矫健,二十多岁小校打扮的骑兵上前,目光紧紧锁住那守将,口中却是 “有,还需上官派人勘验!” 那守将便准备用箩筐放人下去查验,可却没发现那小校一只手藏在鞍下,却是紧握一柄强弓! 几乎就是守将探头的一瞬间,强弓忽得掏出,腰间箭囊一羽迅速搭上,还未等对方反应过来 形如皎月,锋矢烁烁 “嗖!” 的一声,隔着六十多步远,还是城上城下,依旧霹雳闪电,直奔面门而去! “啊!” 守将惨叫不及,却见那箭雨直接从眼眶射入,贯脑而出,当场就咽了气。 小校扬弓勒马,一声呼喝 “攻城!” 四万大军顿时动地而来 其人正是光复左军都督,大明齐郡公,太子少保,李定国。 第78章 士为知己者死(上) 李定国知道,攻城这种事情,最重要的便是给对方心理压力,必须趁对方指挥中枢短暂瘫痪之时,迅速掩杀,扩大心理压力,如果反而停下来,慢吞吞打造器械攻城,对方喘过这口气,就没这么简单了。 历史上,李世民破薛仁杲时,攻重兵防守的泾州城,就是巧妙运用心理压力,野战时坚守不出,不与对方交战,等对方士气空耗,然后在果断出击,把对方败军一路追杀入城,而后大军迅速包围攻克。 军中部将问他为何野战时坚守不出,而追击攻城时却又不管不顾呢?李世民的答案很简单,战争,尤其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最重要的就是军心士气,野战时对方士气高,自然不可直接争锋,追击时,对方风声鹤唳、疑虑重重就要一鼓作气,避免敌人反应过来腾出手布防。 李定国文化水平不高,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懂这些道理,事实上,其人学习速度很快,从历史记载上看,李定国的性格是明末众多军阀中,少有的谦逊好学,恭敬礼士,成为大西军主要领导人之一后,他便开始有意的向军中文士学习。 而后来和福建巡抚张家玉共事,两人虽然也有过冲突,但总的而言,张家玉对于这个在一众粗鄙跋扈的武将中,“出淤泥而不染”的将帅还是颇有好感。 明军大部合围都还没有完成,就已经派出五千精锐开始攻城,余干本来就是个县城,城墙夯土还不到两丈高,明军士卒也没啥攻城器械,只有十几具简易竹梯,但奈何实在太快了,刚刚死了主将的清军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然冲到城前。 与此同时,由马拉着的一个营野战炮停了下来,开始校对位置。 李定国真是爱死这种新式火炮和炮车,三匹马拉着,便能跟上步兵急行军速度,而且炮车很方便,两大轮子停下,马绳解开,立刻就能就地装填射击。 从赣州到这的一路上,李定国靠这玩意攻破了三四个县城,所向披靡。 “通通通……” 一波弹雨飞驰过去,将夯土城墙上砸了个稀巴烂,火光硝烟吞吐不绝。 “冲!” 胡一青带头攻城,身披双层重甲,一手持盾,嘴中衔刀,不到两丈的距离,几乎数息之间,就被他攀援而上。 城头慌乱的清兵连忙抵挡,可哪里是胡一青的对手,不到半刻钟,竟是左劈右砍,横挑竖砸,结果了三四人,身后明军选锋将士鱼贯而上。 战斗只持续了一个时辰就基本结束,都等不到城外看戏的其它三万多明军动手,只凭这攻城的五千精锐,就将守城绿营清军打到崩溃。 最后残余的千余人只得高呼投降,开门献城。 ------------------------------------- “李定国,又是李定国!” 多铎看着眼前快马加鞭从鄱阳方面传来的情报,差点被气出血来 正当明清两军决战在即,对面明廷皇帝被自己逼到了绝地之时,后面却出了天大的幺蛾子。 余干丢了,而且还没来得及将李定国北上的消息传过来就丢了,据说只守了一个时辰。 “饭桶!这帮汉军一群饭桶!” 多铎愤愤将情报掷出。 完颜叶臣在旁劝谏道 “眼下关键在于,我军大半粮草都囤积于余干,如今余干丢失,我军粮道断绝,如何补给?” 多铎终于再三平息了心中怒火,沉吟片刻后道 “余干被李定国所夺,我军与鄱阳路上交通被断绝,为今之计,也只有学明军之前那番,将粮道置于水路之上,用船只转运了。” 想到这里,多铎不禁庆幸,好在之前靠策反赵任夺得了军山湖水域的控制权,否则如今被逼入绝境的可就不是明军,而是他多铎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00节 于是乎,多铎又急令张存仁派船只从鄱阳转运粮草,于军山湖东侧抵岸。 润陂聚集的明军这边也同时收到了消息,可朱由榔刚开始欢欣鼓舞一番,却又是被李过等将的分析泼了一盆冷水。 清军陆上补给线虽然断绝,可完全可以通过军山湖补给啊。 朱由榔闻言又不禁后悔,自己干嘛就头脑发热把蒋挺的船给烧了?当然,其实不烧也就差不多,想凭着这三十艘战船就去断绝清军补给线实在异想天开,这可不是海上,军山湖就这么大,恐怕没你打游击的地方。 尤其是清军知道明军水师已经全部玩完,没有力量阻挡自己,却是直接大摇大摆起来,毫无担心。 只是,明军水师真的全部玩完了吗? 军山湖西侧的芦苇荡里,二十多艘大小船只停泊其中 其中最大,约有六百料的坐舰上,一名将佐对自家副将道 “将军,军中粮草将尽了,这两日,大伙都只能靠捞些湖鲜、野菜掺和着吃,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啊,要不咱们南下去找陛下他们吧?” 那身姿壮硕,面庞犹如老农般沟壑遍布,质朴无文的副将叹了口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如今状况,恐怕陛下那边更难!军山湖失陷,本将百死莫赎,岂能还要去给陛下添麻烦?” 其人正是之前邬子寨外水寨事变的幸存者——塔天宝 好在当初余龙考虑再三,最终还是没有全员出动,给塔天宝留下了一个营三千多人和近三十艘战船。 于是,哪怕朱由榔等人,其实都不知道军山湖还有一支明军水师幸存,置于清军,倒是知道这事,但也就觉得对方不过一支残兵而已,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事实也的确如此,塔天宝一听闻赵任投敌,余龙全军覆没的消息,立即撤出水寨,跑到军山湖西侧的芦苇荡当中避免清军追杀。 但即使如此,路上还是损失了几条船,而且匆忙之下,也没带多少辎重,如今粮食也即将耗尽。 面对手下将佐的忧心,又联想到这几日军中士卒却是乏力,多有抱怨,塔天宝站在船头上,面朝东南方眺望,那是天子朱由榔所在之处,嘴中却是轻轻道。 “派出人去联系清军,就说,我塔天宝准备率部投降。” 将佐惊骇,塔天宝可不是赵任,其人在水师当中从来奋勇当先,忠贞无二,如今怎么会…… 塔天宝却是面无表情,接着道 “再加上几个条件,就说我的待遇不能比赵任那厮低,而且我所部兵马不得拆散,还有,必须先提前运来一批粮草以示诚意!” 那将佐却是泪流满面,单膝跪地劝道 “将军!你不是一直教导我们吗?我汉家子弟与清虏不共戴天之仇,如今天子尚在南边奋战,我等如何能降?” 塔天宝依旧不作表示,只是道 “这是军令。” 张存仁收到了塔天宝准备率部投降的消息惊喜万分,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从投降而来的明军士卒得知,塔天宝此人是明军水师当中最为勇猛善战之辈,自己如果能够收入麾下,战力必能上一个阶次。另一方面,自从多铎又给他下了转运粮草的差事,自己所部战船本就不多,突然调出一大批转运粮草,他就担心塔天宝部会不会趁机袭击,如今却没了这个烦恼。 置于塔天宝提出的条件,他觉得相当正常,要是对方啥条件都不提,他还担心是不是诈降呢。 三艘载满粮食的战船驶入芦苇荡,塔天宝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踪,要求对方先把粮食放在军山湖中间的康郎山上,自己派出几艘战船去取,而后约定明日午后前往邬子寨投降。 张存仁理解这些兵头子们的心思,深怕自己的部队被其它人给吞了。 为了笼络对方士卒,不仅粮食,还送了不少肉和百来坛酒,这都是塔天宝开口要求的,甚至于还要了一万两银子,塔天宝越这般得寸进尺,张存仁就越笃信。 眼看着满载货物的战船驶入芦苇荡,塔天宝身后的一名青年将佐却是直接跪地,朗声决然道 “将军,末将请辞!将军你对我有提携之恩,末将一日不敢忘,降清之事,末将不好说什么,只请将军给末将留一艘小舢板,末将自行去南边找天子!” 第79章 士为知己者死(中) 青年将佐也不顾旁人目光,就这般正色和塔天宝相对。 “还请将军成全!” 塔天宝也不生气,只是静静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口问道 “周涛,我记得你一开始跟着俺时,只有十六岁吧?是俺将你一路提拔到如今,已经到了千总,你是打算背叛俺吗?” 那名唤周涛的青年千总也不害怕,直视对方的眼睛 “末将不敢!当年是将军把我从死人堆里捞回来的,末将一日不敢忘,但将军曾经教育过我,做人须讲义气!” “自被改编以来,天子未曾少过我等兄弟一分粮饷,每年四时节日,多有慰问,伤残军士,妥善安排,牺牲抚恤,从无拖欠,何曾有愧过我等弟兄?如若今日倒戈相向,那算什么义气!放在昔日义军之时,须得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周涛这条命本是将军给的,不好多说什么,只求将军放我一条出路,我自去寻那天子,纵然十死无生,也是我周涛咎由自取!” 塔天宝闻言顿时无声,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对方,身侧的十几名军官也是头上冷汗淋漓,生怕塔天宝暴怒之下杀人。 但即使如此,还是许多军官,咬牙上前 “将军,我等亦请辞!” 塔天宝冷冷看着跪在地上请辞的军官,占了全营把总以上将佐的三分之一,忽得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笑声传开,全船人都能听见,那塔天宝笑到最后竟是眼眶一热,险些流下泪来。 “没想到啊,俺塔天宝,临到死前,还有如此多的忠义之士一同相随,真是爽快!爽快!” 随后大步上前,将几名尚一头雾水的将佐全都扶了起来。 “好义士!俺老塔能和你们兄弟一场,真是不枉此生!” 最终,疑虑之下,刚才率先发难的周涛问道 “将军你不是要投降吗?” 塔天宝环顾左右,见只剩下军中把总以上军官在场,这才沉声说道 “俺意欲诈降!” “诈降?” “正是!俺之前接着去康郎山取粮草之时就仔细观摩过了,那清虏水师往来频繁,恐怕是在向南边输送粮草,既如此,鄱阳湖入军山湖必要中转于邬子寨。” “俺们大可假意投降,趁其不备,于邬子寨水寨之外,给他来一个评书里那赤壁黄盖的旧事!” 周涛当即拱手挺身向前 “末将愿为先锋!” 塔天宝一把握住对方的手 “好!不过诸位弟兄可要想好了,敌我悬殊,虽是奇袭,但届时说不好就是全军覆没,十死无生!家中有老母幼子的,俺不须强求,留在这芦苇荡,俺给你们几条小船,战后向北去南昌方向便是。” “但丑话说在前面,你我兄弟一场,若是哪个敢出去向鞑子告密,休怪俺老塔翻脸无情!” 言罢,让诸位将佐下去各自准备。 等周涛即将下去时,却被塔天宝招了过来,附耳细细吩咐道 “你带人傍晚注意巡游营地外围,以作警戒,俺料到晚上必定会有不开眼的,想偷偷跑出去,拿俺们兄弟性命换自家富贵,切不可饶过!” “诺!” 周涛正色应声。 夜色渐起,暮笼四野,月色下,两艘小船慢慢驶出芦苇荡,船上十多名明军士卒,正是打算出去报信,其中一人正是今日白天时,知晓具体事情的把总。 很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抵挡诱惑的 “快,快划出去,咱只要跑到康郎山那边,找清军报了信,届时富贵荣华不会少了你我!” 正当此时,只见芦苇荡外,几束火把突地亮起 “就在那边!快,拿下叛徒!” 周涛亲领数十善射精锐,手挽强弓,对着这边就是一顿输出…… 直到天明,周涛提了十几颗头颅上船,向塔天宝报告 塔天宝冷眼看过头颅,道 “派可靠人手,将这些头颅送到清军处,就说这些都是军中不愿投降的将佐,已经被俺设计伏杀,今日午后,我等船队就会前往邬子寨。” 周涛领命,连忙下去吩咐。 张存仁收到送来的头颅后,心下大定,之前他就有些疑虑,从这些日子交战可以看出,明军当中,天子朱由榔是有不小威望的,如今塔天宝想带着两三千号人马投降,其中将佐怎么可能全部同意?必然有不愿意的。要知道就算之前赵任投降过来,八千多人里,也只不过拉动了两三千人,还杀了不少不愿投降的部属。 如今这十几颗头颅,算是塔天宝的“投名状”了。 午后,刚刚用清军送来的粮食、酒水、肉食饱餐一顿的明军再次扬帆起航,这也许将士们的最后一顿了,塔天宝昨日罕见的允许营中饮酒,自己也和诸将佐士卒痛饮一番。 还有两百多人被留下了几艘小船,等事后可以逃往南昌方向。 渐起的湖风将硬帆鼓起,“明”字和“光复”二旗飘扬在桅杆上,而在塔天宝自己的坐舰之上,则是一面当初朱由榔亲赐给全军所有副将以上将官的“还我河山”大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远处,清军占领不久的邬子水寨逐渐显现,由于之前还是余龙被清军以及赵任夹击,最后战至力竭,焚舟自尽的地方,几艘战船的遗骸还在湖面上飘动,残破的旌旗随波起伏。 塔天宝轻叹一声,派人划船通告清军 张存仁看着远处而来的二十多艘明军战船,虽然这事从起因到过程都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朱由榔孤军被困润陂,灭亡不过朝夕之间的时,明军将领见前途无望,投降有什么稀奇的?赵任还是在明军优势的时候投的呢。 过程上,塔天宝先是狮子大开口,又是要待遇,又是要钱粮,很是一番军头做派,再加上之前送来的十几颗“投名状”,实在是天衣无缝。 可张存仁心中就是有些慌乱,但又实在找不出端倪 就在这时,下面有人过来上报,塔天宝部申请进入水寨,远处二十多艘战船也正缓缓向这边而来。 张存仁正欲同意,话到嘴边,却改口道 “你过去回信,就说先请塔将军坐船独自过来一趟,再放船只入寨!” 消息传到明军船队这边,塔天宝沉吟片刻 周涛急忙劝谏道 “将军,张贼恐怕已经发现端倪,要不咱们直接攻寨吧?” 塔天宝摇头道 “不,他还没发现,否则就不是让我先入寨,而是直接放炮拒敌了!” “那……” 周涛顿时无言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01节 塔天宝却是面无表情,镇定自若言道 “你先回自己坐船,俺坐船一入寨中,清虏必然放松警惕,尔等迅速靠近,百步之内,马上点火!” “那将军你……” 塔天宝扭头厉声道 “都到这一步了,难道还有苟活之理吗?俺先你们走一步,九泉之下,为尔等探路!” 周涛轻拭眼角,决然称诺 塔天宝六百料的大型坐船领先驶入水寨,张存仁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身旁的赵任也是笑着附和道 “督抚不必忧虑,最后这塔天宝当初也是闯军旧部,对这明廷天子能有多大忠心?” 塔天宝的坐船一入寨,后面二十多艘大小战船就紧接着靠近。 张存仁和赵任也站在指挥所用的大船上,在水寨内,隔着百来步,对塔天宝笑道 “请塔将军下船一叙吧,本官早已在岸上备好了酒宴,我已向豫亲王报了,届时可封将军为续义公,堂堂公爵,可不比明廷那区区副将职衔气派得多?” 塔天宝寒暄几句,却是慢吞吞的,令张存仁皱眉,而远处,一直加速靠近的明军战船距离水寨已然不足百步。 赵任惊讶道 “这些人跑得这么快干嘛?” 张存仁却是突得一惊,向塔天宝方向看去 只见对方哈哈大笑 “尔辈数典忘祖之辈,还什么狗屁公爵!” 只见其坐船突然加足马力,朝这边撞来! 赵任气急大骂 “姓塔的,你不要命了!” 却见水寨外,近在咫尺的明军战船,全部在船头点起熊熊火焰,朝水寨内的战船冲撞而来!却与前几日赵任叛变时发生的景象一般无二。 第80章 士为知己者死(下) 塔天宝的坐船不顾一切地向张存仁和赵任所在处撞来,左右距离不远的清军战船大惊失色,连忙调转船向,想用佛郎机和碗口铳拦截。 “砰砰砰……” 炮铳声此起彼伏,火光硝烟吞吐不及,但在这个距离之内,已经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水寨外距离只有不到百步的明军战船火焰升腾,猛力撞击在水寨内排列紧密的清军水师战船上。 木板破碎的吱呀声和火焰燃烧的噼里啪啦交响在一起,清军士卒疾声呼喊,摇橹躲避,却只会让水寨内的战船更加混乱。 塔天宝指挥着麾下水手、士卒,猛冲过去,此时他的坐船距离张存仁的坐船不过百来步,半刻钟的时间,就足以跨越,其中虽然有几艘小船拦截,但塔天宝也早有准备,船上储备有不少大号掌雷,一遇小船靠近,就是一波砸下。 “轰隆!” 爆炸声伴随火光四处蔓延,整个水寨都犹如被点燃的布帛般迅速烧了起来。 张存仁咬牙切齿 “拦住他!拦住他!” 无数佛郎机和碗口铳大大小小呼啸的炮弹从那艘六百料战船身上穿过,上面的木板、船帆、桅杆、隔间迅速被打得千疮百孔,甲板上许多明军士卒被来自四周的轰击中倒在血泊当中,滚热的弹丸撕碎身体,让甲板涂上一层厚厚血污。 但塔天宝依旧没有停下船速,硬帆没法用,那就用浆橹,犹如面对千军万马独自冲锋的骑士,向着必死的无数战船包围圈冲去。 “将,将军,俺先走一步了!” 甲板上,身旁一名亲信把总咽了气,其人的双腿被炮弹击中,当场就没了踪影,只留下血流不止的上半身,不一会儿就失血过多而死。 塔天宝只是朝着他点了点头,而后面无表情,继续这般站在甲板上,身上甲胄齐全,被周边的鲜血溅上斑斑点点,擎起长刀,目光紧紧锁住张存仁所在坐船。 船上士卒已经伤亡近半,但距离也缩短到了二三十步的样子,张存仁和赵任惊恐万分,连忙让水手将船只掉头,但此时水寨中混乱一片,船只你来我往,难以动作,只能慢吞吞地腾挪。 “砰!” 已然在炮火中残破不堪的战船最终还是撞上了正在改向的坐舰侧舷,塔天宝那一动不动的身姿突然爆发起来! 战船上原本有三百明军将士,但此时算上伤员,能动的也不到一百,这些怀着必死之心的甲士跟随自己的主将,义无反顾,向敌船侧舷奋力一击! “护住抚台!” 坐舰上清兵亲卫连忙将张存仁围在其中,塔天宝犹如一头愤怒的雄狮,完全不顾周边围杀,不顾身上伤痕,不顾清军在楼船高处如雨泼下的箭矢,带着最后近百甲士,一路长刀劈砍! 这些甲士毫无惧死,以命搏命,先是扔掌雷,而后长刀,长刀折断了就用匕首,匕首丢失了就用腿脚,腿脚失力了就用牙齿,最后抱着对方一起滚落湖中。 残肢断臂铺满了甲板上短短的十几步距离,清军在战船上有五百亲卫,与此同时,周围的两三艘战船迅速反应过来,迅速靠近,凭借楼船高度优势,集中放箭拦截。 清军见张存仁危在旦夕,双方距离不过十步,也红了眼,不管还有清兵和明军甲士厮杀在一起,不断放箭。 数百弓手的同时攻击,犹如暴雨般将甲板洗礼。 无数扭打厮杀在一起的双方甲士中箭扑地,塔天宝身姿健壮,又披双重重甲,虽说是弓箭的重点照顾对象,却是身中七八箭而不倒,一步步逼向张存仁所在,身后是被格杀当场的十多具清兵尸体。 鲜血顺着箭杆,从被穿透的甲片上滑落,有重甲护身,虽不至于致命,但仅是七八个伤口流血不止,也足以让人失血而亡。 张存仁眼见对面不到十步外那浑身是血,犹如铁塔,长刀锋锐的甲士和那面无表情的肃然面孔,竟是一时吓得手脚失措,连逃跑都快忘了。 这个距离内,两人都能看清对方面孔,塔天宝已身中十数箭,血都快流干了,张存仁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往身后船上隔间跑去,身侧赵任也慌忙跟上。 塔天宝面色一狞,却是不顾身侧数名清兵手中锋锐刺来,举起四尺长刃,暴喝一声,奋勇一掷 霹雳流星,长虹贯日 长刃飞驰而来,张存仁闻破空之声扭头看来,惊骇欲绝,竟是用尽全身力气,把身后同样在跑路的赵任挡在自己身前,赵任本来一心只顾逃命,哪里注意到张存仁动作,反应不及。 “刺啦” 那用尽浑身力气的一刃飞掷,竟是直接破开赵任背后甲胄,贯体而出,露出的锋刃插入张存仁胸前数寸,赵任自然当场死亡,而张存仁也似是被伤及肺部,嘴角呕血。 塔天宝行此一击,终于力尽倒地。 与此同时,整个水寨火光一片,如同当年赤壁联营,亮如白昼。 张存仁被亲卫扶了起来,在船上左右环顾,咳血不止 “咳咳,完了,都完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甲板上的近百明军死士终于被不分敌我的箭雨全部歼灭,但这点小胜利依然无法挽回清军水寨内的炼狱般败局,经此一役,整个清军水师,能凑出二十艘完整的木船就算佛祖显灵了,更别谈什么借此在明军侧后登陆,连运输粮草都远远不够。 看着映红了整片天的焰火,以及耳畔响彻不绝的嚎叫、呼喊,慌乱逃亡中船只互相碰撞声,张存仁心中滴血。 胸口一闷,又是一口血污喷出,以这年头的医疗条件,这种伤及肺腑的伤口,基本无解,感染身死只是早晚问题,想到此处,更是悲从中来,泪流不止。 “抚台!那塔天宝还有气!是否要审问,或是直接碎尸万段?” 一名刚刚搏杀完的将佐咬牙上前禀报,恨声道 张存仁勉强站住身姿,挥手让左右扶持的亲卫散开,双目灼灼,厉色沉声道 “把那厮给我架过来!” 甲板上,两三百具尸体的血泊之中,满身是箭的塔天宝被拖了过来,十几支箭矢把他射成了刺猬般,伤口里血都快流尽了,连人带甲两百来斤沉重,三四个人才将其拖动过来。 一盆冷冽湖水浇过,血污下苍白粗犷的面容显现出来,一双虎目藐了张存仁一眼,却是不屑断断续续道 “你,你这厮,竟是没死?” 张存仁见状怒声道 “你塔天宝失了智吗?我好心收留与你,还允你这般富贵,咳咳,竟是如此恩将仇报,某必将你千刀万剐!” 塔天宝见对方咳血不止,却是反应过来大笑 “哈哈,就,就你这般伤势,不出半月,必死无疑,俺,俺老塔无憾,却,却是对得起陛下了,哈哈!” 爽朗的笑声扯动身上无数伤口,面容狰狞可怕 张存仁被说到了痛处,不顾身体虚弱,冲上前去,用手拽住其人身上箭矢,用力扭动,令塔天宝疼痛非常,恨声道 “那朱由榔到底许了你们何等好处?竟如此卖命!” 塔天宝任凭对方摧残,青筋跳动,却是不哼一声 “俺,俺老塔一介匹夫,何等低贱性命?蒙天恩,受,受任三品副将,当,当初受文官所辱,陛,陛下为俺一介草莽,不惜开罪于御史、尚书,功赏劳犒,未曾短缺。” “俺虽然一介匹夫,但,但也听军中先生说过,女为悦己者容,士,士为知己者死!大丈夫生于天地,忠义为立身之本,岂……” 言尚未尽,已气绝。 当此时,水寨之内,烈火滔天,明军将士见主将坐船相撞处久无动静,知塔天宝凶多吉少,纷纷泣泪。 周涛等将不顾生死,冲入寨中纵火焚舟,但终归寡不敌众,塔部近三千将士,几乎全部牺牲,清军为避火势,只有不到二十艘残兵舟船逃了出去。 火势从水寨绵延至岸上,足足烧了两天两夜,方圆数十里内,依稀可见…… 此战,清军水师近三万,只有三千在鄱阳岸上运粮以及逃出的二十艘战船,不到两千人躲过一劫,其余全部付之一炬。 清军水上粮道,基本废弛。 第81章 冲冠(上) 邬子寨的火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军山湖南面都能依稀看见,当然最先获知消息的是清军,多铎收到具体过程后,沉默良久。 他之前受赵任投降的影响,并没有将对面的明军当成一回事,只当成昔日弘光、隆武朝那些个一盘散沙的虾兵蟹将,顶多就是加上顺军和西军那些流贼而已。 可现在,事实却狠狠打了他一巴掌,无论何时,这个历史悠久的民族,总会在特殊的时候,涌现一些真正的英雄人物。 塔天宝几乎是以自己和不到三千残军,将明清双方本来悬殊巨大的局势扭转过来,虽然从力量对比上来看,依旧是清军更占优势,但是就战略形势看,军山湖这个战役中最重要的地理优势和要冲,先从明军手上丢失,而现在,却是双方都没办法控制了。 两军的后勤补给都陷入了困顿,当然,不同的是朱由榔这边是已经完全断绝,杀马度日,而多铎这边还有点存粮。 朱由榔这边,过了一日才得到了消息,因为当日留在芦苇荡没有参加诈降的几百士卒里,有一部分没有北上南昌,而是直接划船到军山湖南面找朱由榔报信。 再通过昨日一天一夜的火光,不难猜测出发生了啥事。 说实话,朱由榔的心情很复杂。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02节 既有某种羞惭,又有愧疚,因为当初他处置章旷、何腾蛟,其实主要是为了打压朝中的东林、清流派系,加强自己的权威,完全是出于某种政治目的,恐怕他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记起塔天宝这号人物。 可对方,却是用生命作为回报。 另一方面,他一直觉得赵任投敌这事,相当程度其实是他的问题。 作为一个前世当过最大官就是中学课代表的普通青年,一夜醒来就成了一个流亡政权的最高领导人。 从刚刚重生时,完全破罐子破摔,出于应激反应,啥都不顾硬莽,到后来在大臣们帮助下,对许多政治规则和面临局势有了了解,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只提出自己想法,尽量不干涉政务的“贤君”,再到现在“斩马焚舟”后,蜕变为一名真正果断决然,有自己主见的青年天子,朱由榔用两年多时间完成了自己在政治上的基本成熟。 回过头来,不禁反思,如果自己当初能够敏锐注意到反正而来的原清军绿营,由于在明清之间反复倒戈,他们对于局面逆势时投降是没有啥心理压力的,自己就应该早做防范,比如把赵任安排到前军或者左军那种以农民军为主的部队里,在安插一个副将,可能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学习总是要交学费的,何况是学帝王之道?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辜负塔天宝和三千将士用生命换来的战机,奋力一搏! 次日清晨,五万明军将士吃完最后一顿马肉,列阵以待。 朱由榔亲披铠甲,也不驾什么马车,只是徒步而行,如今军中除了侦骑所用战马外,其余驮马、挽马基本全部宰杀殆尽。 所有将士都目视着自己的君主,没有什么万岁欢呼之声,只是默默注视,不发一言,但那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然和悲壮在所有人胸中升腾。 或以功成,或以身死,别无他选。 朱由榔还是那身皇后亲缝的玄色大氅罩在外面,走到高处,先是面色凝重,从亲卫手中接过一盏浊酒,面朝北方邬子寨处,横撒于地,随后弃盏,提起一旁鼓槌,奋力锤击。 “咚咚咚……” 鼓声传出,军中旗、号、哨交相挥舞吹动,大军沉默无言,迈步向前,五万大军,以营为单位,向东面齐头并进。 满清东路领军亲王,和硕豫亲王,爱新觉罗多铎按刀而立,面向西边,肃然而立。 口中军令不断 “完颜老将军!” “老臣在。” “领镶白旗骑兵四千,陈兵大阵北侧,寻机插入敌阵!” “嗻” “屯济、尚善分领左右绿营诸总兵,列为大阵,何洛会率镶白旗步军主力在后掠阵,其余镶白旗白甲和精锐由我亲领中军!” “嗻!” 一番布置下去,两军大战箭在弦上。 明军由于没有建制骑兵,选择列为紧密方阵,缓缓推进。 先是行到之前两军攻防的阵地前,这里有前几日就修建好的壕沟等工事,明军停下后,开始重整队列,火铳手上前。 清军这回没有留下余手,总共约八万步骑,全部出动,分三面围攻明军,明军只是在润陂之下,背靠军山湖,三面接敌。 八万人声马嘶,响彻原野,震撼天际,而明军这边,却是出奇安静,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歇斯底里。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反正都是死,又有什么区别呢?多铎其人作战风格,大多数将佐都有所耳闻,士卒们听上司讲过,也知恐怕难逃一死。 反正,能和堂堂大明天子死在一块,在这个年月里,明廷近三百年统治的惯性下,普通人心中,天子二字还是相当沉重的,如此天上人物,能和他们这般粗野莽夫同生共死,倒也不枉此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最先冲上来的是清军绿营大阵 六十步 明军方阵里火铳开始逞威,好在明军虽然粮草断绝,但火药却是储备了不少,打这一仗绝对是够了,反正此战之后,要么成,要么死,到也用不着省。 三段击队列轮番放铳,硝烟弥漫阵前,弹雨飞驰,清军最前排士卒不断扑地,很快清军的弓手和火铳也开始还击,两军远程火力不断输出。 经过一年几乎“一日一操”训练的明军火铳手动作利落,上前放铳、退后装弹,再加上定装弹药的速度加成,这个年头,火绳枪基本就是靠密集杀伤,瞄准毫无意义,端平就是,明军火铳竟是如同鞭炮般连绵不绝。 清军虽然火铳也有不少,甚至三段击战术他们也不陌生,但奈何无论是训练度还是装备都比不过明军,要知道,明军这边固然都是才训练一年左右的新兵,但清军绿营更恼火,近半人马都是今年前半年才被多尔衮的扩军令,从各地强征而来的青壮。 更何况,相较于此时依旧以将主兵头为主的清军绿营,光复军更为明晰的隶属体制也让号令阵型更加统一。 而且,明军的火力输出还不止如此,润陂高处,早已校对好炮位的明军两个炮营开始吞吐火舌。 余龙部水师覆灭后,好在当初为了在军山湖边利用炮火打击清军,水师三分之二火炮都在蒋挺这边,朱由榔将其卸下,加上自己手中一个炮营,却是又有了五个哨,约九十门新式野炮。 润陂本身就是个不错的炮兵阵地,此处是周围方圆十几里内的制高点,对着清军大阵便是一波猛烈输出。 重新设计的火炮无论是射程还是速度都要比清军红衣大炮强,更别说有接受过基础教育,系统学习了宋应星撰写的操作手册后,教导师出身的炮兵军官带领,准确度也突飞猛进,此时明军炮兵部队综合能力,至少已经达到了同时期欧洲水准(此时的欧洲三十年战争刚刚结束,军事技术突飞猛进,西班牙等国已经开始设立专门的炮兵学校,用简单的数学和工程学培训炮兵军官)。 隔着三四里地,按着清军步兵大阵锤,而清军随军的红衣大炮,却是连够都够不到。 短短的六十步,宛如荆棘般让清军寸寸失血,每一步都有上百士卒倒下,等相距二十步左右时,却已然伤亡两千余众。 明军这边伤亡没这么严重,一方面得益于阵型紧密,前有大盾阵锋,火铳只在缝隙放铳,同时,上千抬着担架的随军民夫也等候多时,一旦有人中箭,立即抬下去消毒包扎。 若是轻伤员,自行包扎后就能继续投入战斗。 随着明军阵列中,一波黑黝黝的掌雷投掷过来,清军前列顿时四处闪躲,经过多日交战,他们早就知道这是啥玩意了,当然不会犯傻等着被炸,但阵型也不可避免的散乱起来。 明军士卒阵锋当前,火铳兵上刺刀,跨步向前,短兵相接! 第82章 冲冠(中) 李来亨的教导师原本是被安排在天子左近,负责护卫的,但在一众上下将士齐声请战之下,最后还是顶到了最前方。 到了如今生死存亡之时,什么官宦子弟、世代簪缨,都得拼刺刀了。 掌雷轰隆炸响,清军前列为了躲避,散作一团 “冲!” 各哨队官口中竹哨连连,各营阵锋首先发难,牌盾配合下,长矛森然挺进,后方火铳刺刀接连而上。 肩靠肩、甲碰甲的密集队形犹如一道密不透风的铁墙,不断挤压被掌雷袭击后散乱的清兵队列。 “刺!” 马万春身披甲胄,手挺长矛,快步带头上前,他是掷弹哨队正,掷弹哨为教导师中最精锐所在,凡列阵必当于前。 其人虽才十七,却是少年勇力、家学渊源,竟是连番刺死两名绿营兵,身后同袍掩杀而上,很快击溃数十清兵。 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 明军除了润陂之上那用作护卫天子和炮兵的李景兴所部御前亲卫两千余众,几乎不留余力,全员压上。 锋刃交错,血流如注,断肢横飞,清军用于破阵的披甲选锋和阵锋甲士碰撞在一起,战斗逐渐进入白热化。 清军步兵大阵分为左右两翼,各为贝子屯济、尚善所领,与明军方阵正面相合,其余两支镶白旗步兵和骑兵却是距离颇远,犹如虎豹紧视猎物,却四肢定住,丝毫不动。 李来亨手持刀盾,冲入敌阵当中,振臂所呼,身侧焦琏部也突进开来,竟是打出一个突破口,让原本两军交战的平直战线凸了出来,其余明军见势纷纷涌入,不时还用掌雷炸散聚集的清兵集团。 由于两军最前列已经混战在了一起,故而润陂上的火炮开始向后面清军集群中后部延伸,令对方无法在进入最前线交锋之前聚为紧密队形。 从当初桂林保卫战开始,经过一年多屡试不爽的实践,明军逐渐总结出一套在这个时代行之有效的炮兵和步兵相配合战术。 当然,这种步炮配合远远达不到后世近现代那种,炮火随步兵冲锋延伸的水准,毕竟以这年头火炮的精确程度,真那样干,被炮弹砸死的自己人绝对比敌人多。 但明军的情况则不同,他们总是喜欢把火炮安置在一定战场范围内的制高点,通过高度差带来的射程和视野优势,越过前线,直接打击敌人阵型的中后方,一方面能够避免杀伤友军,另一方面,中后方的敌人由于还没有接敌,排列往往都很密集,效果奇佳。 明军将士奋不顾死,效勇当先,一度把清军步兵大阵动摇起来,正当此时,清军镶白旗八旗精锐骑兵犹如即将发动攻击的猎豹,迅速排开阵型。 何洛会一声高呼,其下鼓角争鸣,左右骑兵策马而出! 声势奔腾,数千骑长驱驰入战场,烟尘动地滚滚,却也不直接和明军方阵相接,却是摆出弯月般巡回队列,距离数十步,弓马轮射。 事实上除了弓箭,八旗当中也有不少使用火绳枪,而且还是在马上,放完就跑,轮流对同一方阵输出火力。 就火力密度而言,清军自然是不如明军的,但奈何骑兵机动力远非步兵能及,放完弓铳,就向后远遁,再加上重甲护持,明军又要分出心来和绿营拼杀,竟是抵挡不及,伤亡颇大。 “啊!” 沐显亮右臂中了一箭,好在甲胄相挡,又加上此箭距离颇远,算是未有见骨,却也相当吃痛,身侧队副,同时也是他亲弟的沐显忠连忙帮扶。 “鞑子骑兵从北边过来了!” 沐显亮狠狠看向北面,烟尘四起,数万只马蹄轰然作响。 他二人都属于虎贲旅,如果说全军其他将士心中怀着的,是某种对明廷天子“知恩图报”,更类似于“义气”的激愤和死地之中的决然挣扎,那么对于教导师这些接受过真正政治文化教育的将士而言,那种“力挽天倾”,和家国天下命悬一线的使命感,则更加令人热血沸腾。 清军中军当中,多铎大旗再次挥舞起来,军令森然,迅速传达下去 “合击!” 很快,清军八旗步军也开始向明军南侧靠近,发动进攻,与此同时,正面两个清军绿营步军大阵也在屯济和尚善申斥之下,继续重整进攻,除了背靠军山湖的西侧,明军北、东、南三面都逐渐被优势兵力的清军逐渐收紧压迫,压力顿时陡增。 朱由榔披甲执锐,站立在润陂之上,身下炮兵阵地火舌喷吐,络绎不绝,宛若未闻,凝神目视陂下战成一团,延绵十余里的庞大战场,身侧李过镇定指挥,军令不断用大旗挥舞传达,身后则是那杆高达数丈的龙纛耸立其间,整个战场都能依稀可见。 随着局势开始变转,李过的头上也不禁汗水滴下,但老将就是老将,哪怕兵力落于下风,又兼对方有上万八旗精锐参战情况下,明军各营依旧在事前就安排好的计划之内,排列紧密,毫无破绽,不时还能咬住部分落单的八旗小队兵马,掩杀包围,重创乃至歼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个时代的战争,最难的从来不是什么奇谋妙计,那些玩意都是锦上添花而已,真正困难的,是如何让数万大军,纵横十几里的阵列,能够听从号令,统一指挥。这年头可没什么电报、步话机,其实就算在有的时代,这也从来不是件易事,如果不信,朋友或是同学聚会时,让几十号人一起拍张合影你就知道了。几十人尚且如此,何况几万? 正因如此,真正经验丰富的沙场宿将,临战之时,军令从来不会很复杂,更很少搞什么杂七杂八的各种阵型,就是简单的方阵,和冲锋、防御、后撤几个简单命令而已。 北宋时,太宗赵光义不信邪,觉得自己军事才华爆棚,弄了个十几万人的“平戎万全阵”,结果差点把十几万人送掉…… 而李过的策略非常简单,就是防御反击。 先通过固守消耗对方锐气,而后集中一点,突其中军! 此时,清军步兵大阵混乱一片,锐气尽失,哪里是胸中澎湃激荡的明军将士对手,尤其焦琏、李来亨等将,冲锋在前,突入数十丈,几乎将清军前列杀穿。 终于,一直被李过放置于中军,压力最轻的王兴所部迅速向前十几步,面朝清军中军,开始反冲! 三个营摆出品字状方阵,以锐角三角状深深凿入清军乱作一团的绿营步军当中。 冲杀在前的焦琏、李来亨等人见状,纷纷带着亲兵、精锐在侧面相随而出,双方交锋的战线迅速朝清军这边凹了下去,明军步步逼近中军。 焦琏重甲上,数支箭杆斜插,却是丝毫无惧,一手长枪,连刺不辍,密不透风,一行百余步,竟是斩杀不下数十人,鲜血将衣甲打湿,宛如天神。 左右亲兵无不奋勇当前,与此同时,王兴、焦琏、李来亨三将所率约万人精锐已经突入清军中阵一百多步,眼见多铎大旗距离已然不足二百步,清军绿营处在随时崩溃的边缘。 “轰隆隆” 马蹄响起,何洛会勒马转向,却是面目狰狞 “随我返回掩杀过去,将明军突出部属切断!” 言罢,数千骑兵呼啸向中军而来,重箭着弓,长矛出挺,以锋矢状阵列聚集起来,冲驰而往,头上红缨猎猎,三角镶白绘龙旗风中昭昭。 犹如快刀利刃,加于板上鱼肉,所向无匹!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03节 第83章 冲冠(下) 何洛会所部大部分其实属于满清步军,但满清八旗中的“步军”和明军的步兵是两码事,人家是有马的,只是接战之后可以下马步战而已,但事实上,在皇太极收服蒙古后,这些步军当中不少就是蒙古牛录,骑射本事也不差。 骑兵锋锐难当,自明军突出部侧后切入,先是一波重箭如雨点飞落,犹如收割庄稼般带倒一片士卒,三十步距离内,清军强弓重箭杀伤力贯彻衣甲,碰之即伤,倒地哀嚎者不计其数,待明军稍显松散,又是短柄飞斧掷出,继续打开突破口。 残肢断臂和刺鼻血污从骑兵突入处不断延伸,再决然勇毅的将士,也有意志上的极限,当骑兵长矛以百倍加速度面对自己冲来时,明军突出部内近万士卒还是无法避免地陷入混乱。 “刀牌手稳住!长矛手勿要到处走动!” 王兴见状连忙带着亲卫维持秩序,战阵之上,没有什么道理可言,一旦有士卒反身,就可直接当场格杀。 “砰!” 人喊马嘶,骑兵和明军步兵正面撞击,刀锋和长矛带起一阵腥风血雨,很快就伸入明军突出的王兴、焦琏、李来亨三人所部近两百步。 而后面的清军士卒竟是开始下马步战,身上甲胄齐全,几千人全部着甲,手持花骨朵、朴刀等犀利兵器,冲杀而来。 润陂之上,朱由榔两手紧攥,全是汗水,却是一言不发,不敢在此时打断李过的指挥。 李过却也同样紧张,生死存亡,在此一瞬。 口中军令迭出 “庞刚、周嘉屏部立即从南侧前突,围击清军侧翼!” “其余北侧诸部暂且停止攻击,整顿防御!” 旗鼓挥舞,庞刚、周嘉屏两部迅速动作,自战场南侧向中部突进,从何洛会部侧后包围过来,庞刚所部在之前战斗中损失颇重,但也好歹还有六千多人,再加上周嘉屏部万人,整个明军南翼顿时切断了清军何洛会部和绿营军阵间的联系,将其困住。 李过知道,最关键的时候来了。 何洛会勒马,手中锋刃尚还滴血不止,刚刚手刃了两名明兵,见八旗兵马侧后上万明军围杀而来,迅速厉声反应道 “先不急冲杀前面,注意身后!” 多铎中军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咧嘴冷笑一声 “传令,让完颜叶臣部马军绕明军北侧后夹击!” 此时两军交战已然进入白热化,但多铎却一直没有动用完颜叶臣这支预备队,现在明军预备队的王兴部已然出动,多铎毫不迟疑,令完颜叶臣迅速从北侧突破。 比起何洛会,完颜叶臣手中的,才是真正的镶白旗铁骑,因为他们的名字就叫做“骁骑营”,人数实在不多,加上镶白旗前锋营里的骑兵,统共也就三千的样子,但却是八旗中的精锐,从辽东一直打到这里,每战必先。 老将完颜叶臣面色肃然,高振一臂,令营中吹响号角 “呜呜”声中, 骑兵呼啸而动,朱由榔在润陂高处远望这边,却听见打雷一般的动静,陂上众人窥看得清楚,北侧有一卷烟尘滚滚,镶白旗披甲骑兵宛如白龙一般张牙舞爪、排山倒海,从北侧外缓坡急速驰入,却是贴着两军战线,直插明军北面侧后! 东风吹空力何短,三月陇山全未暖。 文法奸酋引骑兵,飞随银鹘弓刀满。 马背上满清骑士骑术娴熟,竟是能躲铳弹,就算躲不过去,任凭前方无数枪弹如雨泼来,不断有骑士倒地,速度竟是毫不迟疑,浑然不惧! “火炮!” 李过见状,连忙让火炮转向,一波三斤重的滚烫弹丸飞驰过去,瞬间就带走起码二十骑性命,血雨“蓬”的一声洒满骑兵脸庞上,却恍若未觉,依旧冲锋在前! 位于明军北侧负责就地防御的是光复中军第三师总兵马进忠。 其人原本是明末农民起义军的一个单独头领,外号“混十万”,与李、张二部都没啥干系,但后来被李自成击败,投降左良玉的明军,左良玉死后,马进忠不愿投清,退往湖广,受何腾蛟辖制。 由于其人也有农民军的履历,故而一度被编入忠贞营中,改编以后,在前军为总兵,后来朱由榔才发现,虽然同为农民军,但其实马进忠和李过他们没啥感情,甚至有过不少矛盾,所以又调到中军任总兵。 马进忠在何腾蛟麾下时与清军骑兵交过手,知道对方厉害,连忙整肃军阵,大盾耸立,排列紧密,各营紧急收缩,聚为一个长方形大阵。 完颜叶臣已过六旬,却依旧体格坚韧,信马由缰,抽出鞍下数羽,挽弓相向。 “围射!” 清军骑兵迅速围绕明军方阵,变成环状队列,重箭呼啸 “嗖嗖嗖……” 顷刻之间,箭雨不辍,把明军阵锋后的士卒压得抬不起头来,而后完颜叶臣见差不多了,又是号角一声 “突!” 原本环状骑兵迅速聚集起来,变成集群,朝着长方形的长边中部,狠狠凿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数百短矛、飞斧掷出,令明军前列混乱起来,而后挺起骑矛,冲刺而入。 火铳轮番不绝,清兵却是丝毫不因此停顿,任凭身侧的战友不断倒下,血花飚溅,待第一柄骑矛和明军大盾接触时,剧烈战斗一触即发。 一时间,虽因为尘土飞扬和火铳发射后的硝烟弥漫,从润陂高处,看不清双方具体战况,但那奔腾的“白龙”所奏响马蹄之声,配合着清军骑士陡然爆发的凄厉喊杀声,着实惊人。 并且,朱由榔肉眼可见,看到明清两军交战的那条战线宛如一条薄弱的铁丝般,被北侧奔腾而来的骑兵硬生生折了下去。 同时,何洛会所部这边,八旗步军顿时加大攻击力度,不顾身侧庞刚、周嘉屏的搏杀,却是不再纠结于切断焦琏、王兴等人的突出部,而是朝着正在被完颜叶臣蹂躏的明军北侧阵线而去! 清军原本摇摇欲坠的屯济、尚善所部绿营大军纷纷反应过来,开始重整攻势,挤压明军。 朱由榔见状大急,由于战场形势的改变,原本差点就被明军拼死一击打得即将崩溃的绿营大阵竟是缓了过来,如此尚在清军八旗牵制之下的明军各部很容易就有被切割歼灭的危险。 李过却是强自镇定 “陛下勿忧,按照之前计划,援军就快到了。” 虽然这么说,但事实上距离预计好的时间,大约还有一个时辰,他自己也是满头大汗。 正当君臣都是惶然之际,战场外围,一杆光复大旗高高卷起,却是一支三千人的骑兵疾风卷烈火,奔驰而来! 原来这是此时明军二十万大军中,唯一的建制骑兵,原本属于前军,由还是前军同知的李过亲领,是当初顺军余部从北方一路败退过来剩下的。 后来明确东征计划后,跟随目前由赵印选辖制的前军那三个师参与东征,但朱由榔却罕见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希望把这三千骑兵拨给南路军的李定国。 在他看来,李定国用兵出奇,南路军任务又多以奔袭为主,如果将这支骑兵交予他,也许更能发挥作用。 李定国勒马屹立在“还我河山”的赤红色大旗下,刀锋遥遥一指 “随本帅破敌南侧!” 随后纵马前出,也不和何洛会、完颜叶臣他们聚集的北侧而去,而是绕道南侧,往着清军屯济所部绿营两三万人背后冲去! 这些骑兵基本全是老卒,但大多也是当初顺军从北方转战剩下的人马,经验丰富,而且其实李自成所部骑兵许多当初也是明军边军出身,从崇祯末年到现在,只剩下这三千骑,先和民军打,又和明军打,再和清军打,许多人身经恐怕不止“百战”了,论起精锐程度,恐怕不比清军八旗差多少。 第84章 万人敌 三千骑兵以锋锐状从清军绿营步军阵列背后斜插过去,比起八旗兵马的弓马骑射,他们则是掏出了马鞍下的短火铳,朝着阵列开火。 “砰砰砰……” 炒豆般铳声纷纷响起,前排射完迅速往外移动,这种短火铳是武备局专门给骑兵部队设计的,比手铳长,却又比步兵制式火铳短,大约不足三尺的样子,十分方便。 紧接着又是一波掌雷飞掷进去,相较于步兵对阵时的掌雷投掷,骑兵机动能力强,更加灵活,往往能够出其不意。 “轰隆” 炸响一片,待对方步兵陷入混乱当中,李定国率先拔出马刀,带着骑兵冲了进去。 这种宽背薄刃的武器相当锋利,为了制造这玩意,武备局可是想了不少办法。 因为这东西不同于一般步兵所用佩刀,他并非普通铁制兵器,而是全钢刃。 以眼下技术条件,武备局只得利用水力锻锤反复捶打锻钢,往往要好几百次,才能制作一把成功的全钢马刀。 刀刃线条流畅,刀柄一侧略向刀刃方向弯曲,方便掌握,朱由榔偶然有了兴致,将自己印象中的马刀形态告知了宋应星,宋应星很快就注意到了这玩意的优势所在,研究修改之下,设计出这一款钢刃新式马刀。 其实马刀这种武器并不稀奇,这年头也有,但由于技术条件的限制,这个年头的骑兵马刀比较笨重,远不如近现代时那种薄刃锋利的状态,事实上朱由榔的奇思妙想如果告诉其他工匠,恐怕只会被觉得异想天开,因为材料条件不允许。 可惜宋应星是什么人啊?没有条件那就创造条件,其人结合之前突破的水力锻锤技术和为了铸炮所突破的一些冶炼技术,很快就找到了可行性,虽然成本颇高,但也硬是给造出来了。 锐利刀锋在骑兵奔驰时成吨的冲击力,轻轻一带就能把一个人的臂膀卸下来! 清军着甲率很高,但那说的是八旗,就绿营而言,就算有甲胄的,大多也就是当初投降清廷的明军,尤其是多尔衮还强征青壮扩军之后,着甲率又飞速下降,恐怕不到两成,而且其中大部分都不是重甲,而是混杂了不少棉甲、皮甲等。 绿营的棉甲可没有镶有甲片,面对火铳时,或许还有一点抵御能力,但若是锋利马刀,实在是形同虚设。 于是乎,李定国带着一众骑兵结成密集墙状队列,朝清军步卒冲去,作为一个军事天才,当他看到这种新式马刀的第一眼,就知道该如何安排阵型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其优势。 如同砖墙般密不透风的明军骑兵一和绿营兵接触,几乎完全没有阻碍,所过之处断臂残肢,血流成河,如压路机般一路平推! “锃锃锃” 阳光下的钢刀反射出慑人光芒,就像收割庄稼的镰刀般,所过扑倒一片尸体。 不到一刻钟,屯济所部超过两万五千人的清军就陷入了动摇当中。 他们本来刚刚才从被明军方阵暴打当中找回勇气,重整队形,又突然被这腥风血雨的一突,竟是差点崩溃。 屯济心中大急,厉声呼喝 “快!必须把李定国那厮给我拦下来!” 气急之下竟是用手中马鞭抽了一名绿营总兵,令其迅速率部拦截。 其人刚刚聚集起五千多步卒横在李定国骑兵之前,长矛远远伸出,盾牌紧密排列,这五千人都是绿营老兵,属于当年降清的明军旧部,战斗力要强些。 李定国见状却是主动将自己骑兵停在百步以外,而后亲自带数十骑巡回观察。 当此时,其余众多刚才被冲得四散奔逃的绿营兵马开始渐渐聚集过来,虽然队列散乱无章,人数却是不少,亦有几千人的样子,与这边五千兵马合计起来,已有万数,屯济见状大喜。 中军处的多铎远远望见,颇是松了一口气,他刚才一见李定国帅旗从战场外围动地而来,还带着骑兵,心中突的一下就悬了起来,倒不是觉得三千骑兵能闹出多大事,而是一想到李定国这个令人恶心的名字,就有点头晕。 这回见状,李定国所部却是被屯济步兵困了起来,想想也是,区区三千骑兵,他还以为自己手下是八旗咋地? 就当屯济和多铎心中都轻松起来,甚至想露出笑容时,令二人惊骇的一幕瞬间发生! 只见李定国带着数十骑在阵前游荡一会儿,终于瞧准对方中军将旗所在,慢慢勒马靠近,清军总兵并未当一回事。 却突地听其人一声暴喝,小麦色面庞下,虎目锋芒尽显,策马而出! 数十骑紧随其后 一切都太过突然,李定国对着胯下骏马就是一通鞭子,数十骑从上空看来宛若散碎米粒般向着几千人大阵中军冲去! 身后其余三千骑士分作左右两股,向对面方阵两侧包抄而来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04节 骑士们纷纷掏出装好弹的短火铳,放铳骚扰方阵两侧,令两侧清兵混乱 而正中间,李定国仅用了几个呼吸,就飞驰出数十步,离清军方阵不过咫尺之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身后数十骑均为百战精锐,效仿主帅,紧随其后 清军放箭不跌,奈何对方实在太快,几十骑目标又小,只射了一轮就让李定国冲到跟前。 面对伸出近丈远,寒光泠泠的矛头和密不透风的盾墙 李定国从鞍下抽出一柄匕首,竟是往马臀上用力一捅! 战马吃痛,只得不住往前冲去! 李定国见机直接从马上滚落下来,任凭战马冲入长矛盾阵当中。 上吨的冲击力顿时将十余名清兵撞散,撕开一个口子,与此同时李定国刚好滚落其中。 其后数十骑有样学样,纷纷朝这个突破口而来,一旦遭遇盾阵长矛,便效仿李定国冲阵滚马。 落地之后,其人抄起腰中佩刀,锋刃匹连,连斩数人,所遇无一合之敌。 夺得清兵军官一柄长刃朴刀,又手起刀落,带着数十甲士,一路朝中军浴血搏杀过去。 不断有清兵聚集过来拦截,但一方面方阵两侧明军骑兵铳声响彻不绝,还时不时靠近扔掌雷,令清军指挥混乱,另一方面李定国和身后几十人,勇猛非常,一路披荆斩棘,斩杀无数,血腥溅了一身,几乎宛若血人,冲杀数十步而不乏力! 多铎在后方看得不真切,可就在这边的清军总兵和屯济却是看傻了,区区几十个人,压着五千号清兵,跟揍儿子似的,一路冲杀过来,这tm是什么人形高达? 当然事实没这么夸张,因为此时清军刚被明军方阵挫败不久,士气低迷,而且李定国也并非只身一人,外边三千号骑兵还在骚扰牵制。 但这也还是太猛了吧?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李定国当年在西军中有一个响当当的外号——万人敌 李定国搏杀数十步后,距离中军清兵总兵将旗所在不足八十步,清军总兵强咽下一口气,才鼓起勇气,带领亲兵企图堵住对方。 “李贼!休要猖狂!” 正当其人冲过来十几步,高喊给自己和士卒打气时,浑身血污的李定国冷眸一横,藐了过来。 却是停下拼杀,将侧后交给战友,从背上取下强弓,抽其几根散落的箭矢 弯弓盈月,目如鹰隼,只是两息间 “嗖!” 空弦颤动不绝,其人所用强弓过两石,力能穿甲 总兵慌乱不及,身前亲兵立刻相挡,当即毙命,箭矢贯喉而出。 总兵又往后退却,以为躲过一劫,对方却依旧锋矢不绝,几乎两息便能射出一箭,刁钻至极! “嗖!” 这一箭,却是从总兵其人后脖颈穿入,透喉而出! 周围清兵见状慌乱一团,见主将已死,战心尽散,指挥失措。 李定国面无表情,一臂高振,身后号角“呜呜”传令 方阵侧翼原作骚扰的三千骑兵迅速集结为两股利剑,穿插而入! 敌阵顿时大溃,狼奔豕突,连带着周围总共近万人,四处奔逃,屯济见状不妙,知大势已去,连忙策马朝中军逃跑…… 第85章 越甲鸣君(上) 这下,即使是远在中军和润陂之上的多铎和朱由榔也看得清楚,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清军绿营南翼彻底崩溃,于是乎整个战场形势陷入一种相当诡异的状态。 北边是清军骑兵按着明军步兵锤,南边是明军骑兵按着清军步兵锤。 多铎见状不得不收起了刚才的轻视之心,此时此刻,明廷天子也好,李定国也好,都必须要他全神贯注以对。 “尚善部不是还有绿营骑兵吗?快!给我压过去!” 多铎连声下令,让尚善部还有的近四千绿营骑兵前往拦截李定国,这些骑兵虽然远不如八旗悍勇,但起码比没有好,如今南侧清军绿营已然陷入全面崩溃当中,再不干预挽回,溃兵就会往后冲击中军。 李过见状大松一口气 按照战前时的安排,战役开始后,李定国、赵印选等部应当及时赶到支援,两军早在三日前就已经开始动作,只不过李定国考虑到这边明军兵力劣势,毅然决定自己先带三千骑兵奔驰而来,胡一青等将率两万精锐赶后,其余两万人留守余干,防备北面谭泰、耿仲明南下支援。 赵印选这边就要轻松多了,何洛会撤回鄱阳后,江西中部基本上就没有清军力量了,赵印选迅速北上,估计一二日之内便能抵达。 朱由榔看着一路突飙猛进,将清军南侧阵地直接杀穿的李定国,心情有些复杂,他都有点嫉妒这位和自己差不多年轻的将帅了,大家都是人,怎么就你开高达呢? 但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朱由榔又把目光投向了战场北侧,那里的明军,已然岌岌可危…… 完颜叶臣的精骑如入无人之境,在明军阵列当中反复冲杀。 好在马进忠不是什么庸碌之将,明军各部也绝非绿营那些拉起来没多久的青壮可比,他亲自让自己亲信,同时也是自己妹夫的参将带领一千精锐压阵,便是凡退过其后者,无论上下将佐兵卒,一律当场格杀! 硬生生斩落上百颗向后逃窜的人头,把濒临溃散的大军逼回去! 至于马进忠自己,则干脆和阵锋甲士站在一起,朝着突入而来的清军八旗正面相抗。 “后退者斩!” 马进忠冲在阵列最前面,此时明军方阵早就七零八落,看不出形态来,马进忠就让他们尽量往自己所部将佐身边聚集,而后就这般从原本的方阵变成了大大小小散落的步兵集团。 “砰砰砰” 在督战队刀锋之下,重新恢复秩序的明军,火铳又再次开始爆发出它的威力,硝烟重新有节奏地吞吐起来,竟是让八旗骑兵的伤亡陡然增加。 完颜叶臣大为皱眉 “这明将还真是坚韧!” 马进忠紧咬牙关,和身旁甲士一起,手挺长矛,准备和冲锋而来的骑兵决一死战。 他可不是顺军余部那些个转战多年,早就是一人饿死全家不饿的独身汉,他投明得早,后来也没那么多颠簸,家中妻儿尚在,若是转身逃跑,身后天子蒙难,那是何等大干系?就算清兵放过他,明廷会放过他家人吗? 所以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战死此处,要么活着取胜。 与此同时,何洛会的八旗步卒也开始逐渐朝北侧靠拢,逼压马进忠所部。 “顶住!” 马进忠率众前突,和一个镶白旗牛录站在一起,奋勇无比,身上血迹斑斑,已中两矢,长矛直刺,连杀两骑,身侧士卒倒下数十,依旧和主将紧密聚拢,坚韧耐战。 完颜叶臣沉声勒马 “待何洛会部接敌后,众骑随我一冲!” 很快,何洛会数千八旗精锐从中军穿杀而来,与马进忠部左侧接战,相较于骑兵,八旗步卒虽然凶悍,但机动力不足,双方厮杀在一起,明军虽未崩溃,但却也不得不分出大量兵力来牵制。 一时间,马进忠这里兵力捉襟见肘,防御疏松,完颜叶臣见状,鞭马而出,身后千骑相随,势如奔雷,所向无匹。 “举矛!” 马进忠见状大惊,连忙将周边所有能辖制到的步卒都收缩作一团,以长矛锋锐抵挡,内部火铳手开始轮射 “砰砰砰” 清军骑兵当中顿时应声而倒十数骑,但更多的人马却没有反应,其军甲胄严实,四十步外火铳很难致命。 马进忠也立刻从慌乱中反应过来,严格约束士卒,不得放铳,任凭对方飞速靠近。 烟尘四起,一蓬箭雨“嗖嗖嗖” 从骑兵集团中升腾而出,若冰雹般砸向明军不足,虽有大盾相挡,但也很快倒下一片哀嚎之声,此时全军阵型都混乱不堪,也没有什么救死扶伤的护兵民夫,有些带着急救筒的还能简单包扎下,更多就只能抱着伤口哀嚎了。 “准备!” 清军牛角号“呜呜”作响,所有前排骑兵把手中丈余长的骑矛远远伸出,中后方骑兵则抄起短矛、短斧,准备投掷,其间还有不少使用简易火铳和三眼铳。 而双方最后一波齐射几乎同时响起,却是明军这边憋了许久的齐射声响更大些,近千支火铳同时开火,二十步的距离内,甲胄基本形同虚设,近百骑顿时中弹,如雨后庄稼般倾倒一片,或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或是连人带马摔倒在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终于,两军相距不足十步,清军迅速把短斧、短矛掷出! “啊!” 这玩意破甲能力极强,即使是前排阵锋也无法相抗,原本紧密的阵型中,短时内伤亡过百,稍显松散。 明军却也不含糊,很快用掌雷回击,但这回的清兵没有像之前那些绿营一样马上作鸟兽散,几乎雷打不动,任凭炸弹在自己身侧爆炸,任凭自己的战友倒地,任凭鲜血和碎肉飞溅到自己脸上,依旧毫无改变地冲驰而来! 骑矛和长矛在刹那间交错,一阵人喊马嘶,硬生生凿出了一个突破口 完颜叶臣六旬老将,依旧悍勇当前,先是以骑矛刺死一卒,而后又拔出佩刀斩杀一卒,身侧白甲精锐护佑左右,竟是突入到距离马进忠不足数步。 马进忠长矛格住一名白甲兵,身前很快又是一白甲兵刺来,迎接不及,竟是被伤了臂膀,若非甲胄护身,差点见骨。 手中兵刃脱力,有些支应不住 正当此时,外围却是有明军杀来支援,旌旗扬起,正是原本突入到清军中军跟前的王兴、焦琏等部,前来救场。 因为李过见这边恐怕有倾覆之危,害怕北线崩溃后,溃卒冲击中军,清军骑兵趁机绕后掩杀,届时连锁反应,明军可就彻底玩完了。 只得让本就突入乏力的王兴等部掉头往北侧去救场,缓解北侧压力。 完颜叶臣拼杀之余,听闻明军王兴部从后方赶来包抄消息,却是没有沮丧,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大破明军,生擒明帝,就在今日!” 中军处的多铎同样大为兴奋 “中军各部准备与本王来!” 随后亲自翻身上马,节制各部,向战场中部而去! 此时从上空看去,整个战场被分为两个正在混战的集团,双方几乎所有兵力都在南北两处交错一起,而随着王兴等部的北上,中间竟是空了出来! 如果用象棋来比喻,此时就是快到了帅将相见的地步! 而这正是多铎一直想创造出来的条件,在他看来,只要把明军大部全部牵制住,自己中军突然全出,要么直接拿下对面润陂上的朱由榔,就算不行,趁机深入南北两侧战场背后,围歼一部,也轻而易举。 多铎的中军,由七个亲信牛录和三百亲兵还有三千绿营骑兵构成,合计约五千多人,人数虽然不多,却都是骑兵,还有两千八旗精锐,而且还是那种真正护卫主帅的精锐。 “众将士随我只取润陂!生擒朱由榔者赏万两,封侯!” “生擒明帝!生擒朱由榔!” 一阵阵叫嚣喊声传遍四野,在南北一片喊杀声中凸显出来,多铎一骑绝尘,带着亲兵纵马当前,身后无数骑兵呼啸跟随,排山倒海,力倒乾坤。 润陂之上,原本见战局逐渐稳定,安坐下来的朱由榔突地惊起,望着对面中军处目不转睛,心跳“咚咚”声依稀可闻。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05节 第86章 越甲鸣君(下) 黑色翼善冠下,朱由榔不禁冷汗冒出,他不是傻子,知道多铎这是打算干嘛,心跳彤彤作响,看向一旁的李过。 李过同样紧张,早在下达让王兴部北进时,他就想过这一刻了,但他不得不赌,因为一旦北侧崩溃,这边润陂一样难保,身后就是军山湖,他们无处可逃。 他强自镇定下来,面朝朱由榔道 “陛下勿忧,我军自有地利,断不会让多铎得逞!” 这话说得倒也不错,润陂是周围数十里内的制高点,居高临下,多铎的骑兵占不了什么便宜,更何况陂上还有九十门大炮,轰,也能将对方的骑兵轰成渣了。 想到此处,朱由榔又强自压下心中惊惧,安坐下来。 一身赤红色武弁服外套着甲胄,在众人当中相当显眼,强迫自己正身安坐,面朝东方奔袭而来的多铎骑兵,竟是有些大将风范。 风飚电掣、火卷残原,五千铁骑纷至沓来,尤其是其中那两千八旗精锐,全部着甲,镶白色甲胄远远望去,如同钱塘讯潮的浪花。 千里波涛滚滚来,雪花飞向钓鱼台 人山纷赞阵容阔,铁马从容杀敌回 多铎扬鞭一指,正向朱由榔身后高高耸立,猎猎作响的龙纛 从潮惠到桂北,再到九江以及此处,这面龙纛之下,杀佟养甲,斩李成栋,收顺、西残部,守桂林,破孔有德,俘尚可喜,灭尼堪,复湖广,以十万之众东征江西,夺九江、南昌,以至于今日,和他多铎会猎江南! 不知从何时起,原本在满清锋锐铁蹄下难当一击,一溃千里,被撕扯成一块块碎片,被驱赶到岭南一隅苟延残喘的明廷。 就这般,在那杆龙纛下,在那龙纛下的天子手中,硬生生东拉西扯,不断以命相搏,把散落的碎片拼起来,靠着那横冲直撞的性子,或是铁腕,或是诚心,将南方松散一片的各方抗清集团强行捏合在一起! 流亡的士子、南逃的官绅、溃散的军卒、残喘的流寇、游荡的海贼,种种在多铎眼中,原本不堪一击、不屑一顾的存在,就这样,在那个叫做朱由榔的年轻人声嘶力竭的呐喊和“只要抗清,朕皆可让,朕皆可许”,赌徒般孤注一掷下,成为冉冉升起的清帝国道路前,最强大的阻碍与反扑! 说句实话,在此时的多铎眼里,明廷所谓的二十万大军加在一块,也没有一个朱由榔重要!如果放跑了朱由榔,那么明廷还会有第二支、第三支二十万大军,作为一名读过《三国演义》的满洲军事贵族,他觉得,这朱由榔正像他自己年号光烈来源的那样,颇像昔日的汉烈祖刘备,是个能“屡败屡战”的坚韧性子,必须要除之以绝后患! “全军分作三队,朝着山上龙纛,随我突!” 众骑士怪叫着冲驰而上,负责润陂守备的,是御前兵马参将李景兴。 李景兴见陂下烟尘四起,马蹄声轰隆作响,知对方已经准备攻上来,连忙呼喝下令 “御前侍卫营和炮营卫从哨合编在一起!以圆阵把陂顶护住!” “炮兵迅速转向,轰击陂下!” “通通通……” 眼见清军要威胁御驾,炮兵们打足了十二分精神,迅速调转计算炮位装药,对着陂下两里外的八旗劲旅就是一通输出。 重力加速度下,滚热的弹丸冲入清军队列之中,弹跳多次,犹如耕地般,犁出一片腥风血雨,数十骑当场毙命,死无全尸,残肢和内脏喷溅一地。 “陛下就在我等身后!天下兴亡就在我等身后!将士们,死国就在今日,陛下万胜,大明万胜!” “万胜!万胜!” 御前侍卫营和炮营的军官基本上都出自教导师,接受过完整政治教育的他们激情澎湃,连带着让整支军队朝气蓬勃,面对凶神恶煞的敌人,反而激发出无穷的决死之心。 火炮依旧不断作响,炮手们爆发出平时两倍不止的专心和速度,不断重复着填装、发射和复位的动作,无数炮弹从陂上奔驰而下,撞入清军队列,带走数十条人命。 多铎实在气急,发誓战后一定要把这明军炮手全部处死!这玩意实在太过生猛,短短一里多路,竟是让清军付出数百伤亡,就算让他们和上万人的步兵大阵硬碰硬也不至于此! 终于,八旗毕竟还是八旗,三路骑兵顶着炮火,总算冲到了距离明军陂顶阵地不足二百步内,李景兴为了保护炮手安全,让他们撤入阵中,只以圆阵相待多铎。 而多铎二话不说,率兵攻阵,三路骑兵一齐突入,也不做什么牵制消耗了,哪怕伤亡惨重,只要能拿下朱由榔,都是值得的。 李过居于中军,身侧还有三百亲兵,负责朱由榔的人身安全。 其人竟是亲自引刀上马,策前而出 “多铎小儿,可敢与我李赤心一战!” 暴喝出前军,竟打算亲自和多铎硬碰硬! 多铎狞笑,还没找到朱由榔那小儿,却是把李过这老匹夫等到了,勒马挥刀而上。 朱由榔起身,紧握腰间天子剑,汗水顺着白净面庞流下,剑柄松了又紧,他知道李过这是在干嘛,此时多铎距离自己不过百步,李过这是在用自己的性命作赌,吸引多铎注意力,从而给他这个天子争取时间,等待其他部队救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锵!” 两柄长刀拼上,火星刺拉拉撞开,二人马上相战,多铎年轻力壮,很快占了上风,把李过逼退数步,险有些不支。 李景兴见状,连忙带着部下前来救援,与此同时,圆阵四处都陷入混战,喊杀声传入朱由榔耳中,嘈杂一片。 就在多铎的骑兵冲上润陂的那一刻,南北战场所有明军将领看到这一幕都沉默了片刻。 战国时,越**队逼近齐国边境,惊动国君,守将雍门子狄请死,齐王问他为什么,他答道“为其鸣吾君也”。 在封建时代,一个武将最大的耻辱莫过于无法保卫自己的国君,自己却忍辱偷生,而眼下满清铁骑距离龙纛不过咫尺,安能不让众将心惊? 整个战场都沸腾起来,所有将领、所有部队,放弃了防线、放弃了战场,不管周围形势,全部朝润陂而去! 整个战场顿时乱作一团,距离最近的王兴部干脆把正在交战的部分士卒留下,其实就相当于牺牲掉了他们,自己亲自带领两千精锐连忙往润陂上赶去。 而润陂之上,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明军阵型已然被突破,但清军骑兵也丧失了冲击力,两军交错相战,八旗精锐距离朱由榔越来越近。 百步,八十步,六十步 “嗖嗖” 几支流失已然开始越过数十步距离,远远钉在朱由榔身侧十来步范围内,三百多亲卫甲士连忙举着盾牌抵御。 陂下,李定国高喝带头,直接把一股刚刚聚集起来的清军步卒冲杀溃散,三千骑兵疾风卷烈火,朝着陂上方向而去。 远处尚善的四千绿营骑兵想冲过来拦截,却被李定国一个照面对上。 其人手持一杆一丈多长的马槊,腰间利刃横插,背上强弓斜跨 身上铁甲鲜血淋漓,几乎看不出金属色泽。 千余绿营骑兵先锋围过来,却只见其人策马冲杀而出,先以马槊刺杀一人,纵马奔驰下,竟是将那人贯体而出拖着往前跑! 顺带着又刺一人,跟糖葫芦似的串在一起,其余绿营诸骑见状不敢靠近,终于有一员参将咬牙横矛对上。 却见李定国当即弃了马槊,抽出锋刃马刀,熟练马术突地绕到马腹下,令敌将一击落空,而后翻身而上,趁两骑交错之际,右手斜劈一刀,斩落首级。 绿营众骑惊骇,竟是有些无措,李定国身后三千骑此时已然掩杀过来,又是马刀墙式冲锋,不到一刻钟,便将这一千先锋骑兵击溃! 第87章 帝与王(上) 李定国所部三千骑兵飞速朝多铎侧后杀去,与此同时,脱离战场,奔袭而来的王兴部两千精锐也堵住多铎后方退路。 震天喊杀声由远及近,卷着明军赤红色的旌旗,威逼而来。 多铎见事不可为,一旦继续留存于此,说不得死在此处的就不是朱由榔,而是他多铎了,自入关以来,多铎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生命威胁。 勒马转向,五千骑兵在陂顶阵前留下了超过六百具尸体,却也只得转头往陂下北侧战场而去。 李定国见对方脱离战场,往北侧而去,连忙率部咬上,王兴等人却是担心对方杀个回马枪,危及天子,先进入陂顶阵地参与守卫。 多铎勒马游荡于陂下原野,问讯前来拦截的周嘉屏部一营数千人,企图以方阵截住对方速度,而后与后方追击而来的李定国等人围杀多铎。 可多铎的兵锋尚未抵达,明军身后便已然有骑兵踏来,正是完颜叶臣。 镶白色三角绘龙旗高高扬起,数千骑兵白甲傍身,从明军阵后掠过,分为两翼夹击,几乎同时,多铎骑兵先锋赶到,三路夹击之下,明军步兵瞬间炸裂开来,完整的方阵被铮鸣的马蹄反复蹂躏,散作碎片,哀嚎遍地,血流漂杵。 完颜叶臣一身金黄色精良甲胄,这是当初皇太极御赐的战甲,腰间利刃、背上强弓更是努尔哈赤亲予,作为战功彪炳三朝的老将,纵使年逾六旬,其人无论是个人武艺,还是战略战术眼光,在满清诸将当中,亦是名列前茅。 他与多铎会师后,当即问道 “王爷擒明帝之策未能得手,如今可先行以两部骑兵汇合,踏平北侧明军战阵,而后驱北侧溃兵冲击明军南阵,一样能一鼓定音!” 多铎也只得叹息颔首 他原本是想直接擒杀朱由榔,却没想到这些个明军将帅反应如此之大,各个突地不计生死,冲杀而来,再加上陂顶明军同样坚韧决死,一旦拖下去,完蛋的很可能是自己。 为今之计,只有第二个方案,先和完颜叶臣汇合,以近万优势骑兵,踏平明军北侧阵地,届时上万溃兵只能往润陂和南侧逃去,令明军阵型混乱,自己再趁乱歼灭。 决心一定,顿时执行,多铎直属和完颜叶臣麾下合计近万骑兵当即合流,一齐从北侧明军战阵正面长驱杀入。 人上一万,无边无际,何况这还是一万连人带马,烟尘滚滚动地,几乎要遮天蔽日,如冰雹般轰鸣的马蹄声将远处的军山湖水都震得颤动起来,任凭明军的火铳雨点般射击。 只能让洪水奔腾似的骑兵稍稍一顿,而后就更加剧烈地扑上来。 马进忠只觉得双唇有些发干,冷汗从额头上滑落,他知道,最后时刻到来了,可是他别无选择,哪怕必死,只要能用这条命给明军挽回半分胜机,无论是对家人、朝廷、天子,还有自己的身后名,都算有一个交待。 他知道,此时此刻,以不到八千残兵正面对付近万精骑,必死无疑,但如果自己能尽量延迟这八千人崩溃的速度,哪怕一刻钟、半刻钟,也能为李定国、王兴、焦琏、周嘉屏等人重整战阵争取时间。 想到此处,其人抬头看了眼太阳,一咬牙,攥紧手中长矛,对身侧将佐厉喝道 “派人告诉王兴、焦琏,让他们不要过来支援!先回去整顿自己麾下兵马,等我身死,多铎必然会驱使溃兵冲击他们的阵型!” “我会尽量给他们争取时间!他们必须在我部崩溃之前,整顿好阵型,否则此战必败!” 将佐正是之前督战的参将,同时也是马进忠妹夫,闻言不解,吞了吞口水 “内兄,这……” 马进忠却只是直视对方,一字一顿道 “忠宁,日后家中之事,麻烦你多多照料了!” 随后头也不回,带着亲兵举矛前突。 唤作吴忠宁的参将亦是虎目通红,一时难以自持,却依旧一横心,单骑直往王兴、焦琏部而去。 王兴、焦琏接到消息,一时沉默,同时间内,马进忠这边战斗已然开始。 马进忠声嘶力竭的呼喊,鼓角一刻不停,传令让还能辖制到的所有明军将士朝自己这边靠拢,聚为一个巨大的步兵集团,仓促之间,也没办法列什么阵型了,但聚在一起总比被各个分割歼灭的好,面对如潮马蹄,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抱团。 完颜叶臣并没有把对方当成一回事,在他的计划里,一刻钟之后,这个看似庞大的步兵集团就会变成一地散落碎屑,像蚂蚁一般被清军骑兵的铁蹄碾过去。 “突!” “与你马爷爷来吧!” 马进忠目眦尽裂,手臂上青筋跳动,受伤的右臂还有不断鲜血从纱布中渗出。 惊涛拍岸,烈火卷席 人喊马嘶,数万铁蹄决堤而来,先是如暴雨般的锋矢,令明军将士当即倒下大片,而后伴随着巨大冲击力的长矛、弯刀奔驰而往,一旦撞上,瞬间就会被撞飞数丈远。 八千步卒就像面对烈火炙烤的冰块,迅速融化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06节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顶住!顶住!” 马进忠不断高喝,拼命拉拢住自己周围的甲士,他先是躲过一员八旗铁骑冲击,而后趁一员骑兵撞上大盾后停下时,长矛挺刺斩杀,又以掌雷将另一员清军牛录章京炸下马来,以佩刀格杀,身中数矢,依旧屹立不倒,浑身犹如血人。 凭着主将奋勇当前,身后约一千亲兵都是当初跟随他一同起义,一同投明,一同转战存留下来的多年老弟兄,无不效死,与清兵以命搏命,不少士卒见难以躲开对方骑兵冲击,干脆点燃掌雷,等对方冲过来时,主动扑过去,同归于尽! 连带着整个集团竟是在凶猛浪潮之下挺了过来! 完颜叶臣紧皱眉头,面色冷然的死死盯住对面明军将旗 已经快两刻钟了 明军这边王兴、焦琏当即重新约束散乱的部众,与南北两侧战场之间列阵切割,准备严阵以待。 如果再拖下去,明军阵型重整,就绝非能够轻易用溃兵或是骑兵冲击撞散的了。 完颜叶臣对多铎道 “王爷,你且先率部在两翼为老臣掠阵,老臣亲自去取这厮头颅!” 多铎颔首勒马,开始招呼麾下铁骑,掏出强弓,在两侧放箭掩护。 完颜叶臣亲领手下三个亲信牛录,往明军阵中策马而去 三个亲信牛录九百多号骑兵,全身重甲,连脸部都用护面遮起来,骑矛、强弓、战锤、腰刀、飞斧、短枪一应俱全,相当骇人。 纵马前突,当头便是一波重箭飞驰 “嗖嗖” 马进忠奋力用长矛格挡两矢,身侧中箭哀嚎者众多,大家尚未反应过来时,又是一波飞斧、短矛等破甲利器投掷过来。 他身边一千多亲兵依然伤亡到不足七百,阵型逐渐稀松,完颜叶臣见状挥动镶白色三角旗,九百铁骑迅速如狼似虎扑了上去。 “吁” 马进忠长矛斜立,竟是直接把一骑挑下,马上骑兵滚落数丈,他立即夺马翻身,勒住马缰,双腿紧夹,朝着清军骑兵集群冲去! 一柄长矛,刁钻狠辣,直往咽喉、小腹而去,数息之间,又捅死两骑。 身后明军残余步卒见状士气大振,跟随掩杀,竟是一时相持起来,当然,沉重的冲击力下,明军伤亡直线飙升,已经达到崩溃边缘。 完颜叶臣心中却是焦急起来,他原本打算一刻钟之内就能解决对方,却没想到这伙明军步卒坚韧至斯,已快过了小半个时辰,战场外围的王兴、焦琏等部早已趁机重整军阵,战机将失。 想到此处,干脆亲自出马,先游荡在外围,而后瞅准马进忠浴血拼杀之时,取下强弓,挽弓一箭 “嗖” 重箭当即钉入马进忠腹部,势大力沉,又是四十步内,当即破甲而入,其人吃痛,身前数名清骑趁机掩杀,乱刃相加,恐怕全尸都找不到了。 明军步兵就此大溃 但与此同时,马进忠却已然为各部友军争取了半个时辰的空档,形势正在迅速扭转。 第88章 帝与王(下) 北侧战场明军的崩溃,本就是双方预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马进忠居然能坚持这么久,大批数千溃兵向南和向润陂方向挤过去,但已然在马进忠争取的宝贵时间下,重整阵型的焦琏、王兴部却早已严阵以待。 王兴当即下令,斩杀了数十名冲击阵型的溃兵,而后把大多溃兵收拢,令其从两侧绕开。 完颜叶臣知道,此刻自己的第二个方案也已然失败了 眼下,只有最后一条路了。 多铎王旗摇动,何洛会、尚善各部都聚集过来,此时,清军在战场北侧已然集齐八旗精锐步骑近万,还有尚善三千多绿营骑兵以及三万绿营步卒。 而战场南侧,三万清军绿营终于从混乱中逐渐恢复过来,被屯济约束起来,试图冲破周嘉屏和庞刚部的阻拦,与北侧清军会师。 整个战场形势变成了王兴、焦琏在战场中间拦截分割南北,南边两军相持不下,北边则完全变成了清军控制,只从局势上来看,依旧是清军占上风,但事实是,清军原本庞大的兵力优势此事竟然无法聚集起来,只能分成两个部分和明军血战。 多铎面色肃然,收起了之前对于明军的全部轻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哪怕拼尽一切,也必须把明廷天子和他的大军留在此处,否则,放虎归山,必成大患。 此时,两军自清晨开始,竟是已然搏杀了两三个时辰,时间已到午后 多铎抬头一望天色,扬鞭指向润陂 “所有人,不必与明军纠葛,给我往此处突击!” 原本在多铎五千铁骑围攻下侥幸缓过一阵的朱由榔刚刚松下一口气,这下再仔细回望战场,却发现一个天大问题。 北侧清军已然连成一片,步骑总共四万多人马,竟是直接可以本润陂而来,这下,王兴、焦琏等部虽然隔绝南北,但一方面人数只有不足两万,另一方面却也无法分出手来护卫润陂,或者说,一旦分兵护卫润陂,那么清军就能南下解决纠缠屯济的庞刚、周嘉屏部,南北连成一片,明军照样玩完。 一边是天子安危,一边是战局胜负 王兴等人却是毫不犹豫,直接下令准备开拔,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天子。 李过更是跪地恳切请命道 “陛下,臣等可以御前侍卫从南侧杀出一条血路,王兴等部在润陂下先阻住多铎,陛下自从南面移驾往南昌去!” 朱由榔知道对方什么意思,稍稍沉吟后道 “赤心莫不是忘了,若是要跑,朕数日前就可以坐船跑了。” “让王兴他们别动吧,切断南北交通于此战至关重要,至于这儿,朕自己去寻他们便是。” 不知为何,到了此时,他却是轻松了许多,仿佛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什么多铎上万铁骑,什么社稷安危、天子至尊,仿佛都变得微不足道。 朱由榔毫不迟疑,竟是打理了一下身上赤红色的武弁服和衣甲,镇定自若地把翼善冠取下,套上金黄色兜鍪,又检查了一番腰间火铳、天子剑,还提了一副弓箭,自从桂北之战后,他对射箭颇有兴趣,为此不少向李景兴请教。 甚至还颇为打趣地笑呵呵对李过道 “朕跟景兴练了大半年弓术,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届时赤心不要嘲笑于朕才是。” 李过流泪拜伏,而后不发一言,直接转身前往布置防御。 见李过远去,朱由榔又扭头对侍卫一旁的李景兴吩咐道 “景兴,我想拟两份圣旨,此处可有笔墨?” 言语很是轻松,仿佛并非在吩咐什么大事 李景兴愣了一下,却有些为难 “笔倒是尚有,只是恐怕没有拟旨的绢帛了……前两日陛下才下令将随行和营中的所有绢帛都分给了前线,用作包扎士卒伤口。” 朱由榔似是想起了这事,摇首笑道 “却是朕记性不好了,那这样吧” 说到此处,朱由榔走到帐中,把原本换下来的天子衮服拿了出来,绣有龙纹的锦绣淡金色衮服,精美至极,却是被其人随手丢到案前 “锃” 拔出佩剑 “刺啦” 分为两半 随后翻过空白面,提起朱笔,面无表情写了两封圣旨,没几句话,不到片刻就完事,但侍立在一旁的李景兴一见内容却是险些垂泪。 第一封,如果自己意外,希望瞿式耜等人拥立小唐王为帝,自己儿子年纪太小,说不得哪天可能会夭折,不足以团结各方力量。并且,无论此战最后结果如何,新帝和瞿式耜等人不得以他的死追究其余诸将及其家属责任。 第二封,告诉李定国,让他脱离战场,想尽一切办法保全自己,并且吩咐瞿式耜,自己死后,南明军事问题,以李定国意见为主,可让新帝加封其为郡王,总督军事。 写完,朱由榔才注意到一旁泣涕的李景兴,失笑道 “哈哈,景兴不必如此,其实朕早就想好了,朕其实没多大本事,只不过这万历帝孙子的身份唬人,能纠结起如此多抗清义士,若朕一死,恐怕吴王、郑氏乃至于军中的诸派系都会闹矛盾,小唐王也是个爱瞎折腾的,与其把军权丢给文官和不靠谱的皇帝,还不如给李定国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就算来日他能自立为帝,对于天下百姓而言,也说不得是件好事。” 李景兴当即跪地泣声 “陛下何出此言?” 朱由榔笑得更大声了 “哈哈,如今账内只有你我二人,君臣之间推心置腹罢了,若是侥幸不死,这遗诏就当没有,焚了便是,若是死了,你我早已相聚泉下,又何必在乎这些?” “派可信人手把东西交给李定国吧,让他带着那三千骑兵脱离战场,去南昌,一定要保全自己,他有这个本事的,不要往朕这里来。” 李景兴只得含泪下去吩咐 朱由榔交代完后事,正肃面容,跨步走出大帐,颇有威势地吩咐道 “来人,牵马!” 拉车的白马虽然被他宰了吃肉,但战马还是不舍得动的,青年天子翻身上马,拔出利剑,对李景兴下令 “通知陂上全军,准备杀下去!和王兴等将汇合!” 李景兴抱着必死之心开始调动兵马,因为君臣都知道,所谓杀出去和王兴汇合恐怕只是句场面话,绝大部分可能,恐怕就是死得体面点。 就在一种君臣将士准备一同赴死之时,却突然有将佐慌忙来报,快马加鞭下,上气不接下气,可脸上却有几分喜色。 “陛,陛下,有援军,援军!” “援军?” 已经全副武装好的朱由榔朝其人所知望去,北侧战场之外,一股烟尘卷着旌旗动地而来。 却是余干方面胡一青以及赵印选方面派出的援军先锋刘体纯,已然抵达战场外围,两万生力军,顿时陡增。 清军同样发现了状况,多铎心中大为恼火 “什么刘体纯也就罢了,余干方向,本王不是让耿仲明和谭泰攻打吗?几万大军,连个小县城都拿不下,还能分兵来支援?该杀!” 何洛会在旁道 “王爷,为今之计,明军却是陡增了援军,恐怕局势要逆转,要不咱们先撤吧?” 多铎有些不甘心,可又别无他法,一旦明军援兵逼近自己侧后,就是两面夹击的局面,说不得真的会全军覆没。 想到此处,他突然一扬首,仿佛想到了什么,看向润陂上,那依旧猎猎的龙纛,口中沉声冷言 “还有一法” 何洛会哑然,顺着对方目光看去就明白了 多铎毅然道 “杀了朱由榔,哪怕此战真的全军覆没,也是值得的!”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07节 完颜叶臣也正是此想法,沉声勒马请命 “老臣愿为前锋!” 四万大军顿时动了起来,声势滔天 润陂上看得清楚,一开始李过和李景兴以为对方准备撤退,还松了口气,可当看到大军运动方向时,顿时面色苍白。 唯有朱由榔依旧轻松自若,仿佛这里不是战场,而是平时教导师训练的校场般。 “说起来,打了许久,朕还没见过多铎长什么样呢,今日倒是要会一会,景兴何必慌乱,之前不都安排好了吗,如今生力军抵达,我军此战获胜已是十拿九稳,我还担心多铎跑了呢!” “若是能以朕吸引住多铎,让众军围歼其部,就算死,朕也瞑目!” 言罢,扬鞭一抽,策马而出! 李景兴和众多亲卫只得跟上,于是乎,陂顶数千御前兵马竟是打算和清军四万大军正面相撞! 多铎看着那高耸的龙纛竟是主动朝自己而来,竟是有些愕然,随后大为兴奋 “今日纵死,能斩明廷唯一英主于此,倒也无憾!” 第89章 断锋(上) 多铎胯下黑色神骏,手中挽弓,身旁则有两个牛录的亲兵护持,六百多骑都是所谓“骁骑营”的精锐,所谓骁骑营,又称马甲。 按照规定,每个牛录中,只能挑选出马甲二十余人,堪称八旗锋锐所在,如今多铎这六百多骑乃是镶白旗精华。 只是一个照面,无数犀利的箭矢就冲破六七十步,刁钻毒辣地窜入明军甲士当中,射倒数十人,明军虽然也以火铳还击,但精确度毕竟无法和骑射相比,只能用密集射击弥补,可清军骑兵机动力很强,且马术奇佳,却是难以杀伤。 “砰砰砰” 火铳一波弹雨,带走了二十余骑,双方此时相距已不超出五十步了,作为前锋的完颜叶臣率先发难,冒着弹雨,带上数十骑纵马前驱,以骑矛冲刺,明军扔掷掌雷,但打到现在清兵也已然有了经验,见对方丢雷就马上散作多股,黑火药的爆炸其实杀伤力并不强,只要离开两三米就没啥问题了。 倒是硝烟颇为浓厚,把战场前沿都笼罩了起来,完颜叶臣看准时机,勒马冲刺,先掏出强弓射杀一员明军军官,引诱对方来战,等有步卒不耐欲掩杀而来时,突地回马直刺,又以骑矛挑死一员把总。 随着明军前列被冲溃,多铎知道机会已至,连忙策马,亲率众骑直取龙纛! 与此同时,整个战场都喧嚷一片,清军北侧四万之众,一齐朝着润陂阵地扑上来,犹如洪水般,王兴、焦琏、李来亨等将收到朱由榔不让轻动的命令,心中大为焦急。 焦琏一声喝下 “不行!就算这边不能轻动,咱们也不能坐视陛下危难!” “这样,你我把军务先交给副将,亲自率领亲兵上润陂驰援,无论如何也要保住陛下!至少要撑到刘体纯、胡一青的援军进入战场!” 王兴咬牙颔首,立即吩咐了两句,让副将稳住阵型,只抽走两千精锐准备上陂,焦琏也同样如此。 至于李来亨,分割南北,有王兴、焦琏两部就够了,他直接率领教导师全军朝润陂而去。 而润陂侧旁,李定国收到了李景兴带人传来的信件,还有朱由榔让他撤离战场的命令。 还没等信使说完,小麦色的俊朗面庞顿时涨红,李定国勒马喝声道 “不要再说了!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天下岂有为君的殉国,而为臣者苟且逃跑的道理?我李定国屡受皇恩,自当以性命相报!” 随后二话不说,三千铁骑席卷北上,正向陂上龙纛处去。 几乎同时间,焦琏、王兴、李来亨、李定国、胡一青、刘体纯,再加上正在陂上得李过、李景兴,都已经,或是正在不顾一切地朝那金黄色龙纛处聚集。 绘龙镶白色三角旗猎猎飘扬在多铎身后,数百甲骑先是以强弓轮射,消磨明军斗志,但这边所有明军却毫不为所动,无论如何输出,始终聚集在那杆龙纛周围,不断放铳还击。 终于,多铎耐心耗尽,六百铁骑狂飙突进,准备杀出一条血路! 与此同时,四万清军已经攻上了润陂,黑压压铺天盖地,相较之下朱由榔身边这两三千人犹如大海中的礁石,被逐渐围拢。 可如果再把视线放宽,纵观整个战场,却又发现,这四万大军已经逐渐进入了王、焦、李、周等部和即将抵达战场的胡一青、刘体纯的包围。 可以说,从战术层面上而言,到了此时,清军已经宣告失败了,即使拿下了润陂,恐怕也难逃被歼命运。 可是,咫尺之间,人可敌国啊 多铎早就已经不在乎什么胜负了,只要冲上去,杀掉那个龙纛下的年轻天子,就算军山湖边的八万大军灰飞烟灭,就算镶白旗全军覆没,就算搭上他多铎的性命,都是值得的。 因为只要那个人没死,明军就算败,说不得过几年就会卷土重来,而只要他死,剩下的一切都不足为虑。 “杀!” “绷!” 重甲骑兵和步卒冲撞在一起,明军士卒顿时被冲飞数丈远,骨折毙命 无数短矛、短斧投掷而来,和明军的掌雷一起杀伤对方 多铎手擎长槊,连续刺死三人,带着骑兵一路直线杀入 而明军步卒们也红了眼,无数人以命搏命,火铳兵直接在这个数步距离内放铳,也不管会不会伤到自己人,会不会反手就被对手杀掉,有的直接握着掌雷冲上去同归于尽,更多的则手挺长矛,和刀牌手一起,只等对方马速一减就冲上去搏杀。 “轰隆!” 坡上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浓密的硝烟冲天而起,惊得战马四窜,原来是一名明军炮手将冲上来的清骑引入原来的炮兵阵地,而后点燃堆积的发射药,同归于尽,近百斤火药,竟是带着十多骑一同殒命当场。 “和鞑子拼了!” “杀!” “掌雷!” “放箭,快放箭!” 无数嘈杂的喊杀声、嘶吼声响彻天际,朱由榔一时胸中汹涌澎湃,只觉得若是就这般战死于此,倒也不负男子汉大丈夫,如果日后明廷真的能够侥幸中兴,或者是日后清廷编修国史,出于安抚前朝士绅需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刘备那般,得个“烈”字的谥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随后拔出天子剑,招呼左右最后三百多亲卫 “众将士可愿与朕一同赴死?” 纵马前驱,与数十步外的混战战场搏杀一片 这并非朱由榔第一次上战场,更非他第一次杀人,可这一次,他是真的没想过活着从此处离开。 这两年经常往军中跑,又向李景兴等人学习了不少,朱由榔还颇为勇猛,虽说撑死就是个把总水平,但在战阵之上,也勉强有了自保之力,再加上身上甲胄精良无比,一般清兵,竟是很难伤他。 多铎直往龙纛处步步逼近,路上披荆斩棘,无数明军拼死拦截,都被强悍的铁骑冲破,多铎长驱直入,终于抵达了龙纛之下,见到数十步外那一身赤红色武弁服外精良甲胄,身侧上百甲士护卫的年轻人。 朱由榔远远便望见那杆镶白色绘龙三角旗往自己这里冲来,心中不免“彤彤”直跳,但依旧强自冷静下来。 多铎冲到此处,身边只有三百多骑兵,但也已足够,两边一面金黄色龙纛,一面镶白三角旗,距离不足四十步对峙。 骑兵们率先冲来,却被李景兴所部近百重甲步卒死命抵抗,随后李过也策马抵达此处,当场格杀两骑,麾下两百亲兵与清骑战成一片。 朱由榔深吸一口气,举起御用漆红大弓,缓缓拉开 多铎同样动作,一勒马缰,换作鞍下黑色强弓,重箭搭弦 正当朱由榔还没瞄准好呢,那边多铎却是已然松手放箭! 朱由榔略一慌乱,松手放出 “嗖!” “嗖!” 两矢交错而过,朱由榔这一箭自然是落空,一支重失却是破空而来! 朱由榔侧身想躲 “噗”的一声,只觉自己左边臂膀疼痛非常,却见一羽直没入自己甲胄数寸。 李景兴见状目眦尽裂 “陛下!” 多铎横目大笑 “久不亲上战阵,这手艺倒是生疏了” 全是毫无迟疑,紧接着继续搭箭 朱由榔却依然不顾生死,干脆掏出腰间火铳,一夹马腹,向着多铎处冲去! 多铎咧嘴冷笑,双眸如毒蛇般锁定朱由榔 张弓 放! “嗖!” 又是一羽 多铎眼中却是惊骇万分,捂着自己胸前,呕出一口鲜血,不敢置信, 只见他左侧数十步外,一骑冲杀而来,手中弓弦尚还在颤动,口中震天呼喊这才传了过来 “休伤我主!” 正是李定国 而当他反应不及时,朱由榔已然策马突入他十步以内 这个距离,火铳可就有准头了 “砰!” 不足数步内,弹丸透甲而过! 与此同时,整个润陂外围,众多明军将旗一同朝此处突入! 李、焦、王、胡、刘、周、庞 动地喊杀声震铄数十里,多铎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竟是依旧未倒,冷目看向自己面前那个年轻俊朗的面容。 抽出腰间锋刃,正打算一战时,忽听得无数喊声传入耳中 “陛下休惊,末将王兴!” “多铎小儿,可敢与你焦大爷一会!” “教导师将士随我来!”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08节 第90章 断锋(下) 最后多铎到底是谁斩杀的已经很难说清楚,因为除了首级最后让焦琏部下一个把总抢到,其余尸首都找不齐了。 原来还未等那多铎拔出配刃,就被蜂拥而来的众将士一波箭雨钉了上去,紧接着李定国、王兴、焦琏等部亲兵加入战场,解了朱由榔的围。 于是乎,李过、李景兴、李定国、李来亨、焦琏、王兴以及后面赶来的庞刚、周嘉屏、胡一青、刘体纯部都全部参与了对多铎所部的绞杀。 当多铎镶白色绘龙帅旗倒下的那一刻,整个战场都陷入了沸腾当中。 明军这边自然是士气大振,所有人都高乎万胜,朝着清兵掩杀,而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南侧屯济部清军绿营直接崩溃了,屯济本人直接带着亲兵,丢下仅剩万余大军跑路,北边绿营的尚善倒是也想跑,结果被满腔仇恨,杀红了眼的马进忠妹婿吴忠宁追上,当即开了瓢。 很快,恐慌迅速传染到了全军,紧接着润陂周围挤着的四万多大军也开始崩溃,结果他们更加悲催地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明军四面包围当中。 尤其是胡一青、刘体纯两万生力军的抵达,明军瞬间在局部获得了兵力优势,反而集中力量把这四万人围困起来,其中大多数也就不过是绿营而已,见多铎帅旗一倒,降者云集。 成百上千的士卒不断开始放下武器 “降者不杀!” 令人惊恐地是,不仅仅是绿营,甚至还出现了不少镶白旗汉军和蒙古兵丁也开始投降…… 就在多铎一死,清军开始土崩瓦解后,老将完颜叶臣见大势已去,也不逃跑,勒马转身,单骑向明军中军杀来 用尽最后气力,斩杀数名军卒,最后被焦琏一矛捅死 何洛会可没这般马革裹尸的觉悟,当即就准备开溜,可惜被李定国骑兵一直咬住不放,追奔三十里,最后竟是让这厮逃脱了,只不过身边仅剩下不到十骑…… 这就是八旗最强悍的战力之一,镶白旗最后的幸存者 军山湖畔,润陂上下,无数赤红色旌旗摇动挥舞,滔天胜利的叫嚷和呼喊,随着夕阳西下,分外令人陶醉,当然,从军山湖畔一直铺到润陂的,还有两军将士数不清的尸首和残甲断刃。 战斗已然进入明军抓俘虏、捡缴获的阶段,李定国部骑兵被放出去追击残敌,其余各部也忙活起来打扫战场。 焦琏、王兴、李来亨、胡一青等将纷纷前来觐见恭贺 朱由榔站在陂上,望着这般景象,竟是有些恍惚 回首对一旁侧立的李过缓声问道 “赤心,咱这,这是胜了?” 李过单膝跪地,拱手正色颤声答道 “陛下,此战我军阵斩伪清豫亲王,歼敌近八万,镶白旗万余精锐一战尽墨!浙直门户洞开,山河半壁,就此砥定啊!” “山河半壁,就此砥定……” 朱由榔唇色有些发白,细细重复了这句话 随后双眼朦胧,竟是昏厥过去 “陛下,陛下!” “来人!召军医!快!” 原来自从军山湖失陷,局势急转直下,逼入绝境以来,朱由榔日夜忧心,再加上本来身体就不咋地,虽说也有过可以锻炼,可比起李定国等人武将身姿还差得远。 又加上断粮之后,下令军中士卒吃什么,自己就吃什么,每日稀粥、红薯吊着,就连杀马所得的肉食,也让与了伤兵营,此番情绪激烈,又兼被多铎一箭射伤臂膀,竟是晕厥过去。 可惜诸将之中,只有御前侍卫的李景兴知道详情,好在伤情并不严重,待随营军医看过后,只道是补充营养,开些草药便是。 等众将从李景兴口中知道详情后,纷纷沉默无言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古之圣君,莫过如此吧?又何怪乎有如此多的将士愿为之效死呢?将心比心,如是而已。 ------------------------------------- 广东省,肇庆市,端州区 丽谯楼的文物遗迹门内 夏日的阳光从树荫间穿透下来,映出斑斑点点,喧嚣的车辆行人来往声远离后,这里分外有些古朴宁静,细细诉说着许多故事。 墙面上有不少印刷出来,解说介绍文物遗址的文案,可惜却没有什么人来看。 一名年轻人斜跨背包,心中有些被骗的感觉 “这也叫故宫?” 他是上海某高校的大四工科狗,这不是要毕业实习了么,假期托了家里一点不上门面的关系,送到广东这边一家小公司。 半路上,听那个不知道隔了几辈人的远房表哥吹嘘,说起广东的名胜古迹那是滔滔不绝,名叫李炎的年轻人实在是有些遭不住,堵了句 “你们肇庆这也有故宫是咋地?” 结果人家一拍胸脯 “有啊!” 于是李炎便来到了这丽谯楼里面 “这有故宫十分之一大小吗?百分之一有吗?” 因为疫情原因,外地游客大幅减少,本地人都熟了,也不怎么来,于是乎此时门内竟是只有他一个人,颇为萧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哦,还有个打扫卫生的老大爷 正当李炎大感被骗,打算看看就走时,不远处一名破烂道士打扮的白胡子老头正在拿着扫帚打扫门内空地,却是仿佛看出了他的不屑 大为摇头,对他道 “现在的年轻人啊,可别小瞧了这丽谯楼,那当年也是皇宫啊!” 李炎被逗笑了 “老大爷说笑了吧,就这还做皇宫啊?” 那破烂道袍打扮的老大爷却是如数家珍 “当年南明永历帝在此登基,改丽谯楼为永明宫,虽说不是啥正经朝廷,却也是皇帝不是?如何不算皇宫?” 李炎却是摇头嗤笑道 “老大爷你可别忽悠我,我可是看过《南明史》的,那永历哪里算什么正经明朝皇帝?那时清军都入关好几年了,明朝就剩点边边角角的残山剩水了,撑死就是个前朝余孽,最后还死在了缅甸,也是命苦。” 老大爷闻言停下扫帚,却是有些感叹地道 “确实命苦,然命苦者,又何止永历一人呢?” 李炎无语 “那也是他自己没本事嘛,改朝换代,也不是谁都能当汉光武吧?” 仙风道骨的破烂老道只是扭头笑着深深看了李炎一眼,开口笑道 “这天下事啊,有时并非是有没有本事能决定的。” “那靠什么决定?” “气” “气,什么气?” 老道用扫帚扫过一缕落叶,淡然道 “英雄气!” 李炎更是觉得有趣 “大爷你可别说笑,什么英雄气,莫非还能像小说里修炼个什么境界?直接打死多尔衮?哈哈” 老道依旧淡然摇头笑了笑,而后肃然道 “夫天下有大勇者,智不能测,刚不能制,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怀甚远也。” “所怀者何?天下有饥者,如己之饥;天下有溺者,如己之溺耳!” “此为力挽乾坤,舍身忘死,敢为天下先之英雄气!” 李炎一下子就被唬住了,见他说话文绉绉的,又定眼一看,发现这位老大爷虽然一身破烂道袍,却是长髯徐徐,精神矍铄,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奇道 “倒是老大爷你这身打扮……大爷你是道士?我也没听说过周边有啥子道观啊,哦,倒是听说有个什么三仙观,大爷你莫不是……” 那大爷却是有些脸红,尴尬地干咳几声 “老,老道我入道门时,还没什么三仙观呢!什么乱七八糟的。非得说是哪个道观的……应该算是安徽那边吧,涡阳知不知道?” 李炎顿悟,原来是个野道士,见他这样子,估计是看他大把年纪没生计才被社区分配来打扫卫生吧,也不继续问了,只是转身准备离开。 正当要走时,却听得身后一声厉喝 “朱由榔!你还要逃吗?” 李炎实在疑惑,什么逃不逃的,还朱由榔呢,这老大爷是不是脑袋有什么隐疾啊,怪不得要托社区照顾。于是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又接着朝大门走去。 又是一声清喝 “亿兆黎庶在前,千秋史册在后,你还不悟吗!” 好似雷霆灌顶 李炎只听这声音入耳,大脑空白一片,竟是一时失去了知觉 …… “亿兆黎庶在前,千秋史册在后,你还不悟吗!” 朱由榔突地从梦中惊醒,却见自己躺在军中大帐里,身侧还有一些刺鼻的中草药味。 第91章 局势(上) 朱由榔从行军床上挣扎着爬起来,帐外侍立的李景兴连忙入内 “陛下,军医说了,还需将养几日。” 朱由榔知觉自己左臂上还裹着纱布,好在甲胄精良,多铎此箭并未深入,只是受些皮外伤,休养十几天便能如初。 而后对李景兴问道 “朕昏迷多久了?眼下军中情形如何?” “陛下昏迷两日了,眼下军中由李过、李定国二位都督主持,军山湖这边战场已经基本扫荡干净,初步统计,此战斩获恐怕将近两万,其中清虏镶白旗几乎全军覆没,自多铎以下,包括完颜叶臣、尚善均已身死,唯有何洛会、屯济勉强逃脱。”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09节 “剩下,前后抓了不下五万俘虏,很是二位都督正在头疼呢,毕竟本来就没有多少粮食,突然多出这么多张嘴。” 朱由榔闻言提起兴趣 “那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李景兴禀报道 “好在战后第二日,哦,也就是今日上午,南昌方面就有人过来联系,再加上宁宇都督拿下余干后,那里本来就是清军后勤中转地,存有不少粮草,可以支应。” 朱由榔颔首 “那就好,除了手上有过血债的清虏将领,其余各部俘虏,不要过分苛待,逐渐转移到后方便是,南昌那边不是来人了吗?就让他们着手接收吧。” 李景兴连忙应下,然后顿了顿说道 “南昌那边过来的是王御史。” 听到王御史三个字,朱由榔还愣了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应该是王夫之,这家伙如今已经是副都御史了。 原来朱由榔领兵朝军山湖而去,准备和多铎寻求决战的消息一传到后方,瞿式耜等人颇为担心,可身为阁辅大臣,他们也知道此时不能干预前线,最后决定把王夫之派出去,督抚江西。 朱由榔走前说过,自己御驾亲征期间,后方所有政务都由几位阁辅大臣总理,内阁签署的命令,除非与圣旨冲突,否则与皇命无异。 因为朱由榔知道,这时候不是什么搞权力制衡的时候,大敌当前,只要能克敌制胜,能稳定后方,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妥协。 随后在李景兴的帮助下,披上常服,走出大帐。 “臣参见陛下!” 大帐外,一列将帅等候,还有一个鹤立鸡群穿着文官袍服的王夫之。 朱由榔先对王夫之道 “而农是多久过来的?” 王夫之正色 “臣五日前就抵达了南昌,路上听闻了陛下南下军山湖,便着手和姜学士一起筹备转运粮草事宜,” “后来又听说军山湖水师覆没,润陂危在旦夕,姜学士打算干脆从南昌那边凑出船只南下,把陛下接回来,结果就知道了陛下焚舟斩马的事情……” 朱由榔安抚道 “而农你来得也是时候,如今江西境内清军基本为之一清,又兼此时恐怕已至秋收,你和姜曰广就一起着手接收江西各地州府政权,组织秋收吧。” 王夫之自然称诺,来此之前内阁给他的差遣就是江西巡抚。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眼下比较棘手,那就是姜曰广该怎么办? 王夫之试探的问道 “不知姜学士是否要回肇庆?” 言下之意便是姜曰广身上这个大学士到底作不作数? 姜曰广这个什么殿阁大学士是自己封的,朝廷虽然默许,但从未承认过,说起来,到目前为止,朱由榔还没给当日南昌事变的各方势力一个交代呢。 朱由榔想了想,反而对王夫之咨询道 “而农,你说……让姜曰广入阁,好么?” 从内心深处而言,朱由榔对于姜曰广这种有着明显东林党烙印,而且又没有瞿式耜那般“从龙之功”的人入阁为辅臣,是不大乐意的。 一方面是由于对明末党争的预防与警惕,而另一方面,也觉得这样会对不起诸如张家玉、文安之、陈邦彦这些在前线和地方兢兢业业的督抚大臣。 王夫之仿佛看出了朱由榔心中所想,却突地呵呵笑道 “陛下何必担忧,此战阵斩多铎,歼敌八万,天子威望,已至极点!从此朝堂上下,大明之内,难道还有陛下说了不算的事情吗?” 这话说得不假,此战之后朱由榔砥定半壁河山,拿下江南全境,估计也就是不远的将来了,论功绩、威望,难道还有自己说了不算的事情吗?朱由榔虽然也知道这些,但从“一代思想大家”王夫之口中说出,还是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陛下看不惯东林党,别说一个姜曰广,就是把朝中全部东林系官员撵出去又如何?杀了又如何?难道他们还能翻起什么浪来?” 朱由榔听到这里,收敛笑容,似乎有了其它意味。 王夫之脸上笑容也逐渐消失 “可陛下,身为天子,身为明君,有些事情,哪怕不喜欢,不屑一顾,就可以不做吗?同样,知人善任,难道可以凭好恶决之吗?” “陛下一向斥责昔日东林党同伐异,排除异己,但若是把东林相干官员都驱逐出去,或是凡东林出身,一概不用,与党同伐异的东林,又有多大区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朱由榔怔住,他知道王夫之的意思,也许他可以嫌弃这些自己不喜欢的“清流”江南官绅,但不称职的可以通过考核调任,犯错可以通过旨意申斥,为非作歹的可以罢官法办,但唯独不应该搞“xxx出身不能用”的一刀切! 从肇庆登基以来,朝廷风气焕然一新,自己禁止下面的臣工搞党争,搞排除异己,又怎么能自己率先破规矩呢? 王夫之这是在提醒他,此战之后,他这个天子手中的权柄已然无以复加,一言而断宪纲,可越是如此,就越要小心翼翼,历史上刚发迹时积极进取,结果手握大权后却胡乱作为的例子多的是。 想通后,朱由榔朝着王夫之正色拱手 “朕谢过爱卿赐教!” 王夫之连忙还礼 “臣不敢” “那而农的意思是支持姜曰广入阁咯?” 王夫之斟酌道 “回禀陛下,臣以为,让姜学士入阁至少有三个好处。” “其一,姜学士出身江西名门,令其入阁,可迅速收纳江西士绅之心,对于接下来接收各州府以及秋收、征兵等等事宜都有好处。” 朱由榔颔首,这一点确实,这年头的人地域观念很重,不然明末党争中也就不会分出什么齐党、楚党、浙党来了,能有一个江西出身的内阁学士对于安抚江西而言很有作用。 “其二,姜学士是南昌事变的主要策划人,能受此拔擢入阁,接下来攻略江南,便可以此为标杆,鼓励当年各路弘光、隆武旧臣,以及清虏治下官吏、士绅,只要能率州府来降,我朝廷自然不吝啬官位!” 闻言朱由榔踱了两步,有些迟疑 “可……” 王夫之见状解释道 “臣知道陛下心中所想,无非是怕这些投降反正而来的官员,其中不少是如金声桓那般贪鄙者,可陛下须得明白,成大事者,哪有这么多挑拣呢?先有其君而后有其臣,我听闻西军旧部当初风纪也不好,如今在陛下麾下两年,不也大为改观了吗?陛下自信能够以身作则,改变将士们的习气,怎么就没有信心改变区区千百官吏呢?” “就算退一万步说,真要摒弃这些旧有官吏,那也是日后的事情,眼下,还是江南为首重!” 朱由榔沉默,王夫之说得不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历史上那些个贪官、奸臣难道一开始就是如此吗?换句话说。打个比方,秦桧屈膝求和,软骨头,难道只是他的问题吗?若在位的不是赵构,而是秦皇汉武,甚至于曹操刘备这种性子刚烈的枭雄,估计他秦桧立马就会变成天字第一号主战派。 同样的,明末党争习气难道是一朝一夕养成的吗?文官各个都是司马懿,提前几十年就开始布局怎么架空皇帝,取大明而代之了? 归根到底,也是嘉靖、万历几朝,天子出于达到自己某些私人目的,有意纵容而已!否则真换成成祖、宣宗乃至于成化那一类皇帝,党争?也要能让你争得起来! 难道永乐、宣德朝的文官们觉悟就高,嘉靖、万历朝的觉悟就低,两者不是一个物种?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如是而已 同样的道理,朱由榔既然自信可以做一个明君,为什么却要害怕区区千百个“东林、复社余孽”或是降将降臣呢? 第92章 局势(下) 想通了这一点,朱由榔果断了起来,提拔姜曰广,也是告诉鼓励那些个江浙地区的士绅集团,表明自己这个明廷天子的态度,他无意否决江南士绅集团的政治地位,甚至愿意与之接纳融合。 这也是有原因的,朱由榔现在虽然是大明天子,但他这个天子的地位比较奇怪,因为细细研究会发现,朱由榔的统治基础或者说“基本盘”,并非过去南京弘光政权所依靠的士绅地主集团,而恰恰是曾经明廷的敌人——农民军。 是的,仔细就不难发现,朱由榔众多根基中,最强大的支持者其实就是原农民军,以及原大明两广官僚系统。 其中,原农民军余部是军事力量的主要构成,这一点从光复军的主要将领名录上就可以看出,而两广士绅官僚集团则组成了行政系统,如瞿式耜、张同敞、陈子壮等等,要么干脆就是两广人士,要么就是原本在两广任职。 于是乎,这个从肇庆临时东拼西凑出的政权,却唯独没有明末最庞大的政治力量——江南士绅集团的介入。 可是,在十七世纪中叶的中国,想要摒弃江南士绅集团,而稳固统治江南,可能吗?别说他朱由榔还是明朝皇帝,就连后面外来的满清,在雍正朝以后,都不得不逐渐和江南士绅走向媾和。 更何况,朱由榔既然自认明朝正统,那就不能像人家雍正那样敢和整个士绅阶层打擂台,否则,你猜为什么说封建社会的统治阶级是地主阶级? 于是乎,接纳江南士绅集团便成为了肇庆朝廷接下来的必然路线。 瞿式耜等人让王夫之过来,未必没有怕这位天子犯浑的意思。 朱由榔思索后,说道 “那边把姜曰广那个什么中极殿大学士转正吧,至于具体事务嘛……暂时留在江西,总督江西各府县接收和接下来的秋收事宜吧,而农你给他打打下手吧。” “除此之外,金声桓的余部,还有王得仁那些人马,都编入光复中军,王得仁为总兵,之前那个立了功的金部参将叫……冯勇申是吧,提拔为副将,暂时统领金部残军。” 王夫之领命,下去撰写诏书传达。 做完这些后,朱由榔又把一众将领招呼入大帐议事,王夫之也列席会议 “大家都说说吧,目前军中情形如何?下一步该怎么办?” 而李过率先的禀报却很沉重 此战,明军斩获甚多,但伤亡同样惨烈。 总兵余龙、马进忠战死,赵任投敌后又被杀,副将方面,塔天宝战死,马进忠部副将也身死,赵任部副将因阻碍主将投敌被杀,庞刚部副将战死。 至于参将以下,数不胜数,总的而言,伤亡超过了四分之一。 再往下的普通将士,就更是惨重,水师方面,除了蒋挺部以外,其余几乎全军覆没,至少超过两万。 军山湖、润陂会战,打得相当艰苦,仅阵亡就过万数,加上重伤、残疾等等,五万大军减员超过四分之一,于是乎,当初南下的水路八万大军,只剩下了一半。 即使有了刘体纯和胡一青两部的补充,也不过六万人而已。 最后,李过建议道 “陛下,为今之计,江西已然平定,江南地区,清虏只剩下了博洛那几千骑兵和几万新兵,门户洞开,我军决不能停下脚步,让清虏有喘息之机!” 朱由榔迟疑道 “可中军伤亡如此惨重……我们还有多少可用之兵?” 李过接着道 “我军伤亡虽然惨重,但清虏损失却倍于我,我军若是将宁宇都督所部加上赵印选那边,以及南昌、赣州金声桓残部,亦能有十二三万人马,足以对付博洛!” 朱由榔颔首 一旁站立的李定国却是突然出言道 “还有一支可用之兵!”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10节 “哦?请宁宇说来。” 李定国看向一旁的王夫之,而后缓缓道 “我记得昔日桂北之战,王抚台发动平乐府诸多土司兵马,很有成效啊。” “这江西也没有这么多土司啊?” 王夫之不解 李定国确实接着道 “之前赣南民变,赣州、吉安等府,大量民变力量蜂拥而起,何不直接收编?” 李过闻言却是沉吟道 “这些起事百姓基本未经训练,若是编入军中,能战吗?” 李定国摇头笑道 “赤心都督亦是民军出身,如何忘了这些起事人马的路数?若只是一开始,的确大多都是饥民,可随着清虏多次进剿,其中有本事的必然会被磨炼出来,你我当年不都是这么来的吗?” 这话题稍微有些敏感,毕竟当年进剿“磨炼”李定国等人的,不就是大明官军吗?但朱由榔从来不在乎这些,作为一个后世人,真论感情,他恐怕对农民军的观感比明朝强,若非穿越到朱家人身上,早tm反了,这也是他和文官们主要的观念冲突来源,他是真的对这个封建政权没啥感情,至于一意抗清,更多是来源于民族热情和历史预见罢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最后,朱由榔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郝摇旗和王夫之,同时,也向后方去信,希望湖广方面能够发动民兵补充前线,虽然朱由榔知道,此时的湖广也非常困难,但这就是战争,必须不惜一切代价。 数万将士用生命换来的优势局面不容耽误。 后勤补给一恢复,明军迅速发动起来。 南路军李定国带着左军四个师直扑广信府,打算从福建背后穿插,切断浙闽之间联系,从而吞下整个福建,而朱由榔、李过的北路军也不再耽搁,经饶州府继续东进,兵逼满清江南省,也就是大明的南直隶。 至于江西省剩下的府县,几乎是传檄而定,这年头清兵入关本就才没两年,明朝的影响力,尤其是在江南地区,依旧庞大,不到十几天,整个江西都全部易帜。 而随着消息传开,整个江南,继而整个天下都地震了。 南京城中,无数小道消息你来我往,纵使洪承畴再三以雷霆手段镇压封锁,但完全没用,这么大的事哪里藏得住,何况舆论这东西,从古到今都是堵不如疏,你越压制,下面就越往坏处想。 秦淮河外一处僻静小院内,十来个文人打扮的“风流人物”们正在激情澎湃的“共商大事”。 一名短眉细眼,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士子兴奋道 “诸君,我打听到了,天子大军已经兵临徽州府,清虏伪王多铎被斩,博洛又在浙江,如今这南直地界,只有洪承畴手下两三万绿营杂兵!我听闻南昌的燕及公就因为起事反正,被召回为内阁学士,你我都是江南名门,建功立业,报效皇明,就在此时啊!” 此人正是后世被称为“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襄,冒辟疆。 而坐在首位的,则是隆武朝因为参与江南地区抗清起义,被任命为兵部左侍郎的陈子龙。 按照原本历史,陈子龙应该早就因为起义事前被告发,死了,但由于朱由榔这个小蝴蝶的到来,事情发生变化,朱由榔在南边的多次胜利引起清廷全面关注,反倒是对鲁王系和江浙方面的反抗力量没被当成回事,原本的起义也没有发生,当事人之一黄斌卿更是没了。 在场其它士子纷纷群情汹涌,你一言我一语,却只有这位四十岁的“老文青”一言不发,叹了口气。 所有人都被其人吸引过来,渐渐静下声。 “我之前与炎武告别时,他告诫我,让我少和在座的诸位交往,没有前途的,当时我还觉得他太过狂傲,如今看来,倒也说得不差。” 第93章 江南 此言一出,院中顿时噤若寒蝉,而后无数士子面色涨红。 这叫什么话,也太侮辱人了吧? 一名看起来略显年轻的士子站起身来激愤反问 “懋中先生这是何意?我等欲计划大事,报效天子,难道还有错吗?” 陈子龙冷冷看着对方 “报效天子?举大事?你打算怎么报效啊?” 其人正是昔日崇祯朝户部尚书侯恂之子,后世戏剧里鼎鼎有名的人物,侯方域。 侯方域被堵得一时语塞,强自镇定道 “在座诸君哪一个不是在江南的名望人物、道德君子?只需联系各州府官员,想必……” 陈子龙越听越忍不住,竟是差点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一个名望人物、道德君子,哈哈哈。” 侯方域见自己慷慨激昂的发言被这般打断,更是羞愤,可陈子龙比他年长十几岁,又是崇祯十年就中了进士的科场前辈,只得一摆袖子,气愤道 “学生虽然敬佩先生学问名节,但亦不该如此肆意嘲笑于我等赤子吧?今日若不给出个说法,只怕先生之名……” 陈子龙咧嘴一笑,呵呵道 “你们能如何?” 随后慢慢肃容,正色道 “论什么狗屁名望,鄙人师承玄扈先生,崇祯十年的进士,比在座诸位要强吧?论起忠贞、气节,我弘光元年与沈云升举义松江,隆武初又与吴日生举义于吴江,比起在座诸位,还是要强些吧?” 众人无言,这是实话,无论是资历、年龄、师承、背景、履历、学问、事迹、名望,陈子龙都比在座的所有人要强,哪怕论及忠贞、论及抗清,起码人家真刀真枪干过。 说到这里,陈子龙言语一冷 “可正因如此,我才觉得悲哀!” “原本我从南边一些故旧书信里听说,南边天子似是对东林、复社士子颇有意见,往往不愿重用,还道这大概是当初弘光朝那点破事让天子有所疑虑。” “后来经过这般许多,屡次起事,又屡次败逃,才逐渐明白。” “你我这般作为,但的确是屁用没有!” 说到最后,竟是忍不住言语激烈起来 “什么报效天子,诸位要怎么报效啊?靠着自己那点什么道德天子的名头,能唬住谁?以前崇祯、弘光之时,靠着家族、师承好大派头,在州府里当座上宾,如今呢?别说洪承畴手里只有两三万残兵,就算只有两三千,也够对付你们了!” “诸位须知道,当今之时,早就没了什么东林复社!” 这一番斥责,仿若泼面冷水,让所有人陷入沉默。 你以为你是谁啊?真觉得现在还是他们振臂一呼,群情响应的时候?就算起事,也轮不到他们!江南沦陷后,这些由士子参与的起事不下几十起,但却没有一个是成功的,为啥? 因为无能!随着明末乱世,武人集团的崛起,刀把子早就不在这些士人阶层手里了,那些个手握重兵的绿营将领、清廷官员为什么要听你个穷措大言语?于是乎,士人们便只能寻找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武装力量寻求合作,再加上能力上又低下得很,怎么成功? 朱由榔一开始就不对这些人报以太多期望,只需要通过各自渠道向明军提供情报和配合锦衣卫行动即可,至于让他们真的能如金声桓、王得仁那般起事献城,就算了吧。 当然,需要注意的是, 这些士人团体并无法代表整个江南士绅集团,朱由榔真正寄以期望的,是那些真正的江南豪绅,而不是这些“叛逆的文青”。 陈子龙的话让所有士子都沉默良久,有的激愤,有的羞惭,但更多的,却是某种失落。 在过去大明还在的时候,他们是天之骄子,是众人瞩目的明星,是统治集团的天然后备军,是可以呼风唤雨的“青年俊秀”。 可现在,他们才发现,曾经那些个士林雅望、气节骨鲠竟是一文不值…… 不仅统治了江南的清廷不在乎,甚至在抗清力量中,他们也是最无力的一支,即使是和农民军甚至是郑氏这样曾经让他们不屑一顾的“流寇海贼”相比,也差得远。 最后,是之前第一个说话的冒襄长叹一声,再次发言 “唉,自从弘光以后,学生也想了很久,归根到底,我等虽然自居为什么道德君子,可诸位扪心自问,江山至于今日,真就没有我等一份责任吗?” “回首再看,当年什么清流阉党、什么福王璐王,何等可笑?” 言道此处,冒襄正色对众人道 “可正因如此,你我才要向天子证明,向肇庆的主公证明,我等士子,于皇明而言,于社稷而言,亦是有用的!” 而后转头向陈子龙拱手道 “还请先生为我等指一条明路!” 众人纷纷附和 “请先生赐教!” 陈子龙站起身来,沉声道 “不必多言了,鄙人是不会参与你们这些螳臂当车的破事的!” 众士子闻言,纷纷羞怒拂袖而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等众人都走后,陈子龙招来自家亲信仆人,拿出一份刚刚拟完的名单,道 “这名单上的人,后天去给我下请帖,注意隐蔽些。” 仆人有些迟疑道 “这些公子不才都刚刚走吗?要不小人去追?” 陈子龙面无表情道 “必须是后日再请。” ------------------------------------- 后日,院后亭苑 陈子龙正色道 “实不相瞒诸君,我已经和锦衣卫建立了联系。” 在座共有七八人,都是当日来过的士子,事后又突然受到陈子龙的私人请帖,颇为犹疑。 “锦衣卫赵同知将要亲至南京,策划事宜。” 原本接到请帖后十分犹疑的冒襄闻言大为惊喜,而后又有些奇怪道 “先生之前为何不……” 陈子龙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首先,之前那番话我的确是出自真心,并无半点假话,其次,我信不过某些人。” 冒襄左右回顾,却发现侯方域没在,有些不解 侯方域虽然还年轻,但在江南也算名声不小,这般策划居然没有他,实在让人惊奇。 陈子龙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 “侯朝宗我相信是不会告密的,但交际太过复杂,这种事端,还不够稳妥,而且其人……也不适合行此等机变之事。”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11节 冒襄思虑一阵,也不再反驳,接着问道 “那么先生和锦衣卫那边作何打算?” 第94章 湖广 陈子龙拿出一封书信,交予众人传看 锦衣卫的意思,希望他们能作为中介,帮助锦衣卫联系江南各地的豪绅势力,以及南京城内的抗清力量。 多铎其人性格残暴,统治江南以后,杀戮太重,又兼剃发易服、课税诸事,民怨颇大。不仅是百姓,对于地主、官绅而言,同样如此。 一方面曾经作为免税的特权阶层,清廷的税收政策他们难以接受,即使明廷这边同样明令士绅一体纳税,可事情总不是一成不变的嘛,在大部分人眼里,朱由榔那些“新政”,不过是为了战争临时筹措钱粮的“非常手段”,等光复河山,稳固江南以后,还是要回到以前万历、天启的“太平时节”的嘛。 另一方面,清廷的统治,也意味着这些豪强们时代积累的政治资源和政治优势也会一朝清空,那些“屡世公卿”、“一门x进士”们的人脉、关系都会大大减弱,故而,纵观历史,大地主阶级其实往往更有维护政权的动力,因为政权的稳固往往会牵扯到他们的特权地位。(当然,这种维护是有条件和限度的,条件是政权合法性还没有彻底崩塌,还有投入的价值,限度是必须在地主阶级和新的统治集团媾和之前,如果主角反清的时候是在乾隆时期,地主集团就会完全站在清廷一边。) 再加上剃发易服所引起的文化逆反情绪,这个年代,清军刚刚入关每两年的时候,江南地主士绅集团毫无疑问是会站在朱由榔这边的。 陈子龙问道 “诸君觉得,江南周边,有哪些清虏官吏将佐是可以策反的?” 冒襄迟疑道 “恐怕有些难度,自从洪承畴督抚江南后,就注意到这个问题,把各处绿营将领都换成了北方将佐,且大多为崇祯年间就降清的的老人,还互有调动,险要地处,另有八旗军官监督。” 陈子龙沉吟片刻后,道 “为今之计,还是先联系各地心向皇明的乡绅,筹备人手,锦衣卫方面通过吴王线路,从浙江那边运来不少军械,冒襄,就由你去联络接收。” “另外,锦衣卫的人手过两日就要到南京了……” ------------------------------------- 北京内城,哭号之声久久难散,满城当中,几乎小半家庭都是摆着灵堂,入关几年,受到关内风俗影响,满洲也有不少披麻戴孝的,其中豫亲王府上,更是殡葬队伍排出数百米,顺治亲自登府探望,一众在京亲王以下,满朝重臣都要莅临,辍朝七日,以示哀悼。 多尔衮望着灵堂,心情沉重。 干到他这个地位,什么兄弟之情倒是小事情,更重要的是,在清廷的政治结构中,他多尔衮之所以能够掌握大权,阿济格和多铎这两个左膀右臂不可或缺,而且,由于三人一母同胞的特殊联系,还不用过度担心争权问题。 而多铎在这个政治同盟中的地位,甚至要比年龄最长的阿济格高,一方面,无论如何,多铎是这个时候清军功绩最大的军事统帅,威望也不比济尔哈朗等人低,有了他,多尔衮就可以腾出手来,让其替自己管住军权和江南这个钱袋子,有了这个根基,他多尔衮的地位就不可撼动。 而现在,多铎一死,首先,从最直观的力量对比上看,他手中,原本仅次于两黄旗的两白旗一下子就没了一半,他在八旗当中的权力占比,瞬间就跌落到和济尔哈朗同一层次。原本就有些不同想法的两黄旗大臣们立刻就变得态度暧昧起来,他立刻失去了之前那种对八旗的支配权,而不得不重新尊重“公司”里的其他“股东”。 多尔衮身为兄长,倒是不用披麻戴孝,但还是得主持丧事。 就在灵堂之后,一次别开生面的朝会正在进行。 多尔衮颇有些落寞的坐在上首 “如今该当如何,大家说说吧” 随着镶白旗和多铎一起玩完的消息传了过来,整个北京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这根本不可能,别说什么朱由榔,就算是当初万历年间,还在草创之中的后金都没有遭受过如此损失。 顺治初年,八旗丁口满打满算也就不到百万,其中兵员不过六七万而已,之前入关多年消耗,再加上桂北一战,已然损失惨重,已经死伤过万,如今却是直接被抹掉了一整个旗,损失占比已然超过四分之一,可以说,政权的根基都被动摇了。 范文程斟酌后小心翼翼道 “王爷,如今局势眼见已然无法挽回,但却并非完全没有补救之法。” “哦,请范学士细细分说” 范文程接着道 “关键在于两处,其一是江浙门户大开,肯定是抵挡不了朱由榔大军兵锋,但无论如何,能拖一日是一日,之前顺承郡王(勒克德浑)不是率兵屯驻江北吗?可令其南渡,先行进入掌控江宁、镇江等重镇。端重郡王领兵在浙闽,福建地处过于突出,江西一旦丢失,便不可守,不如暂且放弃,收缩集中防守浙江。” 多尔衮已经有些不耐 “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意,还请学士明言,这补救之法,到底在何处?” 范文程连忙道 “奴才省得,这补救之法就在于湖广!” “湖广?” “正是!如今明军虽然已经拿下江西,兵逼浙直,但越是如此进展神速,对于后勤、兵员补充的需求就越大,而江西新得,再加上这两年江西本就凋敝,短时间内无法征集大量粮草、兵员,还得从湖广调运。” “如若郑亲王和肃亲王那边能够突破长江,威逼长沙,明军东征大军反而陷入两面夹击之态,必然回师!届时江南可保,甚至一举扭转形势,剿灭其东征明军,也未必不可能!” 多尔衮眼前一亮,又问道 “现在郑亲王那边情势如何?” 范文程迟疑道 “目前……好像顿兵于汉川城前,已有月余了……” 多尔衮顿时皱眉 “区区一座县城,数万大军,竟然一月都拿不下?” “硕塞部现在正在河南吧?” “正是。” “让他领兵向郧阳、襄阳一带,听从郑亲王调令,加强湖广方面!” “嗻!” 此言一出,却是令一场不下于军山湖之战的残酷厮杀,拉开帷幕。 第95章 直捣黄龙(上) 南直隶,吴淞江外的长江入海口,一支声势庞大的舰队缓缓靠近,竹木和粗布编制而成的硬帆和白色的软帆互相掺杂,既有平艏的传统中式海福船,也有西洋制式的远洋帆船。 “光复”二字大旗迎风猎猎,为首的坐舰超过三千料,在这年头,可以说是东亚地面上的巨无霸了,其间正是耸立着一面“朱”字大旗,乃是大明光复海军都督朱成功所在。 郑氏集团本来就是个“混血”的海盗兼走私团体,其中除了华人外,还有大量日本、朝鲜、东南亚乃至西洋人的参与,故而,这个集团也可以说是当今中国眼界最为开阔的利益团体。 不仅是人员构成,从船只上也可以反映出来,郑芝龙和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等进入东亚的西洋势力都有过接触、合作,甚至还打过不少仗,缴获、购买过不少西洋帆船、火炮,乃至有不少西洋人直接入伙。 “都督,各师已经到位,是否开始入江?” 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将领对站在舰艏上观望的郑成功报告道。 其人乃是光复海军都督同知,郑鸿逵。 在明清易代之时,左右横跳的郑氏集团当中,郑鸿逵属于坚定站在明廷这边的那一批,他本是郑芝龙之弟,原名郑芝凤(又作郑芝彪),崇祯十三年中武进士,清兵入关后,弘光帝任命他为镇江总兵,驻防江南,也正因为在官府中的长年履历,他对明廷的感情要比其他郑氏成员要深。 清军渡过长江,弘光朝崩溃后,郑鸿逵退往福建,力主拥立唐王朱聿键,是隆武朝砥定最重要的几个人物之一。 隆武殉难后,郑鸿逵并没有和郑芝龙一起降清,而是选择和郑成功继续抗清。 郑芝龙被清廷囚禁后,郑氏集团迅速分崩离析,郑鸿逵这一系的归附对于刚刚继承这个已然分裂的“家族企业”的“少董”郑成功而言非常重要,也一直将他作为郑成功下的第二人看待。 不得不说,朱由榔用尚可喜把郑芝龙交换回来真是一个划算买卖,按照原本的历史进程,纵使郑成功雄才大略,但等他真正成长起来,通过“抗清”义旗作为政治根基,重新招揽恢复郑氏集团,也已经是十几年后才完成的事情。 而现在,有了郑芝龙的存在,重新整顿郑氏集团的过程进行得相当顺利,尤其是桂北大捷后,南方的光烈朝廷重新站稳脚跟,具有了政治投资的价值,许多原郑氏集团成员动摇的立场开始改变。 到了如今,郑成功一手是名正言顺继承郑芝龙地位,一手是光烈朝廷的大义名分,昔日分崩离析的海上局面基本得到再次统一,郑氏集团重新成为了东亚海洋上毫无疑问的霸主。 当然,虽然实力恢复了,但这个海商-海盗复合体依旧具有极强的独立性,哪怕是如今昔日的左军、顺军旧部都已然被朝廷完全掌控的情况下,郑氏的人员、后勤,朝廷依然插不进手,当然,朱由榔也很默契的不去插手。 因为朱由榔知道,他现在需要郑氏来替自己应对组织海上战线,而郑氏也需要他这个天子的大义名分来保证他们在陆地上的商业利益,并且寻求向真正的政治力量转型,这就足够了,如果自己不识相的去破坏这种关系,反而会造成不愉快。 是的,后世很多人奇怪于身为“大明海贼王”的郑芝龙,为什么要束手就擒降清? 因为郑氏集团看似强大,其实并没有后世人想象中那么坚固,因为作为他们命脉的庞大走私贸易必须依托于大陆市场,必须依托于控制沿海地区的中央朝廷。 故而,在过去的明中后期,沿海的走私集团猖獗强大背后,往往会和朝廷内部的官僚们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看似“非法”,其实与朝廷间的联系恐怕不比官军少。 如果彻底丧失了中央朝廷的支持,他们要么像当年的倭寇一样全面对抗,要么就会土崩瓦解。 而隆武政权崩溃前后,给当事人的感觉就是明廷已然不堪一击,不可能再有光复的可能了,郑芝龙作为走私集团的掌舵人,当然要给自己的生意和家业找后路。只不过他没想过的是,清廷并不在乎他所开拓出来的庞大家业,相较而言,他们更害怕一望无际的海洋成为明廷残余势力活跃的空间。 海风习习下,郑成功那比朱由榔还要年轻的面孔,让人嫉妒,二十四岁的一军都督,手下号令数万大军,战舰无数,纵观史册,也算可以与周郎一比。 轻声对郑鸿逵道 “叔父,各部如今都到哪里了?” “甘辉部为前锋,已入崇明岛,施琅和冯信分署左右翼,已至宝山所外围江面。” 郑鸿逵沉着回应道 此番北上,郑成功几乎将海军全部主力带了出来,五个总兵,甘辉、冯信、施琅、周全斌、陈泽全员出动,水手、将卒近五万,大小海船超过四百艘,其中千料以上大船超过八十艘,大小各种火炮过千门。 这就是郑氏横行东亚,按着一众西方殖民势力打的底气所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甘辉先带着船去江阴外,准备拿下江阴,为后面掩护,左右两翼施琅、冯信先试探一下镇海卫那边,先给洪承畴一点压力。” 郑成功思虑后吩咐道 郑鸿逵又请示道 “要不要登岸?” “不必了,此番入江,目标还是在于策应天子,拿下南京,不可在这些小处消耗实力,关键是江阴、镇江两处门户!” 郑鸿逵领命下去吩咐,说实话,郑成功心中还是颇为揣揣,既有率领大军、完成伟业的兴奋,又有某种惶恐,和朱由榔的情况类似,郑成功也是年纪轻轻,突然被推上了郑氏集团“董事长”大位,此前并没有什么经验。 历史上,郑成功掌权初期,战绩相当糟糕,而且军事上也比较幼稚,他真正成长起来,正式变成变成“东南一柱”,那是十余年后的事情了。 软帆、硬帆布满深浅颜色分界明显的入海口,鱼贯而入,有三四层楼高的巨舰、寒光泠泠的炮口,事实上,论起对红夷大炮的应用,郑氏绝对要比明清双方都早得多,就这支庞大舰队当中,成熟炮手恐怕就不下两三千,比光复军全军所有炮营加起来还多。 江阴城外,如云密布的战船,将整个江面都快堵死了,清军守将被吓得闭门不出,张存仁当初几乎带走了江南地区的所有水师力量,如今的长江水面上,除了炮台以外,对于郑成功而言,都是不设防状态。 江阴和镇江,是从海面进攻南京必过的两道门户,后世淞沪会战后,日寇西进,也是重点从此二处突破。 江阴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城外筑有黄山炮台,这地方早在南宋时期,就是抗击北方、控制江面的关键阵地,多铎之前为了防范郑成功,在这里放置了十几门千斤佛郎机,用于封锁江面。 但这点火力,对于郑氏舰队而言,实在不堪一击 “通通通……” 令旗挥舞下的一瞬间,上百门火炮同时吞吐火焰与硝烟,密集的弹雨犹如雷霆万钧,顿时将阵地犁成碎片,不到一个时辰,清军就被迫放弃炮台,退入城中。 将清军逼入城中,摧毁炮台后,明军舰队也不纠结,继续西行,直取镇江,此处距离南京不过两百来里,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南京,让本就群情激奋的舆论顿时引爆,整个南京城周围犹如秋后柴薪,只欠一点火星就会彻底引燃。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12节 第96章 直捣黄龙(中) 南京城,或者说江宁城内,宫城洪武门外的衙门中 洪承畴坐在原本属于大明南京六部办公的签厅里,心中却全无曾经那种掌握江南权力核心的自得感。 多铎全军覆没的消息是十日前才传回南京的。 从整个江南地区的对峙局面上来看,清军看似拥有绝对兵力优势,但其实在战略上并无绝对优势。 兵法上说“五则攻之,十则围之”,事实上,整个对峙中,明军在除了东线以外的川东、湖广、闽南都采取了守势,反而是清军,几乎处处都是进攻方向。 而军队结构上,清军真正能够作为主力使用的野战兵团,有且只有五个,分别掌握在多铎、济尔哈朗、豪格、勒克德浑、博洛手中,其中,多铎手中兵力最为强大,也最为精锐,占比至少超过三成。 故而,此战看似只是丧失了四十万大军中的八万,但其实清军已然就此丧失了战略进攻能力,尤其是在东线,连战略防御的能力都没有了。 洪承畴所面临的局面立刻急转直下。 眼下整个浙直地区,只剩下了博洛的几万人可用,南京周围只剩下了不到三万绿营,而明军的十几万得胜之师却步步紧逼。 外部的压力往往会先引发内部矛盾,尽管洪承畴加大了弹压力度,但最近几日,各地乡绅、士民的反抗运动依旧此起彼伏的嚣张起来,洪承畴一开始还会出动绿营镇压,但后面干脆放弃掉主要城市以外的区域,毕竟现在他手中只有区区三万人马,再分散出去,实在是找死。 眼下的局势,倒是和当年朱元璋和陈友谅之间比较相似,但不同的是,这时候扮演“陈友谅”形象的却是明军,而且赢得了“鄱阳湖之战”。 按照一般情况下,南京的西面门户是安庆,但明军此时却并未走水路,而是从徽州、宁国二府北上,于是乎清军防御的重点就放在了太平府,也就是后世的芜湖地区。 三万人,一万紧守江宁,一万放置于太平府坚守,剩下的还要警戒南线,完全不够用,而就在刚刚,才传来消息。 郑成功的舰队,入江了。 对此,洪承畴几乎毫无办法,因为自己手里实在是没人了,只能坐视对方长驱直入,虽然他也想了不少办法,强迫各地府县抓丁,勉强组织了一两万青壮协防,可这些血都没见过的新兵哪里会是刚刚经历大战的明军和巨舰重炮如云的郑氏舰队对手? 目前洪承畴手下主要将领是两个,一个是原本弘光朝江北军阀之一,江阴八十一日的主要责任人之一——刘良佐,另一个则是弘光朝崩溃后降清的原明军扬州总兵张天禄。 事实上,江南绿营兵马中,除去今年才征召入伍的新兵外,其余大多数都来自于当年弘光朝的“江北四镇”旧部。 当然,其中相当部分已然在军山湖畔被彻底歼灭,这二位算是仅有不多的漏网之鱼了。 眼下,刘良佐负责南京到镇江一线防务,而张天禄则扼守太平府。 签厅当中,还站着一文一武两位人物,武将正是刘良佐,而那文官,身材短小,本颇有一番文士风度,但奈何脑后那丑陋的金钱鼠尾,看起来相当滑稽,乃是多尔衮派来辅佐洪承畴打理江南的副手,当然,也有一定分权意味,名唤陈之遴。 其人经历比较特殊,乃是崇祯十年的榜眼,论起来,在当年东林、复社中,也是一号人物,与钱谦益、吴伟业、陈名夏等多有结交。 可他若是在清军占领江南后投降也就罢了,其人改换门庭后,也许是出于当初被崇祯贬斥过的愤恨,一度建议洪承畴发掘明孝陵,对于清廷可谓忠心耿耿,也因此得到多尔衮的青睐,后来一度被提拔至尚书衔。 比起他的所言所行,钱谦益都称得上道德君子了。 陈之遴略带谄媚地对洪承畴道 “大人,学生以为,如今之计,何必给那些个士绅留脸面?保住江南、保住金陵才是要紧,学生以为,不如抄几家士绅,弄得钱粮,再从江宁、镇江、常州三府募集青壮,收缩死守江宁!” “届时只要让明军顿锋于坚城之下,顺承郡王(勒克德浑)和端重郡王(博洛)强兵南北会剿,必可解围!” 洪承畴听完,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所谓“皈依者狂热”,投敌这种事情,干得越彻底,就越忠诚,就凭他陈之遴当初投清后干的那点事,几乎是不可能再降明的,江南士绅也不会放过他,故而只能和清廷同生同死。 明军此番东征的时间实在刁钻,江南夏粮收获还没多久,秋收还没开始,明军就大举进犯,导致清军后勤补给十分困难,只能不断搜刮加征,反而分散了大量军力。 如今倒是已经快秋收了,可眼下明军马上兵临城下,洪承畴哪里能腾出手来? 为了筹措前线粮饷供应,这几个月来,洪承畴可谓绞尽脑汁,对于普通百姓的搜刮总是有限度的,可洪承畴对于士绅阶层又不愿过度压榨,毕竟作为一个官场老手,政治经验丰富的封疆大吏,他明白,百姓可以得罪,但士绅不能过度得罪,否则清廷原本就薄弱的统治基础就将荡然无存。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故而,纵使在多铎粗暴的政策之下,洪承畴依然尽量维持和江南士绅集团的关系,尽量不撕破脸。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也。 此时连命都保不住了,当然也就不再用在乎什么政权稳定问题了。 “明日你从刘提督手下提一个参将的兵额去办这事吧,注意要干净利落,不要给那些士绅串联的机会。” 陈之遴见对方答应,连忙领命,下去办事。 而后洪承畴又转头向刘良佐 “刘提督那边情势如何?郑成功现在到哪了?” 刘良佐正色禀报道 “已过泰兴地界,看样子是打算先拿下镇江。” 洪承畴沉声吩咐 “无论如何,必须要阻敌于镇江!江宁这边还有十门红衣大炮,我都拨给你,还有一万多新募的青壮,我也拨给你,四日,只要撑过四日,顺承郡王的大军便能抵达扬州,届时任凭郑成功舰船再骄横,也不敢上岸一决。” 郑氏集团虽然海上无敌,但长江毕竟不是海面,沿江作战,总是无法避免要登陆,而郑氏士卒陆战的本领嘛……至少和勒克德浑这种八旗宿将相比,只有挨打的份。 刘良佐领命后,把手下一万多绿营老部下和一万多青壮分为三部,分别置于镇江岸外的两处江心洲和府治丹徒,另把为数不多的所有重型火炮布置在两处江心洲。 如此,就算明军舰队能够进入镇江江面,也会被两处江心洲切割,令其无法直接通过。 郑成功看着眼前互为犄角的三处清军阵地,也颇为头疼。 内陆水战不同于海战那般恣意,长江虽然宽阔,可这年头中下游的地理形势与后世有些不同,江心洲远比后世镇江市的江心洲要大,只要清军驻有大军在此,很容易便能封锁自己退路。 而且清军还提前用上百艘民船封锁江心洲左右狭窄的江面,乃至于沉船锁江,如果自己不拿下江心洲和镇江府治丹徒,想要直捣南京根本不可能。 第97章 直捣黄龙(下) “通通通……” 数百门舰炮同时朝着同一方向吞吐火光,刺鼻硝烟迅速弥漫整个江面,面对清军收缩据点的阻碍战术,明军海军舰队的首先方法便是用火炮轰击。 无数滚热炮弹将江心洲上的土地和一切人造建筑犁了过去,支离破碎,但刘良佐也许早就考虑到这个问题,把清兵主要营寨设在江心洲的中心,却是很难被炮火波及。 这年头的火炮射程其实相当可怜,即使是新式火炮,射程也不会超过三公里,更何况郑氏集团的火炮相当繁杂,既有佛郎机,也有红夷大炮,或者是荷兰人铸造的新式火炮,射程参差不齐。 而且实心炮弹在对舰攻击时还能依靠破坏对方桅杆、帆索等方法有效杀伤,但在对岸攻击时,其实效果相当有限,对岸炮击不是两军野战对垒,岸上的敌人不会像野战那般整齐排列,等着你的火炮杀伤。 所以,即使炮击持续了一整天,但效果也相当有限,归根到底,这个时代,距离十九世纪那种靠枪炮解决大部分问题的战争还没有到来,冷兵器和贴身搏杀依旧是主旋律,无论中西。 十几艘用于登岸的平底小船,以轮桨为主要动力,往江心洲飞驰而去。 这些都是总兵周全斌部下,如果说明军其他部都还算是“有派系色彩”,那么海军就是名副其实的“兵为将有”了,除去郑成功和郑鸿逵的亲信本部外,其余的总兵乃至参将一级都有着极强自主性和独立性。 这盖因郑氏集团本就不是一个严肃的军事集团,而只是一个海盗-走私商复合体而已,这些将领并不完全只是郑氏的部下,而或多或少都占有部分“股份”,不仅仅是人手、船只,就连经济补给都是独立的,郑芝龙与其说是他们的长官,其实扮演的角色更多是“董事长”或者说盟主。 炮火一停,十多艘快船就飞速朝岸上而去,清军原本一声不吭的火炮立刻作响,明军却也没办法,这年头的火炮的精准程度还不支持在自己人冲锋时搞什么协同,否则死的明军绝对会比清军多。 “砰!” 一枚佛郎机弹丸击中船舷,江水滚滚涌入木板残破的豁口,几名明军将士落入水中,不断挣扎,只能靠船上的同袍救援,有些被破碎的木板伤及,抱着伤口不断哀嚎。 “砰砰……” 用于登岸的船只个头都不大,撑死也就三十多人的样子,有两艘被清军飞驰炮弹破坏结构,无法前行,只得搁浅。 两刻钟后,剩下十多艘平底船只冲上岸头,六百多选锋甲士登岸和已经从营寨中冲出来的清兵厮杀,掩护其余后续船只登岸。 一般水师将士,为了方便很少穿铁甲,基本都是以轻便皮甲为主,并且很少使用长兵,多以刀盾跳荡为主,当然,他们的火器配备率要比其他兵种要多得多。 海上搏杀,多以近身搏斗,而少于阵战对决,无论是纪律还是军令严整,都远不如陆上精锐。 “砰砰砰……” 双方火器隔着四十多步就开始喷吐,刘良佐部在江南诸多绿营中算是比较能打的那一批,火铳比例不低,但若是和明军相比,还是大大不如。 郑氏将士并没有经过整编,故而武器也没有和其它光复军那般统一,虽然也装备有新式火铳,但其余原有火器也广泛装备。 不过,不同于以前的大明官军那些粗制滥造火器,郑氏集团的火器却一点也不比整编后的光复军差,由于是选锋,故而装备最为优良,数百只火铳,大部分都是私下锻造或是向葡萄牙、荷兰直接购买的,无论是射程还是穿透力都要比清军所用的鸟铳要强。 不一会儿,就把清军按得死死的,杀伤过百。 待清军倒下一百多具尸体,两千兵马分为两翼包抄过来,明军掷出掌雷,轰隆一片,开始近身搏杀。 “锃锃” 冷兵器碰撞的声音和零星的火铳声此起彼伏,明军士卒保留了海上接舷战的习惯,不少人腰间还别着短火铳,双方近战对决时用作阴招。 带头参将冲杀在前 “弟兄们,随我来!” 明军将士纪律性不高,但个人战力却颇为强悍,这是海盗的作战风格,面对这种小股厮杀,反而会占据优势,接连杀溃了好几股清军。 但情况很快扭转过来,清军领头的副将很快发现了对方弱点,严令各部开始结阵,凭借长矛、刀盾、弓铳的相互配合聚集一团,原本勇猛的明军将士面对这番状况反而是捉瞎,被整齐的队列不断逼退,偶尔组织起小股反扑,也被对方用严整方阵挫败。 原本用于接舷战的贴身拼杀技艺难以施展,面对如林的长矛,这些海上纵横的豪杰们一下子进退两难,不断有人被杀伤逼退,明军伤亡逐渐增加。 此时登岸士卒已然过千,但最前方全是出现了溃逃现象,被清兵不断往后逼的步卒集团往后挤,导致后方登岸的士卒难以向前支援,陷入两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正在此时,却是一股两百来人的明军居然顶着清军箭雨、铳弹,逆着被步步逼退的人潮往前突出! 为首的一员把总神勇非常,并未使用郑氏士卒常用的短兵,而是手擎一杆长矛,麾下士卒也是犹如其他光复军那般,刀矛、火铳配置整齐,皆为小阵,步步向前,与清军队列正面碰撞。 “掌雷!” 那把总一声高呼,明军阵中一波整齐黑点投掷而出,清军见状连忙闪躲,队列松散。 “轰隆” 等掌雷爆炸,硝烟四起,清军队列一片混乱之时,把总挺起长矛,疾呼 “突!” 两百明军整齐划一、秩序俨然,竟是密不透风冲驰而去,把原本步步紧逼的清军阵型杀出一个数十米的突破口。 那把总本人也是武勇非常,接连刺死数人,又以掌雷、腰刀格杀一员参将,突入阵中近百步,所向无匹,明军其余诸部见状纷纷从此涌入,清军阵型当即动摇起来。 远处坐舰之上,用千里镜观察形势的郑成功见状好奇。 如果说论起对望远镜的装备,郑氏武装绝对走在全东亚的前列,这玩意对于海上行动实在是太重要了,事实上,自从明中期传入中国以后,这玩意就迅速普及到了沿海地区,不少富贵人家都会有一两副眼镜之类。 到了后来,明朝已然可以自产,甚至能进行出口,眼镜、望远镜的价格也进一步下降,大部分海商船只都会装配得有。 “这小将唤作何名?” 郑成功好奇对一旁的郑鸿逵问道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13节 光复海军一众海寇当中,这般善于陆战的将佐却是不多,何况还如此勇猛,以后可以多加提拔。 郑鸿逵回应道 “这人我倒是知道,之前原本是漳州的清军绿营,陛下光复漳州后,其人被俘,当时我率舰队进驻漳州补给,却是偶然遇到,见其颇有勇力,便提拔了一二,如今已至把总,名字似是唤作……刘国轩。” 第98章 剑指金陵(上) “锃!” 郑成功见岸上战斗明军逐渐占据优势,扭转战局,拔出配刃高呼 “各部一齐登岸!” 旌旗挥舞,鼓声咚咚作响,数以百计的战船靠拢过来,越来越多的明军将士登岸作战,把原本就处于兵力弱势的清军包围起来。 “降者不杀!” 刘国轩带头高呼,一边又冲锋在前,奋勇拼杀,竟是带着部下接连击溃数百人,把清军阵列冲得散乱不堪,许多清兵见这势头干脆放下武器投降,绿营又不是八旗,抵抗意志并不高,当发现自己陷入对方绝对包围之后,便不再抵抗。 剩下的一两千清兵只得收缩于洲上营寨之中,想凭此顽抗,可这般明军反而是不怕了,将船上部分火炮运下来,便是一通炮火猛轰,不到半个时辰,便能将其夷为平地,四面包围的明军叫嚷着冲杀而上,歼灭其部,敌主将被俘。 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之后,明军赤红色旗帜便插到了清军在江心洲的营寨之上。 见天色将暗,郑成功也不继续西进,命令全军战船依靠江心洲周围布防下锚,而后颇是好奇地召见了今日立下大功的那名把总——刘国轩。 细细一问,其人今年竟是不满二十,可谓少年英豪。 刘国轩出身福建客家,客家人民风彪悍,清军入关南下中原后,许多福建地区的客家村寨结寨自保,年仅十五六岁的刘国轩由于天生健壮勇力,就曾率领乡民伏击过前来搜刮的绿营小队兵马。 后来因家庭变故,被征召为绿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竟是一路干到了把总衔,当初朱由榔潮惠之后,兵逼漳州,刘国轩跟随将官反正,留在张家玉部下任职。 郑成功受封海军都督,为了整顿郑氏一系余部,在漳州到厦门一带募兵,刘国轩被前往漳州公办的郑鸿逵看中,划归海军辖制。 郑成功看着眼前年未及弱冠,但身姿健壮,甲胄加身后,颇为威猛的青年将佐,心中既有欣赏,也有亲切。 因为郑成功自己在军中就是最为年轻的那一批,当然,这在光烈朝中倒也不算突兀,因为满朝上下众所周知,这位光烈天子喜欢亲近提拔年轻官员、将佐,身边一派亲信,无论文武,几乎就没几个三十五岁以上的。 文官当中,如王夫之、张同敞、张家玉、谢颖等,武将当中,如李定国、郑成功、李来亨、李景兴等,可能是由于天子本人也才二十四五的原因,其人对于这些年轻文武多有亲近。 一些文官甚至私下称呼王夫之、张同敞等人为“帝党”,毕竟在过去,明朝中后期的政治生态中,皇帝是很少有所谓亲信的,更多倾向于把太监推出去和文官打擂台,从而达到制衡朝局的作用。 故而,天启、崇祯时,那些东林士子天天喊打的“阉党”,其实归根到底就是帝党,本身就是天子手中工具罢了,明末不是东汉、晚唐,太监看似权势滔天,但手里根本没有实质权力,一旦离开皇帝,屁都不是。 后来崇祯想要对付阉党,哪里需要什么精密手段?一道圣旨就搞定了。 其实不仅是太监,包括文官在内,明代政治不同于之前的最大特点,就是从秦汉到唐宋时期实质存在的“相权”被完全拆分,终明一朝,除去几个特殊时期外,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存在一个作为政府首脑的“宰相”的。 很多人将首辅等同于宰相,其实完全错误,首辅的任命完全出于皇帝个人意志,崇祯在位十七年,居然换了十九任首辅,放在唐宋时期,哪个皇帝敢换十九个宰相? 因为宰相,不仅仅是百官之首,而且是可以执行部分皇权的“常务副皇帝”,非得说类似,明朝唯有张居正那种级别才能称为拥有宰相权力。 但没有了宰相,又不可能各个皇帝都是朱元璋那般神武,相权依然存在,中后期的皇帝们为了偷懒,就不得不将相权一分为四,把宰相的行政权交给六部,决策权交给内阁,批驳权交给六科,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权利——审议权,皇帝不愿放弃,便只能交给自己的家奴。 也就是说,所谓“阉党”,其实就是皇帝在在这一套权力架构中埋的钉子,用来监视分化文官,从而预防第二个“张居正”的出现。 但朱由榔一登基,就作出了一个和当年崇祯皇帝一样的“蠢操作”——废掉了阉党,更准确的说,朱由榔干得比崇祯绝多了,他直接废掉了司礼监,完全剥夺了太监手中的审议权,将之交给内阁。 这事如果是崇祯这类皇帝干,那绝对是脑袋被门夹了。 可朱由榔却完全不怕,原因很简单,一方面他不是嘉靖、万历,没有这么大的权欲,也知道自己的政治水准,不打算搞什么乾纲独断。 至于文官架空自己怎么办?朱由榔毫不担心。 因为他有着嘉靖、万历、天启、崇祯等长于深宫的皇帝梦寐以求,却无法获得的东西——军权。 封建权力,什么皇权、相权,追溯到底,最根本的依然是刀把子,只要有了刀把子,架空?你在开什么玩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就算朝中出现了权臣,就算文官掌握所有决策权力,哪怕朱由榔下的圣旨内阁都不认,不认就不管用了吗?别说圣旨,就算他朱由榔随便找张废纸写上自己的名字,那也是必须要执行的皇命! 故而,光烈朝虽然没有所谓阉党,但文官集团却并没有因此感到兴奋和恣意,因为他们发现,自己手中的权力,其实还不如当年有阉党的时候呢。 因为天子手中的二十万大军,其实就是最管用的“最终否决权”,无论你怎么折腾,都无法越过天子的意见,尤其是还在战争年代,一切以抗清为主,而朱由榔往往不会主动发表意见,他身边聚集提拔起来的新进文武官员,事实上就成为了某种新的“阉党”。 郑成功将对方扶起,笑道 “壮士此战立有首功,不知想要何赏赐啊?” 刘国轩连呼不敢 郑成功沉吟片刻,想到自己军中精于海战、水战的不少,但唯独缺乏陆战人才精锐,不如令其独领一部,建立一支堪战的陆战精锐。 便沉声道 “有功必赏,此乃强军之本,这样吧,我军中缺乏陆战勇将,便升你作参将独领一营,归我直属,专司阵战!” 刘国轩大喜过望,单膝跪地 “请都督赐名!” 郑成功稍稍愣了一下,看了眼对方身上不算精良的甲胄,突然道 “陆上阵战厮杀,可就不同于水战那般讲究轻便了,需多配铁甲,以作防护才是,这新营既然为我直属精锐,必须全部披甲执锐才是!就换做……铁人营吧!” 第99章 剑指金陵(下) 郑成功也不含糊,从全军当中抽出三千精壮配备给刘国轩,这些精壮都并非原本海寇出身的郑氏旧部,而是郑成功后续在漳州等地招募的渔民、农民等,这些人不同于郑氏集团那些在多年“生意”中变得油腔滑调的旧部,更加朴实、坚韧,也更适合于训练纪律。 为了尽快把这支部队武装起来,郑成功还将缴获的清军装备中的所有铁制甲胄分配给铁人营,光复海军虽然财大气粗,但铁制甲胄还真不多,所以尚且还凑不出这么多甲胄来。 但即使这样,这支部队依旧达到披甲率百分之百,铁甲率达三成以上,火铳、刀矛等装备重步兵一应俱全。 为了迅速突破清军构建的镇江防线,郑成功并未让光复海军上岸和刘良佐攻防野战,但镇江,尤其是府治丹徒县的地理优势实在太过特殊,如果不恰当的比喻,如果说扬州是江宁腹地的背面门户,那么镇江和太平府建阳卫(今当涂县)就是左右两翼,长江行至镇江地界,水道收窄,又多有突出部和江心洲,是天然的江防要塞。 故而,即便明军舰队再强悍,眼下也不得不上岸陆战,直面这一要冲。 丹徒临江岸外,有一江心小山,谓曰焦山,在原本的历史上,永历十三年,郑成功发动长江战役,一路打通四府、三州、二十二县,在此设坛祭天。 而眼下,刚刚拿下江心洲的明军并未直接登陆丹徒,而是围绕焦山至西面的金山外围下锚扎营。 郑鸿逵之下,五名总兵也纷纷抵达焦山,与郑成功议事。 因为他们最新接到的消息,满清顺承郡王亲提正红旗一部,与江北绿营大军,自凤阳方向,抵达就在镇江对岸的扬州。 施琅首先按剑而起,提议道 “都督,欲取金陵,必克镇江,欲克镇江,先取丹徒,丹徒镇临江不远,刘良佐纵使筑有炮台,但与我军而言,不值一提,先以重炮轰击逾日,再遣两部自大港、高资两地夹攻,末将以为,五日之内,必可下之!” 应天府周边地图 施琅其实并非郑成功一开始的班底,其人是早期郑芝龙“十八芝”一系武装海贸走私集团的成员——施大瑄之子,出身福建地方大族,算是集团内部的“小股东”,投奔郑氏后,常年跟随郑芝龙之弟郑芝豹。 当年郑芝龙结拜的武装海商集团“十八芝”中,除去一大半在内战中兼并灭亡了的,剩下几个主要分为两派,其中何斌、郭怀一投奔了荷兰,眼下正给荷兰人当“通事”,其余如甘辉、洪旭、施大瑄在后面都或主动被动的在郑成功手下效命。 当初,博洛率军入闽,郑芝龙主动投降,施琅就跟随郑芝豹与自己的堂弟施福一起降清,史书记载“凡十总兵,兵将十一万”,福建之地望风而降,投清之后,施琅还一度听李成栋调令,参与过镇压闽南抗清义民,并且和张家玉有过交手。 历史上,施琅也是和李成栋一起反正后,受其排挤,这才投奔郑成功寻求收留,但这个位面中,由于朱由榔的存在,直接灭掉了李成栋,原本甘冈在福建投清的施琅顿时无处可去,只得归附当时位于金门、厦门外围的郑成功。 不得不承认,这厮虽然在操守上问题不小,但就个人能力而言,的确值得重用,很快在郑成功麾下脱颖而出,逐渐与甘辉等元老并列。 郑成功闻言后稍稍皱眉,从这次战斗过程中,他发现很多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中容易,说到底,其人统领大军也就不到两三年功夫,赶鸭子上架,不比朱由榔那种好多少,只不过人家济世雄才,学得快罢了。 他已经认识到,陆战和海战根本就是两码事,郑氏舰队或许能在海上把清军水师锤成渣,但这并不意味着能够打下清兵重兵死守的城池。 他提拔刘国轩,便是因为认识到这一问题,可纵使如此,也不可能马上把海军都变成陆战精锐吧?刘国轩整顿新军也需要时间,不可能马上见效,如此情况,就算明军能够不顾一切拿下镇江,恐怕也要伤亡惨重,就是即使抵达金陵城下,又能做些什么呢? 更何况江北扬州还有勒克德浑八旗劲旅虎视眈眈,如果明军损失惨重,便无法抵挡勒克德浑渡江南下,长江不同于黄河,尤其在下游,适合渡江的渡口其实非常多,长江看似天险,事实上很难全面封锁防守,故而自古就有“守江必守淮”的说法。 不仅是郑成功,其余诸将都有些踌躇不定,甘辉试探性地问道 “要不……不管镇江,继续西进?” 郑鸿逵当即否决 “不行!镇江地势重要不言,而且为金陵东面门户,若是我们一走,勒克德浑干脆就在此处渡江南下又如何?” 的确,如果勒克德浑等郑成功西进后,直接从镇江外度过长江,便能锁住海军退路,还能继续南下和博洛会师,届时局面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正当一众高级将领犯愁之际,一个年轻的声音从郑成功身边传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都督,末将或有一二陋见。” 正是刚刚被提拔为参将不久的刘国轩,郑成功自从让他率铁人营直属于自己后,常常将其带在身边。 其人年未弱冠,在一众将帅之前还是有些怯怯的,但依旧不卑不亢 施琅闻声望去,见是前日那个被越级拔擢的小将,冷声道 “这里焉有你小小参将说话的地方?” 倒是郑成功见是刘国轩发言,思量一会儿后,笑道 “眼下我们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计较,不妨听听,就当是开拓开拓思路也是好的。” 刘国轩得到鼓励,这才接着说下去 “都督,诸位将军,眼下形势,想必清军上下都在等着我们如何拿下镇江,如何西进,这是清军上下都认定的事情。” 施琅不屑道 “废话,不然呢?此番入江,不就是为了直捣金陵,与陛下大军会师吗?” 刘国轩却是正色朗声回答道 “末将以为,陛下让我军西入长江,或有更大谋划。” “什么谋划?” 郑成功好奇道 光复海军由入海口进入长江策应东征大军,这是事前就已经安排好的事情,在郑成功看来,所谓策应,无非就是天子大军自西向东,海军自东向西,清理沿江州府,会师金陵。 刘国轩解释道 “末将以为,我军最大的对手,看似是洪承畴、刘良佐,事实上洪承畴手中不过两三万残兵,纵使依靠地利城池,海军一时拿不下,等陛下大军一至,难道会有侥幸之理吗?” “我军真正的敌手,在于勒克德浑!” 言罢,肃然对郑成功拱手道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14节 “正如同知刚才所言,我军不敢绕过镇江,与其说怕刘良佐,其实是怕勒克德浑趁机渡江。” “那么与其在镇江这里和刘良佐对峙,何不出其不意。” “北上扬州,奇袭勒克德浑!” 此言一出,在座所有人都觉得这位年轻人疯了 施琅更是直接讥讽道 “你小子怕不是失了智?我军陆战与刘良佐尚且难克,何况八旗精锐?那不是送死吗?” 郑成功和郑鸿逵也以怀疑的眼神看着刘国轩。 其人却是胸有成竹,回应道 “末将知道一处,可以不与勒克德浑正面交锋,利用海军优势重创其部!” 郑成功将信将疑,命人拿来地图 刘国轩一指焦山西北,扬州南岸临江的一个不大地名,断然道 “瓜洲渡!” 第100章 楼船夜映瓜洲渡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南宋绍兴三十一年,金主完颜亮率军六十万,分作三路,欲灭亡南宋,战船、营帐自江面连绵岸上,竟有数十里,而其驻营之地,正是此处。 瓜洲镇,是长江水系和大运河间最重要的水陆枢纽,这里的地形比较特殊,并非一般渡口那种只是建在江边,而是一个“倒t”字型交汇正中,过去,南北漕运的船只可以直接从此地汇入长江,不必转运,而长江上的船只,也可以直接从这里北上大运河内部。 而此时此地,斜阳晚照,秋汛后的江面比往时略有上涨,一支数量不多,显得格外精简的船队从南面迅速驶来。 郑成功站在旗舰之上,心中踌躇满志,刘国轩提出奇袭瓜洲镇的提议后,所有将佐都不是傻子,迅速发现了这一计划的可行性。 从建阳卫到镇江之间的广大水域,有许多渡口,但清军不是一两千偏师,并且还缺乏大量船只,再加上太平府、建阳卫一线已然陷入明军东征大军的包围,瓜洲渡是唯一的选择。 由于仅有的水师力量都在鄱阳湖被付之一炬,为了渡江,清军虽然才抵达扬州没多久,但却迅速派出先锋人马,进驻仪征、江都一线,搜集船只,强征民夫。 就眼下而言,瓜洲渡及其周围,至少挤得有五六千人马,还有过百艘被强征的漕运、江运民船。 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无论是南边的洪承畴、刘良佐,还是北边的勒克德浑,都无法想象,连一个镇江都强攻不下,进退两难的明军,居然打算北上袭击瓜洲! 既然是奇袭,为了不引起刘良佐的注意,船队舰只并不多,满打满算不过三十艘。 傍晚前的江风习习吹拂甲板,阳光斜照下几乎清一色中等大小的战船旗帜猎猎,若近处看去,还能发现那甲板之下的一排炮口。 但却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全部在八百料至两千料间,论起水战、海战,这些郑氏老将再熟悉不过,在甘辉的建议下,郑成功把全军火炮集中起来,三十艘千料左右战船,左右两舷均配备十个炮位,总共六百门火炮,这个火力密度在此时的明清水师当中非常少见。 因为此时的明军战船主力战舰,基本上很少装配十门以上火炮,这种将大量火炮装备到一艘战船上使用的“西式夹板船”在东亚比较罕见。 不过作为全东亚最强大的海上力量,郑氏对西洋诸国的夹板船并不陌生,甚至不乏效仿,当诸将仔细分析瓜洲地形后,郑鸿逵便提出这一战术,不仅仅可以掩人耳目,让清军以为他们的主力已然留在焦山一线。 同时,这些装备大量火炮的战船,一旦驶入瓜洲渡,便能利用其特殊的“倒t”字江口,直接深入运河,左右开弓,轰击两岸。 ------------------------------------- 此时,进驻瓜洲镇的清军将领,乃是勒克德浑麾下正红旗梅勒章京朱马喇,所谓梅勒章京,是一旗的副官,一般每旗有两员,与明军副将相当,但考虑到人数问题,在清军建制中相当于高级将领了,以朱马喇为例,担任梅勒章京的同时,还挂兵部侍郎衔,这大概是方便他同时辖制绿营兵马。 此番南下,勒克德浑带了正红旗四个甲喇,其中满洲甲喇两个,合计六千多八旗精锐,以及近三万的绿营兵马,朱马喇的前锋则辖有一个甲喇的八旗兵以及五千绿营。 “大人,船,有明军战船来犯!” 三十艘战船虽然不多,但隔着十几里便能基本看到,再加上清军在这边搜罗船只,还是有一两艘哨船的。 朱马喇听闻战讯,立刻按刀出营,召集各部戒严,准备应对,同时心中也有些生疑,这郑成功不要命啦?居然还敢抛下镇江,北上来和清军精锐硬碰硬,自己这边还没过去找麻烦呢,他自己倒是先来了。 营中鼓声不绝,数千清兵纷纷出营,江边炮台调转炮位,面朝江对面的来船方向。 可当对面船队驶近,清军才发现,这也太少了吧。 即使是水师缺乏的清军,这几天在江边搜罗民船,也凑出了大小百余艘船只,而对方虽说都是千料左右大船,却不过三十艘而已,更何况,这与清军所了解的,郑氏集团那铺天盖地上千艘战船的家底也不相符啊。 朱马喇顿时迟疑,对面这是要干啥,这般来犯,不是寻死吗? 不过所谓一力降十会,他不相信,再怎么阴谋诡计,对面还能用这三十艘战船打垮自己不成? 随后下令,只待对面进入岸上火炮射程,便放炮拒敌,同时八旗和绿营也开始组织起来,准备接敌,放对面上岸后再打。 郑成功迎风站立在舰艏,对身侧负责具体指挥的甘辉示意。 甘辉当即令下,旗号挥舞,三十艘战船缓缓转向,把侧舷对准岸上。 岸上清军炮手实在看不懂对方的心思,一般而言,这个时候,船只不应暴露侧舷,否则会增大被对方炮火击中的面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可如今,明军战船却是统一把侧舷暴露出来,不过清军很快就知道他们在干嘛了。 岸上十几枚弹丸刚刚飞驰过来,在水面上激起些许波涛后,只听得“通通……” 犹如鼓点般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三百门火炮同时吞吐火焰,整个江面都弥漫着硝烟,数百炮弹犹如雨点般泼向岸上! 清军绿营那帮二把刀炮手,如何能与郑氏集团在海上刀口舔血多年的老炮们相提并论? 无数滚热的铁球在土地上犁出长长深痕,一开始准头还有些问题,但很快便越来越准。 “轰隆” 一门清军岸炮当即被击中,沉重的冲击力下,当场变得四分五裂,连带着将周边士卒砸成重伤。 同样的事情不断地上演,不到两刻钟的时间,整个瓜洲外围的岸防全部哑了火。 “横队变纵队!快!” 甘辉丝毫不停,见对方炮火被摧毁后立刻下令。 三十艘战船继续往前,不断聚拢,变成一列纵队。 朱马喇本来被对方火炮密度吓得不轻,区区三十艘战船上竟是装了不下数百门火炮,在这年头实在有些惊悚,而且还都不是那种小佛郎机之类,而是真正的纺锤式仿西式火炮,不得不说,在学习西方技术这一点,郑氏走在全东亚的前面。 可对方却并未继续轰击,而是逐渐聚拢,却是变为纵队继续驶来,朱马喇一开始还有些疑惑,等他转头,看到自己身侧远处的大运河河道时,迅速反映了过来。 “快,快派船只拦截他们,不要让他们进入河道!” 可惜也晚了,而且清军战船多为几百料的小船,哪里能拦得住?还没靠近,就被明军那密集的炮火击伤,即使侥幸靠近,对方便是撞,也能给你撞残。 于是乎,挤在运河河道两侧,也就是“倒t”字头两侧的数千清军,就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那三十艘战船的纵队驶入河道,深入瓜洲渡口之内,两侧正对清军营房和集结的队伍。 而后,左右六百门火炮同时开火! 火光在傍晚不断闪射,“通通”的响声延绵十数里,响彻两岸 以运河河道为轴线,两侧两三里之内都成了明军炮火驰骋的乐园,无数用于驻兵的营寨坍塌,滚热的炮弹还会引燃木质营房和秋日的草木,映红天际,原本居于江岸之外,不会被炮火波及而结队的清兵顿时遭殃。 炮弹在地上不断弹跳,消耗自己的动能,而后在经过的人群中带起一阵腥风血雨、断臂残肢。 朱马喇大声呼号 “撤!所有人远离运河!” 炮声依旧不断,火光迸射,将两岸映得通红…… 第101章 铁人初试 所有两岸清兵开始无序往运河两岸外逃离,但由于缺乏组织,反而延缓了速度,挤作一团,变成火炮射击的目标。 “通通通……” 不断迸射的火光以及倾泻的弹丸,在傍晚日暮下的大运河与长江交界处间飞驰,留下清兵慌乱无措的哀嚎和仓促。 炮火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六百门火炮持续输出近万炮弹,将方圆数里之内都纳入打击范围,清军散乱不堪,正向逃窜。 见状,甘辉一臂高振,拔出配刃,对身后旗手传令 “准备登岸!铁人营先驱!” 猛烈的炮火终于逐渐消停,数千明军将士提刀贯甲,船只纷纷靠向运河两岸,准备登陆。 朱马喇见状如何不知对方打算登陆步战,连忙赶紧呼号,让亲兵四处维持秩序,将松散的清军聚集起来准备抵抗。 结果,没想到明军炮火根本就没结束,早已填装完毕,就等着清兵重新聚集起来。 等船只逐渐靠岸,清兵以为对方要下船陆战,朝这边冲来时,便又是一通齐射 “轰隆隆” 又是炸雷霹雳,弹雨飞舞,原本才刚刚被朱马喇亲兵和八旗们驱赶,激起的战心顿时四散,又开始朝后方四散狂奔,任凭身后人如何驱赶,也无济于事。 朱马喇连续严令,斩杀了近百逃兵才勉强稳定下来,可此时,明军却已然下船列阵。 此战随行兵员并不多,毕竟也就三十艘战船,虽说都是大船,但也带不了太多人,统共也就五千左右。 其中,刘国轩的铁人营自然就成了中坚力量。 “举矛,前突!” 刘国轩高声下令,数百身着甲胄的长矛手先行向前数步,突出应敌。 郑成功在铁人营的人员招募上充分听取了刘国轩意见,刘国轩拒绝了让那些郑氏旧部的海寇水手们加入,而是统一选择当初郑鸿逵在漳州地区招募的,粤东、闽南、闽中一带的渔民和山民作为兵源。 福建、粤东的地理条件和赣南有些类似,都是那种“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地方,民风亢健,多喜械斗,同时由于客家文化的影响,宗族、集体意识极强,往往喜欢抱团。 刘国轩自己就是闽西山区的客家人出身,对于福建地方的民风颇有认识,在他看来,这些人是非常优秀的兵员,一方面,相较于江南、湖广那些农业发达的平原地区,这些山区百姓十分好斗,其中一些甚至有不少战斗经验,而相较于郑氏旧部那些老海贼,他们又没有那种油滑事故。 更重要的是,闽、粤、桂等山区土客矛盾深重,导致其地百姓宗族观念很深重,这玩意在现代当然是完全落后的,但在这个时代,却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会导致当地人际关系盘根错节,对抗朝廷改革政策,光烈朝新政实行的几个地区中,闽、粤、桂是最麻烦、最艰难的。 就是因为宗族抱团,推行政策阻力极大,甚至闹出过为了抵抗官府重新丈量土地,地方宗族地主煽动乡民冲击衙门的事情,最后张家玉还是用军队才弹压下去。 可站在另一个方面而言,这种抱团的宗族观念,本身也有一种集体或者说组织度的土壤,不同于江南、湖广那种松散的小农,很容易训练组织起来。 故而,铁人营这三千人,基本上全部都是出身于潮州至漳州一带的客家青壮,按照各自籍贯分为哨一级编制,易于训练编制。 刘国轩带头站在最前列,其后刀牌、长矛、火铳各自排列,以哨为单位分开阵型,也不停留,迅速分进进攻! 他知道,眼下清兵正处于空前的混乱之中,绝对不能让对方重新组织起来。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15节 第102章 门户洞开(上) 一声令下,八旗虽然精锐,但归根到底也是人,面临如此形势,纷纷往后奔逃。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刘国轩和甘辉当然不会就这般干眼看着对方跑路,当即率部掩杀过去! “莫让鞑子跑了! 快追!” “一颗人头赏银十两,贼首赏银五百,勿要放走了富贵!” 军制改革更多的主要在光复前中左三军中施行,海军由于其特殊性,更多的只是改了个编制而已,其中一些陋习,比如兵为将有和人头记功之类依然没有减弱。 人头记功可谓是明中后期军队根深蒂固的陋习了,戚继光就在《纪效新书》中反复批评过,算是明军战斗力败坏的原因之一。事实上,太祖、成祖明初时期,是没有人头记功习惯的,但土木堡之后,随着军队败坏,对四周战略政策趋于保守,就养成了这种陋习。 朱由榔搞军制改革后,就不止一次的纠正这一问题,只是由郑氏集团主导的海军因为其独立性没有得到整肃。 不过需要承认的是,人头记功在一些情况下,比如打顺风仗,追击逃敌的时候却是相当有激励效果。 数千将士纷纷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甘辉带着两千多士卒,从清兵侧面追上,缠住朱马喇,厮杀在一起,而身后的铁人营也很快冲了过来。 此时双方都没什么阵型可言,混作一团,犬牙交错地咬在一起。 最终,刘国轩与甘辉合力之下,把剩下数百清兵赶向江边,朱马喇见事不可为,竟是打算夺取江边船只往安庆方向跑,则自然更是找死,明军只需调转船上炮口,一通输出,便将其打得千疮百孔,坐地自沉。 ------------------------------------- 明军拿下瓜洲渡后,也不继续往北扩张,郑成功知道,此战虽然大胜,但更多是因为出其不意,等勒克德浑反应过来,必然难以脱身,于是让人把清军搜集而来的上百艘船,连带着渡江码头付之一炬,大火熊熊滔天,烧了两天两夜。 清军短时间内,至少二十日内,都不可能从此处渡江了,并且数千清兵,尤其是一个甲喇一千五百八旗精锐,外加一名副将级别的梅勒章京,也足以让勒克德浑伤筋动骨。 三十艘炮舰起锚升帆南下,扬长而去,留下映红天际的滔天火焰和一地尸体。 毫无疑问,这一场战役堪称大捷,直接打断了勒克德浑企图迅速南下,支援江南的企图,彻底把洪承畴北面援军切断,孤立开来。 而一支注定要名留青史的传奇部队,铁人营,也完成了自己的初战,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至少刘国轩非常高兴,不仅是因为立下大功,得到郑成功嘉奖,而且郑成功还把缴获的清军甲胄全部分配给了铁人营,终于达到全营铁甲的目标。 与此同时,扬子江西侧的太平府,朱由榔亲提大军对固守清军的围攻也开始了。 五万大军旌旗猎猎,营寨延绵十数里,将太平府治当涂县城围得水泄不通。 当涂西南,名唤博望山,当然,这个博望山和三国演义里诸葛亮火烧的那个博望坡没关系,朱由榔大营正扎于此处。 润陂大战之后,明军又迅速分兵,中军和前军剩下的五万多大军继续东征,从太平府直插南京,而李定国的左军四万人,却是往浙江方向而去,堵住博洛,避免他北上,切断洪承畴南面援军。 “陛下,我军已然轮番攻城三日,要不先休整一日,让火炮轰城?” 李过谨慎请示道 自从军山湖之战后,一众将帅都觉得,这位青年天子身上的威势越来越重了,确实有一番人君庄严气度。 朱由榔沉吟片刻,对李过道 “朕之前看后方牧游(堵胤锡字)先生递过来的奏章,却是说那济尔哈朗以壕沟掘进攻汉川,很是麻烦对吧?” 李过先是颔首,而后思索一番,却是为难道 “可那也是鞑子不顾百姓生死,料定我军不敢开炮,我等若是派人挖掘,对面怎会坐视不管啊?” 朱由榔咧嘴一笑,道 “他们不是逼百姓去挖吗?咱们也不是没人啊,之前军山湖不是俘虏了不少满洲军士吗?让他们去!” 说起来,军山湖一战,几乎全歼了镶白旗,由此,明军也获得了自万历以来,对建州女真最大的战果,俘虏了超过两千满洲军士。 而且朱由榔没想到的是,其实这些满洲军士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强硬,毕竟鞑子也不是鬼子那般各个都接受过十几年的军国主义教育,大多也就是游猎民族的野蛮性子而已,一被俘虏,当场就有近千人表示愿意投降。 朱由榔思虑再三,觉得就这般杀掉有些可惜了,便留了下来,准备用作攻城敢死。 没想到马上就有了用武之地。 当然,明军既然有着火炮优势,不可能坐视对方在城头放炮破坏掘进进度,一旦城头炮火射击,明军炮火就迅速组织反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通通通……” 双方火炮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唯独苦了中间正在挖土的俘虏们,眼见着炮弹在自己头顶飞驰而过,时不时就有几个偏离弹道,冲撞过来。 但他们也不敢跑,因为明军在工地后面直接摆开一个营的火铳手等着,俘虏一旦往后逃窜或是往城池方向逃,枪口和炮口都会调转方向。 于是只得甩开刚被剪了不久,只剩一小撮毛发的秃头,拿着各色工具,顶着双方炮火,奋力挖起来。 工程持续了三天,五条壕沟同时开工,不断向城下延展,其间有一条被清军炮火炸断,但几乎同时,明军的反击炮火便将对方暴露出的火炮摧毁了四五门。 干到一半,一名满洲俘虏也许是出于求生欲,毕竟三天干下来,俘虏也死伤过百,情急之下,其人想出了一个办法。 乃是便挖,边用木板铺设在壕沟上方,再用挖出来的土填上,隔十几米露出一个空口通风即可,如此之下,俘虏们只需在壕沟内挖掘即可,还大大降低了清军炮弹杀伤壕沟内人员和摧毁壕沟的可能,颇为有效。 这种方式在后世一战时堑壕战其间非常普遍,此时由一名被俘的满洲俘虏想出,却成了对付清军的工程利器,也是相当滑稽。 朱由榔获悉后却是嘉奖了这名俘虏,还把他提拔为这帮俘虏的监工,也算是以满制满了,这法子也的确好用,工程进度迅速加快,到第四天时便基本完成,壕沟遥遥延伸到当涂城下。 李过颇为兴奋地请示是否派兵从壕沟直抵城下开始攻城,朱由榔看了看当涂城墙,约三丈多高的样子,倒也颇为坚固。 突发奇想,竟是道 “不,再让俘虏营往前挖几十步,然后……将军中火药集中起来,至少要一千斤!” 第103章 门户洞开(下) 自从武备局的工业体系逐渐建立起来后,朱由榔一直很关注火器产业的发展,除了技术上进步,产量也极大提升,比如火药。 火药的配方中,最重要的,也是比较难弄到的就是硫磺和硝石,毕竟明军所需的火药不是一两百斤,仅仅只算炮兵,全军数百门大炮,一个月作战至少就要消耗近万斤火药。 此时的硫磺制取办法主要是通过冶炼硫铁矿时获得,中国当然也有硫磺矿,但主要集中在四川、甘肃、青海等地,故而此时明军所用火药中的硫磺,主要是通过海贸从日本进口(日本的硫磺矿很丰富,因为在火山地震带上)。 至于硝石,中国并不缺乏,两广地区就有相应矿产,并且为了节省成本,工部还会直接向民间收购土硝(猪圈、厕所、土墙、盐碱地的墙面、地面会结晶出硝酸钾,称为土硝)。 到了光烈二年,矿务局和武备局配合之下,工部在广东和湖广共建设了六个火药厂,月产量接近三万斤。 拿下江西全境后,姜曰广、王夫之迅速构建起后勤补给路线,对于赣南受灾民变地区,免征秋粮,但赣北平原地区的秋粮还是要继续征收的,由于临近前线,倒也没这么麻烦,就地征集,直接就送往前线。 堵胤锡那边情势越来越艰难,但即使如此,依旧没有断过补给,源源不断的弹药、粮草、武器、民夫跨越千里,支援前线,好在江西的光复,的确很大程度减轻了他的压力。 最新一批补给是前天才抵达的,很快就调集出一千三百斤火药,李过也不傻,见朱由榔又是继续挖壕沟,又是搜集火药,很快就反应过来。 当即从周边乡村向百姓手中购得几副薄木棺材,把火药填入,而后等俘虏挖掘铺设完壕沟,其间清兵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守将张天禄也知道,让对方这般掘到城下不是办法,但他还没有意识到对面到底要干啥,还以为对方是想挖地道进入城内,所以一方面派人在城墙边上听动静,一边组织精干人手夜里出城搞破坏。 不过自从满洲俘虏想出了在壕沟上方铺设木板的点子后,想要破坏壕沟就很困难了,因为有木板和泥土覆盖下,原本的壕沟顿时变成了地道,清兵完全无法看到其内部构造,就算突入,明军也能利用壕沟埋伏。 而更加让朱由榔意外的是,给予这些夜袭清兵最大杀伤的,竟然是那些个满洲俘虏,他们虽然手中没有武器,但只凭借挖掘所用的工具,竟然击退歼灭了三百多清兵。 这倒是让朱由榔颇有兴致,看来人家满清能够扶持汉奸,自己未尝也不能扶持一批满奸啊。 想到这里,他干脆让之前那个想出了木板铺设壕沟点子,名字唤作杭爱(章佳氏)的八旗小校,挑头组织一个敢死队,出于安全需要,不给他们发甲胄,但近战所用刀矛会给些,并且只挑选表现积极的分子。 而且为了分化,这些积极分子的伙食要比俘虏们好一些,并且可以监工,如此一来都不需要明军干涉,俘虏们内部就产生了分化,这些监工往往很招俘虏们记恨,这倒反而让他们无法团结起来。 次日一早,城内上千清兵还在城墙内侧监视着,张天禄估计对面打算挖地道直通城内,便让人仔细听城内动静。 一队清兵全副武装,在西侧城墙段聚集起来,前两日有人发现这边有掘动痕迹,清军就打算在此设伏,等对方地道一通,马上用滚油、木石给他来一下狠的。 可过去了一天,明军突然动静就停了,也不继续挖了。 带头参将非常疑惑,明军这咋就不继续挖了? 莫非他们发现自己这边设了埋伏? 而隔着一丈多土地的那头,刚刚掘好不久,将装有数百斤火药的棺材推进城墙下方的壕沟后,所有人马上往后撤,只留下一条一米长的引火线。 点火的是一名八旗俘虏,这活相当危险,毕竟一个不小心,说不得就来不及跑出来,不过上边许诺,只要他成功引爆,便可提拔进杭爱的监工队伍里。 一咬牙,拿出火折子,点燃引线后,马上往后顺着壕沟跑 “呲呲” 那燃烧的声音犹如催命,其人知道这玩意威力巨大,一刻不停,迅速往后疾驰,从最近的通风口处爬了出去。 几乎同时,清兵这边还都集结在城墙边上,而明军大部早已列阵,虎视眈眈瞄准当涂县城 只等着一声 “轰隆!” 巨响惊天动地,犹如地震般传出数里开外,无数砖石刹那间飞崩四散,烟尘四起,扬出十几米高,整个墙体都在颤动,雪崩般的倾泻而下。 原本列队在城墙边上的上千清兵首当其冲,无数人当场就被掩埋,其余也只得惊弓之鸟般四散奔逃。 余波阵阵,尘埃落定,一处十余丈的巨大豁口显露出来。 “杀!” 焦琏亲率精锐,冲杀在前,身后数千明军接连跟上。 趁清兵尚在爆炸的余震中未能反应过来,明军将士已然朝着炸出的豁口冲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一旦丧失了可以依靠的城防,清军顿时陷入四面楚歌的围攻境地,其余没有被炸开的城墙外,明军王兴、刘体纯等部也发动佯攻,以炮火猛轰城墙策应。 原本固若金汤的城池一下子犹如泄气的皮球般颤动起来,风雨飘摇。 “杀!” 焦琏手擎长刀,贯甲而出,势不可挡,带着数百选锋攀过倒塌的废墟,向着残余清兵奋力搏杀过去。 刚刚被炸蒙的清兵现在耳朵都是“嗡嗡”一片,哪里有什么抵抗意志,当即被打得屁滚尿流,丢下上百具尸体拼命往城中跑,恐惧犹如瘟疫,迅速在全城士卒心中传播。 再加上这年头士卒多是文盲,见此惊天动地的景象,很难不会联想到什么明军请“天神下凡”,或是对面那明廷皇帝乃是真龙天子,有神力之类,毕竟明廷三百年余威尚在,那种对于天家神秘感的敬畏依旧是老百姓心中的固有思维。 于是乎,当焦琏冲入城中,让手下喊出那句“降者免死”之时,无数清兵当即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同时,越来越多的明军将士开始涌入城中,胜局已定。 张天禄见状不妙,当他听到那声轰隆巨响时,便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显然早已无济于事,焦琏才刚刚突入城内,张天禄就已经开始组织亲兵往北门跑路了。 只可惜,明军也早就想到了这一茬,再加上人数优势,几个城门都安排有人看着,张天禄刚一出城,王兴的追兵便已然赶到。 有明一朝,三国话本非常流行,老少皆知,王兴其人素来喜欢以关羽自比,就连武器都是一把长刃朴刀。 他本是地方豪强出身,甲申之后,天下离乱,有不少地方豪强应时而起,组织乡勇,参与对清战争,王兴就是其中之一。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16节 由于其人是朱由榔登基后,整顿两广诸多武装力量时,被收编为光复军,授副将,扩军后又升为总兵,论起来倒算是朱由榔的肇庆嫡系。 王兴带着三百校刀手,全部和他一样手持朴刀,切都是他的家乡子弟,忠勇不必多言,列阵相候。 张天禄知避无可避,只得死战,却见对方长刃朴刀密集排列,寒光泠泠,两军一接触,便如同绞肉机般不断挥砍。 “锃锃锃” 这些个校刀手全部身着重甲,根本难以伤到,不足一刻,便将清兵反复蹂躏至崩溃。 张天禄还想趁两军交战时孤身逃跑,却被敏锐的王兴死死盯住,快步向前,一个斜劈,了却头颅。 自此,南京东西门户,太平、镇江全部洞开,两路明军,正式会猎金陵。 第104章 串联 南京城内,大中桥外的闹市街坊是城中最繁华所在,因为对面就是贡院、学苑所在,人烟鼎盛,人群来往摩肩接踵,街边吆喝声此起彼伏,各种店铺五彩缤纷。 清军控制后,施行严格宵禁,再加上日益严苛的盘查,此时的景象相较于往年,已然算是萧索许多了。 毫不夸张的说,此时的南京城,就是全东亚、全世界最大的城市,没有之一,明代南京常住人口达一百二十万之多,这还是明中期的数据,到了明晚期,这一数字只会更多。当然,并非所有人口都在城内,很多都只是住在郊区或是城外应天府各县,不过即使如此,城内人口恐怕也不会少于六十万。 一名黄面长须,作客商打扮的中年男子走入街坊旁的酒楼 “客官要些什么?” 跑堂小厮连忙上前,看眼前的爷应当是跑生意的主,这种客人出手一般都挺阔绰,真该小心担待着。 “二楼要一个隔间,嗯,听说你们酩春楼鸭子烧得不错,上一只,再来只盐水鸭,再弄八盘小菜,四冷四热,须得有炒的河虾,双沟大曲上好的温上两壶。” 言罢抛出二两散碎银子 中年人一开口虽然有些浙江方面的口音,但对南京地方的吃食颇为在行,一看就非刚来南京的生人,估计是跑浙直之间多年的老行商了。 “好嘞,客官这边请!” 小厮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引身向楼上带去。 中年商贾一入隔间之中,便让小二退了下去,说是自己要请人吃饭。 街面上人来人往,虽然隔个百来步就有洪承畴专门派遣的兵丁看察,但根本就没啥效果,很快,一名作书生打扮,三十来岁,挎着个装算盘、书册的袋子,一看就知是哪家的账房先生快步走入酩春楼。 小厮一问,其人说是姓毛,正是那中年商贾吩咐要接待的,便将其引入二楼隔间。 等隔间门一闭上,转脸一看,那什么账房先生,正是之前参与了陈子龙组织密谋的冒襄。 “学生见过赵老板!” 冒襄不敢拿大,虽说若放在七八年前,区区一个锦衣卫同知的武夫而已,还不足以让他这种复社的天子骄子“折节下交”,但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江北四镇联手逼宫的事情,的确是让这些残余的东林党人逐渐认清了形势。 这里毕竟是外边,虽说清军不大可能监督到这,但自从军山湖大败后,洪承畴便开始对南京严防死守,隔三差五的便有搜查之类,也不乏安插耳朵的可能,小心无大错。 说起来二人也并非第一次见面了,冒襄在陈子龙所召集的一帮士子中算是二把手,由于陈子龙当初是在江南起过事的,如今还被通缉着呢,不方便露面,一直都是隐居在内院里,所以一直负责和锦衣卫这边的联络工作的便是冒襄了。 二人配合得倒是颇为默契,连赵纪都夸过冒襄,说他有干锦衣卫的天赋,当然,冒襄听完脸都绿了,毕竟这年头锦衣卫的名声,尤其在江南,那都是烂大街的,要是传出去他冒襄这种根正苗红的复社文魁干了锦衣卫,不得被人议论上一辈子。 当然,赵纪也只是调侃而已,至于后来的事情嘛,就由不得冒襄抉择了。 “冒先生不必多礼!” 那中年商贾正是专门亲自来南京部署的锦衣卫实际一把手——赵纪 攻略江南对于明廷而言实在太过重要,尤其是南京这个全世界最大的都市,不仅仅是如何拿下的问题,而且还要尽量保证完整,不能给清军气急之下干脆一把火玉石俱焚的机会,否则让这样一座繁华富丽的世界大都市,大明两京毁于一旦,那是天大罪过。 故而,为了这次行动,锦衣卫可谓是全员尽出,早在半年多前,就已经开始计划部署。 两军全面开战之前,探马司和执行司就已然开始了对南京城的渗透。 首先是两司人员以行商、纤夫、船夫等等往来身份潜入城内 而后,由于清军江南绿营大多出于当初弘光朝旧部的降军,明军这边也有不少军官和这些绿营中低层将佐搭得上关系,探马司便通过这一方式收买了两三个城防军官,利用便利,以小船运送部分武器进入城内。 再然后便是和各方反清势力产生联系,比如陈子龙、冒襄他们。 “不知赵老板这次带了多少人手来,打算做什么生意啊?” 冒襄旁敲侧击地问道 赵纪稍稍思虑,摇头道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你放心,经过半年多布置,我们在这边的生意网已经很牢固了。” 冒襄知对方保密,也不多问,只是道 “那么,赵老板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呢?” 赵纪先瞄了一眼窗外和门外动静,而后缓缓靠近,细声问道 “令尊当年在山东任职的时候,是否提携过一名唤作张洵的漕兵千总?” 冒襄一时愣住,细细思量,他父亲冒起宗曾任山东按察副使,督理七省漕储道,手下提携过的文武官员海了去了,那里记得一个千总级别的小人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最后只得摇头 “未曾有过印象。” 赵纪沉吟片刻,接着道 “据我们所掌握的资料,应当没错,其人当年在山东漕运衙门任职,受过你父亲提携。” “所以这……” 冒襄闻言有些迟疑,这和南京有什么关系呢? 赵纪刚加压低了声音 “张洵正在清军绿营中任参将,这两日洪贼调动各部换防,所部刚好要抽调到聚宝门驻防……” 冒襄立马就知道对方的意思了,这是要策反啊。 “可我都没听说过他,就算当初有家父的一层关系在,恐怕也没什么作用吧。” 赵纪略微一笑,接着解释 “我们打听过了,这张洵是个喜欢讲义气的任侠性子,你届时可以旧主之子的身份投靠与他,他必然不会拒绝,而后,再做策反。” 冒襄想了想,最后也只得点头 “那便如此,只是你们那边要帮忙安排一下。” 赵纪见对方同意,便留下接下来行动的一些联络方式,而后问道 “既然你去策反张洵,那这日常联络的工作,你们那边打算派谁来?须得是可靠人才行。” 这些天,锦衣卫和陈子龙他们的联系,主要都是靠冒襄在管,如今冒襄被分配去做事,总得有个替补吧。 冒襄想了想道 “应是让之前给我帮忙的管起来吧,就是那个年纪最小的,你还没见过,唤作夏完淳。” 赵纪闻言有些皱眉,他倒是听说过这位夏完淳,好像是殉节忠臣之后,可靠度上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位夏完淳好像今年只有十八岁吧?这办事牢靠吗? 冒襄笑道 “赵老板可别小瞧了这位小友啊。” 第105章 金陵 太平府一下,整个通往南京的道路顿成坦途。 高耸的龙纛立于中军,明军五万兵马分为三路,分别从秣陵关、江宁镇、大胜关齐头并进,会师南京城外。 五万得胜之师甲胄鲜明,军容森然,经过近两月的鏖战之后,一方面损失自然不小,但另一方面,军队也迅速在战斗中成长起来,蜕变为真正的敢战精锐之师。 隔着一条秦淮河以及西边的莫愁湖、南湖,便能隐约望见那巍峨宏大的城池。 金陵乃是江南灵秀水乡,整座城池依着江河便利而筑,依靠秦淮河的水势,构建了一整套完整严备的护城河体系。 以眼下明军直接面对的城西为例,南京城的护城河不是一条,而是两道,并且两道护城河后都有城墙。 明军必须先突破最外围的江东门,而后再跨越水域密集的莫愁湖、南湖地带,最后才能开始正式攻城。 南京城门众多,有十三座,其中城西直面的就有清凉门、石城门、三山门,全部都依缩在宽阔的护城河之后,南京护城河不比一般州府,足有二十多丈宽,大约六十米到百米之间,水深五米,步兵很难直接趟过来,必须借助船只。 至于城墙,更是令人望而生畏,最低处也有五丈以上(十五米),最高处达七丈(二十一米),全部由青砖条石,加糯米汁建造,明初为了重视南京城墙的督造工作,甚至要求,在青砖之上刻上督造官员和工匠姓名,以便追责,这玩意的坚固程度可想而知。 南京城砖铭文 简单来说,直到近五百年后,南京明城墙都还是“世界最长、规模最大、保存最好的古代城垣”,没有之一。 固若金汤,毫不虚言。 朱由榔站立在南京城西南侧数十里外的牛首山远望,秋日的凉风细细吹拂过身上玄色大氅,身侧数十甲士手持长刃,依次排开,颇有些得胜之后要横槊赋诗的样子,可惜朱由榔不仅不想赋诗,甚至心中有无数个妈卖批现在就要讲。 当他真正以一种进攻方的心态观望到南京之后,他才想骂,之前弘光朝那帮瘪犊子是干什么吃的? 这tm就降了? 这城墙足足有五六层楼高,他妈的一般云梯都攀不上去,城墙内部宽到可以跑马车,别说什么红夷大炮,后来日本鬼子的舰炮、榴弹炮都炸不开! 朱由榔只觉得,要是自己守这城,别说多铎那几万人马,就算来他妈三十万,只要粮食够吃,自己也能守到老死!就算守不住,也够让对方留下几万尸体了。 结果呢? 兵不血刃、不战而降。 可抱怨归抱怨,真到了自己面对的时候,心中还是颇为惴惴。 眼前的南京是此时世界最大的城市,没有之一,五万明军别说围城了,单只围住城西一面都够呛,至于攻城……朱由榔实在是没有头绪。 正当其人胡思乱想之时,安排完各部驻营任务的李过上山禀报 “陛下,各部均已在城西、城南外驻营,是否要以炮火先试探一番?” 自从新式火炮加入战场以来,明军各部指挥官已然逐渐适应了这种新式武器,以至于养成了无论野战、攻坚,只要有炮兵部队在侧时,都得让火炮先行试探。 朱由榔想了想,摇头道 “先不急,朱都督那边有新消息吗?”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17节 郑成功自瓜洲渡大捷后,断绝了勒克德浑短时间内南下的可能,便引兵离开镇江水域,转而继续朝南京方面而来。 于九月二十日抵达南京北面的长江水域,不过显然郑成功也缺乏直接攻城的能力,便在江浦到瓜埠一带下锚停驻,监视南京。 南京周边 朱由榔大军一到牛首山,便派来信使觐见。 言道海军现在不仅是于江浦一带,随时可以登陆北面的龙湾、天妃宫,海军炮火犀利,清军不敢阻拦。 又过了两日,却是郑成功亲自前来觐见。 “臣戴罪光复海军都督,朱成功拜见陛下!” 二十出头的郑成功经历这两年带兵征战,却是成熟稳重了许多。 朱由榔笑着扶起对方,道 “明俨何罪之有啊?朕听闻你在江北出其不意,大破清兵于瓜洲渡,颇有当年前宋虞允文采石矶大战的风采啊。” 郑成功自然是连连谦让 “不敢,臣这点战功,比起陛下军山湖一役定乾坤,阵战多铎,十万清军灰飞烟灭,简直不值一提。” 被这位后世顶礼膜拜的民族英雄拍了马屁,而且还恰如其分,朱由榔自然是颇为暗爽的,但毕竟是天子,嘴里还是没忘记自己的任务。 “明俨休得自谦,此战你部封锁隔绝南北,有大功于国,虽然战事未尽,不宜大作封赏,不过之前那个靖虏候还是要拿回来的嘛,一会儿朕就下旨复你爵位。” 之前出于整合郑氏集团的需要,让郑成功演了一出“父罪子偿”的苦肉戏,如今又顺势恢复对方爵位,不仅是给这个苦肉戏结尾,同时也是向所有郑氏集团的成员宣示主导权,“为名与器,不可假人”,郑氏想要站稳脚跟,想要发展,就必须依赖于他朱由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郑成功自是感激涕零,谢恩不提,这次会面,也意味着两股明军正式会师,北路军加上海军统共约十万人,勉强可以包围南京北、西两面。 接下来,就是如何行动的问题了。 对于明代的南京城,明军唯一可以借鉴的经验只有当年靖难之役时朱棣攻打南京的战例,但事实上也没啥意义,因为人家那属于皇室内斗,更有李景隆这种到底是废物还是内应都说不清楚的存在,哪能和眼下你死我活的对峙相提并论。 最终,郑成功提议先拿下最外围的江东门再说,明朝南京非常大,分为内外好几重,最内自然是宫城,也就是后世所谓南京故宫,往外包含了诸多朝廷机构、宗庙在内的称为皇城,再往外以十三门为界的,依凭秦淮河、后湖、钟山而建的才是京城,最外围还有包含了临近县在内的外廓称为郭城(又叫官城)。 而江东门,便是郭城西面要冲入口。 当然,事实上外郭城门不少,城南的德安门其实更好攻取,但江东门直面长江分流,海军战船可以直接驶入,能省不少麻烦,并且江东门距离京城的清凉门很近,也多亏够宽,海军战船可以从护城河体系进入城墙之下。 明南京城图 李过仔细思索后表示同意,不过需要海军以炮火佯攻北面的仪凤门、定淮门、阅江楼等地,以作策应。 决策一下,十万大军顿时动了起来。 三日后,天一拂晓,南京城北,扬子江波涛滚滚之中,数十艘炮舰缓缓靠近,一字排开,在吆喝声、旗帜挥舞中,以侧舷面对远处江岸的狮子山。 “通通通……” 由于距离较远,火炮其实并没什么准头,即使打中,也很难造成什么实际伤害。但,这一通炮击的意义可不仅于此。 居住在城北郊区的居民被炮声吵醒,很快,消息就如同火灾般传遍了全城 “官军打回来啦!” 近三百年的统治惯性下,对于此时的江南百姓而言,满清的统治才两年而已,明廷依然具有无可争议的正统性,至少他们现在还会称呼明军为官军。 许多百姓出于某种天性,一开始还相当恐慌,这年头无论是谁打谁,老百姓总是少不了遭殃的,但接着发现明军并未开始攻城,便有不少跑到城北去看热闹。 无论如何,即使南京城墙依旧坚不可摧,即使明军眼下连南京城的边都还没摸到,但一个念头已经在城内上百万人的心中弥散开来。 这金陵城易手,恐怕就是眼下的事情了,顿时,人心浮动,这固若金汤的千古雄城,开始从内部松动起来。 第106章 暗流涌动 恐慌、躁动之中,又带着期待和蠢蠢欲动的情绪,迅速在整个南京城中延展开来,老百姓自然是开始囤积物资,关门闭户,而那些有心之人,则在私下暗流涌动。 阅江楼和狮子山外每天连绵不绝的炮声,犹如一把槌子,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尤其是经略江南的满清秘书院大学士洪承畴。 这位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两边加起来,算得上六朝老臣了(万历、泰昌、天启、崇祯、皇太极、顺治),但实际上年龄并非很大,如今也不过五十六而已。 此时坐在衙门的签厅里却是心中闷闷 如果说朱由榔那边体会到了南京有多难打,那么洪承畴毫无疑问体会到了南京到底有多难守。 可以说,之前朱由榔那般想法事实上有点想当然了,南京真要这么牛逼也就不至于历史上就没守住过几次。 因为这地方,实在是太特么大了! 眼下洪承畴就算加上新征青壮,也不过三万多人手,虽然南京百万人口,若是强抓壮丁,十几万绝对是有的,但洪承畴不傻,他要是真这么干,南京城明天就得破,因为他知道,自己手里的亲信军官、士卒就这么点,两万人还勉强管得过来,若是再多,可就管不过来了,随便出一个问题,就得把城池葬送掉。 他原本是寄期望于太平和镇江两地坚守,太平府的失手倒是在他意料之中,毕竟对面那位天子连多铎八万大军都吃得一干二净,何况张天禄那三瓜两枣?拖延时间罢了。 可郑成功的瓜洲大捷却在洪承畴意料之外了,他本来是想让镇江堵住郑成功,就算郑成功想绕过,勒克德浑也能从此渡江南下,届时南京之围便可转圜了。 结果其人不仅不避,居然还北上奇袭瓜洲,把勒克德浑前锋以及渡江船只、渡口全部摧毁,想要从北面得到援助,已然不可能,至于南面的博洛,李定国也不是吃素的,双方正在浙北、浙西鏖战,哪里有往北来南京的可能? 于是乎,洪承畴只得让刘良佐放弃镇江,回南京固守,三万人马,分摊在整个南京城内,相当稀疏,再巍峨的城墙,再牛逼的防御体系,也得有人守吧? 更麻烦的是,清廷进驻江南不过两年多而已,又兼剃发易服,残暴无度,不得人心,统治基础本就薄弱,眼下朱由榔以天子之尊,身兼明廷三百年正统声势,大军威逼城下,对于城内那些个士绅百姓而言,心中震动可想而知,只怕已经开始私下动作了。 可洪承畴也没办法,反而更加困难,加强监视城内,城墙防务就会缺人,集中准备御敌,城内恐怕就要出乱子,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之前桂北之战后,洪承畴就曾建议过多铎,表示桂北之后,双方形势已然变化,希望他放缓对江南的镇压,最好剃发令能够缓一两年再执行,重用提拔江南士绅,安抚其心,否则来日明军反攻江南,必然会生乱子。 但当时刚好出了阿济格之子傅勒赫交换被拒的事情,多铎和洪承畴关系陡然紧张,哪里能听得进去? 到头来,多铎倒是直接死了干净,这烂摊子确实要他来应付。 不禁长叹一声,心中竟是有些悔恨,但事已至此,像他这种铁杆汉奸,一旦城破,必然没有幸存之理,于是更多的是某种怨毒。 原本他心中,作为一个在明廷督抚地方多年的干臣,对于明朝那点龌龊事早已厌烦,知道明廷已然烂透,不可救药了,自己虽然改换门庭,也许青史之上没那么好看,但起码也能子孙富贵不是? 结果所有的一切都被城外那杆龙纛下的青年人打断了 你朱由榔干嘛怎么能干? 你为啥要赢? 你就不能好好的死在广东、死在桂林、死在军山湖呢? 明朝要亡,你就不能跟着他一起亡了吗? 想到此处,不无咬牙切齿地吩咐身边佐吏 “去通知刘将军,让他先严肃城内治安!凡有无故聚集十人以上者,不问缘由,可立斩之!” “同时把内城(京城)十三门都给我堵了!用砖石堵上!” 很显然,洪承畴这是有了随时放弃外郭的打算,毕竟外郭实在太大,三万人根本管不过来,与其耗费兵力,不如直接放弃,死守内城算了。 命令一下,城内立即鸡飞狗跳,刘良佐带着兵马四处抓人,封锁店铺,强征物资,再加上清军军纪本就败坏,多有勒索抢掠之事,城中居民敢怒不敢言,洪承畴和刘良佐也不在乎,毕竟就算他们不怎么干,难道城破后老百姓就会放过了?旧债加新债罢了。 城西北门桥外,原本人声鼎沸的街坊一下子寂静起来,路上稀疏的行人也是步履匆匆,生怕被巡游的清兵不分青红皂白抓了去。 一处挂着通远商社牌子的店坊,一名掌柜打扮的络腮胡子中年人刚刚笑着贿赂了巡游的清兵,而后缓缓进入坊内。 合上内间门户,这才拱手对屋中人行礼 “末将参见同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雷镇抚不必多礼。” 赵纪上前拉过对方,正是锦衣卫探马司的镇抚使雷潜。 “如今情势如何?聚宝门那边事情可安排妥帖了?” 雷潜低声回应道 “同知放心,聚宝门那边依然牵上了线,那张洵也并非什么铁杆汉奸,在清军那边受过不少气,再加上我军兵临城下,自然有所想法,咱们这边一联络,许些富贵愿景,便基本告成了。” 赵纪颔首 “这事一定要注意保密。” 雷潜接着道 “不过……眼下我们在城内行动确实有些困难了,刘良佐那厮看得太近,陈子龙那边联系组织的人手都不敢聚集起来,届时也不知该如何起事啊?” 赵纪略微沉默,探马、执行两司已经有超过四百人提前进入城内分散隐藏起来,再加上陈子龙联络的各方势力,也能动员出六七百人,可问题在于,这些人眼下都还是分散在城中各地,无法在刘良佐的严密监控下聚集,毕竟几百人聚集在一起,是很难瞒过清军的。 可力量不聚集在一起,能做的事情就很有限,比如说夺门之类,就很麻烦。 二人都有些沉默,各自思虑。 过了片刻,赵纪忽得一拍大腿 “我倒是想到有个地方能藏人,还不怕清兵发现!” 雷潜思索片刻,差点笑出声来 “若末将猜得不错,同知所说的,是监狱吧?” “正是!” 没错,若说能聚集一大堆人,还不怕清兵找麻烦的地方,就是监狱了,自从城内开始严管,刘良佐也不敢逮人就杀,毕竟清军士卒里有不少也是南京本地征召的青壮,人情关系下,不少被关进了城中监牢。 南京城有两个主要监牢,一个是大理寺、刑部大牢,却在城外,一个是应天府的监牢,位于城内,赵纪只得便是应天府的监牢。 雷潜想了想,却是为难到 “监牢关系好打通,到时我们以犯人的名义把人送进去,聚在一起,只是……那般却是不好藏武器家伙事。” 赵纪沉吟片刻,接着道 “我记着应天府监牢距离国子监不远吧?国子监那边我们不是有人吗?想办法把东西藏在那边。” 雷潜颔首 “国子监有陈子龙那边人在,不难办,那边有不少士子可以联络,都是陈子龙名单里可以信任的,带头的好像还是不到二十的小子,好像叫做……夏完淳。” 赵纪哑然,怎么又是这个夏完淳。 第107章 凌城 南京城西,秦淮河外,南京外郭事实上是包含了应天府的上元、江宁两县,而江东门,便是以护城河便利之下,西南方最主要的进出口。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18节 外郭城墙比起内城略低,但也基本在五丈左右,并且江东门在护城河后,只凭借一道江东桥通入,自然易守难攻。 洪承畴也不傻,虽然已经有了放弃外郭的打算,但也不可能就这样放明军进来,层层阻击也是必要的,江东门这种险要地方自然是得埋下钉子的。 眼下洪承畴的唯一希望,就是尽量拖延死守,期待于浙江方面的博洛能够解决李定国北上,或者拖到勒克德浑重新做好渡江准备。 而洪承畴对于应对的第一个法子,便是炸桥。 说起这座江东桥,却是颇有来头,当年朱元璋着名的诈降计,以康茂才写信给陈友谅,以暗号“老康”相约,随后伏击陈友谅,那伏击之地,便是江东桥。 洪承畴命令下,清军调集数百斤火药准备炸桥,没想到这玩意颇为坚固,竟是一下子没有炸塌,当他们再要行动时,郑成功的舰队已经驶入河道内了。 护城河太宽对于进攻方也不全是坏事,比如说现在,明军五百料以下的中小型战船直接从杨子江水域、秦淮河驶入江东门前的护城河。 郑成功从海军中抽调三十艘五百料以下,吃水深度不高的平底战船,编为一支临时的内河舰队,由甘辉亲自指挥,搭载刘国轩的铁人营,直抵江东桥。 而李过的北路军这边,也派出焦琏、王兴两部选锋三千,紧随铁人营之后,扛着云梯,准备攻城。 本来朱由榔是想过像之前太平府那般用火药攻城的,但李过劝谏表示没必要,一方面南京城墙不同于太平府,若是硬要炸开,少说也得两三千斤火药,其次这种厚实的纯砖筑城墙,想要炸塌,必须得挖地道深入城墙底下。(这就是后世太平天国攻城的利器,“穴地轰裂坚城,陷我省会,如摧枯朽”) 李过觉得区区一座外郭城门还用不着如此麻烦,不如把火药省到攻内城时使用。 一通火炮,都还没打中,便将准备炸桥吓得屁滚尿流。 刘国轩率部在桥后登岸,列阵以待,数里外高处观战的朱由榔却有些好奇。 对面这支部队,全员铁甲,手持五尺长刀,犹如唐代的陌刀甲士般耸立,阵列森然,在诸军中颇为显眼。 郑成功见朱由榔好奇,便在旁主动解释了起来 “此为臣直属所立铁人营,因全身着甲,宛若铁人,故此得名,之前瓜洲一战,颇赖其功。” “哦?那主将唤作何名?” “参将名唤刘国轩,乃是之前家叔在漳州募兵时,一员应招的原漳州清兵小校,后提为把总,镇江之时,其人立有殊功,臣爱其才,便将之拔擢到身前听用。” 刘国轩……这个名字朱由榔还是有印象的,好像是历史上眀郑后期的名将,也是眀郑后期事实上的军事统帅。 江东桥不同于一般城内小桥,并不是很狭窄,大概三丈左右宽,铁人营以五纵队列成紧密阵型,快速从江东桥通过。 与此同时,桥后明军阵地整整一个炮营五十多门火炮抵近至三里以内,河面上三十艘战船同样炮口冷冷相对。 只待城头上清兵的炮火刚刚响起 “通通通……” 从河面到桥后,上百门火炮同时激发,一瞬间就将对面城头上的炮火声掩盖下去。 飞舞的弹雨冰雹般砸在城头上,接受过基础数学教育的炮营军官依据炮击效果不断调整,由于没有其他任务,教导师的士卒也被李来亨打发过来给炮兵们打下手,就当是实习了。 一开始清军炮火还能给迅速过桥的明军造成一定杀伤,毕竟南京城头的火炮配置也不少,自从当年嘉靖年间有过倭寇一路打到南京城外的丢脸事后,南京城头便配备了大量千斤佛郎机,比如这江东门上,便有十二门大型佛郎机。 可另一方面,南京城防火炮也久未更新,大多数都是万历年间的货色,更是一门红夷大炮都没有,面对炮营和海军的新锐火炮,又在数量上被绝对压倒,不足半个时辰,就全部哑火。 半个时辰间,上百门火炮发射了过千发炮弹,把城头女墙轰得支离破碎,遍地残砖烂瓦,清兵干脆潜入城楼之内,不敢露头,更别说组织炮火反击,当然,也没有火炮可给他们用了。 铁人营冲到城下,却是先落后一步,焦琏、王兴两部选锋,抬着云梯先赶了上来,开始架梯攻城。 刘国轩左手擎盾,把长刀负于背上,快步领头登了上去。 明军炮火一停,清兵在长官驱赶之下,终于从城楼之后露出头来,以准备好的滚木礌石之类泼下,弓弩、火铳之类纷纷开始逞威。 对此城下焦、王两部火铳手直接列队,往城头轮射,算是火力掩护,将刚冒头的清兵给压下去。 南京外郭不算太高,但五丈也有十余米了,相当于后世三四层楼的样子,刘国轩天生勇力,动作迅速,不到半刻钟就攀援而上,率先杀入敌群。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城下火铳手也停止射击,装上刺刀紧随大队攻城。 “刺啦!” 刘国轩先以盾横撞一卒,而后一柄长刀霹雳而出,直接将眼前清兵头颅断下,鲜血飚溅数步,将两百多年的青砖染上腥污,身后明军士卒鱼贯而入,不断扩大突破口。 铁人营将士全身甲胄,极难被伤,若是遇到同样重甲的八旗步兵也就罢了,面对着甲率也就两成上下的绿营,基本上是按着打。 登上城墙后,明军将士纷纷三五人聚做一团,背靠背,只以长刃对外,步步推进,无人可挡。 清军阻击兵力其实也就四千多而已,被这般挤压,城头阵地越来越大。 火铳手的登城为此战画上句号,列队而立的火铳方阵一旦在城头站稳脚跟,清兵便只有被收割的份了。 炒豆般的铳声和弥漫硝烟中,剩下的两千多残军要么丢盔弃甲不顾一切地往城内跑,要么就地投降。 整场战斗只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江东门便就此易手。 这一速度很显然出乎了清军所料,因为此时洪承畴还在收缩外郭兵力,一听闻有溃兵过来的消息,马上下令封锁京城十三门,能收回来的兵马就收回来,收不回来的也就放弃了。 原本就议论纷纷的城内百姓见此状况更是差点炸开锅,谁都知道,官军夺回南京只是时间问题了。 至于外郭,南京不是一般城市,即使是外郭,居住的人口也有三四十万,自然是喜迎王师。 无数士绅自掏腰包购买鞭炮,沿着江东门到秦淮河之间的道路噼里啪啦放起来,朱由榔下令张贴安民告示。 一曰此乃官军护拥天子还旆京师,士民不必惊慌,亦不要过多聚集,以免阻碍军队调动。 二曰凡军中扰民者,各级将佐严加看管,伤人偷窃者刑,杀人奸淫者斩,若有私瞒不报,以教导师内政宣参员巡视各部,百姓可告之。 不得不说,虽然大明朝到了晚年也不得人心,但京师毕竟是京师,近三百年两京重地,群众基础还是颇为深厚的,再加上满清残暴政策对比之下,更是箪食壶浆,无不配合。 清兵退缩内城后,明军一路席卷外郭诸地,此时对于朱由榔而言,最重要的不是继续谋划怎么攻城,而是赶紧下令派人接管保护内城外的大祀坛(相当于南京的天坛)和孝陵。 南京 百善孝为先,封建时代,这东西不能含糊,当年朱棣靖难,拿下南京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孝陵哭丧,朱由榔自然也不能例外。 于是乎,天子銮驾和龙纛一路东行,经过小半个外郭城,越过雨花台、秦淮河,北上孝陵卫。 由于当初的天子銮驾那六匹马被朱由榔宰了吃肉,只能骑着一匹从李定国那顺来的战马勒缰行在队伍中间,倒是颇有些马上天子的英雄气概。 第108章 火起(上) 孝陵位于紫金山南麓,南京内城东面,本来外面专门设有孝陵卫守护陵寝,但弘光以后,自然早就灰飞烟灭了,不过两三年的光景,如今看来竟是有些荒芜。 教导师护卫之下,朱由榔身着衮服,头戴翼善冠,朝着孝陵再三祭拜。 典礼并不隆重,眼下只是出于这个年代的道德准则,朱由榔必须先来祭祖而已,真正的大祭,还是得等拿下南京之后再说。 与此同时,十万大军四面合围,开始逼近内城十三个城门,隔着秦淮河,便能一眼望见那赤红色的猎猎旌旗,大军连营从莫愁湖畔绵延到雨花台前,旗鼓、号角之声阵阵远波,传入城中百姓的耳中。 光烈二年九月二十九 大明光复海军三辰旗下,二十多艘载炮战船从秦淮河经由莫愁湖直驱城西水门。 拿下外郭城后,海军舰船顿时得到了一个在内河的停泊地——莫愁湖 郑成功让郑鸿逵带着全军能够进入内河河道的上百艘中小战船进入莫愁湖水域下锚屯驻,于是对于清军而言,原本作为南京城防重要依凭的护城河体系一下子就成了令人头痛的存在。 明军仗着战船大炮,在河道中横行无忌,今天轰一下清凉门,明天吓一吓石城门,弄得原本就精神高度紧张的清军疲于奔命,再过了两三天,也许是发现对方只是恐吓而已,就不怎么管了。 但这次,却没这么简单了。 李过将随军两个炮营中的一个搭载上海军战船,加上原本的海军船炮,二十艘船搭载不下二百门火炮,顺流而下,列队轰击南京水门。 南京水门和三山门紧靠在一起,常常被统称为水西门,为秦淮河进入南京的入口,也是南京水路的主要通道,水门之后,便是传说中的“秦淮风月”所在了。 于是乎,当水门外两百束火光开始吞吐,整个南京城都被震动起来,洪承畴别无他法,最后只得将城内的许多渡船、画舫搜集起来,于水门之后自沉,从而堵住水门。 但这般行动却是让城内恐慌与躁动更加高涨起来,毕竟水门附近都是南京繁华之地,隔一条街便是应天府衙,炮声隆隆,半城百姓都能依稀可闻。 ------------------------------------- “所以你们还是打算在聚宝门动手?” 门前萧索的南京贡院内,一间原本作休息的耳房中,一名秀才打扮的少年和一名仆从打扮中年人轻声对话。 自从清军南下后,出于安抚士绅的需要,倒是在顺治二年开过一次科举,但当时江南抗清斗争如火如荼,由于剃发令的执行,士人和清廷的关系十分生硬,根本没几个人来考。 至于明军东征以后,多铎更是没心思和这些士绅玩游戏了,贡院一直闲置下来。 不过眼下,这里倒是密谋的好地方。 中年人正是雷潜,闻声回应道 “已经打点妥帖了,张洵那边能拉得动手下亲信百来人,这几日城外炮声不绝,绿营各部将佐士卒心中也早已揣揣,其余虽然不知情,但事发之后,必然也会观望。” 那不到二十的少年人皱眉 “可我听说那洪贼已然把城门用木石堵死,就算动员出人手,也开不了城啊。” 南京城墙高大,在城门被堵死的情况下,倒不是说不能通过云梯、绳索之类攀上去,但时间上肯定比较慢,无法迅速以绝对力量控制全城。 年轻人正是夏完淳,弘光元年,其人年方十四,跟随其父夏允彝参与抗清起义,事败后,夏允彝投水自尽,夏完淳便只得跟着自己老师陈子龙继续抗清,如今虽然才刚满十八岁,但却已然有了四年多流落四方、组织起义的经历,论起气节、行事,恐怕比侯方域之流强多了。 冒襄去联系张洵后,整个陈子龙这边和锦衣卫的联络工作都交给了夏完淳负责,事实上他也完成得相当不错,并未有过任何失误,让清军发现端倪。 雷潜声音低沉道 “之前我们通过画舫,运了几百斤火药进来,现在估计还藏在武定桥那边,届时可以用来将堵门的木石炸开。” 几百斤火药,若是想要炸开城墙肯定是不够的,而且他们也不可能现在去挖地道,但炸开洪承畴临时用来堵住城门的木头、石头,还是够用的。 夏完淳思索一二,接着问道 “人手呢?我记得你们把人藏到监狱了吧?” 城内戒严后,原本潜入南京的锦衣卫执行司成员们难以找地方聚集,最后赵纪想到了监狱,毕竟所谓灯下黑,只有这地方不会引起清军的格外关注。 雷潜先是通过之前打通的一个清军千总关系,把二十多个手下送进了应天府监牢,而后继续打通各方关系,不断零星的以不遵守戒严的犯人名义把人员送进去。 大概就是接着贿赂,表示“我看那几个人早就不爽了,大哥你帮我个忙,我想亲手整他”之类,伪装成了一个有钱的商人,把自己对手商行上下一两百个老板、小厮诬陷入狱,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至少看在银子的面上,没人有啥疑问。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如此,锦衣卫成功把两百个执行队员隐藏在监牢当中,可问题在于,这些人此时都是赤手空拳,没有家伙事啊。 这就是雷潜今天来的目的了。 他笑着轻声道 “夏兄弟放心,届时我们会先发动城内其他松散的人员,闹出事端,让清兵疲于奔命,然后嘛,就得看你们的了。” 除了人员聚集在监狱外,锦衣卫的武器更加敏感,于是思来想去之下,赵纪通过陈子龙、冒襄等人的士人关系,将其隐藏在南京府学当中。 “将军的意思是?” 夏完淳疑惑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19节 雷潜正色道 “届时,清兵必然分散四处,城外王师也会发起佯攻策应,刘良佐注意力都在各处,府监那边必然空虚,我们需要你们的人手,进占府监,把里面的人放出来就行!” 夏完淳有些迟疑,吞了吞口水 虽然他也经历过抗清起事,但像如今这般刺激,于敌人眼皮子底下,袭击就在应天府衙不远处的监狱,还是有点让人生畏了。 雷潜见对方年轻,有这般反应倒也不奇怪,安慰道 “夏兄弟不用怕,府监那边我们早就安插得有人了,你们过去并非强攻,而是里应外合,而且据我所知,清虏在府监没留几个人,撑死也就一两百,等事发之时,四面火起,恐怕更是分散,不堪一击的。” “而且我们会派几个人帮你们,不必太过担忧。” 夏完淳闻言只得毅然点头。 府学之中,有大概六七十个陈子龙他们串联起来,被动员的士子,加上他们的亲信家仆等人,合计大概有两三百人,锦衣卫当然不会放心这些人的战斗力,故而专门派了五个精干人手过来,帮忙组织指挥,并且迅速教他们如何使用武器。 火器发明后就这点方便,这些人也不需要使用啥精密家伙事,一人一杆火铳,一把佩刀,还有一些掌雷,就这玩意随便示范几遍,小孩子都能学会,更别说读书人。 更重要的还是教他们如何列队,也不许多好,勉强不乱就行,反正也没啥要他们强攻的,能唬住守监牢的那百来个绿营小卒就行,监牢内部已然插有内间,两面夹击之下,用不了多少功夫。 三日后,午夜刚过,凌晨时分,天将拂晓 府学之内,士子们相当紧张,这时许多人第一次摸武器,但同时也心潮澎湃,他们并不傻,而且能被陈子龙发展进来,主动参与起事的,都是些胆大的家伙,知道如果今天自己能成事,日后天子入主南京,重定河山之时,这得是多大的政治资本?比特么什么举人、进士的狗屁功名强多了。 青史留名,在此一搏! 第109章 火起(下) 夏完淳作为士子当中的领头人,把文人青衫的长袖挽起来,腰间别上利刃,一手持新式火铳,站在众人跟前。 尚未日出前的南京城中寂静一片,由于宵禁的原因,街面上几无灯火,唯有零星清军兵丁三三两两巡回在街巷之中。 “诸君手中器械可都检查好了?还有半个时辰,我们便要动手了!” 夏完淳看着眼前众人,正色沉声道 对于缺乏训练的一般人而言,最合适的武器莫过于火铳,操作简单,威力巨大,只需示范一两遍,就能熟练掌握。 好在,参与进来的除了这些士子外,还有不少家丁、健仆,明末江南地区蓄奴之风盛行,凡是大户人家,都会募些家丁之类青壮看家护院,这些士子不少家中殷实,有些还是官宦富贵人家,自然能带出不少家丁。 这些家丁只需分配给武器,便是一股战力。 而队伍当中,还有锦衣卫专门派来的五名精干军官,用于指挥组织他们,毕竟这些人战斗经验基本为零。 院外,“咚咚咚”,一阵鼓声远远隐约传来,一快四慢,这是更夫在用鼓声报时,证明此时已是五更(凌晨五点左右)之后。 夏完淳率先站立起来,一臂高振 “诸君随我来!” “绷!” 原本紧闭的府学内院大门轰得一声打开,两百多号人鱼贯而出,明火执仗,于原本静谧的凌晨街面中,犹如石落平湖,激起波浪。 原本街面上巡视的一队清兵马上反应过来,二十多号人往这边围来,正要发问,只听 “砰砰砰” 乱枪响过,传遍整个街道,硝烟弥散,留下十多具不敢置信的尸体,其余纷纷溃散。 夏完淳没时间和这些虾兵蟹将纠结,连忙高呼,带着众人,往北面不远处的府衙监牢狂奔。 与此同时,太平街、武定桥、北门桥、裕民坊、鸡鸣寺等城内各处,都已经喧嚷一片。 城外,早就接到了锦衣卫消息的明军分以庞刚、周嘉屏和海军冯信、陈泽近四万人,在阅江楼、定淮门、石城门、三山门外发动佯攻。 明军一次动用超过三百门火炮,惊天动地,在城内都能依稀听见炮声,看到火光闪烁,再加上四处城门全部受到攻击,明军甚至还搬出了云梯之类攻城器械。 全城百姓都被从睡梦中惊醒,清军立刻就反应过来明军这估计就是要发动总攻了。 刘良佐被从床上叫醒,一边让人通知洪承畴,一边亲自带着亲兵,让人勒令城北军营里的清兵,准备集中力量守城。 而城内此时情况也不乐观,各处都出现不明人员趁乱袭击清兵哨卡和巡检衙门,清兵只得满城到处弹压杀人,混乱一片。 许多百姓惊醒后探出头来查看情况,有些胆大的甚至跑到街面上,当然,还有很多趁乱摸鱼的地痞流氓,借着混乱之际,行打劫勒索之事,嘈杂之声迅速鼎沸起来,混乱之下,一些地方燃起大火,也不知是锦衣卫干得,还是趁乱打劫的地痞干得。 夏完淳这边两百多号人沿着街面一路向北疾行,其间虽然也有零星兵丁阻拦,但完全挡不住,现在全城都在动荡之中,四处火起,这两百多人并不算起眼,清兵也抽调不出这么多人来拦截。 至于几十人的规模,一通火铳过去,便作鸟兽散。 前后也就三四里路,一刻多钟便可抵达。 监牢守狱兵卒自然大惊失色,连忙闭门抵挡,眼下大部分兵卒都被派出去弹压城内,或是前往城墙参与守御,府监当中只有一百多号人看着。 参与领头的锦衣卫执行司军官,直接掏出掌雷,点燃扔进去 “砰!” 数声巨响,那木质栅栏门瞬间支离破碎,还未等外边人员冲进去,里面就已经传出喊杀声,被安插到狱卒当中的锦衣卫执行司人员已然反水,混乱一片。 夏完淳带头突入,所有士子、家丁聚做一团,也不用正面厮杀,看到有人冲过来就是一通火铳,炒豆般枪声此起彼伏,不到两炷香的功夫,清兵便全部四散奔逃。 他们带着人进去,将监牢全部打开,原本隐藏于此的近两百号执行司队员重获自由,夏完淳让所有人把武器分发出去,又夺了狱卒剩下的家伙事,合流超过四百人,一起杀了出去。 府监距离应天府衙不过两里开外,声势很快就传到那边,清军就算再蠢,也知道这般几百人的队伍,绝非什么地痞流氓能弄出来的动静。 洪承畴这会儿正在皇城外的原五军都督府衙门里,调配各部参与守城,一听闻这边动静,只当是明军内间在搞破坏,从刘良佐那边调了一个参将,带着一千多号人,过来堵截。 有了执行司将士们的参与,起事队伍战斗力顿时暴增,锦衣卫重建已经有一年多了,人员构成上逐渐精干,一部分是雷潜通过向商人、帮会等社会组织发展的情报人员,同时,执行司也从军中挑选出不少好手,甚至还有一些教导师中的士卒。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又加上这一年多的诸多行动,无论是云南光复,还是川东、浙东的协助,都让锦衣卫上下迅速积累了大量斗争经验,培养了一批战斗力出众的精干缇骑。 面对清军阻拦,他们熟练利用地形展开巷战反击,事实上,武备局专门为锦衣卫打造了一批精良特供武器,比如短管双发火铳,用石灰粉尘加工的简易烟雾弹,贴身细甲,钩索之类。 南京市井经济格外发达,街巷之间错综复杂,几颗装有石灰的烟雾弹扔了出去,顿时便让身后追兵找不到方向,尤其虽然清兵在南京也抓有壮丁,但军官都并非本地人,而锦衣卫在此潜伏多日,又有本地士子带路,跑得极快。 一行人先是狂奔到武定桥,从一家秦淮河边的画舫之下,找到火药和其余武器,装在三辆准备好的骡车之上,迅速继续往聚宝门而去。 聚宝门城楼内,一身穷酸秀才打扮的冒襄往身后火光点点,喧嚣一片,转头对已然甲胄齐备的清军绿营参将道 “张将军,是时候动手了。” 张洵出身漕兵,明清漕运是个鱼龙混杂的江湖地,张洵本人也是个任侠义气的性子,之前冒襄找到他,先是说自己处境困难,来投奔他,由于冒襄父亲曾经对他有提拔之恩,张洵再三款待,还给冒襄安排了一个军中文书的职务。 但冒襄见关系稳定后,就露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准确来说是软硬兼施。 一方面,功名利禄自然是要许诺的,只要事成,夺下城门,光复南京,这是何等泼天功劳?届时何必在这当个守门的小小参将?捞个爵位,子孙后代与国同休它不香吗? 另一方面,冒襄直接威胁,反正我是参与了起事的,如果我被抓,一定会供出你,按清廷镇压抗清力量的烈度和手段,你一不是辽东旧部,二不是九边军将,有脱身的可能吗? 面对如此赖皮的手段,张洵自然别无他法,只得相从,再加上这几日城外明军声势浩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南京易手在即,这也催使张洵的决心更加坚定。 绿营清军不同于光复军,由于大部分都是投降而来的明军和农民军旧部改编,往往都是靠山头分派,比如你一个原明军参将投了过来,那你带来的那点人就是你的根底,虽然后面会补充,但是各将手里的人马是参差不齐的。 同样是参将,有些手里有三四千,有些只有七八百。 张洵理好甲胄,提起身边长刃,对冒襄沉声道 “某已让军中亲信弟兄准备好了,估计有一百多号,你们那边多久过来?” 冒襄正要回答,只听城内不远处街巷有铳声夹杂着呼喊、脚步,顿时兴奋道 “来了!我们快动手吧!” 第110章 贰臣末路(上) 夏完淳身先士卒,冲驰在前,从武定桥到这边路上,许多原本在四处搞破坏的锦衣卫成员也归队,还有许多见势跟随的士绅,等到了聚宝门这边,竟是有了七八百人。 清军当然想阻截歼灭,可城外的压力越来越大,光复军在各个城门同时发起总攻,不仅是用火炮轰击,甚至已经开始抬着云梯攻城,虽然由于南京城高池深,并没有取得太多效果,但数万人的声势与压迫,还是牵制了城内绝大多数兵力。 洪承畴已经抽不出人了。 只能坐视城中锦衣卫和反清士绅们合流,在街道之中横冲直撞。 一遇清兵,都用不着夏完淳命令,一通火铳过去,大多作鸟兽散,毕竟到了这时候,清军士卒也不是傻子,知道清廷在南京的统治已然快到头,如何又会来送死?许多干脆倒戈投降,跟随其后。 众人以割辫为号,一行“联军”走到哪,都有割辫相从的士绅、义民、降兵,街道两旁,依稀可见剪断的发辫。 “随我往聚宝门去!开城门迎王师!” “开城门迎王师!” 数年间,被高压统治所震慑的南京士民一下子就达到了情绪的爆发点,争相往城南聚宝门方向涌去,越聚越多,拉出长长的队伍。 张洵见城南火起,从城楼内站了出来,正当其时,有信使快马从皇城方向赶了过来。 “张参将,学士有令,让你率部戒严聚宝门,有乱民要过来夺门,须严防死守,最好歼灭其部。” 张洵面无表情,也不作他言,只是颔首,而后派人把手下军官都召集过来。 张洵所部大概两千多人,把总以上军官也就十几个,一过来看到信使,知是有军令下达,信使乃是洪承畴亲信,也只当张洵要传达命令,并未觉得怪异。 张洵面对手下军官朗声道 “诸位弟兄,实不相瞒,城内出了乱子,有明军内应鼓动百姓,带着好几千人要来攻夺聚宝门。” “城外诸多城门也被明军十几万大军围攻,危在旦夕。” 信使听到这里,一下子就有些皱眉,传达命令就传达命令,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还十几万大军,这不是败坏军心吗? 张洵却是毫无顾忌,接着道 “依某看来,这南京破城最多就是旦夕之间的事情,咱们眼见就要完蛋了!” 信使已然察觉不对,当即起身要打断说话,结果身侧两名亲兵忽得上前,将其缚手按住。 “张洵,你要干什么!” 还没等骂完,便已然有人贴心的给人嘴里塞了破布,只能呜呜作声。 “不瞒各位,我张洵已经和朝廷大军取得了联系,准备开城迎接陛下王师入城!” “今日之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在座诸位,要么与我一同起事,要么就算不从,难道洪承畴就会放过你们吗?更兼王师入城以后,必然会清算负隅顽抗之辈。” “是要做献门功臣,封妻荫子,还是要做阶下囚,束手等死,诸位决断吧!” 嘴里虽然是让人决断,但周围近百亲卫已然围了过来,若是不给个肯定答复,恐怕是走不出城楼。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20节 大家都是投降满清的绿营,当年原本也就是明军,如今再反正过来,也没啥心理压力,再说张洵也说得不错,以眼下城内城外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就是明军入城在即,与其届时再投降当个俘虏,何妨献出城门做个功臣? 众军官纷纷单膝跪地称命,听从调遣。 张洵把那信使退了过来,让所有人掏出配刃,一人捅上一刀,以绝众人后路,可怜的信使,就这般眼睁睁被活活捅了十几个窟窿,失血而亡。 冒襄从后面拿出几匹红布,让人用刀割成布条 众军官召集士卒,将红色布条绑于右臂,而后抽刀割辫,正式反正。 此时夏完淳浩浩荡荡近千人也抵达城下,两边合力请开部分木石,由于害怕火药不够,张洵还将守城所用的火炮发射药,亦有近百斤抬了下来,埋设其中。 聚宝门外,在城外聚宝山下大报恩寺休整了一夜的焦琏、王兴两部已然于聚宝门外的长干桥前列阵以待,只等一声轰然。 “轰隆!” 数百斤火药轰隆作响,无数木石被炸散,飞射空中,残砖断木散落到整个街面,犹如地震般余音不绝。夏完淳和冒襄、张洵已经带人躲入周边房屋和城楼之内,眼见原本将城门内侧堵得严严实实的木石堆块炸开。 张洵连忙高呼 “快!快开城迎王师!” 被炸懵了的反正士卒和起事士民们也反应了过来,在军官和锦衣卫缇骑的带头下涌向城门。 南京城门厚实高大,开闭还是相当麻烦的,数百人齐心协力,拉动绞盘 与此同时,城内清军听到巨响,如何不知道这边出了大变故,但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不是过来支援,还是四散跑路,毕竟今时不同与往日,从桂北一直到军山湖,再到太平府失陷,无数清军战败的消息传了一两年,如今明军都打到城下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些绿营兵马也不是啥死硬分子,之前被多铎的八旗狠狠压着,又加上劫掠、搜刮的默许,为了那点饷银,才聚拢在清廷之下听用,如今眼看八旗军早就在江西全军覆没,连当年把江南杀到可止小儿夜啼的多铎都寄了,自己有什么必要跟洪承畴送死? “随我入城!” “光复南京!” 焦琏、王兴一声令下,无数明军将士嗷嗷叫地举起各种赤红色旗帜,往聚宝门方向涌来。 城门发出吱呀响声,轰隆一声砸在地面上,顿时洞开,焦琏先锋甲士即刻入城。 焦琏、王兴两部选锋合计四千多人,后面还有七八千步卒尚在城外接连往这边涌来,声势犹如波涛,从决堤的堰口汹涌而入。 夏完淳、冒襄等人自然是担负起带路的职责,而同时,城中陈子龙等人也不必再隐藏,纷纷出来,准备给入城明军带路,或是有些干脆准备去堵住府衙、皇城关键要道,免得洪承畴那厮临时跑路。 “官军入城啦!鞑子要跑啦!” “官军入城啦!” 陈子龙组织的人手和锦衣卫探马司的人员同时在城内各处高喊,再加上聚宝门这边上万人的动静,明军入城的消息短时间内传遍南京城。 首先崩溃的就是清军,尤其是刚刚还在各处城门,和佯攻的庞刚、周嘉屏、冯信、陈泽诸部血战的三山门、清凉门等处清军,闻言顿时陷入恐慌。 三山门守将弃门而逃,余部大溃,明军不费吹灰之力登上城楼,打开城门,清凉门守将见势不妙,直接投降,定淮门守将是洪承畴亲信,倒是死硬,但也被自己手下砍了头颅,献与城外的海军冯信部。 这回,入城的可就不止聚宝门这一处了,整个南京西面、南面的诸多城门全部易手,其他城门也陷入恐慌、溃散状态,越来越多的明军涌入城内。 “洪贼正在西安门内!诸位王师弟兄随我来!” 一名年轻士子带头疾呼,引着焦琏部入城先锋,直奔皇城方向而去。 西安门全称是西长安门,其内乃是原大明南京五军都督府所在办公地,也是洪承畴在南京的临时驻地,这名士子也许是对洪承畴恨之入骨,或是深明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首先就带着人往那边去。 洪承畴当然不可能不留下人马保护自己安全,但在汹汹之势面前,恐怕毫无作用。 听着外面一片喊杀嘈杂之声,眼见城内数出火势渐起,洪承畴此时心中却是没什么波动,很显然,他已经玩完了。 而后其人却是心中一横,让十几个亲信带着火把,往皇城内的紫禁城中去。 他洪承畴就算死,也要带着你老朱家的基业一起完蛋! 第111章 贰臣末路(下) 自阅江楼到聚宝门,数十万人口的城市中,喊杀一片,喧嚷一片,火光一片。 兵败如山倒 成百上千的清军绿营士卒放下武器,缚手向明军投降,各式兵刃被抛弃在地,和散落的旗帜一起,被汹汹而来的明军队伍踏过。 冯信、庞刚、周嘉屏等部接连从各城门率部进入,城西、城南,基本上都望风而降,即使有负隅顽抗之辈,在兵锋之下,也难以掀起波澜。 王兴所部先直驱城中,占领应天府衙周围的核心地带,而焦琏部的任务,则是皇城。 镇守皇城的基本上都是洪承畴亲信,其中不少将佐是当年在辽东跟着降清的,抵抗尤其激烈。 洪承畴在诸多亲卫的护持下,退入皇城,并且派人封锁东西华门、端门、承天门。 南京的紫禁城就规模而言,其实并不比北京紫禁城小,但也许是使用时间更短的缘故,建筑没有北京故宫那样密集,略显松散一些,相比于北京紫禁城,宫阁殿宇略小,却是稍显精致一些。 宗庙和社稷坛位于午门和承天门之间,分列左右,这是周礼中规定的“左祖右社”,事实上,由于南京自永乐以后,一直只是作为陪都,天子很少南下进驻,故而在维护方面肯定有所不足,尤其是崇祯以后,财政拮据,北京的宫殿维护都大大减少,何况南京? 清军南下后,更是直接把皇城封锁起来,将其作为八旗驻防所在,设置将军及督抚衙门于南京皇城中,还把太平门至通济门加筑城墙予以隔离,使南京紫禁城建筑遭到很大破坏。 南京故宫示意图 于是本可以与北京紫禁城交相辉映的“南京故宫”就此逐渐荒废,直到后来康熙年间,玄烨南巡的时候,还学人家杜牧,写了一篇《过金陵论》感叹道“道出故宫,荆榛满目,昔者凤阙之巍峨,今则颓垣残壁矣!” 当然,嘴上这么说,反手就下旨让人扒了南京宫殿的琉璃瓦、丹陛,拿去浙江修寺庙。 洪承畴面如平湖,沉着脸,带着一众士卒,举着火把,走进午门之内,朝阳在东方地平线上呼之欲出,将奉天殿前略显荒芜的宽阔宏大广场映得昏黄。 当年朱棣建造北京紫禁城时,基本上就参照了南京皇宫,故而两者在大体设计上基本相同,就连大多数建筑的名称也差不多,比如南京皇宫三大殿,也是奉天、华盖、谨身,这也是整个宫殿群最核心的中轴线。 洪承畴目光灼灼,虽说进入南京后,督抚衙门一直在皇宫内办公,但出于某种“避讳”的需要,他还一直没有进入过奉天门内的核心区域,如今却是无所谓了。 “各队分散,乾清宫、谨身殿,奉先殿、春和殿都要有人,尽快点火!” 亲信军官怒目横立,指令着下边士卒,在皇宫之内准备放火,而洪承畴本人,则举着火把,行走在奉天殿宏伟的开间之内,心中五味杂陈。 他自幼家境贫寒,少时辍学,只靠和母亲街头叫卖豆干为生,受族中长辈看顾,才得以读书。 而后发奋十数年,二十四岁中进士,青年才俊,从朝廷到地方,辗转多省,政绩卓越。 崇祯元年开始,协助攻剿民变,屡立殊勋,在一众兵败连连地方督抚将帅当中格外耀眼,一度把李自成打到只剩下十八骑逃入商洛山。 崇祯十一年,关外形势急转直下,他又受任于败军之际,出关督抚蓟辽。 从事实上来看,洪承畴绝对不该为松锦战败负主要责任,完全是兵部尚书陈新甲瞎指挥的结果,甚至即使如此情况下,洪承畴的指挥布置也算可圈可点。 故而,在他看来,自己没什么对不起明廷的,他从青年时代开始,兢兢业业数十年,干过督学、刑部、参政、督抚等等,对明朝的贡献也不小,扪心自问,也是老朱家对不起他洪承畴。 所以降清之后,洪承畴毫无压力的完成了身份上的转变,重新融入到新的角色中,他依然还是那个督抚一方的封疆大吏,可以说在降清文官地位当中,洪承畴绝对是no1,就连范文程之流都没法比。 可这种心安理得却是有限的,他是一个接受过完整儒家教育的传统士人,当清军入关,剃发易服之时,这种从幼时便植入的深刻文化烙印告诉他,自己所做的一切,必然遗臭万年。 但即使如此,他也能说服自己,不这样做又能如何呢?与其螳臂当车,还不如主动适应,那些扬州、江阴之类的反抗纵使轰轰烈烈,可又有什么用?与其血流成河,长痛还不如短痛,自己纵然名声狼藉,但只要清廷还在一日,子孙后代,官爵荣显又岂会少?更何况,等清廷坐稳江山几百年后,自然会有人给自己这个“开国元勋”歌功颂德。 可城外那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天子打断了这一切 洪承畴立于奉天殿那开阔大殿之上,面前丹陛俨然,其上皇位依旧金光灿灿,威势凛凛。 “学士,午,午门那边降了!” 一名士卒从门外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惊恐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到了如今地步,是个人都知道洪承畴已经玩完,即使是那些个当年的亲信,也开始动摇起来,一看到焦琏等人的大军滚滚逼来,当即放弃反抗,弃守投降。 洪承畴呆呆看着眼前依旧金碧辉煌的丹陛与皇位,逐渐升起的阳光勉强射入殿内,令人叹为观止。 忽得哈哈大笑起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洪承畴自以为顺应天时,却是被一小儿逼到了绝路!” “没想到你朱氏这点残山剩水居然还有如此造化!也好,也是,昔日光武中兴,谁又想得到一地鸡毛的前汉居然会有如此造化?” “不过我洪承畴虽输得不冤,却也不服!须知这江山,本就是尔辈朱氏败坏的,有何怪他人!” 随后将火把往殿中一掷,并对其余人等道 “明军将至,你们都随我多年,我也不强求尔等,放了火,自行逃跑吧。” 而后镇定自若,走到了那丹陛之上的皇椅前,却是坐了下去,颇为好奇的打量这般封建时代,身为人臣,身为儒家士大夫想都不敢想的感觉。 一众士卒,有的咬牙放了火便连忙往外跑路,有的连放火都不敢,怕明廷日后追查,直接悄悄溜出去投降了,当然还有的死忠之士,将火把一扔,直接于殿外引刀自杀,血溅五步。 焦琏和带路的夏完淳等人看见皇城之内有火光泛起,如何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连忙带人冲入,好在大部分清兵都没这个胆子,害怕朝廷日后清算,不敢点火,宗庙和社稷坛这两个重地算是保了下来,但东面的奉先殿和西边的春和殿等地还是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 最严重的是紧邻春和殿的文华殿,基本已经被烧了三分之一,火光滔天,在初升的阳光下熊熊交映。 陈子龙、焦琏等人也顾不上什么皇宫禁忌之地了,招呼全城能够组织到的士卒、百姓参与救火。 上万人拿着各种家伙事投入其中,,就连一路上接收清军投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参与救火。 好在南京皇宫建筑在建设之初就考虑过放火救火问题,都临近水源,而且南京紫禁城建筑并没有北京那般密集,火势延伸并不快,不至于就此付之一炬。 等众人突入到奉天殿时,大火已经将中殿包裹,虽然及时抢救之下,左右回廊都没有被波及,也没让或是绵延至后面的华盖殿,但作为宫殿核心的奉天殿正殿,连带着其中丹陛、皇椅都已然和洪承畴一起化作瓦砾灰尘。 响彻全城的喧嚷和呼喊,以及那在朝阳之下,逐渐暗淡的火光,无不宣示着,洪承畴带着旧时代的一切,与奉天殿一起灰飞烟灭,新时代,即将拉开序幕。 第112章 还旆 朝阳初上,城中秩序重新恢复了稳定。 入城之后,在陈子龙、冒襄、夏完淳等人协助下,焦琏、王兴等明军诸部开始重新控制各个要冲、官衙、城门。 当然,其中也闹出不少问题,比如相较于焦琏等经过多次整顿的光复军将士,冯信、陈泽所率的海军诸部军纪就相当糟糕了,入城之后,弄出不少劫掠、勒索,不听军令,到处乱窜的事情。 好在陈子龙发现后,及时向接着入城的李过反应,李过当即下令,从教导师中抽调人手组成督纪队,巡查各处,严肃军纪,砍了二十多颗头颅,算是将人马收了回来。 当然,其中自然也会引发光复中军和海军间冲突,但到了眼下这个状况,海军这些兵头子也明白自家富贵荣华还在那位天子身上,也不敢在眼皮子底下闹事,只得灰溜溜带着兵马被赶到城北军营驻扎。 至于城内各处火灾,直到天色大亮后,才逐渐在全城军民的努力下扑灭,不过损失依旧不小,至少有几百间房屋被烧。 皇城之中的火势也基本停息,唯独奉天殿实在太禁烧了,到了午后才逐渐平息,从整个紫禁城来看,大概五分之一的建筑遭到了破坏。 天子还旆是一件相当隆重的事情,纵使此时军中没有大臣跟随,但城内的陈子龙等人也绝对不会轻视此事,朱由榔只好先在城外聚宝山大报恩寺暂住一晚上,第二天沐浴更衣,准备入城。 城中李过、焦琏、陈子龙等人忙活了一宿,连忙把乱糟糟的城门和街道收拾好,听闻天子象征的华盖、六驷居然被宰了吃肉,一些士子和学究当场破口大骂,直言日后绝对要参李过等人一本,居然连天子的车马都保不住,要尔等何用? 可不管如何,没了就是没了,南京城里若是鸡飞狗跳搜一番,倒也不是没可能找出六匹白色骏马来,但朱由榔却主动拒绝了,表示“朕持干戈而定社稷,所赖者兵民耳,已张威势于天下,何须繁琐仪节傍身?”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21节 大概意思就是,老子的权威,在桂林、在军山湖,就已经树立得不能再高了,还需要用什么虚头巴脑的仪仗来虚张声势? 于是乎,朱由榔身着全套甲胄,骑着李定国所赠,从多铎那边缴获的战马,直接,领着亲卫入城。 大军擦拭兵器、严整队形,分为多个方阵,从聚宝门入城,经由镇淮桥,一路北行,穿过整条城中大街。 甲申之难过去不过数载,就江南地区而言,明廷依旧是人心所向,尤其是对于地主士绅阶层而言,这种合法性依旧没有完全消退,故而天子銮驾入城之时,士绅们自发以黄土铺道,跪地相迎,相比于把汉人官绅集团排挤在核心层之外的满清,他们无论是从政治上,还是文化上,自然都对明廷的回归欢欣鼓舞。 当然,朱由榔拒绝城中陈子龙等人安排仪仗,坚持带甲骑马入城,其实也是在表明某种姿态,光复了南京,毫无疑问就意味着,光烈朝廷的统治核心要从两广转移到江南。 江南是文官士大夫集团的大本营,作为明朝统治阶级中占比最庞大的存在,一方面,他们是朱由榔这个政权稳定的基石,至少在新兴资产阶级力量崛起之前,失去了这些人的支持,朱由榔的下场恐怕不会比洪承畴好到哪里去。 但另一方面,朱由榔想改革,想摒弃之前导致明朝灭亡的老路,就必然会和他们发生矛盾,故而又不能全盘接受这些人主导光烈朝的政治。 事实上,光烈政权和之前的弘光、隆武乃至于鲁监国都有本质不同,因为之前几个南明政权,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江南士绅集团的影响甚至直接支持。 唯有光烈朝,几乎完全是靠孤悬岭南的两广官僚机构做根底,靠朱由榔个人东拉西扯,以抗清的“民族统一战线”为旗号,生拼硬凑捏合出来的。 于是,这个横空出世的政权组成上,有两广官僚、有闽粤海商、有农民军将士,甚至有西南土司,但唯独就没有江南士绅。 它从血缘上,就缺乏江南士绅们的介入。 于是乎,文人士大夫们尴尬的发现,自己的确等来了梦寐以求的大明中兴,但问题是,这个中兴后的大明,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当然,作为主导了整个明中后期政治生态的庞大利益集团,江南士绅当中也不乏明眼人,如姜曰广、陈子龙等人,就是发现了这个问题,提早和南边朝廷沟通,在这列火车到站之前,赶上了末班,给自己混到一个难得的政治地位。 可剩下的呢? 陈子龙等人,看似在迂腐地争一个“礼仪问题”,实质上,其背后的意图是在试探朱由榔的态度。 大明要中兴了,那么这个中兴后的大明,和之前那个大明还是一回事吗? 之前的政治生态在这个全新的光烈朝还管用吗? 这些道德君子、东林复社的徒子徒孙们,世代名门的大儒们,他们的位置在哪里? 这才是真正的矛盾所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就像当年的“大礼议”一样,宗庙里要不要多个牌位是小事,谁在朝堂上说了算才是大事。 朱由榔的回答也很明确,“朕以干戈定社稷”,也就是说,我的合法性权威,并非是拿下南京后才确立的,而是早在桂北、军山湖,用空前胜利明确的,那个时候,你们在哪? 朱由榔当然不会蠢到打击排挤他们,但合作的前提,必须是以我为主。 很显然,形势比人强,陈子龙他们的偃旗息鼓,已经说明了结果。 正如王夫之说的那样,当多铎脑袋被砍下来的那一刻开始,朱由榔说的话,就算文官们再不同意,难道就无效了吗? 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赤红色旌旗与鲜明甲胄于阳光映照下灿灿生辉,南京城内数十万人口,超过一半都挤在街道两侧,张头探望。 街头巷口,不乏有鞭炮鸣响,随处可见被剪下来丢到路边的发辫,以至于有人收集起来卖钱,毕竟假发这个行业在古代就很发达了。 等到那杆三丈高的金黄色龙纛从聚宝门穿出,纵使于诸多甲士护卫下,很难看到天子的身姿,再加上威势之下,大多数人也不敢抬头看,但纷纷跪地的万岁之声依旧响彻天际。 朱由榔勒马行在队伍中央,经过两年多的锻炼,见过不少大阵仗的他还是能镇定自若的,但心中澎湃依旧难言。 金黄色甲胄与白色高大骏马格外显眼,年轻的面孔迎衬下,竟是有些英姿飒爽,当年李世民“太宗十八举义兵,二十有四功业成,二十有九即帝位,三十有五致太平”,想必也是如此意气风发吧。 队伍并入皇城西侧的太平街,李过等人在此接驾 “臣等未能保全宫城,罪无可赦,请陛下降罪!” 一众将帅跪地请命,这也是理所应当的政治姿态,毕竟奉天殿被焚不是小事。 “宗庙都还完整吧?” 朱由榔勒马而立,倒是没责备什么 “回禀陛下,宗庙、社稷坛均未受损,臣等已派兵马在外封锁护持。” 跪在后面的焦琏回应道 朱由榔略微颔首,看着不远处,不知多少年没再启用,显得有些荒凉、萧索的南京皇城宫墙道 “也好,既然是中兴,就让他洪承畴带着以前的破旧一起滚蛋,该有点新气象了。” 随后让众将平身,策马当先,驶入皇城,自巍峨的承天门而进,两侧宗庙社稷,肃穆排列,宛若有灵。 第113章 马蹄北去(上) “哇,哇” 秋日单薄的云彩之下,黑色点缀在天空上的乌鸦结群飘荡在江汉大地,那山河交错的平原上。 它们在寻找自己的食物,至少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这绝非什么困难的工作,因为就在这呼啸而来的鸟群之下,尸横遍地的残破战场缓缓铺展开来。 汉水江畔,清军大营依次而立,镶蓝旗精锐居于中军大帐,各部绿营沿江扎设寨所,但营中士卒将佐的脸上却没有丝毫临战的紧张与激动,代之以麻木。 天色将暗,斜日西沉 已经五十岁的济尔哈朗身体还算健朗,但多年征战,旧伤不少,入秋以后,天气转凉,便去了甲胄,在帐中架起篝火。 其人伸出双手感受着温度,心中却是相当阴沉。 四十日了 自他统兵南下,受任征讨湖广以来,已经四十日了。 倒不是没有取得成果,先是用短短数日,扫荡了汉江以北的诸多府县,站稳脚跟,而后又继续挥师南下,囊括几乎整个江汉平原,郧阳、襄阳、德安、承天、黄州诸府大部都已拿下。 不仅如此,他还分出偏师,从荆州渡江南下,差点抄了川东文安之、袁宗第的后路,还好高一功及时反应过来,从常德调动兵马截击,将对方赶到岳州西部对峙。 湖广 也就是说,济尔哈朗的中路清军,已经多次成功渡过长江,攻击湖广腹地。 八旗战力依旧不俗,即使渡江不过一个甲喇,不足两千众,依旧几乎牵制了明军一个师近万人,济尔哈朗还趁机拿下了黄州府,歼灭明军守兵近四千人,包围汉阳城。 但为什么即使这样,过了四十多天,清军主力还是无法渡江呢? 想到这些,济尔哈朗将目光移到营帐外,就在清军营寨东面二十里开外,那根钉子依旧还在。 汉川 是的四十日了,光复前军总兵李明忠依旧坚守在汉川城中。 像汉川一样的县城,整个湖广北部,不说有一百,也有几十,但横扫了整个江北的清军兵锋,却在这小小的县城之下,进退不得。 古代战争,所谓战略要冲,并不是说你打不下,绕过就是了。 汉川城卡在汉水汇入长江大门前,湖广南北间,最重要的三个战略要冲,襄阳、荆州、武昌,其中前两个已经落入清军之手,但唯有武昌,依旧坚挺。 甚至堵胤锡和高一功干脆就进驻武昌,指挥全线防线,而武昌的门户是汉阳,汉阳的门户,便是汉川。 于是,汉川毫无疑问就成为了济尔哈朗南征路上,第一个要铲除的绊脚石,可他没想到的是,这块石头也太tm硬了。 从一开始勒令绿营兵马轮攻不下,而后想出了挖地道的办法,企图通过壕沟,躲避明军炮火,发起攻城,结果虽然取得效果,但依旧久攻不下。 再然后,梅雨时节,明军火器直接哑了火,济尔哈朗全军压上,镶蓝旗八旗精锐也参加攻城。 还是没有拿下,甚至,对方还获得了武昌方面派来的援军,原本被围困在刘家塥的一个营明军也得以脱身,汉川周边竟是一下子又有了四个营过万明军。 直到此时,济尔哈朗依旧没有把汉川当成一回事,六万大军齐头并进,铁壁合围,分四路先放下汉川城里的李明忠,转而围剿被堵胤锡派来援助的录事参军连城璧所领的两个营援军。 毫无疑问,相较于威势庞大、来势汹汹的济尔哈朗,连城璧那点人实在经不起折腾,虽然想尽办法辗转腾挪,尽量避敌锋锐,但两条腿的步兵无论到底还是没跑过四条腿的骑兵,最后在小别山被追上,纵使明军依靠山势,打得相当英勇,杀伤不下四千清军,但最后还是被击溃。 参将易知战死,连城璧领着三千残兵逃出包围,好在其人还是有本事的,甩开清兵追击后,竟是绕道清军包围背后,截了对方粮道,抢了不少辎重,最后干脆进入汉川城,与李明忠汇合。 眼下,汉川城中,从编制上说有三个营,算是满编的一个师,但事实上,兵员已经不足六千。 经历四十日的血战,李明忠平时治军甚严,毫无军阀习气,爱兵如子,很是得军心,故而上下将士无不用命死战,纵使清军六万余众,日日轮攻,依旧不下。 但明军伤亡也相当惨重,连城璧那三千残兵还没入城之时,李明忠手里原本的那两个营,就伤亡得不足四千,汇合之后,清军又集中力量猛攻数日,明军又付出近千伤亡。 好在梅雨季节终于过去,明军火器又能逞威,减轻了不少压力,但即使如此,全师官兵伤亡过半,完全靠一股血气咬牙撑到现在。 ------------------------------------- 汉川城中 城头上,剩下还能活动的士卒正在搬运尸体和伤员,今日清军又发动了三次攻城,全城上下都快麻木了,自守城以来,到底击退过多少次进攻已然数不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但沉重的伤亡依旧让所有人心头沉重,今天,又从城头上抬下上百具尸体,事实上,还有不少守城士卒,在清军攻城的时候,杀红了眼,干脆抱着火药罐跳了下去,却是找不到尸首了。 比起伤亡,更让人绝望的是,城中的物资储备已经快要见底,火药还好,由于武昌府紧邻大冶的武备局工厂,战前倒是在汉川储备了不少弹药,唯独粮食,尤其是连城璧与汇合之后,虽然力量得到了补充,但物资也消耗得更快,这两日,军中已然开始减餐。 李明忠身上血迹淋漓,今天他前后三次上城督战,亲手斩敌十余,振奋士气。 他当年在辽东时和孔有德是同僚,比其人小两岁,如今也是四十出头了,在这个年头,也算是老将了。 看着渐落的夕阳,他却是没有众将士那般悲观,担心中依旧有些慨然。 汉川在江北一日,济尔哈朗就无法全军渡江,否则,这跟钉子随时能够向北直插德安府,切断清军后路。 从时间上来说,汉川的使命其实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此时的汉川城,由于被围的缘故,还不知道军山湖大捷的消息,事实上,堵胤锡和高一功已经济尔哈朗,也就只知道军山湖之战的结果,南京收复的消息还未传来,否则济尔哈朗恐怕是没心情在这攻城了。 “将军不去吃点东西吗?” 身后,年轻的文官连城璧也是身穿甲胄,脸上还有干涸的血迹,不得不说,堵胤锡让他北上渡江援助汉川,的确是知人善任。 其人本为王化澄(原广东按察使,何腾蛟案后提拔为云贵总督)佐官,当年朱由榔刚刚登基的时候,整顿广东各部兵马,时有地方豪强萧嘉音收拢乱兵,聚集在漳州为盗。 连城璧单骑匹马,前往对方营中招抚,萧嘉音命数十刀斧手排列帐中,用刀指着其人威胁,连城璧岿然不动,任凭对方胁迫,不卑不亢,陈述忠义,萧嘉音感佩对方气节,顿时结为知己,率军归附朝廷,授为副将。 归附之后,萧嘉音改名换姓,唤作——王兴。 如此人物,与李明忠搭班之后,两人合作可谓相当成功,否则也不至于将济尔哈朗六万大军堵在城下四十余日。 第114章 马蹄北去(下) 李明忠长叹一声 “也不知这要守到何时啊?” 连城璧下意识地想向对下面士卒一般,宽慰两句“学士援军很快就会抵达”之类,但突地想起,对方是军中主将,如何不知具体情况是什么样子? 堵胤锡、高一功所领导的光复前军,所面临的压力和挑战,丝毫不比东征的李过、李定国二军少。 至少东征大军有十几万人,而堵、高二人手里,只有五万人,却要防守从川东到九江之间一两千里的庞大地域。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22节 其中袁宗第所部一个师万余人要扼守川东,压力重大,不可能调动,剩下四个师里,李明忠被放在江北,荆州方向清军随时可以渡江,必须要留下一个师监视,岳州到武昌之间的宽阔江面也许留下守军监视,于是真正能够动用的机动兵力,只有武昌府万余人而已。 堵胤锡哪里还能找出什么援兵来? 与此同时,湖广还要承担东征前线的粮草转运、民夫征调。 当然,堵胤锡也不是坐地等死的人,身为军政一手抓,大明两百多年少见的,“外放内阁学士”,他很快就运用起自己手中的权力,将整个湖广发动起来。 为了能够同时稳住两边,堵胤锡前后从湖广征发超过二十万民夫、丁壮,担子最沉重的时候,是军山湖之战前后,这边就征发民夫的问题,差点闹出民变,秋收一至,还要抢收粮食,同时征收秋税。 谁都不知道湖广百姓的忍受程度还有多大,但这就是战争,这就是胜利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顿了许久,连城璧才开口道 “下官相信陛下,只要能拿下江南,当下无论付出多少牺牲都是值得的!” 李明忠颔首 “是啊,拿下江南,我大明,便真的中兴有望了。” 连城璧呵呵笑道 “届时,将军力挽狂澜,于济尔哈朗老贼十倍重兵之下,坚守孤城四十余日,令其无功而返,保全江汉,扼要湖广,可谓中流砥柱之功!在史书之上,怕是少不了一篇传记啊。” 论拍马屁,还得是文官在行,听到对方这么说,李明忠也是笑了起来 两人言语之际,一名满面尘灰,却是欣喜若狂的将佐,手脚并用,爬上城楼 “将军!参军!鞑,鞑子,退了!” 李明忠闻言忽得转身过来,先是要开口,而后又望了眼远处依旧严整的清军营寨,皱眉斥道 “休得胡说!清虏尚未拔营,如何便撤了?” 那将佐似是太过急切,缓了几口气,才禀报道 “将军,不是城北,是城东!鞑子原本派来围攻城东,在外扎营的那万余人马,开始往后撤了,看样子,应该是退往德安方向!” “城东……” 李明忠稍稍思忖,而后望向连城璧,二人几乎同时反应过来 “堵学士,派兵北上了?” 能让清军退兵的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武昌的剩下机动兵力,已经开始渡江北上,威胁对方侧翼。 可即使如此,两军相汇也不过两万人上下,就算一时可以逼退清军侧翼,可一旦济尔哈朗反应过来,派兵对峙,围点打援,岂非送死? 就在二人思索之际,城北外的清军大营中一阵号角声 “呜呜” 由远及近,传荡开来,两军交战日久,对敌人的一些常规军令传达大都能听懂,这号声……清军这是要拔营? 连城璧最先反应过来,一时间竟是有些眼眶发红,双唇颤颤 此时此刻,明明具有兵力优势的清军后撤只有一种可能,哪怕是堵胤锡带着两三万援军过来,也不足以让济尔哈朗如此动作。 这个可能就是,明清之间的整体战略形势发生了扭转,让原本占据优势的济尔哈朗出于给其他战场的失败擦屁股的需要,不得不放弃眼下优势,转入防守,以免获得战略优势的明军在其他方向上的突破。 陛下,怕是已经入主金陵了。 ------------------------------------- 汉阳城北,不到五十,却是已经须发斑白的堵胤锡双目含泪,紧紧攥住手中信函。 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长江两岸,明清双方的决策者几乎同时收到了东征大军收复南京的消息。 济尔哈朗拿着军报,良久无言,这份军报都不是江南传来的,而是江北的勒克德浑快马而来,他足足呆滞了一刻多钟,才勉强吩咐道 “围困汉川的兵马撤往德安,通知南岸的人马,准备渡江撤回荆州,大军沿汉水外侧布置防线固守。” 而与此同时,堵胤锡几乎是马上和高一功一起出了武昌城,勒令所有机动兵力,全部渡江! 为何双方会转变得如此之快,难道堵胤锡觉得自己能吃下济尔哈朗六万大军? 当然不是,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知道,不出数日之内,济尔哈朗就不得不放弃汉江以南,甚至荆州。 这就涉及到战役和战争的关系了,从湖广战役的层面而言,济尔哈朗并没有输,双方还处于僵持状态,可放眼全局来看,当朱由榔率军进驻南京,收复长江中下游重镇之后,济尔哈朗便已然没有其他选择。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如果此时他已经拿下了汉川、汉阳,甚至武昌,或许还有翻盘的可能,但眼下,江南被一扫而空,就意味着原本用于南下驰援江南的勒克德浑,一下子就得转入防守江北。 因为他手中人马本就不多,当初若是能和洪承畴合流,依凭南京坚城,还有一战之力,眼下南京丢失,历代江南政权稳固之后的第一目标,便是北面的江淮流域。 如果说丢失了江南,已经相当糟糕,那么一旦丢失了淮河,清廷想要夺回江南,恐怕至少一两百年内都不可能了。 所以,当获悉明军拿下南京后,勒克德浑的第一反应就是严防江北,而后派人通知济尔哈朗,这个时候都没有拿下武昌,再打下去,已经意义不大,反而必须分兵,驻守安庆、庐州、滁州、扬州这几个江北重镇! 否则明军腾出手来,立刻在海军优势下渡江北上,夺取淮河流域,那明廷割据江南的格局就将无法撼动! 所谓“守江必守淮”,江南政权想要站稳脚跟,就一定会夺取淮河流域,反过来说,“取淮方取江”,淮河流域既是南方政权的重要缓冲区,何尝又不是北方政权收复江南的前进基地? 所以无论如何,保住这些地方,都比眼下湖广方面的战役目标更加重要,济尔哈朗不得不做出决断。 而且,更重要的是,济尔哈朗心中明白,此时湖广战役,看起来自己依然占据优势,但事实上已经失败了,汉川四十天都拿不下来,再打二十天打的下来吗?就算打下来,汉阳呢?等自己终于扫荡江北,大举渡江时,怕是朱由榔的大军都已经渡江北上,往这边抄自己的后路了。 次日拂晓,这名满清现存诸王当中,资历颇老,戎马数十年的郑亲王,勒马回望南面朝霞下,孤零零的汉川城,以及远处依稀可见江汉平原,水网密布的肥沃土壤,白墙绿瓦的乡村。 清军数万大军开始拔营北上,部分西进,驻守汉江两岸,毫无疑问,在碰了四十多天一鼻子灰后,他们终于要放弃汉川了。 这江南锦绣河山,大清还有机会回来吗? 十年、三十年,一百年? 或是,永远的失去了。 “王爷,走吧,下边都安顿好了。” 第115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上) 南京紫禁城的乾清宫,和北京一样,坐落在后宫正中,以乾清门为界限,把三大殿为主的前朝,和以乾清、坤宁二宫的后廷分开。 南京故宫复原图 好在之前洪承畴临死疯狂,四处纵火,主要集中在前朝,后廷的建筑群并未遭受太大破坏,东西六宫都还算完整,除了原本由于年久失修产生的残破,倒不至于住不了人。 朱由榔进入南京城后,便径直入驻乾清宫,当然,在此之前,先是带着人去清扫祭拜宗庙。 南京既克,肇庆那个临时朝廷便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权力中心的搬迁已经提上日程。 事实上,军山湖大捷之后,消息传到南面,瞿式耜等人便已经明白,朝廷北上只是时间问题,开始做好准备,南京克复之后,朱由榔立即派人南下报捷。 此时,南面朝廷中枢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再回到南京,当明军旗帜进入南京城的那一刻,就意味着自去年开始筹备的东征战役已经基本结束,整个战场都进入了收尾阶段。 清军势力退出长江以南,将在一个月之内成为既定事实,但某位革命导师说得好,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胜利之前,满朝上下都在聚精会神地对付多铎这一个敌人,但胜利之后,虽然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但想要把穷寇彻底驱逐干净,也是一件麻烦事。 眼下,多铎这一最大野战兵团灰飞烟灭,原本清军“八王会剿”的战略态势立刻被冲得七零八落,长江以南,清军主要剩下四股力量。 其一是济尔哈朗从荆州部分渡江南下,直抵岳阳的一两千精锐,眼下已经准备撤回。 其二,则是军山湖之战的幸存者——耿仲明和谭泰。 这二位的情况就比较尴尬了,军山湖一战,多铎倾尽江南精锐,全军覆没后,只给尚在都昌的二人两万绿营残兵。 这点虾兵蟹将怎么可能和大胜之后的明军打擂台,谭泰或许还有犹豫,但经验丰富的耿仲明二话不说,直接带着亲信兵马跑路安庆。 谭泰无奈,只得相从,风声鹤唳之下,背后又有李定国骑兵追击,二人趁着此时郑成功舰队尚未入江,匆忙逃跑,到了安庆城下,却是只剩几千士卒。 面临如此情状,之前在桂北就有过一次经历的耿仲明自然无语问青天,谭泰倒是识大体,第一时间联系了勒克德浑,帮助其稳住江北。 其三,就是清军现在唯一仅剩,还在江南的野战兵团——博洛了,军山湖之后,博洛立即拔军北上,连福建都不要了,直奔南京,希望抢在朱由榔之前,稳住南直隶。 结果半路被李定国偏师截胡,只得展开对峙,再加上吴王方面浙东、浙南义军一见情势转变,全线出击,抄了勒克德浑出兵后空虚的浙江,占领诸多府县,一时前后受敌、无法脱身。 眼下正与李定国在浙西鏖战,博洛大军看起来不少,有五六万,但实际过半都是新兵,真正的八旗精锐更是只有三四千而已,外强中干。 南京乾清宫大殿之中,朱由榔虽说当了两年多皇帝了,但还是第一次住进真正的皇宫,之前的丽谯楼虽说也号称“永明宫”,但其实也就是个衙门大小罢了。 朱红色的丹陛,金碧辉煌的皇位,雕龙画凤的梁柱,以及地面上那反光的镜面般砖石,让这个山寨皇帝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九五之尊,只可惜奉天殿被洪承畴那个杀千刀的焚了,否则比这乾清宫宏伟壮丽多了。 皇位之下,大殿之中,文武分站两班,由于内阁、六部等中枢还没抵达南京,文官这边显得相当寒蝉,只有陈子龙等有策应之功的原弘光、隆武朝官员充门面。 虽然对于江南士绅,还有敲打之意,但对于陈子龙这种立有大功的文官士子,朱由榔还是相当不吝啬的。 陈子龙在隆武朝时,是兵部左侍郎,朱由榔恢复了他兵部侍郎的职衔,还让其兼任副都御史,督抚江南诸府(指长江以南的南直隶地区,今安徽、江苏南部)。 陈子龙自然是感激莫名,领旨谢恩,看起来好像只是官复原职,事实上隆武朝那个所谓兵部侍郎根本就是虚职,那时候隆武帝的旨意能不能出福建都不知道,之所以授他兵部侍郎,完全是因为当时他参加了吴昜的抗清起义,笼络罢了。 而朱由榔这个已经基本平定江南,划江而治的兵部侍郎和副都御史,那才是实打实的权柄! 不仅是陈子龙,同样参加了起事的冒襄,也被拔擢为南直隶按察副使,这已经相当恩宠了,毕竟此时的冒襄,连举人都不是(历史上他六次科举均不中,明亡后顺治、康熙多次下诏征召,其人坚决不仕),居然一跃被任命为从四品的按察副使,堪称优渥。 但冒襄却婉拒了,经过国破家亡,又力挽狂澜的数载激荡,这位曾经的浪荡公子获得了自己的成长,也许是目睹并亲身参与了社稷离难、天子戡乱,对他原本那江南士大夫的清谈、傲物性子产生了空前冲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冒襄居然主动请缨,他打听到天子在军中设立文官,希望以此革新风气,同时也意图培养一批如堵胤锡这般允文允武的人才,他希望能够去军中任职效命。 这一决定,在这个年代还是比较惊世骇俗的,尤其冒襄本人乃是复社的核心人物,当年金陵呼风唤雨的“青年才俊、清流士子”,做出如此抉择,令江南士林都哗然一片。 朱由榔不禁大为欣赏,思虑再三,却是突发奇想,把其人扔给了郑成功海军中,担任录事参军。 之前朱由榔一直都不干预海军的人事,但很显然,拿下金陵后,明廷已经正式转变为一个稳定政权,而不是之前那样的逃亡政权了,有些事情也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即使从郑氏自己的利益出发,继续保持现在这种完全独立状态,也不是一件好事,否则朱由榔能忍,以后的皇帝能忍吗?想要保全一个臣子,就不要让他手里的权力太大。 但朱由榔不是那种兔死狗烹的人,何况兔子还没死呢,而且是面对郑成功这种民族英雄,他还是希望用一个缓和的手段完成目的。 派驻文官是第一步,接下来稳固江南后,会逐渐给海军安排固定的港口、驻营,将其驻扎地控制在朝廷手中,而后以赏赐提拔的方式,调动人事部属,逐渐拆散派系,最后将粮饷从郑氏自己负担,转为朝廷主动负担,再让扩军征召新卒,以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完成掌控。 郑成功也不傻,当然明白天子这一举动背后的深意,但他没有排斥,毕竟此时的郑成功还不是后来那个独霸东南的延平王,而是一个初出茅庐不久,带兵两年多的青年将领罢了,对于明朝的忠诚,尚未转变为对历史上那般南明失望后,决定“独臂擎天”的野心。 而最让整个南京城都传言讨论的,还是年纪最幼的夏完淳,毕竟是教科书里露过脸的人物,朱由榔格外好奇,召其为中书舍人。 但却被夏完淳拒绝,其人觉得自己无有功名,不能出仕,坚持要等日后开科举,进士及第,而且其父身死未满三年,此时出仕,是为不孝。 对于朱由榔这个后世人而言,这种举动也许比较迷惑,但对这个时代的士民而言,夏完淳的举动堪称忠孝楷模、道德典范。 拿下南京的各种琐事解决完后,明军上下只休整了一两日,几乎毫不犹豫地继续出击。 李过建言,必须要趁此清军动荡时机,向江北发动全面进攻,至少要拿下安庆、扬州等重镇,否则长江不足为屏障。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23节 于是乎,刚刚入城没两天的明军再次开拔,光复前军刘体纯等三个师南下驰援李定国,合力解决掉博洛,剩下光复中军和光复海军一齐北上,剑指淮河流域! 第116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下) 从地理上看,自长江中下游往北的江淮防线,大致可以分为三层 南直隶 第一层,是安庆、扬州两地,分别扼住扬子江首尾,同时也是渡江必须的前进基地,之前正是因为江北的安庆不在手里,朱由榔大军不得不从浙江边上的浮梁、徽州绕路,夺走了两三百里才抵达太平府。 第二层,便是庐州(合肥)、淮安,这两地一个面朝巢湖流域,江南通往中原的第一道屏障,一个背靠淮河、洪泽湖,卡在南北分界线上,是漕运中枢。当年孙权不惜代价,折戟好几次,也要进攻合肥,也是这个缘故。 第三层,便是徐州,拿下徐州,就能直驱山东,旁窥中原,北伐就有很大胜算了。 以眼下局势,想要一路打下徐州不太可能,但至少安庆和扬州,是无论如何也得抓在手中的,否则别说北伐,自保都是问题。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这首后世伟人慷慨之作,放到此时却相当应景,当然,情势正好相反,这大军不是从北到南,而是从南到北。 虽然没有百万,但七八万还是有的,相较于勒克德浑之前的尴尬,明军渡江就轻松多了,毕竟有强大的海军,这种地方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七八万人都不用分批,数百艘战船,挤一挤,一次就能全部过江,风帆战旗遮天蔽日,排列在江面上,一眼望不到头。 但凡临近江北城池,就是一通火炮过去,清军屁都不敢放一个。 大军分为两路,一路东行,从仪征登陆,北上占领扬州,一路西行,经江浦登陆,向西扫荡庐州、安庆。 同时海军战船游曳江中,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策应。 勒克德浑压力陡增,原本就只有两三万人,还被明军在瓜洲渡吃了几千,眼下虽然有耿仲明、谭泰安庆那几千残兵,压根无济于事,济尔哈朗的援军想要抵达,至少也得等上十几天。 西边尚且不说,东面的扬州本就无险可守,又在长江边上,明军气势汹汹而来,不到三日,竟然是主动投降。 扬州一经易帜,被多铎镇压屠杀得最狠的扬州府各地几乎马上群情响应,纷纷涌起义兵,都不用明军亲至,便宰了当地官员,投奔朝廷。 无奈之下,勒克德浑只好放弃扬州,把东线守军收缩到淮安、凤阳一带,至于西线战事,就没这么轻松了,勒克德浑也非庸才,竟是提前学得了几百年后曾国藩结硬寨、打呆仗的本事,令西线滁州、庐州、安庆等地全部就地坚壁清野,进城死守。 明军必须一个一个的拔出坚城才行。 但领军的李过明白,战机稍纵即逝,如果此时不趁机拿下这些战略要地,等日后南北对峙稳固下来,就没这么轻松了,故而可谓不顾伤亡,强行攻城。 好在当初从攻打太平府时总结出的“土工爆破”技术相当有效,明军马上祭出法宝,向西连克数城。 参与此战的不仅是光复中军,还有海军各部也上岸参战,虽然海军大部分陆上战力不济,但比起勒克德浑手里那帮绿营新兵还是要好的。 尤其是刘国轩的铁人营,表现相当抢眼,等俘虏掘壕沟炸塌城墙后,率先攻入滁州城,面临与自身人数相当的清军,竟是不到半个时辰便将其击溃。 大军兵锋一路横推,所过坚城,如摧枯拉朽,直抵安庆、庐州两大重镇。 光烈二年十月二十二,明军包围庐州府治合肥,与此同时,海军数十艘炮舰抵达安庆城外江面。 两城攻防战几乎同时爆发。 面对耿仲明、谭泰残军驻守的安庆,海军也不急着攻城,而是以数百门火炮轰击长达数日,安庆城就建在长江边上,炮火完全可以覆盖,硬是把整个城楼、女墙都冲撞成遍地残砖烂瓦,城防火炮被完全摧毁,而后才发起总攻。 一听到那新式火炮的尖啸声,耿仲明就绷不住了,不同于谭泰,从桂北、都昌到这里,耿仲明跟着清军一路惨败,心中勇气被完全摧毁,面对着与桂林、尧山、鄱阳湖里一模一样的炮声,曾经横扫关内,不可一世的清军,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三日后午夜,一名耿仲明部下参将悄悄派人从城中水道出城,向明军送信,他原本是耿仲明的亲信,但正是因为如此,也经历了桂北、鄱阳湖两次大败的阴影,如今孤城被围,却是再也没有当年入关时的豪情壮志了。 次日,城南突变,有人意欲夺门投降,但谭泰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立刻按刀起身,调遣亲信,前往镇压。 说实话,由于,起事太过仓促,这些人其实很难得逞,明军还没发动总攻策应呢,谭泰的兵马就已经进驻南门,开始围杀叛军了。 但混乱喧嚣之中,被吵醒的耿仲明却一下子崩溃了,他几乎下意识,连甲胄都不要,骑上战马,带着数百亲信,当即从北门逃跑。 当主将逃走的消息传开后,原本就从都昌一路逃到这里,士气低迷的清军瞬间解体,任凭谭泰如何弹压,无济于事,成功变成了尼堪、尚可喜之后,第三个被耿仲明卖掉的队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正如后世淞沪会战的某位“飞将军”一样,临阵脱逃这种事为何是死罪?就是因为有一必有二,一个人的勇气一旦丢失,就很难找回来了。 最后明军数路,在投降的清兵迎接下入城,谭泰倒是有骨气,誓死不降,带着近千亲信死守城内,甚至还学洪承畴打算放火焚城,好在明军动作够快,没让他造成太大破坏,迅速击破,将其围困于府衙之内。 最后战至仅剩数十甲士,其人身中数创,困守府衙之中。 当年松锦之战,就是谭泰亲率四百精锐,从小凌河直抵海边,切断明军退路,生擒洪承畴,入关后,其人又和原明廷降清文官士绅们走得近,在满洲贵族当中,属于是罕有文化人。 见大势已去,谭泰倒是也不怕死,留下遗言 “昔日闻京师诸多相公言语,直道关内亦有雄才,尚且不信,如今果能死于雄主之手,倒也无憾!然某深负国恩,焉能如鼠辈苟全?愿悬此头,北盼王师再复江南!” 随面北跪地,引刀自杀。 与此同时,东面的庐州府,经过数日拉锯,双方各自留下上千尸体后,直通合肥城下的壕沟终于建成。 一声轰隆巨响 焦琏、刘国轩部鱼贯而入,厮杀声响彻云霄,无数旌旗、刀矛滚水般涌进城中。 济尔哈朗的援兵终于抵达庐州西面的麻城,勒克德浑总算松了一口气,但合肥、安庆的失陷,已成事实。 同时,清廷山东方面终于接收到了南京失陷的消息,正在山东的承泽郡王硕塞亲领镶红旗七千人,外加山东绿营四万南下,加强徐州、淮安一线。 济尔哈朗也不顾一切疾行而来,与已经退往凤阳的勒克德浑会师。 自此明军北向追击残敌的兵锋才正式告一段落,打到这个份上,无论是明军还是清军,都没有余力和把握继续打下去了。 南北对峙的铁幕,缓缓拉开。 第117章 内间(上) 浙江位于长江中下游平原的末端,处在平原和丘陵的交界地带,故而自古以来既是产粮重地,又是桑织之乡,再加上海岸线崎岖曲折,港口众多,兼有渔盐海贸之利,在宋代完全开发之后,就是此时天下一等一的富贵乡。 但所谓浙直一体,浙江从地理上,却不同于江西、山西、四川、陕西那种得天独厚的地形,属于是无险可守。 尤其是北面湖州、嘉兴、杭州、绍兴的核心区域,基本上一马平川,只要对方控制长江两岸,南下浙江几乎毫无压力。 整个浙江,唯一能够具有一定战略支点作用的,只有衢州和金华两府,两府之间构成一个丘陵地带中的小盆地,可以扼住浙南山区,与江西交汇,向南可以从仙霞关进入福建。 而此时,清军在江南的最后一股孤军,端重郡王博洛,正困守此处。 几乎在江北明军节节胜利之时,南面李定国与多铎的战斗也进入尾声。 李定国近四万人马急行军南下突袭嘉兴府,三日既克,兵逼杭州。 博洛将仅有的五万大军聚集在从杭州到绍兴的核心地带,但两军正面对峙之时,曾经被朱由榔作为一步“闲棋”,落在浙东、浙南的吴王兵马却起了大用。 张名振、张煌言、王翊等人迅速,水陆相济,围攻沿海府县策应李定国。 经过大半年的发展,在广东方面全力支持下,此时的吴王系人马已经达到三万多人马,并且吴王之下文武,大多本就是浙江本地士绅豪强,趁博洛主力聚集杭州、绍兴之际,立刻联系当地反清士绅,里应外合,一举收复宁波、温州两府沿海诸多地域。 浙江地形图 更兼南京光复的消息传来,李定国马上让人到处散播,清军绿营中的南直、浙江本地士卒顷刻间动摇不定,各府县反清运动愈演愈烈。 而在外围,由于整个江南的战事都基本平定,江西、福建也腾出手来,王夫之让姜曰广留下主持江西大局,自己亲领一万新卒自饶州向东围堵博洛西退后路,张家玉也在收编了福建抗清义军和反正绿营以后北上浙南,与张名振等人会师。 赣、闽、浙、直四省兵马合计过十万,也算是给博洛一个体面的死法了。 战斗过程毫无疑问,虽然博洛麾下镶蓝旗精锐奋力一搏,在绍兴打了两个颇为有声有色的反扑战,但依旧无法改变大势。 光烈二年十一月初三,清军退守金华、衢州 与此同时,江北的济尔哈朗、勒克德浑、硕塞派信使南下,希望和明廷谈判,放博洛所部三千多八旗北上,被朱由榔拒绝。 十一月初七,李定国为首,光复左军、前军,以及吴王麾下张名振、王翊等部、张家玉所部、王夫之所部,合计八万多人,将四万残兵堵死在了衢州、金华盆地当中。 ------------------------------------- 金华城中,胡子拉碴的博洛刚刚酒醒,自从退到金华后,其人便在城中大掠妇女,纵情享乐,下边的部属驻防也懒得管了。 如今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四万清兵全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别说能不能打过明军,恐怕就连清廷,也已经彻底抛弃他们了。 博洛和尼堪一样,是努尔哈赤之孙,虽非嫡嗣,但满洲游猎民族,倒也不讲究这个,于满洲第三代宗室当中,算是中流砥柱般的人物,当初尼堪就担任他的副将,自天聪年间,带兵征战,入关后,更是先后带兵在潼关击破李自成,攻克西安。 着名的江阴八十一日,就是博洛为帅攻克的。 而他战功的顶峰,便是亲率多路大军,自江南而下,一路横扫浙闽,就在这衢州、金华之地,迅速追击,深入闽中,灭亡隆武政权,生擒隆武帝朱聿键。 可是到如今,这里却成了他的葬身之地。 “酒……酒来!” 其人三十多岁的年纪,本是一个武将的巅峰之时,眼下却是日日饮酒卖醉,房中还有三个瑟瑟发抖的女子。 门外传来声音 “王爷,护军统领杜尔德求见!” “那……那奴才过来干嘛?” 博洛尚未酒醒,随口骂道 所谓护军统领,便是八旗中,每旗护军营的主将,位在甲喇之上,梅勒章京(副都统)之下,是此行中博洛之下八旗军职最高者。 但这个杜尔德却并不讨博洛喜欢,以前尼堪还在时,博洛都是以尼堪为副将,对杜尔德不假颜色,直到尼堪率部西行被歼,杜尔德才临时和博洛搭班子。 至于不喜欢的原因,乃是由于出身问题,因为杜尔德虽然也是满洲人,却非建州女真,而是海西叶赫部之后,叶赫部与爱新觉罗氏素来有世仇,后来努尔哈赤为图吞并,背弃降后不杀的诺言,斩杀叶赫部酋长布扬古,彻底兼并其族,将叶赫部部落民迁徙到建州,编入八旗。 杜尔德便是叶赫那拉氏的子孙,原本皇太极以后,通过一番高明的“统战政策”,已经将海西各部彻底融合,消除嫌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但博洛其人性格和多铎类似,素来自居太祖宗室血脉,对这帮海西的“穷亲戚”不怎么瞧得上,其中也有着女真诸部统一太快的后遗症在,毕竟清军入关距离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也才过去了二十多年,一代人都还没过去呢。 还未等博洛骂完,外边一阵振甲之声传来,却是杜尔德已然亲至,肃然拱手朗声道 “王爷,义乌丢了,李定国大军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侦骑来报,张名振从台州登陆,正在翻越仙都山,是往南退还是往北进,还请王爷速速决断!” 博洛闻声酒醒了,许多,却是更加愤怒 “杜尔德!你在跟谁说话!这是奴才该有的样子吗?” 事实上,满洲并非简单的西夏、辽、金那种少数民族汉化政权,而是带有相当的军事贵族奴隶制色彩,这种奴隶制不仅体现于对汉人的**,也体现为对蒙古和其它女真部落,甚至自己部落中那些非军事贵族的平民身上。 那些东北地区被兼并征服的其他渔猎部落和蒙古诸部中,最底层的平民奴隶,不会比关内的汉人受的压迫少,甚至过得更差。 即使是在同族当中,相当部分的女真部落民们,也就是个“包衣”存在罢了,“亲不亲,阶级分”,入关之后,原本“士气骨鲠”的江南士绅们,通过几十年的媾和、同化,照样能成为满清统治阶级的一员,而大兴安岭里的野人女真们,该打猎还得打猎。 杜尔德面色一涨,险些发作,最后还是忍了下去,闷声请罪道 “奴才无礼,请王爷责罚!”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24节 博洛横藐了对方一眼,冷声道 “让瓦齐察带一个甲喇,督一万绿营出城立寨,监视义乌方向,其余不必来报!” “至于你,自己去领十鞭!” 杜尔德只好应声,很快便有亲兵上前拖下,脱了裤子,抽上十鞭。 对于这般刀口舔血的武将而言,十鞭算不了什么,但那种屈辱,却让杜尔德无法忍受。 其人回到城中大营,竟是也饮酒消愁起来。 麾下诸多将佐左右相觑,纷纷无言。 麾下一名绿营参将名唤郝文兴,却是试探问道 “将军这是在王爷那边……” 不提还好,一闻此言,杜尔德更是直接将酒杯一掷,哐嘡一声,愤然道 “某也是国家功臣,官居二品,怎能如此羞辱!” 第118章 内间(下) 一听此言,郝文兴大概就知道是何事了,却是对杜尔德深深一礼,不再言语,诸多绿营将领当中,郝文兴算得上是他的亲信,知对方似有话说,便假意喝醉道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注意看顾各部兵马营房。” 待众人走后,郝文兴颇为识趣地摆脱诸多同僚,从营后再次入帐,参见杜尔德。 “你到底有何话说?” 杜尔德闷声问道 郝文兴看了一眼对方挨了鞭子后,尚有些血迹的袍服,恭敬道 “将军,末将听闻明军张名振部已经快翻越仙都山,如此一来,张家玉堵住我军南面,江西王夫之围住我军西侧,张名振又威胁我军东侧,只等李定国大兵压境,恐怕是十死无生了。” 杜尔德也非蠢材,一听对方这语气,就知道郝文兴在想什么,也不斥责,反而是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言道 “你们本就是明军,反正过去便是,本将可是正儿八经的满洲人,投降过去,还有活路吗?就算有,恐怕也是流放边塞,了此残生,还不如战死此处呢!” 郝文兴却也不惧,接着问道 “将军为何会这么想?” 杜尔德愕然道 “这还用着想吗?之前我让军中文士念了那明廷天子的什么《北伐大诰》来听,人家与我等满洲人血海深仇,如何会轻易饶过?” 杜尔德属于皇太极时代之后成长起来的满洲人,相较于之前的女真贵族们,受汉文化的影响更深些,入关之后,更是耳濡目染,常喜欢让随军的文士讲些有意思的掌故来听。 郝文兴笑道 “将军可听闻过汉与匈奴故事?” “略有耳闻,好像也类似于我满洲与明廷这般敌手。” 郝文兴接着阐述道 “当年匈奴比今日满洲强大十倍不止,与汉廷何尝不是血海深仇?卫青、霍去病清扫漠北,剿除匈奴王庭,何其干净利落?” 杜尔德疑惑颔首,而郝文兴则是目光灼灼 “但将军可曾知,北击匈奴的汉武帝,死前留给自家儿子的顾命大臣里,却是有一名匈奴人,名唤金日磾。” 杜尔德更加疑惑 “这是为何?那匈奴人不会被清算?” 郝文兴笑道 “不仅没被清算,而且其人病逝后,极尽哀荣,其子封为侯,陪葬皇陵。” “为何武帝如此信任于他?” “正是因为他是匈奴人,但又非匈奴单于王室!其人出身匈奴休屠部,当年休屠部受单于猜忌,为霍去病所破后,被俘入汉,正是因为他是匈奴人,举目无亲,了无勾连,所以武帝才会如此信任。” 杜尔德顿时明悟道 “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当一个‘金日磾’?” 郝文兴拜伏 “正是!当年汉武帝击匈奴而用金日磾,唐太宗灭突厥而用契苾何力,末将观这光烈皇帝,亦是雄主,昔日李过、高一功等人随李自成围城京师,逼死崇祯,尚且能受封为帅,统领大军,将军虽入关征战,但手中却无扬州那等血债,如何便不能做一个这明廷的“金日磾”?” 杜尔德闻言不禁站起身来,左右踱步,心中思虑万千。 郝文兴接着补刀 “况且那爱新觉罗氏如何对待将军,将军今日难道没有体会吗?自古征战,都要讲个内外相合,日后明军北伐辽东,说不得将军这海西女真的出身,便能取大作用,如何就不能谋富贵?当年本是爱新觉罗背约强行兼并叶赫部,将军今日报复回来,有何不妥?” 杜尔德心中天人交战,其实也不难选择,若是坐守枯城,早晚也是个死,与其如此,还不如赌一赌,那博洛如此辱没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岂能没有血气? 最后下定决心,厉声回头 “你既然能说这么多,头头是道的,想必和那边已经搭上线了吧?” 郝文兴不慌不忙道 “不瞒将军,末将已经和锦衣卫那边搭上了联系,就等将军一声令下了。” 他心中却是激动万分,之前他和锦衣卫搭上关系后,虽说也策划反正,但自己区区一个参将,手下也不过千余人马,作用有限,又兼之其人和杜尔德关系不错,对他多有了解,变动了策反杜尔德的想法。 这还是明清全面开战以来,第一次八旗中高级将领主动反正投降,自己若能促成此时,说不得就是一件大功。 杜尔德颔首,二人便商议起来。 最后得出计划,绿营方面好煽动,大家都是混军饷而已,如今祸到临头,只要有人带头,自然降者云集。 但杜尔德这边麾下的甲喇就比较麻烦了,郝文兴的策略是团结一部分,打击一部分,杜尔德可以通过叶赫部出身的关系,拉拢甲喇当中那些出身海西、野人女真的军官士卒,而后趁机伏杀其中镶蓝旗建州嫡系死硬军官,夺取控制权。 决心一下,有了杜尔德这个军中二把手帮忙,事情就好办多了,郝文兴趁着喝酒,拉拢了几名绿营参将、千总,眼下大家都知道祸将临头,心思活泛的人不在少数,略一解释,便参与进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至于杜尔德这边则稍麻烦些,好在满洲制度,杜尔德虽是海西女真出身,但也属于贵族层次,麾下有不少族中子弟、包衣、家奴,这些人和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难策动,其余便是一些同样在博洛麾下不太得志的满洲、蒙古军官。 ------------------------------------- 十一月十二日,李定国六万大军逼近金华,于城外扎营驻兵,同时间,衢州方向,王夫之和张家玉的兵马已经开始包围攻城。 博洛先是监督城防,心情憋闷之下,竟是连杀了数十名松懈城防的绿营兵将,城中气氛更加诡异起来。 也许是自知时日无多,博洛开始学洪承畴那一套,在城里广布柴薪,等明军破城后,一齐**,随城而亡,而后日日饮酒作乐,一副堕落景象。 十四日黎明 杜尔德带着二十多员亲兵,带甲按刀,悄悄前往府衙,与此同时,被他和郝文兴策动的三百八旗军士和两千绿营也行动起来,杜尔德利用自己副将身份,假传命令,命北城换防,让郝文兴率部接替。 而后带着亲信,直驱城中府衙。 “还请汇报王爷,护军统领杜尔德有紧急军情来报!” 原本有些疑惑杜尔德来得这么早的护卫亲兵不敢耽搁,连忙进去报信,也许是害怕城中绿营作乱,博洛在自己住所安排了五百八旗兵丁驻守。 博洛被人从床上叫醒,自然大发雷霆,但听是紧急军情,倒也不敢太过怠慢,让杜尔德进府中参见。 满洲还没有中原王朝那般许多规矩,平时将帅相见,也没有什么不能带刀的说法,杜尔德便按刀而入,二十多亲卫留在府门处,其人对守门军官道 “这些弟兄都是值了夜班过来的,麻烦安排让他们歇一歇,就在外面门房便可。” 杜尔德毕竟是副将,一点威望还是有的,守门军官连连称是。 “奴才见过王爷,昨夜有湖广方面的人过来,似是带来了郑亲王那边的音信,有信函在此。” “哦,快快拿来!” 原本被叫醒想训斥两句的博洛闻言顿时清醒,此时由于交通断绝的缘故,他们还不知济尔哈朗已然退兵,听闻有其人消息,还以为济尔哈朗打了胜仗,渡江南下,如此自己这边就有转机了。 杜尔德假意从袖中抽出信函,却是一手隐隐按刀,靠近博洛两步之内,此时对方刚刚睡醒没多久,再加上这种事实在从未有过,并无防备。 “锃!” “杜尔德!你想找死吗?” 博洛忽闻锋刃出鞘,下意识闪躲,却是未能让对方得逞,门外有军士似是听见这边动静,快步赶来。 杜尔德一击未中,心下大慌,却是直接趁机按住尚未着甲,只穿单衣的博洛,以刀胁迫其人脖颈,面向门外。 任凭突入屋内的甲士手足无措,就在双方对峙之时,忽得府外杀声大作,郝文兴已放大军入城,杜尔德麾下八旗率先发难,与城中其余八旗混战,为明军争取时间。 博洛面如死灰,知大势已去。 至此,当年满清率军攻略江南,犯下重重血债的几乎所有主将,多铎、洪承畴、尼堪、博洛、刘良佐、李成栋、谭泰等人,或死或擒,全部清算。 第119章 南北(上) 明光烈二年,同时也是清顺治五年。 时间进入腊月,整个北方都被银装素裹铺饰起来,纷飞鹅毛雪花将原本热闹的北京城变得单调起来,寒风凛凛下,唯有几个拉煤的工人在街头叫卖。 这种沉重的窒息感不仅仅是天气带来的,还有南面逐渐传来,风云诡谲的新消息。 最里面的满城当中,一场空前剧烈激荡的**正在积蓄酝酿。 短短两三月的时间里,先是南昌、九江先后失守,而后又是军山湖大败,镶白旗全军覆没,豫亲王多铎身死,接着江西全境陷落,明军直驱江南。 紧接着又传来南京失陷,江北安庆、合肥、扬州重镇先后丢失,谭泰身死,博洛被擒。 长江以南,尽数易帜。 此时的中国早已不同于隋唐、两宋之时,随着南宋以后经济重心南移,江南就成为了关内最核心的统治基石,丢失了这块财税、人口重地输血,原本处于上升期阶段的清王朝一下子就变成了高位截瘫病人。 更重要的是,自入关以来,清军凭借一场场摧枯拉朽、所向披靡的胜利,所缔造的军事强权,彻底崩塌了。 如果说潮惠之战时,无论满汉,所有人心中依旧保持着那种自信与恐惧,桂北一役后,抗清势力获得希望,清廷开始正视对手。 那么江南的丢失,则彻底把双方拉到了平等位置上,更确切地说,明廷方面恐怕更占优势,眼下哪怕能够划江而治,对于清廷而言,都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25节 怕只怕人家养精蓄锐几年后,要学刘裕、朱元璋那样直捣黄龙。 但在军国大事的颓败之下,更为令人紧张的,还有随之而来的严重政治后果。 当年皇太极暴毙,众人推福临继位时,多尔衮其实还没有掌握摄政大权,至少济尔哈朗还有一直不太管事的代善,对于满清朝内影响力都不弱于他,甚至豪格,也有分庭抗礼的底气。 真正让他脱颖而出的,还得是带领清军入关的决策,因为这一决策可谓千载难逢,恰到时机,当时吴三桂的守军已经被李自成诸部打到快崩溃,多尔衮亲率八旗几乎所有精锐,果断孤注一掷,一日夜行军二百里,从农民军侧后突袭,逆转战局。 可以说,多尔衮替满清抓住了稍纵即逝的历史机遇,如果他稍稍迟钝一两天,满清想要入主中原,都不会这么简单。 故而,入关之后,多尔衮声势无以复加,再加上关内劫掠的财富、圈占的土地、掠夺的人口也足以让他收服八旗众山头的钦佩与信任。 豪格等人纵有万般气闷,也不得不屈居其下。 但江南局势的扭转却改变了这一切,尤其是当初为了把江南这个钱袋子掌握在自己手里,细细观察,会发现,多尔衮派往攻略江南的将领,全部都是其人心腹,如他的亲弟弟多铎,一直和多尔衮兄弟关系紧密的博洛、尼堪等。 也就是说,多尔衮在八旗当中的基本盘,一半都放在江南。 而现在,尼堪、多铎身死,博洛被擒,他引以为根底的镶白旗直接全军覆没,关系紧密的镶蓝旗也损失惨重。 此时再回顾多尔衮在八旗中的“股份”,已经缩水到和豪格、济尔哈朗同一层次了。 这就要说到满清八旗的政治格局了,多尔衮摄政以后,基本掌握了两白旗,这也是他最大的资本,其余正蓝旗在豪格手中、镶蓝旗在济尔哈朗手中,而两红旗则掌握在努尔哈赤次子代善的两个儿子,满达海、瓦克达和硕塞手中。 至于两黄旗,名义上是由顺治亲领,但事实上,是被当年皇太极的亲信旧部们掌控,这些人虽然手握八旗当中最重要的力量,但没有鲜明的政治立场。 而原本威望资历最大的代善,由于年老体衰,个人性格也比较佛系,只是在府中养病,素来不参与朝政。 此战之后,多尔衮两白旗顿时没了一半,济尔哈朗的镶蓝旗也遭受重创,明眼人都知道,当年有机会继承皇位却被多尔衮撺掇济尔哈朗等人踢下去的豪格一定会闹事。 果不其然,随着南北对峙的局势稳定,豪格立刻向朝中上疏,也许是吃过亏长记性,也许是有高人指点,总之这次他的切入点相当精准。 他没有直接抨击多尔衮,而是向朝廷建议 “镶白旗覆没,须得重建镶白,愿以正蓝旗将佐调动,组建新镶白旗。” 事实上就是想扩大自己的基本盘,同时主动提起镶白旗全军覆没的事情,言下之意也有催促追究责任,至于第一责任人是谁,就不必多说了。 可多尔衮也毫无办法,两黄旗当中,也有不少原本就支持豪格的皇太极旧部暗流涌动,互相串联。 十二月后,豪格以回京述职的名义返回京师,连四川方面的战事都懒得管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其人是奔着“反攻倒算”来的,多尔衮地位岌岌可危。 甚至到了这时,济尔哈朗都态度暧昧起来,多尔衮顷刻间被空前孤立,就连之前百依百顺的太后大玉儿,也多次和两黄旗大臣私下接触,虽说还不至于站在多尔衮对立面,但也有刻意疏远的意味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面临空前的政治危机,多尔衮策动起了自己非凡的政治手腕,也不等豪格抵京,主动召回八旗各大主事的亲王、郡王会议,先是假惺惺向顺治请罪,又表示愿意辞去摄政王头衔。 如今尘埃未定,顺治和他背后的太后自然不会允许,但这招以退为进还是避免了后面让豪格直接逼迫的尴尬,不过即使如此,依旧难以掩盖他此时艰难处境。 谁都知道,一旦豪格发难成功,恐怕就不是一个摄政王这么简单了,人家也是皇太极的儿子,完全有资格把年幼的福临踹下去。 风雨将至,乌云遍布。 十二月十四,议政王会议即将开始,豪格四处串联,与两黄旗许多大臣达成一致,济尔哈朗也表示中立,就等着届时向多尔衮直接发难了,可谓胜券在握。 可就在此时,一个老人站了出来。 他就是爱新觉罗,代善 十五日的会议刚开始,已经六十六岁,身体虚弱,连说话都麻烦的代善,被亲信用床榻抬入乾清宫。 豪格一开始还以为对方也是看不下去多尔衮的失败,决定参与倒多,多尔衮本人更是面色苍白。 代善是努尔哈赤次子,在现存诸多宗室中年纪、资历最大,早在太祖时期,就已经掌握两红旗,虽然后来皇太极时期备受打压,但皇太极死后,其人便是满洲众多宗室王爷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当初顺治继位,代善的意见就取了一锤定音的作用,若非此时其人身体不好,年纪老迈,又加上性格不喜争斗,恐怕还真轮不到多尔衮来当这个什么摄政王。 可代善一开口,就让气氛迅速扭转。 努尔哈赤最早起兵之时,代善刚好出生,他几乎见证和参与了建州女真崛起的全部历程,那不同于成长于后金兴盛以后的多尔衮等人,被东北山林的残酷环境磨练出的,遍是皱纹的面庞,显得格外肃然。 “咳咳,老夫听说,有人要废了老十四摄政王的位子?” 历史上的代善,就是在这个冬天去世的,如今也是到了风烛残年,看样子恐怕撑不了两个月。 有人硬着头皮道 “老王爷没听说吗?江南丢了,多铎死了,难道不是……” 代善只是转头冷眼看着那名正蓝旗的宗室将领 “老夫知道。” 第120章 南北(下) “只是老夫没想到,昔日听父汗说过,明人虽也有英杰,但唯喜内斗!故而才能与我女真部落机会可趁,如今看来嘛,呵呵。” 豪格等人顿时面色大变,听代善这意思,是要站多尔衮那边啊。 可代善无视众人,又转头向为首的多尔衮。 “老十四,此番我大清陷入如此窘境、险境,的确是你的责任,若是我年轻十岁,必然要把你这个什么劳什子摄政王拔下来!治你的罪!” 代善言语激烈,面色泛红,多尔衮闻言都不知如何反驳 “二哥,我……” 豪格等人更是大松一口气。 但代善并未停下,缓了缓接着道 “但我知道,我已经活不久了,恐怕撑不了这个冬天,所以……” “豪格,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点想法吗?当初不让你坐那个位置,你不就是惦记着吗?” 豪格面色涨红,刚要反驳,就被代善打断 其人似是回光返照般喋喋不休 “可我这个伯父还是要告诉你,论起当大清这个家,你就是不如多尔衮!” 众人竟是一时被其摄住,毫无言语,其人干脆就这般坐在乾清宫大殿正中,自言自语道 “当年父汗起兵,我还小,但倚老卖老,也算是见证了咱们这个赫图阿拉的小部落,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那时候,父汗身边不过族中勇士几十人而已,李成梁和那些个明军边将,还有周边部落,无不排挤我们,我就这般随父汗流离失所十数年中长大。” “野外扎营,风雪交加,辽东的雪,不知比这北京大到哪里去了,六七岁的我,跟着父汗,跑到冻河之上,刨冰抓鱼充饥。” “我吃腻了冻鱼、野菜,父汗便扔给我一张小弓,道‘我爱新觉罗男儿,若想吃肉,便当自取!’。我爱新觉罗,当年以十三甲胄起兵,何其微弱?能走到今日,靠的就是这口筚路蓝缕,有死无生的气!靠的便是那关外风雪锻造出的这点坚韧不拔、所向无前!” “这才入关多少年啊?我们的宗室、将帅们,就开始学汉人勾心斗角、结党营私!” 豪格连忙发言反对 “伯父,可如今我大清陷入如此危难,难道不是多尔衮的责任吗?如何能说是结党营私?” 代善藐了豪格一眼,不客气地说道 “你豪格有多大本事,没有自知之明吗?扪心自问,当初吴三桂快马送信求援,你们谁能有多尔衮这般果断!当日收到书信,第二日便率军连夜突袭?” “拿下北京后,你们谁有那般心机?先是给崇祯发丧,稳住明廷士绅之心,又迅速接福临入关,坐定事实。” “入关之后,你们谁有这般见识?先是利用李自成和明廷矛盾,让南廷坐视不理,又集中一举击破李自成,斩草除根?” “你豪格有吗?济尔哈朗有吗?不如人就是不如人!” 多尔衮大为感动,有了代善的站台,豪格等人所掀起的政治风暴顿时烟消云散。 “咳咳……” 也许是太过激动,代善说了这么多,老迈身躯有些顶不住,竟是咳出血来,左右亲信连忙搀扶。 “老十四啊,你二哥我眼看是快没了,我知道,剩下诸多人里,唯有你有把大清带出危难的本事,这事本是因你而起,那就该由你解决。” 言罢也不顾多尔衮,转头向自己的几个儿子道 “我死之后,两红旗要以你们十四叔命令是从!” “阿玛……” 满达海、瓦克达二人纷纷俯首。 接着,代善又对索尼等两黄旗大臣道 “我知道你们的原则,放心,无论如何,福临的这个皇位是不会动摇的!若是他多尔衮日后敢有篡逆之心,两红旗、两蓝旗当与你们共讨之!” 多尔衮心中感慨万千,含泪上前握住代善双手,道 “小弟在此立誓,绝不负二哥所望!此生惟愿助我大清入主天下,巩固社稷,讨灭南廷,绝不做非分之想!” 这个从大兴安岭走出来的渺小部落,一步步走到今天,总是有不少豪杰人物的,如皇太极,如代善,如多尔衮。 代善似是已用尽力气 “望你记住今日所言……” 自此之后,得到两红旗支持的多尔衮再次站稳脚跟,代善的表态甚至让他的地位更加稳固,由大败与危机引起的,很可能会引发内乱的**,被这位当年跟随努尔哈赤出生入死数十年的“二阿哥”用生命最后一口气中断,重新稳固了清廷的政治核心。 两日后,代善病逝于家中,清廷辍朝七日以示哀悼,立碑纪功,入祀太庙,追谥曰“烈”。 ------------------------------------- 就在北京刚在战战兢兢中度过一场风波之时,数千里外的南京城外,一场宏大的仪式正在进行。 两天前,瞿式耜带着一种浩浩荡荡的肇庆朝廷官僚机构,和朱由榔的母亲马太后、皇后后妃,当然还有皇长子朱慈煊一起经由湖广、江西,抵达南京。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朱由榔亲自出城相迎,将太后、皇后安置宫中,各部衙门各司其职,反正南京本就是首都,啥衙门的建筑都是齐全的。 休整两日后,由首辅瞿式耜领头,正式出城祭拜孝陵 这回就是正儿八经的献俘仪式了。 朱由榔身着黑色十二章衮服,头戴琉冕,三千甲士开道,数百骑兵护卫,一众文武大臣冠冕堂皇,列队跟随。 先是向皇宫外的太庙以太牢(牛羊猪三牲)献祭,而后率众出城,前往孝陵。 南京百姓群情激动,经过数年满清的残暴统治,江南士民面对光复而来的王师无不感动涕零,如今却是又见百年未有的献俘盛况,外加瞿式耜将这番仪式安排得格外隆重,竟是有十数万人争相远处观望。 原本军中将领出于治安需要,希望能够赶走围观百姓,但朱由榔却是拒绝了,反而让放开,只要不进入核心区域,任凭所有百姓在外围观看。 熙熙攘攘,一望无际的人头之上,朱由榔身着天子冠服,身后数百被核实手中犯有巨大血债的满清军官由上千甲士按押在孝陵前的广场上。 朱由榔肃穆身姿,一板一眼,面对太祖陵寝,走完礼仪流程。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26节 这一日,正是冬至。 地球一年的公转周期到了这一天,刚好让太阳直射南回归线,格外清晰刺眼的阳光照映祭台,让朱由榔面前琉冕闪闪发亮。 玄色十二章衮服更显庄严肃穆,站在众人瞩目的最高处,更有威势。 朱由榔张开绣帛祭文,朗声念道 “不孝子孙由榔,率皇明百官谨祭于吾太祖皇帝之灵。” “昔以国族不幸,皇纲覆坠,乱臣贼子皆引虎狼以危中国,遂使大地陆沈,中原板荡。朝堂之地,行省之间,非复吾有,异族因得以盘据,灵秀之胄,杂以腥膻。” “由榔不肖,藉太祖威灵,默为呵护,君臣用命,百姓归心,率貔貅之众,募敢死之师。俱怀合辙之欢,引阵云而野战。六甲运孤虚之术,三宫显天一之神。张旗鼓于桂北,斩首逾万,振旌节于湖畔,克获贼酋,白刃交锋,横尸遍野。残烬星散,雾卷北奔。江南各省,次第收复。谨依吾祖遗烈,定鼎金陵。” “敬于文奉还旆之后,贡宗祖兆民,惟我祖高皇帝实鉴临之。敬献!” “锃!” 一声齐刷刷光芒闪过,冬至日阳光之下,冷锋断然 博洛、刘良佐为首共两百四十五名查证直接参与扬州、嘉定、江阴屠城的满清军官,血溅当场,尸首分离。 新时代,就这样拉开序幕。 第二卷 再祭孝陵 完 第三卷 坐断东南 第1章 风波将起(上) 冬日的南京城,并未像北方那般萧索起来,反而由于天子与朝廷的到来,变得更加热闹。 毕竟随着天子銮驾回到南京,随之而来的,还有大大小小文武百官们,足足上千人,以及卫戍京师的军队,官员、将士的家属,这些新的常住人口,都成为了被清廷严酷压制,现在得以解放的商业活动,空前扩大的消费市场。 冬至以后,朱由榔下旨解除南京宵禁,不再限制城内外一切工商活动,甚至还让内阁出台法令,规范行市。 明末时期的江南地区,城乡间农副产品贸易和城市小工商已经相当繁荣了,冬至一过,便快到新年,今岁的年节格外喧闹。 二三十万从湖广、江西、两广各地征发的民夫已经被遣返回乡,作为报酬,光烈三年的夏秋两税,这数省之地都会减免超过百万石粮税。 同时,虽然已经拿下了整个江南,但光烈二年制定的粮税政策依旧保持不变,朝廷税收额度不会超过万历初年张居正执政时期,并且废除一条鞭法,统一纳粮,免除丁口徭役钱。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稍显麻烦了,按理来说,不仅仅只是以“减负养民”为主旨的税收政策要执行,同时以抑制兼并为目标的“四清新政”,重新丈量清算土地、清算苛捐杂税、清算劳役派遣、清查减租减息要一并实施。 但内阁却表示,人手不够了。 是的,过去光烈朝廷掌握的地盘看似不小,但事实上除了湖广以外,其余两广、云贵都并非这个时代的人口、农业重地,而江南虽然还没一个湖广大,但论及经济体量、人口规模,却比湖广和两广加起来还多。 原本勉强够用的官吏储备一下子就捉襟见肘起来,明眼的江南士子们纷纷翘首以盼,大家都知道,过不了多久,新朝廷就得开科取士,选用官吏了。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这个关键节点,朱由榔并未像以前的皇帝那样,动荡之后,广开“恩科”,迅速从士绅统治阶级后备军们汲取新生力量,填补空缺。 而是果断开起了历史倒车,学明初的朱元璋,搞起了征辟制。 朱由榔也没明说不搞科举,但至少眼下恩科是没戏了,这顿时让原本期待无限的士绅们陷入迷惘恐慌。 但朱由榔做得很巧妙,他虽然未开恩科,但在征辟过程中,却也没有绕过江南士绅,相反,如陈子龙等一批参与过抗清事业的,东林复社的中坚人物被应召入朝,一下子就把原本利益一致的士人们分裂开来,就算要喷,首先也是喷陈子龙、姜曰广之流如何“谄媚献上”,其实就是吃不到葡萄酸而已。 另一方面,让士人们更为矛盾的是,朱由榔却也没有展现出像朱元璋那种想打压文官的想法,恰恰相反,朱由榔在新年来临之际,做了一个震动整个大明朝堂和士林的制度改革。 有明一朝,内阁属于皇帝的“秘书机构”,其任免是相当随意的,而且所谓内阁职务,并非一个官员的主要职务,往往阁臣都是尚书、侍郎兼任。 但等局势稳定,堵胤锡、姜曰广两个新进阁臣回到京师后,朱由榔下旨,从此后,内阁辅臣不得兼任六部官职,六部尚书可以列席内阁会议,发表意见,但最终决策权由内阁决定。并且阁臣任免,必须由皇帝明发大诏,于大朝会之上郑重其事的进行,其中首辅的任免,还需告于太庙,所谓“宣麻拜相”。 要知道,朱由榔可是废了司礼监的,也就是说,从此以后,大明朝廷的中枢决策权都聚于内阁之手,内阁辅臣不再只是作为皇帝的秘书或者顾问而存在,而是变成名副其实的——宰相。 明初废除了两百年之久的宰相制度卷土重来。 故而,文官士人们的心情相当复杂,一方面,宰相制度的恢复,意味着文官将真正有了可以获得主宰国家权利的可能,就如同汉朝的丞相、唐朝的三省、宋朝的中书门下,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可以和皇权抗礼的存在。 但另一方面,朱由榔又表现出对江南士绅集团的明显排斥或者说警惕,对于文官集团的戒心,是所有人都能体会到的。 这位年轻的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 再过两日便是除夕,即使到了夜里,南京城中格外热闹,没了宵禁,城中许多富贵人家开始“报复性消费”,倒是养活了不少沿街小贩,和入城贩卖农副产品的农夫。 灯火烁烁,犹如星星点点,铺满整个南京 紫禁城华盖殿外,朱由榔披着皇后给的披风,站立在殿外宽阔的玉阶之上,年轻的天子身姿挺拔,那大概遗传于万历的容貌相当不俗,再加三载砥砺,却是威势凛然。 奉天殿被毁后,本来按照瞿式耜他们的想法,应当马上重建,朱由榔却是让缓缓,修宫殿这事费钱费力,眼下江南初定,有的是花钱地方,干嘛浪费在这?先把空地清理出来,以后再盖也来得及,反正奉天殿用处也不多,大朝会暂时改在谨身殿便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朱由榔这个天子其他不言,“勤俭”二字是满朝公认,和崇祯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入南京以后,坚决拒绝了下面招纳宫女、内侍的建议,只带着原本肇庆那少得可怜的后宫,宫女太监加一块连三百人都不到,其中一小半还被打发去服侍太后,让原本就宽阔的南京宫城显得空旷不堪。 至于内帑私财,废除皇庄之后,便只剩下海务公司的股份收入,虽然也不少,但朱由榔基本都是用作亲自抚恤牺牲将士家属,一到南京,便专门从内帑中拿出两万两,将肇庆的忠烈祠迁到南京,并且扩大,增录此战中牺牲将士姓名。 而对于自己,朱由榔带着皇后,一众宫女内侍们,竟是在原本荒芜御花园开辟池塘田地,种些时蔬瓜果。 这一番动作,让素来以能喷、敢喷成名的文官士人们都不知如何下嘴。 身后,刚刚结束今日内阁工作的瞿式耜见天子在此,却是走了过来,三年来,这位首辅见证朱由榔一步步成长,虽名为君臣,但感情上,颇有些长辈与子侄的情分在,这倒与历史上永历帝和瞿式耜的关系差不多。 “瞿卿不回去休息吗?” 朱由榔见瞿式耜过来,关切道 瞿式耜只是抚须笑道 “臣还没到吕阁老那个年纪呢,不过这几日见陛下喜欢在这华盖高处眺望,颇有些疑惑罢了。” 朱由榔轻笑,摇了摇头 “没什么心思,只是有点憋闷,刚来时还没什么,只觉得忙了这么久,总算能休息了,结果住了几天,就觉得憋得慌,以前在肇庆时,那丽谯楼多大点?要么在府衙批奏章、开会,要么出城与将士们训练,闲时还能带着亲兵,跑到乡下、跑到海边,看看耕田,看看港口,后面更是征战在外,马不解鞍。” “如今突然闲下来,前两日还想找个地方跑马练箭,可一眼望到这些看不完的宫阁殿宇,就觉得没什么意思,死沉沉的,唯有这华盖殿够高,还能望得见南京城内的灯火景象。” 瞿式耜先是愣了愣,而后略有所思地道 “臣明白陛下的意思了,这次改革内阁,要重定汉唐宰相之制,便是担心日后君王,若至此长于深宫中,纵使手握宪纲,却还不如让宰相秉政,是这样吗?” 朱由榔却是缓缓摇头,望了瞿式耜一眼,叹息道 “是,也不是。” 第2章 风波将起(下) 瞿式耜顿时疑惑 朱由榔轻声问道 “瞿卿,你知道朕刚刚踏进这紫禁城时,心中在想些什么吗?” 瞿式耜不好回答,但也不难猜,所谓天子功业,无非那种统御天下,克敌还师的无上荣耀感 “陛下光复社稷,功成中兴,自矜一些也没什么。” 朱由榔却是叹息道 “那时候,朕心中只是想,走到这一步,到底死了多少人啊?” 瞿式耜一时无言 “朕知道,那些个大臣、士子们都在猜,这天子是想干嘛?是要分化士绅,好把握大权呢,还是想什么其他权术手段,制衡朝堂。” “其实朕想得没这么复杂,我就是觉得,一路走到今天,死了这么多人,流了这么多血,却还要回到那条老路上,是不是太对不起他们了?” 瞿式耜斟酌劝道 “可陛下,事急则败,事缓则圆,还得一步步来啊。” 他知道天子担心什么,肇庆那里,能实行新政,不代表江南也能,江南士绅们之所以愿意支持你朱由榔,很大程度就是盼望夺回曾经失去的特权。这是担心朱由榔上头,真就直接和士绅集团开战,届时得不偿失。 朱由榔颔首道 “朕知道,所以才想了这个拉一派打一派的法子,科举肯定是要搞的,但不是现在,现在开什么恩科,江南立马就会重新变成士绅们的天下,什么新政,还能弄下去?” “我知道瞿卿你心中有疑惑,吕卿年迈,身体也不怎么好,最多一两年就要退下去,朕今日却还让他接替你的光复军大都督府长史之任。” 这是今日早上朱由榔下旨做得变动,原本瞿式耜除首辅外还兼任光复军大都督府长史,如今却是转给了眼看不久就要退任的吕大器,瞿式耜倒没什么失望之类,毕竟内阁改制后,他这个首辅就是名副其实的丞相,不缺这点权力。 但天子这番决定,却让人很难看懂,不过瞿式耜何等老辣,稍加思索便明悟了。 “陛下是想让一个有争议的人接替吕阁老的位子,所以这个长史其实不是给吕阁老的,而是给后面那人的。” 可是,是谁呢? 文安之、张家玉,还是陈邦彦?可是这些人就算继任辅臣,虽说可能有争议,但也合乎常规啊? 朱由榔看向自己的首辅,悠悠道 “瞿卿,你我君臣相知,我素来不会瞒你,你说的不错,的确是有争议,而且争议不小,所以才行此迂回。” “朕想……让军中帅臣入阁!” 此言一出,犹如晴天霹雳,纵使瞿式耜数十年宦海沉浮,都差点没反应过来,如今战事未尽,很明显,朱由榔的意思绝不是让某个军中将帅转为文职,从让吕大器兼任大都督府职务就能看出,朱由榔的意思是,这个武将,入阁后,依旧担任军职。 事实上,汉朝、唐朝,出将入相的例子数不胜数,尤其是汉代,大将军、车骑将军不仅是军职,同时也是政治身份,是可以参与到决策当中的。 但宋代以后,武将便被排除到决策层之外,沦为工具人,到了明代,废除宰相后,前期大家都没完整决策权,只能围绕在皇帝身边,后期则是文官与宦官分权,武将依旧没有存在感。 而朱由榔要做的,居然是要把武将拉回决策层,也就是大明朝,要有一位武将的内阁阁臣! 瞿式耜缓了好半晌,才连忙道 “陛下,这阁臣属于文职啊,如何能授予武将?便是授予,也应当先将其人转为文职,再行提拔。” “这就是朕想说的,从来都说宰相、内阁属于文官,可明眼人都知道,你们才是拿主意的人,凡军资供应、粮饷征集、将佐调动,难道不还得听内阁决策吗?既然内阁也要管军事,就不是纯粹的文官机构,而得是一个文武并有的议事之所!” 朱由榔的野心远比瞿式耜想象的要大,他不只是要通过此举来改变文贵武贱的畸形政治生态,而是想通过一步步的尝试,将明朝所谓的“内阁”,改造成真正的内阁!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27节 是的,责任内阁。 当然,现在想这些还早,毕竟此时被朱由榔细心呵护下的新兴资产阶级还没有壮大,其力量还不足以与地主阶级相抗衡,至少在他的有生之年,恐怕很难看到这个国家性质彻底转变的那一天。 但,他依旧要踏出第一步,先打破文官士绅集团对于中央决策层的垄断,从此之后,内阁≠文官,在全国的政治决策中,哪怕是和军事无关的决策,军方也会有发言权。 当然,朱由榔也作出了限制,将领可以出任阁臣,但不能出任首辅,以避免军政一把手是同一人的情况。 “陛下中兴社稷,威望无以复加,自然无须担心,可陛下有想过日后吗?陛下子孙之时,又当如何?会不会有权奸趁此秉政,架空皇室?自古为何宁愿文官乱政,也要打压武将?不就是因为,武将乱政的后果,比文官严重多了!” 这番话可谓真诚,一般臣子哪里会和皇帝讨论对方死了以后的事情?朱由榔紧了紧身上披风,释然笑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对啊,朕是不怕,可朕的子孙呢?煊儿呢?他们登基之时,未必会有朕这般威望,会不会被架空,乃至亡国呢?” 言罢却是望向远处依旧车水马龙,灯光点点的南京城 “可瞿卿,你可能不信,但朕真的想说,我不在乎。”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还有太祖皇帝,他们都想着要如何千秋万代,要如何江山永固,可朕,真的从来不在乎这个。这一朝一国,便如同人一般,哪里有真能万岁的?是人就会死,是国就会亡,怕得,是临到灭亡之时,都没有什么足以称道的地方。” “若是有朝一日,朕的新政能够生根发芽,这个民族能真正进入新时代,朕也好,大明也好,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那也就该退场了。” “这些话只是你我君臣私下交心而已,还望瞿卿保密,夜中风寒,瞿卿早些回府吧,来人,提个炉子跟着,好生护送瞿阁老。” 瞿式耜闻言却忽得呆住,手足无措,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朱由榔收回目光,缓步向殿下走去,只留下瞿式耜一人,望着满城灯火,无言而立。 ------------------------------------- 次日,宫中下达新的诏书,陈邦彦转为浙直总督,总领江南民政事务,广东,是朱由榔最早的基本盘,几乎所有新政策,都是广东最先实行,这位之前的两广总督被提调过来,就是为了江南新政推行事宜。 同时,张同敞、王夫之、张家玉等一批新政干将,先后赶往京师。 除此外,三年间,尤其是战争期间,表现突出的一大批地方官吏被调拨到江南地区,如应天知府、杭州知府等核心地带,由湖广保卫战其间表现突出的武昌知府连城璧、岳州知府顾炎武担任。 新的江南行政机关,以经过战火考验的原肇庆朝廷地方主官为首,夹杂新进士子和被征召的江南官绅。 很显然,朱由榔一上来,就把整个朝廷最具战斗力、最忠诚的官员们集中在江南地区,这就是他的底气,这三年以来,朱由榔不仅拥有了一支强大军队,同时,也建立了一支和自己同进退的文官队伍。 他不会刻意排挤江南士人集团,但前提是以我为主,他们可以参与,但不能主导。 只是,这些人真的会甘心吗? 新年将至,但光烈三年,却注定是风云密布。 第3章 枢密院与异姓王 光烈三年的新春,由于奉天殿被焚的缘故,元旦大朝改在谨身殿进行,光复江南,兴克旧都,以及短暂和平的到来,都让这个新年格外喜庆,但原本心潮澎湃的江南士子们,却陷入了某种复杂情绪当中。 朱由榔并未隐瞒什么,随着时间推移,有关天子以及年后朝堂巨大变动的不少传言开始散播。 十二月除夕,内阁辅臣陈子壮外出回府的车驾被数十名士子拦住,为首一名举人,当场叩首,以血书询问。 “闻天子欲以军将替内阁,颠倒文武之制,敢问学士可有此疏?” 陈子壮倒是也不慌乱,数千人围观之下,冷静回应 “是与不是,与尔等何干?此军国重事,当以天枢裁夺!” 虽让兵丁驱散人群,维护秩序。 次日年初大朝,有士子数百,于承天门外叩阙 “陛下尧舜之姿,焉能做如此荒唐事,必是瞿、陈、吕、堵、姜,五奸臣弄权耳!蛮夷刚灭,又有权奸当道,我等士大夫,自当倒贼以还朗朗乾坤!” 自古以来,学生都是最容易煽动的,尤其是关乎他们切身利益的情况下,数百人浩浩荡荡,堵在承天门前。 可宫内大朝却依旧没有耽搁,无论是天子还是大臣,就像没看见他们一样。 这一刻,一种无力感爬上了所有人心头,他们更加深刻地发现,他们对这个横空出世,从肇庆一路打过来的朝廷,竟然如此陌生。 大朝会之上,随着战事基本结束,各地督抚大臣、军中将帅,大部分汇集京师,他们可不仅仅是来过年的,自东征以来,凡立功、捐躯者数不胜计,也该到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谨身殿高台之上,中书舍人谢颖扯开金色绣龙帛书,面对下方站立着的数百文武大臣,涨红了脸,朗声一一念去。 已故光复中军副将塔天宝,力挽狂澜、身捐王事,追封绥国公,谥武肃。 已故总兵余龙,追封潮郡公,谥忠简,已故总兵马进忠,追封榆郡公,谥武靖。 此三将,爵位可由子嗣承袭一代不减等,由天子内帑出资,于军山湖畔立祠堂供奉。 再往下,阵亡牺牲的其他副将、参将等军职追封,不多赘述。 虽然残酷,可不得不说,纵使朱由榔万般重视,但大家更为期待的,还是剩下活着的封赏。 朱由榔坐在丹陛之上的皇位中,正襟危坐,面色肃然,在琉冕之下,看不清表情。 谢颖清了清嗓子,接着念道 “光复中军都督、陈郡公李过,沉断英谋、忠勇无双,克立殊勋,加封宁国公。” 高一功加封鄂国公,郑成功加封威国公,赵印选加封信郡公,刘文秀、艾能奇、焦琏、胡一青、王兴、郝摇旗等诸将共十九人,全部封侯。 再往下,其余功劳没这么突出的总兵、副将一级还封了二十三个伯爵,再往下就都是散阶了,没必要在这里宣告。 不过还有一个名字未曾念及,谢颖看到帛书最后,竟是顿了顿,才继续道 “光复左军都督、齐郡公李定国,先以克复云南,由兴讨闽浙,有救驾之勋,阵战多铎、生擒博洛,功在诸将之冠。” “加封武威郡王!” 此言一出,下面部分臣工议论纷纷,有明一朝,从无异姓王之说,即使是功高如徐达、常遇春,也是死后追封。 如果这个旨意,是在嘉靖、万历、天启之时,甚至于之前的皇帝在位时,恐怕还没等对方念完,就已经有人冲上去“触柱血谏”了。 但现在,仅仅是稍稍喧嚷之后,便回归平静。 因为那里坐着的,不是哪个太后、文官、太监们拥立出来的继任之君,而是真正如同朱元璋、朱棣一样,“削平天下、混一宇内”的中兴之主! 大朝会结束后,所有人却并未解散,已经六十四岁,年迈体衰的阁臣吕大器再次上疏乞骸骨,朱由榔挽留再三,最后同意,加封其为太子太傅,赐银五千、帛百匹,三公车马、仪仗,命刻立牌坊,御前兵马护持,礼送还乡。 对于明眼人而言,这是意料之内的事情,吕大器在诸臣当中,年纪最大,身体也素来不佳,年前就多次上疏请辞了。 问题在于,谁来接替他的位子。 从之前风波之中,所有人对于天子心中所想都有所揣测,但事到临头之前,也不敢妄下论断。 但很快,谢颖手中的下一封圣旨揭开了答案 升武威郡王李定国,为光复军大都督府同知,刘文秀接任左军都督。 大都督府同知,相当于“全国武装部队副总司令”,是仅次于光复军大都督的职位,由于大都督为朱由榔亲领,也就是说,李定国将成为明军实际上的总指挥官。 原本平息下来的议论之声,又开始响起,殿中侍御史连忙出前高声维持秩序。 倒是四位阁臣,以及刚刚请命致仕的吕大器都没什么惊讶动作,大概早就知道了。 可圣旨还没念完。 升光复中军都督李过为枢密使,中军都督由赵印选接任,焦琏升任都督同知,同时李明忠升任前军都督同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枢密使李过,入内阁参政。 殿下顿时寂然,枢密使?这不是宋朝的职位吗? 当然,其实明朝也有过枢密使,准确来说,是朱元璋还是吴王的时候,那时还没有五军都督府,枢密院就作为最高军事机关存在。 很快,下方就有大臣出列,朗声询问 “陛下,我朝中已有光复军都督府统率军事,当年太祖皇帝废枢密院,就是因为五军都督府已代替其职,敢问陛下,这枢密使岂非重叠?” 朱由榔闻言看向谢颖,这种大朝会里面,皇帝一般不用亲口说话。 谢颖望着圣旨接着道 “设枢密院,有枢密使一人,位同尚书,副使两人,位同侍郎,都承旨一人,承旨若干,均以武官充任,主理军中人事调动、编制、训练、兵械、条例诸务。” 大臣们一下子明白过来,那名官员也回到位置上,这个枢密院的权责和大都督府并无冲突,但所有人却又把目光看向另一个方向。 兵部。 是的,仔细想想就知道,这个新成立的枢密院手中权力,和兵部基本重合,直接占了兵部事务的一半。 明代自土木堡以后,勋贵集团影响力丧尽,五军都督府基本上就是虚职。 要知道,平常所说的军权,其实分为两个部分,一个叫统兵权、一个叫调兵权。 明朝中后期,文官掌控朝政后,调兵权基本为外派的督抚们掌控,而统兵权,包括兵械、将领官职调动、征兵等等工作,事实上都收于兵部之手,而文官通过控制兵部,来控制军权。 可转移目光的百官们这才发现问题所在,之前的兵部尚书,不就是吕大器兼任吗? 也就是说,此时兵部群龙无首,连个带头反抗的人都没有…… 但问题还是没有完全解决,都督府是没事了,那兵部呢?如此一来,兵部还管个啥? 谢颖接着道 “征兵、将卒遣散安置、民兵训练、城防建设、军饷、军资审计依旧由兵部负责。” 不少文官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朱由榔想出来的对策,一方面要把军权彻底从文官的影响中拔出来,同时还要让军方进入决策机关,能一方面又要尽可能的限制监督军权。 既然不能以文驭武,那何妨以武制武。 朱由榔事实上就是在效仿近代军队的指挥架构,把军权分为三个部分。 兵部虽然权力大减,只能做些打杂的活,但手中依旧有三个关键权利,其一,征兵权,这是为了削弱军中的地方主义和宗族主义,军官能指挥部队,但不能挑选控制兵源。 其二,退役安置,如此,军人的退役待遇不再由直属的将领安置,而是由朝廷统一安置,既能防范某些人喝兵血,也能让军人明白自己的待遇是谁给的。 其三,军饷、军资审计,这项权柄最大,所谓审计不是说由兵部发饷,发饷工作肯定还是枢密院和都督府负责,而是查账!每年军费预算花在哪?花了多少?枢密院和各地都督府都得给兵部一个说法。 相当于后世的国防部。 而枢密院的建立,毫无疑问,就是奔着总参谋部去的,很多人误解参谋部,以为就是个幕僚机构,出出主意罢了,其实不然。 总参谋部总管军队的编制、人员调动、日常训练等等几乎所有非战时的军队事务,是一支军队的“大管家”,也就是所谓的“统兵权”。 至于剩下的都督府,事实上就是具体指挥战争的司令部了。 如此,达到兵部(国防部,军事政务与审计机关)、枢密院(总参谋部,军事建设与领导机关)、大都督府和各军都督府(总司令部和战区司令部,军事指挥机关),三权分立,三个机构除了兵部会有部分文官参与,其余全部由军官构成。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28节 第4章 方以智 这样的制度有三个好处。 首先,所谓以文驭武最大的坏处,就是上下隔绝,外行指导内行,而现在无论是枢密院还是都督府,都是军官充任,平时建设训练归枢密院、战时指挥归都督府,而且枢密院也就起个统筹作用,具体任务还是要下达。 其次,如果身边有军校或者军官朋友的人应该都知道,近现代的军官提拔,和古代最大区别就在于参谋制度的引进。 一个军校生,毕业后,先是分配到基层连排干上一两年,然后如果上面要提拔你,并不会让你直接升连长之类,而是先把你调到团部里当参谋,锻炼一段时间再分配下去。 因为如果长期在指挥职务上任职,一把手当惯了,很容易养出军头习气,并且专于具体事务,却缺乏大局观,缺少更高的视野和全局部署规划的能力。 而参谋干久了,也很容易造成纸上谈兵、华而不实的情况,一个优秀的新式军官,必须两者兼备,故而采取这种“轮换培养”的模式。 其三,就是分权了,指挥官虽然在战场上说一不二,但军官调动、日常训练、装备物资却要听从枢密院计划,而军队的总体建设,又绕不开兵部。 三个部门互相牵制,但又互相交融,一方面职权独立,另一方面人员又流通,一个将领可以今年在都督府下面当总兵,明年又被调到枢密院做承旨,退役后又转任兵部侍郎,管些征兵、审计的文书工作。 站在百官之首的瞿式耜见身后喧嚷逐渐平息,心中不免感叹,陛下果真是天纵英才啊。 至于皇位之上的朱由榔,面色不免还是有点红的,心中默念 “沙恩霍斯特将军、毛奇元帅,这可怪不得我啊,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一百多年后,由普鲁士天才般的军事家们所建立的近代总参谋部体制,就这样被无耻的剽窃了。 当然,朱由榔所建立的这个“总参”是相当简陋的,其他不说,除了一个总参谋部,下面各军、各师的参谋机关呢?影子都还没有,就算有,朱由榔能找得出这么多有文化水平的军事人才来吗? 所以他不过只是垫上了高楼大厦的第一个台阶而已,想要真正完成军队的近代化,明军要走的路还很长。 但总是迈出了第一步,不是么? 圣旨宣读完毕,按照朱由榔自己所制定的新规矩,他亲自带着文武百官,前往宫城之外的太庙,数百甲士林立排开,庄严肃穆,五位真正手握相权的阁臣,以及李定国这个“明军副总司令”,和天子一起站立在广场之下。 先是进入太庙,面对祖宗牌位再三祭拜,而后将写有具体任命信息,用黄白相间的麻纸制成的诏书,郑重其事,当众宣读后,放于铜鼎当中焚烧,以示告知太庙。 (所谓“宣麻拜相”的宣麻,说得就是这种诏书) 随后,朱由榔还要反过身来,整理冠冕、衮服,面对自己亲自任命的“宰相”和“元帅”,肃然附手躬身一礼,以表天子托付国事。 留人站立不动,坦然受之,这是自商周数千年以来,身为人臣,最大的荣耀。 登坛拜相(将) 待天子礼毕后,方才还礼。 随后中书舍人出列,授首辅节杖,授大都督同知尚方剑,以示其权。 ------------------------------------- 李过入内阁和李定国封王的消息同时传出,京中一片哗然,每日叩阙士人凡有上千,难以统计,但不到数日之后,他们就没这闲心了。 因为朝廷恩科之事,终于宣布了。 礼部向内阁提议,内阁商议决策后拟旨,上报天子获允,朝廷将在今年五月中旬,开恩科取士。 消息一出,江南沸腾,终于tm等到了,什么异姓王、什么武将入阁,归根到底都是朝廷大事,哪有自己的前程重要,一个二个纷纷滚回家里连夜攻读去了。 但许多人没有注意到的是,这封旨意后面还有话呢。 “此次恩科录用,不取新生员名额,只以原功名考核聘用,凡秀才、举子,俱有所额。” 就算看到了,大部分人也没猜出这是啥意思。 正月十七,元宵刚过,之前天子的一系列操作所引起的**逐渐平息,街道之间依旧热闹,原本群情激动的读书人们,此时怕都窝在家挑灯夜战呢。 南京城中 堵胤锡发迹之前,家道中落,再加上本就是清廉之人,对于钱财府邸没什么追求,但统治阶级就是统治阶级,寒门也是门,尤其被重用之后,朱由榔也向来不苛待大臣,如他这般当朝宰执,每年几千两肯定是有的,而且还专门赐了宅邸。 故而眼下堵府当中,虽说看起来没什么豪奢气派,但也庭院楼阁,一应俱全,十几个仆人伺候,亦是有的。 堵胤锡坐在庭院之中,山石花草,都非昂贵的品种,但也布置的得雅致,摆上茶几,面前却是恭敬坐着两名年轻人。 其中一个就是他的儿子,堵世明,如今也有二十四了,堵胤锡不愿通过自己关系,让儿子出仕,于是有举人功名的堵世明便动了参加这次恩科的心思,对此堵胤锡倒也赞同。 而另一位年轻人,就颇有来头了。 当然,说是年轻人,事实上也就比堵胤锡年轻十几岁而已,比起堵世明却是大了一轮,如今已然三十六了,和冒襄差不多年纪。 且来头也不小,三代进士,且父祖都曾身居要职,即使他自己,早在崇祯十三年时,就以二十多岁的年纪中了进士,只比堵胤锡晚了一届。 而他在文章上的建树,更是非凡,在明末之世,于学术一道,可谓冠绝同龄,并且所学甚杂,除了在文章上倡导散文,反对八股,而且家学渊源、博采众长,涉猎文、史、哲、地理、医药、物理。 因为他的故乡,叫做桐城,而其人正是——方以智。 第5章 科学先驱(上) “牧公日理万机,学生实在是叨扰了。” 方以智虽然名头再大,但对方毕竟是内阁辅臣,当朝宰执,他也不敢倨傲,只是执晚辈礼拜访。 堵胤锡出身寒微,而且也不是那种天之骄子的科场俊杰,比方以智大了十几岁的他也就比对方早一届进士而已,名次也不高,若是换做太平时节,大概最后就是在地方上当个参政之类限制致仕,但时势造英雄,板荡之下,原本只能在府县基层打转的他,却走到了那些个名士大儒望尘莫及的位置。 “密之不必多礼,我知道你是想来问些什么的。” “这次陛下召你为翰林学士,应是好事,之前肇庆之时,国家危难,也一直没有什么翰林院之说。密之家学渊源,才名彪炳,陛下大概也是存了千金买马骨的意思。你在崇祯之时不就是翰林侍读学士嘛,如今官复原职,还有所提携,有什么好惶恐的。” 不同于之前聚集在肇庆拥立朱由榔的这帮两广官僚,方以智那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及第,选庶吉士,内阁预备军,若非甲申国难,恐怕要不了几年,就成“方阁老”了。 只可惜,朱由榔的出现,打破了过去“非翰林不得入阁”的政治门槛,毕竟当年拥立朱由榔的,就是这些科举竞争的失败者,被打发到两广府县的官吏。 科举之前,朱由榔以内阁名义征辟了一批旧有官吏和士子进入朝廷,以补缺人手不足。 方以智是三天前接到了征召的圣旨,内阁改制后,对于官员任免的诏命重新规范,从理论上来说,没了司礼监以后,内阁是可以直接自行决议,向下面的单位发号施令。 但朱由榔的威望摆在那儿,即使他一句话也不说,所有人也不能忽视他的意见,天子御笔签发,依旧是圣旨合法性的必要步骤。 于是,大明的圣旨体制又回到了“唐宋旧制”,天子旨意必须经由内阁盖章,才算是正儿八经的制诏,否则,只能算中旨。 事实上,对于制约皇权这件事情,朱元璋在废除宰相之后,却依旧保留了六科封驳之权,从制度上,如果从内阁到六科的官员誓死不从,皇帝的诏书就没有意义。 但中期以后,天子们开始利用太监钳制文官,而后直接绕过内阁、六科,下达中旨,所谓“封驳审议”,形同虚设。 于是乎,文官既然在制度上无法限制皇帝,那就干脆摆烂,通过扯皮和对喷来拖延挣扎,皇帝也只能靠不断加强宦官权柄,监督执行。 朱由榔既然立下了规矩,就得自行遵守,纵使他如果真的绕开内阁,直接下旨,一样无人敢质疑,但规矩就是规矩,自己都带头践踏,就无法用以约束他人,所以朱由榔凡有意旨,都要征询内阁决议,当然,内阁不敢不同意罢了。 方以智抵达南京后,从其他旧友关系中得知,如今天子重建后的翰林院,似乎与原本翰林大不相同,故而上任之前,再加之这些天,皇帝的种种操作,心中揣揣,却是先来拜访堵胤锡。 “牧公,可我听说,陛下却是废了翰林当中许多机构,而是设立了些什么……物理所,可有此事啊?” 前日他和一名老友聚会,那人酒桌之上就抱怨过。 说陛下为奸人所蛊惑,好好地翰林院文华之地,不去专心修订校对典章制度,而是要搞个什么物理研究所、化学研究所,实在有辱斯文,甚至有原本被征用的士子,知道情况后主动辞职挂印而去。 这让方以智大为疑惑 堵胤锡笑着捋了捋长须,让自家儿子给二人斟茶,缓缓问道 “我听说密之你以前和崇祯时钦天监的汤若望走得比较近?” “确有此事,汤先生格物学问了得,学生和他多有交际。” 堵胤锡颔首 “这边是缘故所在了,之前陛下点名要你来做这个翰林学士,我还觉得奇怪,后来打听了一下,我估计就是这个缘由,密之你对格物之学也有所钻研吧?” 这倒是朱由榔自己对历史记得不清楚,这时候的方以智,由于受战乱影响,还没写完《物理小识》,他在科学上的成就总结,主要集中于晚年。 其实所谓“物理小识”和真正的物理学关系不大,更类似于一种自然哲学,缺乏引入真正的数理体系,伽利略的科学方法与笛卡尔的数学体系,才是近代物理学不同于自然哲学的关键。 好在此时也并不晚,至少笛卡尔都还在世。 通过与利玛窦、徐光启等人的思想碰撞,方以智本人的科学观已经走到了时代前列,比如他所着的《东西均》里,就已经把现有学术体系分为“质测”(自然科学)、“宰理”(社会科学)和“道几”(哲学)三大类,突破了两宋以来的儒家理学统治边界,重新探讨认识世界的问题。 朱由榔在后世是工科生,虽然具体知识大多被忘到了犄角旮旯,但他起码知道,所谓科学、技术,是两码事,想要在技术上取得长足突破,就必须要建立一个基础学科研究体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哲学、数学、物理学、化学,乃至于经济学、政治学等等,朱由榔当然可以开天眼,直接拿出什么牛顿三定律扔给宋应星他们研究。 但那有什么用呢? 科学研究关键在于体系,一环套一环,过程远比结果重要,牛顿的伟大不仅在于他发现了物理规律,还在于他在发现的过程中创造了无数数理工具与方法。 否则,朱由榔倒是能当一个“先知”,可朱由榔之后,谁又能继续开拓呢?所以,他更应该做的事情是引导,关键时候指个路,真正的科学高楼大厦,必须由这个时代的科学家们亲手一砖一瓦,搭建起来。 如果说宋应星他们,是脚踏实地,直接将知识变成技术的工程师,那么朱由榔期待方以智他们,成为仰望星空的先行者,他甚至不在乎这些研究所真的能拿出什么可以应用的成果,因为能进行这种探索本身,就是在为未来培养数理人才。 “格物之学……陛下也知格物之学?” 方以智好奇道 堵胤锡略有回忆地说 “陛下从肇庆的时候,就对这方面挺感兴趣的,之前工部的宋侍郎还给我说过呢,陛下在格物之道上造诣不低。” 堵胤锡让对方不必有心理包袱,回去准备好,后日便要进宫觐见陛下,其实天子以前就好几次提过他的名字,看样子对他挺感兴趣的。 方以智以前在崇祯时虽然是翰林侍读学士,还给崇祯两个儿子上过课,但翰林学士比侍读学士高了好几级,这次天子突然下诏拔擢,兴奋之余还是有些紧张,从堵胤锡这里打听到缘故后,回去马上将自己这些年的研究成果整理复习了一遍。 如同后世要考研或者考公面试的学生一样,反复准备了两天,这才随前来接人的内侍和御前兵马进宫觐见。 第6章 科学先驱(下) 高大广阔的紫禁城,却显得比较萧索,人也不多,唯有一队队严肃以待的卫兵矗立。 按照体制,宫城的安全,应该是由锦衣卫负责,但朱由榔把锦衣卫改造成了一个完全的情报机构,不再让它像以前那样还要负责宫禁、护卫、仪仗,乃至于还要给皇帝养小动物之类。 紫禁城的安全保卫工作,朱由榔还是交给了自己的亲信,李景兴,效仿宋代的“御前班直”,建立了御前兵卫司,李景兴担任指挥使,下辖前后左右四个殿前厢,负责守护宫城,还有一个内殿直班,为天子近卫,以及一个仪仗厢,用来典礼之时充排面。 带方以智进宫的是内殿直班的护卫,与两侧宫门站立的殿前厢精壮军士不同,内殿直班的护卫们,不少身上还带有残疾,他们都是当初最早跟随朱由榔的亲兵老卒,忠诚度不言而喻。 明明还是那个紫禁城,但这位天子入住后,仿佛变了个气质,曾经那种浮华与富丽,被一种弥散在空气中的严肃取代。 原本从武楼到武英殿的空地被清理了出来,变成御前兵卫司的校场,文华殿受损严重,还没修复,眼下内阁班子都聚在武英殿办公,每天都能听到宫殿外士卒的训练声,不时天子还会出去跑跑马。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29节 右面的春和宫倒是保全完整,春和宫就是东宫,但眼下皇长子还不满周岁,远没有到住东宫的时候,不过朱由榔这个当爹的,还是打算日后在春和宫后面建一些楼房,他有意恢复汉唐的太子六率。 朱由榔此时并不在乾清宫中,这家伙自重生以来,就到处乱跑,如今稳定在了南京,倒是不习惯了,隔三差五就喜欢偷偷摸出去,至于政务,除了军国大事,一般也犯不着他来操心。 此处召见方以智的,乃是大善殿后面的望江楼。 大善殿是当初朱元璋修建的“览读之所”,后面有望江楼和九五飞龙殿,从这里可以直接远眺长江。 朱由榔就在望江楼二层等着方以智。 “微臣拜见陛下!” “赐座。” 朱由榔坐在案几之后,抬眼看到对方,招呼内侍道 他向来不喜欢臣工站着议事,除了大朝会以外,甚至连日常朝会,都会给所有人赐座,以至于乾清宫中,向来都常备许多椅子。 “坐而论道”,将君臣之间的距离缩短,也算是“汉唐遗风”。 还没等方以智说话,朱由榔已经先开口了 “朕听说学士和昔日北京的钦天监汤若望走得比较近,于西学、格物颇为熟悉?” 方以智做过功课,倒也不奇怪,回答道 “微臣在京师翰林之时,当时汤学士尚在钦天监,受先帝所命,督造红夷大炮,臣对西学颇有好奇,与他多有交流。” 在明后期至清初的第一次“西学东渐”运动中,天主教的耶稣会传教士扮演了重要角色,在教会影响力依旧庞大的欧洲,耶稣会算是一个奇葩,因为它们倡导传教士深入世俗社会,从事学术活动和文化教育,产生了大量专家学者,从而达到以影响权贵人物来传教的目的。 此时在中国的西方传教士基本上都来源于耶稣会,比如之前联络澳门葡萄牙人雇佣兵,带火炮援助桂林的,便是一位叫做毕方济的耶稣会传教士。 稳定下来后,朱由榔也一直寻求和这些传教士联系,比如这个毕方济就在南京居住,朱由榔给了他一个“客座学士”的职务,负责组织人手,翻译一些文艺复兴后的西学着作。 只可惜汤若望,此时怕是已经在清廷任职了,估计还在北京呢,历史上这家伙卷入清廷的“历法之争”,被无辜牵连,迫害而死。 起因也是搞笑,杨光先原本是当年崇祯党争时被温体仁扫地出门的小人物,降清之后,剪了辫子,“民族意识”倒是爆棚起来,连番于清廷当中攻击汤若望等西洋传教士制定历法,其实自己对历法狗屁不通。 结果被人家拿学术打脸后,恼羞成怒,干脆诬告汤若望谋反,康熙便任命他为钦天监监正,他哪懂什么历法天文?最后居然上疏表示“宁可使中国无好历法,不可使中国有西洋人。” 也不知为何当初清兵入关时,他的嘴巴怎么没这么硬。 这也是朱由榔稍有担心的地方,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清军遭受了如此巨大的失败,恐怕反而会激起其内部变革的可能,现在的满清依然是一个早期的上升政权,学习能力不低,否则也不会在短短二三十年间从一个部落成长为封建政权。 通过锦衣卫的情报,多尔衮已经开始与荷兰人联系,并让尚可喜督造新式火炮,吃过明军火器的亏后,清军也开始重视建制火器部队的建设,不仅仅是汉军八旗中重火器,还有绿营火器的装备率也是问题。 多尔衮在天津效仿南面的明廷,成立“神器局”,以尚可喜为首,雇佣汤若望等西洋人为顾问。 这让朱由榔明白,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技术进步这种事情,永远不能停下脚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开拓新领域是一个漫长过程,但追赶别人却很快。 “学士可有着述?” 方以智连忙把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一些过去的成果拿了出来,看起来倒也不多,也就几十万字的规模,朱由榔只是翻阅其中目录,对自己感兴趣的仔细看看,不太理解啥意思的就直接询问方以智。 君臣二人一问一答,不是还会为一些问题讨论起来。 方以智本就是此道中人,一开始还只是抱着奉承的心态,但到了后面,也被朱由榔提出的许多问题吸引了进去,不知不觉间竟是和天子并排站立在案几前,两人一边翻动书籍,一边讨论,不是还拿着纸张写写画画。 “你这个对于太阳与地球距离的推测还算明确,两者距离至少是太阳直径的百倍以上。” 朱由榔看到其中记述的一段,方以智和西方传教士关于地日距离比的争论,对方认为太阳半径为地球的一百六十倍,而距离却只有一千六百万公里,被方以智用计算结果反驳,方以智并以此推测地球周长为九万里左右。 这个时代,哥白尼已经死了好几十年了,日心说在科学上已经无懈可击,但在社会传播上,由于天主教会的存在,地心说依旧有较大影响力,比如前来中国传教的教士们,大多数都还坚持地心说。 但好在其中也不乏真正有科学精神的,所以方以智也从中接触到了日心说,但此时的他,还没有对两者做出完全判别。 天文学外,对于光学、运动学和化学,方以智都会一方面记述下从传教士那里得到的知识,而后在后面写上自己的反思,哪些认同、哪些反对。 和很多人认知中不一样,此时无论中西的科学先驱们,都已经知道地球的引力问题了,只是没有推导出具体公式而已。 明代科学家王徽《远西奇器图说》关于地球重力的记述 甚至,在论述过程中,受传教士的影响,都广泛使用阿拉伯数字和希腊字母来表达,根本用不着朱由榔搞什么“先知”。 有关求物体重心的方法记述 朱由榔很欣喜的发现,对方的学术水平,不仅仅局限于对西方文艺复兴后成果的翻译和学习,也有大量的反思和探索,虽然其中许多内容,以一个后世人来看,错漏百出,但依旧很了不起。 “如此,让你当这个翰林学士,朕就放心了!” 朱由榔心满意足地合上书本,对一旁还兴致勃勃的方以智道 方以智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距离天子不过数步,相当失礼,连忙拜伏。 “罪臣失礼!” 朱由榔哈哈笑道 “无妨,搞科研的,就得这样!” 言罢竟是把对方招呼过来,两人对案而坐,拿起纸笔,继续探讨起来,直到天色将暗,竟是过去快两个时辰,皇后都来催吃饭了,这才放方以智离开。 方以智走在日暮下的承天门广场,心中踌躇满志,今日和天子探讨了一下午,大概理解朱由榔想让他干啥工作了,方以智本就爱好此道,倒也不排斥,朱由榔先让他挑头,选拔相干人才,把天文、物理、化学几个研究所建立起来。 他的野心很明显,就是把翰林院从一个文献编纂、内阁储备的清贵衙门,改造成科研机构。 第7章 抄家(上) 恩科的消息传出后,整个江南地区瞬时平静下来,虽说会试放到了年中五月份进行,但很快大概三月份就会进行秋闱乡试,时间相当紧迫,士子们可没时间跑来街上“散步”了。 新的税收政策减轻了原本岌岌可危的自耕农与小地主负担,尤其考虑到拿下江南依旧是秋后的事情,江浙地区秋粮也酌情减征,部分之前满清已经征过的府县不重复征收,这看似寻常的举动在封建社会却堪称“贤明”了。 让市场上的粮食流通变得宽裕,连带着像南京、苏杭这样的大城市中的居民们日子都要好过一些。 但与此同时,并不是所有人都很开心,有些人,反而陷入恐慌当中。 南京城内 朱雀街和西安门外大街,是南京勋贵们的府邸聚集所在。 原本朱门大户、叠檐重楼的繁华地,却突然如同被石子惊破平湖,激荡恐慌起来。 “锃锃” 金属甲叶互相碰撞的刺耳声传遍大街,闪烁的刺刀、锋锐的长矛,以及那兜鍪之下,冷冽目光让所有曾经富贵显赫的家族心惊胆颤。 “砰!” 十数名甲士用门锤破开府门,上面“保国公府”的牌匾被震颤欲落。 数十名甲士紧随其后,鱼贯而入,列为纵队,步伐森然。 “你们在干什么!我乃是保国公!我是国家勋贵!” 一名身子壮硕,挺着大肚子的中年人被士卒拎了出来,身侧女眷一阵慌乱,四散奔逃,有亲信家丁要上前阻拦。 “砰砰!” 数发火铳鸣枪示警,众人顿时就不敢再动。 中年人正是保国公朱国弼,其人是宣德至成化年间的名将朱永之后,第八代保国公,原本保国公爵位在百年前,就因过降为抚宁侯,但弘光继位之时,朱国弼出了大力,位在勋臣之首,便加封为国公。 说起来其祖先朱永,就是当年成化犁庭的主要将领,击破建州女真,横扫辽东,但时隔近二百年后,其子孙却是在多铎兵锋尚未及城下,便带着一众文武投降。 之所以追究他,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不同于其他普通将领和大臣,多铎南下之时,朱国弼是南京留守,是武官之首,手中握有城防兵权,是“主谋”,而非“从谋”。 除此之外,他的罪过还不止这些,肇庆朝廷班子回到南京后,户部、都察院联手重新清查档案府库,有些事情也浮出水面。 崇祯十七年,当时朱国弼被崇祯委以重任,让其提督漕运、坐镇淮安,加太子太傅,希望能帮朝廷稳住漕运通畅,为北方正在进行的战争输血。 但就在京师陷落之时,朱国弼不顾巡抚路振飞劝阻,侵吞了大量漕粮、漕银。 局势一稳定,有些事情就要秋后算账了,朱由榔实在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放过这些人?连黔国公那种算是忠心耿耿的,都要拿出家财表示一二,要就这样算了,岂不是对不起人家? 何况自己刚刚才册封了大量新进勋贵,大明朝不需要这么多公侯,既然有新的进来,那最好就得扫地出门一批。 再说京师沦陷之时,居然反而侵吞军资,又带头献降南京,说不好听点,坐视两任天子蒙难!别说抄家,朱由榔就算满门抄斩,都没二话可说,如果毫不追究,反而会受人议论。 “搜!” 抄家官兵由御前司、锦衣卫内视司和驻防南京的王兴部兵马联合组成,为突出重要性,带头的正是御前兵卫司指挥使李景兴。 自从入驻金陵以来,李景兴的身份是众所周知的,基本上只要他出面的事情,就可以代表天子的态度,如今带头抄家,必然就是宫里的意思。 “我不服!我不服!” “当日降清,也非我一人决断!总不能只是因为我是留守,便只追究我的责任,我不服!” 朱国弼大声喧嚷,想要挣脱束缚,但被左右士卒死死按住。 李景兴藐了对方一眼 “保国公请放心,这次绝对不止针对你一家,去魏国公府、灵璧侯府、安远侯府的兵丁已经在路上了。” 朱国弼顿时被堵得哑然失声,而后更加疯狂地叫嚣道 “不止!还有内阁学士王铎!还有钱谦益、朱之臣、梁云构!我只是被逼无奈!被逼无奈……” 也不等对方喊完,就被压了下去装上囚车,这些事情,锦衣卫和御前司早就调查清楚了,用不着他复述一遍。 保国公府内所有仆役、丫鬟、内眷全部被带走,经过甄别之后,仆人、丫鬟等会被发还身契,恢复自由,小妾之类也会被勒令改嫁,非嫡出子嗣也不多追究,要么随母改嫁,要么干脆由朝廷抚养。 唯有直系家属恐怕就比较惨了,朱由榔到也不想搞个满门抄斩,除了泄愤作用不大,而且说实话,当初南京不战而降的责任,与其说是朱国弼和钱谦益等人的,主要其实是弘光的,当时江南尚有近二十万大军,就算长江守不住,也不该只身逃跑,在这一点上,表现还不如当年的宋高宗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完颜构再拉,起码生死存亡之时,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朱由榔对这帮人动手,完全就是出于某种“不要白不要”的想法,毕竟打仗还是相当花钱的,大半年干下来,原本筹措良久的积蓄,一下子又快见底,虽然也称不上穷,但谁会嫌钱多呢? 如果面对士绅集团,朱由榔要犹豫二三的话,面对这些“前朝”勋贵,实在是不知道有什么好怕的,当年文官集团都能按着他们欺负,何况现在的朱由榔。 整个南京城一日之内,鸡飞狗跳,一队队顶盔掼甲的士卒穿行街道之间,一户户大院府邸被破门而入,官兵秩序俨然,纪律严明,一板一眼的羁押囚犯、搜检库房,贴上封条,又赶往下一家。 当然也不乏狗急跳墙者,东宁伯焦梦熊居然异想天开,想带着家丁堵门,被一阵排枪,当场报销。 喧嚷声、兵械声、破门声、求饶声、车马声 响了一天,前后羁押了数千人,监牢不够用,只好借用城北大营暂时看管。 牵扯了十多家勋贵,基本原南京显赫门庭,无一幸免。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30节 朱国弼、隆平侯张拱日、怀宁侯孙维城、灵壁侯汤国祚、安远侯柳祚昌、永昌侯徐宏爵、定远侯邓文囿、项城伯常应俊、大兴伯邹存义、宁晋伯刘允极、南和伯方一元、东宁伯焦梦熊、安城伯张国才、洛中伯黄九鼎、成安伯郭祚永、驸马齐赞元。 全部遭受清算 当然,由于罪有轻重,这些人的处理也不一样,比如为首的朱国弼直接全家发配海南卫,日后若是朱由榔有兴趣开拓海外,说不得就成了第一批“海外移民”。 其余大多也是抄家发配,部分当初被裹挟的,只抄家、不发配,还有如魏国公徐文爵、临淮侯李祖述,在明军光复南京的过程中,主动联系配合锦衣卫与陈子龙等人,参与夺城,再加上当初降清以后,也没有继续在清廷之下任职,降爵一级,罚没家资一半。 至此,大明开国以来的公爵,竟是只剩下了黔国公沐天波一支尚存,当然,也不是没有鹤立鸡群,大节无亏的。 比如常遇春十三世孙,怀远侯常延龄,在南京失陷后,出走城外,散尽家财,组织乡勇坚持抗清,虽然力量弱小被多次击败,最后只得隐居山野,汇入自家夫人、子女开荒种菜、自给自足,表示“不食周粟”但毕竟勇气可嘉,克复江南后,朱由榔赐银五千、绢帛二百匹。 结果被常延龄拒绝,表示自己“空无功勋,本有愧先祖,安敢叨扰天子,惟愿效命朝廷,以偿所过。” 朱由榔又了解,这位当年明初猛将之后,却是个清流士大夫的文人性子,早在崇祯年间,就屡次上疏朝政,很有见地。干脆提拔为浙江按察使,改封开平侯,开平是常遇春的封号(开平王),以彰其不忘先祖荣辉,坚持气节。 随后浙江推广新政,常延龄按察地方,秉公无私,处理了不少违法士绅,颇有廉名,朱由榔更为欣赏,打算锻炼几年后,可提拔为一方干臣或朝中御史,日后若是入阁成为一代宰执名臣,倒也算是段佳话了。 除此之外,就只有刘伯温之后,诚意伯刘孔昭,在南京失陷后,逃亡浙东,与朱以海、张名振他们联合抗清,被提拔在军中任职副将,不必赘述。 第8章 抄家(下) 不过朱国弼等人倒也不必沮丧,因为马上又有人来陪他们了。 不仅只是勋贵,某些“气节骨鲠”朱由榔也没理由放过,卖主献城这种事,即使放在他们文人的价值观里面,也是该自裁谢罪的,当然,这些人恐怕是没这个勇气。 只可惜,带头投降的内阁学士王铎早在明军东征之前,就非常果断的跑到北京去了,还被多尔衮任命为礼部汉尚书兼宏文院学士,编修所谓“明史”。 剩下的如弘光朝礼部侍郎梁云构,同样在北京当上了户部侍郎兼右都御史,原兵部侍郎李绰北上任职工部侍郎。 要说文化人还是聪明,早在朱由榔桂北之战后,原本那些于多铎南下之时,“立有功勋”的文官,大多已经找了各种关系,跑路北方了。 相较而言,反而是钱谦益这类人比较尴尬,一方面,当初南京投降之时,身为礼部尚书的钱谦益的确是带头了,但另一方面,降清之后,钱谦益又没有人家王铎、梁云构之流“识相”,在北京干了不到半年就辞职归乡。 这就属于给脸不要脸了,钱谦益一回南京就被洪承畴派人监视,后来还和浙东方面的朱以海政权不清不楚,被牵连入狱,又关了一年大牢才归往江南。 朱由榔对于钱谦益其实谈不上什么愤恨,毫无疑问,对方的确是贪生怕死,可谁又不贪生怕死呢?当年清军大举南下,扬州屠城,数十万生灵涂炭,明廷看起来还有十几万大军,其实早就都是惊弓之鸟,皇帝都跑路了,那些个军头们怎么可能会给搭上自己的性命?真论投降,那有人可太多了,至少在剃发令下达之前,老百姓也是倾向于投降的。 从历史上看,钱谦益降清后,其实也没造成太多破坏,当时降清的文武官员太多了,但事后主动辞职不干的,还真没几个,钱谦益就算其一,并且后来也为永历政权、鲁王政权和郑成功等抗清运动给予了不小资助。 但是,降了就是降了,这是无可争议的罪责,钱谦益身为礼部尚书、东林党魁,没有抵抗就是没有抵抗,纵使他有万般理由,日后再怎么补救,也无法改变那一天的所作所为。 身不由己不是理由,否则,朱由榔又有什么脸面去面对人家常延龄、刘孔昭、沐天波,还有陈子龙、夏完淳这种人?人家难道没有身不由己? 故而,朱由榔的处理是,不杀你,但也不会用,抄家,革去功名,一把岁数,自己了却残生吧。 当然,这也还有另一个缘故,钱谦益是瞿式耜的老师,无论如何,朱由榔还是比较在意自己这个亦师亦臣的首辅的,如果钱谦益死在瞿式耜任职期间,肯定会受人议论,这年头师徒关系犹如父子,有时候比君臣还重要,就算瞿式耜没意见,也会对他的声誉造成影响。 老瞿这几年为自己殚精竭虑,朱由榔不愿意让他背受不该有的骂名。 等李景兴亲自带兵上门时,钱谦益府上大门已经打开,其人免去衣冠,主动束手就擒,看来早就知道自己的结果了,倒也不必李景兴多费麻烦。 身侧一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美艳妇人,身着青色布衣,沉默不语,只是扶持着已六十多岁的钱谦益离开。 李景兴挥手,兵丁涌入府中,查抄财产,贴上封条。 几个儿子倒是想上前阻拦,但被钱谦益制止,这一刻,他倒是有某种解脱般的快感。 ------------------------------------- 坤宁宫后面的内花园,原本许多碍事的崎岖山石之类被朱由榔让人搬走,空地被开垦成了菜园子,还在池塘里养了许多鱼。 至于中间的亭阁之外,更是被清理出来,立上草垛箭靶,朱由榔每日辰时在此练箭,这年头弓箭还是蛮管用的。 尤其是之前被多铎射中一臂,虽然好在铠甲精良,伤势不重,休养一两个月后,也好得差不多了,但依旧被朱由榔视为耻辱。 皇后王芷带着几个宫女在菜园子那边看了看,朱由榔非常有兴致的在内花园的菜园子里搞起了“大棚蔬菜”,结果说出这个想法后,才被告知,这年头早就有“大棚培育”了,早在汉代便已经有了,当年北京紫禁城内皇室冬日蔬菜供应,就是靠这“大棚”培育的,只是成本太过高昂,只有王公贵族才能享用。 朱由榔捻起一羽,张弓搭箭,面对数十步外的靶子,仔细瞄准。 “嗖!” 放下弓后,身侧皇后走了过来,手中捧着一盘刚摘下的蔬果,二人却不是直接吃,朱由榔颇有兴致的和妻子一起,洗干净蔬果后,将其切片,用自己早就预备好的烤架、铁签、调料之类弄好,再加上早就让御厨腌好的羊肉、鸡肉,竟是整上了烧烤。 二人犹如后世野炊的小情侣般,手忙脚乱弄了好一阵,皇后原本对于自己丈夫某些无厘头举动深恶痛绝,但毕竟也只是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很快就被带歪了,总是有娇憨可爱一面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初春未至,天气依旧显寒,夫妻二人在凉亭之下,烤着炉火,吃着烧烤倒也惬意。 外面,李景兴换下甲胄,身着官袍,前来觐见。 李景兴算是“内臣”,没太多讲究,只是征询同意后就走了过来汇报 “陛下,查抄之事,已经基本了解。” 朱由榔啃了一口手中撒了辣椒面的烤茄子,穿越明末就这点好,辣椒已经传入中国,但此时的辣椒,更多是被当做一种观赏植物,或者入药,很少有当做食材的。 自己让御厨拿辣椒做菜时,很是让见多识广的大厨们愣了好一阵,皇后王芷也是对自家丈夫的稀奇古怪表示无语,差点没请两和尚道士来做法事。 但很快,朱由榔发现,这位出身苏州的皇后,居然比自己能吃辣…… 丢人,太丢人了。 不过,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朱由榔行事朴素,不喜欢搞虚架子,由于许多大臣入宫奏对时赐宴和皇帝吃饭,天子喜欢吃那种名叫“番椒”的红果子,而且还给这玩意起名“辣椒”的说法迅速传开。 南京城中许多酒楼,便开始收购这玩意,让自家大厨很是研究出了几道菜,打着天子的名头宣传,颇受欢迎,一度抬高了本就稀少的辣椒价格,有精明的农民和商人,便种植贩卖此物,竟是形成了一条不小的产业链。 对此状况,朱由榔哭笑不得,他都能想得到,日后以清淡雅致、中正平和为特点的淮扬菜,怕是被自己给摧毁了,想象一下,两百年后,“南京麻辣火锅”风靡全国…… “嗯,抄得多少银子?” 他对朱国弼、钱谦益之流不怎么感兴趣,关键还是银子。 “计有金两万七千两,银一百七十九万四千余,各类珍玩宝物六百箱,具体价值还在估算,理应不会低于六十万两。” “就这么点?” 朱由榔皱眉,这些玩意加起来满打满算也就两百四五十万两的样子,不能够啊,这帮南京勋贵积累十几代人,不比许多宗室藩王差,抄了这么多家,怎么也得有四五百万两吧? 李景兴解释道 “这些人确实大多家资丰厚,但清虏毕竟在南京已有两三载了。” 朱由榔这才颔首,说的也是,就算有更多的,多铎和洪承畴他们怎么会放过?现在这些钱,恐怕大多也是这帮人事前藏起来,清兵退走后才敢挖出来的。 只可惜肥了清兵。 “先不说这个,你去让人把谢颖叫来,饿了吗?拿几根羊肉串去。” 第9章 内外(上) 有了人住以后,南京的紫禁城面貌还是改变了许多,原本荒芜的宫殿、花园被皇后带着人打扫了一番,将坍塌、破损的建筑清理,除此外,朱由榔可以不在乎,但太后无论如何也是要安置好的,故而西宫是第一座重新修葺的建筑群。 内帑里面的银子,除去朱由榔本人有时候会支派,比如抚恤赏赐之类,其余都由皇后打理,王芷由于老朱家的优良传统(皇后、王妃大多从一般中等家庭中选取,不和大族联姻),其父虽然也做过一任知府,但早早因病离休,王芷从少女时代,便和母亲参与操持家务,后世史书上对这位皇后评价是“沉稳有胆略”,否则最后也不会得一个“刚”的谥号。 所以虽然朱由榔向来对后宫事务无暇关顾,但有皇后在,也不必担心,宫中内侍、宫女以及诸多事务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夫妻两个吃着烧烤,还温了两壶葡萄酿,王芷还不忘给等下要过来觐见的谢颖和锦衣卫赵纪亲自准备一些。 光烈文武,对这位国母都是相当尊重的,所谓夫妻齐心、其利断金,从肇庆开始,不仅朱由榔这个天子明白,身为君王,其他本事可以不会,但收买人心必须精通,王芷也懂得,自己能对丈夫所做的最大帮助,就是替丈夫“施恩”。 当初桂北之战,瞿式耜在肇庆砸锅卖铁,皇后便将自家陪嫁首饰、金银全部拿了出来,后来张同敞发行国债,娘家王氏第一个带头认购。 东征之后,皇后留在肇庆,多次探望远征的军中将领家眷,中秋之时,还把众文武家属请到宫中聚会,恩赏抚慰,从不断绝。 中书舍人谢颖和锦衣卫赵纪一起抵达。 “微臣,拜见陛下,拜见皇后殿下!”(娘娘是民间和口语称呼,正式称呼中,按《明会典》,皇后称殿下、后妃称夫人,太后和皇帝一样,称陛下。) “起来吧,吃了没?坐下一起用餐吧,” 也不等二人拒绝,皇后王芷已经备好了碗筷,二人也不敢推辞,连番谢恩,坐了下来。 王芷刚吃完烧烤,嘴唇都还红艳艳的,看着自家丈夫要和二人谈事,便笑道 “四郎你们先用着,妾去看看母亲。” 随后带着两宫女离开了。 朱由榔抽出绢帕擦了擦嘴,这年头没有纸巾,也是挺麻烦。 “都说说吧,安排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谢颖你先来,不急,边吃边说。” 定鼎金陵后,朱由榔发现,只有一个锦衣卫似乎还不够,一方面是因为锦衣卫本身是个军事情报机构,还要负担反间工作,本来就挺麻烦的了,再加任务,未免会导致机构臃肿,效率下降。 另一方面,一个特务部门,权柄太重不是好事。 所以朱由榔便动了再建立一个专门用于国内调查的政务机关的念头,这里说的调查并不是锦衣卫这种“间谍式”的侦查,也不是以前东厂那种,监视大臣的行为。 而是真正的调查,住进紫禁城后,朱由榔出于后世所接受的政治教育,第一刻就产生了某种担心,教员同志说得好,“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自己作为这个国家的至高权力,以前戎马倥偬,还能在外面看一看民生百态,如今住进皇宫,却是和这个国家的底层百姓们断绝了沟通。 如果国家的最高决策者,连农民能否吃饱饭,商人行业形势是否景气,各种产业生态是否健康,连国家各个阶层的生活状况、发展状况都不知道,只听着各地督抚府县官员们那真假难判的奏章。 难道能制定出适当的政策,做出正确的决断吗? 手中权威越大,朱由榔就越加小心,越加如履薄冰,生怕哪天就变成胡亥、杨广那种不惜民力,对自家百姓经济状况没有逼数的人了。 所以,他需要一根触角,去替他越过层层官僚机构,深入社会基层,帮自己调查了解第一手资料。 这个使命,从某种角度来说,远比锦衣卫的工作重要,而为了尽量保证这个机构的纯洁性,朱由榔便把使命交给了自己的亲信,中书舍人谢颖,让他带头建立了一个“中书科”,名义上是替天子跑腿,干些宣旨之类的任务,但事实上,中书科下分立数个调查组,微服前往地方府县,替天子了解基层情况,并定期撰写报告。 谢颖和天子相处也有一年多了,知道朱由榔向来不和臣子端架子,吃完两串羊肉,向朱由榔慢慢汇报道 “农业方面,四个调查组,每组四人,先后去了江西、湖广、广东、江西、浙江五省,已经看了十一府、三十九县,按照陛下的意思,富庶的、穷的地方都要去,而且以各省边穷县份为主,现在人还没回来呢,不过第一阶段的汇报已经递上来了。” “农业改革,各省推行进度各有不同,其中以湖广最佳,两广其次,江西再次,浙江最差。” “好的比如湖广,当初堵阁老当政之时,不仅坚决推行了朝廷新政,还结合地方状况,总结了不少经验,如今从反馈上来的东西看,湖广粮价只有之前战时短暂上涨了两个月,其余都维持稳定。民间卖田度荒、印子钱的现象减少很多,所调查七个县中,只有一个山区穷县,因为旱灾,闹了粮荒,官府赈灾也算即时,没有造成饿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最差的便是浙江了!” 说到这里,谢颖都有些生气,放下了手中铁签 “浙江离得近,一共看了八个县,除了杭州的两个县好一点,其余各地,不少阳奉阴违。” “浙江士绅不同于湖广、两广,不少人家,一踏入门去,就是两三座进士牌坊摆在那,有些家族和朝中官员本就有千丝万缕联系,有些则是在地方经营十几代,早在两宋之时,就是豪门大族了。地方知县别说查税、查田,到任第一件事,怕就是得准备礼物,登门造访!” “以嘉兴平湖为例,地方丈量土地、清理皇册根本就是走走形式,县中大族和县衙勾结,仗着本族人口多,直接把土地挂在族中佃户名上,但其实谁都知道,土地还是地主的,佃户还得按四六交租。” “四六?地主四成?虽然有点过分,但也不算违纪吧。”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31节 朱由榔饮了口葡萄酿道 谢颖苦笑 “地主六成!而且本来该地主承担的税务,也被强加到佃户身上。” 朱由榔愣住,而后大怒,一掷杯盏 “平湖知县找死吗?” 谢颖连忙道 “陛下息怒,臣还没说完呢,其实比起佃租,江浙之地,更严重的是蓄奴成风,仅平湖一县,四家大族,其下族人、家奴竟然占了人口的三成有余,这些奴籍丁口,挂在主家名下,过得比佃农还惨,随便打杀都不必报官,导致一县当中,泰半人口,或为豪族家奴,或为豪族佃户,受主家压迫,官府又与大族勾结,将税务转嫁给其余自耕农,导致自耕农反而过得还不如佃户,一旦受灾,便只得变卖土地,入豪族为奴,如此循环往复。” “不仅嘉兴,浙江各地,除了杭州周围稍微好些,其余大多如此,臣听说杭州知府顾炎武被参,就是因为带兵抄了一户钱塘县大族的家,结果人家在天启时就有人在朝中做过侍郎,凭借关系,竟是策动都察院那边上告顾炎武。” “杭州都算好的,起码顾炎武还敢抄家,其余诸多府县,按察使衙门巡查时,就装装门面,其余时间,与崇祯、天启时无有二异。” 朱由榔听到这里,却是平静了下来,重新捡起杯子,用衣服擦了擦。 “朕知道了。” 第10章 内外(下) 除了农业改革外,朱由榔还让中书科派了三个调查组,去调查江南各省的商业发展状况,这是朱由榔除了搞农业改革外的第二大目标。 要让社会进步,除了限制打击旧的阶级,还要扶持新的阶级,直到哪天,新兴的资产阶级能够有能力自己和地主集团扳手腕之时,朱由榔的历史使命就完成了。 早在肇庆时,朝廷就颁布了大量政策,鼓励海贸、鼓励集资、鼓励通商、鼓励投资实业生产,包括但不限于,减税、支持商业用地并购,以及洋务院以官方身份贷款融资。 而且朱由榔废除了商人子弟不得参加科举的律法,甚至鼓励商人形成行会,和地方府县衙门对话博弈,尤其是面对那些搞纺织、锻铁、陶瓷、海贸等实业,以及可以被称为“资本家”的商人们。 至于会不会害怕以后这些资本家干涉政治,垄断经济,最后架空政权? 笑死,朱由榔只怕他们没出息,不敢做大! 人家荷兰这个时候都已经开始玩股票了,大明士绅还搁着收地租呢。朱由榔做这么多努力,要灭清,要改革,不就是为了推动历史进步吗?否则,如果维持现状,那和满清有多大差距?论搞君主**、维护封建统治,那清朝绝对比大明强多了,还抗什么清? 十七世纪的历史进步方向是什么?资本主义!什么叫垄断?伊里奇同志给垄断资本主义取得别名叫什么?叫帝国主义。 他巴不得哪天一觉醒来,大明资产阶级的革命军直接杀进皇宫,夺了他“封建地主统治集团头子朱由榔”的鸟位! 可问题就是,他们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和盘踞在地方、朝廷,依旧是统治阶级的地主士绅们相比,实在不堪一击,还需要朱由榔万般呵护,细心浇水、施肥。 根据谢颖的汇报,克复江南后,张同敞迅速在浙江、福建开港,设立市舶司,杭州、温州、台州、宁波、福州、泉州相继设港开放,还好三年的海贸新政锻炼出一批精通经济工作的官员,虽然手忙脚乱,倒也能应付过来。 这也是谢颖所要说的调查重点,结果发现,两广、福建等地沿海,农业新政反而推行更加顺畅一些,很大程度就是因为,当地许多大族,受到政策压力后,都已经开始逐渐转变,将自家财产投入更能盈利的商业和海贸之中,反而对于土地产出没那么执着。 其中最为突出的是湖广,湖广并不临海,但由于堵胤锡的新政做得相当好,地主们发现自己的利益受损后,与此同时,两广地区的海贸风却刮了过来,湖广地区位于天下之中,交通便利,本就有商业传统,看到南面的两广士绅赚了大钱,不少湖广士绅自发联合集资起来,跑到两广、福建投资。 一度被粤闽商人们称为“潇湘帮”,后来干脆有人挑头,成立了一个潇湘商会,一度占据了不小的商业份额。 尤其后来收复江西时,也不知道是受哪位商业天才指点,潇湘商会第一时间,凭借地理优势,跟着大军后面入赣,目的就是为了江西的陶瓷产业,这可是明朝出口的大头之一。 军山湖对峙之时,除了双方文官武将,恐怕最紧张的就是这些商人了,许多甚至自掏腰包,从湖广收购粮草,转运到江西供应大军,生怕明军打了败仗,你朱由榔丢的只是江山,老子没的可是商品产地啊! 明军拿下江西后,湖广商人们欢呼雀跃,抢先一步进入赣北,收购建立了一大批陶瓷工场。(武备局所开创的分工制,通过佛山冶铁业的传播,已经开始在南方流行。) 可以说,此时的大明,这些商人远比那些士绅官僚们忠诚得多,因为士绅靠着手里的土地,转换门庭,最多不过利益受损,而商人们,一旦清军南下,他们立马就会变成待宰的肥羊。 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必须要依附于朱由榔这个支持他们的强权,否则不等清兵来,一个知县就能让他们倾家荡产。 只有哪天,这些人发现朱由榔也无法保护他们,自己必须建立属于自己的政治影响力,甚至渗透到军事、外交等等方面才能维护自己的利益时。 他们就不能再被称之为商人,而是觉醒为一个,将领导至少此后两百多年生产力变革的——阶级。 也就是说,此时半壁江山的大明,尚在雏形的资本市场中,大概由两广、福建和湖广的商人们三分天下,江西本土的商人们,则开始弄起了原材料市场,毕竟江西既是陶瓷产地,又是茶叶产地,而且还是中草药集散地。反而是理论上更加富庶的浙江、南直,相较于其他地方的热气腾腾,显得波澜不惊,除了沿海地区涉足海贸外,其余内地府县,基本无感。 甚至连搞海贸,都未必竞争得过福建人,之前听张同敞汇报,那帮子泉州海商,已经在想着怎么收买沿海大名,撬开日本的通商口岸了,郑氏也有参与。 当然,朱由榔也让张同敞注意,海贸这种事情,不能一味的搞出口,否则就变成拿消费品换贵金属,意义不大,要借此扩大实业规模,东南亚这么多矿产、良田,要让商人们把钱投资出去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张同敞此时也积累了不少经验,不再只依靠行政指令来干预市场,而是动用压舱石,大明最大的国家控股资本——大明海贸公司来进行,现在海贸公司可谓是行业标杆,一毫(万分之一)股权都能卖出八百两以上,凡是海贸公司投资的方向,无数海商都会跟风而动。 听到这些好消息,朱由榔才算是又开释了许多,很多努力还是没有白费的,只是这帮江浙地主实在是不开窍,如果不出手整治,早晚要出大问题,说不得自己死后,就会变成“封建势力反扑”的策源地,必须要应对。 朱由榔也不是赶尽杀绝,路也给你让开,只要不继续搞土地兼并,往佃农、家奴身上捞钱,投资实业、投资海贸,朝廷还是很欢迎的嘛。 思来想去,一方面可以继续下政策鼓励,之前肇庆那些措施,更多是行政命令,而非正式的法律,必须要打消人家的顾虑,其实明末的商业资本市场是很活跃的,只是缺乏引导和规模。 另一方面,就像治理河流一样,放开口子,就要堵住其它地方,有胡萝卜,就得有大棒,否则别人只会把你的政策当耳旁风。 铁腕相加、春风拂面,雷霆雨露,就看你怎么选了。 想到这里,朱由榔冷静对谢颖道 “下去让中书科拟个旨意,让枢密院那边出个方案,将原吴王诸部改编为光复后军,再从之前俘虏改造的清兵中抽调出一两万补充进去,整训之后,调离浙江,前往湖广或是两广驻防,或是和中军一起防备江北。浙江……从左军和前军各抽调一两个师,驻防江浙。” 吴王名下那帮子乱糟糟的兵马,和江浙士绅虽然没有直接关系,但干涉也不小,必须调离,以免出乱子。 至于吴王本人,其实本来就没有实权,朱由榔入南京后又将其任命为大宗正,以一个旁支之后(非朱棣直系),总管朱氏皇族事务,算是优待了,自然没啥意见。 只是要安抚住张名振、王翊、张煌言这帮子人就行。 谢颖下去后,赵纪又汇报了关于策反山西姜镶的事情,事实上按照历史,今年年初,姜镶就该起事了,但锦衣卫和对方达成联系后,却希望姜镶能够延迟一二,让明廷这边做好准备。 朱由榔的想法,并不指望姜镶反正能够就此灭亡清廷,他没那个本事,明军短时间内也不可能马上北伐,与其如此,倒不如利用姜镶起事,吸引清军注意力,而后出兵四川,如果山西事不可为,还能退入陕西,明军从四川接应,控制西北! 届时,明廷就可以绕过中原,直接和西北产生联系,一则可以完成对清廷的战略迂回,断其一臂,避开只能以南伐北的尴尬,中国的地理形势是阶梯状的,西北地区看似贫瘠,但在战略上十分重要。 二则,也能从西北获得来自甘肃、青海、新疆和西蒙古的战马资源,甚至可以和蒙古高原上的诸多势力产生联络,扩大“统一战线”,这不仅仅是朱由榔本人的想法,也是堵胤锡和李定国的建言。 第11章 姓朱的流贼头子 时间进入二月,随着年关过去,即将进入初春,天气稍稍转暖一点,至少没有继续下雪了。 从明中期以来,气候逐渐转冷,不仅仅是北方,江南地区也同样如此。 事实上,从北宋末年以后,北半球就进入了后世所谓的“小冰河期”,但冰河期也分轻重,最严重的时候有两段,一个是南宋,一个是明末到清中期。 古代平均气温变化史 也就是说,至少再往后一百多年内,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都还不能摆脱恶劣气候对农业生产的影响。 高产作物的推广,在江浙效果一般,毕竟这地方种植水稻的经济价值更高,农民和地主只要不傻,还是更倾向于大米,但在福建、江西、湖广、两广等地以及全面铺开。 至于西南云贵、广西,百姓们对于高产作物的热衷还要比传统水稻要强。 再加上对东南亚的“经济殖民”,许多海商已经不满足于只是收购操纵粮价,而是直接征购土地,在海外建立农庄,把当地土着作为长工使唤。朱由榔限制国内的土地兼并,但对海外农庄却网开一面,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总是残酷的,如果一定要有人承担代价,朱由榔当然不希望是中国人。 明廷的粮食危机基本缓解,至少在收复中原之前,是够用的。 ------------------------------------- 南京城南,武定桥外,随着局势安定下来,秦淮河上的画舫又开始营业了,朱由榔虽然对这种带有人口拐卖的黑色背景的产业十分警惕,但这个时代想要彻底禁绝,肯定不可能,只能尽量规范。 比如所有妓院、画舫都需在应天府衙备案,从业人员数量必须依次登记,并严禁拐卖妇女的产业链,以防范限制背后的人**易。 映春园是武定桥边最大的几家青楼之一,在河上经营有数艘画舫,这些平底楼船,雕梁画凤,粉绿旖旎、色彩艳丽,日夜于秦淮河畔,传出阵阵乐舞之声。 侯方域现在很郁闷,南京光复后,作为曾经崇祯朝就是尚书的侯恂之子,又在复社鼎鼎大名,想来无论如何,也该能捞到一两个主事、知府级别的乌纱吧? 但残酷的现实给了他一巴掌。 当年煊赫一时的复社四公子,除他以外,过得都不差。 冒襄在光复南京时立下大功,如今正在郑成功军中,任从四品典军主簿,看似只是一营文官,但他任职的那个营,正是之前立下殊勋的铁人营,谁都知道飞黄腾达只是时间问题。 方以智更不必说,直接被召回,官升两级,统掌翰林,这可是多少清流文官们梦寐以求的位置,据说天子数次召之入宫,相谈甚欢。 甚至唯一一个比较边缘的陈贞慧,别看人家和你侯方域一天吹牛打屁,但人家早就有举人功名了!正打算参加今年恩科会试呢,根据小道消息,为了填补人才空缺,这次恩科录取人数不少,以陈贞慧的才学,说不得便能进士及第。 唯有侯方域,好像大家都忘了还有这个人一般,依旧只能在这秦淮河边喝花酒。 当然,郁闷的不只他一人,还有他爹侯恂,本来以为自己身为崇祯朝的户部尚书,论资历不知比内阁的瞿式耜、陈子壮、姜曰广等人高到哪里去了。 但事实上,朝廷不仅没有什么“召回任用”,反而做出许多让昔日东林复社一党们有些慌张的举动。 就在月前,宫里让内阁“清理自弘光以来殉节忠臣,追授勋名”,也就是在清算完当年带头降清的软骨头后,同样的,也要追封肯定那些在明清战争中死命殉节的忠臣。 而其中最为突出的,除了史可法、夏允彝、黄道周等人,其中还有一个名字列在前面。 马士英 这份名单一出,顿时让许多原复社士子哗然,朝廷不但肯定了马士英抗清死难的功绩,还追授他为太子少保、学士衔,和史可法、夏允彝等人一起立香火于孝陵南面,即将新建的忠烈祠。 为马士英翻案,最早是夏完淳通过陈子龙表达的请求,明清之时,马士英由于出身阉党,多留骂名,但惟有夏允彝、夏完淳父子,一直持公论。 皇帝的肯定,似乎在昭示某种态度,这些东林复社余党才不管你马士英到底有没有殉国,他们只知道,马士英和阮大铖一样,是阉党,阉党那能有好东西? 侯方域听着耳边丝竹悠悠之声,却是长叹一口气,对身前的友人道 “若采兄,你说这天子为何要如此苛待士人呢?” 身前士子比侯方域年长,姓金名采,字若采,和一般文人不同,其人出身寒微,又极具才华,对科举八股之道不屑一顾,考取秀才后就不再热衷科考,而是投身于整理、点评各种戏曲、小说,对明末流行的通俗文学很有研究。 在江南也算名动一时,他读书时就沉迷于《水浒》,后来干脆就靠点评各种小说出版来谋生,与侯方域相交,完全是因为需要依托对方文名,在出版业里好说话。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此时闻言却是突地笑出声来,他本就是那种放荡不羁、无所顾忌的性子 指着侯方域道 “这你都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就是厌恶我等呗!一天空谈玄理,喝酒放屁,进无治世之能,退无安邦之计,人家为何不苛待你?” 侯方域知道这人性子,倒也没生气,但却皱眉反驳道 “怎能如此说?文人士大夫砥砺学问,修养气节,乃是正是,反倒……” 金采却是无情打断对方 “得了吧,真养出什么气节来,早就死了,还不如人家马士英呢。” 侯方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反驳。 金采一饮杯中美酒,随着歌姬的婉转之声哼了两句,而后道 “朝宗,我且问你,你觉得这天子是个何等人物?” 侯方域稍稍迟疑,而后回答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32节 “天子自是尧舜之姿,只是……” 金采闻言当即摇头,哈哈嘲笑道 “怪不得,怪不得,你既如此想,过一万年也不会受重用!你连天子是什么样人都不知道,还希望在光烈朝做事?” 侯方域更加疑惑 “难道不是吗?” 金采却是语出惊人,也不怕死,也许是喝醉了,直接拍案道 “什么狗屁尧舜之姿!要我说,当今天子,就是个恰好姓朱的流贼、义军头领!” 侯方域直接被这话镇住了,虽然光烈朝向来不因言获罪,哪怕你跑到承天门前骂上三天三夜,只要不妨碍交通,就没人管你。 但这话也实在是太大逆不道了 金采看着对方愣住的样子,却是肆意大笑 “唉呀,要我说,人家陈子龙就是看出来了,姜曰广虽是个老油条,但估计也能看得出来,怎么你和令尊就看不出来呢?当年的流贼,如李自成那般,喊得是什么口号?‘均田免赋’!这当今天子,就是个恰好姓朱,更有眼界、更有本事,更懂手段的李自成!” “我敢断言,对付你们只是第一步,来日,说不得什么狗屁东林、复社,浙直这些个经学大家、世代文宗们,若是不跟着这位‘姓朱的义军头领’走,早晚也得玩完!” 侯方域似是被这番言语振聋发聩,面色涨红道 “不可能!他也姓朱,真要这般对付士绅,难道皇族不是豪绅吗?那就是在毁坏他自家基业,天子何等圣明,岂会如此?” 金采不屑一笑 “你说的不错,若非说当今天子是尧舜、是圣明,倒也不错,我且问你,尧舜为何为圣啊?” 侯方域本来就只是口头话而已,哪里会真的深究这个问题,随口就道 “自然是敬天法祖,安抚万民,而后……” 还没说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目瞪口呆看着对方 金采接口道 “我替你说,尧舜之所以为圣,就圣在以社稷为己任,不以一家一姓之尊荣,而逆九州万民之忧乐!我听说,当日军山湖大战之时,天子亲自与多铎对箭,伤中臂膀,以火铳击杀敌酋,差一点,就有不忍言之事。如此,为了自己心中所想,志向所图,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真的在乎什么子孙尊荣吗?” “言尽于此,朝宗兄,我前日已经受内阁诏令,让我入翰林院奉职,好像是编修个什么……报刊,望你好自为之,自己好好想想吧。” 随后,拖着醉醺醺的身子离开,只留下默然无语的侯方域。 第12章 启民 金采是被朱由榔亲自下旨征辟的,但由于他自己定下的规矩,此时除了重大事宜,哪怕是他亲自征辟的官员,也要走内阁程序。 其实一开始,只是朱由榔和谢颖聊到戏曲小说之事,据朱由榔所知,明清之际,是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的顶峰,大量话本流行,四大名着,三个在此时刊印流传,许多不识字的市井小民,都会到茶馆旁听说书先生讲一段,三国、水浒的故事,更是脍炙人口、妇孺皆知。 朱由榔对于这种文化氛围还是很鼓励的,只有科学技术的文明是不足以称为伟大的,艺术娱乐,文化普及也是民族兴盛的重要一环。 而且也据此生了个心思,既然大明,尤其是江南地区,有如此好的文化氛围,识字人口也不只局限为读书识字,不少贩夫走卒、商旅伙计,都能识得不少字,所以自己完全可以办一个官方报刊啊,用来反应社会舆论,或是给文化交流和可能到来的思想启蒙提供平台,还能借此将自己的意志越过层层官僚,直接传达给普通百姓。 可若是自己亲自办吧,好像有点降身份了,也没这个精力打理,但若是交给其他人,又都不太放心,自己身边这些文官,大多都是士大夫出身,要他们花团锦簇的写封圣旨还行,要弄出能让百姓听得懂,愿意听的东西……实在为难了。 于是乎,朱由榔就想起了后世印象深刻的一个人名——金圣叹。 这家伙好像此时还在世吧?金圣叹是明末杰出的通俗文学家、评论家,还被后来新文化运动的先锋们推崇为“中国白话文学运动的先驱”,再适合不过了。 可一问,这大明朝却是没听说过有个叫金圣叹的人,最后还是方以智左思右想,言道有个闻名江南的“狂士”金采,和陛下要找的那个人比较相似,朱由榔这才想起,金圣叹是明亡以后才改的名字,此时应该就叫金采。 便让翰林院将其征辟过来,作为报刊的第一任主编,至于这个报刊嘛,就叫做《启民报》,启民这两个字是有寓意在的,自古以来,封建统治者都喜欢“愚民”、“驭民”,巴不得老百姓一辈子种田耕地,“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但朱由榔却表明了态度,这个报刊的目的,就是为了开启民智,就是为了文化普及,就是面向群众,提高百姓的眼界。 之所以交给翰林院,也有日后借此发展科普事业的打算在,实验室里的科学成果必须要走向大众,才能成为全民族的财富。 金采和朱由榔的见面非常愉快,朱由榔开心地发现,对方不仅是在能力上胜任这个任务,而且在立场上,和自己也能称为“同志”,出身寒微的金采,对于士绅集团对文化传播的垄断,本就深恶痛绝,知道天子的意图后,原本就作为“通俗文学和白话文先驱者”的金采,自然愿意倾力相助。 朱由榔从内帑里拿出三万两作为本金,让中书科出面,成立了一家“启民书社”作为出版机构,皇后王芷对此也很感兴趣,这产业本来就是属于皇室资产,朱由榔干脆交给皇后打理,无需管具体事务,自家老婆管账就行。 金采被任命为翰林院编修兼《启民报》主编,连夜钻研,却是打算剑走偏锋。 朱由榔给他的任务是四个,其一,搞好文化普及,其二,可以给朝廷传达信息,其三,给日后的思想辩论提供平台,其四,宣传民族主义,引导舆论方向。 但要完成任务,首先得让报纸有人看,与很多人印象中不同,报纸这玩意,明朝早就有了。 更准确的说,宋朝就有了,到了明朝,更是风靡各个大城市。 这里说的可不是官方邸报哦,而是正儿八经的民办小报,明中期以后,北京就出现了许多报社,如公慎堂、荣禄堂、聚升、聚恒等等,它们发行的报纸一般称为“京报”。 只不过这些报纸,主要读者聚焦在士子、官员身上,内容也大多是些官场秘闻、花边消息之类。 所以金圣叹所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是如何打响名头,争取读者。 首先是控制成本,选取最差的,勉强能够印刷的草纸作为原料,利用活字技术刊印,从器具、油墨、纸张、人工,一份报纸只有三四张,还不用装订,成本最多四文钱,朱由榔表示就定价四文,不亏本就行,至于盈利扩大规模,难道报纸是靠价格赚钱吗?先打出名头,然后招广告啊! 就这一点,便直接战胜了市面上绝大多数出版物,一个发行量空前的官方刊物呼之欲出。 金采充分运用了自己多年浸淫通俗文学的功底,带着两三个翰林院同样精通此道的文人,开始奋笔疾书。 第一版《启民报》,既没有刊登什么朝廷政策,也没有搞科学普及,而是连载小说。 他亲自捉笔,写了一本《皇明忠烈传》,在报纸上连载,一次一个章回,写得便是朱由榔登基以来,麾下文武抗清的故事。 当然,由于此时通俗小说的风气,写得相当玄乎,和事实差距颇大,跟三国演义似的,但老百姓就爱这一口啊,尤其书中的事情就是这几年发生的,大部分人都还在,老百姓天生就是爱八卦的,更加推动了故事的讨论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金采先让书社把第一期刊印四千份,也不忙着发行,而是先让书社花两千多两银子,把南京城中各酒楼数十个当红的说书先生买通,让他们讲上这《皇明忠烈传》的前几回。 明代市井文化深厚,哪怕一般市井百姓,也喜欢听写戏曲、评书。 数日间,《忠烈传》马上风靡全城。 评书本来就是市井百姓们最喜欢的战争传奇故事,而且还是关于本朝君臣的故事,天生就带话题属性,很快吸引了一大批听众,而后其他酒楼、画舫自然闻风而动。 到处都在讲什么“丽谯楼真龙显圣明,罗浮山智伏李佟将”、“闻敌情大义结西军,圣天子歃血龙场驿”,老少咸宜,贩夫走卒聊天的话题都是大明第一猛将是谁,孔有德、尼堪如何如何可恶。 江南百姓本就备受清军压迫,如今突然出现以抗清为题材的评书,如何不火?纷纷代入其中,替忠臣良将欢欣鼓舞,为汉奸鞑子咬牙切齿。 金采这才把第一期发放出去,也不必在其他地方,就在各个酒楼外面,说书先生毕竟讲不了多久,从第三期开始,故事便只在《启民报》上刊印,听众们为了先睹为快,便开始抢购报纸,尤其这报刊十分便宜,不过四文而已,不到一顿饭钱,只要经济条件稍好一点的百姓都能买得起。 自此开始,《启民报》五日一刊,从不断绝,而且从第四期开始,报纸上除了小说外,新增了四个板块,“民间奇闻”、“朝廷新政”、“百家争鸣”、“格物新知”。 格物新知第一篇文章就是关于地球重力,在金采这个主编的监督上,所有言语都尽量用白话,举身边可见的例子来说明。 而民间奇闻,多偏向于那些海商或是商人的奇异见闻,用意大致也就和马可波罗的游记差不多,朝廷新政是最新政治新闻的简报。 至于百家争鸣,接受所有人民间投稿,可以讨论所有学术、政治、文化问题。 第一篇,便是翰林学士方以智主笔,名字就叫《百家争鸣》,文章记叙了自古以来,学术成就大多出于辩论,唯有大胆的、系统的争辩,让各个学问名家把自己的观点拿出来碰一碰,才能取得进步,朝廷应当鼓励民间学术辩论、思想碰撞。 这篇文章“思出于辩、理出于争”的观点立刻如同火星,点燃燎原。 第13章 冰山一角(上) 嘉兴府在元代时,称为海盐州,从名字上就能看出,这地方是产盐的。 到了明代,从海盐县到平湖县的杭州湾北岸,也聚集有大量盐场。 在南直这种沿海省份,都设有巡盐御史,负责提举盐务,但随着崇祯、弘光时代,盐政体系崩塌,从崇祯末年开始,江南地区的盐银就收不上来了,清军南下后,直接采取刮地皮的模式收钱,对于盐政的关注度也不够。 明廷尚在肇庆之时,面对广东盐务,依然是严格管控的,为此户部下了不少功夫,而且当时朝廷管的地方也少,临海只有广东一地,不难管控。 其实真论垄断盐业,赚不了几个钱,广东一年官营盐业收入也就不过十万两,这一方面是由于朱由榔近乎非盈利的盐政政策,将盐引价格压到过去的二分之一,又把从盐户手中的收购价提高三成,既改善了盐户的收入水平,也在平抑粮价的同时,让私盐行业无利可图,毕竟官盐的价格已经压得和私盐差不多了。 当然,代价就是,原本作为朝廷财政大头之一的盐银一压再压,还不如每年市舶司土地租赁金的十分之一。 东征之后,江南尽复,中国的一半以上海盐产地都被明廷收复(还有淮海盐场和长芦盐场在北方),朱由榔虽然并不把盐当做自己财政主要来源,但这种官方垄断依旧是必要的。 封建社会中,盐是极其重要的战略资源,对盐的垄断关乎经济命脉的稳定。 崇祯以后,虽然明清双方都没有控制江南地区盐场,但并不意味着盐场就没有主人,许多本地士绅开始染指盐业,成为绕过官盐体制的“盐阀”。 朱由榔鼓励实业投资建设,但这并不包括盐铁专营,准确来说,对于铁矿的开发,朱由榔都可以允许民间资本的投资,因为铁器不仅是武备来源,也是农业产业的重要生产资料,民营铁厂,有益于提高铁制农具推广。 但盐不同,这玩意是生活必须品,而且由于生产特殊性,很容易被垄断,必须要由国营掌握,至少在工业社会到来之前,这种垄断是必要的。 ------------------------------------- 嘉兴府,平湖县 沈氏是平湖大族,早在北宋之时,沈家就已经有进士出身,跻身为地方名望,经过四百多年的积累,有明一朝,平湖沈家仅知府(四品)以上官员就出过三个,仅科举进士就有九人,知县、兵备道、按察等等,更是每代都有。 弘光朝时,现在的沈氏家主沈泽永的兄弟,就是福建按察副使,后来虽然于博洛南侵之时,死于乱兵,但毕竟关系网还在。 比如现在的绍兴府通判压根就是沈泽永的堂兄,浙江按察副使吴绛更是原本死于乱兵那位的同科同学。 靠着铁硬关系网,不仅是崇祯、弘光时期,就算当初清军统治时期,平湖沈家也过得不错,毕竟满洲才多少人?归根到底还是要靠这些地方豪族帮自己盘剥百姓。 沈家家主沈泽永老奸巨猾,毕竟满清才入关多久?万一明军又打回来了呢?所以沈家虽然一直凭借过去的关系网攫取利益,但却从来不让自家人出任清廷官职。 这番作为,等明廷光复江南后,自然就变成了“忠心守节”的表现,朱由榔开了征辟部分江南士绅进入官僚行列的口子后,沈家马上扩大影响吏,先后三个族中子侄出任县丞、通判一级官员。 这也是朱由榔最为警惕的东西,封建社会是地主阶级的天下,很多人不理解,觉得君主**下,皇帝应该拥有绝对权威才对,其实并不然。 因为一个皇帝是无法管理整个国家的,必须要依赖官僚,而官僚从哪里来呢?就是从这些地主士绅们来,所谓“皇权不下县”,在县以下的行政结构中,地主们所主导的宗族体系才是爷,他们拥有独立的司法权力,称为“乡约”,拥有佃农、族人构成的私人武装,就像一个个独立小王国。 朱由榔为什么不愿意让官府去垄断海贸,去直接搞殖民?因为大明的官府就是由这些地主士绅组成的,官府掌控,就等于地主掌控,面对不属于他们的“公产”,这些士绅除了利用手中权利巧取豪夺外,根本不会有进步意义。 能不能靠铁腕镇压,靠科举选拔来淘汰?如果看过《范进中举》就知道,哪怕是一个前一天还穷困潦倒的读书人,第二天中了科举,他马上就会飞速蜕变为一个地主阶级!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在这一点上,朱由榔陷入了某种类似于朱元璋当年的境遇。 “呸!就你这个奴婢生的,也配当老爷?” 沈家宽阔庭院的后门外,一名十七八岁,年轻平寒士子被五个家丁暴揍一顿,扔到院外,浑身污泥,脸上还有鞋印。 只是紧紧抱着怀中麻布布囊,里面装着早已被翻烂的《四书集注》和《战国策》 其人名唤沈平鸿,是平湖沈家旁支出身,而且还是庶出,宗族社会里,旁支庶出的地位还不如许多得宠的奴婢,加之母亲早逝,只在一户心善的奴仆家中长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靠着在族学中旁听,才勉强有所成,可此时清军南下,又不愿参加清廷科举,便只得蜗居读书。 十几日前,听闻科举重开,他拖着破烂背囊,游学杭州,结果在当地听闻了朝廷新政推行,和顾炎武带人抄家的消息,便回到平湖,求见家主。 这个尚还保留某种读书人理想主义天真的年轻士子,竟是敢当众劝起沈泽永来,言道杭州种种,沈家若不向官府表明态度,积极应对,来日或有抄家之难。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33节 沈泽永自然是报之一笑,就让人拖了下去。 接着就是眼下这幕了。 沈平鸿也不气馁,也未生气,只是拍了拍衣服,勉强站立起来,叹息道 “唉,我在沈家十八年,今日做到如此份上,仁至义尽了!” 随后一瘸一拐,离开了这朱门大户的后巷 他从小酷爱读书,但不同于一般科场士子,其人颇爱一些此时读书人眼中不务正业的杂学,诸如先秦诸子、史书政论之类和八股毫无干系的东西,也好在沈家毕竟大族,藏书丰富,沈平鸿虽然身份寒微,但凭着借给授课先生打扫屋舍的机会,也有机会扩大阅读面。 以他的才智和历史知识储备,当在和杭州的同学了解了时政之后,尤其是从众人议论当中知道天子将吴王原部改编的光复后军调离,便猜到朝廷要下狠手,这才连忙回来,想帮一帮沈家。 没想最后却是如此结果,只能说天作孽尤可存,人作孽不可活。 带头家丁不屑嗤笑 “就他这穷酸措大样,还仁至义尽?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还劝老爷,什么‘今日若不早做割舍,来日必有破门之祸’,哈哈!” 几名家丁都大笑起来。 忽然,刚刚闭合的后门突地打开,一名气喘吁吁的家仆慌张万分,道 “六哥,不好啦!官,官兵奔咱们府来啦!” “锃,锃” 脚步声和甲叶碰撞声从前门传来。 无数雪亮的刺刀和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大门。 为首将佐一声呼喊 “给我围了!” 两哨将士分列府苑左右,一哨兵马拎着破门锤就要动手。 家主沈泽永听闻动静,连忙开门 亲自上前赔笑 “这位军爷何时啊?怎如此动静?鄙人前日才和你们参将喝过酒,关系好得紧啊,怎么……” 那富态的身躯和锦绣袍服,配合颔下打理雅致的胡须,颇有些富贵样 前日本地驻防的光复后军被调离,新来嘉兴的是从光复前军抽调而来的一个营,沈泽永深明官场套路,连忙去拜码头,对方虽然婉拒了他的贿赂,但也喝了酒,于是沈泽永便放心起来。 没想到今日却闹出如此变故。 那领头的千总咧嘴一笑 “原来是你老小子?来人,绑了!” “军爷!我可是员外郎,有官身的啊,你们不能……” “抄家!” 第14章 冰山一角(下) 上百甲士鱼贯而入,府内顿时传出阵阵惊呼与尖叫,明军将士训练有素,很快就开始拿人和搜检府库。 沈泽永恼怒惊骇相加 加之本就养尊处优,竟是口不择言 “你们这帮丘八抢掠民财,不怕朝廷追究吗!我乃堂堂工部员外,我堂兄乃是绍兴府通判,浙江按察副使乃是我父亲故旧,你们参将的帽子不想要了吗?胡知县呢?我要找他伸冤!” 千总冷冷道 “沈员外放心,你很快就能见到胡知县了。” 言到此处,身后却是传来马蹄声,乃是自家参将陪着一位高级武官打扮的军将一起过来视察。 “末将参见二位将军!” 被手下参将陪同而来的光复前军副将马宝,看了一眼正在喧嚷一片的沈府,吩咐道 “只拿首恶,其余家仆、家丁之类,先关押起来,甄别后便放了。” 沈泽永见有高级军官过来,便如同见到救命稻草般,连忙向这边挣扎 “将军!将军!下官世代文良,并未降清,不知犯了何罪啊!怎能如此相待?” 马宝在坐骑之上瞥了一眼,淡淡道 “沈泽永是吧,你东窗事发了,隐匿田亩、逃税飞洒、贿赂官员、私营盐庄,那个姓胡的知县已经正法,至于你嘛,放心,应该不会株连家属。” “让文吏查清归档后,推往城东菜市场正法!” 随后打马离开 “诺!” “将军,将军!下官无辜!下官无辜!” ------------------------------------- 同样的事情,几乎在整个浙江同时上演。 上百家士绅豪族的大门被暴力破开,无数光复左军、前军的将士冲进去拿人抄家,待文吏清点归档完之后,原本横行乡里、手眼通天的老爷们被绳子串在一起,推到城外,面对黑压压围观百姓,尸首分离,血溅五步。 任凭如何咒骂、求饶,那些冷冰冰的士兵似乎完全听不见。 整个浙江,在光复后军调离后,由新调而来的前军、左军四个师控制,保证每个府至少有一个营,对浙江诸多势力形成绝对力量压制。 当然也有士绅听闻消息,为了自家利益,鼓动聚集族中乡勇对抗,但在绝对优势之下,不堪一击。 杭州府,钱塘县的按察司衙门内。 原本正在办公的按察副使吴绛正在坐着看文书,大厅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原本是隆武朝旧臣,后来隆武殉国后,跟着吕大器等人逃到肇庆,拥立新君,那时候他还只是个七品的御史,后来在巡查地方时立了功劳,克复江南后,便已经做到正四品按察副使了。 但是,这位在肇庆时还是勇于任事,无畏豪强的御史,巡视组中坚,到了自家故里,却是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在宗族关系的人情、同学故旧的礼遇,以及利益关系下,变成了他人的保护伞。 门外来者,正是新任浙江按察使,同时也是钦封开平侯,常遇春十三世孙,常延龄。 对方阴沉着脸,吴绛见状连忙上前相迎 “按台这是怎么了?那顾炎武也是事多,一天不是抄这家,就是抄那家,听说都被人参了,还得我们按察司替他擦屁股。” 常延龄似是没听见对方说什么,只是沉脸问道 “你和平湖沈氏还有绍兴府通判沈泽清是什么关系?” 吴绛心中咯噔一声,强颜道 “平湖沈家原来的老先生于我有授业之恩,以前常常走动……” “怕是不止吧?一年三万两,不少啊。” 随后数名按察司衙役已经快步进来,将对方按住。 吴绛见事情已经败露,倒也不反抗狡辩,只是冷眼看着常延龄 “本官自隆武二年便跟随陛下,有拥立之功,就算有罪,又哪里是尔辈这等靠恩阴上位的小人能清算的!” 常延龄面无表情 “你也干过御史,大明律里,怎么说的,不知道吗?” “监守自盗,40贯统;枉法赃,80贯绞;不枉法赃,120贯止杖100,流3000里” “三万两,够绞几次了?” 吴绛顿时面如死灰 “拖下去。” 几乎同时,一场席卷浙直的风暴在整个江南铺展开来。 超过两百户浙江豪绅大族被破门而入,主犯斩首,其余缉拿在案,涉及者近万,当然,其中出现暴力抗法事件超过五十起,规模最大的超过六百人,但都被强力平息,带头者斩首,参与者流放。 抄没金银合计约三百七十万两,其它财物近万箱,无法估计价值。 但这些豪绅们最有价值的东西不是财富,而是土地。 只从皇册上看,这两百多家豪绅名下土地应该只有十三万亩,但事实上,却抄没出六十八万亩田地!而且这个数字还没清算完,估计最终结果不会少于八十万亩。 这实在是太正常了,这两百家豪绅只不过占浙江大、中地主总数的不到十分之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当年太祖朱元璋时期,洪武二十六年,第一次清丈土地,数据是8.5亿亩。 按照常识,随着经济发展、人口繁衍,土地开垦增加,这个数据应该越滚越大,直到达到峰值。 但事实是,从洪武以后,官方所能统计到的税收土地面积不断走低,到万历年间统计时,便只有四百万公顷,不到明初一半。 剩下的土地都去哪了?莫非明朝这两百多年人口倒增长? 明眼人一看便知,历史上清军入关后,再次搞田亩清丈,经过明末战争摧毁之后的关内,却能统计出1100多万公顷。 有些人吃得不要太难看。 遭难的不仅仅是豪绅,还有浙江,乃至南京朝廷的某些官员。 浙江按察副使、布政使司参政先后落马,其下,一名按察佥事、两参议,各府县,一个知府、三个通判、两同知、七个知县、十一个县丞、主簿被查。 南京这边,户部、礼部两主事,两个郎中,两监察御史被从承天门外的衙门里拿走。 其中那两御史就是之前参了杭州知府顾炎武的。 涉案官员、豪绅数百人,缉拿在案审讯的有数千人,堪称光烈朝以来第一大案。 整个南京城,乃至江南被瞬间引爆。 仅仅是消息传来的第三天,就有士子请愿 被誉为“江左三大家”之一的清流领袖,东林中坚,吴伟业亲自跑到刚刚声名鹊起的启民书社,递上自家投稿,要求在“百家争鸣”上发表。 文章内容便是抨击朝廷“苛虐士绅,残害文华”!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34节 第15章 交锋 吴伟业来历不小,他的老师是当年复社的建立者和领头人——张溥,复社本就是东林、阉党之争的遗物,素有“小东林”之称,张溥死后,复社当中年长一辈,便以陈子龙、吴伟业二人为主。 陈子龙立功出仕自不必提,但吴伟业却是有些倒霉,他的儿女亲家陈之遴和好友不仅降了清,还被满清任命为礼部右侍郎、宏文院大学士,曾经还邀请过他出仕满清,虽然没有成行,但毕竟动摇过,是难以抹去的污点。 随着原来的东林、复社人员部分被朱由榔征辟后,原本就只依靠阉党这个共同敌人才能团结起来的东林复社迅速陷入分裂,如陈子龙、方以智等人,“成功上岸”后,哪里还记得这帮老朋友? 于是,整个江南地区原本声势浩大的东林复社集团,如今要么被收编,要么被抄家流放,矮子里面拔高个,只剩下吴伟业和虽然受朝廷征辟,但依旧不愿出仕的杨廷枢勉强能当起大任。 但当世大儒却不止东林而已,世人常常被东林、阉党之争而蒙蔽,但事实上,明末所涌现出的一大批文学家、思想家,其中大部分都没有参与党争,所以在政治领域里不活跃罢了。 但这并不代表人家没有影响力。 比如原崇祯时江西巡抚,江南被占后削发为僧的郭都贤,连带着东林、阉党都要喷,此时天下史学、散文泰斗的张岱,以及被誉为“江右四家”之一的罗万藻,还有旁涉百家,所学甚杂的明末道家思想代表傅山。 这些人论在文坛之上的影响力都不比钱谦益、陈子龙等人差,只是人家不喜欢掺和党争,对阉党、东林都没什么好感罢了。 吴伟业的文章一投进报社,就让金采有些头大,这玩意到底登是不登? 其人满篇抨击,倒是没有剑指天子,而是搬出些“刑不上大夫”的道理出来,斥责朝廷蛊惑天子,为了些许“小利”,而毁坏士民之心,图利忘义。 义利之辨,从来都是儒家的重要命题,而且很显然,答案都是只有一个,在一脉相承的宋明理学看来,所谓“存天理,灭人欲”,读书人,就不该提tm钱,忒俗,自然,“致君上尧舜”的皇帝和朝廷,也不应当把利益看做施政的第一位,而是要讲道德,讲气理。 所以,为了逃税这点“小利”,却妨害“士子之心”,这是不可理喻的错误。 金采最后请示了朱由榔,天子没什么表示,只是道 “登!怎么不登?不仅要登,还要给全南京的老百姓看看,是非对错,老百姓心里自然有杆秤。” “有反对意见,就大大方方地登出来嘛,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不仅要人家说,咱们这些大臣们也可以说嘛,不要仗着自家高官厚禄,就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百家争鸣,就是要鸣出来。” “至于是非对错,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人民和历史自己会判断。” 于是乎,本来吴伟业只是抱着愤懑之心,想恶心一下翰林院而已,真没想过自己的文章能被这“天家喉舌”登出来,毕竟明朝自嘉靖以后,社会舆论进入一种很奇妙的状态。一方面,在上层,堵得严严实实,敢乱放屁就要打你屁股,但在下层,对着皇帝阁臣们喷也就那样,这倒不是说不想管,而是管不过来啊,锦衣卫、东厂又不是克格勃,哪有那本事。 结果就是在朝的文官大多“谜语人”,支支吾吾,一下野,立马变身小怪兽,怼天怼地怼宇宙。 所以吴伟业也没真想过能发表。 但问题是,数日后,他就在新一期的《启民报》上看到了自己的文章。 原本正缺乏信心的那些请愿士子文人,见状立刻就像拿到了尚方宝剑,这说明什么?说明天子是被蒙蔽的!其实皇帝肯定也是怜悯士绅的,怎么会做出如此事来呢?必然是内阁权奸欺君罔上! 可翻开下一页,事情又变化起来,因为后面全文刊登着刚刚赶到南京没多久的判洋务院兼右都御史张同敞,关于吴伟业文章反驳全文。 说起来还真是继承祖业,当年张居正改革,所遇到的阻力就有许多来源于这些“理学先生”、“清流士大夫”们,而张居正的反驳便是“治国之政,首在财用”,十分巧合的与数百年前王安石一样,在以理学主导的社会价值观中,提出财政为国家第一要务的思想。 当然,比起王安石,张居正没有一个“新学”给自己摇旗呐喊,但他是第一个敢于揭露和直面大明朝身上“肿瘤”的人,指出了大明衰弱,关键就在于土地兼并导致财政失衡。 数十年后,这位伟大的改革家曾孙,张同敞接过旗帜。 以一篇《社稷纲本,首在财政》,提出“天下衰亡之纪,皆自兼并”,“兼并则短财,短财则残政,残政则亡国。”,国家根本,首在财政,而财政根本,就在于理清税源,豪强大户隐匿田土,肆意兼并,就是在残害国家税基,残害税基就是在危害社稷,所以“隐匿田土”比农民造反,对朝廷的危害还大!就应当严厉惩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本来,虽然方以智写了那篇文章,表示允许“百家争鸣”,但基本没人当回事,毕竟嘉靖皇帝还说自己穷呢,你信吗?报刊上的百家争鸣板块基本还是翰林院的独角戏。 但随着这次突然交锋,大家才发现,这还真是个能“吵架”的地儿啊!而且再结合这报纸的“天家背景”,天子也看,自己若是写一篇雄文出来,万一就入了陛下法眼,不是马上就能飞黄腾达? 就算那些无意仕途的学问大家,何尝又不希望自己的学说能得到皇家和朝廷认可呢? 百家争鸣板块迅速变成双方论战的战场,每一期基本都是正反双方各两篇,反方自然是吴伟业挑头,带着一帮仅存的东林、复社骨干,侯方域都参与进来。 正方这边,便以朝廷官员居多了,张同敞、王夫之、方以智轮番上阵。 但这毕竟有借着官大欺人的嫌疑,直到一位在野的大佬终于出山,便是是张岱,其人虽然当年猛喷阉党,但对东林同样是厌恶,故而仕途无望,但人家也不想当官,隐居浙东,后来南京光复,便起了回去看看的想法。 结果半路听闻论战的消息,顿时大怒。 从甲申国难到江南沦陷,国破家亡,可以说是让明末知识分子思想转折的巨大催化剂,张岱便是其中代表。 江南沦陷之前,张岱是典型的“纨绔子弟,风雅文人”,大致上和侯方域差不多,但随着目睹种种悲剧,迅速让他的思想发生根本变化,到了晚年时,开始反思批判宋明理学和八股文,并在批判宋明理学的过程中,产生了辩证法的启蒙,在批判八股的过程中,成为一代散文大家。 故而,这个曾经也是富贵显赫,大地主出身的一代名家,对于曾经明末的种种政治生态十分痛恨,毕竟这是让他国破家亡的根源。 一入南京,就当即奋笔疾书,对着东林复社那帮喉舌猛烈开火! 论学问,张岱从他家高祖开始,往下几代都tm是进士,他本人虽然未中科举,但文章大家却也不是吹出来的。 都懒得和他们辩什么大道理,直接开始人身攻击,揭当年东林复社在弘光朝大敌当前还为了自家私利搞党争的老底! 第16章 度田 南京城,裕民坊外的酒肆里,现在那《皇明忠烈传》的故事只在启民报上连载,各个酒楼食肆里,除了将《忠烈传》的故事外,也会让人在大堂里朗声念报纸的其他部分,类似于新闻播报了。 比如那民间奇闻,讲些什么倭国、马来亚、苏门答那的见闻,就挺有意思,老百姓也很喜欢听这些奇闻异事。 这一日,许是找不到念的了,那被酒肆雇来专门念报纸的先生却是读起了“百家争鸣”的文章。 下面食客立马就皱起眉来 “念着文酸玩意作甚?可还有故事没?” 那先生却是一时没啥内容,便解释道 “也不能怎么说啊,这次朝廷里的老爷们可是吵作一团,是大事嘞,要不我给你们讲讲?” 于是就用起白话,将文章里的意思大致概括了一下,其中深奥的自然直接略过。 老百姓天然对于政治八卦还是感兴趣的,只是过去他们也没有渠道了解罢了。有一名行商的食客听完后,当即拍案道 “什么狗屁清流!不就是逃税嘛,还说得光明正大!” 随后马上就有人附和 “就是,贪官敛财还有理啦?要说还是天子圣明,这种人,就该杀!” “我看这什么狗屁姓吴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替贪官说好话。” “这姓吴的狗儿叫啥来着?” “吴伟业,听说人家是东林的相公呢,中了进士的,那得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啊,可轻易说不得。” “直娘球的文曲星!当年开城投降的不就是这些什么劳什子文曲星、武曲星,有甚了不起的?真要神仙下凡,还用得着贪污?” 老百姓看不懂什么义利之争,但他们朴素的道德情感至少懂得,贪官就是王八蛋,谁替贪官说好话,那他也是王八蛋。 随着时间推移,报纸上论战愈加猛烈的同时,朝堂内也风云激荡,新任礼部主事黄毓祺上书,认为朝廷“刑纪过猛”,就算要追查逃税、贪污问题,也不该如此激进,否则靠光复江南而积攒起来的士民之心,会因此而受挫。 但民心究竟如何,却是很快给了众人答案。 光烈三年二月二十八,此时从朝堂到文坛上的争辩,已经蔓延至民间,一帮子不知哪来的江湖好汉,听闻吴伟业替贪官辩护,竟是带人去堵了人家门口,差点放火,好在衙役兵丁及时赶到,并未酿出后果。 但对于老百姓而言,这个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 更何况,到了三月初,一则重磅消息从内阁中传来。 此次抄没诸违法士绅,除府宅以外,浮财抄没,合法、有地契,皇册在案田土,分散给其余族人,剩下隐匿田土,合计八十六万亩,朝廷将招揽失地流民屯垦。 屯垦政策非常优惠,大概为六年制,前三年农户除了按章纳税外,还要向官府交两成租子,后三年降为一成,六年后,土地所有权完全归属该屯垦的农户,照章纳税即可。 当然,烈士家属和立功军士家属例外,不必交租,直接分田。 这其实就是在利用获得的土地均田了,按照浙直总督陈邦彦的计算,这八十六万亩大概能安置十八万左右的失地农民,这个数字并不多,只占浙江人口的八十分之一左右,但却是一个模板。 因为谁都知道,既然天子和朝廷愿意担着这么大风险严查浙江,铁腕镇压,那清理田亩,便是势在必行的事情,届时,不只是这两百家“出头鸟”,整个浙江,乃至整个江南,能清查出多少田亩? 这个数字,少说也是以千万计。 这一过程中,必然会有人反抗,甚至曾经还是明王朝坚定支持者的某些士绅,马上就会摇身一变,要“清君侧”。 但朱由榔必须要做,不能不做。 这是每个王朝初期都要进行的使命,每个王朝新建立以后,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建构制度,而是“度田”。 当年朱元璋最重视的事情,便是清丈天下田亩,修订皇册。 和朱由榔比较类似的境遇,刘秀光武中兴时,可谓顺风顺水,一路上无数郡县倒戈相从,起兵三年便称帝,十二年削平天下。 可就是这样一位趁势而起的帝王,坐稳位子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度田”,清丈田亩,于是,光武度田的过程非常艰难,可谓“天下皆反”,但刘秀宁愿一县一郡的平叛,也要推行度田。 因为对于一个封建国家而言,在册田亩,就是根基所在,一旦纵容,不出,恐怕东汉最多数十年后,就要再次陷入农民起义的战火。 由于光武度田并非完全成功,最后不得不部分妥协,刘秀死前才会有那句遗憾“朕无益于百姓”,即使如此,这次度田也为东汉争取了一百多年的稳定基石。 朱由榔就算做得不如朱元璋那样彻底,至少也不能比刘秀差,因为刘秀起兵过程中接受了太多大地主势力的投效,所以最后才进行的如此艰难。而朱由榔的情况更类似于太祖朱元璋,手下这帮人大部分都是原农民军和捡来的残兵败将,短期内缺乏和地主集团的利益纽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也正因为如此,朱由榔才把镇压士绅的任务交给以顺军、西军余部为主的光复前军、左军,就是因为他们的立场更加坚定。 而且,湖广、两广、闽南、云贵的度田此时早已完成,当初之所以这些地方能够较为顺利,一方面是由于局势动荡,正在战时,地主集团力量分散,而且面临满清的刀锋,也没得选。另一方面,这些地方开发较晚,地主士绅相较于江南,没有那么顽固。 于是乎,此次主要注意力便集中在江西、福建、浙江、南直四省。 内阁文件明确界限,凡现有土地,以皇册为准,只要在官府没有登记的田土,就属于隐匿,朝廷予以没收,当然,地主可以赎买,但价格不低。 而且朱由榔授意下,两部正式法令传达出来。 第一个是《土地兼购令》,规定凡人均名下,超过百亩土地,再行购买,就需要交兼购税,兼购税累积上升,一百亩到三百亩交一成半,三百亩到五百亩交三成,如此累积,最高达一倍。 其二,则为《常平粮令》,这是针对土地产出的,令各布政使司、府建立常平仓,秋收时收购粮食,春荒低价向农民卖粮,从而限制出一个最低粮价和最高粮价,并严厉打击粮食投机,凡未在官府登记备案,私自囤积超过五千石以上粮食的,构成囤积居奇罪。 这左右两拳,立刻将土地兼并的获利干没了小半,再加上,等大量失地农民能够直接分到田,可想而知的是,愿意给地主当佃农的人越来越少,地主还得降低租子,否则便没人干活。 一招大棒打下,朱由榔还不急着掏出胡萝卜。 第17章 科举(上) 时间进入三月份,科举已经开始进入预备阶段。 会试虽然安排在五月,但按照一般规律,此时各省的乡试应该早在年前就已经结束了,但这次恩科,不仅仅只是再开一届会试,而是从考秀才的“小三试”,到考举人的会试,以及会试都要重来一遍。 只不过,情况变得特殊起来。 沈平鸿在平湖沈氏被抄家之后并未受到株连,家主沈泽永被斩首,直系家属判处流放,但对于像沈平鸿这种旁支庶出,一般不予追究,甚至还能分到田地。 官府只没收皇册未登记的隐田,而对于沈氏那五千多亩尚还挂在皇册上的田亩,则选择分散给其余旁支族人,封建宗法制的压迫不仅只是主家对佃农、家奴的,旁支庶出也应当是可以“团结争取”的对象。 沈平鸿就被分到了六亩中田,但被他交给了之前一直照顾自己的家仆夫妇,带着仅剩的几钱银子,想去杭州乡试。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35节 关于考试内容,朱由榔是想过废除八股的,但作为一个已经执政三年有余的皇帝,他立刻就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抛之脑后。 八股最早源于王安石改革后的经义,经过元明两代加强后,最终变成了把文法、结构都限定得死死的八股文。 后世对于八股多有诟病,说八股文禁锢思想、缺乏创新,选拔不出真正人才。 但既然有这么多问题,古人又不是傻子,从宋代开始,对于经义取士的批评之声就没断过,直到明末,反对八股取士的,影响力巨大的文人、名士一大堆,比如张岱就是典型。 那为什么不废除呢? 首先,很多人忽略了,以经义取士,在中国科举史上,曾经是一个相当进步的突破。 没错,八股的确没有卵用,但他解决了自隋唐以来,科举最大的问题。 公平和普及。 王安石以经义取士之前,隋唐到北宋前期,科举考试主要考什么呢?诗赋、策论,且不论这玩意有没有用,评判标准是否能做到客观,就说,如此多的科目和丰富的考试内容,的确能选拔出优异人才。 但在这个教育垄断,一本书都可以传好几代人的社会里,能考中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按照《新唐书》、《旧唐书》记载,终唐一朝,一共出过141个状元,其中出身寒门的只有五个,而且这些所谓“寒门”,基本上都不是真的“寒”,只是没有跻身贵族行列而已,究其本质,还是大地主家庭。 830名进士,超过七成直接就是五姓七望的大贵族出身,还有一成多是小贵族出身,只有剩下的一成半,大约一百多个,勉强算是家道中落的“寒门”。 平摊到历史上,平均每两年半,才能出一个寒门进士。 王安石身为文学大家,难道不知道经义这玩意死板苛刻,毫无用处吗?他当然知道,但为何依旧坚持改革?明朝开国之后,如朱元璋、朱棣等人为何坚持以八股取士? 再看宋代,按《宋史》记载的1533名进士中,寒门出身的高达百分之五十五,到了明代,这一比例也一直维持在百分之五十左右,许多大家耳熟能详的名人,如张居正出身军户,严嵩出身匠户,熊廷弼出身农家,早年差点没死于饥荒。 当然,这些寒门贫苦出身的名臣,也未必都是完全靠自己,其中不乏有贵人或是宗族关系帮衬的,但毫无疑问,相较于隋唐科举,这是非常巨大的进步! 范进中举的故事固然荒诞可笑,但也应注意到,他起码有中举的机会,若是放到隋唐时期的科举,范进这种出身,怕是连进考场的资格都未必有。 科举,不仅仅只是为了选拔人才,更是为了促进社会阶级的流动与平衡,这是中国历史的伟大创举,这是欧洲人在第一次工业革命时都没有实现的进步。 如果朱由榔现在为了自己爽,或者说为了选拔人才,大可以当即废掉八股,改成策论,甚至将什么数学、物理、历史都掺杂进去。 从结果上看是完全可行的,明末思想风起云涌,研究什么数学、杂学乃至科学的人不是没有,像方以智这种家庭,甚至有研究杂学的传统。 可寒门子弟怎么办? 经义、八股之所以有进步性,就是因为利于普及,过去靠四书五经、考诗赋,需要的知识储备一大堆,需要大量书籍。 而八股考试,只考四书,更准确的来说,只考朱熹所编《四书章句集注》的内容,所以哪怕一般平民出身的子弟,只要能抄得一本四书集注,便拥有了科举入场券。 朱由榔如果擅自改变内容,就像后世高考,开考前两个月,教育部突然宣布,以前的考试大纲和教材全部作废,本次高考采取全新考纲! 这难道是对教育和考生负责的态度吗? 人才选拔必须要具有普遍性,否则朱由榔就算玩得再花,就算能选出再多么优秀的人才。 于百姓何益? 那不叫进步,反而是在开历史倒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当然,不是说朱由榔就不改革科举,改革八股,可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中国自古就有“学而优则仕”的传统,科举不仅是选拔人才,也是教育事业,会试考场上的那张卷子,不过只是表面,深入社会基层的教育文化体系才是根本。 此时,整个社会的官学、私塾体系依旧以四书、经义八股为主,突然改变科举内容,无异于断众多寒门子弟前途。 唯有朝一日,朱由榔能让寒门出身,没有家学渊源、没有累世公卿的平民子弟,也能学习到数学、历史、物理等等先进知识,那他才能拍着胸脯说。 “废除八股,乃人心所向!” 高考之所以能够成为无数工农子弟改变命运的渠道,不只是因为它本身有多公平,而是因为有九年义务教育! 否则,不过是富人子弟的玩具。 故而沈平鸿来到杭州后,与旧时同学相聚,谈论到此次恩科考试内容。 朝廷依旧以八股经义取士,但在经义之外,另加了两门策论和明算考试,但是,这两门的成绩只做参考,真正判卷,还是以经义为主。 这是朱由榔和内阁诸多学士商议后,勉强拿出的改革方案。 科举改革,至少要分三步走,并且应当和教育体系的改革配套进行。 第一步,先暂时维持八股取士的主体地位,将策论和算数作为参考科目加入考试,这样一来,朝廷在八股取士之余,可以发现和选拔部分其余两科极其优异突出的人才,而且这两科虽然只做参考,但毕竟还是有一定影响的,考生不会完全忽视。 第二步,开始向基层,通过官学来逐渐普及数学、格物、历史等科目知识,编写简明扼要,且便宜的教材,向民间推广。之后,在科举时,可以把八股经义和新学并立,将进士分为“经义进士”和“新学进士”,这样新学逐渐取得和经义并列的地位,两者并行存在,在社会层面上逐渐推广新学。 第三步,随着教育体系改革的完成,经义慢慢变成众多考试科目中的一个,不再单独列出,此时,八股取士才算淡出历史舞台。 整个过程,至少需要十几年时间,四到五届科举,才能逐渐完成。 第18章 科举(下) 但沈平鸿却从杭州府城里,关于此次恩科乡试的告示上,看到了和以前截然不同的东西。 之前,朱由榔关于开恩科考试的圣旨末尾,写到“此次恩科录用,不取新生员名额,只以原功名考核聘用,凡秀才、举子,具有所额。” 当时一众读书人还不知道这是啥意思,现在终于明白了。 过去科举考试,只有进士可以直接授官,其余哪怕举人,也只能到吏部接受“大挑”,最多在县丞之类低级官员出现空额时,能补录进去。 至于秀才,直接就没机会。 但朝廷这次恩科,却打破常规。 除了进士可以授官,考中举人、秀才也可以被朝廷聘用为官! 层次不同而已,比如一名秀才考举人,如果考中,可以有两项选择,要么继续考进士,要么直接以举人功名接受聘用。如果没考中,同样能以秀才功名去参加聘用考核。 只不过进士和以前一样,都是直接从七品待遇干起,而举人、秀才的起步则比较低罢了。 但考生们不知道的是,其实不必过多为进士、举人、秀才之间的鸿沟担心,这就是因为朝廷的第二项相关变革了。 过去,凡是进士之中,排在最前面的三鼎甲一般直接选入翰林院,二甲前列则录入庶吉士,其余放到六部观政,只有三甲才会被放到地方任职。 结果就是,明代养成了“非翰林不得入阁”的潜规则,朱由榔认为这是相当不合理的,如果内阁的决策层,都没有在地方府县摔打过、锻炼过,还谈什么治国安民? 在这一点,他坚定的支持汉唐传统,“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卒伍”,要当将军,先当伍长,要作宰相,先作知县。事实也的确如此,光烈朝主要将相之中,内阁四个文官,除了一个姜曰广外,其余都是从地方府县干起,至于军中将帅,除了郑成功算是子承父业,其余要么是从农民军中摔打出来,要么是从基层拼杀而出。 关于这一点,一样“非主流”出身为主的内阁坚定支持天子,君臣商议后决定,此次科举所出进士,无论排名,全部分散基层,而且还不是让他们直接任职,先分配到各布政使司“巡视组”中去,正好现在不是搞度田吗?那你们就先去基层干清丈工作吧。 举人、秀才同样如此,只是层次不同,进士分配到省一级调用,举人则是府一级,秀才县一级,但工作都差不多,跑到基层推广监督新政。 等在巡视组干个一年左右,实习期过了,按照各自成绩,才转入地方任职,进士分配为知县、县丞一级,举人则是县丞、主簿一级,秀才则分到县以下的乡镇、巡检司一级。 少部分表现优异的,可以被调到朝廷六部和都察院、洋务院等机构,当基层干事。 把新科生员分配到巡视组,参与新政工作,这是借鉴了当初堵胤锡在湖广的成功经验,堵胤锡当初推行新政时,就喜欢把刚被选拔,还未出任职务的官员编入巡视组。 因为这些人和地方府县的豪强缺乏关系,而且不知道自己后面会被分配到哪,基本上都是异地任职,巡视地方里的士绅势力对他没什么影响,关系也没啥用,而且刚刚出仕,急于表现自己,也不愿为了些许贿赂葬送前程,故而相当可靠。 相反,若是已经在本地任职好几年的地方官员,反而就不怎么可靠了。 正好整个江南的清田新政即将如火如荼的开始,这帮子劳动力不用白不用,而且还有比这种充满各种矛盾的新政推行,更能锻炼人吗? 三月十五日,浙江乡试在城中贡院举行。 浙江自古文风鼎盛,到了明代,也属于全国各地中,科举竞争最激烈的地方,乡试由浙直总督陈邦彦主持,毕竟南直乡试一般都由礼部直接管,就轮不到他来插手了。 沈平鸿走进考场,江南光复不过才过去几月,各省、府的学政衙门都还没重建起来,科举考试还是直接由督抚、布政使司、府衙直接主持,让军队协助监考。 故而,沈平鸿一入考场,便是一队军士严阵以待。 搜身之后,只能携带笔墨入场。 古代科举环境非常糟糕,狭小隔间内,摆放着马桶、桌案、水桶,从早上考到傍晚,其间考场会提供一顿吃食,大致也就是馒头而已。 本次考试分为两天、三场,第一天只考经义,也就是八股文,第二天上午考明算,也就是数学,下午考策论。 三通鼓后,分发考卷,另有小吏举着写有考题的木板巡回,考生须把上面的考题先誊抄下来,再做答。 经义八股这玩意,考了快几百年了,就围绕着四书那点东西,能考的早就考完了,到了明朝后期以及清代,许多地方便搞出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刁钻考题。 比如某年科举八股考试题:《二》 是的,题目就是个“二”字,你说它出自四书吧,那的确四书里肯定有,但是哪一句,你知道吗? 只有那些真的倒背如流的人才知道,这个“二”字是独立断句的,所以四书中只有《论语,颜渊篇第十二》里,有一句“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考官其实真正想考的是后一句,只是没有明说罢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不过此次恩科,朱由榔特意嘱咐各地,题目尽量不要出得太怪,平常便好,反正这次要录取的人不少,可以不必刻意搞区分。 沈平鸿抄下考题,考题非常大众,便是之前提到的那后半句,“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很多人认为八股太过死板,但其实只要题目选得好,八股文也是能当做策论看待的,比如现在的这个题目,就很有策论的意味在。 八股考试,也分大题和小题,大题自然就是众所周知的经义文章,而小题,则类似于后世的填空题,题目摘一个四书当中的问题,考生把相关语句默写出来。 今年科举小题比往年多,竟有十个,而后才是大题。 沈平鸿读书比较杂,实际上对于八股一道,不算精通,虽然勉力应对,但效果也就平平,奋笔疾书,直到下午,巡回视察的军士开始敲第一通锣,都还没写完,五通锣后,便要交卷。 沈平鸿连忙赶完,又誊抄好,不过半柱香功夫就响了第五通锣,众人交卷出场。 回到寄居客栈,心中不免郁闷,从他往日经验来看,这次文章写得也就平平,浙江科举竞争非常激烈,这种水平的文章很难有机会了。 好在自己也只有十八岁而已,回去耕读三载,日后还有机会。 于是乎,第二日靠明算和策论时,沈平鸿完全是带着一个体验态度上考场的,考前已经知道,明算和策论只做参考,不影响主要平判,所以沈平鸿觉得自己昨天发挥不行,这回肯定是要落榜的,反而不紧张了,只当试试新鲜。 他从小就喜欢利用帮族学中先生打扫的机会,跑到族学藏书楼中看书,所学甚杂,也正是因为如此,在科举一道上成就平平。 上午考明算,题目也不难,一共二十道,都是从《九章算术》里摘取下来,而后加以修改的成果,不同于大多数只读四书的士子,沈平鸿仔细读过《九章算术》,而且题目也不难,放到后世,顶多五六年级水准,竟是应对自如,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部答完。 下午策论,题目竟是问“浙直农乡,多养桑蚕,然桑田多,则粮田少,江南本天下粮仓之属,粮者,国本也,若尔为知县,何以平衡二业。” 沈平鸿出身微末,年少时还要常常参与农活,对于这些东西切身体会,再加上阅读了不少诸子百家和汉唐时期的策论时政散文,对于这个问题,竟是有自己一番想法,而且他本就对此次科举不抱希望,干脆畅所欲言,疾笔而书。 第19章 举子下乡 随着战争创伤平复,整个江南的经济都逐渐恢复到崇祯年间水准。 新政在江南地区铺开的同时,洋务院先后于福建、浙江、南直新设市舶司,到了现在,整个明廷控制区域内,已经有了十三个市舶司开港,内外贸易量也达到了峰值,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继续扩大了,典型就是随着浙闽直三省开海,广州港的吞吐量都已经开始下降了。 于是,大量两广、湖广、福建商人行会瞧准了机会,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尚还没有得到开发的浙直沿海地区。 反而是浙直本地士绅们慢了一拍,以宁波市舶司土地租赁拍卖数据来看,市舶司抛售的第一批三千三百亩土地中,湖广籍商人拿下一千多亩,两广、福建商人分别拿下数百亩,海务公司占了四百多亩,作为本地势力的浙江商人,竟然只占据不到八百亩的份额。 接着,朝廷度田令下达之后,浙直本土士绅受到更大压力。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36节 这年头科举考试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许多科举无望的士子,在听说朝廷可以直接考核任职后,当即放弃继续科考,参与官员考核。 经过基本考核之后,只要没有犯罪记录,文化水平过得去,就会经过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派来的官员,短期培训后,分为各个巡视组,前往基层参加度田和新政推行的执行与监督工作。 沈平鸿就是其一,考完七日后放榜,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名列榜上,只是名次有点低,全省倒数十七名。但这毕竟是举人啊,还是让他大为惊喜,身边同学友人纷纷前来祝贺,在封建时代,中了举人,就算正式步入士绅阶层了。 这也是沈平鸿的幸运,其实按照他的八股水平,在浙江这种大佬边地的地方,大概率是中不了的,但当时阅卷的主考由总督陈邦彦、布政使李新(原广东布政使),按察使常延龄,杭州知府顾炎武带着精干官员,一起组成。 很显然,除了常延龄外,其余都是昔日肇庆旧臣,是新政派的骨干力量,本来沈平鸿因为经义水平一般,时应当刷下去的,但后面顾炎武看到了他的策论,觉得写得非常精彩。 也许当时沈平鸿已经觉得自己上榜无缘,干脆放飞自我,将心中所想全部袒露出来。 文中,他首先对于这个题目就提出了反驳,认为一个知县,是无法完全解决这个问题的,必须从整个朝廷的视野来部署。 浙直农民并不是不愿意种粮食,事实上,这个年头的粮食还远没有富裕到可以大量商品化的地步,之所以多种桑田,其实归根到底,是嘉靖以来,朝廷官员和地方士绅联手的结果,毕竟粮食再少,又饿不着他们,但多产丝绸,却可以卖出换银子。 要平衡这种现象,就必须由朝廷出手,让种粮食的收益和桑蚕平衡,具体手段就是从关税下手,浙直大部分丝绸主要还是用作出口,有目的地提高丝绸出口关税,同时限制浙江从外省的购粮限度,便能逐渐抬高粮食价格,让种粮有利可图。 顾炎武所欣赏的,其实不是沈平鸿所给的手段,这些方法户部、洋务院那帮子“账房先生”也能想得到,他欣赏的,是对方所体现出的财政经济素养。 早在月前,随着中书科各个调查组不断反馈,再加上一线市舶司所反映的数据,朱由榔便发现了,眼下大明的对外贸易市场,有过热的嫌疑。 对外贸易从来都是双方的,一个国家,过于依赖外部市场不是好事,后世改革开放时期的中国,好歹还算“两头在外”,可眼下大明的资本市场,几乎是“一头在外”,如此下去,除了换来一大堆贵金属,导致国内通货膨胀外,不会有任何好处。 而且全国的投机资本,都聚集在沿海地带,对于整个国家的经济发展,并非健康,除了洋务院老大张同敞最先发现问题外,正在进行杭州市舶司建设的顾炎武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向朝廷上书。 必须要对外贸市场规模进行限制,资本投机在现阶段,虽然可以成为经济发展的强动力,但必须给它套上缰绳。简而言之,大明朝廷在开创性的建设了一个“看不见的手”,即市场规律之外,还需要加强“看得见的手”,及财政干预。 沈平鸿身为一介寒微士子,能有这般见识,在同龄人中,依旧是相当出类拔萃了,顾炎武大为欣赏,又了解到他的明算成绩也不错,八股虽然一般,但也还过得去,便向陈邦彦推荐了一二。 最后,由陈邦彦拍板,考虑到朝廷虽然只说这两科作为参考,但若是完全没有影响,日后考生也不会重视,所以在八股成绩差不多的情况下应倾向于其余两科优异的考生,沈平鸿就这般被填进了桂榜末尾行列。 这次各地乡试,虽然没有公告,但各省主官都知道,上面定下了一条潜规则,无论哪个省,所录举人中,三代内都没有功名的平民子弟,占比不得低于五成。 沈平鸿虽然也属于平湖沈氏,但隶属旁支庶出,也算寒门行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乡试之后,能中举上榜,那自然是天大荣耀,过去沈氏族人中,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都纷纷带着贺礼上访,毕竟沈氏嫡系已经被一锅端了,剩下这些旁支,能有一个官面人物,自然要巴结一二。 但面对同科举子们邀约共同赴京赶考的请求,沈平鸿却拒绝了。 他知道自己的水准,能在浙江中举已是相当不易,若是去南京参加会试,基本完全没机会。 但他也不打算回老家继续读书,参加下一次科举,沈平鸿知道自己不是经义八股的那块材料,如今侥幸能够得到个举人功名,已经相当不易,干脆去布政使司应募,直接出仕。 一到衙门门口,人还挺多,不仅是今科举人,往届举人也可以参加,整个浙江少说也有几千举人,科举无望,想直接出仕的不在少数。 沈平鸿先是要在门前记录自己的个人简历,而后进衙门面试。 面试过程挺简单的,也就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就让回去了。 第二天便传来被录用的消息,三日后前往布政使司衙门报道,发了一个“浙江观政员”的牌子。 第一批约三百人举子被分为十六个巡视组,每组除了二十来个预备官员外,还有一名布政使司、府县官员,一名按察使司官员和一名军官带队,政务官布置任务,算是组长,按察司官员负责记录监督,军官带着一个哨的兵马扈从。 沈平鸿所在巡视组被分配到绍兴府,路上他发现,从本月开始,随着乡试结束,大量的巡视组建立起来,以至于带队官员都快不够了。 不仅举人,秀才们也有自己的巡视组,但他们的牌子上写得是“浙江观务员”,相较于举人由布政使司调配,秀才主要受知府衙门管辖。 到了绍兴府,有不少出身大族的举人受不了,直接辞职,宁愿备考进士,也不愿受这种鸟气了。 原本在他们想象中,自己一到地方,应该就是在衙门里听听报告,跟着知府知县做做事。 可事实上,上面给他们的工作却相当“有辱斯文”,居然让这帮举人老爷,跑到田里去丈地!是的,巡视组的主要任务,要么就是在乡间带着衙役、兵丁丈量田地,要么就是解决新政推行中的纠纷,都是在田间地头到处跑,这对于某些心怀士大夫“致君尧舜”的生活大相径庭,尤其是那些出身富贵的士子,难以忍受这些“锁务杂事”。 反倒是沈平鸿这种贫寒子弟如鱼得水,这也算是一种考验和选拔。 第20章 兵苑 就在各省乡试如火如荼进行之时,朱由榔正勒马出南京内城,这几天可是把他憋坏了,总算是能正大光明跑出去了。 此行倒也不只是为了放风,而是带着任务来的。 在恩科开始的同时,作为穿越者,朱由榔当然没有忘记另外一个科举——武举。 但说实话,明清的武举虽然也选拔出不少优异人才,但地位完全无法和科举相提并论,武进士恐怕不比一个举人强多少,这一方面有重文轻武的社会风气在,但更多的,还是武举本身含金量不够。 首先,所谓“穷文富武”,武举第一项就是考弓马骑射,这玩意实在太难为人了,战马可不同于一般马匹,别说平民,就算许多小地主家庭它也负担不起啊,更何谈还要弓马娴熟。 除此外,对于身体素质的要求,也必然需要良好的营养条件。 于是非常尴尬的就是,有这些条件的家庭,人家更愿意请个私塾先生,让子弟考科举入仕,没这个条件的家庭,你想考也没用。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当年太祖朱元璋是反对武举的,朱元璋认为“三代之上,士之学者,文武兼备,故措之于用,无所不宜,岂谓文武异科,各求专习者乎?!”,意思就是,真正的人才都是文武兼备,为啥要搞文官武将各自取士,直接合并到一块不就完事了嘛,所以洪武朝是没有武举的,而是将骑射加到了科举科目当中。 朱元璋理想丰满,但现实还是那个问题,“穷文富武”,这依旧会堵住寒门士子的路,后来科举中的骑射科目也的确形同虚设,被废除。直到宪宗朝建立了系统的武举之后,武举的地位也非常尴尬,基本上,只有那些卫所军官子弟,实在没办法走科举后,才会参加武举。 而且即使中举,待遇也不高,相较于科举进士,动不动就能入翰林、入六部,最差也是知县,可武进士,却只能得一个虚衔,运气好有门路的才能混个低级军官。 并且人数也不多,每科一般也就几十人,虽然也出过俞大猷这种名将,但总体上依然相当拉胯。 而朱由榔开出的药方也很简单。 说到底,过去那种武举形式,归根到底是出于一种“图省事”的投机心理,考武艺、考谋略,寄期望于能够碰见个郭子仪那般名将出来。 这对于封建时代的军队而言无可厚非,但朱由榔既然想推进军队近代化,就必须做出改造。 之前不是已经有教导师了吗?干脆直接把教导师固定下来,改为武学,扩大招生。 基层军官才是军队灵魂,“猛将必发于卒伍”,唯有一支有文化、有素质的基层军官队伍,才能将军队带向新时代,成为自己事业的坚定基石。 于是乎,曾经的武举,变成了招生考试,而教导师也搬到了城外,换了牌子,称为“大明武备兵学苑”,由于所在的地方叫做细柳坊,故而大明兵苑常被称呼为“细柳兵苑”,倒是有当年周亚夫细柳营的典故在。 招生考试只有两科,不再单独考察骑射,当然,如果你会那更好,直接作为“特长生”录取。 第一科考文化,不同于以前要考什么谋略,这个考试要求非常低,基本就是小学语文水平,能读会写就行。 第二科考体力,穿上甲胄,带上武器,跑完八里地,就算完成。 只要能通过这两科,并且经过审核,没有犯罪记录,就能成为正式学员。 这标准之下,家庭条件稍好的平民阶层也能进入,甚至常年从事重体力劳动的自耕农恐怕还更有优势些,唯独需要识字有些麻烦,但考虑到明代的识字率并不算太低,许多自耕农、小地主家庭也会读一两年私塾。 而且社会上还存在大量科举考试中的淘汰者,那些连秀才都没考中的童生,也多了一条路可走。 朱由榔让刚刚转任兵苑祭酒的李明忠放大胆些,第一届干脆先召个两千人,教官也好解决,当初的教导师无论虎贲旅还是羽林旅都已经毕业了,直接抓一批成绩优异的回来当教官。 教导师解散后,原本的总兵李来亨可谓如蒙大赦,非要申请跑到一线当指挥官,不愿意带学员了,这两年他可谓相当惨了,农民出身的他还得和教导师将士们一起学文化知识。 朱由榔见他学了两年,也算有所成了,便给他挪了窝,先转到枢密院当个承旨,等部队扩军后,再下放一线任职。 而新建的兵苑祭酒,思来想去,选择了素来以严谨治军闻名,文武双全,在湖广战场立下大功,这次被封了建昌侯的李明忠。 兵苑学制为两年,效仿之前羽林旅,第一年上半年全体集训,练习纪律、体能和文化政宣课,下半年开始分科,分为步、骑、炮、辎、政五科,政宣科是新设立的,以前只实行在教导师内部的政宣制度,将通过这一渠道逐渐向全军推广。 从第一年下半年开始,除了文化、体能、纪律、政宣课外,开始添加各自的军事技能、格物、数学、战史等科目,并每月组织演习操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入苑即入伍,这些学员进入兵苑后,和现役士卒一样,是有军饷的,甚至还要高一些,比当年戚家军还要高些,每月一两七钱,一年二十两以上。 和他们毕业进入部队后,队副一级的工资差不多。 故而养这个兵苑,虽然就几千号人,但相当于多养一个师了。 朱由榔规定,每年兵苑入学和毕业仪式,天子都必须到场参加,如果天子染病或者年幼、年迈,才能让太子,或者大都督同知、枢密使代替。 这些学员,日后便是明军的中流砥柱,再如何重视也不为过。 朱由榔亲自着戎装,在御前司仪仗队伍的护送下进入还没完全建成的兵苑。 兵苑主体是在原孝陵卫的一处兵营校场上改建,营房都还没搭建完,只是勉强够住。 不过校场倒是宽敞,站个几千人不成问题。 新进的两千学员,尚还有些稚嫩,只接受了七天的临时纪律训练,勉强能排出阵型,但依旧缺乏久战老兵的肃杀之气。 原本朱由榔还担心两千人招不满,但最后的结果却出乎意料。先后参加选拔考试的人员达到三千五百多人,还不得不以成绩淘汰一批。 究其本质,科举虽然门槛不高,但有那天赋的人毕竟是少数,而且淘汰相当残酷,对于许多连秀才都考不上的童生,还有没条件继续读书的平民子弟,只要识字,考兵苑也是一个不错选择。 而且对于平民子弟而言,兵苑还有一个优势,就是饷银,毕竟一般家庭很难负担一个青壮劳动力脱产读书,但只要进了兵苑,便有不菲的军饷,可以补贴家里。 两千人全部都是十六到二十八岁之间的青壮,往校场上一列,还是很有视觉冲击力的。 由于还没有开始训练学习,所以并未发甲胄兵器,统一穿鸳鸯战袄和范阳帽,一眼望去,火红一片。 朱由榔只讲了几句,毕竟这年头没有麦克风,还需要人传话,讲太多太麻烦。 但最后却是补充道 “朕在此许诺,只要尔等毕业考核之时,表现优异的前三十名,朕会亲自赠剑,带花走马太平街,并赐宴于乾清宫,如进士琼林宴例!”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心潮澎湃,天子亲自赐剑,并且能像科举殿试之后的琼林宴一样,带花走马过街,入皇宫宴饮。 顷刻间,让这些因为各种原因,无法从科举入仕,才选择这条道路的青年学员们燃起希望。 “吾皇万胜!大明万胜!” 第21章 纺织业 第一届两千学员,还有从原教导师和一线军队抽调而来的教官三百人,军校不仅是新兴军事人才的摇篮,同样也能成为许多伤残、老迈退役军官发挥余热的地方。 朱由榔给教官们的待遇不低,最基层的教官也对标哨总待遇,日后军中那些年纪较大的将佐退役后,除了兵部外,兵苑也是一个好去处。 此时教导师建立已经超过了三年,超过五千人被培训后输送到各军当中,至少能影响到全军一半以上单位,大大加强了朱由榔对于军队的掌控力。 并且,这些具有文化素养的军官,在经过基层锻炼以后,迅速成为了枢密院的中坚力量。 参加完兵苑入学仪式后,朱由榔并未马上回城,而是继续往城外秦淮河西岸,莫愁湖以南的地区去。 江南是此时中国经济的绝对重心,故而光复之后,随着战事平息,武备局的工厂也开始进行搬迁。 胡璇经过和左右侍郎宋应星、王应龙讨论后,决定在南京、南昌、安庆、宁波分别建设厂房,其中南京规模最大,用于装备卫戍军队,南昌、安庆的兵工厂和大冶一样,位于前线不远,便于日后北伐之时,供应大军。 而宁波的工厂比较特殊,是为了海军设立的。 随着军队规模的不断扩大,工部下辖的武备局和矿务局也在飞速扩充。 到了光烈三年,整个工部所辖的各级工匠已经过万,工部一度成为六部当中,预算开销最大的单位,原本避之不及的冷板凳,地位也因此上升,话语权重甚至超过了礼部、刑部,以及被砍掉了一半职能的兵部,成为和户部这种钱粮大户平起平坐的存在。 厂房建在秦淮河边,方便利用水力车床, 新任提举南京武备分局的,正是宋应星之子,此时已经升到了工部主事的宋士意担任。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37节 各种器械产品的生产,无论是新式火铳、火炮,以及甲胄、兵械,都进入了水力锻锤的时代。 以正在兴建的南京厂为例,各式水力车床超过四百具,在蒸汽动力到来之前,水力是最佳的代替品。 胡璇陪同身侧,向朱由榔报告工部近况。 东征以来,大战不断,军队损失颇为惨重,各个战场,前后牺牲失踪的,超过六万人,尤其是军山湖一战,就超过了三万。 但军队的数量却并未因此减少,反而大为增加。 这种现象在局部战争中可能令人费解,但在全面战争时却很普遍。 全面战、总体战,打得不仅是军队战斗力,更多的是政权动员力,前方战场炮火连天的同时,源源不断的后备兵员也在往前填充。 后世二战苏联战前兵力是五百万,但战争结束之前,却一度膨胀到一千三百万,其他国家也是如此,源源不断的动员,才是全面战争制胜之要。 不同于建制松散的西欧封建社会,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由于君主集权政体的存在,提前进入了以动员能力决胜负的总体战时代,秦灭六国的战争时期,就已经注重于摧毁对方的动员力量了。 战后统计,长达半年多的战争中,两广、湖广、江西等地先后征发超过四万人填充军队,转运民夫达二十万之多,再加上被转化的俘虏,以及吴王系人马的改编。 战后,光复军规模扩充到二十七万,但人数虽然上升,装备却出现了缺口,火器属于消耗品,一支火铳射击一般射击超过百发,性能就有所下降,达到三百发就要考虑退役了,否则很容易有炸膛危险。 火炮也是同样道理,而且战争中还有大量的武器遗失、损坏,也需要补充,比如之前被赵任反水,邬子寨一把大火,可是毛都不剩。 “枢密院统计的需求是多少?” 朱由榔边在正在兴建的厂房边行走,边向胡璇问道 “枢密院那边光火铳就需要六万支,而且陛下不是说,要在军中推广炮营吗?按全军需求,至少还需980门新式野炮,照眼下产量,如果江南这边工厂能在三个月内开工的话,预计明年五月之前能完成。” 枢密院正在总结战后经验教训,而后拿出新的军队编制改革方案,进一步提高明军火力和装备。 新式野炮在战场上非常受指挥官们欢迎,但当时明军一共只有七个炮营,李过认为还是不够,最好能够每个师都下辖一个炮营。 除此外,野战炮虽然方便,但面对坚城,口径和威力还是不够,李过建议,除了每师的炮营外,最好还能新建两三个攻城重炮营。 步兵中的火器比例,也进一步提高,根据一线将士的反应,希望能给阵锋和攻城精锐配备短发火铳,部分长矛兵也可以用火铳替代。 还有披甲率,也有待提升,最好能达到三成以上。 当然,也有很难解决的问题。 胡璇斟酌道 “其实武器甲械都还好解决,现在的主要问题还是被服,新兵和转化俘虏太多了,以前的部队也有换装需求,我们之前在广东时,被服厂房就不够,还得依靠民间采购,现在需求更大,恐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朱由榔略一思索,道 “其实被服、帐篷之类,没有技术保密价值的物资供应,可以外包给民间嘛,工部只要做好质量抽检就行。” “之前市舶司土地租赁不是考拍卖嘛,你们也可以弄一个招标会,预付部分定金,等民间商家生产完了,抽检合格后再给全款,具体事宜,张同敞那边比较熟悉,你们可以去请教嘛。” 胡璇沉思片刻后颔首应声。 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节约成本,军队换装不是每天都有的,一般一两年才有一次,如果工部专门为此建设大量工厂,等换装结束后,就闲置了。 与其如此,朱由榔更愿意把这些订单给民间,之所以如此考虑,还是为了之前构建国内市场循环的需求在。 通过海外贸易,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商人,都获得了大量白银,但白银只是堆在手里,或者用做消费,是无法提高生产力的,必须要在国内投资产业,而后开拓国内市场,让远道而来的大量美洲白银转变为大明经济循环的润滑剂才行。 纺织业就是一个很好的着力点,历史上的工业革命就起源于纺织,当然是有缘故的,因为吃穿作为基本需求,纺织业从来不缺乏市场,而且纺织天然具有集体劳动的条件,并且对于机械效率有不断需求。 中国传统虽然也重视纺织,但那种纺织是以家庭为单位的个体小生产,而非社会大生产,小农式的个体生产永远也无法孕育出工业革命,只有市场逻辑下的规模化产业,才会对效率产生需求。 军队的订单可以作为刺激,先吸引一批民间资本投资纺织业,而后形成的剩余产能,还可以投放占领民间市场。 这个过程绝非皆大欢喜的好事,朱由榔想都能想到,一旦这些纺织工厂的产品进入市场,由于成本和价格更低,那些农户妇女辛辛苦苦只身劳作的成果,就会被逐渐取代,她们的收入也会一日不如一日。 工业经济和小农经济是互相排斥的,一旦前者变强,后者就会变弱,但与此同时,被大规模生产击败的小农纺织劳动力,又会涌入城市,变成工厂里的纺织工人。 这就是资本主义的逻辑,残酷、冰冷,却又无法阻挡,如果这些小农生产者今天不被淘汰,那么两百年后,也要被破门而入的西洋纺织业淘汰,付出更为惨痛的代价。 至少现在,朱由榔还能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尽量放缓这一过程,避免经济转型“硬着陆”。 第22章 大同阴云 光烈三年,顺治六年,五月初四 山西布政使司,大同府 到了明代,由于气候变化,曾经作为膏腴之地的河东重地,眼下逐渐凋零起来,但战略位置依旧关键。 对于任何建都北京的政权而言,宣府大同和山海关,就是左右门户,只要其中一个失陷,京师便有倾覆之危。 当初宣大被李自成占领后,北京周围各部无不望风而降,而满清从山海关入关后,也得到了同样效果。 但望风而降,未必是好事。 这也是朱由榔为何对降清汉军格外苛刻的原因,过去,也有大臣建议过,可以对降清汉将宽容些,如满清那般,只要对方改旗易帜,就不干预其他。 但却被朱由榔拒绝了,降清汉军和农民军是两码事,对于军阀化的封建军队而言,招降纳叛容易,但想要事后整顿就麻烦了。 现在的清廷就陷入这样的窘境,以前横扫天下,所向披靡,自然无人敢说个不字,但一旦形势受挫,扩张势头被打断,许多原本没注意的问题就涌现出来。 比如,大同这种京畿锁匙,居然还掌握在姜镶这种“三姓家奴”手中,除此外,如陕西、甘肃等很多原九边地带,都掌握在叛将军阀手中,之前如日中天时,人家自然不敢做啥,可清廷不行了呢?当年怎么“效忠”崇祯,明天他们就会怎么“效忠”清廷。 ------------------------------------- 大同城内,山西都司府中 姜镶坐在案首,面如沉水。 麾下将领牛天光、刘迁分别而立。 还有一名小校打扮的年轻人,正是当年锦衣卫初立时,帮助李定国挑起沙定洲部内乱,夺下昆明城的百户孙齐信,此时已经升到了千户。 “将军,不必再迟疑了,我们已经得到消息,多尔衮让英亲王阿济格、礼亲王满达海,一起出兵。” “区区一个蒙古部落叛乱,哪里用得着两个亲王出马?这分明就是奔着大同来的!” 孙齐信肃然劝说,两名部将也颔首赞同,看向坐在首位的姜镶。 姜镶原本是大同总兵,和左良玉那种半路出家的军阀不同,姜家世代将门,在九边有不小影响力,这也是他敢于做“三姓家奴”的原因,无论是崇祯、李自成,还是满清,都需要他来稳定九边。 除了他自己控制宣大重镇外,其兄姜让是榆林总兵,其弟姜瑄是阳和副总兵,影响力遍布陕北、晋北。 山西北部 可多尔衮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一直纵容这样一个不确定因素悬在卧榻之侧的京畿门户? 月前,漠南蒙古二楚虎尔部叛乱,此时的漠南蒙古诸部残破散乱,就这个规模的乱子,其实姜镶自己都能解决,但多尔衮却抓准了机会,立即下令,让阿济格和满达海率大军前往“平叛”。 聪明人不难看出,此行必经之地就是姜镶所掌控的宣大,只怕出塞平叛是假,假道灭虢是真。 于是乎,锦衣卫也知道,时候到了。 但这毕竟是赌上身家性命的事情,以姜镶的性格,还是有些瞻前顾后。 “孙千户,你也知道,此番一旦起兵,我姜某人可就万劫不复了,前两日北京那边传来音讯,说摄政王愿意加封我为王,如孔、尚、耿三人一般,这让本将有些难办啊。” 孙齐信闻言却是哈哈大笑 “哈哈哈,封王,哈哈。” 姜镶见对方笑声不止,面色有点难看,身侧两员部将也是怒目而视。 孙齐信停下笑声,才说道 “将军降清也已有数载了吧,那满清的汉姓王爷是怎么回事,您还不清楚吗?且不说多尔衮是否在诳您,就算果真给了将军一个王爵,又能如何?” “同是王爷,耿仲明、尚可喜别说和多尔衮的睿亲王比,能和瓦克达、硕塞那些郡王比吗?” “怕是见到个贝子贝勒,都得口称奴才吧!” 姜镶一时哑然。 孙齐信说得不错,满清对于降将爵位却是慷慨,可这爵位除了名字上沾了个“王”,其他还有什么?尚可喜别说和多尔衮比,和硕塞能比,和索尼那些八旗大臣比吗?议政王大臣会议上,连列席的资格都没有。 孙齐信整肃面容,接着道 “反观我大明天子,将军也应听说过,李定国、李过,当年乃是张李流贼余部,如今一个武威郡王,领大都督府同知,一个领枢密使,以武将之身入阁为相!” “登坛拜将,宣麻拜相,君王以天下军政大事相托,何等荣耀?就算千秋之后,怕也少不了如徐中山(徐达)、常开平(常遇春)那般美名,比之给满人当奴才如何?” “满清关外而来,本就提防汉人,纵使吴、尚、耿等人再怎么封王,能决断中枢,总理军政吗?” 姜镶默然片刻,孙齐信说得不无道理,此时距离之前朱由榔登坛拜将(相)已经过去小半年了,消息也穿入了北方,对于那些降清汉将而言,心中无不五味杂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满清的确不重文轻武,甚至重武轻文,可这个“武”,说得是人家八旗子弟,而绿营是不在其中的,此时的八旗还没有完全堕落,绿营将领们再努力,也不可能在清廷达到李定国、李过那种地位。 “可清军来势汹汹,我听说阿济格调了正白旗、镶黄旗近万人马,这些可都是八旗精锐,还有那什么绿营新军,也动了近半,我靠什么挡?” 姜镶算是默认了对方的话,又提及更重要的现实问题。 江南丢失之后,清廷也迅速反思了自己的失败,再加上超过三万满洲精锐命丧南国,八旗力量的严重削弱,也促使满清必须有所应对。 多尔衮毕竟一代枭雄,颇有决断,他毅然抗住压力,一方面除了八旗诸部后备男丁补充外,还从海西、野人女真诸部征召新丁,填入八旗,补充缺额。 另一方面,他下令让尚可喜主持,聘请西洋人做顾问,在天津相仿南面,建立“神器局”,负责督造新型火器。 双方交战这么久,肯定有武器缴获,这年头的火绳枪也没什么技术壁垒,仿造起来不难。 而且此时,荷兰人主动联系了上来,这不难理解,此时台湾还在荷兰手里呢,作为目前东亚地区最大的殖民势力,荷兰人不愿意看到一个统一强大的中国。 尤其是,他们还知道,这个新兴的帝国,有一个对海洋充满野心的皇帝。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个既年轻,有雄心勃勃的君王统一大陆,否则荷兰很可能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 于是荷兰东印度公司专门派了由传教士、工匠组成的,过百人的特遣队,前往天津,帮助满清建立神器局,并且还愿意先向清廷出售一批火铳、火炮。 条件是六十万两白银,并且允许荷兰船只进入天津港,在直隶、山东沿海建立教堂传教。 多尔衮不仅全部同意,还追加了二十万两的火器订单。 而且,江南的战败也表明,乱糟糟的绿营兵马实在不堪一击,日后和明军交锋中,只会成为拖累。 为此,多尔衮开始整顿绿营,先从直隶绿营兵马开始,取消了原先乱七八糟的建制,同样效仿明军编制,三千人编为一营,装备火器,三营合编为一镇,以总兵领之。 直到现在,已经在直隶整顿出五镇新军。 这次来大同的,就有其中三镇。 孙齐信自信解释道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38节 “无妨,将军能守则守,若不能守,亦有退路。” “在下听闻,将军兄长正在陕西榆林为总兵,若是清军兵锋太盛,难以抗衡,何不通过策应,将大军撤入陕西,届时依靠关中形胜,易守难攻,雄踞西北?” 第23章 山西惊变(上) 在明初的洪武、永乐时期,是不存在所谓九边的,那时候,明军是主动进攻的一方,明军在漠南有大量卫所,如东胜、大宁,过半地带都处于塞外。 但永乐之后,情况就变化起来。 仁宣时期,明廷的对外政策逐渐收缩,漠南地区诸多卫所大部分内迁。 紧接着叫门天子横空出世,直接把明廷北方最大的野战兵团一波送掉,明军再无深入大漠的能力,转入被动防守。 到了这时候,所谓九边重镇才逐渐形成,而九边当中,又可以分为三段,西段陕甘的榆林、固原、甘肃、宁夏四镇,中段山西、大同、宣府,东段的蓟镇、辽东。 而姜镶三兄弟,便能对其中榆林、山西、大同、宣府四镇有巨大影响力。 可以说扼住清廷北面咽喉,是名副其实的腹心之患。 但这并不意味姜镶便能和清军正面匹敌,他要真有这本事,也不至于当三姓家奴,早就自立为王了。姜镶虽然在名义上可以辖制宣大、山西兵马,但事实上,此时在山西的绿营兵马纷杂众多,大部分和他没关系,他自己真正能够勉强控制住的,只有大同。 大同镇内,他的三个亲信部将,刘迁、牛天光、胡国鼎,合计能有八千多号人,再加上他自己本部的三千亲兵,便是全部力量了。 除此外,大同镇东北面的阳和卫,自家兄弟姜瑄也能拉动三四千人。 但从锦衣卫方面情报来看,清军此番光八旗就动用了过万,还有三镇新军,合计四万余众,而且届时大军一至,宣府那些本就摇摆的小军头也会直接倒戈,等清兵抵达大同,少说也有五六万了。 所以姜镶心中还是倾向于撤往陕西,孙齐信屏退左右后,又对他说明了明廷方面的态度。 只要他这边一动手,南面便会从川东同时发动,令豪格、吴三桂无法北顾,此时将入夏季汛期,姜镶只需要借助黄河天险,关中盆地形胜,锁住潼关,纵清廷十万大军,又有何惧? 而且同时,南边明军湖广、江淮各部同时动作佯攻,四川攻势连连,清廷能分出多少人来? 若是在西北站稳脚跟,西可通甘肃,与和叶尔羌汗国、准噶尔汗国取得联系,向南可以配合湖广云贵,光复四川,将豪格、吴三桂围杀在四川盆地之中。 一举光复西北、西南,这功劳不比李定国差多少吧?只要自己起事,明廷那边就不吝惜一个军都督和国公爵位,若是日后依靠西北地利,在北伐之时立下大功,封王也不是不可能嘛。 李定国、李过那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风,不比尚、耿那般口称奴才强? 当然,虽然他自己这么想,但其实朱由榔根本就不指望姜镶真能有李定国那般本事,只要能把主力安全撤入陕西,就阿弥陀佛了,至于日后,收复四川,打通西北联系后,还得派个有本事的过去坐镇。 但最起码此时,朱由榔还是相当慷慨的,一道加封晋国公,拜光复右军都督的圣旨,加盖印玺,给送了过来。 与此同时,清军从京师西进的兵锋已经抵达保安州,距离宣府不到百里,剑指山西,姜镶再无迟疑。 ------------------------------------- 五月初十,姜镶已经先后让牛天光、刘迁出城,前往控制山西其余部属。 刘迁前往代州,控制振武卫、雁门关诸部,牛天光前往潞安府,控制潞州卫。 同时,锦衣卫还帮忙联络了泽州守将陈杜、张斗光,以及正在偏头关的山西镇副将万练。 次日上午,姜镶急召城中诸将议事。 等诸将一至,便见到将都司衙门重重封锁的甲士。 姜镶开门见山 “阿济格、满达海大军已至宣府,此番必是图我而来,鞑子对我等早就猜忌,如今若是以大军入山西,我等必定无好结果,光烈天子神武圣明,已然克定江南,鞑子先亡尼堪,后亡多铎,数十万大军灰飞烟灭,朝廷北伐不日之间,本将欲起山西响应,诸位弟兄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下方众人无不议论纷纷,但说实话,也并不算多惊世骇俗。 能站在这的,都是当初在边军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兵油子,清廷那点九九,哪里猜不出来?不仅是姜镶,他们何尝没有担心清军过来架空他们,但相较于姜镶,其实对于这些将佐而言,并不怎么怕清廷清算,他们又不是主帅,最多被打散掉到其他地方。 不过姜镶一番话说得还是在理的,自从江南光复后,无论明清双方,心态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过去,是清军入关时横扫天下、势不可挡,对于这些降清汉将而言,要么投降,要么就得死,相较而言,投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明廷又支棱起来了,已经能和清军划江而治了,而且自朱由榔肇庆起兵,到现在,才不过三年多的光阴,谁知道再过三年,会不会再来一次洪武北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年头的人相当迷信,清军入关后摧枯拉朽,所向披靡,无论是清廷自己宣传,还是给关内文武官员的观感,都是“大明天命已失,满清天命所归”,不仅投降的人这么想,其实很多明朝忠臣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他们是抱着某种“殉节”的悲壮感在抵抗罢了。 军事上的战果和宣传效果往往是相辅相成的,现在局势反过来了,清廷被打得落花流水,大明又回来了,这说明什么?明廷被逼到那岭南大海边上都能反攻回来,这不是天命未绝是什么? 昔日前汉二百年社稷,都能有个光武中兴,大明快三百年了,有个光烈中兴也很正常吧? 从后世人来看,这种思想挺荒谬的,战争胜负关天命屁事,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这就是他们的世界观。 当初张献忠临死前,让孙可望投奔明廷,理由就是“明朝三百年正统,未必遽绝,亦天意也。我死,尔急归明,毋为不义。” 站在一旁的孙齐信见状,也知道自己得加上一把火,站出来朗声道 “诸位将军,在下乃是大明锦衣卫探马司千户孙齐信,不瞒诸公,朝廷大军已经聚集湖广、江淮,只待山西一声炮响,两路齐出,清军必然无暇它顾。” 这话其实是在诓人,明军并未有北伐的准备,只是佯攻罢了,但这当然不会给这些将佐说明。 门外数百甲士锁住大门,局势一目了然。 “末将愿为前驱!” 众将纷纷下拜。 “好!本将已受天子钦封晋国公,光复右军都督,自即日起,割辫起义!” “锃锃” 刀光闪过,十数条金钱鼠尾一刀两断。 众人分别退下,统领城内外各部兵马。 当然,也有想通风报信的,但在锦衣卫的协助下,不难发现。 比如云川卫副将杨振成就想和清军联系递信,求得富贵,还想趁机兵变擒杀姜镶,被提前发现。 当场枭首,悬之东门。 姜镶的战略很简单,宣府太远,没必要分散兵力,直接放弃,由自己弟弟姜瑄坐镇镇虏卫、阳和卫,把守大门,延迟清军攻势,大同严防死守,消耗时间,而后各地军将云集响应,在山西各地掀起抗清风潮,令清军分身乏术,若能合力击破清军自然好,若不能便从偏头关延长城内侧转入榆林。 姜镶兄长姜让也已经收到书信,届时榆林同时起兵,为义军后路。 明廷非常慷慨的封姜镶为右军都督,姜让为右军同知,姜瑄为佥事,一家三兄弟总领一军,可谓显赫了,至于什么尾大不掉之类的,不是现在要考虑的问题,先把对方套牢,反了清再说。 哪怕姜镶占据西北后拥兵自重,那也比不反的强。 第24章 山西惊变(下) 阿济格、满达海大军刚刚行到宣府镇外,就听闻到姜镶起事的消息。 二人也不多言,直接开始围攻宣府。 姜镶考虑到战线问题,没有在宣府驻兵,所以很快就被清军拿下,向京师报信的快马奔驰而出。 宣大为京畿之侧,快马两日就到,沟通起来倒是方便,可也正是因为这个,二人心中都颇为沉重,一旦山西全境失陷,叛军引兵东进,数日之内就能威胁北京。 入关后,清廷遭受了大量抵抗运动,但这一次,还真是距离最近的。 镶黄旗和正白旗的精锐入城,三镇新军则开拔前往万全左卫和怀安卫,山西地势形胜,从直隶方向去大同,就这一条路,沿洋河和长城内侧而入。 山西全图 不同于南方卫所夹杂在府县之中,像山西北部这种地方,基本上没有府县行政单位,不是卫所,就是城寨、堡垒。 故而民风剽悍,走到哪都是经营了两百多年的军事堡垒。 姜镶起事的消息迅速在全晋传开,和很多人印象中不同,清初抗清斗争,不仅仅是南方轰轰烈烈,北方百姓同样此起彼伏,山东、河南、直隶、陕西、甘肃、山西都曾爆发过抗清起义,只是由于更接近满清统治核心,所以被迅速镇压围剿而已。 但即使如此,北方汉人百姓的血液依旧沸腾,如河南榆园军如今都还在跟清军打游击呢,一听姜镶在大同举义,除了万练、陈杜、张斗光这些军官跟随举义外,晋西南的平阳府南部(今运城地区)方面,抗清义民虞胤、韩昭宣杀官响应。 整个山西,顿成烈火燎原之势。 阿济格进入宣府总兵衙门后,便和满达海商议起来。 “如今山西遍地烽火,咱们这虽然四万大军,但若是铺开,也不够折腾啊。” “必须先直取大同!” 阿济格坚定道 这也是历史上清军平息姜镶之变的战略,先打掉姜镶这个罪魁祸首。 只是,真有这么容易吗? 历史上的大同,足足扛了十个月,逼到多尔衮亲自带甲出征,倾尽整个直隶、河南精锐,满洲宗室名将,一半以上参与,大同城坚守到“兵民饥饿,死亡殆尽,余兵无几”,多尔衮无奈,多次劝降姜镶,结果这位“三姓家奴”在此时却颇为硬气,断然拒绝。 最后还是姜镶三兄弟被叛徒出卖,清军才得以攻克大同,为此,占领大同后,阿济格愤恨无比,下令屠城,史称“大同之屠”,还下令拆毁大同城墙,只留五尺高。 而眼下,姜镶起义不再只是像历史上那般孤掌难鸣,有了南边偌大的明廷和二三十万大军作为后盾,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满达海有些忧心忡忡道 “新编的这什么劳什子新军堪用吗?姜镶可不同于寻常绿营,其人所部大多出于当年明廷九边军士,可不会一触即溃啊,而且还有不少骑兵。” 姜镶三兄弟本就是九边旧部,此时关内的骑兵部队,除了八旗以外,规模最大的就是原九边骑兵了,合计大概也有七八万左右,其中一部分原山海关、蓟镇人马在吴三桂手里,一部分跟随李自成起事,现在残部就是跟着忠贞营,编入前军的那三千多骑。还有部分被满清拆分后,分散进各地绿营。 姜镶手中虽然也被拆分了不少,但也还有五六千骑,再加上他兄长姜让在榆林也有三四千骑兵,合计竟是有近万骑。 这也是朱由榔想方设法地想保存这支力量的原因,这一万骑兵若是就这般消耗在大同,实在是太可惜了,要知道,培养一支骑兵,不仅仅只是有马就行,骑兵的训练也需要很久,南京的细柳兵苑虽然开了骑兵科,可到现在教学用的战马都没凑齐,教官更是寥寥。 如果能够保全这支昔日大明九边精骑仅剩的种子,便能以此为基干,从西北交易战马,快速扩充骑兵部队。 阿济格安慰道 “也不必过于担心,到底是我们这边占优势,九边骑兵你又不是没领教过?早就被他们这些喝兵血的明廷武将弄得乌烟瘴气了,哪里能和正白、镶黄铁骑相提并论?” “至于这新军吗,听尚可喜那奴才吹得天花乱坠的,但看上去,起码还是比以前的绿营要强嘛,更何况这次还拉来了二十门新炮,强攻也不怕。” 绿营新军几乎完全仿照明军编制,每营三千人,装备约千支火铳,三营合编一镇,作战时摆开方阵。 这年头火铳的锻造技术倒也没什么技术门槛,只要有样板,不难仿造,何况还有荷兰工匠协助,可尚可喜很快就发现了真正问题所在。 仿造容易,但这效率却实在感人。 神器局先后受多尔衮拨款达五十万两之举,尚可喜搜罗了整个辽东、直隶、河南的工匠,聚集了近三千人,但月产量也就不到四千支。 而同时期,以明廷的生产规模,月产量已经过万,现在武备局已经不再扩充火铳产能,甚至有所削减,毕竟日后还要装备新式装备,燧发枪的研发已经取得一些进展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就是朱由榔不害怕清廷仿制的原因。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39节 工业时代的战争,打得不仅仅只是技术优劣,更有生产能力,而在这方面,残破的北方就算再怎么玩出花来,都不可能玩得过此时经济、人口重心所在的南方。 更何况,仿造一把火铳简单,但如何进行分工生产,利用水力、车床,还有生产过程中总结的种种工艺、经验、规范,这些才是大规模生产的灵魂所在。 这些东西,此时的荷兰都还处在摸索当中,清廷又怎么会? 同样的情况,还在火炮生产上体现,获得荷兰的技术支持后,尚可喜很快兴致冲冲的铸造出了第一门新式火炮。 但产能也就局限在以前他在辽东铸造红夷大炮的那种水平了,一月能铸造出二十门就算不错,最后不得不先掏银子向荷兰人买了四十门应急。 而同时期的武备局这边,已经在加足马力,奋斗给光复军每个师装备一个炮营(54门),全军新式火炮破千的宏伟目标了。 五月十三日,两军终于在镇虏卫爆发第一场战斗,同时,北京方面旨意也抵达了前线。 封阿济格为平西大将军,满达海为副将,平讨大同叛乱,瓦克达为定西大将军,耿仲明为副,另辖正红旗六千人马加另外两镇新军和三万绿营合计五万多大军,从真定府经井陉如山西平叛。 这场战斗是以清军攻城,正在阳和卫的右军佥事姜瑄以两千多步卒镇守于此,明显就是想凭借坚城延迟清军。 面对姜镶的光复右军,清兵终于找回了当年刚入关时的“火力优势”的感觉,直接让大炮摆开架势,吞吐火舌。 炮火连绵三日,守将见事不可为,率部突围,镇虏卫才算告破。 而此时的大同已经做好坚壁清野的坚守准备,就算撤往陕西,也必须先把追兵打疼,否则会很麻烦。 姜镶将一半骑兵交给姜瑄,让他不要死守阳和,只要牵制清军一两日后,便可退往大同北侧的长城内外,巡游清军外围,伺机而动,明军骑兵对这些地方相当熟悉,毕竟大多数人就是在这长大的,可以利用地形骚扰牵制。 而往南的山西腹地,已然是烽火一片。 万练的义军得到锦衣卫的联系,并未继续往山西中部进军,而是先往后打通和陕西联络。 至于其余诸多义军,便是大杀特杀了。 虞胤、韩昭宣的义军席卷解州、安邑、蒲州诸县,居然往南而去,直奔潼关。 而陈杜、张斗光、牛天光、刘迁等人则热衷于攻略腹地府县,所经地界,又有许多士绅百姓相从,规模越卷越大,已经达到三四万人。 第25章 围城 时间进入五月中旬,北路清军终于突破至阳和卫,明军守将姜瑄只是略作抵抗,也不力战,就撤往长城内侧的开阔地带,那里有众多自明初就开始经营的城寨、堡垒。 凭借骑兵机动性和对地形的熟悉,完全可以依靠这些守备体系,慢慢和清兵耗。 为此,满达海不得不分出镶黄旗一个甲喇,监视周旋。 而其余大军自然毫无疑问的抵达大同城下,开始展开围城。 同时南面从直隶南部出发的瓦克达、耿仲明大军还未抵达井陉,明军牛天光、陈杜两部已经先行抢占平定州,锁住井陉出口。 太行巍峨,从河北到山西,除了北面洋河沿岸外,就只有中间山脉天然分隔出的“太行八陉”能够通人,这也是山西“表里河山”,易守难攻所在,自古以来井陉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两日后,大同围城战正式爆发。 大同地处边境,又是九边重镇,城墙守备和江南内地那些府县可大不一样。 现在的大同城,是当年徐达北伐,扫荡漠南后,亲自督造的。 后来洪武九年,大同卫都指挥使周立、景泰年间的山西巡抚年富等等先后加强。 直到此时,虽然规模无法和金陵城那种庞然大物相比,但从军事角度而言,事实上,大同的城防远比南京完备。 因为大同作为军事重镇,军事意义远大于经济意义,所以历代守将和督抚,都是首先将大同看做一个军事堡垒,没有像南京那般肆意扩充规模。 可谓“小而精” 比如,以镇城居中,操场城、东小城、南小城三座城关拱卫北、东、南三侧,镇城周长只有7200米左右,五六千守军就能面面俱到,开有四座城门,四座城门均建有瓮城,瓮城之外又有月城。操场城、东小城都是独立小城,唯有南小城与南门的月城连为一体,形成了五道城门的奇巧造型。 如果要做比喻,南京城类似于靶子,外环套内环,看似城高池深、固若金汤,但如果城内兵力不足,是很难维持城防的,而且人口众多,还得随时担心城内出乱子。 而大同则不同,更类似于一个堡垒群,外围众多小堡垒,连通拱卫中间的大堡垒,并且它不属于府县行政单位,而是“镇城”,城中居民以军人家属和卫所军民为主,不仅易于管理,而且还是天然预备力量。 面对这样一个刺猬,事实上别看明末战争,九边重镇几度易手,但真正靠强攻拿下的,还真没有过。 否则,也不至于姜镶这个明廷旧将,现在都还是大同的地头蛇。 阿济格和满达海迅速就领教到什么叫固若金汤了。 清军来势汹汹,四万大军倒是能将大同围住,旌旗连绵数里。 而后以火炮前出,试探轰击 “通通通……” 从荷兰新购而来的纺锤式火炮威力的确不俗,但大同城墙高达十四米,宽达三丈有余,城墙外面矗立着54座望楼,和里外三层的瓮城呼应,再往外还有三座小城,互为犄角。 城墙四角外还有四座“控军楼”,居高临下,布置火器弓矢。 清军纵使火炮犀利,都不知道该先从哪边下手。 最后只得先轰击东面小城,可明军干脆退下城墙,也不反击,反正清军火炮也不可能轰塌这三丈宽的城墙。 最后还是不得不让步卒前驱,蚁附攻城。 ------------------------------------- “咚咚咚” 军鼓隆隆,满清绿营新军第二镇两个营先行出列,经过三个多月整顿,这支部队算是没有以前绿营那般乱糟糟的模样,结成长阵,纪律严谨。 第二镇总兵名唤赵良栋,今年不过二十八,也算青年俊杰,和以前绿营兵马中那些军头习气严重的将领们不同,他原先并非降将,而是清军进入陕西后,才从军的。 在击破陕西抗清势力过程中,立下不少功勋,而且他治军严谨,所部军纪在诸多绿营中可谓鹤立鸡群,顺治五年时,带兵和总兵张勇平定甘肃回民起义,多尔衮编练新军时,就想起了他,将其提为总兵。 历史上,赵良栋为人正直、不喜阿附权贵,三藩之乱后,赵良栋破四川,下云南,功居首位,但清军攻破吴三桂经营多年,财宝无数的昆明城,众将争相抢掠财务,唯有赵良栋分文不取,严肃军法,所部兵马也无人敢犯,甚至还因此和八旗将领发生矛盾。 康熙闻讯后,也不禁称赞“赵良栋,伟男子也。” 至于说,为啥这般人才心甘为清廷效死,翻看清初历史就不难发现,除了曾经投降而来的“贰臣”之外,清初所涌现出的一批既能干,个人品德也不错的文武大臣,大多出于北方。 因为对明末清初的北方底层百姓而言,大明朝廷的名声,不比满清好多少,如隆武元年时,原降清的汉中总兵贺珍反清举义时,为了鼓动起陕西百姓,居然打出李自成“奉天倡义大将军”的旗号,毕竟在陕西百姓心中,明清双方,还真不如李自成值得追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所以对于赵良栋而言,他投清之前一介草民,没受过明廷半分恩惠,倒是备受剥削压迫,差点全家饿死,反而是清廷越级拔擢,让他身居高位,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对于类似他这种清廷汉臣,就连后世百姓也都是以正面形象歌颂的。 赵良栋一声令下,大军整肃队列,森然前进,举着攻城器械,朝东面小城而去。 迎面乃是东面第一道屏障,迎恩门。 此时城中姜镶尚有一万二千余士卒,又发动了城中青壮四千余,守城兵力充足,在东面小城部属了一个参将一千五百人。 “止步!火铳!” 赵良栋并未和南面明军交过手,但如果有光复军军官在此的话,就会发现这支军队的作风和光复军太像了。 前突到东城外数十步,先以火铳仰射城墙,掩护云梯靠近 “砰砰砰……” 城上九门佛郎机同时吞吐火舌,大同全城装备不下百余门佛郎机,几乎所有城门、瓮城都有部属。 飞舞弹丸互相驰骋,几发炮弹犁进清军队列当中,掀起数朵血花,十几员步卒当场支离破碎。 刺鼻硝烟同时弥散在城上城下,相较于效仿光复军建立的绿营新军,以九边卫所旧部为主的姜镶部,在火力上逊色得多。 毕竟明末官府配发的那火器质量,实在不受边军欢迎。 云梯开始架设,但清兵火铳声依旧不绝,赵良栋部火铳装备率极高,这两个营就有两千余支,而且他所部军纪严整,最适合三段击这种队列战术,竟是连环射击,一度压制城头明军输出。 等云梯驾好后,城下清兵火铳声这才停歇,汹涌而上,攀附登城。 赵良佐勒马压阵在后,身侧三百骑兵,环顾战场,只要有人擅自后撤,便会冲杀而入,维持军纪。 明军士卒这才开始,以木石、滚油、金汁还击。 残酷的攻防战开始了。 清兵数百选锋甲士一手擎盾,口中衔刀,顶着木石、滚油,攀附而上,这些兵卒大多出身陕甘,是当初赵良佐平定回民起义时招募的,战力剽悍。 相较而言,姜镶所部,除了骑兵外,其实大部分已经和以前的九边精锐关系不大了,当初的边军在李自成起义后,就消耗了大半,很多直接跟着顺军走了,清军入关后又拆分了不少,现在这些都是在卫所新募的“边二代”。 滚石雷木倾泻而下,时不时就有士卒从两三层楼高的梯子上滚落下来,带倒一片,或是被偶然泼中滚水金汁,惨叫着掉下去。 但依旧咬牙前行,赵良佐许诺,先登者赏银三百,拿下城后选锋每人都有赏赐,赵良佐向来不喝兵血,但也会克扣少部分军饷,只不过不是用于私人,而是额外对底层立功士卒的赏赐。 第26章 会试(上) “杀!” 终于,最先登上城头的甲士和明军拼杀一起,白刃相交,血溅砖石。 明军参将刘辰见状,连忙呼喊预备军士,填塞缺口,奋力将清兵堵下去。 为了方便城楼厮杀,双方士卒基本上都是短兵,互相拥挤在一起,剽悍的陕甘士卒利用手中盾牌,先奋力撞击,腾出位置,而后三三两两在城头聚作一团,并肩砍杀而去。 “掌雷!” 一声高喝,这熟悉的事物,却不是从明军士卒口中传出的。 这玩意原理本就简单,早在明初就有过应用了,从桂林到南京,清军吃了这么多亏,怎么可能不会仿制? “轰!” 黑火药填充的炸弹杀伤有限,但能够掀起硝烟尘雾,遮蔽视野,让整个城头视线模糊起来,方便后继的清军甲士攀城而上。 赵良佐见战事僵持,再行下令,让其余士卒跟在选锋之后,也准备登城鏖战,扩大城头阵地,把明军压制住。 攀城而上的士卒越来越多,刘辰不得不亲自带着家丁亲卫,支援而上。 正在东门内观战的明军副将胡国鼎见这边僵持下来,不禁皱眉,这清军绿营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莫非改编成劳什子新军后,还真就脱胎换骨了? 当然,其实也是他多想了,赵良佐所部第二镇,为新军诸镇中战力首屈一指的存在,其余各镇,自然是没这么厉害的。 怕刘辰抵挡不住,只好又遣一千生力军瓮城前往驰援。 战斗足足持续了一个半时辰,得到援军的明军士气大振,汹涌而出,填补空缺,逐渐将在城头站稳脚跟的清兵又逼了下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后,清兵攻势才被彻底击退,城头选锋被明军优势兵力肃清。 赵良佐派人回报阿济格,阿济格倒也不稀奇,攻城嘛,一次就拿下才不正常呢。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40节 天色将晚,清军回营驻扎,两军清点伤亡,竟是相差无几,明军先后死伤三百多,清兵伤亡近五百,这战损比,若是野战,倒算是胜仗了,但在这攻防战中,却显得有些拉胯。 第一次交手后,阿济格顿时信心倍增,果然,此时距离崇祯末年已经过去了五年多,在明末战争中消耗离散,九边军士和以前已经大不相同了,不比绿营强多少。 而姜镶则已然没有其他办法,走到现在这步,也只得一条路走到黑了。 ------------------------------------- 大同围城的同时,南面迅速风云涌动起来。 五月十三日,驻守庐州、滁州、扬州的光复后军五万多人同时向淮南方向运动,同时光复中军三个师从浙直渡江北上,加强江淮防线,光复海军舰队大小两百多艘战船延岸往北,袭击淮安沿海。 湖广方面,前军三个师聚集汉阳、岳州,做出要渡江的势头。 这一下子就让正在防守江淮、襄樊沿线的勒克德浑、硕塞紧张起来。 连忙调动河南、山东清兵南下,加强防线。 于是乎,转眼间,能够动用平息山西叛乱的,就只剩下直隶、陕西兵马了,可现在陕西自己也不安宁,姜镶之兄姜让在榆林起事,已经占据陕北诸多卫所,晋西南的虞胤、韩昭宣义军又威逼潼关。 但其实明军并未有此时北伐的打算,而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要动手的地方,却不是这些。 光复左军都督刘文秀已经轻装秘密返回云南,在打着渡江旗号之下,一个光复前军师却是朝川东方面运动,文安之整顿川东两年有余,手中已经有了近三万众。 此时,云贵、川东,合计已有七万多明军聚集。 朱由榔本人这些日子也是够忙了,一边要不停往枢密院跑,好在战前枢密院已经有详细规划了,而且临战之时,归根到底,还是得前方指挥官说了算,自己不在前线,也没必要瞎干预,主要是做好后勤工作,不要拉后腿。 过去两个多月,江南各省度田稳步展开,说到底,刘秀干得麻烦,那是因为刀把子不完全在他手里,但朱由榔情况更和太祖朱元璋相似,朱元璋洪武元年,还没北伐的时候就开始度田了,也没见得谁敢不开眼说个不字。 满清万般不好,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清初土地清理工作,做得十分利落,早在顺治二年,也就是满清刚入关时,就开始度田了。有清一代,在土地政策的控制上,相当厉害,可谓达到封建**社会的顶峰。 仅仅两个多月,先后从江西、浙直、福建查没隐田两千三百多万亩,预计至少还有两个月左右才会结束,估计最终结果不会少于五千万亩。 户部预算,就现在这两千三百万亩土地,至少能够安置五百万失地流民,等江南度田工作全部完成后,至少能将一千万以上失地农民转变为自耕农,成为朝廷的纳税主体。 朱由榔非常注重度田工作,前后将张家玉、王夫之等得力干将派出去督抚地方,凡是胆敢勾结士绅的,无论官职大小,难逃一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如果只站在封建政权的立场上,度田、分田,只是在扩大税基,但如果站在新兴资本主义经济的角度,给农民分田这件事,更加意义重大。 很多人认为,均田往往是农民起义的结果,但事实上,如法国大革命这种资产阶级革命,第一要务也是给农民分田。 因为只有将佃农转变为自耕农后,有了一定额外收入、积蓄,他们才能作为市场消费主体的可能,否则,朱由榔再扩大内需,你商品卖给谁啊? 当然,如果说是革命性的话,朱由榔的改革其实相当保守,虽然对地主集团有所限制,但远远没有达到取代的程度。 早在此时一百多年前,中国还在嘉靖年间的时候,德国的闵采尔农民起义,已经喊出彻底消灭地主阶级的口号了,其中许多激进主张,甚至具有一定社会主义性质,虽然最后失败,但却留下深刻印象,今天的德国国旗就是闵采尔起义军所用的旗帜。 度田工作刚刚稳定下来,紧接着又要进入科举会试了。 来自整个南方各地的举子们齐聚京城,倒是颇为抬高了南京服务业的营业额,尤其是秦淮河…… 此次科举会试,朝廷以内阁辅臣姜曰广为主考,以凸显重视,礼部尚书曾樱、礼部侍郎周鼎海为副。 经义、策论的出题、阅卷工作都由礼部来办,但惟有明算,却是完全由翰林院经办。 朱由榔让方以智可以把题目稍微搞难一点,主要是看看能不能筛选出几个有数学天赋的,也不必和其他士子抢位子,直接揪去翰林院搞科研。 来自各省的数千举子齐聚南京,倒也加大了《启民报》的传播度,毕竟经过之前乡试,这些士子也知道,这策论虽然不是主要,但也要用作参考的,不好敷衍,从报纸上了解一些时事,用作储备也是好的。 而这几期的《启民报》百家争鸣一栏,则是南京新来一位大思想家,开始狂喷八股取士,还连带着批起程朱理学来。 虽说从王阳明开始,和明代思想界一家独大的理学打擂台的选手并不算少,但像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开炮还真没有,关键是人家还火力充足,有理有据,其人本身对理学的渊源研究就极深,往往那些和他对喷的,理学造诣还不如人呢。 其人正是黄羲之。 年轻士子对这些东西最是感兴趣,如今数千人聚集南京,试还没考呢,就先分起阵营来了,明朝中期以后,阳明心学飞速壮大,尤其是湖广地区,例来为心学大本营,不少受此影响的士子,竟是参与论战之中。 由于《启民报》篇幅不够,许多商家瞧准商机,竟是效仿《启民报》这般,办起民办报纸来,转眼间,南京城中,什么《建康报》、《江东报》、《文贤报》、《上元报》如雨后春笋般涌出,短时间内就涌现出十多种,朱由榔当然乐见其成,只要求缴纳少量营业税,并且每期须向官府留一份样本即可。 其中影响最大的却是叫做《宁报》,销量甚至一度达到《启民报》的一半以上,当然,谁都知道,这报纸虽是民办,但据说背后股东是皇后王氏的父亲长洲伯王略,和皇家关系紧密。 第27章 会试(下) 南京贡院位于秦淮河畔,夫子庙之旁,是中国科举史上最大的考场,足足有三十多万平方米,近两万间用作考试的号间。 不过一般会试都不会坐满,这两万号间大多是用于应对乡试的,为了维持秩序,也是在表明重视,朱由榔派遣御前司一千甲士,并从正在京内卫戍的两个光复中军师,随机抽取二十个哨,封锁考场。 贡院之中,一座三层小楼高高立起,俯瞰全场,那是主考官和副考官所在的明远楼,考场里外两层围墙,上面还种有荆棘,算是比较原始的“铁丝网”了。 为了搞好这光烈朝的第一次科举,从内阁到礼部,可谓如临大敌,重视程度丝毫不亚于正在筹备中的四川战役。 主考、副考之下,还设有监临、监试、巡察、同考、提调、执事等众多官吏五百多人,以至于礼部人手不够,还得从翰林院借调。 至于负责后勤、防卫、搜查工作,则大多交给军士。 天色还未全亮,主考姜曰广就得先带着一众考官,跑到隔壁夫子庙去,先祭拜孔子,然后才开始让聚集在考场外的士子列队入场。 陈贞慧走在队伍之中,他已经四十岁出头了,但对于考进士这事儿来说,这个岁数不算夸张,侯方域想考,还没做个机会呢(只有秀才功名)。 他对自己的实力还是信心满满的,当年其人可是在文风鼎盛的南直乡试,杀到了桂榜第二,这个成绩想在全国的会试当中拿个名次不难,毕竟能和南直考生一较高下的,也就浙江、江西而已。 同行的还有熟悉面孔,比如年仅十九岁的夏完淳。 今年年初,夏完淳守孝三年时间已到,但他还是拒绝了朝廷的直接征辟,选择科举入仕,对于这个时代的文官而言,科举入仕才是正途,如果走恩荫或是其他路子,即使朝廷认可,在民间口碑也会有所议论。 当然,其实夏完淳身上原本连秀才的功名都没有,这倒不是说他没这才华,而是因为人家从十四岁开始就开始抗清了,也没法考功名,朱由榔以夏允彝(追封太子少傅、礼部侍郎)的关节,给了他一个恩阴监生,可以直接参加会试,否则真要从秀才考起,那也太麻烦了。 “晚辈见过定生公。” 夏完淳见陈贞慧在旁,连忙行礼,两人年纪相差十多岁,称一声晚辈也是应当。 陈贞慧自然是谦让一二,虽说人家是靠恩阴参考,但自己这叔叔辈与之同科,也有些惭愧。 两人并非第一次见面了,早在复社之时,夏完淳师从陈子龙,也算是门声显赫,自然与陈贞慧、方以智、侯方域这些江南风云人物见过面。 军士站立在白色漆墙的大门前,一一搜查考生,检视是否有夹带,所以速度格外慢,两人便攀谈起来。 “听说这次恩科会试人数不少啊,光浙江举子就超过八百号,江南各省加一块,少说也得有五千以上。” 陈贞慧感叹道 自崇祯十七年以来,江山沦丧,弘光、隆武政权都还没坚持到开科举,就已经亡了,仔细算算,已经有六年未开科举了。 故而如今恩科消息一传开,全江南的读书人都欢欣鼓舞,不得不说,这对安稳人心,也是一针强心剂,科举的恢复,就意味着国家发展开始慢慢回归正轨。 于是六年来积压的迷茫惶恐,就转变为参与此次科举的人数差点突破历史新高。 汇集南京的各省举子就高达六千一百多人,比往年多出近三成。 可以预见的是,这次录取的人数也不会少,随着江南光复,产生大量的职务空缺,而且未来不久还要收复四川、西北,也需要大量官吏,朱由榔必须先储备一批人才,以免临时难以应对。 吏部预算,至少要录取五百人以上才勉强够用,而之前的明朝科举,最多也就四百七十人。 “今科乡试放得也松,举子比往年要多。” 夏完淳虽说拒绝了朝廷征辟,但也关心时事,由于他和他父亲当初都属于铁杆反八股的,南京诸多报纸论战里,也常有他的身影。 陈贞慧也笑道 “不过这次恩科,也真是藏龙卧虎啊,你看了前日《宁报》没有?还专门出了一期评点此番各省乡试杀出来的‘文魁’呢,哈哈。” 明代科举之风鼎盛,对于大明的民间舆论场而言,每三年一届的科举,关注度不亚于后世的世界杯,于是乎,随着报纸的流行,许多民间小报都开始如同后世评点球员一样,论起各省出名的举子,还在押谁能进一甲。 尤其是《宁报》,这家报纸虽然有皇家背景,但在内容上,却比《启民报》还不正经,盖因《宁报》的主编比较奇葩,名叫李渔,这位仁兄光提名字可能让人没什么印象,但如果说到他的作品,在后世某些人耳中却是鼎鼎大名,他就是《肉x团》的原着作者。 明晚期,也许是物极必反,严苛的程朱理学压迫下,一些思想前卫的士人选择用行动反抗,倒是促进了社会风气的开放,尤其是江南,涌现出被称为“三大怪儒”的一批先进知识分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有提倡男女平等,第一个敢砸“孔家庙”的李贽;有历史上第一个歌颂工人斗争的陈继儒;还有就是这位,敢在封建社会提倡“性解放”的李渔…… 这厮主编《宁报》后,整个报刊的风格越来越不正经,越来越有搞颜色的嫌疑,被书社警告后,才不得不收敛,只能另搞花活。 可书社也不敢撤换他,毕竟《宁报》能飞速成长为南京第二大报纸,甚至在盈利上,比《启民报》还强,靠的就是这位,最后李渔又瞄上了这次科举,对于这种热度爆棚的话题,李渔则搞起人物评点来,大整花边新闻,传播甚广。 夏完淳自然也看过,会心一笑 “说起来,定生公可是排在那‘南直才子录’第一啊。” 陈贞慧也是笑容满面,这李渔还是很识相的,在评点里颇为给脸的安了个‘南直第一才子’名头给他,可比那什么“复社四君子”有脸面多了。 忙谦虚道 “我看此次恩科强手云集啊,那浙江的朱彝尊、毛奇龄,福建的林芝远、章瑜,江西的欧怀章、费云宜。” “毛奇龄?我倒是听说过这人,听说狂悖无礼得很,也不知是真是假。” 正在二人闲聊之时,终于临近大门,由官兵仔细搜检之后,放了进去。 每个考生得被随机抽了一个竹牌,上面写着编号,就是他们考试的号间。 一名二十出头的士子和旁人大不相同,古代科考考生自己都是要带许多东西,什么吃食、笔墨之类,由于会试不仅只考一天,而是要连考六天,六天之内,吃喝拉撒都在号间里,所以有些还要带上锅碗瓢盆。这人却是只拿了根笔,踹了一方墨,在众人奇怪目光下,拿着竹牌就进了号间,最终颇有些凡尔赛道 “哪有这么麻烦,提前交卷不就是了。” 其人正是“浙江狂生”毛奇龄,之所以说他狂,倒不是说他喜欢吹牛,而是嘴太臭,经常得罪人,甚至给自己弄出不少仇家。 但就才华而言,十三岁就以杭州第一中秀才,前两个月又中浙江乡试第二名,嘴臭也是有资本的。 三通鼓声后,考试正式开始,会试可就不同于乡试那般草率了,分三科,要考六天,而且与很多人印象不同的是,会试经义并非一文定胜负,而是要写十几篇。 不过朱由榔稍稍将其缩短,将四书五经的经义全部放到三天之内解决,再用一天考策论,最后一天考明算,变成了五日考完。 第28章 张榜 前三天考经义颇为紧张,数千士子奋笔疾书,题目是三篇四书文,三篇五经文,好在题目都不算太刁钻,就算背书也能糊弄上几句。 当然,八股行文,重在破题,其实你写第一句上去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整篇文章的层次了。 毛奇龄抄下题目后,颇为不屑地咧咧嘴,就这,还需要考三天? 两日之内秒杀。 这厮素以狂傲闻名,甲申之后,他先是跟朱以海那边参与抗清,后来队伍被打散,流亡江湖,曾自称“元明以来无学人,学人之绝于斯三百年矣。”,他已经不是反思、批判程朱理学的问题了,他是直接喷朱熹啊! 为此先后被人构陷多次,但依旧不改嘴臭本色。 原本按照常例,虽然考场会供应部分饭食,但相当少,并且难吃的要死,所以考生都会自带一些干粮(必须是切碎的,方便检查),但这次,由于之前朱由榔出于好奇,亲自跑到贡院看了一遭,觉得这真他妈不是人呆的地方,实在不比猪圈强哪去,拨了两万两银子,让礼部花点心思。 比如晚上御寒的被褥,又在号间里增设了木板,用作休息,还有饭食也算丰盛了许多,起码有肉,避免有人考着考着就昏迷过去了(这种事很常见,还有直接考死的,很多体质不佳的人,熬了六天后就得大病一场。)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41节 做好卫生工作,几千号人全都挤在那小小号间里,吃喝拉撒五六天,不染病才怪。 第二日,毛奇龄就已经完成了第一科六篇经义,誊抄到卷子上,在寂静一片只有纸笔刷刷声的考场中,埋头呼呼大睡。 但从第四天开始,毛奇龄才算是稍稍又打起了精神。 策论考试分上下两策,考生依据题目各做一文。 第一题是,子曰“有教无类”,朝政大事,教化为本,若尔牧守一县,当以何推广文教? 第二问,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 贾谊是西汉名臣,曾经给汉文帝写过关于防御匈奴的策略,“五饵三表”大概意思就是,用美食、美女、华屋、财务、奴婢这些奢侈享受作为诱饵,诱导匈奴人投降,皇帝再亲自善待抚恤他们,匈奴人自然就不足为虑了。 这番言论后来被班固嘲笑,觉得贾谊实在异想天开,不切实际。 但实际上,春秋时期的秦穆公用美女诱降西戎,越王勾践凭借西施祸乱吴国,中行说投降匈奴以后,多次进谏单于不要喜爱汉朝人的丝绸、华屋、美女,说明中行说也认为这些东西会威胁匈奴。 那么贾谊和班固到底谁对谁错呢?策论就像后世的议论文一样,让考生自行选取角度,提出观点,论述理由。 这道题看似是个价值观问题,好像贾谊就是“媾和派”,班固则是“主战派”,但其实没有这么简单,背后真正考察的,是考生对于外交政策的认识。 因为贾谊和班固其实都是正确的,关键在于,他们所处的时代不一样,汉文帝时期,国家大乱刚定,休养生息,国力尚还颓弱,就需要和匈奴缓和关系,哪怕忍辱负重,也要争取时间。班固则处在东汉初年,匈奴早已四分五裂,汉军横扫漠北,自然不用讲什么妥协。 问题就是在考察,这些学礼教纲常长大,先论立场,后论对错,以及主流价值观“外圣内王”的朝贡外交熏陶下的士子,能不能体会到背后,国家实力、利益对于外交政策变化的影响。 外交政策要服务于国家利益,和形势变化。 很显然,大部分人都没有领悟到这一层。 虽然支持两种观点的人都有,但都流于表面,站贾谊这边的,自然是“外圣内王”,蛮夷不服王化,那就修文德以服之嘛。 而站班固那边的,自然是汉匈世仇,前有白登之耻,若如此屈膝求和,何以士大夫气节自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虽然看似激进,但本质上也没有超脱以道德伦理先于实际问题的理学观点,没有从国家利益得失的角度去分析问题。 毛奇龄这才打起精神,觉得颇有些意思。 以往的会试也会考策论,但大部分都是中规中矩,对于四书一些问题的延伸罢了,而且题目也都是符合宋明理学价值观的老生常谈。 可这次却显得离经叛道起来,颇合毛奇龄胃口。 第五日,最后一科,明算。 如果说策论好歹还能让人写几句,那么这明算科就实在难为人了。 即使狂傲如毛奇龄,也第一次体会到了啥叫挫败感。 这都是些啥? 一共二十道题,前十道还算正常,大多都是些《九章算术》里的问题,最难水平也就是求圆周、鸡兔同笼之类。 但到了第十一题以后,绝越加离谱起来。 从一元二次方程,到一些稍复杂的几何问题,成功将难度上升到初一,如果只是看过《九章算术》,也未必会做了。 而最后压轴的,是一道大杀器,后世高一内容的数列求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虽然现代的数列是由高斯发现的,但事实上,中国古代也有过类似研究,《周髀算经》、《孙子算经》里都有所阐述。 虽然只是最简单的等差数列,但也足够难住绝大部分考生。 反正明算科也只做参考,朱由榔并没有打算让每个人都能答出,只要能选拔出部分有天赋的,糊弄进翰林院给自己搞科研就行。 毛奇龄被勾起了兴致,越算越起劲,笔头一刻不停,很多士子随便写了前面几题,就望洋兴叹,最后干脆提前交卷,或者呆滞。 唯有寥寥几十个人如鱼得水,奋笔疾书。 直到象征考试结束的鼓声响起。 所有人收卷后,依次从大门离开,回到各自住处,等待十四日后放榜。 所有试卷全部用泥糊住名字,分散打乱后,送往贡院中间的十八间同考官和主考、副考所在。 接下来十多天里,他们都不能离开这个院落,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批改试卷。 经义的卷子前天就开始了,光复江南后,礼部还是征辟了好一批天启、崇祯时前科进士出身的官员,这些人年纪都颇大了,但经义水平都相当不错,足以判卷。 每个同考官一天阅读工作量不下七八万字,而且都是文言文,每篇都会写十几到几十字不等的批文,同一篇文章,要有两名同考官批阅过,如果两人批语相左,那就得请示主考、副考。 好在八股文这东西,文法结构都限定死了,对于资深科场老将而言,好不好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 至于策论,这玩意就比较主观了,每个人的观感未必相同。 但事前也考虑到了这个状况,关键在于考生有没有找到重点。 比如第一题讲教化,光空谈道理的为下乘,能提出具体措施的优良。 第二题讲外交政策,能从国家实力、利益角度出发的优良,其余跑偏到宗法道德问题的下乘。 而明算科的卷子批起来更简单,照着标准答案,圈圈点点,几分钟搞定一张,反正答案就一个,看看答案对不对,给一半,过程有几步给一半。 ------------------------------------- “噼里啪啦,放榜啦!” “恭喜赵老爷荣登金榜!” 六月初四 毛奇龄还在客栈里呼呼大睡,结果窗外就传来真正嘈杂。 他才想起今天是金榜放榜之时,连忙翻身,胡乱穿起衣裳,登着鞋就往外面去。 结果迎头就撞上了报喜的童子,自己同客栈的一位姓赵举子早早花钱派人帮忙盯着,这边就传来消息了 毛奇龄连忙上前问 “有毛奇龄名字吗?” “这位老爷……好像没,没看到啊。” 毛奇龄心下大慌,带着尚还散乱的衣裳和歪歪扭扭的头巾,奔张榜的夫子庙旁而去。 第29章 川陕(上) 夫子庙旁,一堵白墙之上,丈余长的绢帛被拉开,成百上千的士子挤在墙前,叽叽喳喳。 时而有人痛哭流涕,时而有人欢呼大笑。 毛奇龄勉强挤过人群,在墙上诸多名字中寻找自己的痕迹。 足足过去了七八分钟,也没有发现痕迹,直到他一直向前看到尽头。 那皇榜之下的第一个名字 毛奇龄 他是今科会元 “阁下就是毛奇龄毛兄?” “恭喜恭喜” 纵使狂傲如毛奇龄,面对这般惊喜,也是欣喜若狂 他家资不算丰厚,但出手却是大手大脚,当即在一众士子簇拥下进了酒楼。 ------------------------------------- 此番会试,共取贡士五百七十四员,超过了大明往年的最高记录(475),录取率达到十分之一。 其中佼佼者,如毛奇龄、夏完淳、陈贞慧、章瑜等人都名列前茅。 夏完淳等人还好,都在前二十名的范畴,不要小看会试排名,一般情况下,和殿试以后的进士排名,差距不会很大,除非谁惹皇帝不喜欢,否则那种会试前几名,变成倒数的情况很少。 基本也就是上下几名的变动。 朱由榔此时正在武英殿当中,月前,文华殿终于重新修复完成了。 当初洪承畴在皇宫里放火,除了奉天殿被焚外,文华殿、春和宫都受到不同程度损害。 年初的时候,内阁提出补休,但朱由榔考虑到奉天殿实在太大了,而且其职能也不是无法取代,就放在最后重建,先把文华殿这种的确有用的内阁驻地弄起来。 修复完成后,原本合署办公的地方分开来,内阁在文华殿办公,枢密院和大都督府在武英殿办公。 武英殿正殿之内,宽阔的地板上是用十六个分块拼接成的巨大沙盘。 早在东汉时期,伏波将军马援就开始使用沙盘进行军事推演了。 这个沙盘,算是枢密院那帮承旨和工部合作的成果,大致列出川陕、云贵和湖广的地形。 这些地方都是曾经左军、前军从北方向南转战经历的地方,并不生分。 以泥土、砂石和木片搭建起来,非常形象,上面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蓝两色小旗,都是锦衣卫过去两年所获取的信息。 枢密院都承旨李来亨手提长棍,对着沙盘向朱由榔解释道 “高都督(高一功)已至夔州府,与文抚台汇合,川东方面,有前军袁宗第、秦佐明、王光兴、谭文、杨展五部。” “其中袁宗第、谭文两部聚集在万县以东的夔州府地界,王光兴、杨展、秦佐明则位于石砫宣慰司以东区域。” 而后目光一转,又往南边言道 “刘都督(刘文秀)所部共四个师,白文选、王复臣所部进驻播州(今遵义地区),武大定、赵荣贵驻守滇北。” “南北两线,合计军士八万五千余众,野炮一百零八门,弹药已经储备四个多月了,打上一年都不成问题,只是山地崎岖,粮食运输比较麻烦。” 朱由榔颔首问道 “枢密院的建议呢?” “粮食问题,建议内阁派遣督抚,总摄湖广,从岳阳等地征集民夫。” “至于战略上,则以选取重庆,后取成都,播州、夔州两路其下,围攻重庆,滇北所部则北上建昌卫,威胁成都南面。” 四川 四川盆地易守难攻,自古有言“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定蜀未定”,就是说这里地形特殊,和平时期,要防范驻守在这的将领官员割据自立,而战乱结束,这里却又往往是最后被统一的地方。 但纵观历史上各个王朝的入川战争,就会发现规律所在,那就是当对方没有打进来之前,由于地理优势,相当难啃,但只要大军打进去以后,便所向披靡,望风而降。 以明初入川战争为例,元末群雄当中,四川为割据政权明氏所建立的夏国所占,和明军对垒就集中在夔州一带,一旦夔州失陷,军队就迅速溃败,犹如泄气皮球般一泻千里。 因为四川盆地的险要之处都在外围,一旦大军突入内部,就无险可守。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42节 反过来说,只要这些险要关隘能够掌握在你的手里,想要突入就不难。 故而当初秦良玉对朱由榔的建议,无论如何也要先把夔州、重庆这两个地方的外围拿在手里,以免未来的统一战争中,陷入战略上的被动。 豪格、吴三桂也一次又一次的组织大军,企图拔掉这两个刺眼的钉子。 但天险不仅只是针对外部的,同样是面对内部的,历史上夔东十三家支撑了好几十年,也是凭借特殊的地理环境。 此战当中,夔州、重庆、播州三地,就成为了明军出发的前沿基地,可以说,入川最难的一关,从一开始就被克服了。 朱由榔略思索之后道 “让中书科拟旨,加文安之为四川、湖广总督,负责监理粮草、后勤,战后重建四川府县体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高一功统领北路夔州、重庆两府大军,刘文秀统领滇北、播州两地将士。” 此言一出,意味着四川战役全面爆发。 成都府,宁川卫 豪格和吴三桂的驻地都设在这里,从光烈元年开始,四川清军就已经意图拔掉夔州、重庆两府的明军根据地,但效果实在不佳。 二人先后挂帅不下七八次,动员近十万众,依旧无法取胜。 川东地区和广西、云贵一样,是土司卫所的天下,而在这些地方,秦良玉具有极大威望,秦氏和马氏可谓为川东各族百姓的守护神,众多土司城寨为之马首是瞻。 再加上明廷也从不亏待这些表明立场的土司,首领子嗣可以直接入细柳兵苑学习,赏赐也从不断绝,废除了过去地方盐铁贸易的限制,鼓励其和外面建立商贸联系,鼓励汉彝通婚,必须要增大这些地区和外面的文化经济联系,才能真正建立起有效统治。 吴三桂和豪格二人在签厅当中对向而坐,心中都有些疑虑 “明军不会真的要攻四川吧?之前他们不是朝湖广北边调兵吗?还有江淮也有动作,这仗才刚刚打完,不可能又三面开战吧?” 明军的调动,放在清军眼中,就是四处点火,四川方向的兵力调动并不是单独的,江淮、湖广都有动作,很难让人察觉到对方的主要意图方向所在。 吴三桂凝神肃然道 “我敢肯定,一定是四川,明军必图四川!” “哦?怎么说?” 豪格好奇,为何吴三桂如此笃定。 吴三桂对豪格慢慢解释道 “亲王有所不知,自古以来,南北分立的朝代不少,但想要兴师北伐,就不能缺失四川,盖因通过四川,可以连接西北,从而反转以南讨北的劣势。” “当年孔明隆中之策,其中一大关键就是出益州北伐关中,而后再以西北为基地,东出中原。” “如今湖广方向,襄阳重镇尚在我军手中,明军刚刚经历大战,无此余力,江淮两军十几万互相对峙,谁也奈何不了谁,唯有四川方向,夔州、重庆已经陷入敌手,明军入川并无地理阻碍。” 讲到此处,吴三桂言语一顿,沉声道 “而且若我猜得不差,明廷是想让姜镶叛军西进,遁入关中,而后川陕便能连成一片,他日明军北伐便再无天险可阻!” 豪格闻言也是面色严肃 “如此说来,此战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吴三桂补充道 “不仅不容有失,而且一旦有失,姜镶遁入关中,封住我等北逃路线,明军又从外面逼来,亲王和鄙人,不都成了瓮中之鳖?” 第30章 川陕(下) 没有人是傻子,吴三桂和豪格也迅速反应过来,猜出了明军的意图,一边快马向北面报信,另一方面,豪格先让四川总督李国英统领两千正蓝旗汉军外加三万绿营,挺进重庆,吴三桂亲自提兵南下四川都司所在的建昌卫。 豪格所部正蓝旗主力,则作为预备队,在成都平原地带和沿江地区守备。 在光烈朝诸多文武当中,文安之年纪已经很大了,今年已经五十七岁,比瞿式耜还要年长。 其人早在天启二年就已经进士出身了,但在仕途之上,一直是以一个传统的文人形象存在,早年一直都担任南京国子监司业、祭酒,和带兵打仗这种事情实在毫无关系。 弘光、隆武政权初建时,都曾召他出仕太子詹事、礼部尚书,但由于交通问题,都未成行,直到朱由榔登基后,堵胤锡手中缺乏文官,瞿式耜就想到了文安之。 于是乎,江南光复,堵胤锡重新入阁辅政,文安之就成了接替堵胤锡位置的人选,和高一功搭档。 当然,和堵胤锡不同,文安之真正的官衔是副都御史,文武平衡以后,职衔是比高一功低的,所以无权干预部队指挥,主要负责后勤行政工作。 “都督,南京的旨意到了。” 文安之一身绯色绣孔雀官袍,已经有些泛白的长须衬托下,格外庄重。 虽说从名义上,文安之地位是要比高一功低的,但高一功不敢在这位老臣面前拿大,连忙起身道 “先生来了,可是陛下决议开战了?” 四川战役的筹备,早在年初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刘文秀所部更是一直都在云贵驻防,蚕食播州、川南。 至于武器装备调配,则是从佛山、大冶临时积储的。 川东,甚至可以说是四川最重要的战略关口,瞿塘关,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夔门,三峡关节所在,第五套十元人民币的背面所印图案。 此时却在明军手中,只此一点,就已经解决了入川最麻烦的问题。 接下来,就是顺流而下,攻取重庆。 “枢密院方面在怎么说?” “枢密院希望我们先拿下万县、开县,并与石砫方面一同,会师涪州,播州刘都督方面,会先行拿下江津,届时重庆南北两路俱封堵,川东全线就算基本平定,成都平原无险可守。” 高一功颔首 “那就让袁宗第先前出万县,之前湖广运过来的船也用上,把野炮装上去,到时候攻城可以用上。” ------------------------------------- “通通通……” 二十门荷兰东印度公司造的九磅炮,不断朝着高大的大同城墙射击。 想要凭借九磅炮轰塌十几米城墙,当然是异想天开,不过却可以压制城头明军聚集的士卒和摧毁城防设施。 炮兵当中,有着几十张白种人面孔,其中一名“奇装异服”的荷兰军官更是显眼。 荷兰是继西班牙之后,第二个世界性的“日不落帝国”。 后世很多人认为,西方人对于东亚的殖民,是从清代开始的,但事实上,早从明朝中期就已经初现端倪。 可以说,中国和欧洲殖民者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 这跟中国的强弱、开放毫无关系,哪怕中国不闭关锁国,人家也要侵略,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这是一个经济问题。 因为在中西方贸易中,中国是纯出口国,而中国人对于欧洲商品毫无兴趣,常年出超,导致世界各地所开采的贵金属都往中国汇集。 马克思说过,“金银天然不是货币,但货币天然是金银。” 在资本主义的早期,后世那种主权货币体系还遥遥不及,贵金属资源对于刺激经济发展尤为重要,无法替代的,而西方殖民者从美洲、从非洲所掠夺的贵金属资源,却只能源源不断流入东方,而不会有半点回流。 这种经济形势维持时间一久,整个欧洲的消费市场逐渐萎缩,进入恶性循环,欧洲人会发现,自己满世界打劫,但最后积累出的财富全部都进了东方人的口袋,而茶叶、丝绸等物,本身就是消费品,是无底洞。 最后便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强行平衡对华进出口,也就是我们熟知的鸦片贸易,如果中国拒绝,那就只有开战。 现在,荷兰人发现另一个机遇,那就是维持中国的分裂,唯有如此,双方谁也消灭不了谁,欧洲殖民者才可以介入其中,寻找突破口。 得到多尔衮递来的橄榄枝后,荷兰东印度公司欣喜若狂,先后从台湾、雅加达等地调动了超过三百名工匠、炮手、军士,可谓相当重视了,为了给满清凑足二十门新式火炮练手,甚至专门从舰队甲板上拆卸下来一批。 当然,这些并不是免费的,清廷至少付出了八十万两白银。 炮火已经持续了十二天了,几乎每天都是,先让炮火延伸,压制明军城防力量,随后以步兵反复冲击,但依旧没去取得太大进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济格现在相当恼火,三镇新军,三万五千多士卒,反复攻城十余日,只夺下了了一此迎恩门,结果第四天夜里就被明军突袭夺回。 而后清军又想切断东面小城和瓮城间的吊桥,见过被明军隐藏起来的前后火力袭击,仓皇退却。 反而清军先后在城墙前留下超过两千具尸体。 大同这城防实在是太特么邪乎了,外层套内层,大门套小门,仅以东面而论,就有四道城门,两层瓮城。城墙上,每隔不到百米就是一座望楼,城池四角的控军楼更是与之互相呼应,无论清兵进攻哪个方向,都会遭到交叉火力打击。 赵良佐所部最精锐的第二镇伤亡过两千,被轮换下去休整,其余两镇接替进攻,但效果还不如前者,迟迟无法突破,最后只能将目标转移,先对付城池四角的控军台。 大同城中,姜镶召诸将会晤 “诸位弟兄,咱们坚守得差不多了,山西各地义军已经占据大部分府县,鞑子又从直隶增派三万绿营和四千镶黄旗过来,锦衣卫那边来信,可以准备转移了!” “届时只要一入关中,便如鸟上青天,龙入大海,再也不受羁绊了。” “届时,在座弟兄,具有封侯之赏!” 姜镶先是说明问题,而后又一番画大饼。 下首胡国鼎直接问道 “都督你直接说吧,我等该当如何?” 众将纷纷附议 姜镶这才道 “吾弟姜瑄,已经率骑兵屯驻于雷公山侧,届时我会令他于白登山清军侧后佯攻,令清军阵型动摇,而后南面的刘迁将发兵北上,做出威胁清军后路的样子,我军便可趁机迅速弃城西走,先进驻大同左卫,再延长城内侧诸多堡寨,与万练汇合。” 有将佐迟疑问道 “纵使能够退入陕西,可依旧为鞑子所困啊,而且我听说,陕西早已赤地千里,能供养这几万大军吗?” 姜镶笑道 “诸位不必担心,我不妨向大家透露一二,此时南边,朝廷官军已经开始收复四川了!” “届时川陕一体,咱们就可以直接从南面朝廷得到支援。” 这话才算稳住军心,如此一来,即便守不住,也有后路可循,更何况此时山西遍地烽火,清军根本无暇它顾。 只要能打出一个突破口,便可西走陕西。 第31章 西走 光烈三年,六月九日,大同城外。 经过近二十日鏖战,新军三镇付出数千伤亡,士气低迷,阿济格终于将八旗精锐推了上去,围攻城池四角的控军台。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43节 满达海亲领一个甲喇,三千余八旗甲士,强攻东南角控军台。 所谓控军台,其实就是独立于城墙之外的堡垒,比城墙略高,用于呼应城墙防守,形成交叉火力。 姜镶在四座控军台分别布置了八门大佛郎机火炮,但在清军优势火力轰击下,损失颇重,只以东南面而言,已经只剩下三门火炮。 战斗打到最激烈时,满达海亲自着甲提刀,入城下二十步内督战,令精锐甲士反复冲击。 战斗持续了一天,直到傍晚时分,守备在台上的五百多士卒伤亡过半,最后主动投降。 大同城这边几次想派兵出城支援,但阿济格早已命新军面向城门严阵以待,此时出城无异于正中清军下怀。 随后,西南、东北角的控军台也先后沦陷。 但到六月十一日,情势发生了变化。 姜镶之弟,新任光复右军都督佥事姜瑄率两千骑兵已经迂回至清军侧后。 阿济格不得不将抽出一个甲喇调往监视堵截。 与此同时,榆林卫的姜让,已经派军直抵黄河畔,隔河相望。 山西、陕西之间,黄河湍急,但自古以来也形成了几个历史悠久的渡口。比如龙门渡、风陵渡、茅津渡、扎陵渡等等。 而靠近榆林方向的,就只有位于吴堡之侧的孟门渡。 经由孟门渡,就可以北上抵达李自成老家米脂,从而退居陕北。 由于一直以来并非前线,也不是腹地,清军在陕西的守备力量非常薄弱,合计不过三四万绿营而已,主要兵力都紧守关中,尤其是潼关、风陵渡。 故而,榆林的姜让一起兵,整个陕北几乎都望风而降,没有遇到太多抵抗, 而更为广阔的陕北地区则陷入空虚当中,对于“打通川陕,断虏一臂”的战略,明军当中诸多将帅都鼎力支持,很大部分原因就是,作为顺、西等众多农民军的首义之地,陕西可谓是军中一半以上将佐的故乡。 原本在偏头关的万练所部,也急速向东运动,接应即将后退的明军。 ------------------------------------- 天色刚明,尚在拂晓之时,整个大同城的明军将士已经准备好了。 经过二十多天的鏖战,清军伤亡不小,士气渐落,将卒疲敝。 明军分为两部,一部分聚集在南门瓮城中,另一部分集中在西门内的钟楼周围。 随着数声炮响,南门首先动作,千余骑兵主动出城袭击清军营寨,但很快就被清军防备力量发现,组织反击。 骑兵一击未得手,也不继续消耗,而是迅速回城。 被惊动的清军反攻南门,但凭借着层层瓮城和城门,难以快速突破。 而且侧后白登山数十里外的姜瑄所部骑兵,也无法忽略,大部分骑兵都在那边和姜瑄周旋呢。 姜镶立刻把剩下三千骑兵全部拿了出来,集结在西门瓮城之内,只待南城外清军开始攻城,这边就立刻发动,开门奔袭而出。 通过各方牵制,明军在西门外形成了骑兵数量对清军的压制,清军在北线战场一共也就一万多八旗士卒,其中骑兵约占六千余,为了应对万练、姜瑄、刘迁等人的逼近,不得不分出大量人马打援,这下子居然在骑兵数量上,输给了姜镶所部。 不仅如此,锦衣卫还特意联系了正在长城外侧反清的蒙古二楚虎尔部,对方直接从张家口直接威胁到了清军大后方宣府。 “杀出去!” 骑兵带头冲锋在最前,其次是甲士护持侧翼,最后其余大军跟在后面。 他们并不需要走太远,只需抵达距离大同城不远的大同左卫即可,届时万练的人马便会过来接应。 阿济格这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图,连忙让赵良栋率军前出缠住对方。 但这一次,清军也体会到了缺乏骑兵的窘境。 曾经在江南战场上,明军所遇到的尴尬,又在清军身上重演,并且这地方可比水网密布的江南更适合骑兵奔驰。 “围射!” 骑兵将领正是胡国鼎,他带着三千多骑兵分为数队,以弓马、火器袭扰对方阵型,令其不得不就地结阵,难以快速进展,而且此时天刚拂晓,明军本就是突然出城,清军大营反应不及,临时动员过来的部队散乱不堪,被轻易击退。 快一个时辰后,清军大营才算重新整顿,派出八旗骑兵追击。 可阿济格也是慌了头脑,他目前麾下可用骑兵不过两千,除了哨骑、护卫以外,一共也就一千五百骑可用,大同镇骑兵虽说不如八旗,但也并不平庸,哪里会如此不堪一击? 大军行出数里外,就发现了身后跟来的骑兵,姜镶一个骑令,胡国鼎所率的明军大队骑兵便折返回去。 到了明清之际,骑兵之间的交锋已经不再是纯冷兵器的搏杀了,三眼铳、掌心雷、火枪,也成为了战斗中的常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八旗铁骑以雁形阵相迎,马蹄轰隆作响,各色正白、镶黄的三角绘龙旗猎猎作响,骑矛、弯弓、火铳、短斧,以及精良的甲胄在朝霞下闪烁。 宣大骑兵曾经是整个明廷最庞大的机动力量,虽然在精锐程度上,可能略逊于关宁,但就数量而言,最高峰一度达到四万五千骑的规模。 这是因为不同于辽东,宣大几乎完全面向蒙古部落,双方经济交流甚广,所以贸易所得更多,甚至会雇佣蒙古骑手,最多达到数千骑。 当然,到了崇祯以后,宣大逐渐废弛,和其他边军一样,一方面军阀化严重,另一方面缺额甚广。 虽然没有明确数据记载,但从后金到满清多次入关劫掠时,所遭受的抵抗来看,战斗力已丧失大半,更兼李自成入山西后改编了一部分,清军又拆分了一部分,如今只剩下不到六千骑。 两军骑兵,先是各成环形阵列,抄起手里的弯弓,便是一阵输出。 “嗖嗖” 如雨泼般箭矢在两军间你来我往,不到两刻钟,人喊马嘶,留下上百具尸体。 清军人数劣势,无法支持太久,而且此行任务是缠住明军,可没时间这般空耗,干脆重新结队,朝明军骑兵中间突去。 于是,两军骑兵就这样面对面的冲击起来。 “杀鞑子!” “斩首一级,赏银十两!” “砰砰” 骑矛、弯刀,和临近击发的三眼铳火舌,交驰往来,最后变成人马之间的碰撞。 骑兵对决,并无所谓“大战几百回合”,往往都是一合之间,就判别生死。 并且格外残忍,即使只是受伤落马,在兵荒马乱之中,也绝无生还可能,反而会被踩踏而亡。 骑矛、刀刃和甲胄、**摩擦与切割的声音伴随着叫喊声,响彻数里之内。 八旗铁骑颇为凶悍,尤其还装备精良,相较而言,**、减员深重的大同骑兵在个人作战能力上,难以匹敌。 断臂残肢铺满战场,刺鼻腥臭味弥散开来。 但大同骑兵在人数上占据优势,胡国鼎命部下分为两翼,凭借兵力压制,以钳形左右夹击清军。 战斗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八旗骑兵留下四百多具尸体,不得不在远处赶来的步兵掩护下退出,当然,明军骑兵伤亡更是超过五百。 至此,清军一时丧失了追击能力,眼睁睁看着姜镶撤到大同左卫,和万练义军汇合。 阿济格愤然之下,率领大军突入空虚大同城中,只见火光一片,明军撤退前居然纵火焚城,大同城内人口本就不多,而且多为军属,清军还在宣府时就已经将老弱撤离到刘迁、万练等义军处,青壮则随姜镶一同西走。 只给阿济格留下一座空城,还把府库给烧了。 第32章 重庆 四川布政使司,重庆府治巴县 满清四川总督李国英面色阴沉,心中越发绝望。 李国英虽然也姓李,但跟八旗汉军当中的那个李氏家族没关系,他原本是左良玉部下,后来跟随左梦庚降清,在清廷之前和张献忠的战争,以及后来陆续平定四川各府县中立下大功,先是被提为四川巡抚,后来又加授四川总督。 成为了清军在四川除豪格、吴三桂外的第三号人物。 奉命领三万绿营和两千八旗汉军东进重庆,打算先坚守住这个巴蜀重镇。 但他很快就认识到了这个任务有多么艰巨。 如果说,之前的明军和清军之间,还没有武器装备上的本质差别,那从这次战役开始,两者之间,在装备上的鸿沟就已经展现出来了,其背后可以看到工业规模的落差。 从川东顺流而下,直往重庆的,除了数万大军外,还有五十四门火炮。 经过快两年的不断生产,武备局对于新式野炮的生产技术已经相当纯熟,并且还在不同批次间做出许多改进。 比如,之前东征时,许多将领就反映,新式野炮方便是方便,但不适合攻坚,还需要一些大口径攻城炮,用来对付城池。 于是乎,这川东前线的一个炮营五十四门火炮中,就有一个重炮哨十八门攻城重炮。 按照武备局标准,都是十八斤(弹丸重量)以上的大口径火炮,其中四门甚至达到二十二斤,相当于同时期的欧洲三十二磅炮。 为了运输这十八门重炮及其弹药,枢密院专门给炮营多批了四百匹滇马和驴骡,纵使如此,也极大拖累了炮营行军速度,好在只要运入川东,从夔州可以顺流而下,直接走水路运输到重庆府。 于是乎,就出现了让李国英逐渐绝望的这一幕。 明军水陆并进,顺长江而下,云阳、万县、忠州、酆都,要么不战而降,要么便摆开架势,用大炮轰城。 要知道,明军镇守辽东和满清入关时引以为依仗,视之为神器的所谓红夷大炮,普遍威力也就是十二磅炮的水平,少量稍大一些的,也没有超过二十四磅。 而明军这次带来的,可是三十二磅级别的庞然大物,光炮弹就得两个人才能抬进炮口,需要八匹马骡来拉动。 面对四川内陆地区主要以夯土为主的县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一阵硝烟和轰鸣之后,地动山摇,不到两个时辰,便能轰塌城墙,失去了城防依仗的绿营士卒自然被吓得面色苍白,如见天神下凡,纷纷出城请降。 仅仅用了十二日,便连下数县,直抵巴县。 重庆在后世有山城之称,但此时这地方其实称不上多么易守难攻,因为巴县和大同不一样,作为在三江交汇之处繁荣起来的城镇,尤其是明代以后,随着南宋时期的南北对立时代结束,四川从边塞重新变成了内陆地区,它的商贸航运功能才是最主要的,而军事地位逐渐下降。 从具体方面的表现就是,城防年久失修,许多原本在南宋时期,极为重要,拱卫咽喉的山城、营寨基本废弛。 面对城外那一溜黑洞洞的炮口,实在让人不知如何应对。 “通通通……” 几发试探性炮弹朝着城墙飞驰过去,却又都没击中目标,让城头上的清军松了口气。 也许是出于释放压力,许多人甚至嘲笑起来,隔这么远,明军简直就是在瞎浪费炮弹。 教导师原本的架构现在全部都转移给了武备兵学苑,但在它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前,已经为大明军队输出了超过五千名经过至少一年基础教育的军事人才。 这些基层军官回到一线后,都会被分配到从队副至哨总不等的职务,五千人,可以说已经控制影响了全军一半以上的单位。 而如果说影响最大的,莫过于炮兵。 因为相较于其他兵种,炮兵是陆军中技术含量最高的,也是文化教育成果最能体现的兵种。 以现在川东的这个炮营为例,全营队官及以上,全部都出自教导师,而且对于士卒,平时也有进行基础文化教育的传统,可以说,全营一千多人,文盲率不会超过两成。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44节 仅此一项,就已经吊打无论中西,整个地球的人类军队了。 因为文化知识对于炮兵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出身教导师的炮营军官们对此深有感悟,只要士兵能识字,懂基本算数,就可以将那些繁琐复杂的操作流程理解透彻,才能懂得什么叫方位、射角。 比如,炮营可以将各种火炮型号试验出的,不同装药量的射程数据,直接抄成表格,下发到每一个炮位,炮手便可以按照指挥官需求,填装不同装量火药,灵活调整射程。 而对于更高一级的军官而言,更是要学会许多几何知识,才能在临战时,进行粗略的计算估计。 故而,炮营可以说是全军“学习氛围”最好的部队,不仅军官要学习,还要主动帮助士兵扫盲,倒不是军官们觉悟有多高,而是他们已经体会到了,对于炮兵而言,文化知识就是战斗力,就是自己建功立业的资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而且,炮营也是全军最先设立营一级枢密参军(营级参谋军官)的部队,因为他们是真的需要人直接负责组织战前的计算工作。 比如这个炮营的枢密参军就正在和两个哨官,拿着几张纸和炭笔,写写画画,互相商议。 枢密参军倒也不是什么生人,名唤沐显忠,便是黔国公沐天波之子,从教导师羽林旅毕业后,由于数学成绩不错,被分配到炮营任职,一开始只是哨副,后来炮营扩军,从七个扩到了十三个营,沐显忠也就飞速提拔,先是当了哨总,后来干脆升到枢密参军。 刚才那一轮试探炮击过后,他带着几个军官又估算一番,再次确定数值,而后才跑步向参将报告。 “将军,各炮位已初步校正完毕!” “嗯,边打边校正位置。” 紧接着,清军就发现,明军火炮不知为何停下一刻多钟后,又开始剧烈鸣响。 “通通通……” 开始的几发依旧偏得远,但随着时间推移,却是越来越准。 “蓬!” 一枚实心弹丸狠狠砸在砖包的城墙上,崩出数十道裂痕。 紧接着,炮弹如冰雹般驰骋,撞击城墙时,发出钟鼓般的回响,震颤全城。 炮弹越来越准,仿佛长眼睛般,只集中在城东不到百丈的一段城墙上。 尤其是那些十八斤乃至二十二斤的重炮,光发射药,就得十几斤,一枚炮弹过去,伴随着火药激发的巨大冲击力,直接能在墙上开个大坑,将外边包的砖石撞成碎片,裸露出其中一片片夯土城墙。 炮火到此时不过只持续了半个时辰而已。 城头上的清军更是不敢抬头,带着巨大惯性的炮弹,能直接击垮用作掩护的女墙,犁进躲在背后的守城士卒中,带起一阵阵腥风血雨。 主将高一功也不心急,让各军监视城门,不忙进攻。 大炮开兮轰他娘,先轰个两三天再说。 集火射击持续一个时辰后,明军转为交替射击,三个炮哨,每哨十八门轮流射击,以免高温炸膛。 于是从早上到傍晚,炮声几乎就没停过,轰隆声响一直密绕在清军士卒耳中,难以躲去。 城墙上的裂纹越来越多,大片外层墙砖剥落。 鼓点般的炮声响彻在每个人的心头。 一到凌晨,天色刚一拂晓,明军的炮火就又开始了…… 李国英知道,要是再什么都不做,不出三日,这城墙就形同虚设。 第33章 夜袭 李国英的三万多人并非全部都挤在巴县城中,而是分出一半以上,分驻城外,尤其是南面的江津县,留下了五千多人手,以备必要时刻可以掩护大军撤往泸州。 面对明军犀利炮火,李国英的第一想法就是夜袭。 当晚组织了五百精锐,卷甲衔枚,为了不开城门吸引注意,悄悄从城墙上用绳索放了下来,朝城东山岗上的明军炮兵阵地摸去。 他们可不是空手而来,除了武器外,还各自带有火折子、部分火药、油料,用于点燃弹药,炸毁炮管。 带头的乃是八旗汉军的一个甲喇章京,挑选而来的精锐大多也是八旗汉军和少部分绿营军士。 “总督大人说了,炸毁一门火炮,赏银五十两!” “此战不是为了杀伤明军,关键在于毁炮。” 一行也不敢点火把,好在都是精锐,没有夜盲症,借着月色和双方营寨的灯火慢慢靠近山岗。 五百人悄悄合拢一起,许多人拿出武器以及火折子、火药之类,只待靠近十几步内,就点燃火把,迅速动手。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清军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作为枢密参军,沐显忠除了负责战前各炮位的布置安排规划,战后警戒、扎营、哨防之类等等工作也要提前安排好。 按照以前教导师和兵部联合下发,又经过枢密院删减后的营一级作战行军指导文件——《陆军操典》,炮营中专门负责警备的卫从哨,分作多个小组,轮流监视阵地外围,并且还分为明暗两班。 “噼里啪啦” 十数火苗忽得在黑夜中上窜,距离炮兵阵地不远处,沐显忠已经被哨兵叫醒,掏出腰间的双筒望远镜,隔着一两里的距离,朝着对面望去。 夜色之下,隐隐约约能看见活动的清兵,毕竟数百人的动作,不可能轻易掩盖。 这年头已经有望远镜了,早在四十多年前,荷兰人就发明了单筒和双筒望远镜,并且申请了专利(十五世纪的时候,欧洲就已经出现专利保护了),伽利略甚至已经搞出了早期天文望远镜。当然在历史上,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关于利用透镜的历史都长达上千年。 同时,随着西学东渐的文化和经济交流,明朝的制镜技术也不低,近视镜、老花镜、望远镜,乃至于简易的显微镜,都先后出现过,并广为流传。 虽然此时牛顿还是个孩童,人类对于光学传播原理知之甚少,但在经验和技术层面,已经运用纯熟。 真正的瓶颈并不是制镜技术,而是材料,此时的民间流行的眼镜,基本都还是水晶材质,造价昂贵(红楼梦里有相关记载,贾母的眼镜)。 所以这种水晶制品虽然精致,但不太可能普及在军事领域。 直到明中后期,与西方的交流逐渐深入,中国人才第一次接触了玻璃制透镜,倒不是说中国古代没玻璃,而是没有炼制钙铅玻璃的技术,很难做出适合透镜的玻璃制品,这一技术算是直到清代也没有得以突破,甚至有所退步。 直到1678年,法国人发明平板玻璃生产工艺,从此玻璃工艺进入工业生产时代,逐渐成为日常消费品。 其实归根到底,透镜技术的发展史和航海业是息息相关的,欧洲透镜技术的突飞猛进,也就是地理大发现之后一两百年的事情,在此之前东西方差距不大。 朱由榔在给武备局的科研任务当中,就包含了关于玻璃炼制和平板玻璃工艺的研制。 并且准确来说,作为一名工科生,朱由榔也许对很多技术细节不了解,但对于如何组织一套科研系统却是亲眼见过的。 他把与透镜相关的科研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材料和工艺的攻关,由武备局负责,另一部分是光学传播的物理学规律探索,这本是牛顿爵士的历史使命之一,现在则交给了翰林院的学士们。 并且他还打算,将武备局中,有关工程试验的这一部分剥离出来,独立为一个部门,专门负责试验。 这样才能形成基础科学研究,工程应用试验,最后定型投产的链条。 这个“产,学,研”的链条现在只缺一个环节,也是最重要的——“学”,朱由榔还缺乏一个系统的科学教育体系和近代大学,来为前两者提供人才输送,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由不得朱由榔心急。 现在是1649年,解析几何之父、近代哲学之父笛卡尔已经进入生命的暮年,距离伽利略逝世已经过去了七年,开普勒逝世二十年,数学家费马刚刚过完四十八岁生日,莱布尼茨和牛顿正在童年时光中徘徊,十几年后,就将迎来科学史的第一次“大一统”。 在英国,刚刚以叛国罪砍掉了国王脑袋的英国人,正经历英格兰共和国时期,护国公克伦威尔,正以他超越国王的铁腕,建立了英国第一支近代式陆军,打造空前的远洋舰队。 在法国,太阳王路易十四已经继位多年,这个冲龄受命的君主,将在未来,给整个法兰西带来荣耀,并为数十年后的启蒙运动风潮和大革命奠定物质基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在尼德兰联省共和国,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国际股市——阿姆斯特丹证券交易所,已经运行了超过四十年,同时,作为其金融基石的第一家近代银行——阿姆斯特丹国家银行,也正在伴随着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扩张脚步,走向繁荣。 正如马克思所说,从资本主义萌芽到来,1600年以后的两三百年间,人类所创造的财富和取得的进步,比过去一万年都要多,都要大。 历史从未匀速运动,而是在加速运动,机遇稍纵即逝,一旦错过,便万劫不复。 时不我待。 炮营是最先装备望远镜的单位,每营配备五副,包括参将、枢密参军和三个炮兵哨总。 沐显忠察觉情况后,一边让人通知参将,一边带着人点燃火把和篝火,叫醒其余卫从哨士卒,迅速前往支援。 “注意列队!” 他在人群中高声呼喊,并让人用竹哨传令。 士兵素质这时就显现出来了,对于牢记条例纪律的炮营士卒而言,不到一刻钟,卫从哨两百人就在黑夜中完成集结。 在军官命令声中,排为横队,检查步枪装填,而后紧紧挨在一起,缓步前进。 辎重哨的士卒没有火枪,就在最后替他们打着火把照明。 黑夜之中,好在滑膛枪也不需要什么精准度,只要能保证装填就行,看不清楚不要紧。 清军将领对此不屑一顾,对方看着也就两百来号人而已,而且还是炮兵,满清也有炮兵,按照经验,炮兵这种技术兵种,战斗力应该是很差的,一冲即溃。 但他显然是想岔了,在光复军中,如果论哪只部队近战搏杀最厉害,那自然众说纷纭,但如果论那支部队的火铳队最犀利,那所有将领都会异口同声的回答,炮营。 因为冠绝全军的文化水平,导致炮营战斗力强悍的不仅仅只是炮手,更有警戒护卫的卫从哨火铳兵,几乎每个士兵,都能背诵出队列条例要求,并且辨识军官竹哨命令,即使在现在这种黑灯瞎火的环境下,也能迅速完成集结。 “毁一门炮,赏银五十,随我冲!” 清军一窝蜂,举着各式兵器,身着甲胄冲杀过来,黑夜之中,只靠火把照明,也很难看出有多少人,若是一般部队,恐怕早就陷入恐慌混乱了。 但沐显忠不置一词,冷静下令 “各队预备!三段轮射!” “放!” “砰砰砰……” 连绵不断的火光在黑夜之中闪烁,明军士卒也看不到自己到底击中没有,只是在纪律要求下,下意识地射击、轮换、装填、再射击。 这是漫长的二百米,至少对于清军而言,夜色中,也看不清对方的子弹朝哪来,只听见耳旁“嗖嗖”不绝的声音,以及战友惨叫哀嚎声。 这种未知的恐惧远比白日时亲眼看见两军交锋来得深重 卫从哨的火铳兵们,丝毫不乱,飞速装填射击,速度比一般光复军师营里的火铳手要利落得多。 直到清军顶着巨大伤亡,留下不知多少尸体,终于突进到三十步内。 沐显忠立即让军官以竹哨传令 “齐射,上刺刀” “砰砰砰……” 又是一阵空前剧烈的枪声伴随鞭炮般火光过去,所有士卒飞速清理好还在发烫的枪口,插上刺刀,收缩阵型。 “反冲!” “杀!” 火把和月色依稀映照下,清军将领看见的,一排排密密麻麻,寒光泠泠的刺刀。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45节 第34章 摧城 刚刚遭受一波齐射火力打击的清军,七零八落,难以聚集,而明军士卒则在基层军官的指令下,紧紧靠拢在一起,几乎肩并肩般,挺着刺刀,不断向前。 密集的锋刃犹如刺猬般让人难以下手,就这样,两军顿时碰撞在一起。 “刺啦!” “锃” 明军站在最前排的士卒同样着甲,与清军正面相对。 刀刃刺破甲胄,或是划出火星点点,最后互相拼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蓬!” 偶尔还有几枚掌雷在战场上爆炸,迸射的火光将两军将士面孔忽得映照起来。 “刺!” 在军官们此起彼伏的竹哨声中,队列始终保持步伐一致,紧密团结。 将士们统一攥紧护木,用力突刺,而后收回,周而复始。 飚溅的浓稠血液在夜色下看不太清,但那腥臭的味道依旧弥漫战场。 清兵虽然占据两倍人数优势,却是第一次遇见如此阵仗。 说起来,随着明清战争的进度,不仅明军在战火中得到磨炼,事实上,和明军鏖战年余的江北济尔哈朗、勒克德浑,北逃的耿仲明、尚可喜等人,也对明军的战术、战力有了深入了解,如果清军主将是上面几位,这般对于炮兵部队的夜袭绝对不会如此草率。 可四川清军不同于江北清军,他们当初是跟着豪格从陕西一路追杀入川,所过无不摧枯拉朽,之前在川东和文安之、袁宗第也有过拉锯,但主要都是进攻,还没尝过几次和明军大部阵战厮杀的机会。 随着一枚掌雷在清兵人群中炸开,里面裹挟的石子直接把距离最近的一名士卒脸上穿透数个流血孔洞,在火光映衬下格外骇人。 身侧战友见状,也许是巨大的伤亡所产生的心理压力,竟是丧失了勇气,往身后退去。 清兵五百士卒,此时伤亡已近二百,还能维持不溃,已经是相当精锐了。 但恐慌和动摇就像瘟疫,在队伍中迅速传染。 沐显忠见战机已至,这位年方二十的青年军官,亲自提了一把带刺步枪,高声疾呼 “冲啊!” 随后挺身在前 身后如林般刺刀丛紧密相随,一同冲驰而出 最后这一波猛烈冲击,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清军将领想亲自弹压稳定局势,结果被冲过来的刺刀集群正面扑来,三柄刺刀同时刺中,当场丧命。 剩下的清兵不顾一切,狼奔豕突,在火光和月色之下,也分不清方向,只是一直往身后逃窜。 等炮营参将带着援兵抵达过来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次日拂晓,在炮兵阵地前清点出近三百具清兵尸体,而明军阵亡不过三十余人,负伤近四十。 这个伤亡比例其实也相当大了,卫从哨不过两百多人,伤亡率近四成,如果是一般军队,早就崩溃了。 可以说,就伤亡承受能力而言,这支二百人的小队,已经进入了近代水准。 炮营的卫从哨,硬是在两倍多兵力劣势下,击溃来袭五百清军精锐,保护了攻城火炮阵地,消息传到后方,得到了高一功亲自嘉奖,尤其是那位出身贵胄的枢密参军,战后怕是要升一级了。 ------------------------------------- 第一次夜袭失败后,明军也专门在炮兵阵地周围布置了防卫,想要再袭击就不容易了。 但李国英还是一次又一次的袭击,因为他实在是没其他办法了。 明军的炮火每天都在轰鸣,火光硝烟弥天。 从第二天开始,炮营军官们都不再校正目标了,直接按着原先计算结果,不断重复射击就是。 围城第四日 炮营参将举起手中双筒望远镜,远眺已经被沉重火炮打击下摇摇欲坠的城墙。 城头没有一个清兵,原本作为依仗的女墙已经荡然无存,清兵不敢站在毫无掩体的城墙上。 转首对沐显忠吩咐道 “派人通知高都督,城墙攻破在即,可以让步兵准备了。” 沐显忠也用望远镜观察了一番,隔着两三里,却看得一清二楚,约四丈左右的城墙,外包的砖石已经全部坍塌,里面的夯土墙体也裂纹广布,坑坑洼洼,最多再用炮弹砸上一个时辰,就支撑不住了。 自从分配到炮营以后,他就很喜欢,只不过也有一些不足,作为在教导师里,从宋应星编写的教材中,学习过成像比例原理的“高材生”,他觉得完全可以再在望远镜之外,利用标尺之类,做一个专门给炮兵估算距离的仪器,那样就更方便了。 好在一般战后,武备局都会专门派官员过来,向各军将佐征集武器改进意见,倒是后可以反映一下。 吩咐让人通知高一功后,明军两个营的步兵运动到东面城墙外,等着炮火破城,便可迅速突入。 李国英见状,也知道城墙快守不住了,马上让城墙周边人马往后撤,而后聚集五千多人,随时准备堵缺口。 “通通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最后一通炮击,飞速旋转的弹丸如流星般撞击在墙面上,裂痕弥补的夯土墙体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轰隆” 在漫天数丈高的尘土中,伤痕累累的城墙就像倒塌积木,从中间逐渐往外塌陷,而后伴随着延伸炮弹,塌陷口不断朝两侧扩大。 “通通通……” 火炮鸣响了半个时辰后,整段约百丈左右的城墙全部坍塌成一丈左右高的废墟。 四周犹如沙尘暴般扩散开来,让人看不清城内 但毫无疑问,重庆城破了。 “万胜!” 欢呼声从炮兵阵地延伸到准备好的步兵方阵,而后不断在明军阵地和营寨中延伸,响彻数十里。 没有什么会比这一刻的场景更加提升士气了。 炮手们庆祝之后却没有停下的意思,接着转过炮口,继续尽可能从这个近百丈缺口中射出足够多的炮弹,压制其中可能的兵力。 虽然在漫天尘沙中看不清里面的状况,但只要尽可能的输出火力,但十七世纪的火炮从来就是靠集火杀伤。 两个营的步兵排为纵队,聚集在缺口两侧。 炮火一停,就迅速朝城中突入。 城墙一塌,对于清兵的震撼时莫名的,在这个年头,火炮还是普通士卒心目中的“神器”,对于这种摧枯拉朽的力量,他们总是报以某种神秘主义的恐惧。 故而原本聚集过来堵缺口的五千多清兵开始议论动摇,但在将佐的勒令下,还是分作数支,朝缺口涌动过去。 但紧接着,炮火却一刻不停,又是一波铺天盖地的过来。 虽说由于烟尘问题,大部分炮弹都没击中,但只需要少部分犁进密集的步兵队列,就能轻易带走几条、十几条人命,留下遍地残肢、猩红。 这对刚刚就有所动摇的清兵集群更是士气打击,而后炮火刚停,两个营,六千多明军士卒就如同冲垮了岸堤的洪水,从低矮的城墙废墟后涌现出来。 “杀!” 由于地域狭窄,一次只能通过一两个哨,但明军也懒得搞步枪轮射,直接一通齐射,丢完掌雷,就刺刀冲锋。 仅仅两刻多钟时间过去,后退变成挫败,挫败变成撤离,撤离变成溃散。 如竹林般密集,在阳光下闪烁发光的刺刀、长矛和回荡在空气中,响彻云霄的喊杀声。 似浪潮般席卷了整个东城,明军其他各部紧接其后,先锋占领了已经逃得空无一人的城门,让更多人马快速入城。 士气的崩溃迅速传染到全城,很多地方明军都还没打过来,这边清兵就开始投降了,或者丢下武器,逃出城外。全城混乱一片,没人再考虑什么城防了,全都自寻出路。 仗打到这个份上,李国英已经别无他法,第一反应就是跑路,带着六百多亲信,打算从南门跑路,退往泸州。 但为时已晚,有被俘虏的,有主动投降的,有丢下武器逃散的,那自然就有想趁机搏富贵的。 李国英本来就是左良玉所部,部下不少亲信本来就是原明军出身,忠诚度和辽东的汉军八旗不可同日而语。 南门守将见大势已去,又见李国英要从这边跑路,干脆让人关了城门,紧闭不开。 刚刚才快马过来的李国英见状,靠六百人也不可能直接夺门。 接着身后明军喊杀声越来越响,赤红色旗帜已经能够远远望见。 自知无路可走,只得长叹一声,翻身下马,让部下丢弃兵刃,缚手投降。 第35章 殿试 “号外号外!川东开战,王师收复重庆!” “号外号外!山西义军突围,清虏兵锋受挫!” 南京繁荣坊市的街头巷尾,一些十来岁的孩童捧着报纸,在街头叫喊贩卖。 雇佣报童这事,最早是启民书社开始干的,这年头老百姓生活艰难,即使是南京城内,也有不少流民、乞丐,以现在的社会条件,还不可能建设社会福利体系,所以,能给这些孩子提供一份并不繁重,同时能够补贴家用的工作总是件好事。 随后很多其他民办出版社也纷纷效仿,过去卖报这种工作,如果交给成年人,又显得报酬太低,毕竟一份报纸也没多少利润,交给这些半大孩子正合适。 裕民坊的街道旁,许多酒楼食肆林立,嘈杂声中,一家酒楼里,两个正在用餐的商人朝着外面的报童大声招呼,买了两份。 原本一般这种酒肆里,店家都会专门准备许多当下流行的报刊,比如《启民报》、《宁报》、《江东报》之类。 不过这家酒楼也许是疏忽,还没进最新一期,客人便从报童手上买来。 月前,应天府衙通过报纸和告示通知,要求所有城中商户,向上元、江宁两县县衙登记信息。 南京商业繁华,城中各种经营行当的商户不下千数,一开始众多掌柜、老板还担心这是朝廷又要开征新税摊牌,拿他们开涮。 别看明代官方规定的商税很低,不过三十分之一,那只是明面上的正税而已,除此之外,地方府县、各级衙门还有想方设法弄出的各种“摊派”。 在南京这一亩三分地上,盘剥最厉害的倒不是文官,而是太监,围绕着摊派的斗争,尤其在明末,可谓愈演愈烈。 朱由榔光复南京后,说实话,来自肇庆的一班人马还是第一次治理如此庞大的城市。 被调任为应天府尹,也就是首都市长的,是之前在湖广战场立下殊勋,原武昌知府连城璧。 他一开始先是让一切照旧,所有条例、制度先恢复到崇祯年间的水准,清廷新开的摊派废止。 等市井经济基本恢复到崇祯初年的水准后,才开始大刀阔斧的改变。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46节 首先就是来自上面的支持,内阁和宫里双重命令,在京众多衙门,无论你级别多高,都不得干预应天府的行政权力。这是针对以前许多打着南京六部等等各个部门招牌,逃税漏税,或是自行设卡搞摊派的乱象。 一经查处,无论你是哪个部门的,洗干净脖子等着去菜市口就是。 而后就贴出告示,并登报,让南京所有商户在本县县衙登记信息。 信息主要包括几条,首先是产权所有人、负责人,雇佣了多少工人,而后是店铺厂房数量、位置,是租的还是买的?如果是租的,房产所有人是谁?经营的品类有哪些? 登记完成后,由县衙发放一块用木板雕刻,并盖有应天府衙印章的牌照。 根据商家的产业规模,区分为甲乙丙丁戊,五级,每月按照级别分层纳税。 除此之外,不得征收任何形式的摊派,如有隐情,可向应天府外击鼓报官。 其中,戊一级,也就是没有固定店铺,或是租赁店面很小的小商贩,是不用纳税的,这大大刺激了南京城里“个体经济”的发展。 两名商人在酒桌上对着应天府的新政策议论起来 “这条例其实也不错,要是在长沙、广州也有就好了,以往摊派也没个数目,如今虽说也不少,但起码有个规范。” “不瞒老兄啊,我也想在城里置办铺子了,最近不是说出口关税要提了吗?你也知道,我就是做铁器买卖的,这关税提额,首当其冲就是铁器出口。” 为了执行朱由榔关于开拓国内市场的路线,洋务院重新调整了各市舶司关税定额,部分出口商品,比如铁器、粮食、棉布等,出口关税普遍提高一半以上。 随着度田和授田工作的进行,整个江南至少多出上千万的自耕农,这些刚刚从地主手下解放,获得自己土地的农民,对于铁制农具需求巨大,国内的冶铁、制铁行业,完全可以凭此市场,扩大规模。 正在二人聊得起劲时,旁桌却是坐着几个年轻士子,正在激烈讨论着报纸上的四川战役消息,关于川东的行动,之前一直没有披露,如今攻下重庆后才登报。 这消息今天一早就轰动全南京,不少旅居江南的四川籍士人涕泗横流,对于这些年轻士子而言,指点江山也是一件快事。 “依我看,陛下这是欲效诸葛遗策,以川陕为凭,东出中原,荆州、江东,并行北伐。” “只不过这回啊,算是那蜀汉、东吴,并作一体了。” 正在这边聊得热火朝天时,隔壁那桌商人对关税的议论也传了过来。 一名为首的士子顿时皱眉,不屑道 “士农天下之本,工商世事之末,果然不假,王师复土川陕,北伐基业砥定,却是不如某些人那二两银子吸引人。” 同坐几人虽然觉得这话当面说出来有点无礼,但却也没觉得不妥,这期报纸一出,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两则振奋人心消息上,这些商人却是不在乎,反倒对报纸空角关于税务调整议论起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刚刚正在和同伴议论的那个铁器商人闻言确实有些不爽了,你一个穷书生有什么了不起的? 冷哼道 “咱可不比某些穷措大,这攻略四川的事情,在那杭州、广州,早两月就全民皆知了,还用得着你个文酸来指指点点?” 那士子闻言愤然 “胡说!这消息明明是今天才上报的,此等军国大事,尔等如何能知?” 两名商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哈哈,说你是穷措大你还不信,两个月前,洋务院就在几个市舶司,发卖了一百万两的战争国债,结果供不应求,一百两一券的东西,硬是炒到了一百一十两,多看看报纸吧!” 把几个士子羞得面色通红,不知如何言语。 不仅仅是国债供不应求,对于朝廷的战争和政策动向,这些商人其实比什么读书人关心多了,甚至真论及对于政策的理解,他们也远超那些读书人。 很多商会早就猜测出朝廷下一步用兵方向了,战争国债发行后,许多商人都聚集在贵州、湖广,就等着大军打下四川后,迅速进入投资。 四川可是宝地,尤其是自贡的井盐,还有各地丰富的铜、铁矿资源,纺织业也有优良条件,这些可都是大买卖。 ------------------------------------- 当然,过了两天,这些士子就不在乎什么四川了,因为对于他们而言更重要的事情来了,虽说跟绝大部分人没啥关系,但毕竟是读书人每三年一次的盛宴,举国瞩目。 殿试 朱由榔亲自着大红色团龙衮服,头戴黑色翼善冠,在谨身殿外设置考场,带着几个监察御史监考。 朝阳之下,五百七十多个新进贡士亦步亦趋,小心翼翼越过巍峨的宫墙,端门、午门、承天门。 最后在奉天门内的巨大广场上停下。 两侧数百甲士手持锋锐,依次严肃排列,内侍、近臣仪仗分明。 在引导下,所有人排成四队,不敢发一言,无不心潮澎湃。 殿试不同于会试,因为只定名次,而不再淘汰,所以只考一科,就是策论。 而且考完之后,由内阁宰执带人批阅,交予天子御览,敲定名次。 最后一步,也是所有读书人的终极梦想,三天之后,宰相(首辅)会亲自站在皇帝的御案之前,面对所有考生,依次宣读进士名次,玉阶之下,众多卫士也跟随呼喊,声震殿堂,彰显隆重。 谓曰“唱名”,也叫传胪,传胪过后,便是带花走马,招摇过市,而后参加皇帝亲赐的宴席。 第36章 新科进士 可能是因为人太多了,这次考场并未设在殿内,而是殿外,五百七十多张桌案、笔墨纸砚均已备齐,众人只需入座即可。 毛奇龄心潮澎湃,纵使一向狂傲如他,也不敢抬头去看那玉阶之上的皇位。 只待所有贡生都入座后 朱由榔站在玉阶之上,俯视眼前开阔广场之上,众多士子正襟危坐。殿试只考策论,而且只考一题,考生只需要依据题目写一篇两千字左右的文章即可。 从上午一直考到午后,大概三半个时辰的样子,五个阁臣就在皇帝身边坐着,收卷之后,宰执们和礼部尚书、侍郎、都御史、副都御史等十余人共同阅卷,一般三天之内就出分晓了。 心中有些怪异,第一反应竟是想问 “有想上厕所的没有?趁还没打铃赶紧去。” 当然了,虽然朱由榔很担心,这一考就是六七个小时,会不会有人憋不住啥的,但也不好在这说,只能继续在玉阶上当他的雕塑。 只是对着中书舍人谢颖颔首,谢颖当即高声传旨 “启!” 随后礼乐、钟鼓齐鸣,礼部的官吏向所有考生分发试卷。 考试开始。 殿试就没会试那么寒颤了,每个考生都有一份题纸。 毛奇龄小心接过题纸,迅速开始审阅起来。 一般殿试题目,就没乡试、会试那般僵死了,毕竟又不淘汰人,再怎么样,只要不作死,都有个名次的,所以题目都倾向于“问政”,也就是让考生帮皇帝想办法。 而且题目是皇帝亲自出(至少名义上是),以皇帝本人的口吻提问。 比如万历二十六年,殿试题目为《问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又比如当年崇祯在位时,就向考生问过一个朱由榔此时已经在逐步解决的问题。 “唐、宋曾以武臣为中书令、枢密使、文武似不甚分。我太祖高皇帝曾以直厅为布政,典史为佥都,今奈何牢不可破?” 基本都是百来字的题目,相当于后世的材料作文 但朱由榔这次出的题目却比较特别,毛奇龄只是略一读过后,就不得不感叹,这下子怕是不少人得寄啊。 因为这题目既不是什么文武分置的政治问题,也不是什么致君尧舜的道德理论,而是一个军事问题。 “朕尝闻‘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阵战之利,首在军制,自三代以来,凡农兵制、征兵制、世兵制、府兵制、募兵制,即本朝卫所之制。太祖曾言‘朕养兵百万,无废百姓一粒米’,然自正统以降,卫所多有崩坏,军田沦作私产,兵户堕为奴婢,几无战力。” “及嘉靖之后,凡朝廷征战,多举募军,然募军为利以图,一则民负深重,二则自专军阀,亦有所缺。” “试以汉唐以来兵制,以今日情势证之欤。” 殿试题目,也不是没有和军事相关的,但像今日这种,询问军制的,还是第一次。 大概意思就是,中国自古以来,出现了众多兵役制度,大明建国之初,使用卫所制,后面卫所崩坏,证明了问题所在,嘉靖以后又训练募军,但募军制同样问题不小,一方面变成了国家和百姓的巨大负担,另一方面养出了如辽东、宣大、左良玉等只认银子,不顾大局,而且贪腐严重的军阀做派。 让考生结合历史得失,分析今天大明应该采用怎样的军制。 兵役制度是一个国家军事的根本,光烈元年以来,朱由榔已经明确废除了名存实亡的卫所制,而采用现在普遍存在的募兵制。 在可见的未来,直到灭亡满清之前,募兵制都是大明朝廷的主要兵役制度,但有些问题已经要开始考虑了。 自肇庆起兵,已经过去了三年半,已经有第一批士卒因年迈准备退役了,枢密院预计,等川陕打通后,再到兴师北伐之时,大明至少要保持五十万以上的军队规模。 每年的军费开支就高达一千七百万两,而且朱由榔最近还想提高光复军的军饷标准,以及更新装备。 这在战争年代无可厚非,可仗总有打完的一天啊? 和满清的陆地决战结束,以后就算有战争,也最多是局部战争,不需要动辄几十万的大兵团,而且海军必然要走向前台,占据更多军费比例。 一个在和平时期,军事开支超过了民生开支的国家,必然是不健康的,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 虽说距离解决这一问题至少还有几年时间,但所谓未雨绸缪,这也是在考验新科进士们的眼界和见识。 看到这个题目,不少人都有些懵逼,作为传统士大夫教育体制下的人才,他们对军事实在是一知半解,基本上可能也就在史书上看过只言片语。 但这可是殿试,不可能交白卷啊,于是也只得硬着头皮写下去。 过了片刻,所有人都开始奋笔疾书,朱由榔从玉阶上站起来,往考场中走去,从贡生们的桌案边,饶有兴致的巡视着。 对于这一幕,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反应。 这年头,天子那就是人间至尊,有的人见朱由榔靠近自家桌案,紧张得笔都快拿不稳了,手心满是汗,有的则恨不得朱由榔定在自己身边别走了,好表现一番。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朱由榔随意看了一些,有的认为,可以恢复卫所制,利用度田所得的田土,重新分配军田和军户,就像明初那样。或者像唐朝那样,搞府兵制,给农民分配田土,农民定期服役,如陈贞慧就是这般观点,持这一观点的学生最多。 有的则认为,募军制就挺好的嘛,只需要做好制度建设就行,闲时裁军,战时扩军,没必要走老路,比如毛奇龄便如此认为。 还有更离谱,实在是思想迂腐的,居然要“复三代之治”,直接开历史倒车,学周朝搞“递征制”,平时不养兵,临战时,每县抽人头凑一百,全国不就有百万大军了吗? 一直看到了夏完淳的观点,倒是让朱由榔比较欣赏。 夏完淳认为,朝廷不应该只应用一种兵役制度,而是多种结合。 征兵制完全可以和募兵制互相配合,在民间,各府县农闲时,广泛的进行义务性的民兵训练,而后再从民兵中挑选优异者,作为募兵编入常备军。 和平时期,可以先保留常备军框架,维持部分精锐,如果有需要,就可以征召有训练经验的民兵填补进去。 考试一直进行了三个多时辰,其间别说考生,朱由榔自己的肚子都咕咕叫了,好在皇后王芷之前早就有安排,专门让御膳房忙活了一宿,准备了十几桶米粥和宫饼之类,每人发一份。 并且朱由榔也很大度,专门让内侍传旨,途中有需要的,可以上厕所,谨身殿左右的两个小偏门就有,别憋出内伤了。 也没人敢在这地界玩作弊啥的,而且考策论,你作弊也没意义。 考完后,礼部官吏依次收卷,而后由御前司卫士引导贡生离开皇宫。 一众阅卷官们就被锁在了文渊阁里批试卷。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47节 速度倒是不慢,两个日夜,就全部完事了,瞿式耜带着拟定的名单,如乾清宫,呈给天子御览。 朱由榔也看了前几十名的卷子,其他名次大多是内阁商定的,朱由榔也没异议,唯有前十名,需要天子亲自敲定。 朱由榔思虑再三,最终将夏完淳点为状元,夏完淳会试成绩为第六,也是名列前茅,而且策论的确写得有见地,而且其人的经历,的确是这个时代的道德标杆,有一定模范作用,算是成全佳话。 会元毛奇龄点为榜眼,来自福建的举子章瑜被点为探花,而名声显赫,会试第二名的陈贞慧则落到二甲头名。 钦定名次,盖上玉玺之,殿试后第四日,众多贡生再次聚集承天门前,数百甲士持戟而立,分列左右,仪仗华盖金碧辉煌,还有礼乐鸣响不绝。 众士子无不心旌摇动,享受着人生最美妙的时刻。 瞿式耜站在御案前,张开圣旨宣读,每念一句,都有御史、卫士紧接着呼唤。 “一甲头名,夏完淳,赐进士及第。” “一甲二名,毛奇龄,赐进士及第。” “一甲三名,章瑜,赐进士及第。” “二甲头名,陈贞慧,赐进士出身。” …… 前三甲的答卷被张贴到夫子庙外,而且众多报刊也全文转载,一时轰动京城,五百七十四名新科进士,披红花、骑大马,经过太平大街,从三山门出城,前往西城外皇家园林参加宴会。 沿街成千上万的百姓围观,人头耸动,这是自古读书人最辉煌的时刻。 相较于南京的欢欣气氛,越过长江,往北数千里外,战斗仍在继续。 第37章 金锁关 陕西布政使司,肤施县外 肤施是延安府的府治,后世的革命圣地正是此处,在隋唐时期,这里也曾是北方繁华所在,直到北宋时,作为边镇的延安,通过互市贸易,也聚集了不少人口。 但到了元代以后,整个北方的衰落已经不可扭转,包括延安在内的甘、陕西北地区逐渐凋敝下去。 但明代财政最大的问题也在于此,逐渐凋敝的北方,却依旧要承担不低于,甚至超过江南的税收摊派。 原因很简单,因为北方离京师近啊,朝廷更容易直接盘剥,大部分皇庄、王庄,也主要位于北方。而且相较于北方各省,江南士绅错综复杂,在官场上势力庞大,大量士绅家庭可以借此逃避徭役、摊派。 而北方人民却只能在朝廷、地主、官绅的三重压迫下苦苦求存,更兼崇祯以后,加征三饷,由于朝廷对江南诸省的控制力实在有限,最后还得山西、陕西、河南、山东等北方百姓买单。 赤地千里,易子而食,这是发生在崇祯年间活生生的现实。 而相较于其他北方地域,陕北环境条件更加恶劣,百姓的承受力更加有限,而且又作为边镇,民风尚武,许多边军将士同样饱受压迫,欠饷严重,作为农民起义的首发地,实在是天经地义。 事实上明末一半以上的农民义军都源自陕北,就此而言,历史上的明朝,亡于李、张的陕北农民军,可谓是报应不爽。 没有李自成,也会有刘自成、王自成,反抗压迫,是人民与生俱来的权利。 但世事总不会永远遂人意,经过了近二十年的战争,陕北先后成为了义军、官军以及破关劫掠的满清军队战场,青壮劳力几乎一扫而空,只留下十几万的老弱苟延残喘。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这就是光复右军退入陕西后看到的景象,从榆林卫到肤施的数百里间,姜镶等人竟是连大的村落都没看见几个,成群的野狗在黄土高原的原野上游荡,只有孤零零的城池里,可能会有一两千残存的居民。 这里的情况比山西还要糟,说起来也是讽刺,恰恰是因为姜镶这一类善于倒戈的地方军阀,反而很大程度的保护了山西北部地区的元气,而面对官军进剿、清军入关的兵势面前,奋战到底,反复易手的陕西地区却快打成了白地。 大同军是在十数日前,从河曲、吴堡、孟门等地分批次渡过黄河,转入陕西,仗打到这个份上,清军也已经洞悉了明军的意图,但也没有太多办法。 此时重庆失陷的消息传了过来,四川自顾不暇,还有倾覆之危,而与陕西相邻的河南,想要支援也需要时间,尤其是晋西南的虞胤、韩昭宣抗清义军向南抢占了风陵渡,兵逼潼关。 而陕西本地,本来就没有多少人马可用,此时的清廷陕西总督名唤孟乔芳,是辽东时期就投了后金的老人,在涤荡西北,镇压汉、回抗清起义中立下战功,加衔兵部尚书、太子太保,即使是在满清汉臣当中,也是能排进前十的重要人物,历史上,和之前被塔天宝所杀的江南总督张存仁并称清初能臣。 手下将领主要是陕西巡抚黄尔性,宁夏总兵刘芳名,虽说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但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陕西地域凋敝,本就养不起太多兵,豪格、吴三桂南下四川后,就只在关中地区留下两三万绿营。 纵使如此,这两三万绿营,陕西本地都难以负担,民怨四起。 姜镶所部撤入陕北的大同军,约一万四千余众,加上榆林卫姜让所部数千,还有万练的起义军也有一万,合计近三万人,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补给问题。 虽说姜让的边镇卫所,总是有部分存量的,但到底不禁这三万人造啊。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拿下关中,从西安府获取陕西地界为数不多的粮草,而后撑到南面官军打通四川。 这也是当初在肇庆,安排战略方向时,朱由榔坚决选择了先东后西的策略。 否则以此时川陕的经济水平,想学刘备那般北伐中原,根本不可能,只会饿死自己。 这并不意味着川陕不重要,但可以预见的是,即使打下川陕,明廷也不会在这里屯驻太多军队,朱由榔的规划中,西北主要还是把骑兵搞好就行,规模不必太大,但得有。 山西方面,大同攻防战虽然已经结束,清军也拿下了大同,但这耽搁的二十多天,也足以让山西遍地狼烟,各路义军越滚越大,已经不是短期内能扑灭的了。 这为明军川陕攻略争取了时间。 光复延安府的战斗过程非常顺利,基本就没遇到什么抵抗,在府县之中,剩下的寥寥几千百姓冷漠目光中,进入城池。 但接下来的行动就没这么简单了。 原本驻守在宁夏的总兵刘芳名放弃了宁夏卫所,退入平凉府,为应对明军南下关中做准备。 陕西巡抚黄尔性则和孟乔芳一起,收缩凤翔、西安兵马,打算死守关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对于陕西清军而言,惟一的希望只有坚守待援,等山西或是四川、河南的援军抵达。 两军的第一场战斗,是在延安府和西安府交界处——金锁关 这里是陕北高原与关中平原的过渡地带,越过此地,便是一马平川的西安腹地,北宋时期,是防范西夏的重要关隘,民间传说杨六郎就镇守此处。 姜镶、姜瑄、姜让三兄弟汇合之后,麾下骑兵总数突破八千,相较而言,清军反而是兵力弱势的一方。 一旦这些骑兵突入金锁关,便是一泻千里,再难收拾了。 为此,孟乔芳专门令黄尔性督军八千,严防从金锁关到富平一线。 姜镶带着一众步骑大军,经宜君县,兵临金锁关。 大军身后数十里,便是大名鼎鼎的祖宗陵寝,黄帝陵所在。 姜镶见状有些皱眉,从北向南看金锁关,周围三山雄峙,北面女回山,东曰马栏山,西曰仲家山,明军又缺乏火炮,实在不知该如何下手。 但好在守城方也缺乏火炮,陕西的军备主要都集中在宁夏、榆林等边镇,金锁关这种内地关隘,没必要装配火炮守城。 姜镶最后只能推出仅有的十余门佛郎机,还是从榆林卫城头上拆下来的。 先对金锁关进行炮火试探 “通通通” 如果说此时四川战场上驰骋的攻城炮是重锤,那么这玩意就是苍蝇拍,对于用青砖砌成的关城毫无破坏力。 次日,明军派出步兵,蚁附攻城,不克。 与此同时,宁夏刘芳名回防西安,关中兵力进一步加强。 过了五日,明军依旧久攻不克,清军方面一边严防死守,并不断派出援军替换伤亡过重的部队。 明军人吃马嚼,粮食一天比一天少,上下将士心中渐起烦闷,有些不耐起来。 结果此时,让姜镶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个满清陕西总督孟乔芳,竟然亲自领兵抵达金锁关。 只是对方的兵力,怎么和情报上有所出入啊? 从同官县到富平县,一眼望去,数不清的营寨,怎么也得有四万多人吧? 不是说整个陕西,就只有两万多清军吗? 别说姜镶,锦衣卫也没有意料到。 事实上,整个关中,清军的确只有两万正规军,那些多出来的人马,是孟乔芳临时征召的。 孟乔芳其人,在诸多降清文物中独树一帜,准确来说,他是真正的干臣。 接收被三方蹂躏,残破一片,快打成了白地的陕西,孟乔芳积极整顿政务,招揽流民屯田开垦,编户齐民,多次上书顺治,减免陕西赋税,又以招抚、平叛并举,涤荡了关中周边的流寇、叛军,竟是难得的让关中平原焕发生机起来。 在西安大规模招揽并安置的流民青壮,眼下又成为了孟乔芳的兵力。 第38章 成都战役(上) 对于百姓,尤其是陕西百姓而言,对抗明军没什么心理压力,相较明廷,孟乔芳的所作所为,反而给清廷在陕西争取到了一丝支持,在清军宣传之下,一旦姜镶所部明军突入关中,必然要大肆劫掠,届时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的日子,又得灰飞烟灭,甚至家破人亡。故而,孟乔芳不难从西安周边征集青壮,参与守备。 讽刺的是,人家还真没说错,若是姜镶大军突入关中,大概率就是如此。 匪过如疏,兵过如篦,明军那贼配军般的军纪,也就比清军强点,如今孟乔芳主政陕西后,新编绿营军纪大为改观,反倒是显得姜镶这些,在陕西百姓眼中,手里鲜血不比清兵少的“官兵”尴尬了。 昔日崇祯时,洪承畴督抚西北,多次以诱杀手段对付起义军将士,顿时让全陕西的百姓都看清了朝廷信誉,故而,哪怕姜镶想许诺些什么,策反对方部将,都不知道怎么说。 ------------------------------------- 北方战线陷入困顿之时,南边却是高歌猛进,由于李国英的投降,导致明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泸州,并与播州方面刘文秀部光复左军会师,合兵近六万众,沿内江北上,剑指成都平原。 吴三桂最先反应过来,以他的看法,一旦重庆丢失,其实剩下的川中诸地根本无险可守,为今之计,最好的出路是迅速北上退守汉中,并和孟乔芳合兵,保全力量。 但豪格是什么性子?怎么可能就这般心甘情愿,灰溜溜跑路? 为了发挥自己麾下骑兵的优势,让吴三桂回防成都,而他自己亲自带着正蓝旗精锐出城,打算在平原之上,凭借骑兵锋锐一举击破明军。 六月二十三 明军前锋杨展部,与满清正蓝旗甲喇在成都东南,龙泉镇相遇。 杨展部见对方大队袭来,迅速坚守结阵,与之苦战,以火铳杀伤,绝不轻出,清军骑兵反复环绕,多次突击未得手,见明军其余各部压来,只得先行退缩回城南豪格处。 正蓝旗在八旗之中也是精锐,当初皇太极时,正蓝旗和两黄旗并为上三旗,但顺治登基后,多尔衮为打击豪格,特意将正蓝旗踢了出去,扶自己的正白旗上位。 但正蓝旗实力依旧强劲,和上三旗不相上下,麾下不少能征惯战之将,如尚书星讷、固山额真都类等。 但他却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四川巡抚王遵坦 这位仁兄可不同于一般降清官员,他的家世不寻常,其父王潆是弘光朝的内阁辅臣,又出任过登莱巡抚,也是殉节之臣,他本人虽然降清,但手中没有血债,当初在辽东时,亦颇有战功,对于王遵坦而言,没必要非得和豪格一起一条路走到黑,若是临场倒戈,说不得还能延续家族荣光。 所以,当锦衣卫联系到其人时,王遵坦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反正。 六月二十六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48节 明清两军正式在成都城外对阵。 大概是在后世双流机场的附近,光复前军、左军拢共六师,六万余人和豪格正蓝旗万余精锐,及万余绿营分侧列阵。 成都平原一马平川,八万多大军排开架势,竟是毫不局促,但这也让豪格信心倍增,如此地形,正是清军得力之处。 但光复军将士却已然不服当初在广西、湖广时那种恐慌畏惧了,经过三年半的战争,一场场胜利累积之后,对于所谓八旗劲旅,明军将士不再有某种畏敌情绪,至少对于此时的明军上下而言,什么满不满万,也就是那回事而已。 于是乎,当豪格使用熟悉的骑兵围绕骚扰,企图动摇明军阵型时,对方却是岿然不动。 三年来,曾经那支被清军撵到两广云贵,最后被朱由榔东拉西扯拼凑起来的残兵败将,已然脱胎换骨。 高一功矗立在中军帅旗之下的高台,按剑观望,每下一令,都由身侧掌旗甲士传达。 光烈朝改制后,不同于以往五军都督府只是武将虚衔,一军都督被视作武将的最高成就,类似于唐宋时期的建节,虽说权力比起节度使那种生杀予夺出于一人肯定差远了,但不受文官太监辖制,独自领兵数万,只需向天子负责的权柄,还是让武将们心折,私下都称呼都督为“督帅” 随着时间推移,明军武器装备已经越来越齐全,如今每营火铳装备已经达到近半,也就是一千三百支左右,这六万大军,就有近三万支火绳枪,还另有两个炮营合计一百零八门火炮。 着甲率超过四分之一,包括长矛、刀盾等冷兵器也全部完成制式。 军容整肃,以哨为小阵,营为方阵,方阵每面为一个厢总(将原千总所辖单位定名为厢,并固定每营辖四厢),阵锋甲士在前,长矛居次,火铳最后,结为空心大阵。 这回明军的空心方阵,可就没有以前那么好破解了,一方面是火铳装备率更高了,火力输出倍增,而且明军还在人数上占有压倒性优势。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另一方面,还有另一个大杀器的加入——火炮。 高一功把口径较小,易于移动的主力五斤野战炮配备在方阵空隙和制高点上,增强打击火力。 六万大军,顿时变成二十个刺猬,并且这二十只刺猬还交替配置,利用清军兵力不足的劣势,不断相互掩护前进。 当然,具体阵型也不尽相同,比如最前列正对清军的十个营,都采取长方形短纵深的线列式排布,而左右两翼,则以菱形方阵紧密保护。 豪格让骑兵巡回战场,竟是不知从何处下嘴,最后只得咬牙,带着五千精锐骑兵往明军边路扑去,直奔最边缘的前军谭文部三个方阵。 在古代战争中,如果只是小股骑兵,如两三千规模,倒是可以随便浪,但在这种数万人的大决战,还是得先让步兵接敌,随后骑兵再从侧翼突入。 好在八旗也并非只以骑兵见长,豪格先命步军营和八旗汉军压着绿营,与明军正面相碰。 纵横数十里开阔的战场上,顿时喊杀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两色旗帜(清廷水德,尚黑,明朝火德,尚红)交错撞击在一起。 清军步卒入百步之内就开始放箭、放铳,但自然效果不佳,只能造成零星杀伤,明军这边方阵却是依旧毫无动作,只是不断向前移动。 “通通通……” 排列在明军方阵空隙中的野战炮不断开火,硝烟弥散开来,飞驰弹丸在平缓土地上,以抛物线弹跳多次,每一次跳起,都能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八十步,七十步 清军弓箭火铳逐渐有了点准头,噼里啪啦的铳声和箭雨“嗖嗖”掠过人群,如雨点般落入明军阵列。 不断有士卒中箭倒地,但只是被后面的医护兵抬走包扎,整支军队就像恍若未觉般埋着头前进,也不反击。 直至四十步内,隐约都快能看见对方面孔了,明军将士这才停步,举起步枪,整顿队列。 统领步军营督战的星讷心中有些揣揣,这明军也太镇定了吧。 任凭飞舞的箭矢掠过身旁,不时有战友的惨叫声响起,明军火铳手只是掰开火绳钳口。 三十步 “预备” “射击!” “砰砰砰……” “通通通……” 明军最前方接战的十个营根本就没搞什么三段击 齐射,直接以整齐的齐射,火铳和野战炮一起 顷刻间,近两万发弹药同时喷射火舌。 犹如狂风暴雨,将草芥般清兵士卒似庄稼般倾倒一片,数以千计的步兵瞬间扑地,尤其是冲在最前排的,直接就变成了筛子,还有鲜血溅了后排人一脸,都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前面好几排,数千人顷刻间就变成了尸体。 “上刺刀!突击!” 十个方阵,近三万人紧密排列,阳光下,雪白刺刀闪闪发光,犹如钢铁森林朝还在混乱之中的清军疾驰而来。 这超乎了清军对于明军作战风格的认识,根本就没有什么消耗拖延,也没有什么火铳、弓矢对射。 齐射、冲锋,毫无迟疑。 第39章 成都战役(下) 进入火器时代后,战争对于军队素质的要求不仅没有降低,恰恰还升高了。 因为在过去的冷兵器战争中,交战时间虽然更加漫长,但烈度却无法和火器时代相比,往往很短的时间内,就会互相造成极大伤亡。 在这种情况下,哪一方的组织度、纪律性越强,哪一方就能撑到最后,尤其是线列步兵的时代,技巧和力量变得没那么重要,战争完全变成了勇气的比拼。 那些能顶着对方枪炮,队列整齐迈进二三十米内开枪的部队,才是真正的精锐。 铁甲碰撞的叮当声、喊杀声,遍布战场,明军队列即使在快速冲锋的路途上也依旧保持整齐,赤红色的军服、旗帜衬托下,犹如一片火海喷涌而来。 数万人的冲击,仅凭惯性,就足以撕裂一切阻碍 站在最前排,白文选部麾下的一个年轻哨总,端着刺刀,大声呼喊自己身边的战友紧密排列。 马万年是秦良玉的亲孙子,而且马家忠烈满门,所剩男丁只有两个孙辈,按照枢密院的意思,从教导师毕业后,就调到后方,在兵部当个差。 但马万年不愿,又得到自己祖母的支持,坚持要分配往光复军一线。 由于家学渊源,二十出头的马万年,在军中素以武艺高强闻名,无论是长矛、刀牌,都耍得出神入化,一度被白文选任为师中教官。 “错落离队者死!有进无退!” 年轻哨总声嘶力竭的呐喊,严整冲锋中的队形,随着光复军整顿日久,军纪也日益严格,尤其是这种临阵之时,如果有人掉队、退缩,后面队列是可以当场将其斩杀的。 在军纪的勒令和鼓舞之下,最前排甲士不断迈步向前,直到和被齐射过后,正在重新聚拢阵型的清兵碰撞在一起。 “刺!” 军官们此起彼伏的竹哨声和那洪水般的脚步声后,两军步卒正面交锋。 “噗呲” 长矛、刺刀透甲而过,数不清的猩红血液飚溅一地,震天哀嚎和喊杀声中,整个清军不到两万人的步兵阵型,犹如面对滔天洪水的一层薄薄堤坝,瞬间被破墙而入。 清军并非全是绿营,统领步兵的星讷手下还有正蓝旗步军营、汉军和众多八旗附属的包衣兵,占了两万人的一半。 这些士卒近身肉搏能力很强,若是论单打独斗,或是小规模冲突,光复军将士大概不是对手。 但明军全部聚集在一团,毫无空隙,根本不给分割开来的机会。 清军步卒只抵抗了不到两刻钟,就开始松动起来,而后逐渐有崩溃迹象。 豪格知道,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双方已经全面接战,骑兵的战机到来。 麾下满蒙骁骑营、前锋营迅速发动,数千骑兵上万铁蹄轰隆作响,遍野烟尘如长龙婉转,绕过两军交战的正面战场,直插侧翼。 若是明军方阵尚未接战,严阵以待的话,对于骑兵而言还是个刺猬,但随着正面战场愈演愈烈,纵使明军上下军官将佐再如何严令,但在交战之中,中后端阵型还是无法避免的分散起来。 明军谭文、杨展二部负责护持大军侧翼,见动地烟尘滚滚而来,迅速旗鼓交加,命还在向前移动的侧翼将士原地止步,更换阵型。 六个菱形方阵聚集侧翼外围,面朝骑兵汹涌的方向,长矛、大盾、火铳交替配置。 豪格作战风格,向来是亲冒矢石,冲锋在前,先是领着五百白甲骑士,在最前沿的两个步兵方阵外试探一番,以作诱敌,见对方不为所动,又勒马让所有骑兵挽弓,在外延放矢骚扰。 “嗖嗖嗖” 如雨泼来的箭矢,不断纷扰在明军方阵外围,指挥官下令以火铳还击,但效果却只一般,此时的火铳,射程并不比弓箭强,反倒是八旗骁骑营精锐众多,箭术刁钻,最前方的两个方阵压力渐大。 顶在最前面的,唤作定字营。 不同于一众农民军出身的各营将领,定字营的参将和典军主簿都十分年轻,仅有二十出头,且都是最早一批教导师学员出身。 参将谢永常,是教导师第一届虎贲旅学员,而典军主簿更是有来头,正是当朝首辅瞿式耜的长孙,瞿昌文。 也是由于将领的特殊,定字营在前军诸部中,显得尤为耀眼,虽说在战力、经验上,比起其他顺军余部稍显不足,但在纪律和制度上,却更加严谨。 尤其是有瞿昌文这个当初在教导师里,素有“瞿秀才”之称的政宣干部在,定字营的思想建设工作格外突出,并且是前军各部里,第一支在军中开展扫盲教育的部队。 虽说还远没有完成,但对于士卒的素质提升,已经远超其他部队,也就仅在炮营之下。 “将士们,稳住!鞑子已经技穷了!只要撑住这一遭,咱们营就是首功!” 典军主簿瞿昌文亲自带着步枪顶在最前列,战前已经有令,主簿有督军之责,若前排敢有军士后退,他可带兵立斩之。 在豪格示意下,固山额真都类带着三千骑兵并分两股,左右朝定字营方阵而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位于侧翼后方的总兵白文选见状连忙令其余两营前突,替定字营分摊压力。 但在援军压上来之前,交锋已经开始了。 原本环绕游荡的大股烟尘迅速集结,朝着定字营阵型飞驰而来。 自戚继光以后,明军便喜欢使用车阵来对付蒙古、女真骑兵,所以眼前这种乌龟壳般方阵,清军并非没有见过,也并不是毫无办法的。 1597年,荷兰与西班牙的图尔诺特会战,荷兰的枪骑兵就巧妙地运用火铳加持,利用骑兵机动,更方便聚集的优势,同时向西班牙方阵中一处集火射击,打出一个缺口,而后所有骑兵从中突入,打败了不可一世的西班牙方阵。 清军策略类似于此,步兵想要防范骑兵,就必须四处列阵,任何一个地方有缺口都不行,这导致相较于骑兵,步兵一旦列阵,就再难集中兵力,只要骑兵从其中一个点,全力突进,而步兵缺乏一支可以抵挡的预备队。 八旗骑兵往往先对着明军方阵绕行射击,观察敌人 等看到有薄弱处后,就迅速勒马集结,朝那一点猛烈放箭、放铳,杀出缺口,随后掏出兵器,纵马突入。 都类故技重施,绕行和明军对射一阵,虽然没有占到便宜,还付出近百骑伤亡,但也有所探查,寻到明军侧后一处。 大声叫嚷,声后牛角号“呜呜”传令 所有骑兵凭借高超技术,迅速集结起来,围拢一群,朝那薄弱处而去。 “蓬!” “砰砰砰……” 箭雨、火铳争相交鸣,无数铁羽钢丸争相飞驰 八旗当中也有大量火铳骑兵,故而双方都笼罩在硝烟当中。 参将谢永常见状已经反应过来对方意图,抽调出为数不多的身边亲卫,前往那薄弱处堵缺口。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49节 但明军调动毕竟快不过四蹄交舞,遮天箭雨已经先一步抵达 原本站得紧密的明军阵列顷刻倒下一大片,许多士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尖刻箭头窜入身体,哀嚎倒地。 三十步以内,纵使铁甲,也很难抵挡满洲重箭,如林的长矛、刺刀金属丛林瞬间变得稀稀拉拉,再难有威慑之力。 从上空看去,就像铁环崩碎一角,黑压压的烟云飞速从这缺口袭来。 一旦前排的长矛手被大量杀伤,纵使火铳不断射击,但仅凭剩下少量阵锋,是很难抵挡骑兵冲刺的。 满清骑兵手上拿的可不是马刀,而是丈余长的骑矛。 第40章 “活吕布” 谢永常也别无他法,只能尽量增加阵型纵深,不断调集人手补上缺口,但八旗兵锋已然抵达。 “轰隆” “砰砰砰” 面对汹涌而来的骑兵,火铳手们使出浑身解数,飞速装填、射击、轮换,尽量杀伤。 但清军骑兵可不是一有伤亡就马上崩溃的散兵游勇 “蓬!” 一丈有余的长矛从最前排的甲士身上贯体而出,喷涌一片血雾,巨大的惯性能将人冲撞出数丈远,将原本松散的阵列冲击得七零八落。 这个口子就像坚固外壳突然被铁钎凿了一个大洞,无数铁蹄争相涌入。 “后退者斩!” 谢永常咬牙提起一杆长矛,带着身后亲卫补上缺口,将原本开始往后溃退的残兵逼了回去。 当然有已经丧胆,只顾逃窜的,被当场斩杀数人。 面对骑兵,组织度是唯一的武器,一旦组织溃散,被绞杀只是时间问题。 原本由于伤亡惨重而散乱的缺口被重新堵了回来,骑兵的冲击力并非无限,一旦耗尽,同样会陷入缠斗。 都类知道必须尽快杀穿对方的援兵,令其无法有效组织才能彻底击溃明军。 朝着谢永常这边搭弓放矢 “嗖嗖” 击倒一片后,拔出短刃,企图从左右两侧突袭 顷刻两军相接,残肢血雨飞溅,混乱一片,谢永常死死顶在最前,在身后火铳的配合下,以阵列几乎差点再次被冲散的代价,止住对方脚步。 “轰隆” 数声爆响回荡阵前,却是从骑兵大队侧后传来 瞿昌文领着数百从其他厢抽调来的步卒,竟是插入已经突进阵内的骑兵侧后,尤其瞿昌文在营中,效仿教导师时建制,组建了一支掷弹兵哨,取到关键作用,瞬时间,六十多枚燃烧的掌雷掷入敌群。 猛烈的爆炸声和四散碎片,立即将周围数百战马惊到,难以前进。 而经过一刻多钟的缠斗,白文选所派另外两个营也逐渐靠近。 每个营的方阵间隔,还布置有两马拉的轻型野战炮 “通通” 滚烫的弹丸从骑兵队伍后面犁进,带走十数条性命。 都类见侧后已有人马压来,才不得不传令,迅速让突入的骑兵转向,拉开距离。否则一旦和步兵陷入缠斗,不仅优势丧失,而且有被包饺子的危险。 马蹄北去,豪格倒也并未丧气,这很正常,一次就能直接击穿敌阵的战斗毕竟是少数,反复多次寻找机会才是常态。 但,战局的发展却没有给他机会。 忽然,远处数里外,原本还在勉力支撑的满清步军大部轰然一片。 开始有多支部队往后逃窜 而后一片嘈杂喧闹声中,崩溃迅速延伸,席卷全军,秩序荡然无存,纷纷溃散开来。 明军前锋自然是奋力追击,争相当前,数万人的追歼和溃逃,从高处看去,密密麻麻铺满原野,喊杀和喧闹声、求饶声响彻十数里。 豪格见状大为光火 “星讷在干什么!” 由于清军步兵兵力劣势,豪格只是让星讷能够顶住对方主力两个时辰的冲击,给骑兵突袭侧翼争取时间就是,没想到这才过去一个时辰不到,清军步卒就已经陷入崩溃。 这不可能啊 这时,刚刚止步的骑兵集团侧面,从成都方向,飞驰来两匹战马 豪格望了过去,突然心中咯噔一声 “王爷!王……王遵坦反了!” 豪格先是震怒,而后不解 “本王不是让人把他擒了吗?” 王遵坦手下本就有不少绿营亲信,考虑到其人的特殊身份,豪格战前专门下令,让人把他软禁在成都,以免闹出事端来。 结果却还是失算了 被派去软禁王遵坦的绿营官兵里,竟然有锦衣卫的线人,趁机先和王遵坦搭上线后,干脆和其人一起,策动了参与软禁的绿营士卒,突然发难,杀了满洲军官,逃了出去。 王遵坦在满清四川军中地位不低,他是四川巡抚,在四川绿营中仅次于之前投降的四川总督李国英。 李国英兵败后未死,反而投降明军,帮助明军招降了泸州等地,这消息同样传入王遵坦耳中,他便也动了心思。 由于八旗主力都在城外决战,锦衣卫帮助下,王遵坦以巡抚身份和威望,策反了镇守城门的绿营兵马,并令其升起明军旗帜。 原本正在外面背城列阵厮杀,已经摇摇欲坠的满清步军主力,突然发现自己身后的成都城已然易帜,军心顷刻大溃。 王遵坦下令紧闭城门,一边顶住城内发现问题,急忙赶来夺门的满清甲喇章京,另一方面也阻隔了正在崩溃中的城外步军涌入。 城外两万多清军步卒就这样进退不得,逐渐被身后明军吞噬殆尽,溃不成军。 事到如今,这仗肯定是打不下去了,豪格勒马回望一片狼藉的战场,和明军侧翼已经重新整备,紧密排列的数个方阵。 从数里外看去,满清步军士卒犹如退潮的海浪,顷刻间消散无形,而身后的明军紧追不舍,接着先锋杨展部终于抵达成都城下,在王遵坦的配合下,打开城门,长驱直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知道,自己必须要离开了,成都战局已定,随着成都府、重庆府先后沦陷,除了川北还能勉强站稳脚跟外,其余天府之国,皆无以为抗。 “撤吧,先去北边收拢星讷,看看能不能挽回一点人。” 终于好不容易顶住了清兵的谢永常和瞿昌文,紧攥武器,万分警惕地注视着不远处猥集的数千铁骑。 知道对方巡游片刻,折头往北而去,留下之前缠斗的数百具人马尸体,和滚滚烟尘,这才大为松了口气。 花了好半晌功夫,终于从十数里外,截击一股正在追击的明军后,捞回了被溃兵裹挟的星讷。 此时成都城内已经是一片喧嚷,不时有火光闪烁,明军已经控制了成都。 剩下的八旗重新在郫县以东集结,豪格让人粗略统计,至少损失了三千余将士,其中过半都是步军崩溃时,被明军追击掩杀损失的。 明军一入成都,就迅速坚守城池,防备清军重夺,而后派出数个营向北接管新都、金堂等县。 豪格一众只得先撤往灌县、汶川一带,和北上的吴三桂汇合。 原本吴三桂是在四川行都司,建昌卫那边和刘文秀北上的两个师对垒,会猎川南,但随着重庆、泸州等重镇丢失,继续坚守建昌卫意义已经不大,在豪格命令下,吴三桂引军退回川中。 ------------------------------------- 相较于南面摧枯拉朽的进程,只用了一个月左右就先后拿下重庆、成都两大重镇,几乎没有遭受太大损失。 那么北面的情况就有些糟心了。 姜镶大军猛攻金锁关第十日后,依旧不克 光复右军在关前留下两千多具尸体,师老兵疲,正当万练建议下,准备干脆派出偏师,从百里外的白水绕道,自清军侧翼迂回。 但还没等他们行动,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清军先动了。 一支约三千余人的清军精锐,居然花了数日时间,翻越玉华山,穿插数十里,奇袭明军侧后! 要知道,之前一直都是明军主动进攻,清军虽然在人数上略有优势,但大多都是未经训练的壮丁,难以招架,所以只能被动防御。 故而,这次袭击大大出乎明军上下所料,那区区两千人马居然攻明军不备,迂回侧后薄弱处,在前线两军交战之际,突然给明军背后一刀。 兵锋直抵明军前线大本营——宜君,要知道,此时明军为数不多的后勤辎重就囤积于此。 孟乔芳此举可谓釜底抽薪,只要能将明军堵在金锁关外,再断其辎重,陕北无更多粮草辎重可用,明军自然崩溃。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明军原本留下驻守宜君的一员偏将,名唤王辅臣,手中不过七八百人,先是闭门坚守,清军奔袭数十里,又攻城失利,军士疲敝之时,突然率三百骑兵开门纵马而出! 其人是姜镶军中将领王进朝的义子,外号“马鹞子”,乃山西大同本地出身,虽只有二十出头,却身材魁梧,力大无穷,武力向为军中之冠,尤善统领骑兵作战,由于年纪尚轻,资历也浅,一直也没有担当大任,只是作为偏将,率七八百兵护卫后勤而已,这次却没想恰好能有立功机会。 清军将领王进宝,为孟乔芳麾下勇将,所部皆是当初为了平定回民起义组建的陕甘绿营精锐,却依旧抵御不及。 王辅臣黄马白袍,领着三百骑兵,于乱军中冲突奔驰,所向无匹。 先以挽弓射杀清军副将,而后亲领骑兵斩杀百余人,破出缺口,全军凿入步兵阵列,直指王进宝中军所在。 王进宝身边六七百精锐甲士,面对滚滚而来的动地烟尘,竟是一时无措,纷纷辟易。 王辅臣策马横槊,前突数十步,王进宝身边也有亲卫骑士护持。 辅臣挺身先进,以左手持槊刺杀一骑,又另手拔刀斩杀一骑,随后弃槊勒马,欺近王进宝数步之内,擎刀横刃相加,电光火石之内,不过数息之间,将其斩落马下。 清军顿时大溃,狼奔豕突 身后骑兵如虎豹入羊群,奔袭冲杀,追逐溃兵十数里,斩获无算。 这位历史上被称为“吕布再世”,“勇冠三军,所向不可当”的猛将就这样第一次登上历史舞台。 第41章 阆中 听闻后方宜君县被清兵穿插袭击,姜镶心急如焚,连忙退军,回去救援,路走到一半,就传来了清军已被王辅臣率军击破的消息。 在松了口气的同时,王辅臣也因此连越两级,晋升为参将,算是终于混进了中高层将领队列中。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50节 由于突袭所取得的效果,明军慌忙后撤,被金锁关清军趁机掩杀不少,但王进宝意外的全军覆没,使双方损失大抵差不多,甚至清军这边损失要更大些,尤其是王进宝,乃孟乔芳手下勇将。 孟乔芳接下来也让人再次尝试过,翻越玉华山,以小股精锐袭击骚扰明军侧后,但由于吃过了亏,明军防范有加,命其难以得手。 受到了孟乔芳这下的启发,姜镶也动了心思,一方面继续保持攻势,另一方面让王辅臣带着两千骑兵,飞速往湫头镇,经罗家山、真宁县,沿泾水南下,奔袭关中腹地。 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明军辎重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最多十天之内,再取得不了进展,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为此,姜镶咬牙,把军中骑兵马匹让出来,命王辅臣所部一人双马,加强机动性,必须在八日之内,完成使命。 ------------------------------------- 豪格与吴三桂汇合后,从灌县沿江北上,想在川北站稳脚跟,但同样事不遂人意,川北本就是土司盘踞的地盘,尤其是川陕甘青之间盘踞的羌人和吐蕃部落,可不是那般好惹的。 在清初的各地抗清斗争中,不仅仅只是汉地,边远少数民族的斗争也从未断绝,如云贵的苗族起义,西北回民、四川羌民等等。 故而,当川北羌民、吐蕃部落们听闻明军重新光复四川,官军已然进入四川盆地,迅速改变了之前在孟乔芳好不容易才安抚住的中立立场,封锁土司营寨,拒绝吴三桂和豪格清军经过进驻。 七月初,明军入川大军已经收复了川中、川东、川南诸地,大量府县士绅百姓应者云集,失去了清军的庇护,之前满清在各地派遣的官吏纷纷逃难。 而对于政权的接管,明廷也早就做好安排,从湖广、两广、江南抽调了一批官吏和实习了几个月的观政员们,跟随军队后面,进入四川,担任各府县行政职务。 豪格和吴三桂最后只得在龙安府、保宁府落脚,因为好在利州卫尚在清军手中,之前豪格在这里安插了一千多八旗军士和甲喇章京,以及四千绿营。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地方太重要了。 这里是汉中盆地和四川盆地间的重要通道。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从汉中到四川,一般只有三条路线 分别是金牛道、米仓道和荔枝道 三条道路示意图 其中以金牛道最为关键和方便,故而自古以来,金牛道就是四川北部最重要的战略要地。 七月六日 新任四川总督文安之,亲往松潘卫,和众多川西北乃至朵甘思(青海)的部落头领许诺条件,答应免除松潘五年内税赋、贡礼,并和内地开市集贸,延续增强茶马贸易,招抚松潘的羌、藏土司。 这样宽容的态度赢得了诸多土司部落的信任,文安之并非空手而来。 随着明军之后一起进入四川的,除了接管政权的后备官员外,还有大量来自湖广、两广、江西等地的商人。 他们的商业嗅觉非常敏锐,茶马贸易是西南地区最重要的商业通道,随着明末形势崩坏,已经废弛有段时间了,如果能重新恢复,不免就是一块新蛋糕。 文安之先是带来了朝廷赏赐的八百石茶叶、两千匹丝绸,以及铁锅五百口。 是的,铁锅。 如果说中国古代众多发明和贸易物资之中,影响力和技术含量最高的。 不是丝绸,不是陶瓷,因为这些都是上层人才用的东西。 而是铁锅。 这背后,是冶铁技术的发展,事实上在宋朝以前,用铁锅进行烹饪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皇家贵族用铜鼎,而平民百姓则用瓦罐。 直到宋朝,冶铁技术的飞速发展,产铁量从唐代每年五千吨,上升到每年十五万吨,而且在锻铁技术方面,从汉代开始,中国就保持了对周边国家的碾压态势。 可别小瞧一口小小的铁锅,这玩意的制作技术远比打造武器盔甲要难得多,以至于在中原王朝的技术和贸易封锁下,蒙古和西北部落或许有打造武器盔甲的铁匠,但唯独没有打造铁锅的技术。 这玩意几乎一度成为中原王朝对外“贸易战”的法宝,明清时期,佛山生产的“广锅”名声极大,远销日本、波斯、欧洲,哪怕到文艺复兴时期,欧洲的铸铁技术事实上也是落后于东亚的,这就类似于西方的玻璃技术一样,可以说是不同文明各自点了不同的科技树。 直到工业革命以前,来自中国,尤其是广东的铁锅,都是最具统治力的“高技术产品”。 故而,文安之的所有赠品中,这五百口铁锅是分量最重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随后逐渐涌入的商人们,会和各部落达成许多茶叶、丝绸、铁器贸易,而对方的交换商品则是牛马等南方地区最缺乏的大型牲畜,这是个互利互赢的买卖,还有利于增进双方的文化交流。 面对明廷的优待,松潘诸多土司也不含糊,很快做出了抉择。 一方面向南京表示效忠,派遣族中子弟前往南京的兵苑学习,既是人质,也增进关系,为了表示回敬,他们也回赠了一千匹战马。 而后各部落凑齐四千骑兵,听从文安之调遣。 这本就是夺回川陕的重要意义之一,从西北获取源源不断的战马资源。 为此,朱由榔还专门让内阁商议,制定法案。 在西北和内地的商贸中,朝廷不可能每天都搞朝贡、岁赏的形式来交换马匹,茶马贸易的线路主要还是由民间负责,但在几个固定的集贸点设立商检司,由朝廷定价收购商人们从部落民手里换取的战马。 这事实上借鉴了过去张居正在九边和盐政所采取的“开中法”。 但朱由榔知道,这种方式获得的战马资源事实上也颇为有限。 仅靠互市贸易,或许能维持一支颇有规模的骑兵部队,但不可能真的完全解决战马问题。 战马问题不仅是在现在,其实纵观整个明朝,都是个大问题,只是到明末最为严重而已。 终明一代,蓄养战马的巅峰(永乐到宣德时期),也就是二十万到三十万之间。 真要想变成昔日唐初那种,巅峰数量高达一百一十万匹的“马上帝国”,关键还是要建立属于自己的马场。 在这个时代,牛马这种大型牲畜对于国家的发展实在是太重要了,不同于一般人印象的是,工业革命不仅没有淘汰马匹,反而更加重视,飞驰在伦敦、巴黎街头的四轮马车,是工业时代的名片之一,直到两百多年后内燃机的诞生。 获得了松潘骑兵之后,明军的攻势进一步加强。 七月十三日,在松潘土司的帮助下,明军行军数十里,奔袭龙安府,夺下府治平武县,斩俘两千余,并引军追击,将清军残余力量驱逐到保宁府地界。 事到如今,豪格和吴三桂也别无他法,唯有北上汉中,和孟乔芳汇合了。 换而言之,清军已经不得不放弃四川,至少对于豪格而言,保存正蓝旗的元气,远比四川要重要。 但明军当然不会坐视清军就这般北上和陕西清兵汇合,南面,袁宗第、王光兴、秦佐明等三万多人继续逼近吴三桂、豪格屯驻的阆中。 西面,杨展、白文选近两万大军还带着四千松潘骑兵,自龙安府向利州挺进。 这下子,就算想走,也必须先打一仗了,否则眼下吴三桂两万人,豪格万余人猥集保宁,一旦被明军围困,就再也跑不掉了。 第42章 关宁军 滚滚嘉陵江下,这个后世被称为南充的地方,是出入四川的要塞重地,当年汉末三国时,张飞便驻守此处。 亦诸葛亮六出祁山的前线基地,姜维、邓艾都身死此处 西面杨展、白文选部抵近小潼河岸边渡河,四千松潘轻骑跟随运动。 南面秦佐明、王光兴、袁宗第已经抵达阆中城南面的和溪关。 面对明军步步为营的封锁,吴三桂最先动作,先命五千步卒抢占南津关、铁山关,而后让人把住后方退路苍溪县,最后才让骑兵主力出城寻找战机。 阆中地区地形比较奇特,这里夹在巴山山脉和剑门山脉之间,形成一个巨大的山谷地带,故而关口众多,易守难攻。 当年在汉末三国时期,张飞带着万余士卒,在此击败了张合的三万大军,地势险要,也是重要原因。 但随着时代的发展,有些过去难以逾越的障碍,现在看来,却没有那么艰险了。 比如,在对方有大口径火炮的情况下。 当数日之后,两个炮营一百多门火炮抵达前线,原本看似固若金汤阆中四周防线就显得脆弱起来。 “通通通通……” 上百门火炮集火射击和溪关第二日,关内守军就忍受不住,企图出城夜袭,但被早有准备的明军粉碎。 第三日面临越加猛烈的炮火和摇摇欲坠的城墙,清军选择主动丢弃。 甚至连反击的炮火都没有,和陕西状况类似,这些内陆地区在明代久乏战争,军备缺乏,明末后又被多方势力反复搜刮,哪里还有什么城防火炮? 面对明军摧枯拉朽的大炮攻势,只能被动挨打。 占领已经被炮弹撕扯得残破不堪的和溪关,明军进一步将对方战略空间压缩,逼迫清军出来决战,或者只能龟缩阆中等着围城。 豪格当然不愿意就这般等死,想利用骑兵,击破明军侧后,但明军一方面利用嘉陵江进行补给,另一方面层层推进,放缓脚步,不给对方可趁之机。 最后还是吴三桂先动手,八千步骑混杂的辽东军和杨展部正面相碰。 相比于之前的四川绿营,吴三桂的部队要精锐的多,确切地说,吴三桂的核心人马,就是当年的蓟镇边军,当然还包括部分曾经是明廷倚仗的关宁骑兵和辽东骑兵。 明末的蓟镇辽东军事集团,究其本质,其实就是军阀,所谓“关宁铁骑”说起来的确精锐,但也就是当年袁崇焕令“辽人守辽土”后崛起的辽东本地豪绅武装集团。 祖、吴两家,本为姻亲,都算是辽东武装集团的股东,相较于吴三桂,他舅舅祖大寿虽然最后也投降了清朝,但那毕竟是坚守城池,就无救援后才开城投降,而且降清后,祖大寿基本就进入摆烂状态,不再领兵出战。 故而辽东武装集团的主导权就基本落入了吴三桂手中,当然,经过入关后的数年征战,曾经一片石之战那会约三万的辽东军骨干,眼下只剩两万左右,但依旧不是绿营可比的。 相较于八旗那种来去如风的作战风格,辽东军更加严谨。 往往并不把步兵和骑兵分离开来,而是步骑混杂阵型,进可攻退可守,比起明军,有骑兵之利,比起清军,又更加重视阵型。 可以说,当杨战面对这样一支军队时,所感受到的压力甚至比面对清军时要强。 毕竟无论如何,光复军和清军也打了快四个年头了,八旗那点作战风格和手段,该领教的都领教过了,但对这辽东军,除了原顺军余部有一些经验外,其余大部分新编将士,都没见过。 他们的装备精良程度不比八旗差多少,战斗力自然也不遑多让,很快就令明军体会到厉害所在。 杨展所部三个方阵,按照品字形排开。 对方八千步骑,也不冒进,骑兵分置两侧,中间五千步卒,列为横阵,缓缓推进。 比起八旗,这支军队的火器配备率更高了,尤其是三眼铳,至少有三四千支,而且着甲率也相当骇人,超过四成。 先是少部分精骑上前试探一番,探明情况后迅速归队,而后整个步骑大阵都继续向明军这边踏步而来。 不同于一般绿营,辽东军是一支广泛装备火器的军队,编有成建制的火器部队,这五千步卒里,就有一千多支鸟铳。 两军相接百步以内,按照之前对付清军绿营的经验,此时对方一般都会开始零星放箭,但眼前的吴军却毫无动作,和纪律俨然的明军一样,依旧埋头前进。 八十步,七十步 战场上令人窒息的沉默下,唯有双方大军整齐的步伐声 五十步 “放!” “射击!” 双方的军令几乎同时下达 “砰砰砰”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51节 弹丸互相飞驰,两军顶在最前排的甲士纷纷倒下一片 血光四射飚溅,哀嚎迭起 吴军这边除了鸟铳外,还有不少步弓攒射,综合下来,两军火力竟是相差不大。 双方火铳都不约而同地开始三段轮射,同时继续靠近对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砰砰砰” 铳声一刻不停,直到两军间隔越来越近 这是对战士勇气的巨大考验,不同于直接白刃交锋,还能够格挡闪躲,这种对射中,你只能不断装填射击,眼睁睁看着队友被突如其来的弹丸杀伤在地,甚至脑浆迸溅,而你别无办法,也不敢确定自己是否会成为下一个。 很快,经过两三轮对射后,双方都无法忍受如此状况了 明军率先一步发动冲锋,进入二十步内,一波齐射打空,全体上刺刀,朝对方奔驰而去。 吴军虽然突然遭受大量伤亡,但也迅速稳定住形势,而后同样面对冲锋中的明军就是一通齐射 数百将士当场扑地,攻势稍稍为之一顿,吴军迅速紧密阵型,大盾长矛,毫不含糊。 面对刺猬一般大阵,明军步卒也无其他办法,先用掌雷企图炸散阵型,对后再集中突入。 “轰隆” 上百枚黑乎乎正在呲呲作响的掌雷投掷入对方阵中时,让杨展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对面同样朝这边投过来一波炸弹! 吴军将领王屏藩毫不慌张,不就是“震天雷”嘛,谁没见过啊? 这玩意早在永乐、宣德年间就被边军玩出花来了,也就能糊弄一下装备简陋、人员混杂的清军绿营。 距离靠近之后,吴军阵列当中,还时不时就有一支三眼铳从盾牌缝隙里伸出来,朝着冲锋涌动的明军将士喷吐火舌。 别看这玩意射程短,但杀伤力还真不赖,有些类似后世的霰弹枪,一喷就能带走两三个。 明军伤亡陡然增加,杨展甚至觉得,这些王八犊子比八旗步军还难对付 (事实上很奇怪的是,明亡之前,关宁军的战绩其实相当一般,但投清之后,仅从战绩来看,其作用和能力完全不弱于满洲两白旗,甚至更强一些。) 当所有火器都发射殆尽后,两军终于在震天喊杀声中碰撞在一起。 浪打礁石,火卷残原,关宁军旗帜虽然已经改用清军,但甲胄形式、还有部分士卒依然穿着鸳鸯战袄,和明军厮杀在一起,实在是让人唏嘘。 杨展不敢将所有兵力都投入一线和对方消耗,因为人家左右两翼还各有一千五百骑没动呢。 品字形的左右两翼还得防范侧翼,于是投入一线厮杀的兵力竟然也只有五千,和对方相当。 两军厮杀进入白热化,犬牙交错,队列建制逐渐涣散 但吴军两翼骑兵依旧不为所动 直到阵中吴军将士终于取得部分优势后,王屏藩才马上以旗语下令 “骑兵穿插侧翼,快!” 轰隆马蹄作响,震动山野,关宁骑兵以近战重骑为主,全部着甲,远远看去,那烟尘四起的架势,跟主战坦克似的。 杨展连忙让左右两翼阵型严整以待,但当真正碰上时,还是让人心脏高高悬起。 骑兵突入两侧方阵六十步内,明军火铳开始轮射,不断有骑兵落马,而后被身后轰鸣的马蹄踏成肉泥。 进入三十步内,关宁骑兵用骑弓的不多,许多骑士竟是掏出鞍下火铳,与明军对射。 “砰砰砰” 待双方都快能看见对方脸面时,那些着甲骑兵和战阵厮杀的步卒一样,点燃三眼铳,在将佐勒令下,集中向明军阵型薄弱处射击。 同时,明军火铳也刚好发射最后一波齐射 刺鼻的硝烟笼罩四野,还未弥散之时,一阵人喊马嘶,犹如洪水般的重骑兵已经冲杀而入! 第43章 冷水 历史上的所谓“关宁铁骑”,其实相当部分都是蒙古人,崇祯元年前后,大约有十余万蒙古部落民归附明廷,被安置在锦州附近,辽东、蓟镇军将就在其中征募精壮作为家丁骑兵,尤其是锦州总兵祖大寿,直接把蒙古兵丁整编为降夷左、右两营。 这些辽东将门的蒙古家丁,成为了关宁骑兵的雏形。 所以说,和许多人印象中不同,关宁骑兵并非是一支像大同、宣府那种朝廷专门组建骑兵队列,而是从一开始就有很浓烈的“私兵”色彩。袁崇焕之后,给予了辽东将门私兵们以正式编制,这支武装才逐渐独立登上历史舞台。 (关于关宁骑兵的来源有两种说法,清修《明史》认为是孙承宗提出,袁崇焕训练,私修《明季北略》、《国榷》认为是祖、吴辽东将门私军,个人倾向于后者。) 但纵使如此,事实上所谓“关宁铁骑”的数量并不多,最多时也没有破万,松锦战役之后,规模也就是四五千左右。 三眼火铳喷发的弹丸,在短距离内,杀伤效果极强,瞬间打乱明军阵锋部署。 靠近之后,这玩意还能作为钝器使用,破甲犀利。 带着骑兵磅礴惯性,朝与辽军步兵交战后,明军“品”字阵型的两翼拼命冲击。 整个侧翼方阵,就像被人打了一拳,迅速凹陷下去,营中参将不断地整顿阵列,以防方阵被两侧袭来的“钳形攻势”击穿,最后还要搭上前面正在和步兵厮杀的突出方阵。 “蓬!” 沉重的钝器能直接透过盾牌和甲胄,给与人致命杀伤,哪怕铁甲傍身的阵锋也很难抵挡,纵使部分依旧还保持纪律的队哨,用长矛和掌雷给与骑兵不小杀伤,遭受三眼铳集火之后的散乱阵列,还是很难作出足够的抵御姿态。 奔腾的铁流迅速将整个方阵撕开 喊杀声震原野,残缺的尸体和遍地腥红中,参将鼓角争鸣下,以军纪勒令慌乱中的明军士卒死死堵住缺口。 辽军骑兵直至马匹惯性用尽,在明军士卒以巨大牺牲所拦截下,速度逐渐停滞后,也不恋战,迅速利用机动性离开战场。 而身后尚未来得及重新组织,散落一片的明军阵列很难反击。 正前方,两军步兵的厮杀已经进入白热化,犬牙交错,难分彼此,阵型已然毫无作用,变成了小股哨、队的捉对厮杀,难分胜负。 而在两翼,不断来回火铳交锋,而后寻机冲杀的骑兵,给明军造成巨大麻烦。 两侧方阵已经逐渐坚持不住了,阵型混乱起来。 见此状况,王屏藩传令挥动大旗,两侧骑兵迅速转向,由明军“品”字状中间缝隙穿插而入! 如果吴军全部都是骑兵,面对明军这种三角方阵还真是麻烦,很容易就会陷入层层交叉火力的围堵消耗。 但此时的吴军是一支步骑混杂的精锐,“品”字形前面的方阵已经被吴军步兵纠缠厮杀,无力回顾,吴军骑兵只需顶住身侧的火力,就可以直接穿插进去包抄最前面的方阵,而不必担心两面夹击。 多个兵种的合作,绝不是1 1u003d2在这么简单,答案往往是大于二的,步骑混杂恰恰是骑兵最能发挥战术优势的方法。 杨展也意识到了自己阵型弱点所在,连忙让两侧阵型朝前靠拢。 但两条腿毕竟跑不过四条腿,还没等明军这边调动完成,对面的骑兵已经带着滚滚烟尘汹涌而来。 不费吹灰之力,便从三个方阵的空隙之中穿了过来,最前方正在与吴军步卒厮杀的方阵果然无力后顾,纵使侧面两个方阵如何迅速射击,也难以阻止。 近三千铁骑顶着身侧弹雨,快速通过方阵间交错地带,其间明军两营参将不乏咬牙让精锐前突,向阻击骑兵,但显然杯水车薪,反倒徒增伤亡。 片刻之后,明军前阵陷入前后夹击的围攻境地。 身前,是难以击溃的吴军步卒,身后是飞扬跋扈的关宁铁骑, 穿过空隙后,骑兵迅速折转,朝明军身后捅来,喷吐的三眼铳火舌瞬间就把正在厮杀的明军步卒干懵逼了 忽然遭受来自后方的袭击,士气崩溃得极快 杨展焦急万分,有些失了分寸,亲自领兵,压着两个营迅速赶上,想要围住骑兵,但在此之前 明军前突方阵已经陷入崩溃,两千多士卒狼奔豕突,再难组织,参将在组织救急时被箭铳击毙,当场牺牲。 眼看这一营将士就要惨遭全歼。 正当此时,战场西北侧,又是一股漫天烟尘动地而来,上万马蹄令山野为之微颤。 杨展见状先是面色大变,以为是清军援兵,紧接着注意到来骑方向,顿时醒悟,连忙让步兵收缩,给对方腾出空间。 来者正是从松潘卫应募的羌、藏骑兵。 四千骑兵也没有什么固定的阵型可言,就是一窝蜂哄然踏至。 他们的装备并不精良,甚至简陋无比,当初刚刚集结,交给文安之时,文安之甚至有些惊讶,因为不少骑兵甚至连还使用骨质箭头,这哪里能和八旗、关宁硬碰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故而专门把之前在重庆、成都缴获的清军骑弓、箭矢、甲胄调拨过来,给他们装备上,这才改观许多。 四千骑兵各自身着杂七杂八的服装,好在之前文安之调拨给了他们一批缴获的布甲、皮甲,否则半数人员都是不着甲的。 但即使如此,这依然是一支骑兵,面对突如其来的明军生力军,王屏藩立刻让部队收缩。 牧民们面对敌人,采取了他们在草原上最常用的战术,围猎 对着吴军步卒,开始环绕放箭 漫天弓矢如雨点泼落,迅速让整个战场的吴军陷入四面起火的境地,王屏藩知道,事到如今,清军只有撤离了。 旗号、鼓角传令,关宁骑兵向两侧穿插离开战场,杨展拼尽力气想要拦截阻碍,但显然效果不佳,前方明军方阵已经崩溃,只靠后面这两个营已经无法办到。 于是只能靠刚刚新援而来的松潘骑兵了。 但这些装备简陋、缺乏纪律的游牧骑兵哪里能和身经百战的关宁骑兵相提并论? 甚至都不敢靠近和对方近战搏杀,只能围绕放箭,还未必能造成有效杀伤 很快被关宁骑兵冲出一个口子 关宁军再怎么样,也许对阵八旗精锐会落下风,但在和蒙古诸部的冲突中,还真没多少败绩,松潘诸部的战斗力显然不比蒙古游骑强。 在骑兵掩护下,明军只得眼睁睁看着对方撤离战场,纵使松潘骑兵和明军火铳手尽量杀伤,但毕竟阻碍不了对方的脚步,留下一片哀嚎血腥的残原。 明君打扫战场后,统计结果有些令人沉重。 此战明军前突的一个营差点被全歼,其余两个营伤亡亦颇为惨重,阵亡超过两千,加上受伤士卒,伤亡近四千,差点全军崩溃。 幸好松潘骑兵及时赶到解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而斩获俘虏吴军不到两千人,其中骑兵只有五百余。 这个战损比犹如当头一棒,让从重庆到成都,打得一帆风顺,甚至有些骄纵的明军上下不得不严肃以待。 重庆、成都的胜利,归根到底,还是有不少侥幸的,一个是利用清军前所未见的重炮破城,另一个则是有汉将策反倒戈。 真要面对面硬砰,现在的明军还没有碾压对方,十拿九稳的底气。 尤其是面对步骑混杂的情况下,由于缺乏侧翼骑兵掩护,明军往往落入下风,被动挨打。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52节 比如这次,明军就有些轻敌,以为能靠一波步兵冲锋将吴军步卒先行击溃,然后再对付两翼骑兵。 这还是收到了之前打清军绿营步卒太过轻松的影响,没有意识到关宁军步卒虽然不比八旗重步兵,但也绝非能一个冲锋就击溃的。 最后反倒导致冲锋步兵的前突方阵被对方侧翼骑兵包饺子,差点全歼,全营只剩下七八百残兵。 杨展部伤亡超过三成,差点被打残,不得不退到二线稍作休整。 第44章 轻型野炮 小潼河东侧的这一场小胜,虽然让明军提高警惕,但远还不足以让吴三桂和豪格放下心来。 不过清军也逐渐发现了对付明军的办法 光复军步兵纪律严明,火器犀利,却是难以抵挡,即使是八旗重甲步卒,也就只能平分秋色而已,但由于缺乏骑兵,导致一旦两军步军交战,明军侧翼便难以保护,清军只需在此时调动骑兵从两侧穿插突入,即使无法击溃,也会逼迫对方为了保护前方步卒不被分割包围,而被迫退后。 这就是骑兵在战场上的最佳作用,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战阵之上,骑兵部队充当的就是这个“奇”,在两军步卒焦灼之际,寻机穿插突入,一锤定音。 若非之前有松潘骑兵赶来救场,否则杨展所部一旦崩溃,这些骑兵还能充当追杀溃兵,扩大战果的作用。 接下来,吴三桂和豪格都颇有默契的以这种两翼骑兵,中间重步卒大队的方式进行行动,颇为有效。 连番两次逼退了明军王光兴部和秦佐明部的进攻。 不过,战争是一切科技、战术发展最为迅速的时候,也是一支军队成长的催化剂。 连番失利下,明军这边也开始检讨战果,商议对应策略。 最后还是从成都赶来的刘文秀(四川战役以高一功为主帅,刘文秀为副),带来了光复左军最新编组的一个炮营,这个炮营和一般常规炮营不同,而与之前那个攻坚重庆的重炮营恰好相反。 一般炮营编有五十四门火炮,而这个炮营则不同,编有多达九十门火炮,但这些火炮与常用的五斤、七斤火炮不同,弹丸重量只有两斤上下,也就和当年戚继光车阵所用的小型佛郎机差不多。 火炮口径极小,重量也很轻便,全炮总重三百来斤,一匹滇马就能拉着走,必要时候,六七个士卒也能拉动。 这是武备局为明军专门设计的一款轻型野战炮,也是枢密院的一个尝试。 之前明军火炮,基本上都是按照营一级整编的,哪支军队需要火炮支援,就把炮营部署过去。 但这导致,火炮只能在军一级,由都督来调配,下面的师、营缺乏强大火力输出。 于是枢密院就想让武备局设计一款轻型火炮,类似于过去明军当中广泛使用的小佛郎机,但由于采用纺锤式新型构造,威力和射程都远比佛郎机要强(佛郎机气密性太差,射程很短),以及新式炮车,以增强机动性能。 白文选看到这种新式轻型火炮后,迅速来了主意。 如果把这玩意编制到营一级,也不需太多,只需要每个师排在最前沿,或是两翼的营级方阵能够装备,便能成为破除清军“钳形战术”的有力武器啊。 这样,能够加强明军一线步军的火力输出,加速击溃正面清军步卒的速度,或者隔着一两里,就能先对清军骑兵进行集火杀伤,限制其行动范围也是极好的。 虽然还是无法彻底解决问题,但起码不用被动挨打了不是。 说干就干,刘文秀便把全营九十门火炮分散安插给最精锐的白文选部三个营,每营三十门火炮,可以说火力相当充足了。 连番三次胜利,也让豪格产生了些期望,开始打算重新出兵夺回顺庆府,否则就这般灰溜溜的跑回去,别说能不能保住正蓝旗,日后说不得也要被多尔衮清算。 于是乎,被派往从保宁攻打仪陇县的满清步骑大军就撞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白文选部。 这种将炮兵下发到三千人的营级单位,还远远算不上什么“步炮协同”,甚至连拿破仑时期的“步炮协作”都达不到,这倒不是说武器性能不够,这只是部分原因,更多的是人员素质不足。 明军的炮兵下方,更多只是将炮兵放置在步兵方阵前,在两军接触之前集火射击,接触之后,往后脱离入阵,等敌人退缩后又前突射击。 即使如此简单的协作,也不是一般军队能完成的,纵观全军,高一功和刘文秀选择了素质纪律最佳的白文选部承担。 ------------------------------------- 当清军将领都类统兵刚刚出保宁,还没抵达仪陇时,就正面相遇严阵以待的白文选部。 都类还是摆出屡试不爽的两翼骑兵,中间步卒大队突出的阵型,但恐怕很难再如愿以偿了。 两军相持不到两里,这边排布在最前沿的三十门火炮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炮营军官用望远镜勘察远处烟尘四起的阵列,估算距离,和其他副官用草纸演算后,将指令以旗语下达给各炮位。 炮营的指挥旗语倒是个新鲜玩意,古代军队倒不是没有旗语,将帅的大纛、尉佐的将旗,甚至于明军卫所编制中的总旗、小旗,最早就是指挥旗语体系中的末端,对于步兵指挥而言已经足够,但对于技术性更强的炮兵,还是不够。 为此枢密院专门派人和兵苑教官以及翰林院,汇编了一套新用炮兵旗语,相较于之前的步兵所用旗语,这一套显然复杂得多,但还是有赖于明军炮营那冠绝全军的文化水准,不难执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步骑大阵混杂前进,速度缓慢,且目标巨大,不难观瞄,众炮手转动炮位,调整仰角。 “一发装填!西北方向,戌字位,乙号药包,预备!” 自从肇庆军改后,明军炮兵、火铳,就已经开始使用定装弹药,其中炮兵的定装弹药要复杂一些,不同射程的装药大不相同,按照不同口径、不同用途、不同距离,林林总总有十余种定装药包。 “通通通……” 一阵硝烟掠过,在川北夏日山野中弥散开来,清军远远瞅见这边有硝烟升起,立马就意识到是明军火炮。 但主将都类并没有太过担忧,根据经验,此时明军火炮还处于校射阶段,一般是打不中的。 而且一般情况下,明军野炮都只能远距离集火射击,只要自己逼近二百步以内,为了仿制炮兵阵地被一锅端,就必须撤离。 这样看来,眼前这支明军的炮兵也没有在制高点山坡上构建炮兵阵地,而是排列在步兵方阵之前,如果不及时撤退,沉重的火炮难以转移,很容易被呼啸的骑兵一锅端。 “通通通……” 在军官和枢密参军的不断校正下,炮弹越打越准,对逐渐逼来的清军步骑大阵不断杀伤,都类敏锐的发现,这些炮弹杀伤力似乎相较于之前大为减弱,和那种将城墙、城门炸得稀巴烂的火力截然不同。 这个威力……莫非只是佛郎机? 但射速又不如佛郎机,而且射程远胜。 两军战阵,也没时间考虑这些问题了,清军步骑只得顶着炮火,尽量快速接近。 虽然轻型野炮的杀伤力比起之前的重炮大为不足,但却也比小佛郎机之类强得多,由于气密性问题,过去明军一般使用的小佛郎机,射程不会超过三百步,大部分也就是二百步以内,也就比火铳强。 而这种新式野炮,射程高达近两里,足以让敌人在这漫长的进攻路线上,付出惨重伤亡。 当然,缺点也是有的,至少射速比起佛郎机那种“后膛炮”更慢,不过完全可以用射程优势补足。 对于清兵而言,这种只能被动挨打的过程相当难熬,短短两里地,每一步都要倒下十几具尸体,细细算来,其实伤亡并不惨重,满打满算,最多也不会过千。 但这种无法闪躲的压抑感,非常打击士气。 终于,清军黑压压阵列逼近百步左右,炮兵这才往后撤离,相较于五斤、七斤之类中型火炮,这种轻型炮非常方便,被挽马往后拉拽,数息之间就撤入阵内。 第45章 一夫当关 “退!前阵边打边退!” 和以往战场上发生的情况截然不同,明军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轮射、齐射,然后刺刀冲锋。 同样是“品”字型三才阵,最前面的方阵,居然隔着百步左右就开始放铳轮射,一开始还让都类以为这支明军乃是新兵,素质不强。 但他很快就明白问题所在了。 隔着近百步,杀伤当然有限,但明军用意似乎并非想要对清兵中间步卒大队造成杀伤,而是边打边退,不断往身后挪动。 几乎和清军前进的步伐保持一致。 一刻钟之后,明军前突方阵已经后退到左右方阵之间,形成“一”字型排列。 清军步卒原先才受到火炮不断杀伤,这下子又被明军火铳钝刀子割肉,虽然杀伤有限,却也压制士气。 清军步卒也不甘示弱,边往前进发,边用弓弩与明军对射(清军火铳射程够不到),但弓箭和火铳可不一样,火铳只需要装填,扣扳机就行,而弓箭的发射是非常耗体力的,一般弓手,连续射个十几箭就已经相当了不起了,一口气能射二十箭的,那都是精锐。 而且随着不断张弓射击,弓手的体力也在不断消耗,最后箭锋疲软,难透甲胄。 就这样,整个明军“品”字型三才阵缓缓转变,最后变成了“v”字型的倒三才阵。 都类顿时有些踌躇,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按常理来说,此时清军应当直接将步军压上,而后命两翼骑兵分别到“v”字型两侧夹击,从而形成一个交叉状的交战状况。 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下子却是让他也不太敢拿定主意。 明军刚才只有中间方阵内的火炮开火,其余两翼方阵内并无动作,这令清军并未探知到两翼方阵的具体火力配置。 可如果就这样停下不动,迟迟不能全线接近搏杀,论火力输出,清军肯定是落于下风,届时必然凶多吉少。 心中略作思索,最后也只得咬牙。 “传令,命步军前突,与敌接战,骑兵自两翼环绕策应,不得让明军两侧方阵有余力围击步军!” 数千步卒大队停止放箭放铳,挺起各类兵刃,朝明军中间方阵发动冲锋。 “杀!” 正蓝旗步军在之前的成都战役中伤亡颇为惨重,这支步军是由吴三桂所部和八旗汉军混编而成。 中间是如潮水般滚动的步军,两侧满清铁骑也没闲着,分作数股,结为长队,分别向“v”字型两侧冲驰而去,张开骑弓,打算放箭骚扰牵制两侧明军,以缓减中间被三面包围的步军。 面对汹汹而来的清军,中间方阵的明军参将并不慌张,重新组织好阵型 先是再打出两轮三段击,尽量增加杀伤,打击清军士气 “全体都有,准备齐射!” 待清军杀进三十步左右,他们突然发现,对方不仅仅是火铳手已经全部装填完弹药,其中还有那三十门火炮,也夹在明军步兵哨队之间。 “散弹装填!” 炮手将一包包装有碎石、铁片之类的麻布包塞进已经填装完弹药的炮口。 “放!” 一声令下,随着上千支步枪喷射硝烟和火舌的同时,那三十门火炮同样炎光一片,烟尘四起。 而后之间原本清军那汹涌的人潮瞬间如割倒的麦穗般倾倒无数,散射的石子、铁片、弹丸如疾风暴雨,“唰”的一声,就将最前排的士卒穿透十数个血流不止的孔洞,模糊一片。 “突!” 全营三千将士,这才拔出刺刀,奋力反冲过去。 被一波枪林弹雨倾洒而过,整个清军步卒都在懵逼状态中,不少亲眼目睹了自己身边战友瞬间被倾泻的炮火散弹穿透,血肉模糊,直接就心理崩溃,往后逃窜。 与此同时,遭殃的也不仅仅只是步卒,两翼骑兵同样也遇到了类似情况。 满清骑兵倒是不敢直接逼近到三十步以内的距离,隔着四十步开外放箭,而且队列也要比步卒分散得多,但连人带马目标大啊。 面对连环不绝的散弹发射,上百骑兵被四处弹射的弹片击中,轻则战马疼痛哀嚎,难以控制,重则连人带马,倾翻在地。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53节 瞬间遭受沉重打击的骑兵下意识迅速和对方拉开距离,而明军的炮火和铳声依旧毫不停歇,持续输出。 减轻两翼威胁的明军方阵,迅速分出部分人手,向“v”字内部攻击。 白文选正在中间方阵立旗指挥,这个营就是之前成都战役中立下殊勋的谢永常、瞿昌文所部。 两侧方阵的参将干脆把火炮和火铳手全部留下阻击骑兵,而后分出一半刀牌、长矛手,往清军步卒侧后而去。 经过沉重炮火打击后的满清步军,本就摇摇欲坠,士气茫然,紧接着又陷入和明军步卒的拼杀,整个军队的士气都宛如紧绷的弓弦,只差一点点,就会断裂。 而这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这样到来了,尽管都类再三勒令骑兵,向两侧方阵发起突击,以求牵制住明军两侧方阵,但事与愿违。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任凭骑兵终于鼓起勇气,不顾一切,咬牙朝明军步卒方阵发动冲击。 但面对密集的弹雨,导致骑兵根本无法密集排列,只能松散一团,冲击力大大减弱,最终还是被已经调动了一小半的步兵队列拼命阻击。 “稳住!” 参将带人斩杀数名后退窜逃的士卒,命亲卫压阵,维持战线,死死坚守住这一条只有十来米纵深的防线,避免清军骑兵和阵中被绞杀的步卒汇合。 都类知道,事到如今,只有尽可能突破两侧步兵防线,贯穿明军“v”型阵列,将战线拉平,才有制胜可能。 他低估了明军的炮火密度,过去,哪怕是明军攻城时,也就才出动五十多门野炮,而从刚才不到半个时辰的战斗中,明军至少有**十个炮口在吞吐火焰。 在方阵上的体现就是,对敌面六百多米的宽度上,每二十米就有一门火炮在射击。 即使骑兵顶着炮火不顾伤亡的冲到跟前,也无法在造成太大杀伤了。 步枪和刺刀完全可以应对。 “杀鞑子!” 两侧夹攻的明军步卒全部都是冷兵器部队,而且数量也不算多,满打满算也就是千人左右。 但这已经足够了,原本就在炮火、火铳打击下崩溃边缘的清军步卒集团,突然发现自己的侧后传来明军阵阵喊杀,再也坚持不住,轰然崩溃。 当第一个清军士卒开始丢弃武器,反身逃跑,恐慌和畏惧的情绪瞬间传播全军,犹如瘟疫般,越来越多的人陷入崩溃。 后方的清军主将都类看到如此状况,如何不知此战已然了结?如再不赶紧撤离,就真的要全军覆没了。 牛角号“呜呜”传令,本来都类还想让骑兵接应步卒撤离,但却发现为时已晚,明军左右两只步卒已经锁住清军步兵退路,准备开展围歼。 失去了步兵牵制正面的清军,更加无法应对明军犀利的火力输出了,只得灰溜溜带着骑兵跑路。 被牵制包围的清军步卒见自己已经被抛弃,大量士卒开始放下武器投降。 其中不乏如假包的八旗满洲、汉军。 ------------------------------------- 吴三桂和豪格最后还是选择离开四川,这一战算是彻底葬送了他们的幻想,又付出了近千骑兵和四千多步卒的损失,清军盘踞在保宁的力量再次被削弱。 已经不可能继续维持川北防线了。 两天后,秦佐明率部北进,又攻克了阆中西南侧的南津关,这里距离阆中城已然不远,炮弹已经能够到城墙外围。 豪格知道,阆中虽是川北重镇,但毕竟久未经战争,不会比那重庆的城墙坚固到哪里去。 清军终于在形势所迫下,选择放弃阆中。 在骑兵掩护下,吴三桂率部往嘉陵江西岸北上,先抵达铁山关,而后打算从剑阁入利州卫,随后走金牛道入汉中。 豪格则延嘉陵江东岸,经阆中东北的梁山关沿江北上。 川北三道 新型炮营毕竟只有一个,装备白文选部还算能克制清军,但分散到其他部队,效果就没这么明显了,面对两侧出击的清军骑兵掩护,也实在难以阻绝。 尤其是之前杨展部被重创,秦佐明和王光兴也吃过亏,不敢再向之前那样孤军暴露在清军步骑大队之前了。 就当吴三桂经过五日行军,好不容易抵达剑州境内,即将逃出生天时,一个消息却从剑阁传来,顿时将希望变成了绝望。 剑阁守将被副将带人伏杀,并夺去了剑阁控制权,向明军反正。 金牛道上最重要的一处关口,直接被阻绝。 吴军两万多人,瞬时就被推上了进退不得的两难境地。 第46章 万夫莫开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剑阁,又名剑门关,是川北三道中,最主要的金牛道上,最为险要的关隘。 当然,剑阁并非一开始就如此重要的 汉末三国时期,诸葛亮以“大剑至小剑隘束之路三十里,连山绝险” ,于是在此处聚集大量人手,在悬崖峭壁之上“凿石架空,以通商旅”,而在大剑山道路峭壁中断、两崖相峙之处,用山石砌为雄关,置阁尉戍守。 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完全不过分,剑门关其实不大,甚至非常小,满打满算面积恐怕也就比篮球场大点有限,一般戍守军士不会超过五百人,如果再加上周围配套的烽燧、堡垒,也很难超过三千。(历史上姜维三万人守剑阁,应该是指防范剑阁在内的整个保宁地区),但就这点人手,已经绰绰有余。 剑阁俯瞰图 历史上剑门关还没有被正面攻破过的案例,真要论起来,也就只有长征时期,红四方面军打下来过一次。 而现在,这个川北锁钥变成了清军北归路上的天险阻隔。 剑阁北侧图 南侧 剑阁地域狭窄,清军一共就只放置了四百守军,由一员守备千总统领,反正的剑阁将佐不过只是个把总,名唤狄才良。 当初张献忠退入四川后,面临清军进剿,心里变得多疑,多次想要肃清军中不坚定摇摆者,部将刘进忠率川北两府投降清廷,狄才良原本是白文选部下小校,后来被借调到刘进忠部,降清后被打散进入四川绿营听用。 听闻自己以前的老上司打到了保宁,再加上清军兵败如山倒,短短月余就丢掉了四川大部分地区,心中不免就起了想法。 这就是用前军和左军为主力攻略川陕的好处了,这两个地方原本就是顺军和西军活跃的地区,还残存不少影响力。 狄才良带着二十多个亲信,设计伏杀了守备千总和数名监督的满洲军士,而后在威胁利诱之后,逼迫剩下的守关士卒听自己指挥。 整个关隘一共也就三百八十多名士卒,关上只有六门当年土司叛乱时配备的佛郎机炮,但已经足够。 他们先阻断利州方向朝这边的交通,而后通过锦衣卫和明军取得联系后,打出旗帜,正式反正。 高一功闻讯,非常高兴,许诺向朝廷请封只是把总的狄才良为参将衔,若此战得力,更是直接进一步加授副将,给个伯爵之类也是不难。 这可是全歼四川清军的大好良机啊! 同时迅速下令调动各部,白文选、秦佐明、王光兴和刚刚接替杨展部的王复臣、谭文,以及四千松潘骑兵,三个炮营,步骑大军共五万八千多人,火炮近两百门,一齐压上,是必要将吴三桂、豪格部困死在这川北群山峻岭之中! 豪格见情况不对,接到剑阁投明之后的消息,毫不迟疑,第一时间就卖掉了吴三桂,直接放弃走金牛道,在没有通知吴军的情况下,掉头往百丈关和南江方向去,打算改行米仓道入汉中。 而吴三桂却对此一无所知,其实就算告诉了他也无济于事,因为豪格部在嘉陵江东岸,而吴三桂却在西岸,想要改道,就必须先渡过嘉陵江,吴军两万多人马,时值六七月份,又是汛期,哪里能渡得过去? 唯一的出路,只有尽快夺回剑阁。 最先动手的还不是吴三桂,而是利州卫的满清守军,利州卫守将是吴三桂心腹,他们当然明白剑阁丢失意味着什么,连忙引军想要夺回剑门关。 剑门关地形北高南低、北陡南缓,从南往北进攻还算好一点,但如果从北往南打,则几乎不可能拿下。 狭隘的通道,并排站下三个人都麻烦,最多一次只能派七八百步卒上山攻关。 利州卫三千清军,先后组织十余次进攻,均无功而返,只留下三百多具尸体,而守关军士只有十余人被箭矢射伤,其中两人身亡而已。 于是乎,当吴三桂驻兵剑山之前,就陷入了如此尴尬的境地。 别无他法,唯有强攻。 好在剑门关从南到北的路线还是要比北面强一些,至少一次可以投送上千人了。 吴军将士无法携带太碍事的长矛,只能用刀盾、弓弩、火铳,分为数十人一队,顺着陡峭的山路,向上方的剑阁一步步摸去。 关城上,三门口径并不大的佛郎机开始装填,这些守关士卒自然是没有炮营那本事,射程也短的可怜,撑死不到一里。 但就这样,却已经足够给攻关的清军步卒以巨大杀伤。 滚热的弹丸只要碰到那狭窄山道,几乎不用做选择,就能掀起数条人命滚落下去。 就算侥幸突入百步以内,凭借巨大的落差高度,关上守军可以肆无忌惮的向攻关士卒放箭、放铳,而且关前空地非常狭隘,只够展开一两百人的样子,云梯都不好摆开,最多能携带一两副。 而守关士卒轻松多了,只需注意到那一两副云梯,集火破坏后,其余完全就是一边倒屠杀,关下清军就算想用弓矢、火铳压制对方都不可能,一方面是以低打高,弓箭射力不及,另一方面也聚集不了这么多弓手火铳,只能零散射击,而对方却能集结在关墙之上,肆意放箭、放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任凭吴军将士再如何勇悍,也克服不了这巍巍天险,不到一个时辰就留下数百具尸体后,被迫撤了下来。 扯下来后,还眼睁睁看着对方打开关门,收捡吴军尸体上的器械甲胄和箭矢、火铳之类。 变成明日杀伤清军的武器。 吴三桂通过望远镜目睹了全程,心中更是死沉下来,这位昔日大明的山海关总兵,如今满清的平西王,再一次体会到了当初李自成率大军攻打山海关时,那种恐慌的心境。 可那时候,至少自己还能向满清求援,实在不行投降李自成也是条出路,而现在呢,自己怕是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了。 吴三桂别无他法,唯有继续猛攻。 明军王复臣、谭文两部已经抵达青林口,白文选自南面追击,距此地数十里外行营,秦佐明、王光兴的大军则沿嘉陵江北上,隔断吴军渡江可能后,步步朝西面逼近。 也许是陷入绝境后的疯狂,吴三桂也不再保留力量,不计较伤亡,赌上一切,以三千人为一阵,全军分作七阵,从黎明时分开始,直到傍晚,轮流不停攻山。 全军如困兽犹斗,面对剑阁疯狂反扑。 利州卫的清军也策应吴三桂,同时在剑阁后方夹击。 三千人如果摆在平原上,实在是不值一提,只是个小方阵而已,但若是铺展在剑阁前狭隘的山道上,密密麻麻几乎站满了人,根本挤不下,只能一股一股地摸上去。 不少人再途中滚落山崖摔死,面对明军城头炮火,也毫无躲避的余地,一旦碰到就只能倒霉。 清军的伤亡数字陡然上升,但这也并非没有效果,起码终于有近百清军能够摸到关城之下了。 并且由于后方还有利州清军策应,守关士卒必须要分出一部分来应对,两面同时交战,压力顿时增加。 关内不过三百多号军士,守起来十分吃力,狄才良只能咬牙不断激励士卒 “高都督已然许诺了!凡此战后,所有守关将士官升三级,赏银百两!不幸牺牲伤残的,一样照发给家属,封妻荫子!” “正在保宁的刘都督、白总兵、王总兵都是当年的西军老人,如今也都身居高位,封侯拜将,光烈天子言出必行是出了名的,必然不会骗俺们!” “诸位弟兄,只要在坚守几日,建功立业,唾手可得啊!” 狄才良所言也由不得众人不信,清军丢了重庆、成都,现在连阆中也丢了,只能灰溜溜的跑路剑门关,这是大家亲眼看见的事情,如今既然已经反正,哪里还有再动摇之理? 好在依凭地势,明军常常能以一比几十的伤亡比来对清军进行打击,而总是吴三桂和利州清军如何歇斯底里,也不可能在关前一次展开太多人马,剑门关那狭窄的城楼如同惊涛骇浪中屹立不倒的礁石,任凭拍打。 吴军的士气也日渐低迷,长此以往,也不免有心思活泛的人想寻求其他退路……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54节 第47章 思变 大剑山脚下,吴军两万人马连营数里,旌旗飘飘,营寨间的寥寥炊烟如群星洒落,但等候饭食的清军士卒,却没有什么兴奋,平常营中嘈杂的嬉笑怒骂都消散无际。 所有人心中都有一块巨石压着,随着夏日炎热的气氛,变得有些焦躁,营中时常有口角斗殴,今日上午,营中两个哨的兵丁为了争夺补给,居然抄起家伙事械斗,死伤数十,被吴三桂强令镇压。 上下将士都知道,这种气氛上的紧张,不过是所有人心中令人窒息恐慌的表现罢了,不是能靠弹压平息的,时日一久,必生变故。 吴三桂也别无他法,只能暂时靠武力压制,许诺封赏,尽量稳住群情汹涌的军营,他已经派出偏师,想要尝试能不能绕道关后。 但剑门山脉崎岖巍峨,也就后世的红军有那般翻山越岭的本事,这个时代的封建军队还没这个行动力。 但他不知道的是,看似平静的湖面之下,吴军内部已经产生了激流涌荡。 清军大营北侧大帐中,两员高级将佐正在私下商议。 分别是吴三桂麾下总兵和副将,分别唤作高得捷、谭洪,二人原本都出身明军九边将佐,后来吴三桂入关后,除了原本山海关旧人外,还大量收编了原蓟镇、山东,左良玉和高杰旧部。 吴三桂对所部的统治,同样类似于满清也是环形结构,最核心的便是祖、吴两家家将家丁,外围则是蓟镇、辽东等九边出身的军将,再外围才是山东、直隶以及高杰、左良玉等关内明军旧将。 至于农民军,大多数都是赶尽杀绝,只有中低层才会部分收编,即使如此,还是发生了让吴三桂后悔的事情,比如眼前剑门关上的狄才良。 高得捷和和谭洪都不是吴、祖嫡系,而属于后面投靠吴三桂的九边将领,在军中并不属于核心层,但也正是因为如此,面对如此绝境,他们便也难免起些心思。 “高大哥,悄悄问一句,你说……这王爷会不会降啊?” 二人在帐内支起一堆小炉火,温酒和烤刚打来的野兔,谭洪趁机向高得捷细声问道。 二人由于出身类似,所以平时也走得近,虽说已经到了总兵、副将,但事实上,清军绿营由于当初招降时乱封官许愿,导致指挥体系相当混乱,吴三桂也同样如此,两三万人的军中,光总兵就有六七个,其实每人手下也就是两三千人而已,还比不上明军一个参将。 高得捷抓起陶碗,饮了一口热酒,呲然咧嘴笑道 “投降?他当然想投降了,问题是人家明廷许吗?” 谭洪有些疑惑 “为何不许?王爷虽说降了清,但当初也是闯贼先陷了北京,王爷降清也是披麻戴孝,打着为崇祯帝报仇的旗号,照理说若是重新投明,总比那金声桓、王得胜之流要强吧。” 谭洪这样想其实没啥问题,之前东征之时,金声桓反正,虽然身死,但后来朱由榔也给他追封了一个侯爵,还让其子袭爵一代不减等,算是相当优渥了。 在谭洪和许多人看来,金声桓这种江北四镇时期投清的都可以谅解,没道理吴三桂这种当初“为君父报仇”的不能啊。 更何况,朱由榔甚至能重用李过、高一功这种当年参与围攻北京,李定国,刘文秀这些跟随张献忠纵火烧过凤阳的流贼,这一点一直被视作当今明廷天子“心胸博大,唯才是举”的象征,每当锦衣卫想劝降策反清军将领时,都喜欢拿这个举例子。 对于这个年头的将领官员而言,也的确有说服力,在谭洪他们眼里,李过、高一功当年做的事情,比吴三桂严重多了,天子都照样可以重用,相较而言,吴三桂降清的事,反而没什么。 之前四川战役发起之前,内阁就非常正式的建议过,是否有招降吴三桂的可能,在文官们眼里,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降清嘛,咱接收的,降清反正文武还少吗? 朱由榔不置一词,只是将枢密院将领招来,当着内阁的面,询问他们 “若是招降吴三桂,如何?” 李过等人沉默无言 内阁诸臣这才醒悟。 对于明廷而言,吴三桂的确没什么深仇大恨,可对于明军中来自于原农民军的将领士卒来说,吴三桂那是血海深仇,岂可放过? 这其实就是视野问题了,历史上,其实吴三桂降清这件事,在古人眼里算不了什么污点,只是清末以后,民族主义思潮兴起,大家才觉得这是卖国行为,当年北京和南京的大明君臣,一开始可是把满清当做“勤王之师”的。 吴三桂真正最大的污点,是在历史上,攻陷云南后,杀害了永历,也就是朱由榔父子,而后又假惺惺的为永历哭丧,起兵反清。 身为旧臣,弑杀旧君,这在封建社会是为人不齿的行为,更何况弑君之后,还大言不惭的“为主报仇”。 高得捷看出了谭洪疑惑,微微摇头 “你还是没看懂啊,我且问你,你可知如今明军派来围困我等的,都是哪些部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谭洪愣了愣,而后细细思索道 “高一功,刘文秀,白文选,王复臣,王光兴……” 高得捷直接打断道 “这些名字你不耳熟吗?” 谭洪忽然顿悟 “这些……都是原顺军、西军的将领啊!” 高得捷这才颔首 “就是咯,王爷自入关后,最大的仇家不是明廷,而是顺、西,如果明廷真想招抚王爷,就不会派高一功、刘文秀为帅,就不会以原顺、西余部为主的前军、左军为主力。” 谭洪闻言怅然 “那我等岂不是,毫无生还之理?如今剑阁也拿不下,反倒军中士气低迷,几无斗志,四处明军重重逼近,围攻只是时间问题……” 高得捷见状,却是近身过来,悄悄道 “其实,咱们也不必与吴三桂陪葬啊。” 谭洪眼眸一凝,迟疑道 “高大哥的意思是……” 高得捷肃然道 “你我本来就不是他吴三桂的嫡系,亦无所谓叛与不叛,当初只是京师沦落,九边顿成无主之势,才让吴三桂捡漏收编,如今大明中兴有望,又何须与吴三桂陪葬?” “不若借此机会,成就一番富贵,届时就算这次能逃脱升天,来日呢?我观这满清入中原不过数载,就被打回了江北,大明气数未绝啊。” 谭洪闻言,立马先站起身来,检查了帐口,确定外面都是自己亲信兄弟把持者,才回来,问道 “高大哥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高得捷思忖一二后,道 “如今军中人心思变,其实只要能控制住吴三桂,其余绝大多数将佐不足为虑,大家都是卖命吃饭的,卖给谁不是卖?当初跟着吴三桂走,不也就是图这个嘛,如今却是要把所有人的命都搭上了,如何没点想法?” “只要能控制住吴三桂,就能逼众人表态。” 谭洪接着道 “如何控制住他?这家伙这几天也颇为多疑,扎营也只把军帐设在自家亲兵营中。里三层,外三层,根本接触不到啊。” 二人各自沉默,绞尽脑汁,最后高得捷突然击掌叹道 “有了!” 谭洪示意对方放低声音,虽说外面是自家亲信把持,但也被放到十步以外,不让听到,毕竟人心隔肚皮。 高得捷细声道 “后日攻山,胡国柱部被派往青川方向试探绕路,换成你我先攻山,按这几天吴三桂不放心下面用全力,都要亲自在山下督战。” “届时,你我便可趁机……” 谭洪听得连连点头,二人又仔细商议了一番细节,而后分别回去和自己信得过的亲信交代一番,只等时机来临了。 第48章 擒狼 光烈三年,七月五日 吴军攻关第五日了,可能是也明白正面拿下剑门关机会不大,吴三桂在昨日便派出自己亲信胡国柱,想绕过大剑山,看看能不能从其他地方侧击剑门。 但这种努力其实同样希望渺茫,真要这么容易绕过去,那自古以来,剑阁的战略地位也就不会这么重要了。 今日同样是分作三千人一阵,轮流攻关,由于胡国柱被派往他处,各将的任务更重,高得捷和谭洪两部作为第五阵,轮到他们上阵时已经是午后了。 明末清初时,虽然副将名义上是“副总兵”的意思,但实际上,只是作为职衔高低而已,一般大多数还是独立领兵的,二人共计三千多人马,合计为一阵,开始攻山。 剑阁之上,狄才良气喘吁吁,刚刚才率部杀退了几个爬上城楼的清军悍勇步卒。 经过多日轮流进攻,纵使剑阁再怎么天险,毕竟上面的人数还是有限,更何况还是两面齐攻。 近四百将士伤亡已近三成,阵亡五十余人,储备的火药已经快要耗尽,箭矢、武器倒是能从清军每次退兵后,缴获补充,狄才良估计,最多还能再坚持三到五日左右。 当然,对于剑阁之上的守军而言只是守备艰难,对于仰攻天险的清军而言,就比较惨了。 林林总总,扔在大剑山两面的尸体,估计得有三四千了,除了火炮、箭矢、弹丸杀伤和攻关时被滚木礌石和刀矛杀伤的外,还有大量的干脆就是踩踏事故中跌落山崖摔死的。 吴三桂双目血丝遍布,依旧站立在山脚下,举着望远镜,眺望战场。 正如高得捷说的那样,吴三桂也不笨,当看到明军派出高一功、刘文秀等当初和自己深仇大恨的顺军、西军余部来围剿自己,就知道明廷干脆就没想过招降自己,就是想要置自己于死地。 故而面对明军前有雄关堵截,后又围兵重重,也是发了狠,不再管什么保存实力,每日都亲自带着亲兵到山下督战。 今日同样如此。 高得捷和谭洪部下将士分作两列纵队,带着众多器械、武器,慢慢从山脚朝上方关隘摸去。 只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今日清军攻关部队手里的武器却是多了一样 便是由火药和石子,以及陶罐、麻布临时制成的“震天雷”。 这是前日谭洪提出的法子,清军缺乏能够压制明军城头火力输出的法子,谭洪便提出可以使用震天雷。 这样等清军士卒突近城下数步左右,可以由军中臂长力大者,将震天雷甩上去。 这法子虽然概率极低,但试了几次,也算取得了些效果,明军伤亡人员里,约三分之一都是这般造成的。 这次谭洪和高得捷带的震天雷尤其多,起码得有三百多颗,大家倒也不感到意外,毕竟这法子是谭洪提出来的,他急于趁机表现证明自己,也是人之常情。 吴三桂在山脚眺望,有些皱眉 “让令旗传令,给本王动作快点!慢吞吞地作甚?” 下方令旗不断催促攻关队伍迅速,大家都不是没有攻过,不少战友长眠于此,知道再快,说不得就会跌落下去,命悬一线。 而且就算攻上去,半路死在火炮、弓矢、弹丸的概率也极大,至于成功打下剑阁,可别搞笑了。 众将士心中难免怨怼 高得捷这回出乎反常的顶在最前面,这倒是让吴三桂颇为欣慰,谭洪则执旗在队伍中后段。 队伍行到半山腰上,高得捷突然停下,反过身来。 大声呼喊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55节 “诸位弟兄,咱们已经攻了六日,好几千弟兄都折在了这穷山恶水里,不是白费命吗?” “那剑阁卡在两山间上,哪里是能正面攻下来的?吴三桂这就是要叫我们送死!” “二十万大明官军已经重重围困这边了,不出两日就要一并围剿,届时咱们哪有幸存之理?” “不若随我一起擒了吴三桂,向官军献降,届时建功立业,岂是虚言!” 高得捷每说一句,身后亲信军士也会大声附和传播,响彻山腰。 站在队列中后段的谭洪也连忙高声鼓动传播,二人亲信纷纷附和。 全军情绪迅速激动起来,交头接耳议论不断。 吴三桂在山下听不清楚,只是皱眉怒道 “高得捷和谭洪在干什么?不会派人弹压吗?” 到现在,吴三桂也只是以为上面发生了军士哗变闹事,高、谭二人控制不力,这事之前营中也有发生过,但一直都被吴三桂强力弹压。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让他明白到底发生啥了。 高得捷站立在队伍最前头,高声道 “吴三桂就在山下督战,弟兄们,随我擒杀此贼!” 随后命亲信将原本用来对付剑门关守军的震天雷,凭借高度优势,向山脚下点燃投掷! 先是零星三四枚,而后众将士有样学样纷纷效仿,许多弓弩、火铳手,也加入其中。 一枚“呲呲”作响的浑圆陶罐所装震天雷滚落到山脚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轰隆” 将尚未反应过来的三名吴军士卒炸倒在地,吴三桂先是愣了一会儿 而后勃然大怒 “高得捷和谭洪是打算找死!?” 还没等他话音落下,便看到了如雨点般洒落的星星点点。 “轰隆!” “事已至此,已无退路,众弟兄随我杀下山去!” “杀!” 三千将士顿时调转枪头,往反方向而去。 多日恐慌、愤懑,瞬间在群体情绪的鼓动下,变成了爆裂的具体行动。 吴三桂本就只带七八百亲兵前突到山脚督战,距离山上队伍的末尾不过也就百步距离。 先是一波震天雷措手不及 顿时将吴三桂亲兵在火光硝烟中拆散得七零八落,吴三桂也在轰然爆炸声中,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王爷快走!” 左右亲卫连忙将吴三桂护持其中,往后撤离。 “擒杀吴贼,赏银千两!” 上山麻烦,下山就容易多了,在剑门关上明军将士目瞪口呆中,三千多反正军士犹如山洪爆发,往山下冲驰而去。 凭借地势高度差,火铳和弓弩,面朝山脚持续输出 “砰砰砰” “嗖嗖” 混乱中的吴军士卒被击倒一片,不到半刻钟,就已然搏杀交战。 白刃纷纷,尸横遍野 吴三桂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身后而去,想要到数十步外的坐骑旁翻身上马,逃离此处。 但没想到,吴军崩溃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他的预计。 不仅只是山上反正的士卒和被轰炸冲散的山脚亲兵,其余后面在压阵的近万吴军士卒,也被这般景象震动了,纷纷陷入混乱当中。 不少底层军士,也许是多日以来的心理压力,开始鼓动,有哗变迹象。 最后,随着一名士卒脱离队列,想逃离此地,混乱犹如瘟疫,迅速传播开来,整支军队就像无头苍蝇,开始做布朗运动。 这也是封建军队的一大特征,一旦遭遇重大的士气打击,过去军中所积累的种种上下级剥削、压迫关系,就会综合爆发,最后轰然解体。 直到民国时期,**都还发生过数万大军,一夜之间炸营,四散奔逃,全军覆没的事情。 吴三桂拼命想要往仅仅距离不到四十步距离外的坐骑处去,半路上却全是溃兵乱窜,完全无法靠近。 左右仅剩的十几个亲卫想用刀剑开路,但依旧很难行进,反而和许多溃兵厮杀起来。 身后一阵喊杀声传来 “吴贼就在前面,穿白色铠甲的就是吴贼,快追!” 吴三桂自知难以逃脱,终于咬牙反过身来,面临步步紧逼的高得捷,先是横刀对立,而后口中想要安抚道 “高兄弟莫要心急,等会儿本王就派人向官军传讯,本王愿降,届时众多兄弟都能得个妥善安置。” 高得捷带着近近百亲信,将吴三桂十来个人团团围住,闻言哈哈大笑 “哈哈哈,吴三桂,你真以为还有人愿意受你投降?来人呐,给我擒了!” 数十人龙精虎猛地扑了上去,三下五除二,结果了数名吴三桂亲卫。 吴三桂拔刀反抗,但双拳难敌四手,不到片刻就被擒下按落在地。 第49章 伏蛇 吴三桂被擒后,高得捷和谭洪也想收拢其余溃散士卒,但无济于事,古代军队一旦进入“炸营”式的总崩溃中,平时辛辛苦苦建立的秩序与纪律,就会在瞬间变成乌有。 而且吴三桂再拉,于军中还是有不少亲信的,很快,吴三桂的亲信,张国柱,夏国相就已经反映了过来。 二人亦是吴三桂麾下总兵,但由于出身辽东,和满清渊源颇深,自然不会轻易反正,迅速派出人手弹压局势。 混乱一直持续到了傍晚,一片喧嚣嘈杂之后,整个剑山脚下的数里连营,竟是只剩下万余人马,其余大多溃散和在混战中伤亡。 擒住了吴三桂后,吴军剩下的诸多将领瞬时分成了三派。 这也是吴三桂治军留下的恶果,也许是由于对自己上位手段的认识,吴三桂平常非常重视对手下将领的权力制衡,除了他这个平西王、大将军外,往下一级便只有总兵,而且是统共八个总兵。 还有几个副将亦是独立领兵,这一方面是为了制衡兵权,另一方面也是吴三桂对军队控制力不够的体现。 吴军并非全部都是山海关旧部,其中如高得捷、谭洪这种出身其他九边军将,或是明军降将大有人在。 于是乎,吴三桂一旦被拿下,十几号将领顿时群龙无首。 高得捷、谭洪二人自然是绑了吴三桂,想逼众人就范,投降明军。 而吴三桂的铁杆,如张国柱、夏国相,则要求先释放吴三桂人身自由,而后再商谈投降问题,还有一个吴三桂亲信胡国柱,被派往西北方向探路去了,还没回来。 其余半数军将则大多持中立态度,冷眼看待双方对峙。 吴军陷入了内部危机,可明军可没有闲着。 高一功和刘文秀认为时机已到,吴军顿兵雄关已有数日,军心必然涣散,便勒令各部开始缩紧包围圈,层层推进。 至于剑阁之上的狄才良他们和利州卫清军,则处于懵逼状态中。 原本随着吴三桂攻势的变本加厉,剑阁守军压力越来越大,见高得捷、谭洪大张旗鼓,以为又是一场恶战,没想到却是吴军自己先打起来了。 在山上也搞不清楚是啥形势,只知道吴军两万多号人轰然混战一片,喊杀一片,逃亡一片,而后就不再攻山了。 挺吴派和反正派的对峙持续了一天一夜,双方分别以剑州县城外的集镇为界,分东西驻营,其余隔岸观火的军将和数千人马也不跑路,毕竟明军的包围已经完成,往哪跑啊? 最后两派在第三天开始接触,高得捷派人通知张国柱和夏国相,吴三桂在他手里还没死,但自己已经派人去告知明军反正的消息,要求张、夏两部和自己一起投降。 对于高得捷而言,这是向明廷表现的时候,如果能兵不血刃,把这剩下的万余人马带回去,可不是个小功劳。 随着明军包围阵线收缩,之前溃散的许多吴军士卒没被高得捷他们收拢到,却是被明军俘虏了。 高一功也觉得如果能保全这支部队,对于明军的发展是很大利好,尤其是其中关宁和边军骑兵,若是能够改编,再加上姜镶部大同骑兵、松潘羌藏骑兵,陛下所设想的西北骑兵计划就算有了基础,无需从零开始了。 其实高一功在事后第三日就收到了高得捷的亲笔信,知道了吴三桂被擒的事情。 这并不出乎他的意外,这种孤军困于群山之中,前有雄关阻隔,后又追兵重重,伤亡惨重,士气低迷,不出乱子才是奇事。 但他却依然毫不表态,既不向高得捷、谭洪回信,也不让五万多明军发动总攻,只是继续维持这种尴尬气氛。 高得捷和谭洪等了两日,也没收到消息。 然后去送信的信使回来,说高都督毫无表态,只是点了点头,让高得捷二人自行思量。 高得捷这才醒悟,吩咐人将软禁起来的吴三桂拉出来。 而后对谭洪道 “我明白高都督的意思,这是想要让咱们先交了投名状,莫要让天子和诸多将帅为难。” 高一功的心思其实不难理解,想要收编关宁军和吴军旧部可以,但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吴三桂必须死。 而且还不能死在明廷手上,因为从这个时代的道德规范而言,吴三桂是有不死的理由的,如果他是作为俘虏交给明廷,那明廷想要改编关宁军,并以此向许多清廷麾下出身边军的将领释放信息,就很难杀他了。 毕竟当初吴三桂降清,是在京师被顺军攻克之后的事情,从封建道德而言,他投降清军,并入关追击李自成这个“逼杀君父”的贼头子,说好听点,完全可以和伍子胥相提并论嘛。 如果朱由榔不想用关宁旧部倒也无所谓,杀了就杀了,当今朝堂,还没哪个不开眼的文官敢因为这点破事找天子麻烦。 但朱由榔也好,高一功也好,心中都有另外盘算,如若川陕砥定后,新建的骑兵部队,姜镶势力实在太庞大了,必须要引入制衡,否则西北天高皇帝远,就算把姜镶调离,其旧部那般军头、军阀做派,早晚要出大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骑兵这个兵种具有很强技术性,不是能像步卒那样随便拆散就安稳的,现在的许多吴军将佐,日后都可以培养成大明合格的骑兵将领。 而这样做的话,吴三桂这个旧主就变得比较刺眼了。 其实,哪怕到这一步,吴三桂还是可以不杀,因为日后改编姜镶所部,面临的也是同样问题,但明廷就没考虑过杀姜镶。 最核心的,还是天子和民军出身的将帅们恨得咬牙切齿,一定要他死才安心,故而用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让吴军自己杀了吴三桂。 高得捷也无所谓,他本来就不是吴三桂嫡系,这脏活自己干了也不会有啥骂名,最多以后和夏国相等人关系恶劣罢了,反正本来也不好。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56节 ------------------------------------- “高兄弟莫要冲动!本王有钱!只要你放了我,我家中金银百万,还有十几房美妾,届时一定……一定报答高兄弟!” 吴三桂先是被笼上头套,被糊里糊涂的押到北面山坡,摘下头套,一见数十甲士林立,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被看押了数日的吴三桂眼中血丝遍布,胡子拉碴,身上丝绸衣服残破脏乱,竟是不顾形象哀求昔日部下。 高得捷环顾四周,时值傍晚,大剑山下暮色渐起,夏日草木葱翠,倒是有些景色,只是有数十甲士擎刀怒目,宛若雕塑。 此地名为伏蛇坡,原来是因剑山林木葱郁,气候湿热,多有毒蛇伤人,之前弘治时有一任知县,号召组织百姓捕蛇,可以以此抵税,于是乎便有许多地名以“蛇”冠之,这伏蛇坡便是其一。 坡上有一颗颇为粗壮,估摸着有几十年光景的老榆树。 高得捷最后对着吴三桂冷冷道 “王爷对不住了,还请不要让我等为难。” 随后有军士递上一根弓弦编的绳子,军中没有白绫,便以此相代了 吴三桂看着眼前弓弦,只觉得头昏目眩,双腿颤颤,面色苍白 “不,不!你们不能杀我!你们不能杀我!” “胡国柱呢?夏国相呢?” “我愿意投降!本王愿降!” 高得捷长叹一声 “投降……王爷亦是聪明人,应该早就想通了才是啊。” “来人,帮王爷上路!” 言毕转身 数名健壮甲士涌了过来,将吴三桂死死按住 “本王愿降!愿降!” 纵使他再怎么呼喊、挣扎,那长长的弓弦已经绕到通红的脖颈上。 随着两名健壮士卒各自牵着弓弦一头,往两边狠狠一拉 “本王,愿,愿……” 一阵刺耳的吱呀声传出,其人面色涨得紫红,眼球突出 随后目光逐渐涣散,不再挣扎。 原大明山海关总兵,满清平西王,平西大将军吴三桂,就此身死川北山野之中。 第50章 入川 夜色之下,高、夏所部营寨内,突然燃起一股大火,烧了两三个军帐,二将连忙带人扑救。 事后才知,原来是吴三桂的几个被押亲兵想要劫出吴三桂跑路,结果引起的混乱造成火灾,连带着吴三桂本人都烧死了。 第二日高得捷将吴三桂已死的消息通知了张国柱等人,他们自然是不信的,这理由也实在太蹩脚了。 但是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 张国柱等人和高得捷、谭洪对峙,也只是想让对方先把吴三桂放出来而已,对于降明的问题,这些挺吴派也是赞成的。 如今无论如何,吴三桂死了就是死了,人亡政息,剩下这近万人马不可能就因此全部自杀吧? 吴三桂死后第二日,明军使者抵达,随后文安之和高一功也抵达剑州,招抚吴军残部。 首先是中立派们立马表明了立场,向明军发信表示愿意投降。 挺吴派们亦趋于解体,除了侥幸跑路的胡国柱,其余大多选择跟随投降。 文安之亲自安抚众将后,高一功暂时将吴军各部混编合并为五个营。 这些过去的大明边军,先是变成了清军入关的急先锋,现在又回到了明军序列。 吴三桂已死的消息传到南京时,四川战役都已经基本结束了。 朱由榔心中竟是突然松了口气,这种触动感甚至比之前阵斩多铎还要强烈一些。 毕竟按照原本的历史进程,朱由榔最后就是被吴三桂绞死在云南的篦子坡。 结果现在被绞死的反倒是吴三桂自己,也是令人唏嘘。 吴三桂虽然被解决,但可惜豪格到底还是跑脱了。 这厮反应比吴三桂快,把对方给卖了,于是乎,在吴三桂吸引了明军主力注意的的情况下,趁机带着六七千八旗残军从南江县的米仓道,经小巴山取道南郑。 陕西方面也终于接到了四川清军北上的消息,孟乔芳派人策应,将豪格残军接到了汉中。 现在川陕攻略的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都已完成,剩下就是收尾工作,也就是南北夹击,拿下关中和汉中了。 孟乔芳四万人马收缩关中,死守不出,如同刺猬,也是个麻烦事。 但汉中想要对付却也不难,高一功命白文选、秦佐明出金牛道,先拿下利州卫,而后进入汉中,王复臣、王光兴则从米仓道跟着豪格末尾,施加压力。 同时北面姜镶部的战斗,也进入了紧要关头。 ------------------------------------- 当然,朱由榔现在很忙,是没时间去关心具体战况的,基本上都交给枢密院和李定国负责。 因为此时,历时大半年的度田事宜,初步阶段已经基本完成了。 江南各省,清点出未造册登记,以及恶意“飞洒”,挂于他人名下的隐田,达七千多万亩。 内阁通过法令规定,凡个人名下,未超一千亩的,补交十年税款,可以重新登记,超过一千亩,且未登记的隐田,全部抄没,若有在查证检点过程中,有隐匿、勾结、贿赂、抵抗等行为的,抄没全部田土。 途中当然遇到了各种情况,有想贿赂官员逃脱的,有暴力抗法的,有拿出祖上恩阴求说法的。 但在皇家铁拳之下,都只得偃旗息鼓。 六个月内,光因行贿受贿、暴力抗法、造假欺骗等等原因想要逃脱度田,而被判处斩立决的,就超过三千人。 其中除了士绅地主外,还有三百多人是参与度田的官吏。 朱由榔在综合内阁和户部、都察院意见后,制定了“三查”制度,也就是参与度田的,各地临时组建的“巡视组”,并非常设,先由本省不同府县的巡视组查一道,再让不同省巡视组查一道,最后由南京衙门临时打乱安排的巡视组再查一道。 三方得到的结果相同,才能过关,如果一旦有不同数据,之前主持度田的带队官员就必须给出说法。 初步结果,江南各省,不包含已经完成的湖广、两广、云贵和刚刚拿下的四川,其余浙、直、闽、赣四省,共查抄田亩近七千万亩。 这个数字,足以安置一千二百万以上的失地流民。 内阁又颁布《民屯令》 规定各级官府组织民屯事宜,当然这个所谓“民屯”,其实就是分田,只不过并非免费。 凡失地农民,均可向官府报备,分与定量田土,按照土地肥力不同,田土数量有所出入,但总的而言,人均中田在四亩以上。 失地农民成为民屯户后,前三年除税负外,还要缴纳两成官租,后三年减为一成,从第七年开始,土地就完全归属民屯户。 同时,早在四川战役都还没完全打完之前,内阁又推出了《民垦令》,就是鼓励江南地区向经过战争破坏后,人烟减少的四川移民。 此时的四川,还没有到历史上康熙年间那种赤地千里的地步。 虽然后世清朝把四川人口稀少的锅甩给了张献忠,但那种逻辑实在是不堪一击,毕竟要知道,张献忠之后,四川先后作为永历朝廷、吴三桂的根据地,还能再支撑二十多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如果在张献忠入川后就人烟断绝,怎么可能? 莫非李定国、吴三桂都是大魔法师,会招阴兵? 事实上,根据后世残留的诸多府县纪事,和私修史书,当事人的通信、回忆录(明晚期士人尤其流行写回忆录,基本都是不出版的)等等,不难还原历史真相。 四川在明末清初人烟断绝的惨像,不是一个张献忠就能办到的,人家满打满算才在四川呆了多久?就能把近千万人口杀绝?鬼子当年拿着机枪大炮武器都没这本事吧? 真实记载是,直到三藩之乱时期,四川虽然民生凋敝,人口锐减,但没有到达如此惨状,而四川真正变成一片白地,是三藩之乱平息之后的事情了。 从崇祯年间开始,四川先后沦为官军和民军,民军和清军,清军和三藩军反复拉锯的战场,常年战乱和封建军队的恶劣作风,反复蹂躏数十年的结果。 其中尤以三藩之乱时,清军突入四川后所造成的破坏为甚。 真要论起责任,那清军手上的血,可比只在四川呆了没多久的张献忠多太多。 这个情况有点类似于河南,只是四川地理环境封闭,外来人口不容易流入,所以人口恢复得更慢而已。 故而到了康熙年间,还要动员江南、湖广百姓入川充实户口,由于人烟稀少,导致山野虎患猖獗,不少移民葬送虎口。 如果真是张献忠干的,距离此时,都过了五六十年了,就算元气未复,也不至于赤地千里。 所以此时的四川,虽然人口锐减,经济生产被大为破坏,但还远远没有到达“千里无鸡鸣”的地步。 内阁和户部预计,只要能动员十八万户,八十万以上百姓入川,便足够逐渐恢复当地经济生产。 老百姓自古安土重迁,一般不会轻易背井离乡,再加上这又是数千里漫漫长途,而且所分的土地也大多抛荒多年,要重新开垦。 所以朝廷给出的条件非常优厚。 为此,朝廷专门发行专项“重建天府”国债,每名愿意移民的百姓,都能分得八两安置银,成人可得四石粮食,未成年两石,并且所需农具均由官府免费提供。 途中各省军队、官府,要沿途安置护送,提供必要饮食、栖居。 入川后,前两年免税,后三年半税,从第六年开始,才征收全税。 而且入川移民所分土地,虽然都是抛荒地,但却能比江南地区多分两成,要知道四川盆地的土壤,只要开垦得当,产量可不比什么湖广、浙直差。 内阁细细核算了一下,发现整个移民政策下来,所耗费的人力物力,竟是毫不比一场全面战争少多少。 至少得花九百多万两白银,粮食近四百万石。 占朝廷一年赋税的四分之一以上。 当然,其中一半以上都是作为国债发行出去,无需朝廷当年支付,但债务总归是要还的不是。 可朱由榔还是坚持批准了这个政策,这是百年大计,不能忽视。 充实四川,不仅仅是民生问题,更是战略问题。 四川是连接青藏和西北的关键所在,如果四川不充实,朝廷又怎么控制青藏等地呢? 不一定只有流血的,才叫战争。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57节 第51章 平西 陕西布政使司,咸阳县。 这里位于泾水北岸,往南数十里外,就是西安府治,同时也是陕西省会——长安县。 这里河流交错,平原广阔,是关中地区的菁华所在,一千年前,泾渭平原是全天下最肥沃的农业生产区。 但现在,随着气候变化和人为的过度开垦导致水土流失,以及水利设施逐渐荒废,关中地区已然不复汉唐荣华。 但在贫瘠苦寒的西北地区,关中,依旧是那颗难以忽视的明珠。 而现在,咸阳县城外,却涌动起阵阵烟尘,上万马蹄轰隆作响,绕行其外。 孟乔芳收缩关中后,将主要兵力排布在金锁关到黄河一线的北方防线抵挡姜镶,和华阴、潼关一带,防范可能西窜的山西抗清义军。 但失去了陕北高原作为天然屏障后,想要防住漫长的边界线,实在是太困难了。 王辅臣两千精锐骑兵,一人双马,只带几日干粮,自真宁沿泾水南下奔袭三日,终于抵达泾阳城下。 由于姜镶和山西义军的威胁都来自外围,关中腹地的城池从来没想过对方大军能杀到这里,恍然无措,王辅臣先是带人假装清军,突入城内后夺下城门,不到两个时辰,就拿下了泾阳。 虽然干净利落,但这肯定也就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王辅臣知道,必须在清军完全反应过来之前,进一步扩大战果,只休整一夜,随后又往南奔袭咸阳。 咸阳距离长安县不过一河之隔,这顿时就引起了驻守西安的清军恐慌,毕竟关中几乎所有军事力量都被孟乔芳抽调走了,现在腹地城池只有少量兵丁维持治安而已。 面对突然不知从哪杀来的骑兵,由于明军一人双马,烟尘滔天,城池上清兵也看不清楚,只觉得无边无际,怕是有近万之数。 长安县城门四闭,严令进出,咸阳则更加干脆,知县带头献城投降。 随着明清战争的逐步发展和流转,人们的心思也在不断转换。 如果是当初在肇庆时,这种知县带头献城的事情恐怕很难发生,因为那时候清军横扫关内,无所匹敌,只要是明眼人,都不愿意和明廷一起陪葬。 但现在不同了,眼看明廷再差也是个东晋、南宋的格局,投降说不得也是一条出路,何必死磕呢? 何况明军都能打到这长安、咸阳腹地来了,南宋能吗? 形势比人强。 面临突如其来的兵锋,各地府县要么坚守不出,要么开城投降,王辅臣也不耽搁,只是取了补给以后,也不再渡河去找长安县的麻烦,而是将投降的城池交给当地有抗清意向的士绅,而后掉头向东。 王辅臣独自行动的第七日。 姜镶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好在还是从山西义军那里,通过黄河渡口运来一小批,再加上宰了些骡马,才勉强凑够了一批粮草。 最多只能再坚持五日了。 可就在此时,王辅臣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通过在关中腹地溜了一圈,作为孟乔芳后勤动脉的泾渭平原一下子风声鹤唳,后勤补给中断。 而后王辅臣率骑兵北上,直插清军的前线基地,富平县! 两千骑兵奔驰呼啸,如果对方闭门不出也行,只是粮草无法转运,如果敢出来,就是王辅臣的主场。 孟乔芳此时已然知道了这边发生的事情,派出三千绿营骑兵和五千步卒南下应对。 结果被王辅臣利用对方新编绿营,训练不足,步骑脱离的弱点,充分发挥骑兵机动性,截杀步卒,斩首数百,溃敌过千。 王辅臣乘胜逼逐,一度距离金锁关前线不足二十里。 消息传到金锁关,引起一片哗然。 明军骑兵烟尘遮天,隔着十几里就能看到,根本瞒不住。 而孟乔芳手下过半都是刚刚征召的农兵,心理素质本就很差,纪律性也不强,见状更是士气低迷。 而且清军补给也告断绝。 本来快要濒临绝境的姜镶见状,顿时峰回路转,信心倍增,亲自督军,加强对金锁关攻势,逼迫孟乔芳无法派出更多人手对付王辅臣。 孟乔芳再次派出数千人马与王辅臣对阵,想要击溃其部,整顿军心。 这一次王辅臣不再取巧,两千骑就在距离金锁关前线十几里的平原之上,和两千清军骑兵以及四千步卒相对。 此战,王辅臣亲自率部前突,纵马驱驰。 如果说在这个年代,还有什么兵种对个人战斗力因素更为凸显的话,那一定是骑兵。 这位在历史上,于大同城下,以骑兵对骑兵,给多尔衮和阿济格留下深刻印象,将八旗士卒打得风声鹤唳,以至于“莫有撄其锋者”,让北京的满人军士,都以和“马鹞子”交过手为荣的悍将,开始显露自己的锋芒。 王辅臣先是率部诱敌,而后厮杀一轮,佯装溃败,引得清军骑兵追逐,随后突地反身杀来。 丈余长的马槊,刺杀数人后折断,而后拔刀相向,斩杀对方军官,身中数矢,血染甲袍,以至于难以分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明军骑兵在主将带领下,分为小队猛突,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击溃了清军骑兵,王辅臣还让人追逐溃败骑兵,让他们冲击清军步卒阵列,带对方显现混乱后,又将骑兵分作两翼,先以骑射、火铳,进一步扰乱,待对方混乱渐起。 而后拔刀从薄弱处猛力突进,大溃其部。 一个半时辰,六千步骑便在距离金锁关前线十几里的地方,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溃败。 这变成了压倒士气的最后稻草。 其实究其根本,此战除了王辅臣出人悍勇以外,也并不意外。 孟乔芳看似四万大军,实际其中有真正训练经验的只有不到两万绿营。而更多的两万多人,干脆就是临时征募的屯田农夫而已。 这些农夫的田地都在关中腹地,如今明军骑兵从关中方向而来,说明那些地方很大可能已经易手,本就心中焦急,士气如何能高? 再加上王辅臣所部两千骑,都是大同骑兵最后的精华,就算比八旗不足,打绿营和临时应征的农夫还是绰绰有余的。 孟乔芳知道,自己恐怕已经坚持不住了。 他倒是也设想过这个情况,毕竟自己看似是四万大军对付姜镶两万余人,但姜镶手下都是边军精锐,而自己手里要么是农兵,要么是未经战阵的绿营。 当初陕甘的精锐绿营,大部分都被抽调到襄樊前线和四川去了。 事已至此,孟乔芳也很冷静。 先是让人屯兵白水、蒲城,准备将剩下的人马从潼关撤出,而后命人想办法赶紧通知汉中的豪格,让他不要北上,马上撤回河南,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既然败局已无法挽回,就应当尽量减少损失,保存仅有的精锐兵马。 不得不说,清廷汉臣当中,不乏文武双全之辈,比如洪承畴,比如孟乔芳。 眼见局势迅速转变,孟乔芳没有选择像吴三桂那样歇斯底里地赌上一切,而是非常理智为清廷考虑得失,川陕败局竟然无法挽回,就应当尽量保全军事实力,最起码豪格的正蓝旗不能全军覆没。 已经没了一个上三旗了,在没一个“前上三旗”,那对满清的实力削弱太大了。 孟乔芳迅速抛弃金锁关防线和关中腹地,只带着不到两万绿营,先是坚守白水、蒲城,而后退往洛水,不断牵制吸引姜镶追击。 足足和对方牵扯六七日后,这才顺洛水南下,从潼关撤离到河南。 姜镶所部也没法追击,因为他们没粮了,突破金锁关后的第一件事情,就发现孟乔芳已经把带不走的粮草辎重全烧了。 他们哪里还能顾及到什么孟乔芳,赶紧南下富平就食。 豪格在七日之后,才收到了关中沦陷的消息。 此时川北的明军也在从三条入陕通道上猛攻,想突入汉中。 好在这鬼地方没这么好走,进展缓慢,豪格收到消息,刚刚从四川侥幸逃脱的他,犹如惊弓之鸟,慌忙抛下才呆了几天的南郑,一路直往湖广郧阳方向逃去。 好在郧阳有济尔哈朗的人马接应,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四日后,明军先锋秦佐明部进入汉中,九日后,姜镶所部进入长安县。 秦佐明派出军中文官,带着十几个士卒,由子午道,花了六七日才穿过亲领,抵达西安府,与姜镶相会。 这是南北两军第一次直接接触,川陕终于打通。 半个多月之后,消息传至南京,正值光烈三年中秋,《启民报》首版报道川陕收复消息,整个江南都沸腾起来…… 第52章 教育普及 “号外,号外,川陕光复!” “吴三桂身死,川陕光复!” 南京街头,报童扬起手中最新刊印的报纸,口中大声叫卖。 街旁酒肆茶馆里,不少人都会叫住,买一份看看。 如今的南京士民,已经习惯报纸这新鲜玩意的存在了,尤其是皇室和翰林院主办的《启民报》,朝廷和内阁通过的最新法令,都会在上面告知。 故而很多商贾、士人都非常关注,对于士子而言,现在大明的取士制度变革很大,不是只有科举进士一条出路,哪里又招官吏人手,都是机会。 比如之前市舶司扩建,就扩招了七百多士子,不少秀才、举人乃至于童生,只要能通过考核,也能穿上官袍,吃上皇粮。 而对于商贾而言,朝廷的政策,往往就是商机。 比如前几日刊登的《民屯令》和《民垦令》,就让许多商贾看到了商机,随着移民入川和分田民屯工作的进行,整个长江以南,短时间内,就要多出一两千万的自耕农。 这些新出现的自耕农家庭,大多原本都是佃农、雇工,获得自己的土地后,对于铁制农具的需求肯定也会扩大。 所以大量商贾云集广东、湖广等产铁、冶铁、制铁重镇,投资扩建生产规模,抢占市场。 小农经济看似自给自足,没有资本市场切入的空间,但其实并非没有突破口。 这个突破口就是手工业品。 历史上,鸦片战争以后,欧洲就是利用工业规模生产对手工业品的压倒优势,切入占领中国市场。 眼下,大明有资本色彩的工业区主要分布在三个地方,其一是环广州的珠江口工业区,包括佛山、东莞、香山等地,主要以冶铁、制铁和部分陶瓷工业为主。 其二是湖广至江西、南直沿江地区,长江中段工业区,主要围绕大冶铁矿展开,以军事工业为主,还有部分纺织、被服厂,随着统治中心向南京转移,许多肇庆、佛山周围的军事工厂都逐渐迁移到长江南岸。 广东的工业结构,军事色彩逐渐减退,而民营商业工厂填补空白,走向经济繁荣。 其三就是浙直工业区,以南京、苏州、常州、松江、杭州等传统手工业基地为核心,除了少部分军事工业外,主要以民营轻工业为主。 尤其是纺织业,短短半年多时间,由于朝廷政策的宽松,松江等府的纺织业大为扩张。 酒肆食客们看着报纸倒也没什么太多惊喜,早在前日,从四川远道而来的报捷骑士,冲入城内,一边跑,一边喊,便让全城皆知。 城中群情沸腾,不少川籍、陕籍商贾士子在门前点起鞭炮,噼里啪啦的响了一天。 对于朝廷而言,收复川陕,是日后北伐策略的重要一环,而对于普通士民而言,则意味着心理上的很大变化。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58节 在此之前,明军光复江南以后,一方面意味着大明从濒临灭亡(准确来说是已经灭亡)的境地重新拉了回来,至少可以和北面分庭抗礼。 但另一方面,也导致“偏安”思潮的流行,尤其是许多江南文人,对于北伐收复中原缺乏支持,甚至反对,害怕到时候连眼前的形势都会丧失。 毕竟自古以来,南方统一北方的案例实在是罕见。 很多人心中,现在的朝廷更类似于东晋、南宋那般局势。 但好在这种思潮还没有广泛传播,毕竟明朝不是宋朝,社会的整体风貌大不相同,体现在文化和意识形态上,就是年轻士人大多比较激进,谁要是敢明面上谈什么“偏安”,估计房子都要被人点了。 这次川陕大捷,可谓一针强心剂,陕西已经属于北方了,拿下川陕,就意味着光烈朝已经不完全是一个偏安的南方政权了,彻底将社会中“分江淮而治”的思想涤荡干净。 不过对于看报纸的商人而言,他们更在乎内阁刚刚发布的另一条法令。 月初,随着度田初步完成,江南士绅集团利益受到沉重打击后,朱由榔终于在“大棒”之后,拿出了“胡萝卜”。 内阁正式颁布新的《行社法》 新法规定,凡经营规模达百两以上,人数五人以上的商业组织,需在府衙报备,发放行社牌照,确定股权关系,成为官方认可的商社、商行。 这看似是在给商人增加麻烦,但事实上,背后配套的政策却不止如此。 确立商业行社制度后,首先是废除了过去的贡调制,也就是在过去,由于明代严苛的户籍政策,从事工商业的匠户、商户,社会地位极低,还要负担每年宫中固定的“贡调”。 是的,从法理上说,商税是归属皇室内帑(皇帝的私人财产)的,而匠户则需要每年向皇室进贡手工业品。 朱由榔废除了贡品制度,哪怕是皇家,想要吃穿,也必须花钱向民间平价购买,这极大限制了皇室敛财的能力,老百姓没有“养爹”的义务。 其次,在限制了士绅阶层进行土地投机后,却鼓励他们参与市场行为,投资商铺、厂房、海贸等等。成立行社后,原本松散的商人,可以形成一个法权主体,也就是所谓的“公司”,来进行市场行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朱由榔始终认为,要改革,首先就要从自己改起,一方面鼓励别人搞投资,让别人进步,另一方面皇室自己都还用封建地主那一套,未免太过虚伪。 除了宫殿和园林外,皇室不得占有任何生产性土地财产,不得参与土地投机,但可以进行资本投资。 朱由榔将商税从内帑重新划归国库,但却保留了百分之十,每年商税会有一成上交内帑。 这倒不是朱由榔舍不得,对于他这种地步的君主,内帑没有任何意义,他真想用钱,直接从国库拿,满朝文武拦得住吗? 哪怕对于后世君王而言,整个皇宫,撑死千把号人,能有多大开销? 除非学嘉靖那种,沉迷炼丹修仙,大兴土木,这种君王,纵容他才是民族和百姓之祸。 朱由榔留下这一笔商税,是为了更大的目的——教育普及。 是的,他想以皇室的名义,把这笔钱拿出来,搞义务教育,如果能够成功,不仅对于国家和民族而言,是一件千古幸事,对于皇室而言,这也是一笔无形的财富。 历史上,随着资产阶级革命运动的发展,不少皇室君主被推上了断头台,一战后,各国民主思潮风起云涌,欧洲无数皇室和国王的桂冠落地,如俄国沙皇,直接被全家突突了。 而德国皇室却是一个例外,虽然在战后十一月革命浪潮下,被迫退位,但德国皇室却依旧在德国社会中享有广泛声誉,免于清算,其中很大的原因,就是德国皇室是德意志近代化的主要推动者之一。 当年,普鲁士是全世界最早进行义务教育的国家,普鲁士国王威廉三世甚至将王宫让了出来,交给洪堡大学做校舍。 那时候的普鲁士,才刚刚被拿破仑击败,割地赔款,只剩下四个省,还要向法国支付1.5亿法郎赔偿。 可在这种情况下,威廉三世坚持要搞义务教育,拿出王室最后一点家底,将王宫让了出去,全国上下勒紧裤腰带,让每一个孩子走上小学课堂。 他对自己的大臣说 “这个国家必须以精神力量来弥补躯体的损失。正是由于穷国,所以要办教育。我从未听过一个国家办教育办穷了,办亡国了。” 直到1846年,也就是清朝刚刚结束第一次鸦片战争的道光年间,普鲁士全国适龄儿童入学率,是百分之八十二。 全国八成以上人口都接受过小学以上教育,这是什么概念 ? 我国直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才能达到这个标准。 如果能以皇室力量,向普鲁士王室那样完成这一伟业,朱由榔甚至都不奢求八成,只要五成以上。 无论日后政治局势如何发展,甚至真有不开眼的子孙后代胡作非为,只要遍布全国,冠以皇家之名的小学堂还在,这都是大明皇室的一道免死金牌。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朱由榔心中就久久无法平静,在他看来,这是比什么封狼居胥、饮马翰海伟大不知多少倍的功业。 这对于整个国家的近现代化,将是何其磅礴的推动力。 正如普鲁士元帅毛奇,在普法战争胜利后说的那样 “普鲁士的胜局是在小学教师的讲台上决定的!” 第53章 教材热 这个想法一旦生根,就止不住的生长。 朱由榔先是和自己的皇后王芷商量,毕竟皇室内帑都是皇后在管。 “梓童,现在咱内帑里还有多少银子?” 坤宁宫里,年轻的皇后王芷穿着平常的对襟衫马面裙,坐在桌前,一笔笔算账。 天子朱由榔则在一旁一边逗弄着刚满三岁的儿子,一边问道 朱由榔将怀里的孩子交给身侧的宫女,让她带皇长子回去睡觉。 王芷愣了愣,朱由榔一向对于皇室资产毫不关心,都只是交给她打理,如今居然会主动问起,实在令人有些意外。 “嗯,三百四十多万两吧,包括前两年的商税抽成,海务公司的股份分红,还有启民书社的利润。” “三百四十万两……” 朱由榔主动凑到王芷身边坐下 “梓童你说……如果拿出这笔钱来建学校怎么样?” “建学校?” 朱由榔将自己的宏伟规划一一向自家媳妇阐述,把王芷唬的一愣一愣的。 王芷看着自己的丈夫,有点无语。 “四郎你知道这要花多少钱吗?” 皇后一听这想法,就觉得不靠谱,在全国普及教育,那得修多少学校,聘多少先生,花多少银子? 朱由榔心中其实也有些惴惴,两夫妻开始仔细计算起来 结果却是大出所料 好像真花不了多少钱 假如一个县建立两所官办小学,配备五名教师,全国大约两千多所,一万多名教师。 每名教师按照九品官员的薪资来计算,每年耗费也不会超过四十万两。 再加上书本、教具、笔墨等物资消耗,每年一百万到两百万之间,完全可以解决。 虽说这样依旧算不上义务教育,但完成之后,每年两千多所小学,可以输出四十万以上文化人口。 虽然依旧无法覆盖大多数人口,但这样的进步也堪称巨大了。 而且日后随着受教育人口不断扩大,教师资源也越来越多,义务教育的成本也会逐渐下降。 朱由榔觉得,自己在有生之年,用十到二十年的时间,如果能完成让适龄少年儿童入学率提高到八成以上的伟业,就非常值得了。 下定决心之后,次日朝会,朱由榔向内阁透露了自己的想法。 内阁诸位宰执听完后,都有些哑然。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尊崇教化的传统,的确如此,但教化和教育是两码事。 儒家所谓的“教化”,更多是强调道德秩序,强调伦理关系的巩固,和后世的公民教育是两码事。 恰恰相反,自董仲舒以后,儒法合流,让每个社会成员都识字,都可以入学,在封建帝王们眼里,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 而朱由榔想做的,却是自古以来都没有的事情。 但大家也不算太惊讶,因为自光烈朝以来,非同以往的事情发生的太多了,归根到底,时代已经变了,朱由榔的政权不是从谁手里继承来的,而是自己打出来的。 什么狗屁宗法、祖训,很重要吗? 朱由榔打算先在几个省份建立一批学校,试点一下,反正都是皇室出资,内阁和大臣们也无所谓。 第一批五百所小学,主要集中在浙直和江西,教室、学舍都是现成的,之前不是抄了这么多家,没收了这么多地主大院,留着干啥?直接改改,作为各县小学堂的教室! 朱由榔让户部计算了一下,满打满算,初步投资四十万两,而后每年耗费二十五万两即可。 皇室每年从商税抽成以及海务公司的收入,大约在两百四十万两左右,完全负担得起。 等这一批五百所学堂稳定入学后,朱由榔就会继续扩张,直到让全国每个县至少有一个小学堂为止。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教材的编写。 很显然,朱由榔想趁机和科举改革一起进行,借此推广新学。 他都想好了,可以规定,凡是小学合格毕业的学生,都享有童生待遇。以后还可以在府一级设立中学,毕业以后等同于秀才。 初步规划,小学学制为三年,科目很简单,只有四科,文言(语文)、数学、历史、格物。 文言主要就是识字教育和基础文化,数学则是一些简单的运算几何知识,格物则是各种基本科学常识。 而历史这一课的专门设立,是朱由榔听取了内阁宰执们的意见后,添加的。 历史教育是政治教育的基础,如果只将政治教育单独列出来,会显得过于空泛单调,不如将政治教育融入历史学科当中,作为学生的启蒙。 教育学生民族的历史进程,从而培养他们的民族意识。 可是,如何编写出既准确,有水平,又能通俗易懂,易于自学,还能尽量压缩文本,降低成本的教材呢?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啊。 朱由榔将这一任务提高到国家战略的水准,重视程度丝毫不下于一场全国战争。 由内阁负责,礼部牵头,翰林院参与,天子亲自审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百年大计,教育为本。 朱由榔自己肯定没这本事,但他相信群众的智慧。 于是乎,让在整个南京城乃至全国士子都趋之若鹜的一件事发生了。 朱由榔以天子的身份,在《启民报》上亲自刊登文章。 注意,这里用的不是圣旨,而是以皇室身份,向全民传达意见。 这是破天荒头一遭,过去哪怕光复川陕这种大事都没有过。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59节 而文章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号召教育普及,认为朝廷和皇室,有义务,为每一个大明子民提供基础教育,就算现在无法普及每一个人,也应当尽量努力地创造条件,接近这一目标。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是以太平之政,莫过教化,教者,政之首也” “朕尝闻有穷兵黩武而亡国者,有穷奢极欲而亡国者,有残民暴政而亡国者。” “未尝闻以教育而亡国者也。” 文章最后,直接开出赏格,号召全国士子和读书人,可以主动投献自己编写的教材,只要礼部审核后,觉得有可取之处,就可得赏银两千两,录用为官。 如若写得特别好,甚至能被天子嘉奖,没有功名的,赐进士出身,并一步登天,任为礼部郎中,赏银五千。 此话一出,全国无不掀起了一波研究怎么编写教材的风潮。 报纸在最后给出了新编教材的要求和标准,其一是文本要尽量少,便于印刷普及,其二要有教育意义、准确无误,其三要便于理解,可以自学。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这也不是什么上战场。 古代文人,从来就有好为人师的风气,这不仅仅只是能得到赏赐提拔,自己编写的教材,如果能得到批准,说大点,自己就能成为日后全天下年轻士子的老师啊! 要知道,上一个能达成如此成就的,还是编写《四书集注》的朱熹。 这种名利双收的巨大诱惑,实在能让每一个读书人发狂。 不到半个月,就有数百读书人进献了自己的作品。 各种方案千奇百怪,有的将元末明初编写的《小四书》蒙学教材,增减删改,合作一本,有的将《九章算术》和《周髀算经》截取经典问题。 朱由榔偶尔也会饶有兴致的看一些,其中不乏很有想法的。 比如有人提出简化繁体字,这其实也不算稀奇,汉字简化自古就有,行书、草书最早就是为了简化书写。 更让朱由榔没想到的是,关于数学教材的编写,超过三分之一的方案模本里,都提倡使用泰西数字,也就是阿拉伯数字,便于计算。 明末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重要的思想文化变革时期,大量的读书人,尤其是江南地区的士子,思想其实并不僵化。 如果你翻开许多流传下来的,明末士子的个人笔录,你会发现,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一套世界观,其中不乏相当激进的存在,比如反君主**,乃至于男女平等、良贱平等。 这些各有特色的投稿,虽说大部分都有缺憾,但可取之处也不少,朱由榔让礼部无论好坏与否,只要对方不是照抄前人作品,有价值的,一并赏赐五十两到一千两不等。 而翰林院、礼部的联合编纂组,也可以从这些作品中汲取足够灵感。 第54章 小学(上) 随着川陕战争的结束,明清之间的碰撞又渐入平息,山西方面义军逐渐向陕西转移,其余留在山西的,也大多分布在吕梁山区地带,陷入和清军进剿军队的拉锯中。 而陕西局势则稳定下来,姜镶占领关中以后,朝廷也不可能把他马上调走,那不是逼他造反吗? 先是温水煮青蛙,让秦佐明部押运一批粮草进入关中,补给姜镶部,而后自然是赖着不走了。 其次,又提拔许多姜镶麾下立有战功的将领。 首先就是王辅臣,姜镶不是任他作参将吗?朱由榔提他当总兵,封伯爵! 原本就不是姜镶嫡系的万练,也被提拔为总兵。 其下还有大量将佐被提拔任用,姜镶都不好反对,否则不是断人前程吗?其他人不说,就王辅臣那种“活吕布”的性子,谁知道会不会来个“义父在上,受孩儿一刀”? 朝廷更是直接使出银弹攻势,四十万两白银运进来,赏赐各部,拉拢人心。 对于建制骑兵的编制,枢密院早有备案。 骑兵计划分为两个部分,其一是师级单位的配属骑兵,用于配合步兵作战,计划每师最好有一千骑。 其二,便是作为战略力量的全编制骑兵 在光复五军和海军之外,再设立一支骑军,下辖两到三个骑兵师,每师大约五千骑左右。 新建骑兵部队,以原前军的那两三千骑兵和吴军残部、姜镶部、松潘部合编在一起,再加入新兵稀释后训练整编。 朱由榔加封文安之为川陕总督,总理西北事宜。 如今大明官场当中,都知道这位年纪不小的督抚大臣是一匹黑马了,原本文安之在光烈朝中属于边缘地位,算是诸路督抚中的末流,别说和陈邦彦、张家玉相比,就连王化澄都远远不如。 但经过攻略川陕的实打实成绩证明后,文安之一跃成为主政半壁江山的封疆大吏,与闽粤总督张家玉、浙直总督陈邦彦并列被时人称作“光烈三总督”。 光烈朝中大臣,最高的自然就是五位内阁宰执,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内阁宰执们也不可能当一辈子宰相,总有换下来的时候。 而内阁之下,还有不少位高权重的大臣,常常被人们戏称为“半相”,如洋务院的张同敞、都察院的王夫之,和外放的“三总督”,吏部尚书朱天麟、礼部尚书王化澄,都是有力竞争对手。 如今文安之强势崛起,倒是让其他人心生紧张起来。 因为朱由榔又将另一个重任交给了文安之——马政 既然主政西北,那最重要的任务莫过于解决战马问题。 文安之已经开始派人积极和青藏、甘肃以及漠西蒙古诸部交流。 希望能达成贸易合作关系,自从清廷失去江南后,丝绸、茶叶、铁器,这三样和草原贸易的重要物资原产地都丧失了,和草原的贸易已经趋于停顿。 但人家的需求毕竟还在啊,这些玩意可都是消耗品。 所以,虽然明廷通过川陕和各方贸易,比较麻烦,要绕很长路,但这却是唯一的贸易窗口,具有垄断性质。 即使如此,文安之也没有选择直接利用这一优势,学后世的山西晋商一样,对草原诸部大搞经济盘剥,而是在平价贸易,尽量照顾这些蒙古、青藏部落的利益。 这是朱由榔最欣赏文安之的一点。 和草原部落的交流,交换战马只是目的之一,政治统战工作同样不能落下,满清能有今日,就是因为当年皇太极眼光毒辣、手段高超,又拉又打,将蒙古部落拉到自己这边。 中国的本土马种大概可分为三类,西南马、河曲马、蒙古马,其中西南马也就是滇马,个头矮小,但负重能力出色,适合作为挽马,驮运辎重、拉拽火炮。 蒙古马更高大一些,耐力更强,也是东亚地区战马的主要来源。 最后就是青海地区的河曲马,比蒙古马更为高大些,但耐力略有不足,适合冲刺,也是优良战马来源,只是数量上不如蒙古马。 文安之便从两方面下手,对于青海方面,可以直接建立榷场交易,并且以朝廷名义,恩赏册封部落,试图重建当地土司卫所体系。 而蒙古方面,则先以外交试探,建立贸易关系再说。 ------------------------------------- 经过两个月的初步收集民间意见和范本,朱由榔撒出去了超过五万两银子的赏金,翰林院和礼部吸收了不少想法。 其中,有一位江西吉安的老秀才,在私塾里教授多年,将南北朝时期就流传的《千字文》做修改和增加,增至两千字,基本涵盖了基础教育的常用字,被礼部直接采纳。 这位老先生一步登天,被任命为江西督学。 还有人进献了自己的简化字方案,被礼部采纳后获得重额赏金。 不少大儒亲自出山,主动报名到编纂队伍中来。这种惠及天下百姓的千秋伟业,但凡是个有理想的读书人,谁不心动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四本教材逐渐成型。 接着就是招募教师,腾出学舍。 学舍好解决,之前抄了这么多家,空着作甚?其余一县当中没人被抄家的,再从内帑出资,修建学校。 为了凸显重视,朱由榔将皇室在南京内城外的两处别苑拿了出来,作为上元县和江宁县小学的学舍。 为了招聘足够教师,朱由榔将教师待遇,根据不同等级,定为到正九品至从七品官员薪资计算,且教师也是有官身的,如果干的好,可以提拔为府督学、省督学,甚至进入礼部任职。 理论上最高可至礼部尚书。 而且门槛也不高,童生以上,只要没有犯罪记录就行,集中到府里先集体学习培训两个月,毕竟教的有些知识,这些学八股出身的士子也未必会。 不过编写的教材通俗易懂,还配有图画,只要有一定文化基础,自学起来也不难。 所有官办,准确来说是皇家办的小学,全部免收学费,教材也免费发放一套,学生自己只需要准备笔墨即可,即使是穷苦人家,拿树枝沙盘练习,也能学习。 为了吸引穷苦家庭入学,朱由榔还狠下心来,多掏点银子,所有入学的孩子每天可以在学校吃一顿免费午餐。 午餐其实没啥营养,成本也不高,基本就是些粗粮,但对许多经济困顿的底层农民家庭而言,能减小不少负担。 很多农民出于“占便宜”的小心思,也愿意送自家孩子进去。 印刷方面,启民书社本来就是皇室产业,根本无所谓利润,甚至还得倒贴一点,翰林院和武备局联手,绞尽脑汁在技术上想办法,尽量压缩每一本教材的生产成本,好便于普及。 最后递到朱由榔手中的,是四本薄薄的小册子 由于在材料上尽可能压缩成本,所以看起来并不精致,甚至颇为粗糙,也就比报纸强一点。 每本大约也就一百多页的样子,上面用标准宋体印有《文言》、《数学》、《历史》、《格物》。 翻开文言教材,编纂组最终采取了中国古代最优秀的启蒙教材之一——《千字文》作为范本,以那位江西老秀才的方案,扩写修改千字文,作为识字教材,识字内容过后,则是精选的十二篇古代典籍文章,作为文学启蒙。 课文内容上,不再局限于四书五经,除了四书和春秋只选了六篇精简的参与其中,其余六篇都摘取自唐宋散文和《战国策》等先秦散文。 数学教材采用了阿拉伯数字,以问题带入,设置了大量例题来逐步说明,主要涉及简单的四则运算和几何知识,最多也就到一元一次方程的地步。 历史教材算是下了功夫,将从三皇五帝到明代的主要历史脉络大概描述了一遍,没有讲流水账,而是让学生思考一些问题,在给出答案,介绍这些朝代的政治得失。 这种对历史的评价自然是众说纷纭,反正眼前的教材都是几十个大臣和鸿儒超了两三个月的结果。 最后的格物教材是最没争议的,因为整个编纂过程基本上都是翰林院那帮科研狗的独角戏,最多让几个传教士参与,又给礼部润色审核一下,变得更加通俗易懂。 第55章 小学(下) 光烈三年,十月初 南京礼部下辖的新衙门,督学司,正式揭牌。 虽说新建的五百所小学在管理上归属朝廷和礼部,但名义上依旧属于“皇室财产”,毕竟是由皇家内帑出资建立、经营的。 故而督学司虽然是礼部下属衙门,但要接受宗正府的大宗正吴王朱以海监督执行,每年的账本,要交给大内,皇后王芷审核通过。 说起来朱由榔自家媳妇的任务是越来越重的,除了后宫事务外,还得管启民书社、海务公司的皇室股份,现在还有督学司的账本。 一开始王芷建议可以让些内侍帮忙管起来,但朱由榔实在是对太监比较膈应,如今宫里还保留些内侍,也只是怕把这些太监放出去,他们没有谋生技能,估计会饿死。 故而朱由榔虽然没有废除太监,但也从不新招,太监制度不仅仅是在观感上极不人道,更重要的是,很容易养成不良风气。 直到清末,都有许多穷苦人家的孩子为谋生路,自行阉割,想谋求入宫。 这对于一个健康的民族而言,很显然不是什么积极向上和进步的文化。 可随着政局稳定,朱由榔又积极谋求皇室从封建贵族的领袖,逐渐转变为新兴资产阶级的代言人,这一过程中,宫廷事务依然非常繁重。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60节 朱由榔最后选择折中,不任用太监,而是效仿明治维新后的日本,聘用女官来打理宫廷事务。 而女官的最高上司,就是皇后。 所谓女官,并非单纯的宫女,而是由民间聘用考核,签订合同,在宫廷中工作一定年限,有具体品级、俸禄的女性官员。 这也算是朱由榔的一种对于封建礼教的进步尝试,毕竟女官任职都是在皇家内部的宫廷事务,这是皇帝家事,大臣文官们也管不着。 而且早在《周礼》当中,古人就已经有女官制度了,在一些特殊时期,比如北魏孝文帝、隋文帝时期,女官地位甚至要比宦官高得多。《红楼梦》里,贾元春在宫中担任“凤藻宫尚书”,这个“尚书”,就是女官职务。 只是过去的女官制度更像是后宫的补充,而朱由榔所设立的女官制更加完善、正规,并且不强调人身依附关系,完成合同规定的工作年限后,就可离开宫廷。女官不是皇帝的妃嫔,而是和文武官员一样,是皇帝的臣子,更确切的说,是皇后的臣子。 ------------------------------------- 应天府,上元县小学是全大明第一家开门的皇家小学堂。 大量的达官贵人们都想把自家孩子塞进去,因为他们都听到了风声,说是日后皇长子朱慈煊六岁以后,会被送进小学读书。 这下子顿时让全南京的勋贵、文官、士绅、豪商们兴奋起来,要是自己啊孩子也能送进去读书,岂不是从小就能和太子爷建立交集? 这是家族日后飞黄腾达的良机啊。 结果按照计划,上元小学招生五百,最后来报名的家长却多达四千。 而且其中不乏军中公侯伯爵、朝中尚书侍郎一大堆,吓得督学司连忙派人来解释,表示由于南京人口众多,督学司这边规划,光上元县就要建设四所小学,教师资源都不差,不一定非得挤这上元一小不是?请各位大佬不要心急。 但诸位家长只是表示呵呵。 大家又不是图着什么教师好不好来的,真要学学问,这些家庭哪一个请不了名师? 关键是太子爷啊!能和太子做校友,那日后是多大的政治资本? 最后还是闹到了天子跟前,让朱由榔哭笑不得,下令以后出现类似情况,就抽签决定,但虽说是抽签,不过有个死标准,没有功名、爵位、官职的一般家庭,比例不得低于五成。 他的确有把自家孩子日后送到小学读书的想法,集体生活是培养人的好方法,关在后宫里,早晚要变成废物。 作为一个父亲,朱由榔都已经规划好了,这小子六岁就送到上元县读小学,日后还会设立府一级的中学,读完中学,扔到城外的大明兵学苑里好好操练两年,最后再找个不算太危险的偏远边塞去当几年基层军官。 等磨练的差不多了,才调回来学习处理政务,即便如此,也得先从府县一级熟悉起来。 否则一直养在皇宫大院里,搞不好又变成个朱允炆、朱祁镇那种大煞笔。 反正朱由榔自信再个三十年再退休不成问题,在此之前,有的是时间慢慢培养。 数百里外的杭州府中 杭州知府顾炎武亲自出席了杭州府第一所皇家小学——钱塘小学的开学仪式。 按照督学司的计划,第一批五百所小学堂,主要作为尝试,等通过实践健全制度以后,从明年光烈四年开始,以每年五百所以上的速度向全国普及。 虽然朱由榔采取了不少打压士绅、平衡文武的政策,但整个光烈朝读书人的社会地位反而大大提高了。 尤其是对于秀才、童生等底层读书人而言,原本只不过是人厌狗嫌的穷措大,除了读书科举外,撑死就给哪家地主教教私塾,或是给别人当账房。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而朱由榔的一系列政策下来,读书人可以去吏部、市舶司应聘为官吏,也可以去皇家小学应聘为有品级、俸禄的教师,如果年纪尚轻,还能去兵学苑当学员,走武官入仕。 再加上海贸和商业的繁荣,大量新兴的商业行社们,也需要聘用不少读书人作为账房、掌柜。 结果就是,现在整个大明,只要是读书人,基本都能找到一份体面工作,乃至于民间行社为了聘用人员,不得不大幅度提高工资,才能和官府抢人。 乡间一般私塾,都已经开始缺先生了。 顾炎武也颇为重视杭州府各县小学的建设,虽说整个政策主要是由皇室出资,但实际执行上,由于教育普及水平直接和政绩挂钩,地方官员想发设法也会给学校弄点优厚政策。 比如杭州府,就有入学补贴政策,凡入学学生增加一人,府衙会给学校每年七钱银子的补贴。 一年下来,全府八所学堂就是两千多两白银。 顾炎武即使是在新政派官员中,也算是比较激进的一类。 在朱由榔普及教育所激起的大讨论中,顾炎武一向主张,不只是应当建立县一级学堂,而且要强制全国适龄儿童入学,如果逃避教育的,应当处以罚金。 支持这一想法的还有王夫之、连城璧,以及黄宗羲等人,但最后上面并未采纳,倒不是有什么不好,而是此时财政不允许。 就算不用内帑,而是使用国库,这也是一笔巨大开销。 至少在此时,北伐才是第一要务,所以财政上不能过度向教育倾斜。 顾炎武为了凸显重视,将自家两个小外甥,徐元文、徐秉义都送进了学堂念书。 顾炎武作为后世着名的明末思想家,在自己主政的杭州府,他继承了当年“江左狂士”李贽的男女平等主张,认为女童也应当进入学堂读书。 但这个思想实在太过激进,而且男女同校,对于深受宋明理学熏陶的明代社会,也难以接受。 但顾炎武却坚持己见,他在报纸上投稿文章,表示“母者,人之初师,育女,当为育人之要。” 意思就是,母亲是人生的第一位老师,如果女性没有文化,又怎么会抚育出优秀的后代? 这种思想虽然还是有局限性,只是把女性当做“母亲”的身份看待,距离真正的妇女解放运动还有巨大差距,但在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宋明理学社会,已经相当进步了。 于是乎,顾炎武自掏腰包,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一起,集资在杭州修建了第一所女子小学堂。 结果被几个迂腐的士子告上南京,但最后却是得到了朝廷和天子的认可。 教育普及,没道理忽略女性,工业革命的重要成果,就是要解放女性的生产力。 但饭毕竟要一口一口吃,步子大了容易扯到蛋,所以目前官方虽然允许并且支持民间自办女校,不过皇室学堂的女校还没有铺展开来。 归根到底,战争还没有结束,现在还不是放开手脚、大干快上的时候。 第56章 改组机构 度田工作初步完成,可见的是,大明的土地和阶级矛盾,在未来几十年内,应该都能得到巨大缓和,毕竟日后拿下北方,被战争和灾荒摧残殆尽的北方各省也能吸纳大量移民,这为朱由榔的改革争取了时间。 教育普及工作,第一阶段五百所学堂也在如火如荼的建设,第一批入学少年孩童就超过十万。 川陕局势趋于稳定,文安之进驻西安,已经开始拉拢分化光复右军的姜镶旧部,姜镶自然没什么抵抗力,经过从大同到关中的转战,其中光复右军吸纳了大量山西义军,大大稀释了姜镶控制力。 再说面对朱由榔和朝廷这条大腿,手下将佐们凭啥非得在你姜镶手下吊死?离了朝廷的补给,以姜镶的经营水平和此时陕西的物力,明天就得喝西北风。 似乎所有方面都在欣欣向荣的进展。 但不愉快的事情总会自己找上门来。 “走私?涉案多少?” 朱由榔坐在乾清宫中批示奏章,一本浙江按察使常延龄的奏章全文展开在案桌上,桌前则是分管财政的阁臣堵胤锡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夫之,分次而坐。 在内阁改制后,不仅内阁宰执们权力无二,都察院的职权也今非昔比。 之前瞿式耜就表达过忧虑,君权失去限制,会酿成恶果,内阁权力过大,而没有监督,同样不是好事。 倒不是说担心他们架空皇室,而是如果阁臣滥用权力,胡作非为怎么办? 于是乎,都察院成为了朝廷所有部门中,唯一不受内阁辖制,直达御前的机构,在此之前,只有军队有这个待遇,而且都察院拥有弹劾宰相的权力。 以至于许多人都私下称呼都察院都御史为“监相”,地位并不比宰相差多少。 都察院职权加强以后,各省按察使不再隶属督抚衙门,而是直接受都察院辖制,向都御史做报告。 王夫之解释道 “主要是宁波港和台州两港,市舶司官员勾结浙江沿海几家产绸士绅,在港务衙门隐匿了三十五艘船的过关批文,大概逃脱了三万二千两关税。” 朱由榔有些皱眉,随着光复江南以后,一方面局势逐渐趋于稳定,另一方面大量新进官员流入朝廷、官府,问题也越来越多。 尤其是涉及财政问题,比如说海贸方面,每年几千万两的流水,怎么可能没有人生想法? 转头向主管财政的堵胤锡问道 “财政方面查清楚了吗?涉及哪些官员?” 堵胤锡回应 “主要是洋务院,台州港的两个七品参事,三个八品干事,宁波方面的一个参事和一个通判。已经革职,交给都察院和刑部会审。” 朱由榔颔首,思忖片刻后道 “洋务院的职权,是不是……太大了?” 堵胤锡和王夫之对视一眼,而后堵胤锡道 “这事之前内阁就已经反映过了,洋务院总理海贸、关税、国债、行社、外交,自成一体,财务不用经户部账本,职权相当于户部、礼部、工部部分集合,甚至还有自己的稽查舰队武力。” “之前生死存亡之时,为图渡过难关,集中事权本是应该,但现在局势逐渐安稳,就算日后北伐,也能按部就班进行。” “张同敞是可靠的,但如此庞大的部门,若不加以拆分监督,很容易滋生**。” 朱由榔也点头赞同。 之前肇庆的时候,政权还在完蛋的边缘徘徊,为了打赢胜仗,集权是必要的选择,事实上洋务院总揽进出口、关税、土地租赁、沿海工商等等事务,几乎占了朝廷财政工作的一大半,也的确取到了稳定维持后勤和军费的效果。 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毕竟已经过去了,朱由榔倒是不担心洋务院会威胁自己的权力,而是担心这样放纵下去,**问题会越来越严重。 就像后世那个经典例子,如果你在房间里发现一只蟑螂,那么证明蟑螂已经滋生很多了。 虽说不能因噎废食,但防患于未然还是要考虑到的。 “张同敞呢?他没什么意见吧?” 王夫之接口道 “张判院之前也反映过这个问题,希望都察院能派驻监察御史进洋务院。” 朱由榔的确体会到分割事权的紧迫性了,长此以往,洋务院如果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反而会阻碍改革,到时候就不是张同敞能控制得了的了。 想到这里,朱由榔突然醒悟过来,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我就说,一桩贪腐案有必要惊动宰相?这才是先生和而农过来的目的吧?” 两位大臣也不禁笑了出来 “陛下圣明!” 虽说内阁辅臣形同宰相,但朱由榔毕竟不是一般帝王,洋务院是朱由榔当初在肇庆力排众议,钦命组建的,张同敞也是天子心腹,分割洋务院这事有些敏感,很容易被人误解为在搞党争。 虽说光烈朝政治风气大不相同,但毕竟许多官员都是从天启、崇祯那时候党同伐异的环境里出来的,自然比较谨慎,怕落人话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故而内阁是在用这桩不大不小的贪腐案来探天子的口风,就连人选都很巧妙,王夫之是天子心腹,堵胤锡则是朝中公认没有派系利益的持重宰相。 朱由榔止住笑意后道 “没必要如此,其他人不言,至少朕是信得过宰相们的。”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61节 “说说吧,内阁拟定的方案是什么?” 堵胤锡收敛后肃然道 “内阁几位同僚商议后的方案是,过去朝廷财政其实被分成两个部分,户部一套,洋务院自成一套。” “这次干脆将户部和洋务院的财权全部剥离出来,组建一个新部门,只管理财务,就叫财部,再于都察院下面增设一个审计署,专门负责监督核算财务。” “洋务院的外交职能剥离出来,和礼部相关官员合并,重建鸿胪寺,总理外交。” “洋务院商业管理职能,与户部相关部门合并为督商署,归内阁直隶,这样下来,洋务院只剩下市舶司和海关职能,改组为通贸署。” 朱由榔一边听,一边用毛笔在空白的宣纸上画出新的朝廷各部门结构图。 这个重组方案,不仅仅是在分割洋务院事权,同时也是在集中一些权力。 比如说之前财政权分署户部和洋务院两个衙门,现在统一剥夺两个衙门的财务权,合并为新的衙门,这样一来,户部就变成纯粹的民政部,洋务院则完全解体,变成专门招商引资和附则海关审核的机构。 如此之后,财政权彻底统一,而户部、洋务院这种职能混杂的衙门,也被分割重组。 朱由榔补充道 “过去鸿胪寺除了外交以外,还要负责朝会、宾客等等杂物,只和六部侍郎同级过于繁杂,外交乃国家大事,还是要重视,就不叫鸿胪寺了,叫……理藩院吧,位同六部。” 改组之后,内阁下辖吏、礼、兵、工、刑、户、财七部,通贸、督商两署,和枢密、理藩两院。 都察院不受内阁统辖,另辖审计署。 新任财部尚书是个紧要位置,负责整个朝廷的财政工作,权力相当于过去的户部和洋务院各取一半,拼接起来,虽说只能管财政,无法涉及其他具体事务,财政预算拨出去后就管不了了。 但毕竟是命脉大权,虽说有审计署卡主脖子,但还是举足轻重,内阁的意思,是让张同敞来出任新的财部尚书。 这样一来,一方面张同敞能力和品质的确可靠,另一方面,也表示这次改组和党争没关系,否则也不会让张同敞这个被针对的对象出任如此紧要位置。 而被拆分出来的通贸署和督商署,分别由张同敞原本在洋务院的手下干将,原来最早通商的广州港市舶司提举使程翼,和原中书舍人谢颖担任。 谢颖也当了快三年中书舍人了,这样一个人才,一直留在身边当个七品近臣不太合适,朱由榔便打算将他放下去任职,新任的督商署令是侍郎级别的高官,这算是越级提拔了。 而中书科则交给新科探花,在中书科实习了大半年的原中书给事章瑜接任。 第57章 南北军工 满清直隶省,天津府,过去大明的天津三卫。 天津城外,十数支烟囱向外升腾烟雾,宽大的砖石厂房里,火热的温度和“乒乒乓乓”敲打声交织在一起。 北方的工业条件本来就不如江南,后世的大连、青岛等地现在还没有开发,人烟稀少,只有天津,靠近京师,江海交汇,平原宽阔,是发展工业园区的好地方。 清廷效仿南方设立的军工机构——神器局,就在此处。 新建不久的铸炮厂里,一名荷兰铸炮师指挥着工人,敲开铸炮的泥模,里面黑黝黝的炮管显露出来。 众人屏住呼吸,在铸炮师的指挥下,和另外一节更加宽阔一点,色泽略显不同的炮管,小心翼翼拼接在一起。 而后将全炮吊起来,用炉火加热,两节炮管逐渐融合在一起。 荷兰铸炮师不禁惊叹 “这实在是天才般的设计!” 经过近一年摸索,在江淮战场上,勒克德浑部好不容易缴获了一门明军五斤炮,迅速派人护送,押回京师后方。 荷兰铸炮师和神器局工匠围绕这门几百斤的家伙,研究了两个多月,又试验了十来次,终于将铜铁内外两层铸造法搞明白了。 终于,到了十月份,第一批新炮从神器局工厂里制造出来。 对于这个方面,荷兰人倒是比满清更激动,因为在此之前,荷兰也没有这个技术。 经过一年多的建设,现在神器局的产量已经初步形成,年产火铳五千支以上,火炮六十门,弹药若干。 绿营新军的整编也扩展到了河南、山东两省,合计将在三年内,编成新军十二镇。 整个过程,几乎都是多尔衮一力铁腕推行。 为此,整治了不少顽固的八旗贵族。 除此之外,孟乔芳逃回河南后,立即写了一封奏章,递给京师。 其中,第一次正视了明清双方的实力差距。 “而今南廷光烈者,人中雄杰耳,文武之能,可彪炳一时,善抚治人心,犹如昔日汉之刘备。” “故今日南北,当以南强而北弱,南廷坐收江南财源之巨、湖广粮米之仓、岭南通贸之利,又兼器械犀利,实非能以强力敌之。” “故我朝应对之要,非在军伍,首重人心,唯有重整军民士气,厘定制度,设立规范,安抚人心,方能有制胜之机。” 江南和川陕的接连失败,不仅仅是给明廷带来信心与振奋,同样也是让满清惊恐和反思。 现在轮到满清来思考,自己为啥干不过明廷? 孟乔芳委婉地做出了关键,人心、制度。 满清自入关以后,破坏多于建设,尽失江南民心不说,在北方也没有建立起有效的稳固统治。 之前凭借军事优势,还能压着更拉胯的南明揍。 但现在,一旦军事上的优势逐渐平衡,种种弊端迅速显现出来。 正如某位教员在书中所说的那样,“事物发展的根本原因,不是在事物的外部而是在事物的内部,在于事物内部的矛盾性。”,内因是事物变化的本质,外因是事物变化的条件,军事上的失败,就是一针催化剂,使许多满清在历史上,直到康熙、雍正年间才解决的政治问题,显露出来。 比如说农业生产问题,北方人口凋零,又要受到满清官府盘剥,还有大量八旗贵族在北直隶跑马圈地,光军队的供给,就是一个大问题。 多尔衮毕竟是一代枭雄,面对这种困顿局势,敢于直面挑战。 他将孟乔芳的奏章在大朝会上全文朗读,而后开始推行自己的改革。 过去几年,跑马圈地的结果肯定是无法改变了,毕竟八旗才是满清的基本盘,多尔衮要是敢动他们的利益,都用不着明军打过来,他自己就完蛋了。 好在此时的北方,人地矛盾并不严重,甚至说,真正的问题不是土地不够,而是大量土地抛荒。 多尔衮命河南、山西、北直、山东、襄樊各地督抚,招募流民屯垦。 不同于明廷的《民屯令》事实上就是在将度田没收的土地分给无地农民,满清的民屯政策,更多的是将流民招揽过来,给与农具和种子,恢复生产。 租子并不轻,达三成以上,但相较于之前那种完全不顾 生产的风气,已经算很进步了。 其次,便是减轻赋税,在建设新军的同时,开始裁汰绿营,减少开支,从而鼓励农业生产。 唯一和南面截然不同的政策就是,北边的清廷严厉打击商业活动,严格控制市场,已经不是重农抑商的问题了,而是直接取缔商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北方不是南方,产业凋零,如果打开贸易,只会加速资源流出,伤害农桑。 对于汉人士绅,也加大了拉拢政策的力度,任命了许多北方士绅作为地方官员,尤其是知道了南边对士绅地主的种种限制政策,多尔衮反其道行之,不限制土地兼并,除了同样都要交税外,不对士绅作其他限制政策。 对外,则加大了对朝鲜、蒙古的盘剥力度,来补偿中原地区的缓和方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虽说这些政策依然没有根本改变,但客观上的确减轻了北方百姓的生活负担,取到了恢复生产的作用。 对于多尔衮的种种行为,朱由榔到不怎么觉得紧张,这样也好,免得明军打到北面还是饿殍遍地,打仗的同时还得赈灾,那就太麻烦了。 ------------------------------------- 浙江布政使司,宁波府,定海县 宁波的港口有两个,一个是市舶司港口,而另一个,则属于海军和武备局。 这里是武备局的造船工厂之一。 不同于造枪造炮,造海船是个技术活,尤其是大船,从木材的准备到下水试航,往往要几十年的时间。 原本武备局接到建设造船任务时,是比较迷茫的。 首先,适合造船的木料就很难找到,一般使用松木和杉木,而且至少要有几十年的树龄,生长高大笔直。 直到他们在南京城外,发现了一个宝藏。 这就是永乐时期,当时全世界最大的造船基地——龙江船厂。 龙江船厂地图 郑和七下西洋所用的宝船,就是在这里建造。 整个船厂,有七条东西走向的庞大作塘(船坞),每条作塘大概宽约近百米,长约一里,就象七条巨大的河道直通龙江。 只可惜,此时船厂内早已积水覆盖,作塘两侧杂草丛生,让人再也联想不到昔日一艘艘巨大的宝船从中驶出,扬威四海的场景。 当年,为了满足造船所需,设立有十几个工坊,上百个厢甲的工匠,厂房和工人住所连绵不绝。 但现在,早就变成了荒野。 好在,永乐盛世的遗产并未完全消失,当初为了供应造船所需的材料,在钟山开辟了漆园、桐园、棕园等树木园区,种植各种树木将近十万株。嘉靖以后,龙江船厂停止造船,所植下的近十万株树木经过百年时间,都已长成参天大树。 杉树、松树、柚树、格树、娑罗树、漆树、桐树、棕树一应俱全。 这些树木就成为了武备局的优质原料来源。 朱由榔专门让工部派出人手,重新将这些林区监管起来,而且龙江船厂也开始进入修复阶段,不过由于荒废太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弄好的。 预计得明年年末才能完全使用,在此之前,武备局的工作主要在宁波军港进行。 第58章 海军与战略 造船是一个技术含量很高的行业,而且生产周期极长,在大航海时代,两三年甚至四五年造一艘船,也是常态。 所谓“十年陆军,百年海军。” 直到后世,海军,都是一个不仅需要科学技术大量集成,还需要优秀的制度体系,以及海量资金才能玩得起的兵种。 为了找到足够的工匠,工部下了血本,开出的优厚薪资条件令人咂舌。 好在大明还有一个强大的海上强权可以依靠,也就是郑氏集团。 经过快三年的逐渐拉拢、渗透和影响,尤其是用尚可喜把郑芝龙换回来以后,明廷对于郑氏的控制力越来越强了。 七月份时,枢密院派遣了一批三百名原教导师学员进入海军,郑成功并无反对意见,郑重接受了。 这是一个标志,意味着郑氏或者说大明海军作为一个曾经的“半独立”武装集团,愿意彻底接受朝廷的整编。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62节 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奇怪。 一方面,随着明廷局势的稳固,尤其是川陕攻略结束后,明廷的统治已经稳若泰山了,最差也是个南北对立的格局。 郑氏集团的股东们都不傻,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左右横跳的机会了,郑氏的主要利益和根基,都集中在东南沿海,舰队再牛逼,终归是要上岸的。 更何况,其实郑芝龙也好,其他海盗集团也罢,本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可以说郑芝龙当年无论是接受明廷诏安,还是后来投降清廷,都是在谋求自己家族的转型。 所以他才会把自家儿子送到钱谦益那求学,不让郑成功参与走私业务。 在这个年头的人眼里看来,富可敌国终究到底是比不上官宦人家的。 而现在,朱由榔已经给他们想要的东西了。 郑成功受封国公,领一军都督,其叔父郑鸿逵也封为长泰侯,其下众多主要成员,都各有封赏。 现在的光烈朝廷可不是之前风雨缥缈的弘光、隆武,这些爵位,都是与国同休的世勋啊。 所以,在郑成功、郑鸿逵两叔侄的鼎力支持下,整个郑氏集团的改编,并未遇到太大阻力。 同时朱由榔予以郑成功充分信任,对于海军的人事安排,都会先征求他的意见,不仅仅是信任问题,更重要的是,朱由榔和枢密院这帮子也不过是旱鸭子,对于人家技术性极高的海军,少外行指导内行的好。 郑芝龙自从被换回来,先是被抓进大牢,然后又被放出来,一直赋闲在家,但朱由榔倒也不让这厮闲着。 郑芝龙虽然人品不咋地,但有一说一,对于航海、海务、海军建设,以及对西方国家以及东南亚国家的了解上,还真是当今东亚世界首屈一指的存在。 朱由榔专门把这厮抓回南京,在兵学苑给他安排了一个教职,把脑袋里的知识和经验都掏出来,整理成资料。 郑芝龙倒也没啥意见,也不藏私,说实话,他儿子已经是大明朝排名前五的将帅了,经过当初投降后,幻想破灭,被软禁数年,再放回的经历,雄心壮志被磨灭得差不多了。 原本朱由榔只是想把他的经验留下来,可以编写本海军教材之类的。 没想到郑芝龙在这方面还挺有天赋,也许是人老了,都喜欢在年轻人面前吹牛逼,这位曾经的“东亚海贼王”,在兵学苑里建立了一个“海军学社”,吸引了一批学生,专门讲授海战知识。 这引起了学苑祭酒李明忠的注意,李明忠和郑芝龙经过数日深入交流后,二人联名向朱由榔上了一封奏章。 请设海军学院和海军建设统筹部门。 文中深刻的阐述了建设这两个机构的重要性。 在十五世纪时,欧洲和中国一样,船只建造基本上还属于工匠个人的事情,如同许多手工业一样,施行师徒制的传承,所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并未形成真正的统一标准。 但大航海时代的来临,令西方造船业和航海业快速发展,许多国家都建立了自己的海军学校和海军部、海军局,统筹海军舰队和港口的建设、维护、训练。 郑芝龙对此认识尤其深刻,他在奏章中解释道,虽说过去在东亚近海,自己曾经多次击败过西洋舰船,但那说到底,一方面是因为对方船少,而且大多数只是武装商船,并非真正的海军舰队,无法抵抗郑军舰队的群狼战术。 另一方面,毕竟这里是家门口啊。 只能和别人的武装商船,在自家家门口打海战。 万里之外的欧洲小国,武装舰船可以开进珠江口,可以进驻台湾,可以在福建沿海耀武扬威,就算被打败了。 这本身,也是一件极为耻辱的事情。 凭什么不是大明的舰队开到泰晤士河,开到阿姆斯特丹,开到巴塞罗那? 郑芝龙非常辛辣的指出 郑氏集团以前之所以能够横行无忌,说到底,只是因为中国距离欧洲太远,人家真正的海军舰队,被必要远隔万里跑来和一个海盗头子算账罢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日后有朝一日,大明海军真想夺回马六甲海峡,冲出亚洲,郑芝龙现实的表示。 现在看似庞大、不可一世的海军,不过只是一支近海舰队罢了! 别说和西班牙、荷兰那样的海洋霸主比,连英格兰、葡萄牙、法国都不如。 郑芝龙精通西班牙语、荷兰语、日语,他和西洋人打过太多交道,所以对于西洋海军的实力认识非常深刻。 别的不说,此时欧洲的一级战列舰,载炮量能达到八十门以上,最高能有一百多门,哪怕是最低级的风帆战舰,载炮也达到十八门上下。 按照这个标准,当今大明海军数百战船,真正能被称为“战舰”的,有几艘? 这封奏章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有些沉迷于自己对于满清技术优势,而沾沾自喜的朱由榔。 郑氏集团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哪怕是“海贼王”,归根到底也只是拦路抢劫的海盗罢了,别因为能锤几艘人家东印度公司下面的几艘殖民地商船,就觉得有多了不起。 早在几十年前的万历年间,荷兰东印度公司就已经有一万五千个分支机构,在全球范围内,超过两万艘商船。 从远东到加勒比海,从北冰洋到好望角 那广阔无垠的海洋世界,至今都还没有中国人的身影。 于是乎,枢密院下,就增设了一个海军署,同时,兵学苑也开始筹备海军学院的问题,等条件成熟,新建的海军学院将成为和兵学苑平级的机构。 虽说明清之间的战争尚未结束,但百年海军,有些事情必须提前部属。 好在眼下也有一个契机。 大都督同知李定国,在光复川陕后,向朱由榔正式上交了关于北伐满清的总方略。 称为《平戎策》 要说李定国这几年,尤其是进了大都督府后,就一直埋头学习,效果还是不错的,虽说也有文吏帮忙润色,但文化水准已经及格了。 李定国在奏章中将北伐策略概括为 “西出陕甘,联络蒙古,策应河东,是以断其左臂;水师北袭,擎控朝鲜,威逼辽东,是以截其右膀。” “而后提三军之命,一军铁骑,出函谷,席卷晋、豫;一军起武昌,攻拔襄樊,突入中原;一军发江淮,克夺徐州,剑指齐鲁。” “以偏师渡海,自朝鲜、辽东,断其归路、巢穴。” “遂而四军齐发,直捣黄龙!” 这个战略思路,倒是和朱由榔不谋而合,除了其他常规北伐都要考虑到的事情外,二人都注意到了一个方向。 朝鲜和辽东。 明军完全可以先凭借海军优势,将满清的大后方先拿下! 这样有两个好处,其一是出其不意,能牵制满清注意力,使其疲于奔命,也能对其士气造成巨大打击。 毕竟对于很多八旗军士而言,入关只是劫掠而已,实在不行,退回关外就是,在多尔衮力排众议,率军入关之前,很多满洲将领都抱有这种想法。 而另一方面,这也能断掉满清的退路,以免清廷又变成第二个北元,虽然退出了关内,却已然能对东北边境进行骚扰进犯。 斩草要除根,能毕其功于一役,就不要留下尾巴。 对于朱由榔来说,其实还有第三个好处。 任何产业的发展都是需要一个目标和驱动力才行,海军发展同样如此。 渡海控制朝鲜、辽东,并在日后的北伐过程中,策应陆军沿海攻势,就是海军建设的第一个台阶。 第59章 大明皇帝是渣男 宁波军港现在主要还是以修理为主,将过去正是那些各式各样的船只重新修缮,加以改造。 比如在可允许的条件下增加炮位,加强结构,或者增设桅杆等等。 工匠方面,由郑氏工匠和广东、福建各市舶司招募的民间工匠组成。 造船工业也是一个漫长发展的过程,朱由榔选择两手抓。 一方面鼓励民间造船业的发展,对于造船企业,采取减税降费,乃至于以财政补贴扶持的方式,鼓励造船行社扩大生产规模,和搞技术创新。 军事工业与民用工业从来都是一体的,只侧重其中一个方面,都不会是健康的经济体。 因为军事工业是纯消费的产业,只有产出而很少有回报,必须要通过民用工业的发展来补贴,能造出经济适用、性能优秀的大型商船的国家,才有造航空母舰的可能。 同样,军事工业也必须要反哺民用工业,反哺民生,才能得到老百姓的支持,美国的互联网产业,最早就是军用科技。而蓬勃发展的硅谷,又能反过来支撑美国的军事霸权。 这玩意就像足球一样,没有强大的俱乐部和联赛机制,没有充足的注册足球人口,没有广泛的足球场和设施,怎么可能会有厉害的国家队? 造船业同样如此,荷兰、西班牙、英国的海军崛起背后,是同样庞大的商船数量,和民用造船工业在支撑。 另一方面,则是官方的造船企业也应当尽早建立起来。 只以行政部门来搞军事工业建设,在短期内或许能起到作用,但从长期来看,会导致权责不分明,官僚主义严重。 必须要成立真正意义上的国有军工企业来完成这一过程。 内阁已经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洋务院拆分之后,工部也将会迎来一次拆分。 只不过这次拆分出来的不是行政部门,而是企业。 按照初步设想,一批新国企正在筹备过程中,如负责武器装备生产的兵工公司;公司负责采矿冶炼的钢铁公司,以及眼下已经基本形成的大明船舶重工公司。 (之前一直觉得“公司”是个外来词,想改称行社,结果好奇一查,发现这玩意早就有了,孔子《大同》里说“公者,数人之财;司者,运转之意。”,尤其是明末清初时期,许多福建地区的民间帮会和华侨,就广泛使用,比如梅县的“聚盛公司”,华人在婆罗洲的“兰芳公司”。) 改组之后,矿务局、武备局这样的行政部门只是作为监管督导,而不再直接组织生产。 具体的生产过程,则交给各个国有工业公司来进行。 也许是受到了这个思路的启发,户部也提议应该建立一个“大明粮务公司”的国有企业来指导干预粮食生产,将之前各地的常平仓管理从各地方官员手中剥离出来,直属粮务公司,以企业模式来运行,受中央部门监管。 朱由榔自然是欣然采纳,事实证明,只要带头打开这些大臣官员们的思路,他们完全能想得比自己周到得多。 如果说之前拆分洋务院是在明晰权责,那这就是在搞政企分离了,行政归行政,国企归国企,裁判和运动员不能搞混。 宁波港旁的巨大厂房内,有许多炉火点燃。 那是在烘干木材,造船的木料不是说砍下来就行了,必须要先干燥,否则造出来的船不到十年就会腐烂殆尽。 一般情况下,最好是等木材自然风干,这个过程往往需要十年左右,或者也可以烘干,但烘干木料是个技术活,而且耗费巨大。 大明船舶重工公司第一位总制,是原工部郎中,工部尚书胡璇的老部下陈子升。 软磨硬泡,从内阁和财部捞到了第一批六十万两的财政拨款作为家底,开始在宁波港先把厂房建起来,招募人手,购置、烘干木材。 然后就开始接些帮海军战船维修改造的活,改为公司制后,虽然都是属于朝廷的,但就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了。 哪怕是给海军服务,也是要给钱的,海军用军费,向船舶公司下订单。 不仅是海军如此,陆军的武器装备,也需要通过枢密院的军务部门,与兵工公司沟通,确定预算来采购和预订。 这样一来,如果兵工公司的产品不好,军方可以拒绝采购。 否则,武备局手上拿着铁饭碗,也没人竞争,咋生产都有饭吃,早晚会变成以前大明的兵仗局那种乌烟瘴气的官僚机构。 同样的,以后的国有工业公司肯定不止一家,大家竞标生产,形成良性循环。 当然,毕竟都是自家人,在利润上基本都是能让则让。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63节 在造船方面,陈子升决定先从辅助型的传统沙船、哨船开始,然后是大型福船,最后才是新式夹板战舰。 好在有一批从郑氏那捞来得,西洋人、东洋人都有的造船工匠。 初期上手应该不难。 ------------------------------------- 同样在宁波港的,还有郑成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自从知道了自己的任务,是要渡海经略辽东、朝鲜,他就加快了海军的整编进程。 事实上不仅是天子和朝廷,郑成功自己也受不了海军杂乱无章的组织模式。 经过重新整编后,海军由之前十几股大小头领,逐渐变成严整编制的多支舰队。 自都督以下,分设五个提督,分别统领东海、南海、北海和后备舰队。 东海舰队提督甘辉,南海舰队提督冯信,北海舰队提督周全斌,后备舰队提督施琅。 还有一个提督为步军提督,以陈泽担任,刘国轩为副,原本是想让刘国轩担任的,但考虑到对方资历实在太浅,骤然提拔难以服众,所以先让脾气比较好的陈举来帮忙镇住场子。 可以确定的是,攻略朝鲜、辽东,以海军为主力。 这既是挑战,也是机会,作为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郑成功也有自己的雄心,陆地上的战争总有尽头,北伐灭清之后,未来的大明军事,海军才是重头戏。 以他对天子的了解,台湾不会放任不管,甚至以后还会染指日本、吕宋,马六甲等等。 届时,海军将摆脱现在的依附地位,成为大明海洋霸权的重要支柱。 他相信,自己成就的伟业,绝对不会比李定国、李过之流差。 武备局最新一批调拨给海军的炮,有一百四十门,这个数字对于陆军而言已经相当多,都快有三个炮营了。 但对于海军而言,也就是几艘炮舰的事,完全不顶用。 郑成功已经通过枢密院,致函给新建的大明兵工公司总制宋士意,要求在沿海建立专供海军舰船的炮厂。 但其实不用武备局和兵工公司操心,理藩院已经开始给他们找到工厂了,只不过正在谈判,到时是用软还是硬的手段获得就不知道了。 光烈三年十月初,大明理藩院正式致函葡萄牙驻澳门总督。 希望和平谈判,关于濠镜地区主权归属问题。 并正式通知,关于天启年间签署的壕镜租借条例,将在光烈四年之前废止。 嘴上虽然说是谈判,但在致函的同时,光复中军两个营,六千兵马,已经进驻临近的香山县了。 葡萄牙人收到消息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委屈。 不带怎么玩的啊?还讲不讲商业道德了? 之前我们还派兵带着大炮援助你朱由榔来着,现在你朱由榔发达了,住进南京了,就不念旧情了是吧? 是的,光烈元年时,顶着议事会里许多人的反对,现任澳门总督瓦希基响应瞿式耜的来信,派出雇佣兵带着火炮援助死守桂林的朱由榔。 后来朱由榔一路大败清军,光复江南,中兴之势显现。 瓦希基向来以自己当初的果断决策为自豪,时常向身边的朋友炫耀。 看到没有,就是因为老子当初果断支持困境中的明朝皇帝,现在咱们葡萄牙才能在对明贸易中得到照顾,咱在壕镜的地盘固若金汤啦!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肇庆的三年里,朱由榔对于澳门的事情,一直没有多问。 葡萄牙人原以为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没想到朱由榔这个大明天子居然是个“渣男”,这才进南京城几天啊?就开始过河拆桥了! 第60章 香山协议 关于澳门问题,朱由榔给新任理藩院尚书曾樱定下谈判底线,首先,葡萄牙人必须要退出壕镜,可以转移新建的自贸区居住,但必须解除武装。 其次,能维持和葡萄牙的友好关系,不撕破脸最好,毕竟此时大明对西洋诸国的外交策略就是,拉拢弱小的英国、葡萄牙,而削弱强大的荷兰、西班牙。 尤其是荷兰,搞定满清后,下一个对付的估计就是它。 当然,如果非得动武,那也没办法。 所以曾樱就带着两手准备,派出使者去和澳门方面接洽。 而派往澳门谈判的使者,新任的理藩院郎中,也是老熟人,原“复社四公子”之一的陈贞慧。 这家伙带着曾樱给的谈判条例,来到广州府。 最先来迎接他的不是广州布政使司,这点小事还轮不到省一级的大员来掺和。 而是光复中军的一员副将,和手下待命的两个营士卒。 以及一个炮营五十四门火炮。 其实这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因为此时的澳门,其实就是个小县城而已。 常住人口不到三万,其中一半以上是华人,葡萄牙和葡萄牙裔混血,只有一千人上下。 能凑出几百兵丁就算不错了,还抵抗? 开什么玩笑。 当初天启年间,荷兰人想从葡萄牙手里夺下澳门,动员了一千三百多人,八艘战舰,而葡萄牙却只有一百多人。 最后还好能依靠岸防火炮,全城老少齐上阵,才算击退荷兰人。 现在明廷数千人马,而且还是装备有枪炮火器的军队,哪里有还手的本事? 总督瓦希基清点了下手里的可用之兵,发现咱进步了,居然有足足一百五十一人,比以前多出了二分之一…… 似乎除了谈判,葡萄牙人也没有其它选项。 就算想调集舰队和明军硬刚,且不说打不打得赢,打赢了又如何? 葡萄牙人远渡重洋,万里之遥跑到这,是为了做生意的,跟明廷刚起来对他们没有好处,他们又不可能征服明廷,最后反而交恶朝廷,人家直接断了跟你的贸易,转头和荷兰人做生意去,那才欲哭无泪。 所以瓦希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栽,同意双方在香山进行谈判。 陈贞慧和瓦希基的谈判内容主要包含三个方面。 其一是居住权问题,明廷方面提出,可以允许葡萄牙人在大明居住,但必须先在理藩院登记,并且不得携带武装,具体的行动范围也必须向官府通报。 这个表态却是让瓦希基感到吃惊,要知道,在此之前,大明朝廷一直是严禁西洋人进入内地的,只有少部分传教士能通过上层士大夫的关系进去。 而现在,明廷却是展现出意外的开放态度。 朱由榔觉得居住没问题,但前提得有“绿卡”,在大明官府登记备案,并且明确目的和行动范围,遵守大明的所有法律,并且照章纳税,你跑到南京来住都行,最好再多消费消费,带动经济,当然了,以这时候洋人的生活水准,朱由榔很怀疑他们的消费能力。 船舶重工公司里面,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原郑氏工匠,以及海军里面的原郑氏集团各色士卒等,倒是不需要绿卡了,他们直接登记为正式的大明子民。 于是乎,这些澳门的葡萄牙人,恐怕将成为第一批拥有“大明绿卡”的外国人。 原本瓦希基是做好长期拉锯,甚至撒泼打诨的准备的,没想到第一个谈判内容,就让他心动了。 额,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葡萄牙人最早进驻澳门,不也就是为了一个贸易中转地吗?既然能合法的进行,还能受明廷官方保护,何必在这澳门的小渔村里窝着呢? 到时候完全可以建立一家商务公司,进驻到广州、泉州,甚至南京去做生意嘛。 唯一不足的,就是以前不用交税,现在却是要和大明的民营行社一样,给明廷交税,贡献财政了。 于是乎,第二条谈判内容,就是关于葡萄牙人对华贸易的。 陈贞慧表示,明廷允许葡萄牙商人在华投资,但必须先在理藩院备案后,于督商署注册企业,并规定,外资公司必须要有三成以上的股份,向大明本土融资。 也就是说,大明允许葡萄牙直接在内陆投资建立商业公司、厂房,但条件是,公司三成以上的股份,必须由大明本土的商人或者国有公司融资入股。 这一点,瓦希基倒是没觉得不可接受,融资不是白占股份,而是要实打实出钱的,大明商人和国企要占股份,也是要真金白银拿出钱来投资的。这对在东亚地区影响力逐渐减小的葡萄牙而言,倒是一件好事,毕竟大明企业有了股份,也不会坐视公司被荷兰、西班牙等国挤破产。 但陈贞慧却提到了一个特殊案例。 澳门的卜加劳铸炮厂除外。 葡萄牙人在澳门留居后,为了安全防卫,陆续在澳门各险要点建筑炮台,扩大对火炮一类武器的需求。 最早的一批火炮,是从其他殖民地抽调过来,太过麻烦,于是葡萄牙人就想到了在澳门本土建设铸炮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引 1557年(明嘉靖三十六年),葡萄牙铸炮专家伯多禄·卜加劳在澳门的西望洋山麓竹仔室村尾选择地点开设铸炮厂,由卜加劳亲任经理。 这就是在明末显着一时的卜加劳铸炮厂。 崇祯年间,在徐光启、李之藻等一批眼光开阔的明末知识分子倡导下,朝廷向澳门的葡萄牙订购火炮。 这也就是最早一批“神威大将军”,红夷大炮来源。 后来,在李之藻等人积极沟通下,澳门方面派出炮师,协助明廷铸炮,明朝也学会了铸造纺锤形西式火炮的方法。 红夷大炮的铸造技术便传入中国,后来又通过孔有德等人的叛逃,传入满清。 经过近百年发展,卜加劳铸炮厂已经相当健全和完备,技术也十分成熟。 当初徐光启先后向炮厂订购了八十多门新式火炮,可见其产量并不低。 而且还能向东南亚、郑氏以及往来的西洋商船出售。 在武备局工厂大规模建立之前,这里是就是东亚地区规模最大的铸炮厂了。 陈贞慧提出,卜加劳厂必须由大明兵工公司全资收购! 这一点,不容转圜。 当然,也不亏待葡萄牙人,之前的工匠都可以留用,包括经理人,也可以先聘请留任一两年,而且兵工公司出资三万两,对于大明而言,这实在是小钱,但对于铸炮厂的股东们来说,已经不少了。 除此之外,葡萄牙在澳门地区修建的炮台等设施,也归大明朝廷所有。 最后,关于两国外交问题,澳门,准确的来说已经是壕镜了,收归大明以后,葡萄牙方面可以在大明的自贸区设立公使馆,派驻公使来交通两国关系和贸易。 但前提是,公使人员必须有“绿卡”,一样要遵守大明律法,且公使馆的用地需要自己去市舶司拍卖租赁。 两人又唇枪舌剑的谈判了三天后,瓦希基觉得,嗯……好像也还不错。 虽说看起来,葡萄牙人受到的限制比以前更多了,必须要遵循大明的法律,还要纳税,并且公司股份也要让出三成。 但他们却获得了在大明内地自由行动的能力,可以像大明商人那样投资。 瓦希基突然想到,诶,如果葡萄牙先把这个条约签下来,是不是意味着可以抢先荷兰、西班牙、英国一步,提前增进和大明的贸易关系。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64节 这是商机啊! 尤其是荷兰,先后四次企图抢夺澳门,差点得手。 到时候葡萄牙人都已经在大明内地开公司了,荷兰人只能在市舶司的自贸区眼巴巴望着。 爽! 于是瓦希基光速回到澳门,马上召开议事会,说服所有议员后,又立马折返香山。 光烈三年,十一月初八 明葡双方于香山县衙,正式签订协议。 此后,这份《香山协议》成为大明对待外来居留人员的处置范本。 第61章 对于大舰队的渴望 香山协议签订以后,壕镜的葡萄牙人,必须在两个月内解除武装,并在理藩院登记备案。 瓦希基说服议事会后,原本的澳门葡萄牙产业,改组为两家公司,分别是“泰西远洋贸易公司”,和“佛郎机进出口贸易公司”。 两家公司分别在督商署挂牌,并向大明本土商人招标,融资三成股份。 最后,前者被大明海务公司,以十七万两资金入股三成,后者的三成股份被几家闽商企业瓜分。 这两家大明境内最早的外资企业,于广州挂牌经营。 也许是为了向其他西方国家炫耀,身兼两家公司总制的瓦希基力排众议,花了几万两白银,在南京城外设立公司分部。 这下子彻底引爆了其他殖民势力,尤其是荷兰。 从十七世纪初,荷兰东印度公司就积极寻求中国大陆的殖民地港口,侵占台湾后,依旧不足,前后四次企图攻占澳门。 荷兰、西班牙、英国联合向明廷发函,表示希望明廷平等对待,每一个愿意和大明贸易的外国商业组织,葡萄牙在远东的规模远不及自己,凭啥就这般优待它? 面对各方诘问,陈贞慧表现得很无奈 “这……诸位先生有所不知啊,其实一开始,陛下是坚决拒绝西洋人进入内地的,打算直接武力收回壕镜。” “最后还是考虑到当初葡萄牙毕竟帮过朝廷嘛,我们大明自古以来,就讲一个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这才不得不行了个特例,开了口子。” “至于其他国家……那可就没办法了。” 这番言语当然是在唬人,什么狗屁“知恩图报”,根本就是打算借机敲竹杠。 荷兰使者皱眉道 “外交官阁下,请你搞清楚,葡萄牙不过只是东西贸易间,占比很小的一部分,我们荷兰,才是大头。接纳葡萄牙,却把我们拒之门外,这是不理智的行为。” 陈贞慧只是呵呵笑了笑 “使者先生,我们大明的情治机构很厉害的,贵国,如果我们的情报没问题,现在在和北边的满清接触吧?” 荷兰使者面色涨红,不知怎么反驳。 倒是一旁的西班牙使者冷冷说道 “大明的手段,我们的确佩服,但在下也希望贵国能够明白,这条横贯东西的贸易线路,不仅对于我们很重要,对于大明,同样重要。” “它的中断,不是大家希望看到的事情。” 陈贞慧面色有些僵硬 他能听出来,对方在威胁。 西班牙和荷兰或许没有能力,直接登陆大明,进行战争,但并不意味着人家没办法。 现在的海洋贸易,对于西方各国而言,当然重要,但对于大明而言,就不重要了么? 这可是明廷现在最大的财政支柱,如果断绝,北伐也好,改革也好,还有什么办小学、建海军,钱从哪来? 对于西班牙和荷兰而言,只需要从印度、爪哇、菲律宾等地调集足够多的舰队,哪怕此时亚洲地区的军舰,大多数都只有三级、四级而已,但封锁马六甲,对于明廷商船进行破袭,已经绰绰有余。 甚至于,如果明廷依旧保持排斥的封闭态度,这对于已经完全步入了资本主义和殖民时代的荷兰人而言,他们不介意,远道万里,调集舰队,进行一场空前的战争。 资本是温和的,只要你打开大门,它愿意想尽一切办法增大贸易、追求利润。 但它更是残酷的,谁阻碍他们的利润追求,他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打通道路。 而对于这样一场战争,明廷比对方更吃亏,因为此时的大明还没有完成统一。 如果冒着财政危机的风险,和荷兰、西班牙开战,不仅会大幅削弱自己的实力,还会给北面的满清可趁之机。 而对于荷兰、西班牙而言,完全可以先从遍布全球的殖民地掠夺吸血,支撑几年,坐等大明财政枯竭,还要应对北面的满清,最后自己玩完。 他们也许没本事直接统治殖民中国,但扶持一个符合自己利益的政权还是可以的。 这招如果对付以前的明朝,还真没啥用,因为人家根本不在乎,也没有啥开拓海外的雄心壮志,财政上,也只守着农业税那一亩三分地就够了。 可恰恰是因为现在的大明不一样了,商业、海贸成为了国家财政的重要部分。国家开始走向近代化,成为全球化贸易链条的一个重要环节。 这种威胁反而有了实际意义。 虽说这样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战略这玩意,就像核武器一样,人家有,你没有,你就是得顾忌。 说到底,是力不如人。 如果明廷的海军可以控制马六甲,乃至于深入印度沿海,非洲东海岸。 可以自己保护漫长的贸易线路 荷兰与西班牙的威胁就完全没有意义。 甚至对于荷兰、西班牙人而言,中国的贸易差额也并非没有替代品。 在十七世纪的远东贸易中,日本的地位并不比中国低多少,一直到朱由榔大肆开海后,才有大量西洋商船转道进入中国沿海贸易,在此之前,由于和明朝的贸易只能通过走私,规模不算大,所以西方商船更喜欢前往日本贸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早期的明朝走私海商们,大多也是从日本起家。 因为他们所需的商品,中国能产的,其实日本也大多能产,最多就是质量上不如,但欧洲买家们恐怕也搞不懂陶瓷、茶叶、丝绸之间高低贵贱的区别。 尤其是殖民台湾以后,荷兰人形成了日本——台湾——东南亚的贸易联系,此时的日本,实行一口通商(长崎),当初由于国内天主教农民起义的事情,断绝了和葡萄牙的关系,但和信仰新教的荷兰人,还是走得比较近的。 这也是为什么荷兰人要想方设法进驻台湾的原因。 谈判陷入困顿,而得到消息的朱由榔,也第一次有了无力感。 殖民帝国,不是你动动嘴,撒泼打诨,就能对付过去的,他原本是想趁机以扩大通商为条件,要求荷兰人归还台湾。 但如今看来,是不可能的了。 之前也问过郑芝龙,海军是否有武力收回台湾的能力。 郑芝龙点头,应该不难,但这样做并不能解决问题。 此时的大明已经不是后世康熙年间的清朝,只是为了收复领土而进行战争,更重要的是,如何维持自己的海洋贸易体系。 打下一个台湾容易,那接下来呢? 北方都还没收复呢,就先和西洋人在海上开片,实在是本末倒置。 于是乎,明廷以近乎屈辱的心态,和西班牙、荷兰、英国签订了与葡萄牙同等待遇的平等互贸条约。 但朱由榔还是提出了条件,要求西、荷、英三国需派遣造船工匠协助大明船舶重工公司,明廷方面可以出资聘用,并且希望和英国合资建立一家民用造船企业,股份五五分成。 对于这些附加条件,三国倒是没什么意见,都是小事情,而且虽说嘴上威胁,但只要明廷依然保持开放态度,他们还是不敢弄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损招的。 虽然,这就是大航海时代,海权国家们的交锋方式,互断商路,看谁先撑不住。 朱由榔从未如此渴望一支强大的海军。 如果能够控制整个马六甲以东的区域,包括日本、东南亚、菲律宾等等商贸路线,届时,大明就成为了唯一的垄断性市场,荷兰人恐怕就不敢这么嚣张了。 可饭总归要一口一口吃,首先要从造船业开始,必须先虚心大胆的学习人家的技术和经验。 最好的办法就是合资企业,但朱由榔挑选的对象比较特别,英国此时在远东的影响力相当有限,还不如葡萄牙,所以和它合作,对于英国而言是难得的机会,没必要藏私。 十年陆军,百年海军,只能一步步慢慢来了。 第62章 银行筹备(上) 光烈四年,正月十六。 年关刚刚过去,去年整个江淮以南地区的百姓,终于迎来了丰收。 倒不是说粮食产量有什么突破,毕竟虽说小冰河期的气候影响,主要集中在北方,但江南地区也不乏洪旱灾害。 主要原因还是,一方面明廷的税收政策相较于之前的清廷和崇祯时期,大为减少,不到一半,另一方面,度田之后,大量的佃农转换为自耕农,也拥有了自己的土地,地租负担减少,有了不少余粮。 所以今年江南百姓的生活压力减轻不少,各种经济形式都在恢复。 秋收结束后,进入农闲时节,各地按照内阁下发的指示,开始集训民兵。 民兵集训的对象,主要是分了土地的民屯户、自耕农和小地主家庭。 本来是打算强制进行民兵训练的,但后来发现这样规模太大,现在的大明人口虽然减少许多,但以江淮以南而言,四千万以上是有的。 (很多网上资料说清初顺治年间中国人口只有一两千万,压根就属于睁眼说瞎话,因为他们把记载的“丁口”看做人口了,事实上古代统计的丁口是指青壮年男性,一般只占人口总数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不得不说,在人口和土地统计上,清朝要比明朝强太多。) 如果全面推行,至少得有三四百万的民兵,而且百姓也未必乐意,这样强行推广,反而不美。 所以朝廷选择反其道而行之,用减税来吸引青壮参加集训。 并且参与了民兵训练的,在地方录用衙役和光复军募兵时,也是优先。 集训时间也不长,每年不到两个月,一般以十六岁以上,至三十岁的青壮。 最多集训四年。 其实并不能训练出什么精兵,但却可以培养基本的纪律性和组织度,这样的话,如果日后征召进正规军,就不用再从头训起了,只需要熟悉武器装备,就能有初步战斗力。 民兵训练主要是兵部在抓,这算是军权改革之后,并不为数不多的权利之一了。 兵部预计,各省大概能组织一百三十万左右的民兵训练,从秋后到初冬,历时五十天。 -------------------------------------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65节 南京紫禁城,大善殿。 乾清宫实在是太空旷了,一般平时,朱由榔都喜欢在紧凑一点的大善殿批奏折。 正值隆冬,古代宫殿一般也都设有“暖气”,称作地龙,在很多宫殿的地下有火道,火道在地面有洞口,在外面烧火,热气通过火道传到屋内。 南京皇宫的地龙系统年久失修,入冬前王芷专门从内帑拨了八千两,让人把乾清宫、西宫和坤宁宫、大善殿这几个主要住的地方,下面地龙重新修缮了一番,重新使用。 朱由榔坐在椅子上,伏案批示奏章,皇后王芷则挺着肚子,在另一旁缝缝补补。 是的,年前,皇后王芷又怀孕了,如今已经有三个月了。 朱由榔每天大概要批两三百封奏章,但其实并不费多大事,其中一半以上,都是常例报告,只需要写个“阅”、“准”就行。 剩下的一半,需要处理的,内阁也已经写好了处理意见,确认无误,照准就行,偶尔有几封意见不同的,也会定期找宰相过来议事再决定。 同样,内阁的“票拟”不止一份,如果几位宰执意见相同也就算了,如果不同,票拟就会有两三份。 身为天子,更多的是下决断。 故而虽说一天要批两三百份,但实际上也就是两个时辰的工作量。 朱由榔边看奏章,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皇后聊着。 “宫里冬日的薪碳补贴都弄好了吗?花了不少钱吧?” 王芷缝着手中玄色大氅,道 “也没多少银子,现在宫里内侍、女官、宫女,还有御医、御厨、侍卫加一块,也不到两千人,先后买了十五万斤石炭,够烧过冬天了,主要是几个地龙比较耗碳。” “每人给了二两的补贴,算是压岁钱吧。” “内帑里,还有两百多万吧,年末海务公司又押来了四十万两利润。” 朱由榔若有所思的微微颔首,而后眼神凝视在手中的奏章上。 “二百万两啊……” 随后对着门外喊道 “来人!” 一名执勤女官入内 “陛下有何吩咐?” “召财部尚书张同敞觐见!” 落雪刚停,张同敞骑着一匹骡子跑到宫门前,随后通报入内。 可别笑话,光烈朝大部分官员都是如此。 盖因朱由榔讨厌轿子,无论在宫内还是宫外,从来不坐轿子,要么坐马车,要么直接骑马。 朝中文武和民间也觉得,这是因为天子宅心仁厚,认为轿子这种“以人为畜”的出行工具有伤天和,所以才不愿乘轿。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光烈朝文武中,也刮起了骑马出行的潮流,而抵制乘轿。 但江南地区,哪有这么多马可以骑啊?故而不少官员,只能骑骡子、骑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张同敞在御前兵卫司侍卫的护送下,进入大善殿。 门外风雪已停,但还是冷意弥漫,王芷连忙招呼 “张尚书,快来这边烤烤。” 殿内除了地龙,还设有炭盆炉火,好在大殿开阔,通风系统设置得不错,不怕一氧化碳中毒。 “臣财部尚书张同敞,拜见陛下!” “多谢皇后殿下。” 张同敞在炉边暖了暖手,朱由榔这才搁下笔,问道 “别山,我看之前说的那个银行,你已经在准备啦?” 之前,朱由榔有跟张同敞提到过现代银行制度,但毕竟朱由榔自己也不是啥专业人士,说不太真切。 好在,这年头不是没懂的人,因为此时已经有银行了。 荷兰阿姆斯特丹银行,在已经建立好几十年了。 自从市舶司开海以后,朱由榔就专门让礼部组织人手,着手翻译许多同时期的西方社会、经济、技术资料。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固步自封,那是取死之道。 后来,又有了郑芝龙这个“西洋通”。 现在的郑芝龙,可谓焕发出了第二春,先后在兵学苑任教,参与了筹备海军学院,而后又在枢密院海军署挂了个承旨参军的高级参谋头衔。 后面又参与组织翻译荷兰的相关文献资料,成了礼部下辖通译局的高级顾问,都快不够他一个人忙活了。 反正这厮也没啥事做,闲着也是闲着,趁还没老,赶紧发挥余热才是。 张同敞就是阅读参考了大量荷兰阿姆斯特丹银行的相关建构资料。 其中对他也造成了不小启发。 现代银行,和过去的钱庄,看似是类似机构,事实上大不相同。 准确来说,钱庄只能看做是银行的雏形,确切的说,只有清朝晚期的一些晋商、徽商的钱庄,具有部分银行性质。 银行的金融职能更大,对于融资、集资的功能更强大,而且国家银行,还能具有调控全国货币政策的作用。 于是乎,张同敞就起了建立一家大明国家银行的想法。 这一方面是出于现实需要,随着一大批工部拆分出来的国有工业公司成立,许多原本只能靠行政指令来进行的生产,现在要通过企业经营逻辑来进行了。 一家稳定的国家银行,能为大明的工业发展提供很多动力。 比如说,鼓励造船业,过去只能依靠财部的财政拨款,日后完全就能利用国家银行,对大明船舶公司和民间造船企业进行低息贷款。 再配合国债发行,能大大加速实业发展的进程,给实体经济提供动力。 另一方面,张同敞此时,手里也的确是有足够的准备金。 去年的度田运动,除了弄出来几千万亩土地分发给无地农民外,其中许多因为暴力抗法,行贿受贿和隐匿欺诈,而被抄家的豪绅不少。 财部仓库里堆积了不少抄没的金银,张同敞初步统计了一下,这一笔钱,大概是三十三万两黄金,和六百四十万两白银。 再加上年末海务公司上缴财政的一百六十多万两白银,张同敞觉得完全可以把这笔钱作为准备金,开设国家银行。 第63章 银行筹备(下) 张同敞向天子解释道 “眼下各方资金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初步计划,打算先在南京、杭州、宁波、泉州、福州、广州六座城市建立分行,吸纳存款。” 朱由榔沉吟片刻,端起手边王芷热好的参茶,浅饮一口后,接着道 “据我所知,江南民间商业发达,其实也不乏钱庄、票号,你们打算拿啥和人家竞争?” 平常时候,和大臣私下会晤,朱由榔向来都自称“我”,而很少称“朕”。 其实,历史上的皇帝也大多如此,除了正式场合,很少用“朕”来自称,比如朱元璋那种一口一个“咱”的…… 江南地区本来商业气氛就挺浓厚,民间其实不乏吸收存款的钱庄,只是随着这几年战乱频发,时局不稳,商路说断就断,商人士绅们觉得存在钱庄不靠谱,纷纷挤兑,各地的钱庄票号也就落寞下来。 但明军光复江南,尤其是收复川陕以后,民间的钱庄产业又开始复苏起来。 对于这个现象,内阁只是让督商署方面加强监管登记,注意合法集资就行。 张同敞笑道 “这倒是不难,这怎么说毕竟也是朝廷的产业,大明全国这么多官员、教师,让上面六个分行所在府的官员工资,全部从银行发放,这不就有第一波储户了嘛!” 闻言,朱由榔差点没把口中茶水吐出来 这也太不要脸了,先拿自家同僚开刀是吧,这几个城市,除了南京这边的中央部门官员外,最多的就是原洋务院出身的市舶司官吏,也就是他张同敞的老部下…… “咳咳” “还是不够吧?总不能以后只有当官的存,最主要还是吸引民间存款嘛。” 张同敞接着解释道 “利润方面也在商榷,大概在国债的一半左右,已经不算低了,现在绝大部分民间钱庄,存款都得额外支付保管费,相较而言,国家银行还能给利润,自然能吸引储户。” “嗯,就先从这六个分行试试水,先尝试一下再说。” 接着张同敞又向朱由榔阐述了一些具体细节,朱由榔频频点头,这种银行制度其实距离真正的现代银行还是有一定距离,但最起码得先和荷兰人对标吧? 大家都是十七世纪的人,不存在所谓时代局限性。 谈完这个问题后,朱由榔又接着把之前一直在看的一份奏折递给了张同敞,而后问道 “别山你看看这个,夏完淳上的,有可行性吗?” 夏完淳状元及第后,并没有向以前历代状元那样,直接高升进翰林院当两年编修,而后入六部和内阁等中央部门做中层干部。 而是和其他进士一样,先是被分配到江西省的巡视组里,参与监督执行基层度田工作,同时也是实习,足足干了四五个月。 而后就被扔到了浙南山区,当起了府通判。 虽说通判也是六品官,作为大部分都只能从七品干起的新科进士而言,这个待遇不小了。 但是对于状元而言,相较于之前历代直接进中央部门的旧例,还是显得比较寒蝉。 反倒是榜眼的毛奇龄,直接被招进了翰林院。 于是乎,私下基层官吏和民间,不少人都议论,说这夏状元是不是啥事惹恼了天子或者哪个内阁大佬,被排挤了? 但只有真正懂行的朝廷大员们才知道,啥被贬啊,按照当今天子的尿性,把你扔到什么山区、边区的穷困府县里,当个一把手、二把手,才是要重用你的表现。 倒是直接分配打发进六部下级部门打杂,反而不容易受重用。 像毛奇龄那种直接被招进翰林苑的,你以为他要飞黄腾达?真以为现在的翰林院和以前的是一回事? 那是要他跟方以智那帮疯子一起当科研狗啊!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66节 不过考虑到毛奇龄那见人就嘴臭的坏毛病,嗯,也许翰林院挺适合他的。 而夏完淳也的确争气,其人任职的处州府(今丽水)算是浙江最穷的地界之一了,夏完淳在当地积极修缮水利,组织开荒,还妥善的平衡了农桑失调问题,命当地农业生产稳定恢复。 处州府出产的丝绸、茶叶,一般通过比较近的温州港出口。 但在这个过程中,夏完淳发现了许多问题。 他通过对进出口贸易的观察总结,写了详细的记录和反思。 认为,现在大明的海贸繁荣,事实上是不可持续的。 因为大明作为净出口国,而且又是以白银作为本位货币,长此以往,很容易造成恶性的通货膨胀。 古人虽然不知道“通货膨胀”这个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了解这种现象。 早在汉代,就已经有对类似现象的认识了。 具体体现,就是“银贱铜贵”。 而应对的方法上,夏完淳却显得比较激进。 他认为应当先从货币上下手,必须要把白银变成外汇,和本国货币脱钩。 而手段就是发行纸币。 大明是发行过纸币的,也就是臭名昭着的“大明宝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说,这个想法看起来是比较激进的。 张同敞坐在炭盆旁,细细看完夏完淳的奏章。 夏完淳这个六品通判的奏章能进朱由榔的桌案,其实就已经表明内阁方面也比较重视这个问题了。 毕竟按照制度,虽说七品知县以上的官员都可以上奏疏,但不是所有奏疏都会递到皇帝手里。 一般情况,至少也得各省布政使司的奏章,才有天子亲自批示的必要。 看完后,张同敞沉吟片刻道 “理是这么个理,但得慢慢来,直接发行纸币,不妥。” 朱由榔赞同颔首 “嗯,事缓则圆,以前的大明宝钞实在是把纸币的名声都败坏了,现在就算马上发行,也是徒增百姓恐慌,实在不妥。” “可若是不从纸币下手,又当如何应对呢?” 张同敞突然眼前一亮,对天子道 “臣倒是想到了一个可用的点子?” “哦,别山说来。” 张同敞接着道 “陛下可知,双柱银洋?” 朱由榔有些顿悟。 西班牙殖民者占领美洲银矿后,将在当地开采掠夺得到的白银,全部铸造为银元,银元正面印有西班牙国王头像,北面印有王室徽章,由于西班牙王室徽章两侧有两根显眼的柱子,所以常被人称为“双柱银”。 根据后世统计,自万历年间到清末,这些西班牙双柱银元开始流入中国,先后超过一亿枚,直到民国年间,在民间都还偶尔有人使用。 鸦片战争后的《南京条约》,清朝赔款就被指定要使用西班牙银元。 直到后来,随着清末民国中国白银又大量流出,这些西班牙银元才逐渐销声匿迹。 他明白张同敞的意思了,咱大明也可以铸造银元嘛。 张同敞阐述道 “铸造银元有三个好处,其一,之前的民间银两,用于交易,成色、重量不一致,还要加换算,太过费事,统一铸造成银元后,可以便于交易。” “其次,发行银元的工作可以交给国家银行来进行,这样就能迅速扩展银行影响力。” “更为要紧的是,发行银元以后,以后还能发行金元,这样币种难以分割,而纸币,可以先逐渐作为两者的辅币来进行,确立辅币和金银币的交换,就能逐渐推广纸币。” 朱由榔明白张同敞的想法了。 这年头的银两成分复杂,交易时,还必须先估算成色,而后折算成相当的官银,来进行交易,这个过程非常麻烦,极容易吵架纠纷。 先发行银元,金元,这种质地均匀的币种,往往能获得市场欢迎,就像西班牙银元,在中国市场就一直很受商人们青睐。 但它还有个问题,就是只能限于大宗交易,毕竟一个银元对于大商贾而言是个小数字,但对于老百姓而言,就太多了,平时很少用到。 所以除此之外,还要发行新的铜钱,并确定铜钱与银元的固定汇率。 可白银数量和铜钱数量从来就不是稳固的啊,怎么办呢? 这个时候,就需要纸币来介入了。 作为两者平衡的砝码,发行铜钱不足以匹配白银数量时,就发行部分纸币,来平衡两者比例。 从而给纸币提供一个空间介入。 而且朱由榔觉得张同敞想法里还有一个只得深挖的点,只是他自己没有发现,那就是金元。 银本位过于不稳定,想要逐渐扭转眼下这种被动输入的金融秩序,最终还是要搞金本位。 但金本位,不是这么好搞的啊…… 因为中国本土的金矿资源并不丰富,倒是东南亚的岛国上,比如菲律宾、印度尼西亚、巴新等地有着不少金矿…… 好嘛,绕来绕去,又回到海军问题上了。 果然,一支强大的军队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第64章 银元发行 任务明确后,财部拨出专款,组织钢铁公司、兵工公司的十余名,专精铸造、冶金的高级工匠,组成铸币技术攻关小组。 经过四年多的发展,在原本武备局于佛山建立的工匠体系下,越来越多的优秀匠人涌现出来。 按照工部的数据,直到光烈四年初,武备局、矿务局,和下辖的各家工业公司,登记在册的工匠总数达五万七千多人,其中工师以上的中级技术人员,达一万一千多人,匠师以上的高级技术人员也有近千人了。 内阁从钢铁公司和兵工公司抽调了近百名金工,作为新建银行下辖铸币厂的底子。 关于新币形制的问题,张同敞属实是把新闻炒作玩明白了,他拿出三千两银子作为奖金,在《启民报》上发刊,向全社会征集设计方案,并取其中最优秀的五个,每人给予六百两赏金。 且不说这得到的设计方案好不好,起码这样一来,新币还没发行,在民间就已经有极大讨论度了。 最后,经过各方衡量,最终三个方案交给了天子权衡。 第一个直接被朱由榔淘汰,这厮居然想在银元上学习西班牙银币,把自己的头像印上去! 那成了啥?朱大头?不行! 第二个方案,则是在正面印有篆书大明通宝四字,背面则是印上年份。 嗯,虽然比较实用,但好像有些简陋了。 最后一个颇受朱由榔青睐。 简单直白,正面以大字印有面额“壹元”,并在两侧以嘉禾纹案,背面则是龙形图案,下方则以小字印有发行年号,并且还在银币侧面巧妙地刻有一些竖纹,作为防伪。 最终,第三个方案被采用。 铸币厂花了十几天时间,炼出第一炉钱币,就连忙递进宫来。 朱由榔坐在案前,打量着手中的银币。 银币全重七钱五分左右,九成银,在这年头已经算很良心了,市场上绝大多数流通的银两,都远不足九成,许多甚至有五六成的杂银。 而且采用全银铸造,也未必易于保存,因为白银太软。掺杂了小部分铜、锡以后,除去铸币过程中的火耗、工耗,银行还有少量微薄利润,可以补贴铸币厂的人工成本。 大概每铸造五百枚,可以收回一枚的利润。 这个比例已经非常良心了,自从汉武帝铸五铢钱,将铸币权收归朝廷以后,官府铸币向来都是挺黑的。 经济史里有个现象叫做“劣币驱逐良币”,也就是说官府垄断铸币权后,会导致民间假币横行,民间大量铸造更廉价的假币来扰乱金融市场。 但事实上,在中国古代,却往往是“良币驱逐劣币”。 原因很简单,关键在于货币的本体价值,是否有流通性。 比如,汉文帝时期,开放民间铸币,不仅没有导致“劣币驱逐良币”,反而民间的货币往往比官府铸造的更精美,金融秩序反而不容易紊乱。 因为古代货币不同于现代货币,究其本质,是贵金属,本身就是一种商品。 哪怕没有人去规定一枚银元值多少,但铸造这枚银元用的白银,本身就是一种奢侈品,就是有价格的。 反而是官府为了获得超额利润,将本来只够铸五钱银元的白银,掺杂一大堆廉价金属,然后硬性规定这枚银币价值一两。 老百姓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玩意的商品价值根本不值这么多,自然就会有人铤而走险,私自铸币。 所以,当有财部官员建议,可以通过铸币,来获取利润,比如,降低钱币含银量,到六成、五成左右,这样每铸五十到一百枚银币,就能获得一到两元的利润。 但朱由榔还是坚持了尽可能提高银元质量和银含量,这年头的防伪措施本来就简陋,再搞这种手段来敛财,很容易会紊乱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金融秩序。 一个政权的公信力,远远比每年一两百万的收入值钱得多。 朱由榔放在手上细看,新铸的银元,在光照下显现出润白色,一般情况下,白银含量越高,颜色越雪白,这枚银元比他之前看到过的西班牙银元还要色泽亮人些。 银的色泽和钢铁区别还是蛮大的,倒是和锡比较接近,所以还需要其他辨别措施。 比如硬度比较低,所以用两枚银元相互摩擦,有油润感,但却不会有金属碰撞声,这也是辨别手段。 除此之外,就是后世影视剧里比较经典的,对着侧边吹气,同样能够区分。 如果不按照九成银的高比例铸造,是很容易区分开来的。 这样直接就堵死了民间假币的路,除非对方也用这么高比例的白银来铸造,但那还赚什么钱? 所以朱由榔都不用严厉打击假币,就能逐步达成“良币驱逐劣币”的效果。 因为官府根本就没打算靠铸币来赚钱,自然也就不怕造假。 除了壹元以外,还有五钱、两钱两种币值,比壹元要小,印制上也稍简单些。 但第一批银元还是以壹元为主。 朱由榔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一旁的张同敞道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67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个月就开始铸第一批吧,从下个月开始,京中七部、各衙门,还有小学教师的工资,都改成银元分发。” 张同敞得到允许后,就立马开始着手大规模铸造新币。 光烈四年,三月 京中官员都收到了这个月工资会用新币发放,大家一听到这个消息的心情,既不是好奇,也不是兴奋。 而是恐慌。 完蛋了啊,大明近三百年,十几任皇帝,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特色,但如果非得找出个共同点,尤其是对手下官员们的共同点。 那大概就是抠门。 当年朱元璋发行纸钞,用来冲抵俸禄,可谓把上下官员玩的欲仙欲死,到了永乐、宣德时,那大明宝钞擦屁股都快不够用了。 故而,在京上千官员都在战战兢兢中等待着发工资。 大明一般情况,都是半年发一次工资,春夏一次,秋冬一次。 但朱由榔登基以后,对于中央部署的官员,一般都是按季度,每三月发一次。 而且由于光烈朝都是白银折现,比以前万历、天启时候的什么胡椒苏木强多了,这也是虽然光烈朝规矩众多,任务也重,但上下官员还是没啥怨言的原因。 因为人家给钱啊。 可现在,许多人心里都在犯嘀咕,不会是局势稳定,这位大明天子也要打算继承“祖宗之法”了? 于是发工资当天,一众官吏在各自衙门排得满满当当的,生怕来晚了。 礼部尚书王化澄为了安稳人心,最后一个来取。 等他到了财部衙门拿钱的时候,许多官吏聚集在门前议论。 “这银元有些新鲜哈,还真是比市面上的杂银强多了。” “只是明明只有七钱五分,却是按八钱的值当来发。” 新造银元纯重七钱五分,但折算为银两却是按八钱的量,也就是原本八两银子,现在折算为十元。 但流入到市场后,老百姓却是没啥意见,甚至,在市场流通中,一元往往能交换到九钱乃至一两碎银。 因为相较于成分混杂的杂银、碎银,这种新币含量更纯净,币值更稳定,而且朝廷征收商税、关税,也优先回收新币。 王化澄和几个同僚聊了起来。 “诸公听说了吗,从下个季度起,这俸禄就不在财部衙门领了,改在那新成立的什么大明皇家银行领了,也不知是个什么新衙门。” 这光烈朝的新衙门比以前多多了,所以下面官员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王化澄笑道 “可不是什么新衙门,其实就是官办的钱庄罢了,只不过啊,以前的钱庄是要你贴钱进去,如今这个银行却是反倒给你利润,之前《启民报》不是有登嘛,泰西的红毛国就是用这银行来经营贸易。” 明末的高级知识分子们,和西洋接触和了解其实并不少,甚至都不用朱由榔搞个什么世界地图来教育人,南京宫里就挂着一幅当初万历年间李之藻主持和利玛窦绘制的《坤舆万国全图》。 所以朱由榔唯一带来的积极影响,大概就是改了点称呼,否则“大佛郎机”、“小佛郎机”绕来绕去的,许多人分不清楚。 朱由榔还让理藩院和督学司合作,撰写一本关于世界地理的教材,以后可以作为中学教育的科目。 一名都察院御史闻言有些皱眉 “这财部也真是的,说是皇家银行,让皇室占了一成股份,却是还要陛下掏钱来买,实在不成体统。” 新建银行最后还是定名为大明皇家银行,因为朱由榔自己从内帑拿出了一百多万两,占了一成股份。 但下面许多清流大臣对于这种皇室参与买卖的行为,还是有些反对,觉得这是天家下场,和商贾一样锱铢必较,成何体统? 但也不好阻拦,毕竟这位天子连皇庄都废了,你总不能让宫里上千号人喝西北风吧? 何况内帑还要担负兴办学校的巨额支出。 第65章 西疆旧事 陕西布政使司,临洮府 虽说孟乔芳主政期间,招揽了数万户流民,在关中地区屯垦,恢复了部分经济秩序。 但经过多年自然灾害和战争摧残,陕西人口十存二三,文安之进驻关中后,第一时间就想先摸清大概人口。 结果完全没啥麻烦的,因为满打满算,整个陕西,包括关中、宁夏、陕北等地,恐怕也就不到两百万。 所以,文安之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如何用这不到两百万的百姓,养活光复右军和未来要建立的光复骑军。 首先选择,自然就是移民实边。 但现在的问题是,四川人口都不算充盈,哪里有这么多人移民? 还得从江西、湖广、江南等地移民,跨越大半个中国,跟长征差不多。 户部想尽一切办法,表示最多也就能移民三万户,不超过十五万人,就顶天了。 算上这批人口,陕西全境也就两百多万的样子。 文安之也没有其他办法,一方面,增大鼓励关中农业生产的力度,由于距离边境更近,利用易于和青海、内蒙榷场交易的优势,普及牛耕,并且高价收购农户手里余粮。 相较于其他地区,关中百姓的负担明显更重 另一方面,文安之作为川陕总督,让四川每年夏秋两税的粮草,不必在本地常平仓囤积,也无需运往江南,而是尽量运往关中。 从川中到关中的道路曲折狭窄,虽然只有几百里,但运输过程却相当麻烦。 四川并不缺粮,由于此时的四川并未遭受到像后世那样大的破坏,在移民实边后,户口逐渐恢复到了五百多万的水平,虽说比万历年间过千万的规模,还是差距巨大,但也足以支撑西北财政了。仅去年秋税,即使垦荒民屯户减税的情况下,还是征收到了九十万石。 文安之在关中带人修建大量粮仓,西北气候干燥,也适宜存储粮食。 所以文安之打算蚂蚁搬家,慢慢从四川盆地,花上两三年时间,在关中存储五十万石以上的粮草,就足够支持未来的北伐战略了,对于陕西而言,更准确来说是东出。 即使如此,也意味着明军不太可能在陕西维持太多军事力量。 枢密院预计,在西线战场,最多只能维持一万五千骑兵,和五万左右的步卒。 临洮府是明廷面对青海河曲地区最主要的交易榷场之一。 理藩院和通贸署、督商署都在此设有下级衙门。 理藩院主要是负责沟通和各部落势力的联系,而通贸署、督商署则负责督导各个边境榷场的正常贸易,和茶马交易。 顾炎武在《天下郡国利弊书》里阐述过“番无稷也, 羌人以牛羊乳及芜根为食,以茶为饮, 茶则无以为饮, 而食亦不多。” 青藏地区和草原地区的藏民、蒙民主要以牛羊奶制品为主食(很多人觉得牧民的主食是肉,其实是高估他们的生活水平了,对于牧民而言,牛羊更类似于土地,奶制品,尤其是奶酪才是“庄稼”,除非重大节日,他们也是很少吃肉的),如果不喝茶,没有足够维生素摄入的话,藏民不仅日常饮食吃的不多,甚至还会得病。 故而自古以来,茶马贸易,都是双方经济交流的主要形式。 相较于沿海那种拿手工业品,换取白银贵金属的净出口贸易,其实茶马贸易更加健康,可谓是真正的互赢。 对于农耕社会的内地百姓而言,牛马牲畜,是重要的生产资料,有着非常现实的意义,而对于草原上的牧民而言,茶叶、铁器都是提高生活质量的好东西。 明廷对于茶马贸易,也是下了大力气支持。 用朱由榔的话来说,茶马贸易不仅仅是骑兵建设问题,也是政治问题。 一个多民族国家的统一,不是只靠战争就能完成的,经济文化交流耳濡目染和同化才是关键。 临洮府河州县的榷场上,羌、藏、回族的牧民,拉来一队队马匹、牛羊,上面还载着羊皮、牛角、马鬃之类物产。 而从江西、福建等地,远道万里而来的商贩们,也是带着一车车满载货物。 主要以茶叶、铁器为主,还有部分丝绸,主要是针对一些乌斯藏贵族的商品。 河州知县,同时也兼任榷场主事的,是来自浙江的举子沈平鸿,这小子在浙江干完度田工作后,先是被分配到江西当了县丞,后来不久,川陕光复的消息传来,朝廷从内地抽调一批官员填补空缺。 沈平鸿就升任了河州知县,按照光烈朝的政治生态,越往边地分配,越容易被提拔,许多同僚都对沈平鸿表示祝贺。 但真的跑到了这鬼地方,还是颇为难熬的。 全县户口,只有一万出头,还不如江南一个大点的镇子。县城也是残破不堪,只有一百多户居民。 好在沈平鸿的主要任务也不是种地产量,而是边境榷场。 光烈四年第一个季度结束,沈平鸿开始带着文吏,统计贸易数据。 三个月,统共交易得牛八百四十五头,马一千三百四十匹,羊三千七百余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个数字已经不小了,其中牛、羊会一般被各个府县收购去,分配给民屯户,而马则是由军队直接收购,进行筛选。 不是所有马匹都能作为战马使用的,首先要进行“相马”,肩高太矮的不能用,脾气过于暴躁的不能用,有其他疾病的不能用,还有年纪、体格等等条件,母马也无法作为战马使用,一般必须是青幼年的公马才行。 一般这一千多匹马里,最多只有四百匹合格。 当然,其他剩下的马匹,也可以作为换乘马、驮运马使用。 挑选之后,还要敲上马蹄铁,配上鞍具,进行至少一年以上的训练,教习战马听从指令,熟悉阵列,和骑手培养感情,最后才能作为战马使用。 从去年到今年三月,从四川到陕北的一共十一除榷场,统共交换到马匹一万八千多匹,但最后被征募为战马的,只有七千五百匹。 这个数字距离明军的发展目标还是有些距离,按照枢密院的计划,北伐之前,全军的骑兵规模,包括整建制的和分散各部的骑兵,统共需要五万五千骑。 整编了姜镶、关宁、松潘三部,再加上原本前军剩下的那不到三千骑后,解决了其中一万八千骑。 但还有三万七千的差额。 按照现在的进度,少说也要四年才能补齐,这个速度实在是太慢了,文安之也只能尽量想办法。 最近,他已经上疏朝廷,让理藩院派人协助,想要派出使团深入甘肃,去漠西蒙古和西域,一次性达成较大的买卖。 此时中国的西部边陲,处于“三国演义”阶段,分别由三股势力控制。 分别是由蒙古固始汗控制了青藏地区的和硕特汗国,控制了后世新疆、甘肃地区的叶尔羌汗国,以及盘踞在今蒙古国西部和哈萨克斯坦部分地区的,大名鼎鼎的准噶尔汗国。 其中以准噶尔汗国势力最为庞大,实力也最为雄厚,叶尔羌和和硕特都深受前者影响。 自从皇太极以后,盘踞在漠南漠北,蒙古核心地区的喀尔喀蒙古被满清控制,雄心勃勃的准噶尔汗国与满清在草原上的博弈就越来越多,两者的冲突和矛盾一直不断。 对于准噶尔部来说,他们其实并不怎么担心和忌惮大明的复兴。 按照以往的经验,对于明廷这种中原王朝而言,只需要草原部落们稳定的称臣纳贡,就基本没啥事了。 农耕文明,对于广袤无垠的草原,并没有多少渴望,撑死也就是获得了河套之类易耕易牧的地区就满足。 反倒是满清这种游猎民族起家,在崛起过程中和蒙古部落渊源极深的政权,更加值得警惕,才是他们的主要竞争对手。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68节 第66章 叶尔羌(上) 沈平鸿很郁闷,因为他才刚刚忙活了半年多的边贸工作,又被调动了。 光烈四年,五月 来自理藩院的官员抵达了陕西,他们将要组织起一个使团,翻越数千里,前往那大明已经很久涉足的地方——西域。 成吉思汗以后,整个亚洲都遍布了蒙古人的身影,除了被朱元璋赶到了大漠的北元,其余整个中亚乃至于西域、漠西地区,也在蒙古余部的分割之下。 不同于汉唐时期,随着气候和地缘形式的变化,丝绸之路已经断绝,西域也逐渐凋敝,不再复往昔荣华。 而对于大明而言,自明初时期,通过对青藏地区的控制,还对西域有一定影响,但土木堡以后,整个国家的战略顿时转变为保守,西域和中原王朝,已经上百年没有音讯了。 其实准确来说,自当年唐中安史之乱,安西和北庭都护府被调往中原平叛,随后安西孤军坚守数十年,销声匿迹,后来虽然也有张议潮的归义军想要重归东土,但也最后失败。 中原王朝对于西域,已经有近千年的隔绝了。 以至于后来清朝乾隆时期,平息准噶尔后,才有“故土新归”的新疆之意,本是千年故地,奈何雨雪霏霏啊。 (有一段时间,对于中亚和西域历史比较感兴趣,看了很多资料后,不得不感叹,其实乾隆真的挺厉害的,尤其是对于边疆的战略上,若是生在汉唐时节,也算封建时代的雄主了,可惜历史潮流不等人啊。) 沈平鸿将跟随一众理藩院官员,带着一百多匹马和骆驼,从甘肃卫出发,穿过吐鲁番地区,延牙儿干河,前往叶尔羌汗国腹地。 此时的准噶尔汗国首领巴图尔珲台吉以伊犁为中心,兼并额鲁特蒙古诸部,并压迫西方的哈萨克人。 虽然强大,但还没有到达后来康熙时期,逐渐统一整个西垂边境,延伸中亚的庞然大物。 所以明廷的主要谈判对象,还是盘踞在西域地区的叶尔羌汗国。 叶尔羌汗国首都在莎车,这是当年汉朝西域都护府和大唐安西都护府的重镇之一。 此时的西域地区,受伊斯兰教影响很深,叶尔羌内部,也有极其尖锐的教派斗争,这也是后来它被准噶尔灭亡的主要原因。 16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初,伊斯兰教的“和卓”一派即开始进入叶尔羌汗国,后来,又有新的白山派进入,最后两派为争夺主导权,先后爆发血腥冲突,造成政治分裂。 此时的叶尔羌统治者是来自吐鲁番的阿卜杜拉,这个时期也是叶尔羌汗国历史上最后的辉煌,阿卜杜拉死后,国家就会陷入分裂与内战之中,直到被准噶尔有机可乘。 沈平鸿跟着理藩院的使团,从甘肃卫开始出发。 虽然事前他们已经做好了许多准备,包括充足的淡水,干粮,以及防身武器。 锦衣卫专门抽调了执行司和探马司的精干力量数十人,加入其中,一方面,是为了保护使团的人身安全,另一方面,虽说成立三年多了,锦衣卫在关内的情报网也比较完善,但对于西域以及关外的大漠草原,还真是两眼一抹黑。 虽说,短时间内,锦衣卫的主要注意力还是在满清身上,但所谓“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很多东西,还是要提前布局的好,哪怕只是留下几根钉子呢?说不定日后就有功效。 -------------------------------------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黄沙阵阵吹拂过,两百多人组成的使团,在朝阳渐起的嘉峪关外,显得额外渺小。 这里是近千年来中原王朝所控制的势力范围边缘,再往西走,就真的是“西出阳关无故人”了。 他们在这条数百年前,曾经繁荣不比的商路上,也显得额外亮眼。 因为这些年来,尤其是明末以后,这边别说是官方使节,就算是民间商贾也很少到西域来了。 使团首领是理藩院郎中,名叫陈焕之,因为当初在广西时,有跟随王夫之招抚土司卫所的经历,所以这次矮子里面拔高个,被挑出来当了主心骨。 还有几名翻译,都是之前通过边境榷场互贸时找到的。 虽说由于商贾不通,这条路上马匪、响马已经很少了,但毕竟不敢拿生命打赌,多以队伍里的武器装备还是很齐全的。 哪怕是沈平鸿、陈焕之这样的文官,也是一人一杆火铳。 而且队伍中的护卫,除了火铳以外,还都是军中挑选出,善于骑射,武艺超群的。 毕竟在这种一两百人的小规模作战里,个人武艺和弓箭的威力,还真就比火铳要强。 队伍在六月份,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吐鲁番,和叶尔羌的边缘政权联系上了。 在此之前,他们经历了两次小部落的劫掠,好在这些小部落都是欺软怕硬的主,使团一把武力亮出来,一通箭雨、铳弹下去,就屁滚尿流跑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此时吐鲁番地区的当家人,是可汗阿卜杜拉之弟,名唤苏里唐。 苏里唐听说有来自明廷的使者来到后,非常热情的将一行人接入城中。 让原本以为还有一番勾心斗角的陈焕之、沈平鸿等人不知所措。 事实上,早就在明军光复川陕后,作为一名精明的政权首领,阿卜杜拉就已经准备和明廷建立联系了。 这样的选择其实不难理解。、 在此之前,叶尔羌看似在阿卜杜拉的领导下重新焕发生机,但他本人知道,自己的政权事实上是前有狼,后有虎。 往东,是满清影响控制下的喀尔喀蒙古诸部的步步蚕食,往北,是日益显露出野心和征服**的准噶尔汗国。 内部,持续多年的教派之争只是被短时间压抑,日后一旦情势发生变化,必定会趁机反弹。 相较而言,环顾四周,似乎只有在游牧民族们心目当中,对于草原和大漠,没有什么额外野心的大明朝廷,最为顺眼。 事实上,在明末之前,叶尔羌也一直保持着跟明廷的关系,甚至进行过多次朝贡。 但随着清兵入关,东边打得不可开交,西边的准噶尔也趁着这一良机大肆兼并扩张,叶尔羌汗国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尊敬的客人们,快快请进。” 苏里唐亲热地将一行人接入城中后,大摆酒宴。 在面前一头雾水的大明使节面前解释道 “各位尊敬的客人,来自天朝的使者,请接收我们对于天朝皇帝陛下的敬仰和祈祷。” “之前我兄长已经嘱咐过我,要时常注意东边的消息,只是由于喀尔喀那帮人一直在监视着,我们也不好直接派人与你们联系,倒是没想到天朝使者先来了我们这里,实在不胜惶恐。” 第67章 叶尔羌(下) 此时的西域地区,人口比较稀疏,尤其是汉族人口,更是占比较少,后世的哈萨克族、维吾尔族等,已经逐渐成型。 虽说当初蒙古人横扫欧亚,所向无匹,但军事上的强大抵挡不住文化上的武器,从中东到东亚的大量蒙古政权,在短短百余年的时间内,迅速被当地宗教伊斯兰化和佛教化。 中原王朝周边的四大蒙古势力中,漠南、漠北的喀尔喀部、青藏的和硕特、中亚的准噶尔汗国都以藏传佛教为主,唯有叶尔羌是个例外,以伊斯兰文化为主。 所以在各部之中,也是最为凸显和孤立的一个。 这也难怪阿卜杜拉对于明廷使者的到来,如此热情了。 苏里唐非常热络的招待了两百多名使团成员,酒酣耳热之后,自然也就说到了来意。 苏里唐非常爽快地道 “我知道诸位贵客的来意,在天山南北,我们有着最为广阔和丰茂的牧马场,驯养出最为矫健的骏马,一定会让远道而来的诸位满意。” 叶尔羌的君臣也不是傻子,自己对于大明而言,最重要的价值是什么,他们还是能想明白的。 这话说得不错,天山南北,是中国最为优质的牧马场之一。 更重要的是,新疆这片土地上,有着此时东亚地区最优良的马种。 汉武帝时期,张骞两次出使西域,沟通了西域和中原交通后,还带回来了一批惊为天人的矫健战马,也就是乌孙马。 汉武帝见之大为欣喜,将其赐名为“天马”,还为此写了一首着名的《西极天马歌》。 而如今依然生活在天山南北的伊犁马,也叫突厥马,就是当初“天马”的后代。 相较于个头低矮的蒙古马、河曲马、西南马,新疆马种才是真正天生的战马,平均肩高能达到一百四十五厘米左右,比普通蒙古马高出一个头。 虽说,此时的伊犁马还没有经过人工改良,相较于后世还有一定差距,但在整个东亚地区,却已经是综合能力最为彪悍得了。 这也是理藩院为何瞧准叶尔羌的重要原因。 陈焕之也不藏着掖着 “实不相瞒首领,自甲申以来,清虏窃据中原,吾皇时刻不图北伐,克复京师,此次一则为双方睦邻友好,重申旧谊,二则,也是为了这昔日大宛、乌孙故地的天马而来。” 苏里唐略作沉吟,而后道 “虽说我叶尔羌汗国向来对于大明天子崇敬有加,但是上国贵使也知道,这几年国内纷争不断,再加上北面准噶尔虎视眈眈,同样急需武备,这战马……亦是重视得紧啊。” “不过使者放心,若是两三百匹,在下跟兄长通报一声,无论如何,咬咬牙也给上国凑出来,只是再多的话……” 陈焕之无语,要开条件就直接说嘛,搞这些弯弯绕绕,还两三百匹,那我还来这干啥? “首领何妨直言?此次我大明的确是带着诚信而来,如今贵国受前后虎狼之患,我大明何尝不是尚有满洲肘腋之疾?当是同病相怜才是。” 苏里唐收敛笑容,而后缓缓道 “武器,我们需要足够的军械。” 陈焕之闻言并不意外,这个要求倒是也不稀奇。 如今叶尔羌大敌环伺,尤其是面对日益庞大的准噶尔,不扩充军备才怪。 而此时西域和草原势力的冶铁锻造技术,相较于中原王朝,也的确低下,如果能从大明这里获取大量精良武器装备,对于本就处于劣势的叶尔羌来说,十分重要。 而且这也不违反出发之前,内阁给谈判定下的原则。 除了技术保密级别的武器外,其余装备完全是可以出口的,尤其是对叶尔羌出口。 因为无论从短期,还是长期来看,这对于大明而言,都没有坏处。 从短期而言,明军的主要敌人还是满清,对于蒙古和西域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维持平衡,眼下在与准噶尔的博弈中,叶尔羌处于下风,维持两者的力量平衡,符合大明的利益。 从长期而言,未来的准噶尔恐怕也是个不比满清差多少的强敌,能够提前牵制削弱一下,也是好事。 所以陈焕之并没有迟疑多久,就答应下来。 “从原则上,我朝可以向贵国出售军械,但这项贸易,具体能达到什么规模,还需要朝廷的表态。” 苏里唐已经很满意了,他以前和崇祯时期的明廷打过交道,知道这些中原王朝做决策都挺慢,要先拿回去吵上半天,陈焕之能给个肯定答复就很不错了。 接下来几天,苏里唐派出骑兵,护送使团前往叶尔羌的统治核心,牙儿干河旁的莎车城。 但苏里唐没想到的是,明朝使团的动作非常快,第二天陈焕之就派出数名轻骑,并请求吐鲁番提供便利,一人数马,向关中报信,征求意见。 随后才和护送骑兵一起前往莎车城。 抵达莎车已经是二十天后的事情了,而与此同时,文安之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个新兴政权,执行力要比以往强得多。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69节 此时的光烈朝便是如此,早在文安之进驻陕西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迅速建立起和川中一直到江南的驿传系统。 中国幅员辽阔,自古以来,驿站系统都是统治机器的核心部分,他保证了朝廷对边疆地区的控制力和信息来源。 也不知道当初崇祯怎么想的,直接给废了,导致此时的明廷还得重新建起,虽说还没有恢复完全,但勉强够紧急政府公文的传递了。 故而当陈焕之和沈平鸿抵达莎车时,南京也几乎同时收到了来信。 ------------------------------------- “交易军械?诸位先生怎么看?” 乾清宫中,君臣相面而坐,正在商讨着刚刚从西北快马加鞭传来的消息。 叶尔羌想和大明以马匹交易军械。 五位宰执各有态度,姜曰广表示反对 “叶尔羌盘踞西垂,和准噶尔为相持之势,若是将我朝新锐军械交易出去,岂非养虎为患?已经有了一个辽东之患,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可别又搞出一个西域之患啊。” 陈子壮也表示赞同,当初被李成梁养起来的建州女真都差点亡了大明江山,实在是让文官们心有余悸,叶尔羌可比当年的努尔哈赤势力大多了,如果再养出一头狼来,的确不妥。 枢密使李过却是反对道 “不然,叶尔羌与建州大不相同,建州女真之所以能成势,一则是因为皇太极等贼酋的确善于审时度势,二则,当时的辽东,其实周围除了大明外,并无强敌环绕,这才有了发展的空间。” “而叶尔羌不同,北有准噶尔,南有和硕特,东有喀尔喀,若是真想进犯中原,都等不到大明出兵,周围群狼也能冲上去将其分食。” “反倒是准噶尔这些年,趁着清虏入关,无暇打理草原事务,大肆扩张,侵吞蒙古诸部,若不加以牵制,日后北伐灭清以后,恐怕会成西北一患啊。” 首辅瞿式耜也颔首表示附和 “叶尔羌并非建州那般新国初建,野心勃勃,其国内本就纷争不断,只是这几年阿卜杜拉上来后才消停些,能在群狼环伺下维持已是不易,哪里有东进的能力?” 朱由榔心中也比较赞同李过和瞿式耜,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这个什么叶尔羌汗国好像根本就没啥存在感,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走到末路了,反倒是准噶尔,前后和清廷打了上百年,直到乾隆年间才彻底平定,一看就不是轻易能对付的。 最后看向唯一还没有发言的堵胤锡,请教道 “牧游先生怎么看?” 君臣六人围坐殿中,中间摆着的,是一副简略的大明周边地图。 堵胤锡此时四十八岁,是五人当中最年轻的。 他扬起右手,指向地图西北一隅,斩钉截铁道 “臣以为,不仅要和叶尔羌贸易,而且要尽可能支持其部!否则他日,必有大患!” 此言一出,顿时让朱由榔振作,起来仔细聆听。 第68章 武装西域 内阁五位宰执,各有特点。 李过是军中将帅,工作主要在军队建设上,自不必提;瞿式耜性格持重,而且又是最早从龙,拥立朱由榔的大臣,威望颇深,向来是关键时刻稳定朝局的人物;陈子壮性格刚正不阿,严肃认真、铁面无私,一直以来都是负责官员选拔、调动等人事工作,不偏不倚。 而姜曰广则比较圆滑些,八面玲珑,而且又是原弘光朝旧臣,主要是作为内阁和中下层官僚,以及士绅集团间的沟通桥梁。 堵胤锡则大不相同,如果说在关乎国家命运走向的大方略上,朱由榔最看重谁的意见,那这个人毫无疑问是堵胤锡。 无论是在历史上,还是现在,堵胤锡都堪称南明政权中的第一流战略家。 相较于瞿式耜、陈子壮,由于出身寒微,他的眼界更加开阔,而且不迂腐,还对军事有所了解,从当初力主接纳顺军余部,取得李过、高一功信任,联合抗清就能看出这一点。 而和李过、李定国等将帅相比,他又更擅长用政治眼光来分析问题,而不局限在一城一地、一胜一负的得失。 这种战略眼光才是一个政权最需要的东西。 (我前后看了三遍《南明史》,刚开始觉得气愤,南明一帮子君臣实在烂泥扶不上墙,但后来再仔细想想,其实有些东西真的只是运气差。南明其实真的不缺明君贤臣,李定国堪称“小岳飞”,堵胤锡算是半个诸葛武侯,李过算是个“小关羽”,隆武帝的气魄格局也算半个刘备了,郑成功若是能培养的当,不乏郭子仪、韩世忠的本事。这几个人,如果能碰一块,就算不能中兴,混个南宋、蜀汉的格局,还是大有可能。但可惜,刚好在时间、空间上错开……) 堵胤锡指着地图,严肃道 “自从皇太极统合喀尔喀蒙古诸部后,伪帝兼任蒙古大汗,对漠南漠北诸部采取分制政策。” “若是他日,我大明北伐,灭亡清廷,届时喀尔喀蒙古诸部会如何?” 李过闻言顿时凛然道 “群龙无首。” 堵胤锡颔首表示认同 “届时漠南漠北群龙无首,而准噶尔部却早已在漠西养精蓄锐多年,磨刀霍霍,又会如何?” “若是准噶尔趁我大明与清虏交战之际,伪清无暇他顾,兼并叶尔羌、喀尔喀蒙古,届时就算北伐成功,我大明会面对如何局面?” 一语点醒梦中人,朱由榔瞬时反应过来。 在过去,他一直是依靠自己对明末清初历史大概走向的了解来做判断,可忘记了一点,那就是自己已经极大地改变了原本的历史进程。 在他心目中,准噶尔虽然在历史上给予过清朝巨大威胁,但毕竟最后是被平定了。 但他忽略了一个问题,那是因为原本的历史上,喀尔喀蒙古一直处于清廷控制之下,这极大地限制了准噶尔汗国扩张进程。 可如今,自己一旦北伐灭亡了满清,喀尔喀蒙古就会变成失去秩序的无主之地,刚刚北伐完的明军,也不大可能马上投入对蒙战争,而早就野心勃勃的准噶尔怎么可能放过? 甚至按照原本的历史进程,叶尔羌、和硕特也不是准噶尔的对手。 届时,北伐完成后的大明,要面对的,是一个横跨中亚、新疆、青海、蒙古的庞大游牧帝国。 这可比什么鞑靼、瓦剌强多了,和当年秦汉的匈奴、隋唐的突厥完全有的一比。 历史上,只是兼并了叶尔羌和和硕特的准噶尔汗国,都够让清朝头疼一百多年了,如果这次再加上整个漠南漠北,那是个什么局面? 所以堵胤锡斩钉截铁地道 “我们必须要让叶尔羌拖住准噶尔的步伐,至少要让准噶尔在大明灭亡清廷之前,无法大规模东进喀尔喀。” “所以,必须要把叶尔羌武装起来!” 听闻这一顿分析,其余四名宰执也纷纷赞同,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不仅要看到北伐之前的局势,还要看到北伐成功之后可能会产生的新危险,从而防患于未然。 朱由榔站起身来,仔细思忖后,也下了决断 “批准陈焕之的使团和阿卜杜拉谈判军械贸易问题,既然要做生意,那就不妨做大些。” “枢密院那边不是有几个师更换旧武器吗?先别分发到民兵,扣下来。” “同时使团里随行的枢密院参议军官,考察一下叶尔羌的具体军事状况,让阿卜杜拉提个要求出来,除了保密级别的武器,其他都可以安排。” 朱由榔并不怕技术泄露,这年头的火铳、火炮本来就没有什么机密可言,就是根金属管而已,真正关键的技术不在武器上,而是在工厂里。比如铁模铸造、水力锻锤、内外套管以及各种手工车床等等,还有复杂的生产规范。 这些才是关键所在,否则光给你一把火铳,那也就是个消耗品,打上一两百发,枪管寿命到头,也就成烧火棍了。 -------------------------------------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消息传到西北,已经是六月份了。 陈焕之得到了阿卜杜拉的隆重接见 莎车城中的宫殿,主要以伊斯兰风格为主,白色的圆顶塔楼,上面绘有各式图案,看起来规模不大,放在南京,撑死也就是个国公府的级别,甚至不如。 但此时的西域,在气候和地缘双重作用下,早已不复当年汉唐丝绸之路来往频繁时的盛景,这样的建筑群,已经算是相当豪华了。 阿卜杜拉在此宴请陈焕之和沈平鸿一众使团官员。 但陈焕之刚刚收到了加急传来的朝廷公文,面对庭院内的莺莺燕燕和美酒佳肴,完全没有兴趣,直接表示要有重要事情与阿卜杜拉商议。 对方也只好退下舞女侍从,只留下翻译人员。 陈焕之郑重其事地对阿卜杜拉道 “可汗殿下,我们朝廷已经批准了和贵国的军械贸易。” 阿卜杜拉十分惊喜,他原以为按照大明朝的尿性,这种事情且不说许不许,吵架也够吵上大半年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上国愿意出售多少?” 陈焕之严肃地回答道 “这取决于贵国能要多少。” 言外之意就是,只要你买得起的,都可以放开。 阿卜杜拉都有些怀疑自己了,这不像是大明朝君臣的作风啊…… 陈焕之看出了对方的疑惑,解释道 “陛下不希望看到一个强大的准噶尔,威胁到大明的北疆。” 阿卜杜拉也不是庸主,当年正是他压制了内部分裂,重新统一了叶尔羌。 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许多关节,而后大笑道 “既是如此,那小邦与上国当是进退一致才是。” 陈焕之颔首道 “故而,我朝希望贵国能给出一个清单,到底需要多少东西。” 阿卜杜拉闻言,连忙招来大臣吩咐讨论。 大明使团当中,也有几名枢密院军官随行,会帮助叶尔羌对军队建设做出一个估计和考察。 当然,在这个交流过程中,有没锦衣卫趁机安插和收集情报,就不得而知了。 足足用了半个多月,双方才拟定了一个初步计划。 从光烈四年下半年开始,直到光烈六年,两年半的时间内,叶尔羌须向大明出口马匹两万八千匹,其中战马只有七千匹,其余适龄马匹两万一千余。 这也可理解,即使是对游牧民族而言,战马也不是大白菜,而是相当珍贵的资源,能拿出七千匹,叶尔羌已经是下了血本了,剩下的两万一千匹,虽然也是适龄马匹,但需要大明自己培养训练成战马。 而作为回报,大明的交易条件,也是相当大方。 毕竟这不仅仅只是交易,更是带有战略目的,明廷希望能尽可能的把叶尔羌武装起来,至少有能和准噶尔牵制、对峙五到十年左右的能力。 所以在和叶尔羌的交易中,明廷并没有太多利润,只能算是小赚。 在未来两年半的时间内,大明将会通过河西走廊,向叶尔羌输送制式刀矛、盾牌六万套,铁制甲胄一万二千副,骑弓八千副,箭矢十二万支,制式火铳九千具,火炮三十六门。 其中刀矛、盾牌、火铳主要来自光复军的换装旧武器,原本是打算分配给民兵部队的,现在先拉来用上。 其余铁甲、火炮倒是用新产的,对于兵工公司而言,也就是增加不到十分之一的工作量罢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70节 骑弓、箭矢主要是从清军缴获的存储,属于废物利用了。 但即便如此,这批装备也很多了,足够武装六到八万的精锐部队。 当然,这个“精锐”的定义主要是针对旧式明军而言,若是以现在的光复军来论,也就是两个师的火力密度。 但即便如此,大明使团还是有些担心,因为通过这些天的考察,随行的枢密院军官得出结果。 这叶尔羌是真的拉。 就现在这装备水平,枢密院军官估计,如果明军想要拿下叶尔羌,最多五个师就够了。 第69章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不仅仅是在战马军械的贸易上,明廷专门将部分使团成员留下,以保持双方的交流,随时保证通过叶尔羌边境,明廷方面对准噶尔部的监控。 免得到时候对方真要趁着明清混战时,浑水摸鱼,明廷还一无所知。 当然,不能抬到明面上的是,锦衣卫也开始借此在西域和漠西地区发展建设下线了,虽然相较于内地,由于汉族人口占比太少,这边的工作进行得相当麻烦,但总是要做的。 作为使团副使的沈平鸿相当悲催的被留下了,和十多个锦衣卫的特务头子以及枢密院的十几号军官一块,在莎车呆了下来,估计在大明北伐功成之前,他们都没机会回去了。、 他们的工作也挺复杂,一方面要收集准噶尔的情报和动向,另一方面要随时保持和大明的交通,同时还要帮助叶尔羌整编军队,熟悉武器。 阿卜杜拉对于使团人员格外友好,在莎车帮忙安排了豪华住所,嗯,至少对于当地人而言,已经相当豪华了。 而陈焕之则带人押着第一批四千匹战马,从河西走廊,回到关中。 二人在莎车城外作别。 远处雪山巍峨起伏,下面是连绵不断的青葱草原,上面牛羊、马匹点缀其中。 陈焕之今年三十出头,比年仅二十的沈平鸿大了近一轮,但他还是比较欣赏这个年轻新进官员的。 沈平鸿苦笑道 “陈郎中,此去一别,就不知道何日相见了。” 陈焕之哈哈一笑 “舒鹄不必愁眉苦脸的嘛,依我看啊,你这番留下,说不得能成就一番功业呢。” 沈平鸿闻言更是无语,在这大漠草原能有啥功业?吃沙子吗? 陈焕之看着对方表情,无奈摇头 “你也在官府干两年多了,这大明天子是什么性子不明白吗?” “依我看啊,此次与叶尔羌部交通,又何止只是为了交换战马,监控准噶尔?” “恐怕陛下心里,在就对这大漠草原,觊觎良久了,等北伐之后,早晚有一天,大明军队要像当年汉唐一般,踏足此处。” “准噶尔野心勃勃,陛下不会放任不管。” “那时候,朝中熟悉这西域诸国,人文地域的,又有几人?” 随后上前拍了拍对方尚且稚嫩的肩头 “陛下是个有雄心壮志的,我大明,未尝不会有个张博望、班定远啊。” 言尽于此,在沈平鸿的注视下,陈焕之队伍离开莎车城,掉头往东而去。 ------------------------------------- 陕西布政使司,平凉府。 新建的光复骑军正驻扎于此。 经过快一年温水煮青蛙的蚕食、分制、拉拢手段,姜镶在军中的影响力已然大不如前,这是明谋手段,就算他明知朝廷的意图,也没有办法。 否则他还能咋?造反?拜托,就算你姜镶愿意,那些手下将佐军士愿意吗?好好地军饷粮草不要,升官封爵不拿,大明天子和姜镶的大腿,哪个大一点还用问吗? 所以,无论姜镶愿不愿意,到了光烈四年七月份,朝廷的调令终于来了。 其人被调往南京,担任“大都督府佥事”,名义上是李定国的副官,不算小了,但事实上嘛……谁都知道,光复军大都督府从来都是李定国说了算。 好在对于陕西剩下的一摊子,朝廷也没有过度拆分。 只是将原光复右军的建制骑兵剥离出来,和吴军残部、松潘骑兵、前军骑兵,一并整合为光复骑军。 姜镶的弟弟姜瑄,被提拔为光复骑军都督,这也是对姜镶余部的表态,而且姜瑄常年在大同镇担任骑兵将领,经验也足够丰富,胜任此职。 其下都督同知,却是将在枢密院干了一年半都承旨的李来亨调了过来担任,算是提拔了。 至于枢密院都承旨的位子,焦琏非常悲催的被抓了包,不过这也是现在军中提拔将领的主要流程,总兵一级想要再上一个台阶,就会先调到枢密院任职一年半载,再下放到各军担任同知、佥事。 骑军下辖三个师,分别是在陕西战场上立下大功的王辅臣,原吴军反正将领高得捷,以及朱由榔在肇庆时期的亲信之一郭恪。 骑军统共三个师,每个师编有五千骑,当然,眼下还没有满编。 而被剥离后,剩下的光复右军,由之前山西起义军主要领袖之一的万练担任都督,姜镶兄长姜让担任同知,还有一个从左军调来,空降的都督佥事王光兴。 在编制上,右军比其他四个步兵军都要少,只有五个师,将原姜镶部加上吴军残部步卒,在补充一万多俘虏、新卒就差不多够了。 如此一来,整个陕西,都完全掌握在了朝廷手中,考虑到西北的特殊形势,文安之这个督抚的权力,要比其他地方的督抚大得多,同时身兼光复骑军和右军的都督长史,再加上川陕总督衔,实际上是军政一把抓。 不过朱由榔对于这个已经有六十岁的老干部还是相当信任的,无论是军事上,还是政治上,都比较可靠。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平凉府城外,马铺岭的光复骑军校场。 此时的骑军虽说人员已经满编了,但战马还有四千多匹的缺额。 好在,随着陈焕之使团的回归,这个缺额很快就补齐了。 王辅臣目不转睛的打量着眼前的战马,嘴里都快流口水了。 “世间,真有如此神骏?” 陈焕之新拉来的近四千匹马,都是伊犁马种,对于一向以蒙古马为主要马种使用的原大同骑兵而言,这玩意实在是太震撼了。 比如王辅臣眼前的这匹骏马,本身就是这批战马中的佼佼者。 肩高达到惊人的将近五尺(一米五出头),在普遍肩高只有四尺上下(一米二出头)的蒙古马中间,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四肢矫健有力,皮毛光滑柔顺,成块的肌肉中,润藏着无限爆发力。 虽说对于大同镇还有原吴军残部,以及松潘骑兵们而言,已经见过不少战马了,尤其是对于九边出身的军户而言,他们从小就和马匹打交道,其中也不乏佼佼者。 但像眼前这种高大威猛的存在,还真是闻所未闻了。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西域天山和中原地区的交通,已经断绝良久,可能明初时期,双方还会因为贸易交流,获得过一些来自中亚、西域的战马。 但土木堡以后,明廷战略日趋收缩,除了偶尔的朝贡,能有几十匹马进了皇家动物园外,边军将士们就再也见不到这些来自昔日大宛、乌孙,以及安西都护府的天马了。 王辅臣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马,在校场四周纵横驰骋,心中畅快无比。 还不时展现一波高超马术,来个镫里藏身之类的,引得围观士卒欢呼喝彩。 都说王辅臣是“活吕布”,这下子可真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了。 分得新战马的骑军将士欢欣鼓舞,引得其他还只能骑蒙古、河曲战马的士卒羡慕嫉妒不已,酸话频出,还是都督姜瑄出面,好生安抚了阵,表示朝廷和西域那边的贸易还有呢,以后都会换装新马的,这才让诸多将士勉强安定下来。 第70章 剑指东北 皇家银行成立以后,原本由洋务院管理分发的国债业务,也被划归了银行管理。 在财部和皇室的鼎力支持下,皇家银行初始注资达一千万,再加上财部和皇室也将小学的分拨资金和下发的工资存入,银行的初始业务进行的很通畅。 第一批六所分行,分别在南京、杭州、宁波、福州、泉州、广州设立,都是沿海沿江的主要商业城市,有大量的民营海商、工厂以及国营工业公司。 铸币厂连夜加足马力,组织了超过近千工人,日均铸币二十万。 一千多万的存银,都被铸造成标准的一千三百多万枚银币,当有新的资金存入之后,也会铸造成标准银币,等储户取出时,都是以银币计算了。 同时,从光烈四年开始,全大明的官员、军士、教师薪资,都使用银元计价发放,而商税、关税的征收,也优先使用银元,新铸货币迅速风靡了全国。 得益于在此之前,西班牙银元已经大量流入了内地,老百姓对这种银元并不生疏,所以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新币种。 由于货币背面印有龙纹,民间一般称之为龙元或是龙银。 刚开始,在南京和广州,还先后出现了两次挤兑现象,毕竟这个年头的老百姓和民间商人,对于官府的公信力,还是比较质疑的。 但随着时间推移,大家也逐渐习惯了银行的存在。 直到光烈四年末,整个皇家银行,已经吸纳了超过两千万元的储金,再加上一千万准备金,总计超过三千万元资产。 其中最大的客户还是几家国有公司以及海贸商会,其次才是内地的商贾、士绅。 而让朱由榔没想到的是,经过大半年的流通后,原本财部还没有制定纸币发行计划,但市面上却已经有“纸币”在流通了。 这个“纸币”,指的是皇家银行的存储凭证。 按照规定,在银行存入定量资金后,会发予一张纸质凭证,这玩意有一个此时的钱庄没有的重要功能——异地提款。 由于过去的钱庄规模太小,往往只能集中在一两个相邻城市中,所以很难发展出异地存储的业务。 但皇家银行规模足够大,有官府财政做担保,而且分行都设立在交通便利的沿海沿江地区,资金转运方便,异地存储、取款更加方便。 最开始,是设立在浙闽沿海的国有公司,在跟南京的工部和枢密院衙门跑业务时,嫌资金押运太过麻烦,于是就干脆只带着纸质凭证来往。 而后这一方式很快通过国有公司和民营行社的一些合作中,迅速传播出去,只要是在几个主要沿海城市和南京之间的贸易活动中,直接使用纸质票证来也更加广泛。 这种纸质票证类似于“银票”,只不过应用更加广泛而已,归根到底,和现代的纸钞还有一定差距,更类似于银行存折。 但这其实才是纸币诞生的合理基础。 像明初那种,直接拿乱印面额的,才是胡搞,宋代的交子,最早就是一种存款凭证。 张同敞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乎做了两手准备。 首先是要保证安全性,对于大额存款,还是要严谨些,不能只用纸质票据就能取款,否则如果客户的纸质票据丢失,或者被偷窃了怎么办? 所以对于三百元以上的存款,需要在银行分行登记,留下备份,指定财产所有人和固定的取款人才能收取,如果取款人出现意外,则需要登记人重新指定,如果登记人和所有人也出现意外,这份财产将作为遗产,由所有人直系亲属继承。 这种大金额的保护措施,主要是针对公司转账之类的大额交易 而对于三百元以下的金额,就没有这么麻烦,只要手上有票据,编号能和银行备案对应即可取款。 除此之外,贷款业务也是银行的主要任务之一。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71节 大明船舶公司是一个得到皇家银行贷款的单位,宁波分行向船舶公司拨了七十万元的贷款,分作十期,八年内偿还,利润大概有七万元,算是低息贷款了。 接下来的主要放贷业务,也是针对造船业,和国有工业公司。 至于对民间企业的贷款,还是比较谨慎。 因为经过几年的实践,张同敞也遇到了不少问题,而他对此的总结是。 此时的大明,虽然已经在建立起资本化的国家机器,但却缺乏一部足以保护这种新经济形式的法律。 比如,企业债务纠纷如何解决,如果经营不善,怎样才算倒闭,企业的所有权如何规范,发生争执又有谁来审判? 在过去,商贾是被压制的社会阶层,这种压制不仅仅只是体现在社会地位的低下,更重要的是,朝廷不屑于建立一个规范,来衡量他们的社会活动。 结果就是,民间商贾的经营规模,完全取决于地主阶级所掌控的官僚机器的意志。 这也是朱由榔最担心的东西,他从来不相信自己手下这帮官僚集团是什么好鸟,在封建社会,官僚,尤其是地方官僚,就是地主,就是士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为了维护他们的社会特权与地位,他们当然会对逐渐上升的新兴资本家们充满警惕与打压。 “一个臭卖货、跑海的,凭什么和我世代官绅相提并论?” 他们甚至都不需要动用什么官府权力,只需要乡里的宗祠,就能对付了。 在这个年头,作为阶级统治的最后一级,宗族是拥有独立于官府之外的审判权,可以限制宗族成员的人身自由。 而资本经济最需要的,就是可以流动的劳动人口和资金。 关于这一点,朱由榔之前也采取了不少办法,比如废除了人口流动所需的“路引”,跨府县的流动无需官府和乡绅的作保。 但明朝严苛的户籍制度,依然是一条拦路虎。 而且户籍制度不是一个孤立的敌人,它背后还有种种封建关系。 奴籍、贱籍的压迫,士民户籍间的巨大鸿沟,都奠定着整个阶级社会的基础,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也是朱由榔支持政企分离,和鼓励民间工商业,而不会将所有东西交给所谓“朝廷命官”们打理。 所谓“国家”,不是什么独立存在的势力,而是一整个统治集团,在这个年代,就是地主士绅们。 在这种情况下,去搞什么完全“国有化”,实际上是官僚化、士绅化,看似是把国家经济命脉掌控在自己手里,其实是推给了封建士绅。 这也是历史上清末洋务运动,所谓“官督商办”的症结所在,只是在明面上办了些所谓近代企业,但事实上,这些东西的命脉还是掌握在封建官僚手中,最后反而变成了军阀混战的工具。 这和工人阶级专政后的生产资料国有化,完全是两码事。 工人阶级的国有化,本质上是集体化,无产者作为统治者,才有收益的可能。 国有,首先得看国家是属于谁的。 如此种种,都催促这朱由榔改革现有的律法制度迫切性,但朱由榔知道,一旦迈出这一步,那就不只是之前那样小心翼翼的博弈,而是要面对整个运行了上千年的阶级秩序。 朱由榔必须先完成国家的统一,并且给大明创造一个安全的外部环境,就像太祖朱元璋当初那样,最后,才能向国家内部,举起手术刀。 ------------------------------------- 光烈五年,四月 随着开春以后,海上的商业航线又忙碌起来,而在浙江沿海,一支庞大的舰队正在汇集。 阳光照耀下,海面波光粼粼,宁波港前,距离繁忙的市舶司四十里外,便是宁波军港。 上百艘战舰正停泊于此 这么大的阵仗根本无所谓保密,岸上成千上万看热闹的百姓聚集远眺,议论纷纷。 上千料的福船高耸海面,赤红色明字大旗迎风猎猎。 统共十二艘夹板战舰,五十四艘大福船,其余小福船、苍山船、哨船、沙船等辅助战船一百一十艘。 水手一万一千人,步军六千余众,各类火炮超过一千门。 刚满二十六岁的郑成功身披甲胄,按剑站在港口前,雄姿英发,身后数员悍将依次排列。 身前香案摆布 中书科的官员在御前司左右护持下,展开圣旨 “……兹令光复海军都督朱成功,加授龙虎将军,提海军东海、南海、北海、后备、步军诸部,远征朝鲜、辽东,以破鞑虏之侧。” “末将领旨!” 郑成功站起身来,先是双手接过圣旨,而后是象征兵权的节杖。 随后转过身来 先是向不远处的妈祖庙上香。 面朝港内林立十数里的庞大舰队,大声下令 “开拔!” 港边早已被士卒五花大绑好的几头猪羊牲畜,被推进海中,还有几壶酒。 东南沿海人民信仰妈祖,出海前都是要先祭祀一番的。 随后众将登船,升帆启航。 这支庞大舰队,将穿过舟山群岛,从东海、黄海,直抵朝鲜半岛,向满清的统治核心,刺出利刃! 第71章 李氏朝鲜 此番海军并未全军出动,除了在福建、广东留下部分战舰,以防范荷兰人外,还有部分战船留在江淮前线,但主力战船都拉了出来。 虽说一共不到两百艘船,只占海军舰船总数的三分之一。 但这两百艘,都是军中精华所在。 其中十二艘甲板战船,都是当初郑芝龙好不容易,从荷兰、西班牙、葡萄牙等国手里捞来的珍贵货色。 也是海军载炮量最多的十二艘战船,每船载炮二十八门,在东亚地区,已经可以吊打大多数武装商船了。 自光烈三年开始,兵工公司先后向海军调拨了火炮三百多门。 郑成功根据载炮量不同,将全军战舰分为甲乙丙三级炮舰,甲级炮舰二十八门以上,就是这十二艘夹板船。 除此外,还有二十六艘大福船,载炮二十门,为乙等船,还有三十艘丙级船,载炮十四门。 其余小福船、沙船、哨船等等辅助战船,载炮就比较零星了。 满清在张存仁的江南水师全军覆没后,就基本没有水面力量了,可能只有山东沿海,有几艘福船而已。 而且他们恐怕也很难料想到,明军居然能远道数千里,跨过东海,直抵辽东、朝鲜。 其实明军并非第一个执行这一战略的。 早在当年唐初之时,英国公李绩灭高句丽,采取的就是水陆并进,先从海上登陆,拿下高句丽南面的百济,而后与陆军前后夹击。 只不过那时候的造船和航海技术还不发达,战船只能从山东半岛出发。 而现在,舰队却可以直接从江南沿海开拔,通过近月的航行,抵达朝鲜半岛西侧。 ------------------------------------- 朝鲜王国,京畿道,汉城府 此时朝鲜在位的,是历史上被称为朝鲜孝宗的李淏,这位仁兄命运挺曲折的,少时就被后金俘虏,亲眼目睹了自己父亲对着皇太极三跪九叩,从此将这奇耻大辱铭记于心。 而后又在满清当了五年质子,直到1645年,也就是朱由榔登基的那年,才被放了回去,说起来,也算是和朱由榔同病相怜的苦命人了。 明初时期,随着朱元璋驱除鞑虏,蒙古势力被驱赶到了漠北草原,原本被蒙古灭亡的高丽,由重臣崔莹把持后,可能没搞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想借此准备与明开战,并派李成桂出兵入侵辽东半岛。 历史从来没有新鲜事 李成桂以江水泛滥渡江困难、粮食不足为由,再次要求高丽王撤军,后来就是非常经典的“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李氏王朝建立以后,素来对大明毕恭毕敬,双方的关系也十分融洽,先后参与过和明军一起,对女真和倭寇的战争,最着名的就是万历抗倭援朝战争。 从文化和政治氛围上而言,由于明朝自永乐后定都北京,和朝鲜的距离比和江南的还近,所以朝鲜受明朝影响极大。(这一点从当代朝鲜的服饰文化上就可以看出,所谓“衣冠文物悉同中国”,日本吞并朝鲜之前,朝鲜半岛的官方文字都是汉字,至今韩国人身份证后面,还要备注一个汉字姓名。) 故而终明一朝,朝鲜堪称大明的小迷弟,不仅在文化上备受熏陶,在政治上也走得最近。 但万历以后,情况急转直下,尤其是皇太极先后两次远征朝鲜,史称“丙子胡乱”、“丁丑胡乱”。 从胡乱这个称呼上,就可以看出朝鲜人对满清的态度了。 当时,朝鲜向满清称臣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保留衣冠制度,不剃发易服。 说朝鲜心向大明,还真不是假的。 当初后金第一次出征朝鲜,清军统帅阿敏,一直打到平壤城下,当时的平壤驻军统帅见清军势大,居然弃城逃跑,金军轻松拿下平壤城。 朝鲜国王在听到后金军攻陷平壤的消息后,弃城而逃,跑到江华岛,后来派人谴使求和,第一次签订了中立条约,承若不再支持明朝。 结果条约签订以后,前脚后金军刚走,后脚朝鲜又和辽东明军联系上了,继续给予明军策应支持。 当初毛文龙所在的皮岛,就是朝鲜的地盘,同时朝鲜也一直就近给予粮草辎重资助。 景福宫内,刚刚三十岁的国王李淏却是满脸愁绪,头上白发都已不少。 自从满清丢失了江南,变成了高位截瘫病人,钱粮供给大幅减少。 尤其是多尔衮还要训练新军,还要督造火器,更是加大了对于朝鲜、蒙古的剥削力度。 身前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也是长叹一声 “殿下,清廷那边又来旨意,要求今年贡赋要在往年之上,多加二十万两白银,十五万石粮食,如此一来,又必须多加两成赋税才行啊。” 老臣名唤金集,官居礼曹参判,相当于大明的礼部尚书。 李淏叹息道 “又能如何呢?虽说清军大部已经入关,可就算留在关外的人马,亦不是我国能够匹敌的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自从第二次征服朝鲜之后,满清就严格的限制了朝鲜的军队人数,确保对方无反抗之力。 后世给李淏“孝宗”的庙号,可谓恰如其分,因为纵观李淏的人生轨迹,和当年南宋的宋孝宗的确非常相似。 不同于他直接选择摆烂的父亲,李淏从即位之初,也许是当年满清给他留下的屈辱记忆实在是太深重,所以便积极任用反清派官员,打击朝中亲清势力,拒绝使用清朝年号。(许多李氏朝鲜早期的文献里,都还在使用崇祯年号,以至于有“崇祯五十五年”之类的说法,朝鲜文人对于清朝比较反感,甚至在地图上,将长白山称为“野人山”,将关西女真,视为“野人”。) 甚至,一度积极策划“反清复明”,称为“北伐论”。 只可惜,历史上李淏英年早逝,在位不到十年,就憾然辞世。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72节 而且那时候满清已经横扫关内,朝鲜以区区一隅,也不可能对满清造成什么实质性威胁。 想到这两年,清廷对于朝鲜的盘剥日益严重,李淏突然有所迟疑地道 “金卿,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联系南面的大明?” 朝鲜受清廷阻隔,海贸也不算发达,信息闭塞,至今的消息,也就存留在知道南面明清打得正起劲,连南京已经光复,以及川陕收复的消息都还不知道。 而且从甲申以后,弘光、隆武两个南明政权的覆灭,也大大打击了朝鲜君臣的信心。 只是以为江南地区还有明廷残余势力在活动,所以清廷才会加大盘剥,补给前线。 金集苦笑摇头 “哪里怎么容易啊?再说清虏入关以后,就是摧枯拉朽,之前弘光、隆武两朝不也是说要中兴、要光复吗?现在也都灰飞烟灭,想要指望南边,只怕难啊……”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有侍卫报道 “启禀殿下,兵曹佐郎崔觉有要务禀报!” 李淏有些意外,但还是道 “宣!” 随后,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官员,慌慌张张地跑进殿内,喜形于色。 金集有些皱眉,呵斥道 “崔郎官,殿下面前,成何体统!” 兵曹佐郎是兵曹的副官,相当于兵部侍郎 崔觉气喘吁吁,终于缓了过来,大声对坐着的李淏报喜道 “殿下,喜事!天大的喜事!” 李淏刚才还有些生气,堂堂朝中大员,怎么这幅德行? 结果听到这话,确实有些奇怪 “何喜之有啊?清廷撤回旨意啦?” 崔觉摇头,而后解释道 “船,船!从南边来的船,已经在全罗道登陆了!” 李淏闻言,立即站起身来,先是愣了好一会,才欣喜叫到 “上国使者在何处?来了多少人?” 第72章 登陆 原来,在郑成功舰队北上之前,就先派遣了一支由西式软帆组成的小型船队,趁着顺风向,先行抵达朝鲜联络。 关于这一点,原本朱由榔还有些不放心,万一朝鲜方面跳反了怎么办?但听取了诸多大臣的意见后,才明白,这时候的朝鲜,还是蛮可靠的。 早在当初辽东时期,朝鲜和明军联合对辽东采取行动,就屡见不鲜。 李淏站起身来,在殿中反复踱步,心中激动万分,听着崔觉叙述。 “殿下,大明船队是在四日前抵达全罗道,人数不多,也就四条船,来者自称是大明理藩院郎中,名叫陈贞慧,乃是为了大明北伐舰队联络而来。” “北伐舰队?” 李淏欣喜道 “上国决定派兵援助我朝了?” 金集倒是有些疑惑 “不是之前的消息,南边隆武朝已经被清虏攻破了吗?” 崔觉也只是道 “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不过后日,上国使者就能抵达汉城,届时亲自询问就是。” ------------------------------------- 光烈五年四月二十日 大明理藩院郎中陈贞慧抵达朝鲜王国汉城府。 陈贞慧前脚还没踏进汉城,整个朝鲜朝堂上就炸开了锅。 自从当初丙子胡乱之后,朝鲜朝中就进入了亲清派和反清派的对峙。 虽说李淏上位以后,有意打击亲清派,但毕竟满清就隔着鸭绿江虎视眈眈呢,他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亲清派在朝中势力依旧不小。 朝中亲清派,主要以洛党首领,如今担任宰执的金自点为首,其人一听闻有明廷使者抵达朝鲜后,第一时间,便上疏李淏,要求驱逐明廷使者,同时向清廷报告。 但很显然,李淏早就等着这一天望眼欲穿了。 而且此时朝鲜国内,还是以当初万历以后的亲明士绅为主,而且满清先后两次远征朝鲜,杀孽无数,又兼多年残酷剥削,士民怨气不小。 听闻明廷大军将至,无不欢欣鼓舞。 就在这样的矛盾之中,陈贞慧昂首阔步,踏进了朝鲜首都汉城。 景福宫内,当着一众朝鲜君臣之面,陈贞慧向李淏拱手问礼。 “外臣代我朝天子,向朝鲜国王问好。” 李淏连忙起身 “小国寡人,不敢受天子所望。” 站在殿中的一名五十出头的文官,却是立马站出来,朝着陈贞慧不屑道 “什么上国天子,你们明廷早就丢了江南,也不知你是哪个逃亡的偏门宗室,派来坑蒙拐骗的。” 陈贞慧镇定自若,不慌不忙道 “这位先生便是金自点吧,我以为,身为士人,饱读诗书,当明白君辱臣死的道理,没想到却有尔等这般如此厚颜无耻之辈!” 金自点面色涨红 “少给我狡辩!如今我朝鲜国,已向大清纳贡称臣,无须你个不知从哪蹦出来的什么狗屁上国使者说三道四!” 陈贞慧不屑道 “称臣纳贡?也亏你说得出来!” “当年丁丑胡乱、丙子胡乱,君臣蒙受屈膝之辱,国家蒙受残害之痛,尔辈却是还能在此大谈忠孝仁义,岂不是无耻吗?” 正当二人要对喷一场只是,一旁的金集打断道 “请上国使者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贞慧这才转过身来,朝着李淏禀报 陈贞慧从朱由榔肇庆起兵说起,文采飞扬,又添油加醋地说了小半个时辰,讲到桂林大捷,两厥名王,军山湖阵战多铎,光复南京,克复川陕。 一众君臣听得目瞪口呆,心旌摇动 李淏涨红了脸,大声击掌道 “壮哉!上国天子,果真光武之业!” 金集也是激动地问道 “不知此番上国派出多少人马北上?” 陈贞慧自信道 “此番,我大明海军都督朱成功,已提战舰数百艘,军士五万,不日便能至朝鲜、辽东!” 李淏大声道 “好!我朝必鼎力相助上国,但有所需,必不相辞!” 他即位后,有空就在昌德宫后苑练习骑射功夫,操练青龙刀、铁铸大椎等兵器,并求将才若渴。他曾在经筵中强调汉武帝能雪平城之耻,故优于汉文帝,由于在儒家史观中,汉文帝的评价高于汉武帝,所以他的这席话遭到在场儒臣的反对,但也有人悟出了“北伐”的深意,如宋时烈在顺治六年(1649)八月所上封事中提出“修政事以攘夷狄”的主张,就是对李淏“北伐论”的回应。 故而听到明廷已经派军北上,李淏万分激动,只觉一雪前耻的机会终于到来。 ------------------------------------- 光烈四年,五月初四 朝鲜京畿道 一支庞大的舰队,带着如云般林立的风帆,从黄海东侧缓缓靠近。 郑成功站立在四千多料的旗舰上,海风猎猎,“明”字和“光复”大旗迎风飘扬。 郑成功通过望远镜,已经能看到岸上的人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朝鲜国王李淏,亲自带着群臣,前往仁川港边相迎。 虽说已经从陈贞慧口中,知道了这支北上明军有几万之数,但当一种君臣亲眼看到这遮天蔽日的庞大规模,还是颇为咂舌,心中顿生敬畏。 数十艘甲、乙、丙级的炮舰行驶在最前面,那黑洞洞的炮口让人望而生畏。 一个多时辰后,郑成功才正式登岸。 李淏亲自前往相迎 “外将参见殿下!” 郑成功恭敬拱手道 李淏看着对方二十多岁的年轻面孔,又联想到之前从陈贞慧那里了解,当朝光烈天子也才年纪未满而立,不禁感叹 “昔日听闻光武、唐宗故事,尚还觉得有些夸张,如今看来,中华果然人杰辈出啊!” 光武帝刘秀、唐太宗李世民,都是开国之君中年轻有为的代表。 “朱将军请!” 李淏热情地拉起郑成功的手,将其带到早已备好的接风酒。 经过两三日,明军才完全登陆,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在海上漂了快一个月了,虽说郑氏当年也是横行四海,但大部分战斗都局限于海盗之间,规模最大的几次也就是和西洋人的武装商船,像这次一样,数百艘战船,上万人的远洋行动,还真是第一次。 有了明军撑腰,李淏二话不说,直接下令驱逐清廷委派的使者,而后原本要押送沈阳的粮草贡赋也直接就地停下。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73节 可见的是,朝中的亲清派恐怕要迎来一次大清洗,李淏早就忍他们很久了。 郑成功倒是没有将军队进驻朝鲜内陆,毕竟他带来的都是海军,之后还要去辽东。 军中唯一的专业陆战力量,就是陈举和刘国轩所领的步军,当然,此时已经叫“铁人师”了。 之所以先来朝鲜,主要还是为了获取补给,毕竟如果从东南沿海运来,少说也得一两个月,风大浪急,太过麻烦。 李淏也十分爽快,反正给满清也是给,还不如给明军呢。 朝鲜虽然是个小国,两三万人还是养得起的。 何况明廷也不是完全白嫖,随军而来的,还有一批光烈朝廷给予朝鲜国王的赠礼,算是沟通两国关系了。 郑成功大军的到来,对于朝鲜而言,这简直是时来运转,但对于清廷而言,就是晴天霹雳了…… 第73章 辽东(上) 这次理藩院派陈贞慧做使者可谓相当合适了,两百多年以来,朝鲜受大明文化影响极深,尤其是宋明理学,同样是朝鲜士人的主要意识形态。 换句话说,此时朝鲜的社会风气,和万历年间的大明差不多。 所以陈贞慧这个当年“复社四公子”的到来,颇受朝鲜士人的欢迎,很快和朝中官员打成一片。 当然,陈贞慧的主要任务,还是沟通朝鲜和内地联系,同时注意监控朝鲜国内情况。 在可见的未来,由于辽东距离江南实在太远,海运补给效率太慢,朝鲜将作为明军的后方基地存在,提供支持。 郑成功所部在朝鲜休整了十日,李淏正式颁布诏书,谓曰“北伐诏”,好在之前,李淏就做过了很多与清廷疏远关系的准备,再加上经过两次战争之后,朝鲜本土的抗清情绪同样高涨。 所以,当北伐诏书和明军北上的消息同时传开,汉城、开城两京士绅无不欢欣鼓舞。 此时的朝鲜半岛,经过从汉代以来的上千年开发,户口数量已经不输于大明内地的主要省份了。 一百多年前的人口统计时,人口就已经超过四百万(不含奴隶,朝鲜的奴隶、隐户很多,占人口近半),经过上百年承平发展,其间最大的战争也就是壬辰倭乱,后金虽然两次攻伐朝鲜,但都是速战速决,并未破坏朝鲜的经济结构。 所以此时的李氏朝鲜,人口大概和大明的广东、福建、江西之类的中位省份相当。 人口大概在八百万以上。 供给五万左右的军队还是可以的。 但朝鲜的问题不在外部,而是在内部。 早在壬辰倭乱以前,也许是继承了大明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朝鲜内部的党争就非常严重了。 国内官绅分裂为被“西人党”、“东人党”,后来还有南人党、北人党,相互撕咬攀诬不断,都快打出狗脑子了。 而且相较于明朝的党争,朝鲜不仅仅是“文斗”,还有“武斗”。 壬辰倭乱,几乎席卷了朝鲜半岛全境,全国的军事力量和行政组织都被打乱,为了抵抗外敌,各地就形成了类似于当年东汉末,应对黄巾起义,导致的士族武装割据。 直到朝鲜历史上难得的明君——光海君李珲执政后,才算将朝局稳定下来。 但很快,李珲又被宫廷政变推翻,宫廷斗争、储君之争、党人之争,多年来积蓄的各种国内矛盾,也是朝鲜无法在满清面前抵抗的重要原因。 故而陈贞慧在和朝中许多官员交流之后,心里只有无奈。 从潜力来说,此时的朝鲜,如果能上下一心,凭借近千万级别的人口,光海君改革后,从日本引进的“火器都监”的军械制造产业,再加上朝鲜相较于其他大明周边的藩属国,无论是在文化,还是在技术上都最为接近,跟满清五五开完全绰绰有余。 想到这里,陈贞慧也不得不感慨,之前黄宗羲和陈贞慧就讨论过,就评价说,当朝天子有尧舜之姿,不让太祖、成祖,这并非是因为其人有多大文治武功的本事,而是有自古天子的身上,最为重要的东西——公心。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人总是自私的,君王本是世界上最自私的物种,但在历史长河之中,只有那些超越了一家一姓的伟业,将天下和民族的兴衰,和自己的个人追求绑定在一起的人,才会成为世代敬仰的标杆。 ------------------------------------- 朝鲜施行文人治军的政策,最早也和明廷一样,以卫所制为主,但后来面临了和大明一样的问题,卫所解体,尤其壬辰倭乱以后,开始效仿建立募军,称为都监军。 于是,此时的朝鲜军事力量,主要分为三股,分别是御营厅、都监军和水军。 御营厅负责汉城皇宫安全,人数最少,只有千人上下,水军则是当初壬辰倭乱的遗产,算是当初面对倭寇时,朝鲜为数不多还能打的部队,如今经历了两次战争后,也只剩下五千人马,几十艘船。 都监军是朝鲜军队主力,按照编制,理应有两万人以上,但事实上,尽管李淏上位后新增不少,但也只有万人左右。 而且这些剩下的军队,大多也是当初被满清打得落花流水的残兵败将,无论是士气还是训练,都实在糟糕,恐怕两三千八旗精锐就能击溃。 所以朝鲜军队在此次辽东攻略里,主要承担策应配合的任务,主力还得看海军,尤其是陈举、刘国轩的步军。 设立在仁川港外的明军临时驻地里,郑成功和一众将领正于大帐之中。 大帐中间地面上,是一幅展开的简易辽东及朝鲜沿海地图。 为了搞出这份地图,枢密院的战史司花了不少力气,毕竟自从萨尔浒之战以后,明廷对于辽东地区的情报和了解日益减少。 大部分积攒的地理信息和资料,大多也在北京的兵部衙门里呢。 而此时大明军中的将领,虽然也都和清军打过不少交道了,但大多数还是在清军入关以后的事情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参与过当年辽东和满清对峙,对辽东情况比较了解的,还真没几个。 好在,明军刚刚有了群来自辽东的本土将领加入,就是之前投降的吴军残部,但眼下明军还无法完全信任对方,需要有个信得过的人来审核。 最后还好兵学苑的祭酒李明忠当年也是袁崇焕手下,在辽东干了好几年,对于那边地理形势比较了解,领头综合了军中辽东出身将领尚还记得的信息,标注地图。 但即便如此,最后拿出来的地图还是比较粗糙,而且由于清廷入关后,就严令汉人不得进入山海关以东,关内外的交通断绝,锦衣卫的探马司也很难混进去,所以根本没有情报可用。 郑成功诸将眼前的这幅地图,只标注辽东地区的主要城镇,连其中许多交通线路,都比较模糊,至于清军兵力配属,更是两眼一抹黑。 东海舰队提督甘辉皱眉忧虑道 “以现在我们知道的情报来看,登陆到是不难,金州(大连地区)海岸线曲折漫长,随便找两三个良港不难。” “问题是……我们对清虏的兵力布防一无所知啊,万一一头撞进敌人重兵当中,可就麻烦了。” 郑成功闻言思虑道 “可以先派小股营哨先登陆试探一下?” 一旁的南海提督冯信摇头道 “不妥,眼下我军最大的优势就是出其不意,清军就算知道了我大明有船只抵达朝鲜,也不知道具体兵力,而且更不知道我们会从哪边登陆辽东,若是先让小股部队登岸,他们可就马上反应过来了。” 几人商议了一番最后还是后备舰队提督施琅,提议道 “都督,或可以先以舰队沿岸试探,如此,既能将清军调动起来,造成恐慌,窥其虚实,又不会丧失我军游动地位,主动权还是在我们手里,等清军虚实被调动出来后,再选择适当突破口,进行登陆。” 为今之计,也只有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多尔衮带领清军入关后,原本在辽东的满洲八旗几乎是一夜之间,拖家带口的往关内挤。 毕竟能进关内享受花花世界,又有谁愿意留在关外苦寒之地呢? 但这毕竟是龙兴之地,总是要留下人来看守的。 而此时,朝鲜被重归明廷怀抱的消息才刚刚传到辽东,京师方面都一无所知。 沈阳,因位于沈水之北(山之南,水之北为阳)而得名,满清迁都入关以后,改称为留都或盛京,多尔衮将八旗各部主力迁入关内后,眼下只留有一些满洲八旗官员及其家属驻防,和部分八旗士卒守护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陵寝。 而留守的盛京主管,也是明军的老熟人了,正是当初军山湖之战时,镶白旗大军中唯一逃出来的八旗将领,正黄旗内大臣何洛会。 其下还有左翼镶黄旗梅勒章京阿哈尼堪、右翼正红旗梅勒章京硕詹留守陪都。 盛京的留守部队,是由八旗每旗都分配部分白甲、马甲精锐构成的。 每旗兵各150名,实有8佐领,实际人数在一千二百人左右。没错,现在留守沈阳的清军,就1200人。 除了沈阳以外,还有其余各个寨堡,合计大概有五千多人,但这些基本上都是八旗军民部落中,被挑选剩下的余丁,而且由于八旗在关内遭受了重大伤亡后,多尔衮又征集了不少丁口补充,剩下的丁壮越来越少了。 辽东不得不征用了大量包衣丁壮,参与协防。 光烈五年,七月初 辽东半岛的最南端,一支庞大的舰队绕过旅顺口,来到辽东半岛西侧,很快就被岸上的人发现。 虽说之前也有传来朝鲜有明廷人马登陆的消息,但辽东清军也并未当回事,毕竟他们很难想像出来,远隔数千里,居然能够用海船投送一两万大军,只是以为几艘明廷船只,带着使者抵达朝鲜而已。 可眼前这支庞大的舰队不会骗人 惊恐的情绪迅速传播开来。 第74章 辽东(下) 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横立,面目狰狞。 这年头没有电台,各个战舰之间,主要靠旗语联系。 而这就体现出文化对于海军的重要性了,之前枢密院将五百多名来自原教导师,经受过基础文化教育的将士分配进入海军,只是被郑成功等人当做朝廷收拢兵权的举动,并未对这些“娃娃兵”有什么格外重视。 但在将这些年轻将士分配进各战舰以后,郑成功才发现,这些识字、懂算数的士卒对于海军来说,有多么重要。 比如旗语这种岗位,如果按照之前那些海寇出身的大老粗,恐怕不仅要一两年才能学会,还频频出错。 但这些年轻将士一来,就制定了一套系统的旗语,用于和各舰信息交通。 除此之外,船上复杂的风帆、绳索、以及舵位等等技术型岗位,这些有文化的将士都远远比老海寇们学得更快,更认真。 舰艏旗语兵将红色三角旗举起,挥动数次。 “各炮就位!” “准备齐射!” 传令兵读懂旗语后,迅速大声传播。 “通通通……” 向着那些沿海的哨位、堡垒放炮。 其实这并不会收获多大效果,但更重要的是宣示明军的存在。 没有什么比这震天响彻,连绵十数里的炮火更有宣传作用了。 仅仅是一天以后,沈阳方面,就被快马而来的使者通告了明军抵达辽东沿海的消息。 盛京城内,何洛会被人连夜叫醒,听到明军已经杀到了辽东的消息,当场吓傻了。 当初军山湖大战,一万多八旗大军,只有他带着十余残兵逃了出来,从此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退到江北以后,虽说多尔衮考虑到安抚人心的问题,并未处罚何洛会。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74节 但他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跑到前线领兵了。 于是乎便被退居二线,从前线踢回了盛京看守陵寝。 但这正合何洛会所意,他实在是被军山湖的血雨腥风,给丧尽了胆气。 这就像当初萨尔浒以后,一开始可能的确是双方的实力差距,但越往后,就更多是一种心理上的压迫了。 “在哪?多少人?离盛京还有多远?” 何洛会连甲胄都不批,穿着马褂就往衙门快马跑去,让正在盛京的梅勒章京阿哈尼堪和硕詹前来与会。 一看到二人,就劈头盖脸的问起来。 阿哈尼堪和硕詹都是女真富察氏之后,没错,就是那个乾隆皇后的富察氏,属于女真贵族中的名门。 见何洛会这般惊慌失措,堂堂正黄旗内大臣,固山额真,满清诸多将领中排名前三十的存在,居然如此表现。 阿哈尼堪有些皱眉,心中顿生不屑。 “大人不必惊慌,只是明军战船而已,临着盖州沿海放炮,估计是想恐吓我等,料想不敢肆意登陆的。” 还是硕詹连忙安慰道 何洛会摇头 “你们不明白的……明军敢直接这般放炮,就是有意让我等知晓所部存在,就是不怕我们啊……” 阿哈尼堪直接请命道 “大人,不妨直接先派出人马,前往驱赶,盛京库房内,还有当初铸造的红夷大炮十门,何必害怕区区几十艘破船?只需一通炮火下去,便可让其灰飞烟灭。” 阿哈尼堪虽然当初也跟随阿济格入关过,但并未和光复军交战,所以对明军此时的战斗力还缺乏认识。 何洛会闻言不禁苦笑 “灰飞烟灭?人家不把你灰飞烟灭就算不错了,你就没想过为什么那库房里的十门炮,上面没调入关内吗?” “因为不顶用了!” 何洛会长叹一声,而后转头向硕詹吩咐 “立马拍出人手,向京师报信,一人三马,两日之内必须传达,快!” 而后才对阿哈尼堪道 “吩咐沿海各个寨堡,注意警惕,切记不可轻易出战,严密监控明军舰队动向。” ------------------------------------- 明军原本想要借此调动清军,将清军引出来,但没想到,辽东清军统帅竟是何洛会,早已是惊弓之鸟,根本就不敢动弹。 海军也别无他法,郑成功几人商量后 不管了,直接登陆吧。 七月中,在几十艘炮舰掩护下,无数平底小船,将陈举和刘国轩的步军师运往金州登陆。 岸上零星清兵也不敢阻拦,早就被这番景象吓得四处奔逃。 此时正是夏季,东北地区倒也不冷,上岸甲士迅速扑往复州城。 经过两年多的整训和补充,此时的铁人军早已今非昔比,不仅仅只是当初拿缴获的清军甲胄武装起来的了。 兵工公司专门锻造的全身甲,为了减少重量,并未采用宋代步人甲那种纯铁的架势,而是使用皮甲和钢甲内外配置。 但全甲重量还是达到近四十斤,所以一般临战之前,才会佩戴。 除此外,火铳弓弩也一应俱全,哪怕是手持长刀的刀斧手,也会配备一支双发短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故而直到此时,整个师相较于其他部队的编制要小得多,只有七千人,但都是军中精锐。 海军舰队则停驻在长兴岛旁的复州湾。 辽东地区人口本来就不多,满清又实行了严格的隔离政策,不让关内移民进入辽东,再加上清军入关以后,大量的八旗军士和家属也迁入了关内,关外人口愈发稀少。 这也是后世沙俄之所以能够对大兴安岭地区步步蚕食的原因,就是满清有意识的限制了东北人口和经济发展。 当然,其实在历史上,顺治后期,采取了招募移民屯垦的政策,充实了辽东户口。 康熙、雍正都是和沙俄有过认识和交锋的,知道移民充实东北的重要性,先后加强了移民政策。 这样的政策一直持续到乾隆年间。 乾隆严厉的割断了关内外联系,“盛京、吉林为本朝龙兴之地,若听流民杂处,殊于东北风俗攸关……并永行禁止流民,毋许入境。” 其中最为臭名昭着的,就是所谓“柳条边”。 陈举、刘国轩带着数千甲士,基本没有遭遇抵抗,就抵达了复州城下,路上都没有几个村寨,其中乡民也是紧闭门户,不敢出来。 辽东人口稀疏,主要是零星的农庄,这些农庄大部分属于八旗贵族军士,但主人基本都在关内,只是每年按照产出,给主家上供而已。 辽东被后金、满清统治数十年,群众基础和关内大不相同,如何与当地民众相处,也是个大问题。 因为这里并非全部都是建州女真,满洲本来就是个混合民族,女真、朝鲜、扶余、汉人等等糅合在一起。 其中还有大量的包衣,是当初后金时期,多次破关而入,劫掠所得的中原人口及其后代。 按照事前南京方面给的指示,对于被奴役的包衣,应当予以释放,并将属于八旗贵族的农庄土地,像关内一样,以民屯政策予以安置,成为正式民户。 对于其余族群的百姓,应当予以区分,对于有罪行的建州女真,当予以肃清,但对其余普通的女真族人,包括海西女真、野人女真,应当予以区分,愿意投降的,可以宽大处理。 明军士卒和当地民众语言不通,但在被解放的包衣汉人帮忙下,也不难交流。 鉴别立场,决定是被“清理”,还是投降的标准只有一个——头上的辫子。 无论满汉,都要剪辫。 复州城,说起来是个“州”,其实连个县城都不如,只有不到两丈高的夯土墙。 明军只用了几门火炮,拿炮弹砸上一个时辰,就破城而入。 城中也没有几乎百姓,满打满算不到千人。 明军张贴告示,宣示自己的存在后,继续向四周扩张,势力范围迅速向整个辽东半岛延伸。 直到此时,窝在沈阳周围的清军才算有所反应。 第75章 首战(上) 何金财是北直隶,沧州人。 原本家中也算是自耕农,一家五口,两子一女,有十几亩地。 虽说也对日后两个孩子分家结婚的问题发愁,官府摊派一日比一日重,但日子也勉强过得去。 沧州在大运河边上,何金财就经常带着刚满十二岁的长子,跑到河道边帮工,帮忙拉船,作纤夫,农闲时每月也能挣得百来个钱。 崇祯中期以后,各地天灾日益加剧,朝廷为了剿灭农民义军,前后多次加派粮饷,农民,尤其是北直、山东、河南、山西、陕西诸省的北方百姓,日子越来越难过。 不少人干脆抛弃家乡,拖家带口,集体向江淮逃难。 何金财算是吃苦耐劳的,凭借着农闲时咬牙在河道上赚些血汗钱,又把年仅十一岁的女儿许配给了邻村一户小吏家里做妾,虽说饥一顿饱一顿,但也只得勉强支撑。 但事情在崇祯十一年时,发生了根本转变。 这一年,同时也是后金崇德三年。 八月二十三日,皇太极命睿亲王多尔衮为“奉命大将军”南征大明。 这次南征兵分两路,豪格在多尔衮亲率的左翼军中。 左翼军从墙子岭、董家口入关,掠山西,破济南,杀明朝宣大总督卢象升,已经致仕的蓟辽总督孙承宗领家人守卫高阳,城破被擒,自缢而死,他的五个儿子、六个孙子、两个侄子、八个侄孙都战死。 然后北掠天津、迁安,出青山关返还,往返扫荡数千里,于崇德四年(明崇祯十二年,1639年)三月回到辽东;共攻陷城池36座,招降6座,克敌17阵,俘获人畜26万。 而何金财,就是这“人畜二十六万”的一份子。 豪格的大军,在前往济南府的路上,顺路劫掠了沧州。 何金财的大儿子被县衙强征后不知所踪,失去联系,二儿子在被掳往辽东的路上饿死。 只有他和妻子到了辽东,被分进一个正白旗八旗牛录章京的农庄里,当包衣农奴。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十年,他早已麻木。 辽东的冬天格外寒冷,每年农庄里都会有几个包衣被活活冻死,而他们还有被驱逐出来,跑到江边凿冰、捕鱼。 奴隶也是分等级的。 女真当中也有包衣,那些祖籍是辽东的汉人,即使是包衣,地位也要比他们这些被掳掠进来的汉人要高。 他原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在这里苦哈哈地过完一生,直到哪天和之前那些人一样,被冻死在农庄外的山林里。 直到,这一天有人突然闯入,这片看起来与世隔绝的监狱般庄园。 ------------------------------------- “锃锃” “吁!” 十余骑带甲骑士飞驰而来,跑到农庄门口勒马。 “快快开门!” 农庄里的农奴们都面面相觑,平时负责监视众人的管庄大人面色惊恐 “快!快堵住门!” “马匪!是马匪!快堵住门!” 见对方还是不开门,里面还有惊恐叫喊声。 带头骑士二话不说,从鞍下掏出一枚掌雷,点燃往门前一扔,而后勒马远离十步外 “轰隆” 木质的简陋庄门完全抵挡不住,顿时洞开,十余骑兵鱼贯而入。 庄内的包衣农奴们瑟瑟发抖,这般架势,要么是林子游荡,由一些野人女真部落民组成的山匪、马匪,要么就是八旗兵丁过来抓人。 何金财抱着妻子瑟瑟发抖。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75节 眼睁睁看着冷厉的马蹄踏入庄内。 但当众人看到行入庄内的人马时,却陷入愕然。 骑在马上的军士,既不是八旗军士,也不是什么山林马匪。 一身森然金属色铠甲,威慑感十足。 为首军士摘下头盔,露出头上发髻。 嘴中说出来的却是有些蹩脚的汉人官话。 “有汉人吗?出列!” 何金财等人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 双唇颤抖 “军,军爷,是朝,朝廷派来的?” 为首军士见终于有人说话,连忙道 “大明光复海军步军师标下,麻烦老伯帮忙作下通译。” 何金财闻言竟是愣住良久,才大声嚎啕 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过身来,冲到刚才想要跑路,但被军士拦下的管庄身边,一脚就把早已两股战战的对方撂倒,冲上去就是一顿老拳。 其余反应过来的奴隶纷纷效仿,军士想上去阻拦,但带头军官已经看出来是咋回事了,这种事情之前也遇到过,就命军士让开,不加干预。 直到一刻钟后,那管庄早已咽气,被几十人围上撕扯,尸首不全了。 等众人都发泄完了,为首军官这才发话 “诸位乡亲,我们是官军派来的,一则是通告大家,庄里的浮财、土地,大家报完仇后,各自分了,若是日后想要返乡的,等日后会派人来接,暂时先住在这里。” “其次,我们需要些通译,还有马匹牲畜,也需征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包衣们,不,被解放的各族百姓无不欢欣,积极配合明军征集牲畜,还帮忙筹集粮草。 辽东虽然寒冷,一年一熟,但土地肥沃,再加上之前后金到满清多年的开发积累,各个堡寨、农庄里,存粮还是不少的。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大大减轻了明军补给压力。 同时还征集到了大量牲畜,尤其是马匹。 原本陈举和刘国轩的步军都是步卒,但席卷了复州、盖州各地后,确实多出了一千多匹马来。 虽说缺少专业的骑兵,但会骑马的步兵还是有些的,再加上不少被解放的各族百姓干脆勒马相从。 竟是多出近千骑兵出来。 直到七月下旬,明军步军全军登陆,近八千人,在辽东半岛西侧不断展开,兵锋一路抵达到营口地区。 其中,虽然也遇到了些零星清兵抵抗,但毫无作用,完全是碾压态势。 直到抵达营口北侧的海城,才终于和清军留守军的大队相遇。 镶黄旗梅勒章京阿哈尼堪,带着四百精锐和三千多从各处堡寨聚集而来的八旗和包衣丁壮,抢先一步进驻海城。 两军在海城南面爆发遭遇战。 明军只有一个厢六百多人,本来有近千人马的,其中部分被分往它地,而清军却有近四千人。 阿哈尼堪并未和光烈朝明军交战过,并未把对方放在眼里,亲自带着一千多人前突,冲击对方军阵。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厉害所在了。 明军六百人,全军着甲,前排长刃横立,后排火铳数列。 面对滚滚而来的清军,竟是岿然不动,连个慌乱中提前开枪的火铳手都没有。 按照阿哈尼堪以前的经验,只要顶着对方的箭矢、火铳,冲进对方军阵三十步内,对方军阵就会开始动摇、慌乱。 到时候一波重箭齐射,而后猛力拼杀,不到一刻钟,便能将这股明军彻底击溃。 但现在这支明军,好像和曾经跟阿济格入关,在河南、陕西遇到的的完全不同啊…… 第76章 首战(下) 任凭清军突入阵前四十步外,开始朝明军阵列放箭。 “嗖嗖” 四散飞舞的箭矢穿过两军之间,扑向排列整齐的明军士卒。 明军将士全员着甲,而且还是内外两层,外面是钢叶甲片,里面有皮甲衬托,而且从兜鍪、胸腹、护肩、裙甲、铁网足一应俱全。 前排甲士手中,还有近六尺高的木质长盾。 “蓬!” 蜂群般的箭矢钉在长盾的木板上,颤动不已。 部分还穿过盾与盾之间的间隙,向明军将士的身上撞去。 箭矢扎进钢叶甲片中,但却很难伤及内部,只有箭头能够嵌入甲胄中,最多造成一些皮肉伤。 反倒是所带来的冲击力,能让人踉跄几步。 当然,也有运气不好的,被飞驰而来的刁钻箭矢窜入面门,还没来得及惨叫,就已然捂脸倒地。 但全军六百甲士的阵型依旧严密,紧紧靠拢在一起,任凭其中不断有战友倒下,但依旧秩序井然。 “举铳!” 队哨军官的哨声下,后排火铳手摆开早已点燃,夹着火绳的击锤。 阿哈尼堪现在心里有些忐忑,他年少时,就跟随皇太极征战,也见识过不少明军,袁崇焕的锦宁军,祖吴两家的蓟镇军,远道而来的浙军、川军,甚至于卢象升的天雄军。 但像眼前这样,面对清军二三十步内攒射,依旧毫无动摇的存在,也就只有当初的天雄军精锐可以匹敌。 “放!” 终于,两军相距只有二十步时,一波火铳齐射,瞬间让整个战场烟雾升腾,原本上千清军气势汹汹的喧嚷人潮,突然一滞,最前排的过百人死伤扑地无数。 哀嚎声响彻战场。 “上刺刀!整队推进!” 后排火铳手立即把腰间铳剑通入枪口,固定完成后,密集集队。 不同于之前其他光复军诸部刺刀冲锋那般,直接向敌群冲刺。 全身着甲的铁人军将士,只是依旧保持紧密队形,一步步缓慢向前推进。 丈余长矛和六尺多的朴刀,面朝敌军横立。 大盾顶在最前面,变成一个严密的钢铁方阵。 阿哈尼堪手里并没有太多骑兵,满打满算,除了四百精锐外,就只有五百多从各地堡寨里征集到的丁壮骑手。 一千多步卒从正面冲撞明军方阵,两翼各两百骑手,从外围放箭,想等待步军交战,扰乱明军队列后突入。 但铁人军方阵却完全不给对方机会,火铳手聚集在两侧向骑兵方向以火铳轮射。 令两侧的清军骑手完全无法靠近到五十步以内,再加上这些骑手本来就只是盛京周围临时征募的带马丁壮,和八旗精锐完全无法比,骑射本领还没有那般可以在相等距离内,压着火绳枪打的本领。 “杀!” 缓过劲来的清军步卒大队继续涌来,举着各色兵器,虽说从个人勇悍而言,这些出身白山黑水的游猎民族们并不差,但毕竟没有接受过军旅训练,组织度不强。 各色奇怪的服装,甩着脑后小辫,比较讽刺的是,虽说入关后,满清强制关内各族百姓剃发易服,其中剃发的标准是“金钱鼠尾”,但事实上,满洲人自己往往是不留这么细辫子的。 后来的康熙、雍正等人,甚至都还蓄发,只是扎成辫子而已,大概满洲人自己也知道这玩意丑。 “蓬!” 盾牌和人潮碰撞在一起,爆发出阵阵喊杀,伸出丈余,锋刃淋漓的长矛、朴刀,刺入只穿有简陋皮甲的清军丁壮身体内。 “噗呲” 刺耳的入肉声和嚎叫传出,明军钢铁方阵毫不受影响地不断一步步朝前移动,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放在冰雪之上,瞬间将对方融化成零散的液体。 “掌雷!” 明军后排军官一声令下,十数枚黑乎乎的物体越过十余步距离,滚入敌群,冒出“呲呲”响声。 辽东地区这些留守的满清丁壮,由于多尔衮多次广泛征召兵员,剩下的素质实在不高,大多缺乏实战经验,还没反应过来。 “轰隆!” 电光火石间,数百清兵惊慌失措,轰然爆炸声中,倾倒一片,四处飞驰的破片,扎进肢体之中,带起一片腥风血雨。 浓烟升腾,巨大的火光中,由竹筒制成的掌雷,不仅更加轻便,而且其中还掺杂有不少兵工公司工厂里用余的铁屑、铁片,造成破片伤害。 如果何洛会在这里的话,就会发现,此时的明军掌雷,怎么比之前在军山湖之战遇到的威力大多了。 自从明军的火器化进程不断增大后,如何提高火药的威力,也成为了武备局的重要科研项目。 最后还是宋士意带着一众高级工匠,尝试了不少配方后,找到了关键。 白糖 这还是一名江西的野道士,在几个府县内拿些杂技招摇撞骗,骗了不少钱财。 靠的就是些什么“伏火术”、“炎龙术”之类剧烈爆炸。 结果被一名因病回老家休假的武备局官员看见了,眼睛大放异彩,直接联系本地的锦衣卫百户,把人给逮了,差点没把那野道士吓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经过一番审问,这厮被强行逮进了兵工公司,最后才研究出来,关键就在于白糖。 白糖作为有机物,在传统火药中掺入后,尤其是火药中的硝粉(硝酸钾)和白糖相作用,就能形成初级炸药。 宋士意经过多次试验后,得出两者以1:2的比例掺杂后,威力最大。 这种炸药无法作为发射药使用,但可以装填进掌雷里面,配以大量碎片,增加杀伤。 (大家过年放炮仗可以试试,将白砂糖按照一比二的比例掺入黑火药,如果是硝酸铵就更刑了,效果非常莱斯) 这还是新式炸药第一次投入实战,这时候炸药配方还是机密,一直没有广泛装备,直到海军北上之前,兵工公司才调运了一批给陈举和刘国轩的铁人军。 巨大的一连串爆炸声,让阵中的士卒都有些耳鸣,清军步卒更是直接蒙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76节 这些人大部分都没有像八旗劲旅那样,经历过两军对阵时的连天炮火,眼前情况实在是超乎了他们的平常认知。 铁人军将士保持严谨队列,钢刃铁甲不断往前推进,犹如压路机一般平推过去。 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矛头和朴刀,不断将眼前的敌人搅碎。 两刻钟之后,明军钢铁方阵步步紧逼下,清军队列开始崩溃。 恐慌情绪一传十,十传百,纵使阿哈尼堪再怎么勒令、镇压也无济于事。 正当此时,战场侧后方一股烟尘袭来。 远远望去,那赤红色的“明”字旗和三辰旗,便知是明军援兵。 阿哈尼堪长叹一声,遗憾愤然道 “把溃兵捞回来,撤回城内。” 身边四百精锐骑兵分作两翼出击,放箭掩护溃退的步卒大队后撤,进入海城。 ------------------------------------- 清代盛京(奉天)地图 战后,正在盛京的何洛会听闻阿哈尼堪已经和明军接战,还吃了亏,立马勒令对方退入辽阳地区,严守防线。 各部不得擅自出击,依靠辽东地区广泛的营垒、堡寨坚守。 而此时,明军抵达辽东的消息,在快马加鞭之下,终于传到了北京。 “什么!明军已经打到盛京了?”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迅速将整个清廷高层炸开。 多尔衮第一反应是不相信,江淮前线距离辽东数千里,明军怎么蹦过去的? 但结合之前朝鲜那边的消息,不难猜测,明军是从大海之上,乘船浮水而来。 反应过来后,多尔衮马上封锁消息,严禁关外的消息传入关内,必须先稳住人心。 而后以换防,祭祀太祖太宗陵寝的名义,命多罗郡王瓦克达领镶黄旗八千多人马出关,经由锦州,驰援盛京。 除此之外,就是要稳住科尔沁等和满清关系较近的蒙古诸部,辽东这个地方之所以重要,就是因为它处在东北、北直、蒙古三方的交界处,多尔衮担心明军的到来,会动摇蒙古诸部的忠诚。 毕竟,之前明军拿下川陕以后,就已经和漠西部分蒙古部落产生了联系,造成了极恶劣影响。 也许此时这些部落还不敢作乱跳反,但难免会暧昧中立起来。 已经失去了江南地区输血的满清,不能再失去蒙古这个武力补充了。 第77章 归正女真 海军的陈举、刘国轩部约七千众重甲步卒全部登岸,几乎占领了整个辽东半岛西侧。 清军退守辽阳后,坚守不出,明军虽说都是精锐,但毕竟人数有限,还要分出人马清理各地堡寨、农庄,兵临前线一带的也就是一两千众。 辽东不是关内,一方面,辽东沦陷已有数十年,在这里,明军并没有江南那种深厚的社会基础,而且人口稀疏,虽说多尔衮入关之时已经将大量八旗勋贵族人带入关内。 但依然还有一半左右的满洲族人留在关外。 当然,其实也没有多少,按照顺治五年时的统计数据,八旗包括满蒙汉加在一起,有七十多万人口,其中满洲占三十万,蒙古十四万,汉军二十五万。 除此之外,还有一百万左右的包衣。 此时的辽东,人口估计也就是一两百万而已,其中一半是满洲女真各部和汉军旗的家属族人,以及大量包衣。 这些人也许对满清称不上多么忠诚,但对明军肯定不会有多亲近。 所以大军每进展一处,都得先清理控制这些聚居地才行,否则一不小心,自己也会被人给“游击”了。 尤其是相较于内地,这里的民众族群混杂,又多有弓马,一旦呼啸聚集起来,便是一支支游骑兵。 面对这些棘手的堡寨、农庄,明军也没法一个个攻拔,否则反而会让情势更加恶化,那样整个辽东的各族民众,很可能会倒向清军那边,到时候真就陷入泥潭无法自拔了。 所以明军采取的策略,还是拉一派打一派,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这也不难做到,满清的八旗制度之下,是极其严苛的奴隶制,大量女真、蒙、汉、朝鲜等族百姓沦为包衣农奴、牧奴。 郑成功提出主要政策纲领,“释奴分土,惩凶救民”。 即否认所有满清八旗制度下的奴隶关系,所有原本被束缚于满蒙贵族奴役下,包括女真各部贫民的包衣、农奴,都获得解放,并将原有土地效仿关内民屯令中的政策,重新分配。 这迅速让远道渡海而来的明军,在辽东站稳脚跟。 正如同生活在中原、江南的农夫,不会因为皇帝新建的宫殿而获得益处,游牧与游猎民族的文化中,阶级压迫更为深重,在直隶、山东跑马圈地的毕竟只有军事贵族,跟真正在大小兴安岭里挖鱼刨参女真部落有什么关系? 恰恰相反,自太祖努尔哈赤起兵以来,后金在十数年的女真诸部统一战争,兼并、攻灭了大量部族,叶赫部不过是其中之一,其中绝大多数女真游猎人口,也只能沦为八旗制度下的包衣奴才。 当然,相较于被数次入关劫掠所得的汉族人口,这些女真奴隶的生活水准要稍好些。 就在刘国轩率步军主力,基本控制了辽东半岛西岸同时,一批来自江南的补给船队抵达。 随船而来的,除了数千斤火药,一批兵工公司专门调拨的轻型火炮外,还有数百名特殊的明军将士。 其中为首的,为副将衔,唤作杜尔德,从这名字上来看,就不像汉人。 是的,他就是当初在浙江,主动反正,生擒满清多罗郡王博洛,原镶白旗梅勒章京,叶赫那拉,杜尔德。 除他之外,随行的数百人也都是,在过去几年里,各个战场中,主动投降反正和被俘后投降的八旗军士,而且都是满洲人。 经过了两年多时间,杜尔德头上的“金钱鼠尾”早已了无踪迹,重新蓄起了头发,再加上明军赤红色的军服和制式甲胄,而且其人自己本来就是满清当中的少见的文化人,北方官话相当流畅,如果不说,恐怕很难能看出对方是满人。 对于这帮子投降过来的八旗军士,朱由榔还是相当优待的,除去手中确有血债的,如博洛那种,难逃一死,对于一般基层军士,还有如杜尔德这种非爱新觉罗嫡系出身的将佐,如果主动投降,还给机会效命,若是战败被俘,则会被分配到攻城前线的“赎罪营”,侥幸不死的话,也还有机会。 杜尔德当初投降之前,受到手下郝文兴的“指点”,立志要当一个大明朝的“金日磾”,所以相较于其他人,更加积极,再加上其人本来也不废物,居然混得相当不错。 朱由榔甚至还专门建立一个“归正营”,专门收拢投降反正过来的满洲、蒙古军士。 按照此时明廷官方声讨满清的公文里说法。 并未将蒙古和女真诸部全部一杆子打死,而是表示,“努尔哈赤者,本国朝边廷旧将,得赖朝廷荫蔽,方承一隅之土,不思恩荣之报,反以刀兵,裹挟建州诸部,危凌海西、黑水,使良民涂炭,赤子沦为奴婢,是诚可恨。” 将漠南蒙古、海西女真、野人女真和建州,尤其是爱新觉罗部进行切割,也算是明廷政治攻略的重要一环。 墙倒众人推。 眼下,只要不是个瞎子,都知道,自川陕光复以后,明清双方的力量对比已经扭转。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满清先是没了多铎、博洛手里最为重要的野战集团,接着又丢掉了江南这个钱粮袋子,现在还失去了吴三桂这个急先锋,以及川陕的地理战略优势。 说是只剩下半条命,都算奉承了。 除了归正营的满洲出身军士以外,还有一批来自吴军残部的军官,当初吴三桂、祖大寿等人降清后,满清为了提防辽东将门集团,将其部家属迁移到了锦州地区,方便监视。 最早吴三桂刚投降的时候,满清一度将他监视在锦州地区,就是害怕对方在前线搞事,直到后来前线实在吃紧,才不得不用吴三桂平定西北、西南。 这两拨人的到来,让郑成功极为惊喜。 自肇庆以来,明军屡战屡胜,直到光复江南、川陕,除去朱由榔笼络团结各个势力的努力外,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此时的抗清复明事业,在各地,尤其是江南地区,依然有着巨大的社会基础。 明军也习惯了打这种仗,每到一地,前脚攻下城池,后脚朝廷就可以直接派驻官员,然后和地方士绅民众联络,重新构筑政权,履行职能。 比如光烈三年东征之时,一开始前线粮草还需要从湖广、两广调运,但攻入江西后,不到两月,江西本地就能供应大部分。 归根到底,满清不是李自成,也不会“均田免赋”,所以相较而言,虽说明廷也是王八蛋,但起码没满清王八蛋,而且近三百年的惯性在这里,只要军事上大势一成,重建政权并不难。 杜尔德抵达辽东后,将手下几百号人,分成十多个队,负责跑到辽东各地安抚策反女真诸部,尤其是海西女真,和那些在努尔哈赤统一战争中,积累血仇的部族。 此策一出,立竿见影,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出身旁系的满洲军官,辽东这地界不大,女真各部本来人口也少,部族内部关系密切,这些“满奸”跑回自己老家后,不难说服“家乡父老”一同反正,大大消除了其和明军的对立情绪。 毕竟此时距离努尔哈赤起兵也就几十年,距离皇太极凭空造出一个“满洲族”来也就才十几年时间,女真部落之间还真没多大凝聚力。 给爱新觉罗卖命是卖命,给老朱家卖命就不行啦?当年又不是没卖过。 明清双方最终在辽阳城外对峙起来。 多尔衮的援军几乎是快马加鞭,从关内奔驰而出,驰援盛京。 郑成功却是不急,他们此行的目的也不是马上攻下盛京,只要明军的队伍在辽东存在,本身就是一柄利刃,悬在清廷决策者的心头。 于是乎,明军开始反过来,在朝鲜方面的支持下,与辽东半岛上修建营地、堡垒,做出长久住下去的打算。 第78章 孤立满洲(上) 叶赫那拉部的主要活动区域,大概在今天吉林省西部的地区,是海西女真四部中最大的一支。 明代女真诸部和辽金女真的关系并不密切,如果做一个比较恰当的对比,建州、海西之于金朝,就类似于索伦部之于满洲,属于金朝建制之外的边缘民族。 这导致的问题就是,当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燃起雄心之时,所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松散和敌对的东北部落。 在这一点上,两人都做出了极大努力,先是用军事和外交手段钳制,而后又用怀柔手段收买,才尽可能的将整个横贯辽宁到远东的部族集团糅合起来。 在这个层面上说,皇太极的“统战手段”堪称明末第一,如果朱由榔眼前面对的不是多尔衮,而是皇太极,恐怕还真没什么机会。 但此一时彼一时也。 随着关内战争的失利,满洲八旗的巨大损失,带来不少连锁反应,首先就是嫡系的建州女真,人丁实在有限,川陕以后,整个满洲八旗从入关以来,已经积累了近三万的缺口。 其中一半都是在和光烈明军的作战中造成的,为了补充和稳定战力,多尔衮不得不扩大征兵,建州女真不足以补充缺口,就不得不向海西、野人诸部填充。 年前,多尔衮经顺治下旨重建镶白旗。 此时清初皇太极时期那批战功赫赫的满洲宗室将领已经逐渐凋零,要么像代善、阿巴泰、岳托那样已经在前几年病逝,要么如多铎、尼堪、博洛这般战死于阵。 故而,当下旨重建镶白的首要问题,就是旗主人选。 最后,只能矮个里面拔高个,将此时仅有二十五岁的努尔哈赤之孙,原饶余郡王阿巴泰次子,博洛的弟弟,岳乐顶了上去。 而下面的人员,则由两黄旗抽调部分佐领,再从建州抽调一千壮丁,海西、野人女真抽调五千多壮丁,喀尔喀漠南蒙古诸部抽调两千,汉军抽调四千。 而且还需要至少一年的时间,才能逐渐糅合,重新建立战斗力和组织度,并且即使如此,战斗力恐怕也大不如前了。 为了补充军力,多尔衮还不得不放开政策,允许包衣立功,升入正式八旗军士行列,将一批满洲籍包衣补充进来。 除了镶白旗外,镶红、镶蓝、正蓝等在南边战争中受损颇重的八旗都得到了大量补充。 仅从人数上看,八旗军士的总数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大量海西、野人女真,蒙古丁壮、包衣、汉军补充进部队,满、蒙、汉八旗总数,已经超过十万,大概十一万多的样子。 但多尔衮并未因此而感到高兴,因为他知道代价是什么。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77节 八旗的战斗力正在飞速下降,过去那种一万精锐就能和五六万明军对峙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别说优势,如果对上明军精锐,一比一能不能打赢都是未知数。 毕竟在数年的战争磨砺下,明军当中也涌现出一批脱颖而出的英雄部队。 朱由榔还正在让枢密院策划,给一批在战争中立下过巨大功劳,发挥过关键作用的部队,授予荣誉称号,就像海军的“铁人营”一样。 所以,当辽东方面传来明军千里渡海奔袭,控制朝鲜,登陆辽东半岛的消息,忧心忡忡。 因为从前线的消息传来,登陆的明军,就是当初在明军攻克浙直的战役中,立下殊勋的刘国轩部“铁人营”。 多尔衮先是以替换看守陵寝的名义,调动两黄旗数千人马连夜进驻盛京,然后封锁关内外消息,尽量避免辽东方面的消息传来。 但多尔衮能封得住山海关,不让辽东信息传入,却封不住早已知道结果的锦衣卫细作们。 自从光烈二年以来,锦衣卫重建已经快四年了。 情报网的铺设十分迅速,重点先是在江南、川陕和山西地区,随着江南光复、姜镶起事、川陕收复以后,锦衣卫的工作重点就转变到了北方满清的核心统治区域。 对于山西、襄樊这种边缘地带,锦衣卫的工作主要是暗中支持抗清力量的壮大,而对于北京及周边,这些满清控制比较紧的地区,锦衣卫更多的则是探马司为主的情报工作。 为了向北京安插人员,锦衣卫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先是从山东下手,江南丢失以后,大运河并未完全废弃,虽说不能从浙直继续获得漕运补给,但已然可以从淮北、山东抽血。 锦衣卫便利用漕运上的人员便利,将组织铺设到天津,而后逐渐渗透进京城。 为此,至少耗费了不下五万两白银。 锦衣卫是军中唯一一个不受枢密院和大都督府辖制,而直属天子的单位,军费也是走的独立账本。 去年一年,锦衣卫就耗费了三十五万两,颇受都察院审计署的官员非议,因为各个部门之中,只有锦衣卫的账本可以不用写具体使用方向。 当然,锦衣卫也不能没有监督机制,否则一样会出大问题,其部每年预算、决算,分为两个账本,一个粗略的交给审计署存档,一个详细的交给御前的中书科存档。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中书科的档案,只有天子近臣的中书舍人知道,算是机密文件,每五到十年解密一次,交予都察院核查。 除此之外,锦衣卫内部,也设立有内视司,类似于以前的南镇抚司,负责监视、审查、执行纪律,独立于其他部门,可以绕过指挥使,向天子上报。 在收到辽东方面的消息后,在北京周边的锦衣卫探马司缇骑迅速行动起来,通过煽动民间舆论,来扩散消息。 很快,虽说多尔衮封锁了消息,但辽东方面的种种消息还是逐渐满天飞起来。 而且越传越离谱。 “听说了吗?官军在辽东登陆了十万大军,何洛会手里只有几千人马,被重重包围,眼看就要完蛋了。” “你这是几天前的老消息了,现在盛京已经丢了,听说山海关以东都被官军收复,过不了多久就要打到这边来,之前不是有人看到两黄旗往山海关调兵吗?就是怕官军攻破山海关!” “都说这关外是满清的龙兴之地,如今盛京一丢啊,这龙脉里面的龙气,可是就……” 人民群众的想象力总是丰富的,再加上锦衣卫缇骑的兴风作浪,而且也并非空穴来风,两黄旗数千人马的调动瞒不住谁,而且多尔衮还让正在北直的一镇新军向山海关方向运动,随时准备策应支援盛京方向,更是坐实了大家的猜测。 消息也很快传入了居住在满城之中的八旗贵族们耳中,更是犹如一枚深海炸弹,瞬间激起无数涟漪。 八旗军事贵族们,尤其是不少两黄旗大臣,既惊骇于明军居然已经打到满清的龙兴之地,又愤怒于多尔衮的刻意隐瞒。 要求多尔衮必须要给一个说法。 正黄旗内大臣索尼甚至入宫求见太后,探寻具体情况。 多尔衮闻询震怒,这才几天啊,北京城里,消息越传越离谱,人心浮动,还波及到了中上层。 迫于无奈,多尔衮只好招来在京的八旗高层,告知了真相,否则照这个趋势下去,舆论只会愈加严重。 清廷终于承认,明军的确通过朝鲜方向,向辽东沿海运送了部分军队,对满清的大后方造成了一定威胁。 但在多尔衮的描述中,明军更类似于当初皮岛那样,在辽东沿海有了一个前进基地而已,远远还没有达到威胁盛京的地步。 但依旧引起了轩然大波,多尔衮只好许诺,一定在年内解决这股明军。 于是便勒令已经行进到山海关外的一镇新军入关,加强盛京方向。 但只有他自己和何洛会等前线将领清楚,此时的辽东,明军已经站稳了脚跟,而且还在利用杜尔德等人的统战工作,不断破坏满清的统治基础,甚至已经拉起了两三千人,由包衣、海西女真构成的辅助部队。 ------------------------------------- 顺治元年以后,可能多尔衮也担心清廷迁入关内后,对于关外控制力降低,怕叶赫部搞事,于是乎便将叶赫部的大部分军士都移入关内,分布在北京周围驻防。 但在吉林地区,依旧广泛分布不少零星部落。 杜尔德带着一百多人的“特别工作队”,挨个拜访,拿出郑成功的条件,只要反正归明,就可以不再受满清的兵役、调供剥削,而且答应他们,事后可以将对方迁移到此时建州诸部所在,气候更加适宜的松嫩平原。 并且正式册封,开放互市。 大部分部落,并没有马上答应,但这种摇摆本身也是一种态度,很快就像传染病一样,在整个东北地区扩散。 不是所有关外民族都是女真,不是所有女真都是爱新觉罗。 得到了部分本地部落民的支持,明军扩展神速,郑成功先让陈举和刘国轩把盛京放一放,此时的盛京周围重兵防守,明军兵力并没有优势,不如趁机先向其他方向扩展,逐步孤立辽东平原上的满清势力。 与此同时,一支秘密的使团,正在从榆林出发,悄悄向处于满洲控制下的漠南地区而去。 毫无疑问,在全面北伐之前,明廷首先,是要将满清孤立起来…… 第79章 孤立满洲(下) 时间进入光烈六年的秋季 此时的北方,气温逐渐转冷,由于小冰河期的存在,今年山东北部遭了旱灾,北直隶的收成也不甚理想,倒是从天启年间以来,久经摧残的河南地区,迎来了多年不错的一次丰收。 陈举、刘国轩率军进驻辽东半岛西侧后,逐渐与清军形成对峙。 双方在辽阳、本溪一带多次交手,由于清军在盛京数次加强力量,光复海军人数并不多,主要就是陈举、刘国轩这七千步军主力,想要吃下盛京也不现实。 所以两军便在从辽阳到本溪的宽大战线上反复拉锯。 都依凭辽东地区数量繁多的堡垒作为据点,然后派遣小队精锐进入敌后搞破坏,今天你偷我一个堡,明天我拔你一个寨的。 陈贞慧作为理藩院专使,在朝鲜安顿下来,负责沟通朝鲜方面支持辽东的后勤补给。 李淏还是颇为积极的,不仅只是提供了大量粮草,每月都向复州方向用水军转运数千石辎重,还动员起近万朝鲜官军,开始沿鸭绿江进发,胁迫满清侧后。 除此之外,明军在辽东地区,也开始自行重建行政架构。 海军步师录事参军冒襄,被内阁任命为按察副使、辽东兵备道,由于此时辽东情势复杂,所以不置行政单位,而是用兵备道代行府县政务。 冒襄一转身,就变成了辽东地区的民政和后勤主官,负责征集粮草和供应后勤。 从复州到辽阳,被粗略划分成了四个县,人口估计也不会超过二十万,不过好在辽东地区地广人稀、土地肥沃,存粮倒是不少,之前清理各地满洲贵族农庄的时候,就已经筹集到了近四万石粮草,够明军吃上四五个月了。 郑成功的部队在辽东站稳脚跟后,海军都督同知郑鸿逵所率领的第二批补给船队也出发了,随船而来的,还有光复后军的两个营援军,以及一批火炮、弹药。 此时的光复后军都督为张名振,都督长史张煌言,都督同知王翊,都督佥事刘孔昭。 在光复诸军当中,后军和原弘光、隆武旧明军关系最为密切,与农民军出身的前军、左军截然相反。 所以江南度田之时,朱由榔一直不太放心把后军放在浙直地区,于是让后军顶到了江淮前线驻防。 但相较于前军、左军,成分本来就十分混杂的后军,倒是没被太多改动,主要是补充了大量新兵、俘虏进去,计划编为七个师,约八万人。 这次支援辽东的两个营,由后军副将朱鼎国领头,其人也是朱明皇族后裔,但血脉疏远,早出五服,连个奉国将军都没有了。 朱由榔光复南京,重整江南后,许多参与过组织抗清的朱明皇室后裔都为了避嫌,而连忙躲回了老家。 朱鼎国当初跟随朱以海在浙东起兵,一路混到了一营主帅,心中未尝没有趁机得势的野望。 可是当尘埃落定之后,他心中首先涌现的还是忐忑,毕竟老朱家天子的心胸谁都知道,说不得日后就得穿小鞋,甚至“谋逆”、“暴毙”也说不一定。 但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乎了他的预料。 光烈三年中,朱由榔就通过新任宗人府大宗正,吴王朱以海,明令,废除了昔日限制藩王、宗室出入封地、禁止任官、从军、科举的祖制。 从此以后,朱氏族人和普通百姓一样,可以从事百业,而且超过五服之外,不再计入宗人府的宗室档案,只当做普通百姓看待。 此令一出,倒是让无数宗室之后获得解脱,当明军打回来之时,许多原来的底层宗室,不仅不高兴,反而害怕畏惧。 毕竟一般清军,不会在乎他们这些早就不知道隔了多少倍,除了姓朱外,一无是处的底层宗室,但大明要是打回来了,又得过回以前啥都不让做的苦哈哈日子。 但在“解放”宗室之后,朱由榔也同时废掉了宗室的待遇。 朱由榔规定,从光烈三年起,各地废除对宗室的禄米供应,虽说眼下大明还剩下的五服以内,郡王以上宗室,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但这还是石破天惊地让所有人哑然,明朝士人就曾感叹过“我朝亲亲之恩,可谓无所不用,其厚远过前代矣”,自古以来,封建王朝对于亲族的特殊照拂,都是巩固统治的重要一环。 但朱由榔所表现出来的决然,却让士人们一时无措。 这真是姓朱的天子? 一时间,《启民报》和各界报纸上,都在讨论此事,士人们有的称赞天子有“尧舜之风”,有的觉得过于苛待宗室不好,毕竟这年头要讲究“亲亲关系”。 最后,还是黄宗羲一言道出了关键。 “陛下于宗室同族尚以公议,奈士绅何?” 朱由榔对自己的同族、亲族尚且毫无私心,从不庇护,废除皇庄、王庄,废除调供,限制皇室产业,只允许皇室搞资本投资,还将收入大头都投到了教育事业,那么对待其他士绅地主呢?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当一个人毫无个人利益可言的时候,他才能毫无心理负担和关系纠葛地冷酷对待所有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自末代蒙古大汗林丹汗被皇太极击败,客死青海以后,漠南蒙古诸部群龙无首,原本势力最为强大的察哈尔部也陷入了分裂。 皇太极用高超的统战政策,拉拢了距离较近的科尔沁和漠北喀尔喀诸部,并团结各方力量驱逐了林丹汗。 崇祯九年,漠南蒙古16部49个封建主,同满汉贵族一道共推后金国主皇太极为皇帝。此后,漠北蒙古和青海的厄鲁特蒙古各部封建主先后向清朝遣使纳贡。 其中,科尔沁部大多数被收编进了蒙古八旗,而漠南蒙古也与漠北诸部不同,也效仿八旗制度,设立大量旗、盟。 此时的蒙古诸部,盟旗制度尚未健全,但第一批内附的察哈尔部落,已经被改编成了“察哈尔八旗”,与满蒙汉八旗一样,设有都统、副都统、参领、佐领。 (顺治六年末,多尔衮在绿营新军改革的同时,将满清八旗原有的甲喇章京、梅勒章京等改称为都统、参领等。) 在入关战争中,这些漠南蒙古骑兵也为满清提供了不小助力。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部落就会坚定不移地站在满清那边,尤其是川陕光复,满清上升事态被打断以后。 于是乎,明廷自然也就动了拉拢蒙古诸部的念头。 为了凸显重视,这次是由理藩院侍郎,原礼部侍郎郭之奇亲自领衔,带领使团前往漠南草原。 随行数百人,经由陕北,前往今天的鄂尔多斯地区。 清初漠南蒙古(部分) 察哈尔和科尔沁,与满清关系太紧,短时间内不好直接介入,所以他们决定从较为疏远些的鄂尔多斯、阿拉善、土默特、乌兰察布下手。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78节 在此之前,经过边境榷场的贸易,大明这边已经和鄂尔多斯方面建立了一些联系。 毕竟许多从内地进口的商品,都是草原部落的刚需,清廷丢失江南以后,就再难供给,相较而言,明廷方面就获得了主动权。 先后从鄂尔多斯方面交易获得牛马数千,虽然多尔衮一再严令,但收效甚微。 这一次,郭之奇带着大量礼物,足足装了近二十车。 此时的蒙古人丁稀少,撑死也就两三百万的水平,分布在广大地域后,如鄂尔多斯,能有一两万户就不错了。 郭之奇使团一路走过,只遇到了几个零星小部落。 此时的鄂尔多斯诸部首领,名叫额璘臣,是蒙古济农(副汗)之后,在漠南地区地位颇高,统领六旗军民部落。 鄂尔多斯左翼中旗,上千帐聚集的大部落中,一座高高耸立的华丽蒙古包内。 已经五十岁的额璘臣面色疑虑,和自己的亲信商议。 “如此,真不会引起北京那边猜疑?” 面前一名三十出头,标准蒙古人大盘脸长相的青年人,尊敬回应道 “王爷不必担心,这个时候,南边双方势均力敌,漠南蒙古举足轻重,无论是多尔衮还是明廷皇帝,都要拉拢王爷才行,如何敢得罪于我等?” 第80章 鄂尔多斯 漠南蒙古诸部当中,土默特和鄂尔多斯所在的伊克昭盟地位最为重要。 一方面是由于地理问题,这里是漠南地区最肥美的草原地带,后世被称为绥远,现代的呼和浩特,也在这个河流广布的草原地带上。 另一方面,额璘臣所在的济农一系,在蒙古孛儿只斤家族谱系中颇为重要,仅次于察哈尔的林丹汗黄金家族嫡系。 济农本就是“副汗”的意思,类似于中原王朝的宰相,而且只能由汗王的兄弟或者儿子担任,自宣德年间,脱脱不花被立为岱总汗后,以其弟阿噶巴尔济为济农辅政,济农便成为了伊克昭地区部落首领的专属称呼。 经过快一年的踌躇,额璘臣终于决定愿意接见明廷使者。 伊克昭盟一共有六旗,虽说在编制上叫“旗”,但事实上,人口数量远不如满洲八旗,合计也就不到三万户的样子。 全员出动的话,能凑出超过两万游牧骑手,常备军力也就在五六千左右,但游牧民族军民一体,聚集起来远比内地百姓容易。 这样的实力,在此时的漠南地区已经是仅次于察哈尔的第二大力量了。 郭之奇领着使团近一里长的车队,缓缓驶入鄂尔多斯左翼中旗的帐篷聚落当中。 额璘臣提前让自家儿子,带着一千骑兵,提前二十里外,风飚电掣地从车队身旁驰过,这一千骑算是全盟精华所在,全部身披镶铁片的精良皮甲,鞍下跨弓,腰间插刃,气势彪炳。 远远望去,烟尘滚滚,象征孛儿只斤家族荣耀的白色日月旗迎风猎猎,郭之奇任凭对方骑兵奔驰纵横,却是面不改色,他知道,这是额璘臣在彰显自己的实力。 毕竟,这次双方的接触,还远没有达成正式合作的意向。 作为蒙古黄金家族的主要世系之一,额璘臣也有着自己的骄傲和野心,比如希望能够在明清双方的对峙当中,取得一个举足轻重的中介地位,这不难猜测出来。 但郭之奇并未将对方这点实力放在眼里。 经过近两年的互市贸易,文安之先后从叶尔羌方面搞到了数千战马,和两万多适龄马匹,又通过边境榷场,从青海、甘肃、漠南弄到了超过两万匹马。 此时的光复骑军战马已经基本备齐,只是其余前后左中右五军各师,计划中组建的骑兵营,尚还有不少空缺,毕竟不是所有适龄马匹都可以马上作为战马使用的,这需要一个训练培养时间,一般至少一年以上。 同样的,骑兵的训练也是个漫长过程。 好在山西义军和甘陕地区,不乏北方出身,耳濡目染的合适兵源。 再加上许多之前和孟乔芳作战时留下的俘虏,以及吴军残部、原前军骑兵作为教官,训练起来还是很快的。 而且兵学苑第一批毕业生,此时也分配到一线部队了。 当初兵苑祭酒李明忠力排众议,大为扩大了学苑骑兵科的规模,一届就招收了八百名骑兵科学员,从枢密院到都督府,到处化缘,最后还把官司打到御前,东拉西凑出五百多匹战马作为教学所用。 又从吴军残部甚至俘虏的蒙古八旗中拉来近百号教员。 经过两年多的学习和训练,还真是让他培养出了一批素质合格的骑兵基层军官。 凡此种种,让此时出使蒙古的郭之奇心中底气十足。 因为与此同时,在文安之和骑军都督姜瑄的共同命令下,明军刚刚健全编制的一万五千骑兵,已经分作三股,准备跨过长城,袭击河套平原西岸的几个清军据点。 这次行动意义并不大,不过只是几个察哈尔方面清军骑兵的侦察据点而已,撑死也就几百号人。 但却是骑军成军之后的第一次行动。 之所以挑河套平原这个敏感地带,而且还是全员出动,当然是有原因的。 既是做给清军看的,也是做给漠南蒙古诸部看的。 想要骑墙观火,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故而,当额璘臣的二儿子,同时兼任达拉特旗旗主的查木哈,信心满满带着一千精骑来到使团周围,进行“护持”之时,却被眼前的队伍吓了一跳。 眼前的使团,全员着马,除了中间的一百多人是使团官吏还有后勤军士外,外围两百多骑看起来实在吓人。 这些大明骑士全部身着由水力锻锤反复锻打得到的胸甲,两臂则使用更为轻便的锁子和甲叶包裹,其余部位不着甲,以减轻载重。 头顶兜鍪,甚至还加上了护面,胯下左边马刀斜立,右边则是短发火铳,部分骑兵背上还有弓箭斜挎,一手竖立丈余骑矛,远远看起来犹如森林,威风凛凛,面对上千骑兵的滚滚烟尘,毫无惧色。 此时的西方虽然已经有了板甲,但事实上,早期的板甲质量还不如扎甲,偶尔那种精良的铠甲也只有领主级别的将领才能使用,不具有普遍意义。 (事实上板甲在军事史上的作用极其有限,因为它成熟的时候,热兵器已经相当发达了,只有骑兵所用的胸甲寿命长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兵工公司最后给骑兵部队的设计方案中,只有胸口这一块使用整体锻造的胸甲,其余护臂和头盔还是传统的甲叶和锁子。 而且还尽可能减轻甲胄重量,比起八旗内含甲叶锁子的全身棉铁甲还要轻些。 而最让查木哈感到稀奇的,还是对方胯下战马。 比起自家骑兵,足足高出了大半个头。 要知道,自己这一千骑兵的战马,都是各家牧场里的佼佼者了,但相较于这二百明骑胯下,那身姿矫健,四腿修长,看起来就爆发力十足的神骏,依旧黯然失色。 查干哈竟是一时忘记了上去见礼。 而郭之奇却是若无其事,勒马靠近十余步,对着查干哈喊道 “是济农派来接我等的吧?有劳了!” 查干哈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策马上前,恭声道 “在下奉父王之命,前来护送上国贵使,请!” 郭之奇身侧有通译传声,听完后哈哈一笑 “无妨,将军只需引路就是。” 随后使团两侧的护卫骑兵顿时动了起来,步伐整齐地分作左右两翼,秩序俨然,与作风散漫的蒙古骑兵截然不同,甲叶碰撞出的“锃锃”声,响起一片。 查干哈心中凛然,这明廷使团还真是有点意思。 郭之奇这两百骑兵是文安之专门从骑军里抽调出来的精锐,自然不凡,未尝没有威慑的意思在。 使团一行在沿途好奇的牧民眼光和议论之下,慢慢驶入聚落。 额璘臣已经准备好了居住地,郭之奇也不拒绝,大大方方的进驻进去。 他此行来,就是不怕那些亲满清的蒙古势力搞事,等河套方面的行动风声传过来后,这些漠南部落就会明白,神仙打架,小鬼就算不帮忙,最好也要少插手。 次日一早,为了凸显端重,郭之奇专门换上了三品大员的公服,峨冠博带,踏入额璘臣的大帐。 “下官见过济农!” 郭之奇郑重一礼,口中却没有称呼对方为清廷的多罗郡王爵位,而是以林丹汗时期副汗的“济农”称号呼之,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两人身侧都有通译,已经五十岁的额璘臣坐在毛皮大椅上,大草原的疾风下,往往让这些蒙古汉子更显苍老,看起来已然发际花白,面上沟壑纵横,但也有一番特别气势,身侧数名健壮的军中骁将,倒也不置可否,只是问道 “尊使所来何事啊?” 郭之奇淡然回应 “无他,我大明向来与漠南蒙古诸部相善,济农贵为副汗,乃当今漠南名望第一人,小使受天子命,前来探望。” “另附丝绸锦缎五十匹,茶砖五石,铁锅五十具,还望笑纳。” 东西不算多,但对贸易断绝后,生活拮据的鄂尔多斯部而言,还是颇为珍贵的。 额璘臣笑道 “尊使恐怕不只是为了送礼而来吧?” 郭之奇依旧面无波澜 “下官所来为何,济农心中早已明晰,何必多言呢?” 额璘臣这才收起笑容,稍稍思忖后道 “大明、大清都是上国,我鄂尔多斯区区几万民众,给你们塞牙缝都不够,就像在两只野狼环伺下的小绵羊罢了,实在是不敢掺和你们的恩怨。” “这些礼物,我都会派人回礼,但如果尊使还有其他使命,恐恕我不敢奉陪。” 郭之奇哑然,倒是不觉得惊讶,不过额璘臣的态度却是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并未拿出和满清方面的关系来讨价还价,而是十分干脆的表达了中立。 虽然没有表示愿意和明廷合作,但作为清廷钦封的多罗郡王,才刚刚接触就能有如此识相的态度,已经相当难得了,这和昨日派出一千精骑给自己展现实力的态度不大相同啊。 郭之奇转念一想,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随后轻笑道 “想必济农已经知道我王师的消息了?” 额璘臣神色有些复杂,明军上一次像这般以大股骑兵深入河套平原,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恐怕得上溯到万历十七年,叶梦熊、李如松、麻贵平息宁夏之乱的时候了吧? 而且即使那次,也只不过平叛而已,并未深入河套平原和长城以北,真要论起大规模跨过长城,已经是成化年间的事情了。 “尊使所料不差,上国的决心,我已经看到了。” “但自太祖以来,大清对漠南诸部广为渗透,我这区区鄂尔多斯,若是敢起异心,恐怕会被群起而攻,其他不说,察哈尔的骑兵想要到这里,不过几日而已。” 第81章 准备完毕 郭之奇闻言,也不反驳,而是接着对方的话道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79节 “济农说得不错,伪清自皇太极以来,对于察哈尔、科尔沁等诸部,多有拉拢,又建立盟旗,广泛联姻,的确不是能轻易改变立场的。” “但济农,我大明的实力您已经看到了,我们或许无法立刻远征察哈尔、科尔沁,或是灭亡满清。” “不过鄂尔多斯距离陕西边镇,可比距离察哈尔近多了。” “我们可以为贵部提供庇护嘛。” 额璘臣听到这话,面色有些僵硬,他不傻,明白对方的言外之意是什么。 也许明军对其他漠南部落鞭长莫及,但鄂尔多斯可就在长城边塞门口,现在正于河套平原西侧的一万五千铁骑,完全可以马上掉头,三日之内,便能兵临草原腹地。 “上国不怕我们寻求大清的庇护吗?” 额璘臣讨价还价道 郭之奇轻笑道 “伪清?济农有所不知,我王师就在数月之前,已经派军自辽东登岸,直捣盛京城下,此时多尔衮怕是已经自顾不暇了吧。” 额璘臣出身高贵,不同于其他见识浅薄的蒙古部落民,对于天下局势还是有所认识的,所以听到明军渡海进攻辽东,虽然有些惊讶和怀疑,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当年也有毛文龙在皮岛的先例。 “那尊使想要我们做什么呢?或者说,大明愿意给我们什么。” 郭之奇正色道 “济农应当知道,大明自洪武以来,虽说对草原也多有用兵,但却从无染指长城以外的想法,日后也同样如此。” “换言之,日后即便我朝克定中原,再复社稷,于漠南诸部,于济农而言,也只不过回到万历年间那般封贡来往而已,绝不像伪清这般,想控制贵部。” 额璘臣颔首,郭之奇说得不错,从中原王朝,或者说大明以往的行为政策来看,的确对于草原没什么扩张**,反而是满清,纵使现在万般拉拢,日后肯定也是想控制分割蒙古各部的。 郭之奇趁热打铁,接着道 “再说,我中原朝廷无意北上,但却需要一个稳定的北疆,最好能有个亲近大明的蒙古首领在。” “此前林丹汗败走青海,宗族凋零,已不堪大用,草原瞬时无主,以至于伪清能以各个击破。” “济农家世显赫,世代为孛儿只斤副汗,也就比汗王稍逊而已,如今汗王嫡系式微,正当挺身而出,担当大任。” 这就是在画大饼了,郭之奇在理藩院也干了一年多,对于天子心中某些野心还是知道的,日后平定满清后,蒙古怎么可能会被放过? 但外交得讲策略,起码现在必须要把额璘臣忽悠住,让他和其他蒙古首领相信,大明作为一个中原王朝,对于草原的兴趣远远低于满清。 而且林丹汗逝世后,喀尔喀蒙古无主,作为当年黄金家族余脉中,传承仅次于皇室的存在(确切地说,算皇室旁系),郭之奇不相信,额璘臣会一点野心都没有。 郭之奇猜得不错,额璘臣心动了。 林丹汗之后,蒙古群龙无首,自己身为黄金家族的重要一系,凭啥就没资格出头,反倒要听北京那个十几岁的毛孩子话(皇太极以后,满清皇帝兼任蒙古大汗)? 若是能得到明廷的支持,就像俺答汗当年受封顺义王一样,凭借和明廷之间的优势贸易关系,反过来吞并钳制其他部落,最后统一漠南蒙古,成就一番伟业,也不是不可能。 一想到这,已经五十岁的额璘臣还是难免心中火热,就算自己这代完不成,至少也能为儿子辈打下基础啊。 郭之奇看着对方逐渐热切的眼神,知道自己已经打动对方了。 紧接着补刀 “圣上已经答应,只要济农愿意归附,大明愿承认济农,为林丹汗之后,新的蒙古大汗,并册封顺义王。” “济农也应该听说了,叶尔羌汗国已经与我大明相善,我大明可以劝动叶尔羌汗,承认济农蒙古大汗的尊号。” 对于此时的蒙古来说,蒙古大汗有些类似于周天子,是一个看起来没啥用,但却不是谁都能当的位置。 不是说你宣布自己是蒙古大汗就是的,得有人承认,而且得是分量足够大的势力承认,才足以给自己背书。 而明廷一下子就能拿出两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首先,自从太祖、成祖远征蒙古,又经土木堡之变后,明廷和蒙古之间都是处在一种动态平衡之中,双方既有博弈,也有合作,长达近两百年的过程中,对互相都产生了很重要的影响,明廷的认可,对于蒙古大汗而言,而是一个重要的合法性支撑。 其次,还有叶尔羌,这个当年成吉思汗后裔的旁支大国的认可,能让鄂尔多斯的地位,至少在漠南西部的草原地带获得巩固。 如此一来,实力在诸部当中,本就仅次于察哈尔的鄂尔多斯,完全有资格分庭抗礼。 额璘臣还真觉得,自己未必不能做一个新的林丹汗。 “还请尊使先休息一二,让敝部款待,我五日之内,必定会给尊使一个答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郭之奇知道,对方这是被说动了,也不再咄咄逼人,礼貌退下。 ------------------------------------- 三日后,额璘臣很快召集了鄂尔多斯六旗的部落首领们与会。 大家就明廷使团的到来,商议了一番 其中达拉特旗首领就是额璘臣的儿子,左翼中旗由额璘臣亲领,自不必提,其他五旗中,除了最靠近东边的准格尔旗态度有些暧昧以外,其余三旗也表示了支持。 于是乎,额璘臣就以此答复了郭之奇。 郭之奇也没啥表示,只说回去以后会正式上报朝廷,册封额璘臣为大明顺义王。 随后返回陕北。 而几乎与此同时,使团信使快马往河套平原而去。 十日后,刚刚在六旗盟会上首鼠两端的准格尔旗,正准备向察哈尔方向报信。 结果还没来得及动作,一阵滚滚烟尘自南面而来 正是在河套平原西侧行动的明军骑兵。 接着数日后额璘臣就收到了消息,准格尔旗想向察哈尔方向报信,但就被忽然北上的明军七千铁骑突袭,斩首五百,首领被擒。 准格尔旗在六旗当中本来就最为弱小,满打满算也就两三千骑兵,被这番一击,不到半日就被击破,也属正常。 但这还是给了鄂尔多斯诸部以巨大震撼。 其中还有二十多名察哈尔方面的使者。 明军派人将其人和家属全部押送给了额璘臣,让他自己看着办。 额璘臣如何不知道,走到了这一步,自己还有其他选择吗? 接着,明廷正式册封额璘臣为顺义王,并带着叶尔羌一起承认了其蒙古大汗继承者的资格。 顿时在整个漠南引起轩然大波。 消息传到察哈尔,清廷自然是万分震怒,这两年来,先是朝鲜出事,现在蒙古也出事,到时候,大清的左膀右臂都会被明军截断,被堵在山河四省的平原地带,坐以待毙。 清初内蒙古 多尔衮急令察哈尔八旗、土默特、乌兰察布诸盟旗西进,平定鄂尔多斯。 这三家加起来,占了漠南蒙古的三分之一以上,凑出两万多骑兵还是够的。 但很显然,此时的满清,还远远没有到达后世平定准噶尔后,对内外蒙古如臂指使的地步。 摇摆不定的,可不仅仅只是鄂尔多斯。 恰恰是鄂尔多斯的跳反,让各个部落发现,现在的清廷,已经缺乏对于边疆和外围势力的控制能力了。 连朝鲜辽东这样的老巢都保不住,害怕他在一望无际,横跨万里的大漠草原上找岔子? 最后果然,土默特部明面上对清廷依旧唯唯诺诺,但就是按兵不动,只派兵在外围巡逻一番。 至于乌兰察布,这时候还是散沙一片,自己都分不出个主来,等到历史上满清将乌兰察布捏作一团时,依旧是康熙时代了。 只有察哈尔八旗比较卖命,但相隔上千里,中间还有阳奉阴违的土默特部,进展缓慢。 于是乎,鄂尔多斯就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中,成为了漠南漠北诸多蒙古部落中,第一个独立的大部落。 甚至在明廷的支持下,额璘臣还获得了阿拉善地区部落的支持,实力上逐渐向察哈尔靠近。 消息传到南京时,光烈六年的秋收已经接近末尾。 经过三年的恢复与发展,南京城再度焕发出繁荣景象。 今年江南地区,除了湖广部分府县有旱灾外,其余都还算丰收,主要是在度田以后,百姓负担大大减轻,官府的税收效率也大大提高。 至少在南方,民间经济水平已经大致恢复到了万历年间。 当然,对于朝廷而言,更重要的是税收。 自光烈四年以来,为了北伐,内阁署令户部、工部和粮务公司合作,自西向东,在汉中、关中、岳州、武昌、安庆、扬州等前线后勤补给重镇,修建大型粮仓。 这年头存储粮草也是个技术活,好在不必太久,按照枢密院要求,只储存三年以内的即可。 先后动用十五万民工参与修建,消耗财政预算九十五万元,二十四万石粮,终于在光烈五年建成。 每年夏秋两税所得的粮食,凡有冗余,都尽量向这几个地方调运储存。 直到光烈六年秋收以后,递到朱由榔手里的奏章中,各个前线粮仓的总储备已经超过了七百五十万石,足够一百万人消耗近一年。 预计等秋收全部结束后,这个数字能达到八百万石。 朱由榔坐在案前,一行行阅读着内阁统计的各种数据。 内阁宰执们和都察院的王夫之,正端坐在殿下,也在批阅各个府县送来的秋收和财政数据。 可用战争财政预算两千三百万元,储备粮一千五百万石,以及各类武器装备的生产数据,民兵预备士卒的数据…… 他轻轻合上奏章,缓缓道 “足够了!” 第82章 拔剑(上) 这两年朱由榔并没有闲着。 首先是度田、币制改革、部门拆分重组所带来的一系列遗留问题必须解决。 各个新建部门之间需要时间磨合。 还有各地的府县政权的完善也需要时间。 直到光烈六年,在整个江南地区光复三年以后,大明朝廷终于重新恢复了对江南地区在财政、行政上的全部控制。 光烈五年,全国财政收入是折合银币三千一百万元,粮食两千万石,除去各种消耗外,还余留三分之一。 再加上光烈六年秋收以后的积累,这三年以来,大明积攒的家底,已经足够打一场大仗了。 比如北伐。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80节 朱由榔又向枢密使李过询问的军队整编的概况。 按照事前李定国《平戎策》中的规划,整个明军,在陆军上,编制为,光复前、中、左军各八个师,后军七个师,右军最少,只编有四个师。 再加上骑军三个师一万五千骑,以及海军舰队和铁人军。 合计约四十五万人,其中骑兵五万,海军四万。 这个规模意味着,每年光军饷,就超过七百万元。 火炮编制下发到师,全军共有野炮一千三百余门。 火铳装备率达五成,约有二十余万支。 每个师编有三个热冷兵器混编的步兵营,一个缩小版的炮兵营(三十八到四十二门炮),和一个一千骑左右的骑兵营。 而骑兵师则编有三个骑兵营,每营一千六百骑,合计五千骑。 李过表示,全军的扩充和整编计划已经基本完成,随时可以推上前线。 接着就是兵部的工作。 此时的兵部尚书名叫严起恒,是当初崇祯年间的广州知府,算是第一批和瞿式耜一起拥立朱由榔的两广官僚,从龙老臣。 光烈朝后,先后担任户部、兵部侍郎,年前提拔为兵部尚书。 此时的兵部权力已然大不如前,大多数职权都被枢密院、都督府分割,但手里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工作——预备役建设。 已经五十岁的严起恒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所以才被调离了工作繁重的户部,而主持较为清闲些的兵部工作,不过今年以来,兵部的工作量也不算小。 自光烈三年以降,朝廷在各个省份的民兵建设迅速扩充,规模已经接近千万级别,当然,主要是轮训,而且每年只训一个半月,持续三年。 但即使只是这样,也为光复军提供了足够的优质兵源,等前线部队需要时,无需临时征召壮丁,直接将接受完轮训的民兵整建制补充进去即可。 严起恒表态,眼下接受过两年以上轮训的民兵预备士卒,已经超过八十万,足够补充前线兵力缺口。 而财部张同敞方面,除了预算特批的战时财政外,还能通过银行,发行国债和战争贷款八百万元。 此时的大明皇家银行,已经吸纳了超过四千万元的存款,同时还承担发放、回收国债的业务。 于是乎,整场战争所能动用的总预算,已经超过三千万元。 其中三百万元已经花出去了,分发给各个民间企业,尤其是纺织业工厂,因为战争一旦爆发,很可能会持续到冬季,枢密院要求,每个士兵至少要备齐两套冬装,届时支前的民夫也需要大量冬装。 户部靠着这笔拨款,向浙直地区的大量官营、私营被服纺织企业,订购冬装一百六十万套。 此举大大的刺激了民间纺织业的发展和扩大。 这一点朱由榔是乐见其成的,不能刺激经济增长和生产力扩充的战争,是纯消耗的,那没什么意义。 同样的还有如民夫支前所需的木制小车,铁制工具等等,都是订单。 都督府和枢密院通过锦衣卫的情报估计,整场战争会在六个月到两年之间结束,需要动用全部明军和五十万民夫支前,以及二十万预备役民兵待命。 总人数高达一百一十万。 这是一场空前的战争。 中国历史上,上一次动用如此规模的军事行动,还是永乐年间。 ------------------------------------- 光烈六年九月十四 南京紫禁城,谨身殿 大朝会正在进行,数百文武在大殿两侧依次排开,往南数百步,新的奉天殿已经开始建造。 年初,向来吝啬的朱由榔终于从内帑里拿出了二十四万元,重建奉天殿,预计在光烈七年年中能够完工。 大臣们都能体会得出,这是一种象征,大概等奉天殿完工,并重新使用之时,北伐就已经功成了。 这就像一个倒计时,在无言催促这将帅和大臣们。 大殿之上,朱由榔琉冕玄服,巍巍端坐。 峨冠博带的首辅瞿式耜,从原本跪坐的席子上站立起来,朱由榔即位后,重新修改了朝会礼制,此时的朝会和汉唐时期比较相像,大臣都有席位,君臣相对而坐。 瞿式耜今年已经六十岁了,须发斑白,但今日却格外精神矍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在宽阔的大殿中,众目睽睽之下,举起笏板,郑重其事,朗声对朱由榔道 “臣,瞿式耜,有本奏!” 朱由榔早已知道对方要说什么,朝着中书舍人章瑜颔首。 内朝制度改革后,原本由司礼监承担的部分职责,被拨分给了中书科。 “首辅请言。” “臣以为,经三载积蓄,我朝军力、财力以足盈余,请征中原,北复河山,还师顺天!” 此言一出,众文武纷纷附议 “请征中原,北复河山,还师顺天!” …… 听着数百人的一同附议,整个大殿都回荡着声音,朱由榔心中激荡,终于缓缓开口 “准!” ------------------------------------- 紫禁城坤宁宫里,已经五岁的皇长子朱慈煊被自家母后套上了个小包袱,里面是四本小学教科书。 今天,大明的皇长子要入学了。 而学校也和许多人猜测的一样,上元一小。 到了光烈六年,整个大明的官办小学已经突破一千五百所,在大明所管辖的每个县,都至少有一所。 入学人数超过四十五万,而且就在今年,第一批近五万名学生已经毕业。 这倒是大大缓解了各个学校在教师资源上的压力。 随着朱由榔在各个方面的改革推行,对于老百姓而言,最显着的变化就是,读书人越来越吃香了。 无论是企业里的账房、会计,还是兵学苑的学员,市舶司的文吏,还有小学里的教师。 只要你识字,能写会算,有的是机会。 反倒是人们对于科举的热衷,大大下降。 对此,《宁报》甚至还派人统计,写了一份新闻报告,刊登在版面上,引起广泛讨论。他们派人统计了光烈六年常州府考中秀才中的两百人,其中只有不到四成,愿意继续考举人,其余六成都表示,愿意直接去官府、小学或者是行社、公司就职。 最终体现就是,朱由榔和王芷发现,各地的小学除了适龄儿童和青少年以外,居然还招来了一批额外的学生。 许多成年人也主动要求希望能够进小学学习两年,可这小学是面对少年人口开设的,这很让各地督学衙门为难。 甚至还出现了贿赂教师入学的现象。 原因很简单,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在这年头,只要能写会算,很容易就能在官府或者行社企业里捞到一个不错的工作,即使参军,都可以直接参加兵学苑考试,成为基层军官。 这可比在酒肆、铁铺里给人当学徒强吧? 对此,朱由榔让督学司重新调整了政策。 小学中可以开设两种教学模式,对于十五岁以下的少年儿童,进行三年的免费教育,甚至还提供免费午餐。 而对于愿意求学的成年人,则采取收费政策,不过标准并不高,每年学费为一元,三年也就三个银元,加上教材,大概三元加两百钱的样子。 这个数字说高不高,但也不算太低,基本能够抵上成本,大概相当于一个普通家庭四到五个月的收入。 不过即使如此,还是有许多人踊跃报名,毕竟一旦学成,再去找工作,最多四个月,就能把三年的学费赚回来。 这样,也能让各地官办学堂能有一笔进项补充,维持经营。 当皇后王芷对朱由榔表示,长子朱慈煊该入学时,朱由榔都还有些茫然。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儿子都已经五岁了,从隆武二年在西逃路上折返以来,自己已经经历了六年惊心动魄,有波澜壮阔的岁月。 这样算来的话,自己也马上就要满三十岁了…… 年初,皇后王芷诞下了皇次子,被朱由榔取名为朱慈爝。 庄子在《逍遥游》里说“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爝有火把之意,这也象征着朱由榔北伐的决心。 第83章 拔剑(下) 北京,乾清宫 一众满汉文武大臣,分次而站,心中都有些沉重,不敢抬头去看站在首位的多尔衮。 多尔衮沉着脸,看着手中奏章 最新情报,明军在江淮,湖广、陕西前线,开始调动聚集兵力,眼看就是有动手的迹象。 而与此同时,蒙古方面,额璘臣叛变引起的轩然大波仍然在持续,察哈尔八旗虽然也与之有几次交手,但其他蒙古部族的冷眼旁观,已经说明许多问题了。 辽东方面,明清两军之间的对峙逐渐延伸,谁也奈何不了谁,陷入僵持。 而此时,明廷方面有意北伐的消息,无疑是一份重磅炸弹,瞬间让本就如履薄冰的满清朝廷恐慌起来。 多尔衮实在是头痛万分。 说老实话,这几年,他做的已经很不错了。 在丧失江南半壁之后,依然能统合各方,坚决进行了一系列改革措施,挽救了满清行将崩溃的局面,并重新巩固了统治。 在经济上,开始大规模推广屯田,于山东、北直、河南、山西四省,将荒芜的田地分配给流民,甚至还给予了必要的种粮和农具。 虽说相较于南边,北面的朝廷租赋沉重得多,但相较于之前,已经是非常巨大的改善了,甚至比天启崇祯年间还要好些。 在政治上,他一方面压制了八旗宗室气焰,尽可能的提拔了一批堪当大任的汉臣进入督抚和六部中枢,来帮助自己推行改革和恢复经济。 如提出改革屯田的孟乔芳,被任命为户部尚书、山东总督,荣宠一时。 原天启朝的户部侍郎党崇雅,提出“宽慎减刑,缓和满汉”,通过法律上的让步和缓和,来减轻民族矛盾。 被多尔衮顶着部分八旗贵族的反对声中同意,还加封其人为刑部尚书、翰林院大学士,兼太子太傅。 另一方面,又在昔日的八旗名将们逐渐凋零之后,从新的宗室子弟中提拔了一批新锐将领,来参与军政,其中最典型的就是现在的新镶白旗旗主,多罗郡王岳乐。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81节 原本只是矮个里面拔高个,临时顶上去的人选,可后来,让多尔衮惊喜的是,这个年仅二十出头的年轻将领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除此之外,还有正黄旗的穆占、正白旗的赉塔等,一波年仅二三十岁的青年将领,脱颖而出,表现出不逊于自家父兄的勇毅。 这一批年轻的八旗大臣,相较于自己的前辈,有一个显着特点。 就是他们大多出生成长于后金统治稳固以后的阶段,所以受汉文化熏陶更深。 其中代表就是刚刚被多尔衮提拔为弘文院大学士,议政大臣的正黄旗,马佳氏的图海。 其人早在皇太极时期,就是以笔帖式(中枢文吏)起家,熟读汉家史书、典籍,甚至给自己取了一个字——麟洲,和诸多汉臣关系尤近,论文化修养,还真不比汉人那些个举子差。 而且与此同时,这些年轻人也没有丢失自己父兄传承下来的尚武精神。 历史上,图海一方面主持修订《大清律》,充《世祖实录》总裁官,先后担任礼部、刑部尚书。 另一方面,又挂帅先后远征蒙古,降服王辅臣,平定吴三桂。 历仕顺治、康熙、雍正三朝,中流砥柱,说一句文武双全,并不为过。 这也是历史规律的体现,自古以来的王朝当中,一般前两代最为辉煌,人才辈出。 因为第一代筚路蓝缕,艰辛创业,如明初洪武将相,或是汉初三杰,凌烟阁功臣等等,都是起于草莽的人杰。 而第二代人,一方面还没有脱去上一代遗留的气魄和勇毅,另一方面又得到更好条件的培养,往往能出文武双全的经世济民之才,如汉武名臣,永乐、宣德君臣等等。 但再往后,随着勋贵世家子弟逐渐堕落,便一代不如一代,能偶然有一二堪用的,已是不易。 所以满清现在的情况有些特殊,一方面作为一个新兴政权,他还远没有到腐坏堕落的地步,年轻一辈中,依然还有不少俊杰翘楚。 但在国家实力上,又的的确确陷入了空前窘境,举步维艰。 这也是朱由榔郑重其事,对待北伐必须万事俱备,一再谨慎的原因。 满清不是蒙古、瓦剌之类那种纯粹的部落政权,早在皇太极时期,它就已经完成了自身的封建化。 换而言之,此时的满清高层之中,是有不少堪当大任,受中原文化影响极深的人才的。 这也是满清作为一个十几万人的小部落,为什么能够入关统治两百多年,比横扫欧亚的蒙古人还长的原因。 因为它本质上,其实更类似于一个大号辽金、西夏。 “大家都说说吧,看样子明廷北伐应该是板上钉钉了,该如何应对?” 多尔衮将奏章丢开一边,皱眉问道 这两年他感觉自己从未这样累过。 大学士范文程首先发言 “奴才以为,为今之计,明廷皇帝决心已定,我朝能做的只能一边尽量拖延,一边整军备战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其实随着多尔衮的改革和部分政策宽和,汉臣已经不必再自称奴才了,如孟乔芳等人,上奏章时都自称“臣”,但范文程、宁完我等人也许是为了凸显自己从龙之功的地位,还是喜欢如此自称。 “如何拖延,如何备战?” 多尔衮接着问道 范文程早有准备,解释道 “奴才以为,可先派使者南下,要求和明廷议和,自古凡偏安江南之国,其士绅多以苟且偷安,这光烈帝年轻气盛,多以筹措北伐,那些个江南士人必然心中慌慌,若是我朝先来示好,必然能收奇效。” 这就有些类似于当年宋金议和了,利用江南士绅对于北方敌人的恐惧,来消除打击北伐势力。 但范文程和多尔衮都知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此时占据优势的可不是清军,而是明廷,此举就算有些效果,也相当有限。 多尔衮颔首 “可有合适人选?” 范文程推荐浙东名望,东林出身的陈之遴出使,这厮当初和钱谦益等人交好,在江南士绅中名声不小。 但多尔衮却觉得不够,虽说他对这些东林旧臣一般也有笼络,但更多是出于安抚汉臣需要,并不意味着他会信任这些人的能力。 而且陈之遴一听闻这话,顿时面色煞白。 这出使可不是啥好差事啊,以明清之间的关系,又加上那明廷天子是出了名的立誓抗清,若是一个不高兴,把自己推出去凌迟了又如何? 连忙出前,表示自己家中老母病重等等,泣不成声,引得殿中众人厌恶。 正在此时,却是正黄旗出身的弘文院学士图海主动请命,希望能够率众出使 按照这个年轻人的话说 “自顺治五年以来,臣多闻‘光烈帝如何如何’,但凡前线将帅,都言其人刚毅勇决,有肖汉之昭烈,臣自少时便酷爱读史,有如此人物,若能一睹其面,亦为人生快事,纵死何憾。” 多尔衮闻此言,也不禁赞叹 “我八旗男儿,当有此志气!” 随后以图海为主使,陈之遴为副使,南下金陵,出使明廷。 另一方面,满清也迅速加紧备战。 经过三年整备,满清手中已经建立起了十二镇绿营新军,合计约十五万人,再加上约二十万的普通绿营,以及十万八旗,还有两三万蒙古骑兵。 总兵力却是比明军还要多些。 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就那二十万普通绿营,江南丢失后,连军饷都快发不清,而且许多都只有一个编制,具体多少人很难说,能有多少战斗力? 至于满蒙汉八旗,虽说人数上还有十万之众,但三分之一都是后来补充的新卒,早已今非昔比。 唯一还能勉强指望的,只有那十二镇新军了。 自建立神器局以来,经过三年砸锅卖铁的生产,又有荷兰方面的技术支持,成果还是相当不错的。 先后产出合用火铳超过四万支,加上军中挑选出的火铳,全军火铳装备量在五万以上,将近六万。 还有各式新铸火炮,在内外套管技术攻破后,效率提升不少,现在也逐渐接近四百门。 说实话,这样规模的陆军,在十七世纪的世界上,也就明军可以稳压一头,放在欧洲,那都是能把一众“强国”吊起来打的。 南北双方之间的对决,与其说是中国南北朝内战,不如说是当今全世界最强大的两个政权与军队之间的战争。 第84章 议和(上) 九月末,南方各省的秋闱乡试刚刚结束。 光烈六年的乡试比以往又有了新的改变。 在传统的八股之外,开设了一个新的科目,“新学科”。 参加考试的秀才,可以选择是考经义还是新学。 新学与经义不同之处就在于,它完全不考八股,而是将四书五经的内容浓缩成十道问答题,称为“文言”。 而且占比很低,只有全部科目的五分之一,其余四科分别是策论,格物,数学,历史。 从科目安排上就能看出,这些内容和正在快速普及的小学教育科目基本相同。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这些科目的考试内容,基本上就是小学课本的加强版而已。 由于第一批小学学生已经毕业,在浙直、江西等地,已经有第一批中学开设了。 乡试当中的新学考试水平,都是基于这些中学教科书开设的。 当然,并非照抄,而是在难度上有所加深拓宽,否则随便找一个读过中学的学生都能考过,那就丢失掉选拔意义了。 朱由榔提出的原则是,内容普及,难度加深。 这有点像后世高考的出题标准,大概就是内容不能超脱教科书,但在难度上却要具有选拔效果。 至于教科书,启民书社也下了大功夫,尽可能的降低造价,在小学和中学课本之外,还发行了一批面向社会的科普书籍,在国家支持下,通行标准的四本《文言辑录》、《格物通识》、《历史简纪》、《数学小论》单价一度压到了百文左右。 书社几乎是不赚一分钱的在发行这些书籍。 以至于皇后王芷不得不指示书社,多发行一些通俗小说,来补贴教材和科普书籍的发行,否则书社真得变成亏本买卖,但即使如此,启民书社每年基本上也就能维持收支平衡而已,最多盈利几千两。 不过效果还是相当显着的。 当今年乡试宣布在经义科之外,另开新学科举人,两者并行考试。 广大士人都并不觉得意外,因为这事情早在光烈三年的时候,就已经在宣传了,当时各大报纸每天都是吵来吵去的。 经过三年时间,这些新的书籍通过国家支持和超低价迅速普及开来,再加上小学、中学也用这些内容当教材,你就算不科举,想当小学教员,也得学啊。 整个江南都掀起了新学热,不得不说,此时的晚明士人,可能在生活作风上堕落了些,但在思想上的确比较开放,格物、数学之类的东西,也从来不是什么稀罕物,当年徐光启、李之藻又不是没研究过。 若说惊世骇俗,比基督教如何?基督教都能传播开来,何况这些的确有用,而且在一些儒学新派眼中,合乎义理的学问。 甚至,作为《宁报》、《启民报》多次特邀,在这几年学坛、文坛上大展风采,被尊称为“南雷先生”的黄宗羲,直接打出旗号,要“涤荡旧学,重开新学” 按照他的说法,要是宋明理学,朱熹、二程那套这么牛逼,南宋会变成那副鬼样子? 明初洪武、永乐、宣德之时,能够兴盛开拓,就是因为受这些逼玩意影响少,此后衰落,就是因为受这些逼玩意影响大! 他认为,应该将儒学往前推移到两汉公羊派那种“内圣外王”、“尊王攘夷”的时代。 当然,这并非是一味地溯古,而是推旧开新,与王阳明的心学结合,重立儒学道统。 此言一出,引起轩然大波,但也不算稀奇,明中期以后,质疑宋明理学的大儒大有人在,黄宗羲不是第一个。 但他是真的足够激进。 六月份时,黄羲之直接在《宁报》上刊登了一篇文章,名字叫做《原君》 “古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 “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益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 意思就是,上古时期的那些圣君,尧舜禹汤,之所以能够统治天下不是因为他们是什么狗屁“天子”,而是因为老百姓拥护他,所以他才有权力。 反过来,身为皇帝,如果得不到老百姓的拥护,不能为天下人争取利益,那你凭什么是皇帝?凭什么拥有权力? 简而言之就是两句话:天下为主,君为客;天下为公,君为害。 这话简直就是往几千年的封建法统根子上砍,什么狗屁“受命于天”,你朱由榔,乃是“受命于民”! 所有人看到这篇文章的第一反应不是黄宗羲疯了,毕竟大明从来不缺“疯子”,当年李贽比他疯多了。 而是,朝廷的监督部门眼睛瞎了吗?锦衣卫眼睛瞎了吗?这文章是怎么发布在报纸上的,还是具有皇室背景的《宁报》? 要知道,无论是官办还是民办报纸,发行之前都要在礼部衙门留一份备案的。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82节 甚至有意见相反的士子跑去礼部举报黄宗羲“大不敬”。 这事沸沸扬扬闹到御前,朱由榔只批示了一句话。 “非设天下以为天子也,乃设天子以为天下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是春秋战国百家争鸣时,法家的创始人慎子的名言。 意思就是,因为天下需要一个天子来管理,所以才有天子,反而言之,如果老百姓有了天子,生活反而不好过了,那自然也就不需要天子。 这话就相当于认可了黄宗羲的说法。 有了皇帝的背书,黄宗羲的学派迅速扩充,在江南地区壮大起来,一度可以和东林复社那帮子学究打擂台。 他们自称为“奉民派”,意为过去的宋明理学,将什么狗屁天道义理,凌驾于万民之上,实在鬼扯。 他们的纲领便是黄宗羲提出的“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 其实黄宗羲的思想远比朱由榔所知道的更加激进,历史上,他甚至主张废除君主制,发展资本主义经济,民权平等,法制建设等等,被誉为“中国思想启蒙之父”,是中国的卢梭、孟德斯鸠,甚至还要比后者早了半个世纪。 而此时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是,这一派士子中,后来涌现的部分激进者,被称为“革鼎派”,在朱由榔逝世的几十年后,将掀起巨大的风暴……当然,这是后话了。 时间到了秋季后,朝廷开始为北伐造势,各个报纸都开始重提鼓动北伐,酒肆戏楼里,《忠烈传》的说书和戏剧又开始排布起来。 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自从光复南京以来,明廷屡屡捷报频传,收复四川,收复陕西,登陆朝鲜,登陆辽东,蒙古反正。 大大增加了民间的信心,所有人对于北伐都充满了信心,不少士子干脆投笔从戎,不愿错过这靖难之役后,时隔两百年,难得的一次建功立业机会。 等这次北伐过后,再想获得封侯封公的功业,可就不容易了。 而对于商人士绅而言,体现就是对国债的抢购。 光烈二年时,国债发行,还需要朝廷拿海务公司的股份作抵押。 到了现在,随着明军的节节胜利,所有人对国债的质疑都被打消了。 征购国债,成了商人和士绅间的流行,毕竟国债利率是银行的两倍以上,保值作用更强。 以至于财部将原本计划的八百万元国债扩充到了一千万。 其实北伐的军费消耗上应该用不了这么多,但财部考虑到,伴随着北伐进行的,除了军事战役外,还要安置处理残破的北方各省百姓,这也是一笔不小开支。 不过好在,多尔衮已经为大明做好了初步工作。 此时参加秋闱的士子还未返乡,北伐的消息传开后,迅速引发一阵阵讨论,无不踌躇满志,许多人前脚看完报纸,后脚干脆就不打算继续考了,前往兵部衙门报名参加军中文官名额。 而也正在此时,北面满清的议和使团抵达江淮。 消息传到南京,犹如烈火浇油,激发一阵嘈杂议论。 大家的第一想法就是,他妈的,你建奴也有今日? 九月末,使团抵达扬州,准备南渡金陵,令人奇怪的是,一向坚定抗清的天子并未将对方拒之门外,而是大方的表示,愿意在十月初的朝会上接见满清使者。 第85章 议和(下) 九月三十日,清使抵达南京,被安置在理藩院衙门内 立即就有不少激进者跑来冲击,表示要“诛杀鞑虏” 对此,理藩院尚书曾樱直接斥责道 “有此雄心,如何不敢上前线杀敌?” 南京紫禁城,大善殿后的望江楼内,朱由榔正在和几个宰执开会。 朝中大臣都知道,朱由榔平常不喜欢在乾清宫办公,按他的话说,乾清宫被众多宫殿包围起来,虽然宽阔,却太过压抑。 而望江楼位于宫城西面,楼上可以直接眺望到扬子江,让人心胸开阔。 所以除了朝会(只有大朝会才会在三大殿,小朝会一般在乾清宫)外,朱由榔的主要办公地点,批示奏章、接见大臣,都是在望江楼。 “民间对清使南下都怎么看?” 朱由榔亲自为坐着的瞿式耜和堵胤锡等人斟茶,而后问道 天气转凉,考虑到几位内阁宰执年纪大了,楼内还烧上了几盆炭火。 瞿式耜恭敬接过茶盏,而后道 “民间反应都还在预料之中,无非就是有的人坚决要驱逐清使,还有说杀了祭旗的,也有不少说可以先议和稳住伪清,等日后准备充足再北伐的。” 李过嗤笑一声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准备准备,打仗的事,哪有这么多要准备的?当年东晋、南宋就是年年准备,结果年年都伐不成!” 这几年当了枢密使以后,在好友堵胤锡的帮助下,李过的文化水准也是大为提高,越来越有儒将风范了。 朱由榔颔首 “大概就是清虏使出来的拖延之计,杀了倒不必,反而露怯,显得咱们多怕一样。” “可以见上一面,就安排在十月初三大朝会上吧。” 闻言,姜曰广有些踟躇 “这……不太好吧,毕竟是来议和的。” 堵胤锡却是拍手道 “好!便是如此,也算是让清廷和那些个一意偏安的懦弱之辈彻底死心!” 之所以这么说,原因很简单,因为之前枢密院、大都督府和内阁商议后,决定的北伐开始时间,就是十月初三! 届时,江淮明军将会向淮河一线发动进攻,打响北伐第一枪! 讨论到这里,君臣几人又接着商议了其他相关的北伐部署细节,基本确定的是,这次朱由榔也要御驾亲征。 只不过不同于以往亲征的是,这次朱由榔只能在距离前线上百里的后方窝着了,估计清军的旗子都见不到。 而事实上的具体指挥,还是要交给李定国、李过、郑成功等军中将帅。 突然,外面的女官悄悄细步进来。 朱由榔反应过来,笑言道 “慈煊那小子放学回来了,这还是他入学第一个月呢,理当请各位老师们留下吃一顿才是。” 这也倒没说错,从理论上,五位内阁辅臣,身上都有太子少傅、少师、少保的加号,瞿式耜甚至还是太子太傅,都算是太子的老师。 几人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朝中大臣都知道这位天子比较近人情,经常留大臣在宫内吃饭,对于一些年轻官员,时常还一起整个“烧烤”、“火锅”之类的。 朱由榔吩咐女官下去设宴,倒也不奢侈,只是十来样家常菜,在南京城里也就是个上游酒楼的水准。 宫中向来节俭,以至于许多家世富有的大臣都不敢太铺张,以免被人弹劾。 正在几人说说笑笑,堵胤锡跑去和陈子壮下棋,瞿式耜却是转过身来,有些意味深长地对朱由榔问道 “陛下,皇长子也快六岁了吧。” 朱由榔一向视瞿式耜为长辈,二人名为君臣,但也有一些类似父子的感情,毕竟当年二十出头的朱由榔可就是瞿式耜一手拥立起来的。 他笑着点头 “之前梓童跟我说煊儿今年该入学,我还惊讶,仔细一想,才意识到这小子都快六岁了。” 瞿式耜这才切入正题 “皇长子也长大了,那太子之位……陛下此番亲征,或许应先立太子之位才是。” 若是其他普通大臣说这话,简直就是大逆不道,请立太子也就算,还强调是皇长子,还说什么亲征,你咒皇帝死吗? 不过瞿式耜毕竟不是旁人,朱由榔知道他是出于稳定朝堂,毕竟随着朱慈爝出生,以后皇子肯定不止一人,早点确立太子之位,一方面能稳定朝廷人心,另一方面也不会让某些野心投机家生出什么非分之想。 其实朱由榔对于太子的态度向来很明显,比如刚才就是以朱慈煊入学的由头请内阁辅臣们吃饭,宰相们是谁的“老师”啊?不就是太子的老师嘛…… 但归根到底,谁能保证朱由榔的想法永远不变呢?万一以后朱慈爝长大了,朱由榔又喜欢小儿子,不喜欢大儿子了呢? 这很容易引起**。 作为宰相之首,瞿式耜当然要防微杜渐。 朱由榔沉吟片刻,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伯公(瞿式耜号伯略),我不是不想立太子,而是……我不想让煊儿太早就关在春和宫。”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春和宫就是大明的东宫,朱由榔的意思也很简单,他倒不是对朱慈煊当太子这事有啥疑虑,在他的考虑中,作为一个基本上算是新兴王朝的新大明而言,在第二代权力的继承上,还是以稳重为好。 朱慈煊还小,有的是时间去培养,没必要搞出其他幺蛾子。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朱慈煊太早当太子后,身为国本,锁在宫里,得不到必要的历练打磨,难以承担重任,变成朱允炆那种蠢货。 瞿式耜了然,稍稍思忖后道 “陛下可以先给皇长子一个封号,以作区别。” 朱由榔闻言,也认同颔首,自己可以先给朱慈煊加封一个有特殊意义的封号,来打散朝中某些投机家的幻想,等朱慈煊成年后,再加封太子也不迟。 于是乎,次日,朱由榔便下旨册封朱慈煊为燕王,而皇次子却没有加封。 表明了天子的态度,以后,除了太子以外的皇子,只有成年以后,才会封王,在此之前,只有皇长子朱慈煊才有王爵,以作区别。 对此,皇后王芷没啥意见,毕竟都是她的儿子,她也不希望几兄弟以后闹出个兄弟反目的事情,有些事情,还是早些定下来比较好。 ------------------------------------- 十月初三 谨身殿大朝会 殿陛之下,两排全副武装的卫兵虎视眈眈,手执长槊、斧钺,依次站立。 长长阶梯之下,满清正副使者缓缓上前。 面对如此状况,陈之遴两腿颤颤,头上汗流不止,在被剃光了的脑门上,尤其显眼。 反倒是作为正使的图海,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只是略微打量两侧卫士,暗暗点头。 都说这光烈天子刚毅尚武,如今看来的确不假,不少卫士身上那种杀伐之气,还有几个面上带疤,一看就是军中悍卒挑选而出,而非以往明廷大汉将军之类充门面的花架子。 逐步走上台阶,于两侧端坐的数百文武,众目睽睽之下,抵达御前。 其间不乏军中将帅、刚直文臣们的怒目相向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83节 陈之遴直接坚持不住,直接跪倒在地,引起阵阵嘲笑,这就是当初崇祯十年的榜眼及第,翰林清流。 唯有图海浅浅看了陈之遴一眼,随后躬身向御前一礼,用标准的官话语音道 “外臣图海,拜见大明皇帝!” 朱由榔倒是对这个年轻人有些兴趣 “你不怕朕杀了你祭旗?” 陈之遴闻言更是颤颤巍巍,不敢仰首直视对方。 图海回应 “陛下若有此念,外臣恐怕走不到这里。” 朱由榔颔首 “我听说你此番来,所为议和,说说吧,多尔衮愿意提出那些条件?” 图海再次躬身,接着道 “我朝此番议和,与大明共销兵戈,其心赤诚。” “其一,我朝愿释放贵国诸多大臣、将帅在北家眷。” “其二,愿让出荆州,淮河以南之土。” 此二言一出,引发众臣讨论,原本大家只是以为清廷是来拖延恶心人的,没想到还真有些诚心。 朝中许多大臣将领籍贯在北方,有家眷在北,故而闻言心中也难免有些动摇。 而第二点,让出荆州、淮河以南,更是将满清现在掌握的地理优势的二分之一让了出来,堪称大方了。 突然,姜曰广闻言后问道 “淮河以南,是否包括凤阳?” 图海面无表情,颔首道 “当然!”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沸腾。 第86章 出鞘(上) 凤阳是老朱家的龙兴之地,也是大明的中都,对于明廷而言,有着相当特殊的意义。 当初农民军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带军攻克凤阳,瞬时就让崇祯震怒,毕竟在这个迷信的时代,龙兴之地被破坏,那就是天大的事情。 弘光以后,凤阳不复明廷之手,北、中、南三京全部丧失,这也是朱由榔即位时,许多江南士绅已经失去了对明廷信心的原因,毕竟只听说过偏安江南一隅,还能苟延残喘,没听说过跑到两广还能打回来的。 而此时,满清抛出的条件不可谓不大方,让出荆州,意味着湖广北部的战略要点,除了襄阳外,都归入明军掌握。 让出淮河以南,尤其是凤阳,且不论地理战略的让步,在政治上,就已经是巨大牺牲了。 这很容易使一些本来就不大支持北伐,或者说,由于崇祯以来朝廷屡战屡败,对于明廷信心不充足,担心北伐失利,希望延缓几年的朝中官员和士绅们,理由更加充足。 毕竟能直接通过谈判议和得到的东西,为什么非得打呢? 这些人倒也不会直接反对北伐,而是反对“准备不充分”,他们常引用的例子,就是东晋的元嘉北伐和南宋的孝宗北伐,都属于准备不充分,仓皇上马,最后一无所获,甚至还有所损失。 很快,就有礼部的一个郎中带头,出列向朱由榔表示“祝贺” “恭贺陛下光复中都,上慰宗庙啊!” 紧接着七八个想拍马屁的官员也纷纷出列,朝天子陛前恭贺。 但为首的五位阁臣和都察院老大王夫之却一动不动。 朱由榔自己也只是略微点头,毫无回应,让几名官员都有些尴尬。 而后他转过头,笑着对图海道 “看来多尔衮下了血本啊,这番条件,在你们朝中,怕也是不少人反对吧?” 图海回应 “确实如此,摄政王为了两国交好,不惜顶着朝中许多王公大臣的压力和反对,才提出了这两个条件。” 朱由榔长叹一声 “对啊,自甲申以来,朝中不少忠臣自北方流离南下,却将自家家眷丢在了北面,如能换回这些人,也算对得起他们的忠心。” “荆州是江汉重地,如能得之,长江中游的防线便能固若金汤,不必害怕清兵南下。” “自古守江必守淮,若能得淮河以南,便可稳固东面防务,再加上川陕已落入我手,江南从此无兵戈之患,更何况还有一个大明的龙兴之地在。” 天子一字一句地细数着满清提出的条件,让殿下臣工不知所措,莫非陛下真的打算议和? 倒也不是也受不了,毕竟东征收复江南才过去三年,可能朝廷的准备工作还没做好呢? 唯有为首的内阁宰执们知道详情,静静等候。 “不过,可惜啊!” 朱由榔话锋一转,突然叹息道 图海有些茫然 “陛下还有何疑虑?” 朱由榔淡淡说道 “可惜,我大明将士,已经出发了!” 图海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急忙道 “陛下莫非说笑?我两国尚在谈判之时……” “朕有说要跟你们谈吗?” 朱由榔直接打断 图海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此时还只是接见了满清使团,可还没派官员和自己谈判啊。 朱由榔也不卖关子,解释道 “江淮,我光复后军将士已经自滁州北上,进逼凤阳,这时候,怕是已经打起来了。” 直到此时,图海已然不抱希望,反而平静下来 “如此说,陛下已经不打算议和,执意开战了?” 朱由榔正色回应 “朕与尔等之间,别无他路,唯有一战。” 图海还是有些不甘心 “难道就无半点平息兵戈之可能吗?” 朱由榔面无表情 “也行,告诉多尔衮,解散八旗,把那小皇帝送过来,自己再找个地方自裁了,就可以不用打。” 言道此处,图海也无言以对,附手告辞。 而刚刚听到朱由榔似是有意议和的陈之遴,本来峰回路转,心中宽松下来,结果又听到这番对话,顿时觉得自己小命危矣,害怕朱由榔一个不爽,把他砍了,连忙跪地求饶、涕泗横流。 “陛下明鉴,臣,臣当初也是被迫从贼,心中无时无刻不思念大明啊!” 朱由榔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你说你无时无刻不思念大明?” “千真万确!” “那好吧,放心,朕会把你放回去的。” 陈之遴闻言哑然,一时不知如何回复。 接着朱由榔又对图海道 “我原以为北边都是些只知搏杀弓马的蛮汉,没想到也有文武宜章的人才,回去吧,好好准备一番,届时战阵之上,让朕看看,你们满洲的青年俊杰,到底有多大本事。” 随后瞿式耜出列,将一封绢帛写成的战书递给图海。 这时所有人都明白,天子和宰执们,怕是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图海只得拿起绢帛,作礼后准备离去,正当要走时,又实在忍不住,回过头问了朱由榔一个问题。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外臣不明白,陛下为何就如此坚定呢?” 自古以来,封建统治者中,不乏坚毅果决者,但他们的决策,大多是出于对自己统治的考量,比如当年北伐的刘裕,虽然势如破竹,却更多是为了自己篡位做准备,并没有真的打算恢复中原。 图海精通史策,对于此时的明廷,其实拖两年更加有利,毕竟南面的经济优势是在不断累积的。 朱由榔淡淡回应 “黄羲之说朕并非受命于天,而是受命于民,说得不错。” “若非当年尧山、军山湖无数军民舍生忘死,朕还不知道在哪喂野狗呢,他们之所以愿意为朕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不是因为朕是什么天命所眷,而是因为朕抗清!” “若与北虏媾和,朕百年之后,以何面目,相对尧山、鄱阳军民?” 这就是朱由榔坚定抗清的原因,否则老百姓,士人,军队凭什么支持你?因为你是皇室?别开玩笑了,顺军、西军杀的宗室王爷还少吗?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朱由榔抗清! 因为坚定抗清,和明廷血海深仇的顺军、西军余部才愿意投入麾下,因为抗清,他的军队才能在一路上获得当地士民的支持与拥护。 可以说,抗清这杆大旗,才是朱由榔真正的合法性来源。 就像当年朱元璋给自己找的合法性支撑,就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图海退下后,瞿式耜接着拿出一封圣旨,正式宣告北伐。 “慨自辽东倡叛,神京陆沉。建酋本我属夷,屡生反侧,遂乘多难,窃踞中原。衣冠变为犬羊,江山沦于戎狄。凡有血气,未有不痛心切齿于奴酋者也。” “本朝奉天倡义,代罪吊民,卧薪尝胆,法古用兵。生聚教训,已逾十年。正朔难偏,仅存一线。兹者亲统大师,首取燕云,出生民于水火,复汉官之威仪。”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84节 言罢,朱由榔突然站立身来,面前琉冕摇动,拔出腰间天子剑 “锃!” 一声划过,锐利的锋刃竟是将身侧一具香炉分作两瓣。 咔嚓之后,滚落在地。 “朕意已决,再有言和者,斩!” …… 兹令光复大都督府同知,武威郡王李定国,为征虏大将军,领光复左军、后军,自江淮北上,进克齐鲁,同时统筹各路北伐大军。 枢密使李过为副将军,领光复前军、中军,自武昌北上,剑指襄樊、河南。 文安之挂征虏大将军府长史衔,督理光复右军、骑军,并督抚蒙古诸部,自关中东出,直往河东、河南。 郑成功加征东将军衔,以水师,从辽东方向侧击满清后背。 天子朱由榔亲自坐镇东路。 北伐不是一般的局部战争,而是全面冲突,除了军中将帅外,大量文官也要随行,负责后勤和督抚事宜。 西面文安之军政一把抓自然不用管,郑成功那边战斗规模不大,又有朝鲜作后方,也无需多费心,有陈贞慧加冒襄即可。 但中、东两路还是需要一番部属的。 最后,由堵胤锡出镇湖广,随李过一同北上,王夫之出镇江淮,随天子和李定国一同北上。 其余六部之中也有大量官员随行御驾,基本每个部门都得出一个侍郎、郎中。 同时等秋闱以后,吏部方面已经储备了一批预备官员,只等北伐光复就地后,马上就地重建政权。 第87章 出鞘(下) 十月初四,满清使团在一阵骂声中离开南京城。 十月初五,天子车驾出皇城,往城外东南面的大祀坛而去。 先是昭告太庙,献出祭祀,而后又在大祀坛昭告天地,朗诵焚烧北伐檄文。 “胡罪贯盈,皇天震怒,命我天子肃将天威,创建义旗,扫除妖孽,廓清华夏,恭行天罚。言乎远,言乎近,孰无左袒之心;或为官,或为民,当急扬徽之志。甲胄干戈,载义声而生色;夫妇男女,摅公愤以前驱。” “尔伪署文武将吏,皆系大明赤子,谁非中国绅衿?时穷势屈,委质虏廷,察其本怀,宁无隐忍?天经地义,华夷之辨甚明;木本水源,忠孝之良自在!至如辽人,受我朝三百年之豢养,遭逆虏三十载之摧残。祖父既受其刑毒,母妻甚被其宣淫。尔二三孤儿,尚为旗下之奴;百千弱女,竟作胡中之妇。报仇雪耻,岂待异时?归正反邪,端在今日!” “则张良报韩,先挥博浪之椎;朱序归晋,遂成淮激之捷。或先机革面,或临敌改图。以全省全部来归者,不吝分茅裂土;以一邑一镇来归者,定与度地纪勋。” “若蒙古、女真,世受国家抚赏之恩,原非一类,共在天地覆载之内,亦有同仇,无怀二心,视之一体。不但休屠归汉,名高日;且如回纥扶唐,烈光叶护矣。本朝仁义素着,赏罚久明。先机者有不次之赏,后至者有不测之诛。” “黄河带地,明余旦旦之言;皎日丽天,知我勤勤之意。布告海内,咸使闻知!” (当然不是我写的,张煌言原文改) 接着昭告天地祖宗,上报孝陵,而后朱由榔亲驾车马,阅兵于神烈山(紫金山)前。 光复左军、后军驻扎在京畿的两个师,两万四千余将士,站成八个方阵。 刀矛锋锐,闪烁淋漓,甲坚盾立,俨然威武。 经过三年整备,全军着甲率超过四成,几乎所有一线刀矛盾牌的冷兵器将士,都装备了甲胄,部分前排火铳手也有配备。 整齐崭新的赤红色军服汇聚在一起,犹如一片火海涌动。 其间数百旗帜在秋日疾风下高高扬起,上面绘龙纹虎,张牙舞爪,其中还不乏一些特殊称号。 与组建每两年的光复后军不同,光复左军从光烈元年以来,奋战数载,之前兵部和枢密院商议,给部分杰出功勋部队授予称号,和荣誉旗帜,光复左军、前军、中军得的最多。 比如这支左军师中,就有好几面写有文字的荣誉旗帜 “泰山哨” 这是当初参与坚守桂林的部队 “平滇营” 这是当年在李定国带领下,伏击鳌拜,驱逐沙定洲,攻克昆明的部队。 朱由榔站在六驷马车之上,身披御制精良甲胄,手擎天子剑。 身后是那杆从肇庆一路搏杀到南京的高耸龙纛。 年轻的皇帝拔出锋刃,向将士们致意 两万多士卒均以拳击甲 “万胜!” “万胜!” …… 瞿式耜、陈子壮、姜曰广三人留守南京,总摄政务,李过、堵胤锡已经出发前往武昌。 朱由榔和李定国、王夫之一同,带军进驻江浦,准备渡江。 而在江淮前线,后军都督张名振和都督长史张煌言,已经和清军开始交手了。 ------------------------------------- 北京城中,多尔衮倒是也没对和谈报以什么太大期望,在图海二人南下的同时,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军事部署。 一封封千里急递,发往徐州、襄樊、河南、山西前线。 此时的满清,随着代善、多铎、尼堪、博洛等开国宗室名将凋零,许多非宗室出身,和新生代将领开始充当主帅。 湖广方面还是由济尔哈朗负责,硕塞为副,配以镶蓝旗、镶红旗两部。 山东、徐州方面以代善之子,多罗谦郡王瓦克达为主,镶白旗旗主岳乐为副,配以正红、镶白两旗。 山西、河南方面,以阿济格为主,满达海为副,加以正白旗,镶黄旗部属。 还有就是豪格的正蓝旗了。 自从丢失川陕后,原本就和多尔衮不对付的豪格,日子更加难过。 但多尔衮倒也没有把他怎么样,毕竟此时满清大难当头,没必要搞出些幺蛾子,大敌在前,还是团结为要。 于是乎,豪格只是被剥夺了亲王爵,从肃亲王变成了肃郡王。 不过之前川陕,正蓝旗也损失不小,好在孟乔芳顶住了姜镶的压力,才给他开出一条生路。 退入河南后,经过两年多的补充休整,编制倒是基本恢复了,但战斗力肯定已不如前。 此番被安置在河南,也算是预备队了,随时准备支援东西南三面的战场。 还有正黄旗,则留守北直隶,多尔衮也不敢轻易动这支最后的机动力量,毕竟关外还有郑成功在辽东虎视眈眈呢。 八旗之外还有绿营兵马,主要分为旧制绿营和绿营新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从多尔衮在军中搞起改革以后,旧制绿营兵马的日子就越来越难过了。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北方这几个省,每年就这点钱粮,新军多用一分,旧军自然就得少一分。 军粮倒是供给齐全,不至于向晚明时期那样饭都吃不饱,但军饷和装备上嘛……就不太尽如人意了。 体现就是,虽然名义上还有二十万绿营,但事实上,许多部队都有不少空缺,估计实际数量只有十六七万,而且这剩下的人马里,也大多是新军挑剩下的歪瓜裂枣。 估计只能承担一些辅助任务,跟在八旗和新军屁股后面打打顺风仗,想要独当一面是不可能的。 但到时新编了三年多的新军,被多尔衮寄予厚望。 新军共有十二镇,每镇效仿明军,下设三个步营,每营三千众,外加一支炮兵,一支骑兵,合计约一万三千人。 全军共十五万,装备有近六万支火铳,四百门火炮。 在训练和武器制造上,得到了荷兰人的指导,战斗力相当可观。 虽然明廷方面多次警告荷兰,但荷兰人不傻,一旦坐视明廷统一全国,按照那年轻皇帝的尿性,下一个遭殃的绝对是占据了台湾的荷兰。 所以无论如何,荷兰也通过各方关系,悄悄给满清提供技术支持。 一开始还借机敲了满清一笔,但后来随着明廷实力的膨胀,他们也加大了援助力度,甚至将两艘二十四门炮的大型武装商船上的全部火炮、火铳,折价一万五千两卖给了清军。 而多尔衮也挺给力,他顶住朝中压力,提拔了一批有本领的汉人将领。 如赵良栋、张勇、孙思克、陈福等。 大胆的将他们提拔分配在各镇新军中,同时又任用了一批年轻的八旗骁将,如遏必隆、穆占、赉塔等。 此举倒是相当有效,其实这些青年将领,大多都是在历史上平定三藩和蒙古时涌现出来的人才,此时提前用在了与明廷的战争中,也算是有些“拔苗助长”了。 关内三个战场中,东线最多,配属了五镇新军,外加八万绿营,中线湖广方面,配属四镇新军,六万绿营,西线最少,三镇新军,加五万绿营。 但只从总兵力上来说,还是要比明军略多的。 多尔衮通过小皇帝下旨,册封瓦克达为定东大将军,济尔哈朗为定南大将军,阿济格为定西大将军。 总理三路军务。 同时,孟乔芳出镇河南总督,正黄旗内大臣索尼加封直隶总督,党崇雅加授山西总督,图海一回到北面,就被加授为山东总督,此时他才二十多岁,算是越级拔擢了。 明清对峙图 可以说不仅仅是明廷这边压上了全部筹码,满清同样是把所有精英都推了出来。 一边是李定国、郑成功、张煌言、堵胤锡等等,青史中的明末英烈璀璨;一边是满达海、索尼、图海、岳乐等等,历史上清初开国勋臣闪烁。 风云际会,棋逢对手;龙虎相斗,将遇良才。 “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 “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写在第三卷 后的话 第三卷 就此结束 这也意味着,这本书的大半剧情已经基本写完,接下来,第四卷 主要是北伐中原,扫荡满清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85节 关于整本书的构想和大纲,大概就是北伐完成后,还会有一卷,写平定满清后,如何与荷兰、西班牙,还有准噶尔、和硕特等其他势力博弈,收复台湾、西域,控制蒙古等等。 以及部分国内的封建势力反扑,如何深入改革。 整本书大概也就在一百四十万字之前就会完结。 我自认为是一个坚定地历史唯物主义者(虽然穿越小说本身就挺不唯物的),对于主角这个人来说,我给与他的定义就是“封建时代最进步的统治者,资本主义时代和民族主义的第一个奠基人”。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主角只是那个推开门的人而已。 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会有结果的,尤其是面对滚滚而来的历史洪流,即使是那些被称为伟人的先行者们,尚且只能嗟叹。 这本书写到这,笔者遇到了不少扣上“明粉”、“清粉”帽子的。 我只能说,我对绝大多数封建王朝都没什么好感,之所以对明朝有些好感,主要是因为高中时代看过的许多小说和顾炎先生的《南明史》,还有王夫之、黄宗羲的一些书。 (尤其是王夫之,是我最喜欢的古代思想家,他的许多学说,直到近代,都在后世影响极深) 我唯一比较欣赏,也是遗憾的,就是明末涌现出的许多进步思潮,以及当时较为开放的文化风气。 至于对两者的政治制度上,其实大差不差,说不上谁好谁坏。 回到剧情上来。 这是我第一本正式写的小说,无论是文笔还是架构,基本上都是边写边学,也参考了不少作品(比如我最喜欢的绍宋)。 但也在摸索中,找到了自己的一些感悟。 (至少下一次不会写这种以皇帝当主角的小说了,剧情太难推进,主角容易没有存在感,而且写到后面就没啥冲突矛盾了,还是起于微末比较有戏剧性。) 很多人说,我笔下的主角像个“圣人”。 其实在我看来,他还远远达不到圣人的标准,甚至伟人都勉强。 因为其实我对近现代史(无论东西方)的兴趣是比古代史要多些的,自古以来,政治的确是野心家的舞台,但对于那些真正推动历史进步的人们而言。 他们个人的荣辱在青史中,只是一个浅浅的注脚罢了。 而在此之下,是千万人前赴后继的事业。 从商鞅到秦始皇,到汉武帝,也许他们情致各异,志所不同,却推动着各自的时代,朝着大一统封建制的历史进步方向前进。(许多人说什么中国不属于“封建”,这是对封建社会不了解,封建制在东亚地区和西欧不同,体现为士绅自治。可以去看看《毛选》第一卷 和范文澜先生的论文) 推动着历史前进的与其说是他本人,不如说是在新的封建社会下,能够受益的地主、自耕农阶级。 我不认为哪个王朝会千秋万代,应该千秋万代。 如果主角奋斗的结果就是让明朝取代历史上的清朝,多延寿两百年,那还抗清干什么? 朱由榔所建立起的,这个推动改革的利益共同体,事实上千疮百孔,充满缺陷,很大程度上是在依靠他个人的威望在维持。 毫无疑问,在他身上,我寄托了一些我所崇敬的伟大人物的一点点倒影。 因为在我看来,一个历史人物,最高尚的评价,不是什么“功高盖世”,什么“文成武德”。 而是“悲壮”。 是敢于向某些亘古不变的东西,发起堂吉诃德式的冲锋。 这种理想主义者的色彩,才是人类文明伟大之处所在。 秦皇汉武身上有这种特质,朱元璋身上也有。 剧情结束后,我会写几万字的后记,讲讲主角死后的事情。 至于你不同意?抱歉,笔在我手里,我也不指望这玩意赚钱,纯粹个人爱好支撑。 最后,感谢一路以来,不断支持的忠实读者,作为处女作,这本作品明明很多地方都还很稚嫩,但大家还是一直鼓励,对于创作者而言,写的东西有人看,就是件挺幸福的事了。 第三卷 坐断东南 完 第四卷 江山北望 第1章 破局(上) 朱元璋淮北起兵后,作为大明的龙兴之地,凤阳一向有着比较高的地位,确切地说,凤阳被提高到了一个不属于它的高地位,毕竟从地理经济上来看,淮西地区并没有形成大都市的条件。 事实上,终明一朝,凤阳虽然名义上是中都,但就经济规模上,也就是个平常府级单位的水准,甚至不如浙直地区的一般府县。 不过明朝还是在凤阳周围,设置了英武、飞熊、长淮三卫,拱护凤阳。 明末农民军攻克凤阳后,搜掠破坏了一番,此时的凤阳基本上就剩个城墙了。 周围拱卫的卫城、府县倒是大多还完全。 而这里,就是明清双方交手的第一个战场。 十月初三,光复后军总兵阮进率其部一万三千人马,从庐州出发;总兵刘孔昭自滁州北上,与阮进共同征讨,会师定远。 顿时清军震动。 此时留守凤阳和江淮前线的,是顺承郡王勒克德浑,手中只有正红旗四千兵马,外加三万绿营,只得尽量拖延。 打算集中数千人马,在安远县城,收缩兵力,死守延迟明军动作。 但没想到明军火力实在犀利,此时的明军每师都配属有一个缩编的炮营,约三十六门炮,两师合计七十二门炮。 第二天就将安远县城轰得摇摇欲坠。 “通通通……” 一阵阵火光硝烟从城墙外两三里的明军炮兵阵地上升腾起来,扑向安远县城。 原本夯土包砖的城墙上,砖石被冲撞得支离破碎。 刘孔昭站立在高处,举起望远镜,远眺战场。 他是开国诚意伯刘伯温之后,自从朱由榔清算了当初南京带头降清的一批勋贵子弟后,刘孔昭和沐天波,还有此时已经从浙江按察使,提拔为江西巡抚的常遇春之后,常延龄,算是大明开国勋贵中仅剩的几个幸运儿了。 也是缘分,刘伯温的后代成了武将,常遇春的后代当了文官。 好在当初南京投降之时,他一咬牙,往东投了鲁王,才有了今日,已经爬到了总兵位置,若是能在北伐之时建立一二功勋,未尝不能捞个侯爵,比祖上传下来的诚意伯还要强,也算光宗耀祖。 光复后军主要是以当年鲁王系,张名振、张煌言的队伍整编而来。 文武官员都知道,本朝光烈天子或许在文治武功上,比起太祖、成祖差远了,但却有一个让人服气的优点,就是胸怀宽广,善于“收买人心”。 人人都把当今天子和汉光武、昭烈相比,不仅仅是境遇差不多,其实性格也颇为相似。 都属于那种也许在个人能力上有所缺陷,但却听得进建议,善于统筹全局,安定人心,关键时刻又极有主见的主。 体现就是对待鲁王一系,既没有**裸的打击拆分,也没有照单全收,而是温水煮青蛙,逐渐以各种升迁、调动、整编等等控制入手。 关键是人家做得让人舒服啊,作为派系名义首领的鲁王先是被封了极具特殊色彩的吴王(其实就是朱由榔在肇庆时,为了“诱惑”拉拢朱以海画的大饼,毕竟那时候朱由榔没儿子。),光复南京后也没有反攻倒算,而是将朱以海捧上了大宗正的位置,堪称皇家第二人。 但事实上,就是剥夺了军权,还有对张名振、张煌言等人,也是继续信任,反正鲁王系人马本来就杂,没了朱以海,更加掀不起浪。 再加以新的将佐、士卒参与整编后,便可如臂指使,此番北伐,朱由榔御驾甚至没有去自己的嫡系,光复中军那边,而是跑到了光复后军,就是为了培养信任,是一种对张名振、张煌言等后军将领的表态。 信任和感情是培养出来的,如果你一直把人家当外人防着,凭什么要人家帮你卖命?就像后世某光头一样,把人家川、桂地方军当狗训,等上阵的时候又埋怨人家不卖命。 “轰隆!” 安远县城的城墙,经过两天的集火轰击,终于坍塌。 “报!炮击已完成!” 炮营枢密参军前来报告情况。 刘孔昭颔首,而后吩咐手下将佐传令 “衡字营先行进攻,马营骑兵注意在外围巡游监视,防范清军援兵和溃兵逃窜。” 一股烟尘从明军侧后扬起,正是师属马营,随着和蒙古、青海、叶尔羌的贸易,尤其是叶尔羌提供的马匹,终于大大缓解了明军的“马荒”。 现在明军每师都能配备一千骑的马营,虽说无法作为决定性力量,但至少在列阵和执行进攻时,侧翼得到了不小保障,追击溃兵时,手中也多了一柄利刃,而不再像以前那样被动挨打。 衡字营三千将士排为六列纵队,朝着被轰塌后,依旧烟尘弥漫的断壁残垣冲驰而去。 明军火铳装备率奇高,临近敌军就是一阵齐射,就像割庄稼一样放倒一片片清军,而后装上刺刀,和长矛、刀牌手一起冲锋。 现在步兵所装备的甲胄经过了工部的改造,并没有更复杂,而是更简单了,只保留了正面,加上甲裙、护肩、头盔就没了,重量比以前减轻了三分之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防御力上也略微降低。 但效果就是,产量大幅提升,成本降低,尽可能的缩短了人工,而是多实用水力机械锻锤,仅光烈五年一年,大冶、安庆、佛山等地的兵工厂出产甲胄,就将近三万副。 在维持明军近五成披甲率的同时,还能出口叶尔羌。 于是乎,安远城内绿营守军所面对的明军,一眼望去,全是阳光下闪烁的铠甲,还没交手,士气上就已经挫败。 交锋不到半个时辰,便全面溃败。 明军一路将对方驱逐出城,而那里等待着他们的是一千骑早已等候多时的马队…… 光烈六年,十月初六 北伐第一战,明军攻克安远县城,将兵锋推进到凤阳城外。 直到此时,清军的应对才算全面开始。 ------------------------------------- 十二镇绿营新军,被分为三个部分,也有三个统帅,称为“新军提督”,东路五镇,以原正白旗护军营参领(白甲兵甲喇章京)赉塔为提督;中路四镇,以原正黄旗前锋统领,鳌拜之弟,穆里玛为提督;西路三镇,以资历最浅,刚刚从参领(牛录章京)提拔而来的穆占为提督。 从中也可以看出,多尔衮虽然提拔了大量汉军骁将,但对于关键的控制岗位,还是交给了更加信任的满洲将领。 十月初十,瓦克达、岳乐,领正红、镶白共两万多人马抵达徐州前线,新军第五镇总兵孙思克率部抵达淮河一线。 东线清军合计十八万之众,为三路中兵马最盛。 接着,李定国、王夫之先后渡江,与正在淮安前线的张名振、张煌言汇合。 朱由榔的天子车驾则抵达扬州。 明军方面在东路聚集了左军八个师,后军七个师,合计约十六万上下。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86节 只从数量上,明军似乎稍逊,但从质量上看,清军真正足以为虑的,也就是两万多八旗和六万多绿营新军而已,合计不到十万。 徐州城中,几名清军东路主要将帅正在开会。 除去正在前线的勒克德浑以外,主帅瓦克达、副帅岳乐,还有山东总督图海,以及新军提督赉塔均已到齐。 瓦克达忧心忡忡 “我大军虽有十七八万,但实际可战之兵止有半数啊,眼下凤阳已然危及,一旦明军突破淮河一线,届时可就难守了。” 经过多年交锋,清军早就没了当初不可一世的气势,不再奢求能够对明军形成所谓战力优势,甚至一比一的情况下,都未必有信心。 岳乐倒是安慰道 “其实也不必过于忧虑,其他不言,就我东路来说,还是有不少战机的,江淮地区河流纵横,地势复杂,但徐州周围却是平原地带,倒是个打决战的好地方。” 四人当中,除了瓦克达是四五十岁的老将外,岳乐、图海、赉塔都是不满三十的年轻将领,一开始瓦克达还跟多尔衮反应,有些担心这些年轻人不足以堪当大任。 但事实上,这些初生牛犊却是要比瓦克达这些老将更加敢于和明军正面相争,毕竟他们也没有在明军手里吃过亏。 几人商议了一下兵力排布,和明军可能的攻击重点。 图海指出,岳乐东路应当只有两个着力点,一边是淮安北上,延黄河北上徐州(此时黄河已经夺淮入海),一边是从凤阳向北拿下宿州,而后兵临徐州侧面。 战役的关键还是在徐州。 图海倒是点出了一个众人忽略的点 “水师,明军可以借助水师之利,从沿海登陆海州,甚至山东南岸,从而危及我军侧后!” 第2章 破局(下) 虽然同为母亲河,但相较于河道稳定,流域气候变迁缓慢的长江而言,黄河更像是一个“后妈”。 在历史上,黄河先后改道二十六次,决口一千五百多次,几乎对于每个朝代而言,黄河治理都是头等重要的课题。 在后世的许多社会学和史学研究中,中国之所以能够形成有别于世界主流的君主**式封建政体,很大程度上,就源于出于治理黄河和防范北方游牧民族的需要。 否则,如果是以西欧那种松散的邦国式政治,很难完成治理黄河这种全国性工程。 而其中最为代表性和严重的事情,莫过于宋金之际的夺淮入海。 其实黄河河道,在北宋之前都还算稳定,但北宋后,宋廷统治者由于害怕北方的辽**队从黄河南渡,于是多次人为的将黄河改道,花费无数人力财力不说,还导致山东北部百姓苦不堪言。 1128年,南宋建炎年间,金兵南下,长驱直入,宋高宗赵构一意南逃,金军如入无人之境,时任东京留守的杜充,害怕与金军正面交锋,下令开决黄河大堤,使黄河水自泗水入淮,企图以此阻挡身后追兵。 杜充决河非但没有阻止金国东路军,还致使当地百姓被淹死二十万以上,因流离失所和瘟疫而造成的死亡数倍于此。北宋时最为富饶繁华的两淮地区毁于一旦,近千万人无家可归,沦为难民。(这操作是不是很眼熟) 于是乎,原本在多次人为改道下,河道本就不稳定的黄河,从此向南偏移千里,从泗州入海。 金朝时期,又一次水患决口,黄河继续南偏,自淮河入海。 从此之后,一直到1855年,黄河都是自淮河出海口入海。 这导致最严重的后果,就是从此之后,从黄河中下游以及淮河流域,都变成了水患频发的受难之地,导致整个淮北、鲁南地区,形成了“大雨大灾、小雨小灾、无雨旱灾”的惨痛局面。 而现在,这里却要变成明清双方争夺的关键战场。 李定国、王夫之抵达河淮前线后,迅速与正在淮安的张名振、张煌言汇合。 此战虽然是以左军、后军并用,但主要以李定国为主帅,张名振为副。 这也倒正常,毕竟李定国现在是当朝唯一的王爵。 其实关于李定国封异姓王这事,也只有刚开始时,有部分文官议论,后来也没人说啥了。 说到底,宋代以后,所谓“异姓王”根本不值几个钱,除了封号上高级点,就没啥用了,又不能像人家汉朝、晋朝时,来个开府建衙之类。 当年北宋时,太监童贯还是异姓王呢,满清异姓王一大堆,有屁用。 自军山湖以后,朱由榔的威望已经无需害怕任何军中将帅,再加上自光烈二年以来,军中前后改制数次,兵权分割,没有权力,就算给你一个副皇帝,又能如何? 到了光烈六年,原教导师学员毕业了三届,兵学苑毕业了两届,先后输入军中的青年军官数量,已经占此时全军基层军官总数的一半。 朱由榔不害怕李定国、李过,就像朱元璋不会害怕徐达、常遇春一样,甚至朱由榔还更从容些,毕竟他比老朱当年打天下时,可年轻多了。 作为领导者,如果沦落到需要玩弄权术手段才能勉强维持自己的地位,那就是最大的失败。 而且,朱由榔本来也不是什么“冷血政治动物”,对于与他出生入死,甚至救驾御前的李定国等人,还是颇有感情的,两年前,李定国女儿出生,就被朱由榔订了娃娃亲。 四位领导商议后,李定国定下主要方略。 首先是必须拿下凤阳,这既有军事意义,也有政治意义,毕竟天子刚刚拒绝的和谈条件中,最重要的就是凤阳。 虽然这对于朱由榔本人而言没啥,但下面的文武官员,还是视之为耻的。 君忧臣辱,君辱臣死 自从《皇明忠烈传》在民间火起来后,李定国的形象,在江浙地区,基本上就和岳飞重合,被尊称为“李武威”。 说起来,两人在性格上也的确有许多共同点。 夺下凤阳同时,淮安一线明军在海军战船的配合下,延黄河向北,朝宿迁、邳州,直抵徐州,和凤阳方面北上大军会师。 双方都不约而同地,将徐州作为会战战场。 “锃!” 李定国拔出佩剑,指向地上的沙盘,这是枢密院按照锦衣卫提供的情报和档案,模拟而出,具体到县,还标注出了部分清军兵力部署,对着其余三人道 “《孙子兵法》说得好,‘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弩,节如发机。’” 这三年,李定国一直虚心向王夫之、堵胤锡等人学习,如今也是儒将风范,再加上三十出头,意气风发,还真有些“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的武穆之风。 “凡十万人以上的大军会战,所谓阴谋诡计,已经毫无作用,而往往是最简单的进攻和厮杀,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此战,我军不必另作安排,只需三路,一则提凤阳北上,击其侧背,二则自河淮沿岸,正面接敌,三则以海军掩护,奔袭山东,断其归路。” “剩下的,只有看谁家兵刃,更为锋锐了!” ------------------------------------- 徐州城内,图海张开地图,指向徐州周围两三百里的平原地带,和后世的徐州地区不同,此时的徐州,在黄河边上,境内有多条河流,东北面又是大运河,地形较为割裂复杂些。 对着其余瓦克达、岳乐、赉塔道 “徐州地方,历代大规模征战五十余次,是非曲折难以论说,但史家无不注意到,正是在这个古战场,决定了多少代王朝的盛衰兴亡、此兴彼落,所以古来就有问鼎中原之说。” “当年,豫亲王亲提锐旅,挥师南下,不过月余,便将史可法千里防线,打得四分五裂。” “难道短短六年之后,这里就要一变,成为我等的葬生之地了吗?” “如今,我大清,就是要在这个古战场上,彻底埋葬南廷皇帝北上之野心!” ------------------------------------- 十月二十日,明军向凤阳发动总攻。 勒克德浑不愿被动挨打,率军出城,引四千八旗和两万绿营与明军刘孔昭、阮进部决战。 “杀!” 远程火力输出完毕后,明军那一片片耀眼的刺刀和长矛,向已经被炮火和枪弹撕扯得四分五裂的清军发动冲击。 刘孔昭亲自,擎刀顶在第一线督战,率领阵锋攻入清军阵中。 喊杀声和搏斗的兵刃声响彻云霄。 在战场边缘,明军新建骑兵第一次和八旗交手。 虽然在战力和熟练度上,都逊色对方,但明军骑士依然打得相当英勇。 白刃横尸,血流漂杵 战事从上午巳时一直持续到傍晚。 最终以明军获胜告终,两万多明军将包括数千八旗在内的两万四千多清军,正面击溃。 勒克德浑被迫放弃凤阳,向北逃窜。 刘孔昭第一个带众杀入凤阳城,宣布光复。 消息传到两军后方,所产生的最大效果就是,谁都明白,战争已经正式爆发。 自川陕战役以后,沉静了三年的对峙,被打破了。 犹如一块巨石,扔入平湖。 第3章 马失前蹄(上) 自从黄河夺淮入海以后,虽然整个淮北地区,都从此变成了灾害频发的水旱之地,但因祸得福,整个江淮鲁南地区的水系交通条件,也得到了极大改善,为元代以后的漕运奠定基础。 (京杭大运河是元代修建的,跟隋炀帝没有半毛钱关系,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夺淮入海,减轻了修建运河的压力。) 而体现到战场上,就是,江淮地区的战斗中,由于水利交通便利,所以主要的据点和关键城镇都是围绕着水路展开。 自淮安向北,有安东、清河两个黄河边上的漕运城市,再往北,明军就必须一路拿下宿迁、邳州,最后才能抵达徐州城下。 瓦克达、岳乐等人决定好战略后,迅速派了两个正红旗参领(甲喇),加强到清河、安东一线。 再加上原有的四万绿营,黄河北岸的清军,兵力陡增,明军若是就此渡河,很容易被北岸清军阻击。 此时最好的办法,是派海军舰队沿黄河入海口进入河内策应。 但李定国决定兵行险招,他并未让郑成功派来的策应舰队,来黄河入海口,而是直接往清军的东北侧后重镇——海州而去。 海州,就是后世的连云港,但准确来说,是连云港的一小部分,因为此时连云港绝大部分地区还在海里泡着,直到两百年后,才不断被冲积成平原地区。 海州在古代的地位并不低,因为这里产盐 并且是明清时期,最主要的海盐产地之一。 此时海州之外,有一个方圆数十里的大岛,其实就是还未冲积完成的连云港地区,称为“郁洲”,由于郁洲的存在,海州内湾就成了天然的避风良港。 明代以后,不少走私商船都在此地活动。 十月末,一支上百艘舰船组成的庞大舰队,劈风斩浪,越过诸多岛屿,靠近海州沿岸。 正是郑成功派遣,由海军甘辉和施琅部组成的,负责策应东路北伐军的南下舰队。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87节 船上携带的火炮不多,毕竟满清在淮鲁沿海并没有水师力量,这年头的火炮射程也相当可怜,对岸上打击力量相当有限,没必要浪费,还不如多留些在辽东。 不过却多带些人马,足有八千余众,虽然都并非陈举、刘国轩的铁人军精锐,只是海军普通士卒,但作为偏师已经够用。 可当施琅率先锋登岸,做好攻坚准备之时,他们却极为惊讶的发现。 海州没人。 准确的,来说,没有清军,只有一百多衙役在。 按理说不大可能,好歹也是南直北部重镇,怎么连一两千人马都不安排? 这下子倒是让二人有些犯难,是就此停驻,向李定国方面汇报呢,还是继续深入? 施琅立功心切,这倒也怪不得他,毕竟这几年来,刘国轩崛起太快,已经一路干到了副提督级别,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出头,这次袭击辽东,刘国轩所部立功最盛,估计日后还得有得升,很可能就得调任提督。 而自己本来就算不得郑成功嫡系,若是再不趁着北伐之际立下功勋,海军就这么几个提督位置,刘国轩上来,谁下去? 陈举自不必提,人家是刘国轩领导,跟着沾光,估计还有得嘉奖,甘辉等人又是郑成功老兄弟。 只有自己,本来就只是个后备舰队提督,排行最末,最好的结果,恐怕就是调任陆军,当个总兵。 此时,虽然在级别上,陆军总兵和海军提督品级相同,但谁都知道,陆军的总兵没有四十,也有三十好几,而海军的提督,就这么几个,含金量高多了。 于是乎,施琅说服甘辉,亲自带着五千人马,继续向海州内地进发,延涟河,向西南方向挺进,想趁清军守备空虚,拿下沭阳。 甘辉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想要先上报李定国指示,但施琅却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 毕竟这里距离淮安上千里,一来一回,届时清军就会察觉他们的存在,调集兵力设防,想要拿下沭阳,就不可能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战机这东西,本来就是稍纵即逝,朱由榔一向比较尊重前线将领的指挥自主权,毕竟只有当事人,才最了解情况。 施琅最后还是说服了甘辉,率部向沭阳方向挺进。 甘辉虽然担心事后李定国会不满,但说到底,他们是海军单位,本来和李定国就没啥关系,这次也只是郑成功受到枢密院指令,才调过来借用,双方的磨合并不深。 数千将士登岸,整顿一日后,迅速带着武器和少量辎重,朝西南方向急行军,施琅立功心切,只要能抢先占下沭阳,就能在黄河前线的清军正后方突然钉下一根钉子,说不得就能改变整个战局。 所以他必须抢在清军反应之前,完成行动。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根本不需要等,清军早就想到了。 ------------------------------------- 海州南面,有一处涟河侧的山间小平地,名叫新坝,是从海州到沭阳的必经之路之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马佳总督大人,您是怎么想到明军一定会在海州登岸的?” 新军第六镇总兵张勇,佩服地向身侧图海问道 年轻的山东总督图海,身着甲胄,站在山丘之上,举着望远镜,一边观察,一边道 “别叫我马佳,要叫麟洲。” “是,麟洲大人。” 图海这才解释道 “这有何难?明军若从鲁南地区上岸,虽然也是我军侧后,但山东毕竟离河淮前线太远,顶多就能破坏破坏我军粮饷供应,于战局并没有多大变化。” “若是直接登陆天津,那我倒是高兴了,那明军水师舰炮能打多远?天津到北京又无内河可走,还是要上岸步战,届时天津距离河淮等前线数千里之遥,上岸后明军吃什么?不是坐等被围剿吗?除非李定国打到北直隶了还差不多。” 说到这里,图海举手往身下一指 “唯有这里,海州,从此处登岸,方能直接往沭阳、宿迁威胁我军运河补给线,至少也能让岳乐他们头痛。” 张勇还是有些不解 “可李定国难道不能直接让舰队回黄河入海口,在那策应明军过河,届时咱们不就扑空了吗?” 图海冷冷一笑 “那还是李定国吗?” “我研究过这个人,从四川到广西、湖广、军山湖,此君颇似昔日宋之武穆,对自己自信得很,他大军过河,还用得着炮舰掩护?” “不会的。” “可万一……” 图海直接打断 “万一?就算他真的调舰队去黄河,我们挡得住吗?李定国早晚得过河,在黄河沿岸根本防不住,所以在那里下功夫根本毫无意义,还不如在海州赌一把。” “所以您赌赢了?” “不然呢?” 紧接着就有探马飞速来报 “总督、总兵大人,明军已入十里内!” 图海当即放下望远镜,按剑转身对张勇吩咐道 “明军长途奔袭已有两日,必然困乏,我观这明将立功心切,恐怕警惕不足,注意不要被对方探查先锋发现!” “嗻” 五千明军分作八个纵队,正在新坝山地间的空隙道路疾行。 施琅虽然心切,但还是派出了一百多精锐放到前面探路。 但行至新坝正中,问题却是从两侧低缓的山林出现。 “通通通……” 一阵明军将士最为熟悉的声音过后,数十枚炮弹飞速滚动,带着高温,朝队伍冲来。 “杀!” 张勇为了隐匿,让步卒全部退后一里以外,只带了一千骑兵和火炮埋伏在山背陂。 满清绿营新军本就是参照明军光复军师级单位建立的,但也略有不同,比如在骑兵方面,清军的一镇新军就要更多,足足有近三千骑。 一阵措不及手的炮火击中正在行进的队伍,顿时带起腥风血雨,众士卒陷入混乱。 他们本来就不是陆军部属,而是海军下辖的舰船士卒,刘国轩的铁人军现在正于辽东和何洛会对峙了,此番抽调过来的都是郑成功麾下普通士卒,许多还是水手。 这些人单打独斗还行,但想像陆军师那样结为方阵,同进同退,正面应敌,就差远了。 一千骑兵疾风卷烈火,迅速越过山岗,狠狠扑来。 施琅是个聪明人,当他听到炮声响起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中计了。 马上急令身边士卒,结为圆阵,以火铳应敌。 第4章 马失前蹄(下) “砰砰砰” 仓促组织起来的明军士卒,还是给予了骑兵部分杀伤,但无济于事,步兵对付骑兵唯一有效的武器,就是阵型。 而现在,明军的组织度相当糟糕。 张勇将骑兵分成两股,从明军侧面突入。 “蓬!” 马上骑矛丈余锋锐,绕过混乱中勉强组织起来的一二步卒,往薄弱部刺入。 上千斤的冲击力,瞬间就能把人撞飞数米开外,骨折身死。 海军普通士卒的着甲率本来就不如铁人军,甚至比许多陆军师还要少。 面对如此突袭,竟然只能被动挨打。 施琅只能尽量将身边人手聚拢,围在一起,勉强和清军周旋。 但随着两军厮杀展开,原本埋伏在一里外的满清新军步卒也终于赶到。 完成突击使命后,骑兵队列撤离,步卒列为方阵,从外围不断逼近。 “砰砰砰” 两军士卒几乎同时开始组织起,用火铳对射。 于是乎,一场特殊的,至少在此时比较罕见的对决开始了。 “预备!装弹!” 类似的口令声在双方队伍中响起,甚至清军还效仿明军基层军官使用的竹哨。 “第一排!” “放!” “砰砰砰” 一阵弹雨越过两军之间数十步的距离,窜入彼此的队伍当中。 “啊!” “噗呲!” 不断有人中弹后哀嚎倒地,被射中手脚四肢的还好,有些倒霉蛋,直接被击中面门,脑浆迸射一地,还来不及惨叫,就已经鲜血四溅。 身侧的战友,只能死死压抑住自己恐慌的情绪和呕吐、逃跑的**,继续不断缓慢迈步向前,同时装填弹药。 从个人而言,这种只能将自己的性命,寄托于运气的战斗方式,远比正面的冷兵器搏杀来得可怕,毕竟正面搏杀,如果你武艺精湛,或是身体素质出众,存活的机会还是非常大的。 但这种“排队枪毙”的战斗中,任凭你再怎么勇冠三军,再怎么力大无穷,面对冷洞洞的枪口,和滚烫的弹丸,都没有屁用。 一样要寄期望于那虚无缥缈的运气。 但这,就是近两百年来,最先进的战术。 紧密的队列,弥补了早期火铳糟糕的准确率,虽然同时期,无论是西方,还是武备局下辖的兵工公司,都在攻研线膛火枪。 但还是面临巨大困难——钢材。 缺乏可靠的钢材,所制作出的线膛枪,几乎是一次性用品,二十发就能把膛线磨平。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88节 任何花里胡哨的技术,归根到底,还是基础科学的延伸。 比如材料学,应用力学,化学等等,大名翰林院两年前成立了材料所,但探索还是相当缓慢。 而这样以密集队形互相对射的战斗方式,最为考验的,便是士卒的勇气和纪律,尤其是纪律,必须要让士兵害怕逃跑所造成的惩罚,胜过害怕死亡,他们才能无惧对面泼来的弹雨。 过去,明军虽然也做出了不少努力,但毕竟,在此之前,明军还从未遇到过可以在火力输出上与自己相当的对手。 所以都是单方面的射击,并未经受过真正残酷的挑战。 有时候,胜仗打多了,尤其是实力悬殊的胜仗打多了,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前进中,队列里一名清军士卒亲眼目睹身侧战友的脑浆、血液溅了自己一脸后,再也经受不住,丢下武器往后逃窜。 “锃!” 血液飚溅而过,身后军官直接冲过来就是一刀,还将其首级砍下。 事实上不仅仅是清军,如果是明军陆军师方阵里发生同样的事情,明军军官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近代化,从来不是温情脉脉的。 两百年后,英军击败虎门、广州清军时,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武器比起清军有多先进,燧发枪的射击速度与威力,比起火绳枪并没有强太多。 而是因为组织度和纪律。 这种纪律是戚继光在《纪效新书》里提到的,“虽畎亩之夫,十万之众一鼓而就列者,人见其教成之易,而知其功出于编伍者,鲜矣。” “砰砰砰” 距离在此起彼伏的射击声和升腾的硝烟中,不断缩紧,直到双方都能朦胧看到对方的脸庞。 同样的黄色面孔,同样都是十六到二十多岁的年纪,同样都是这个民族最具行动力的青年人。 面对彼此的,却是正在装配刺刀的火铳。 正如朱由榔北伐前对瞿式耜等人说的那样,为什么这么着急北伐? “自天启、崇祯以来,数十年乱世,这个民族,已经不能再流更多血了,能在这一代解决的事情,绝不留给下一代。” “杀鞑子!” “杀贼!” 同样制式的刺刀步枪,互相拼搏在一起。 还会溅起些许火花,和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锋利的刀刃绞入人体,半刻之间能将血液放干,或是刺中心腹,五脏六腑被搅碎之后,在极为痛苦的挣扎中失去意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战斗持续到傍晚,最终以清军的胜利告终,施琅负伤被两三百残余亲信,拖着逃亡山林。 图海面无表情,行走在打扫过的战场中。 身侧张勇喜道 “这可是自光烈三年以来,我军为数不多,对明军取得的大捷啊,如此以来,必能振奋全军士气,都是总督神机妙算之功。” 图海却是高兴不起来 “我刚才审问过俘虏了,这只不过是郑成功的一路海军偏师,并非明军主力,距离真正的明军步师还差得远,别沾沾自喜了。” “无非只是趁着明军骄军轻敌,沾了点便宜” “此战之后,再想要从李定国手里讨到好,可就难了。” ------------------------------------- “蓬!” 李定国一拳击在桌案上,竟是激起许多木屑,将桌案都锤得变形。 “甘辉和施琅为什么不向我上报!” “孤军深入,还奔袭沭阳?本帅允了吗!” 李定国是真的被气到了。 东路明军这才开战几天啊,就吃了个五千兵马覆没的败仗,虽说损失的人马严格来说和李定国关系不大,但归根到底是他从海军借调而来的。 就在前几日,中路李过、堵胤锡也开始了北伐,第一战,便夺下了德安府治安陆县,还在其间围点打援,全歼包含一千多八旗在内的六千清军。 虽说李定国和李过、堵胤锡私交都不错,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身为军人,要是没点竞争心、好胜心,那才是不对劲。 可这没想到这次施琅一下子就给他泼了盆冷水。 发泄过后,李定国深吸口气,才慢慢缓和坐下。 一旁的王夫之劝道 “所谓骄军必败,自光烈三年以来,我军打得太顺了,浙西、江淮、川陕、辽东,都没吃过亏,这次泼盆冷水,也是好事。” 李定国思忖片刻,而后道 “其实也是我轻敌了,还幻想着凭靠海军侧后登岸,就能从后方包抄清军。” “说到底,瓦克达不是废物,岳乐、图海这些人,年轻是年轻了些,但也不是省油的灯。” “优势在我军这边,唯有正面步步为营,才是正道。” 接着站起身来 “传令,明日上午饭后,全军准备渡河!” “胡一青部为先锋,先行在北岸构建阵地,随后白文选、马宝率军跟上。” “三日之内,必须拿下清河、安东两镇!” 第5章 节节胜利 此番朱由榔御驾亲征,不同于以往,主要还是在前线后方窝着。 随行有御前兵卫司的三千多人马,外加光复中军抽调的一个精锐营负责护卫工作。 七部、都察院、理藩院等部门,都派有官员随行。 海州方面明军失利后,剩下的海军残部三千多人收缩到海州城中,凭借舰炮对岸火力,暂时守住了城池,也算坏消息里的好消息了。 对于这样的全面战争而言,双方将帅在一线的定夺反而没那么重要,关键还是人力物力的比拼。 而在这个层面上,明廷方面是具有压倒性优势的。 浙直总督陈邦彦、湖广总督堵胤锡、川陕总督文安之,先后征发民夫超过五十万人,参与前线补给。 其中东线的压力最小,毕竟有许多现成的水系可以进行转运,但中路和西路明军就没这么简单了。 中路先后调用湖广民夫十七万,西路调用民夫二十万。 尤其是西面的川陕,本来户口就少,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出力。 对于老百姓而言,他们可不懂什么国家、民族大义,他们只知道,被朝廷征调当民夫,又要吃苦卖力,说不得还有生命危险。 这年头即使是农闲时节,壮劳力也是家庭的支柱,如此大规模的征调,这毫无疑问是对川陕本就薄弱的经济,加以严重考验。 可不征调也没办法,从川陕往潼关以东运粮,途中地形复杂,需要大量人手。 文安之的工作压力极大。 好在此时的明廷最大优势,就是经济宽裕。 针对参与征调的支前民夫,予以减税补贴,按照每天五升的量,二十天为一石。 按照这个数量,一户普通人家,支前三个月,基本上就能免除一年税务。 当然,工作过程中也遇到了不少问题。 比如,对于士绅家庭,怎么办? 原本这些人是不用服徭役的,但朱由榔将免役待遇折合成了银两发放补贴,所以从法理上来说,他们也有服徭役的义务。 可这些人当然是不愿意的,宁愿花钱请别人帮自己服徭役,这在律法上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朱由榔当然不愿意如此放过。 命陈子壮等人新修订了规定,如果不愿服徭役的也可以,但必须要拿出征调补贴的三倍,作为补偿交给当地府衙。 这条律法,只针对名下个人田亩超过一百亩,或身有功名者。 算得上是一种“直接税”了。 这个政令一出,虽然引发不少非议,但还是在接受范围内,于绝大多数士绅而言,这大概就是朝廷为了北伐下发的一笔“摊派”,数量也不算多,对于绝大多数地主而言,无关紧要,最多埋怨几句,当初强力度田以后,众人还不敢因为这点小事,和朝廷打擂台。 但任何政策,上面制定时,总是面面俱到的,可下面执行的时候,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当然,这是后话。 至少在此时,明廷出色的后勤动员,直接体现在战场上,就是战线的扩张和推移,几乎毫不间断。 李定国下定决心,决定不再取巧,直接从正面以强力打开突破口后,明军所体现出的战斗力,让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的瓦克达、岳乐等人咋舌。 十一月初 光复左军都督佥事,亲领一个精锐营,以及二十八门火炮,载在三十艘平底沙船上,冲向黄河北岸。 清军炮火拦截不断,飞舞的弹丸在水面上溅起无数白花。 夺淮入海后的黄河,最显着的一点,就是没有上游那么浑浊了,但那激荡的水流,依旧恢弘澎湃。 数十艘从上空看去,犹如蚂蚁的战船上,明军将士们手持桨橹,或是脚踏踩板,在波涛汹涌中的大河里,劈波斩浪。 任由零星飞驰的炮弹,在河面之上来往。 “蓬!” 明军除去运兵的船外,还有十余艘炮舰载着近百门火炮,对准暴露出来的清军火力点,就是一顿猛砸。 不到两刻钟,就将对方压得抬不起头。 一艘平底沙船冲上岸头,上面的士卒身手麻利下船,胡一青亲自领头,与岸头的清军守备兵马厮杀起来,扩大登陆点。 “结阵!”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89节 “掌雷!” 掌雷的制作原理并不复杂,经过好几年的交锋,清军也迅速普及起来。 于是乎,整个岸头,硝烟和火光不断升腾迸射,无数双方士卒倒在血泊中,或是肢体不全。 登陆战中的登陆一方,很难保证自己的队列整齐,往往都只能分割成小队搏杀,这样最是考验士卒的士气和战斗力。 但这支明军精锐用行动告诉了清军,这支军队胜利的因素,不仅仅只是武器犀利先进而已。 明军士卒分为十来人的小队,背靠背,用近战短发火铳、掌雷、刀矛,与不断涌动而来的清兵搏杀,完全不落下风,步步向前推进。 在岸上应敌的,是以满清正红旗甲喇章京文琪为首的一千五百八旗军士,和六千绿营。 “杀鞑子!” 一名军中把总,由于身旁部属都被打散,只找到了十余个散兵,竟是挺着刀矛一路前突,想袭击清军岸防部队的指挥中枢,正红旗甲喇章京文琪。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结果当然是失败了,十几人吸引了数百清军预备队,最终被围杀在后距离清军将旗不足五十步的地方,全部牺牲。 但这一下,却成为压倒清军士气的最后一根稻草,仗打到这个时候,双方的伤亡都已经超过了一般军队的警戒线。 面对指挥中枢,将旗处的混乱,迅速让恐惧传染到了整个中段阵线,清军主力出现纪律松动。 而这时候,教育普及的先进性就体现出来了。 经过多年建设,此时明军当中的基层军官,超过一半都接受了教导师或是兵学苑轮训。 而胡一青这支精锐营,更是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以上。 于是乎,当清军中段部队纪律发生松动与混乱之际,无需上级传达命令,各级厢总、把总、队正,及其副官、政宣文员们就已经根据自己的判断,做出决定。 在没有得到明确命令的情况下,全营残余近三千人马,全部不约而同,向清军中段发起冲击。 “上刺刀!” “冲!” 原本零散的队伍,不断在冲驰的过程中聚拢一团, 与此同时马宝、白文选所率的补充力量也抵达岸头。 最终,在一边倒的追击当中,整个岸防的清军阵列都陷入了总崩溃,文琪只带着不到百骑逃脱。 此战中,胡一青所率的营,在和两倍于己的兵力交锋下,其中包括一千五百多满蒙八旗,伤亡率超过两成,依然能保持战力,在这个年代,堪称冠绝天下。 登岸之后,明军马不停蹄,胡一青亲率万余大军,席卷清河城外阵地,又以火炮攻城,当天下午,清河献降。 安东那边,战斗倒是持续了一天,最终以白文选部的锋锐登上城头,剩下千余绿营清兵投降告终。 不到两日,清军黄河一线,两个重镇先后落陷。 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把原本在“海州大捷”之后还有些自信的瓦克达、岳乐等人抽醒。 新坝战役之后,瓦克达六百里加急,将捷报递往京师,在各路战事一片惨淡,清廷当中人心惶惶的情况下,这场歼敌不过五千的小胜,犹如一场强心剂,让多尔衮振奋起来。 立马对图海、张勇等人予以破格嘉赏,图海获封太子少傅,张勇获封忠宁侯。 当然,在清廷的战报中,可不是歼敌五千,而是“斩首逾万,溃敌三万,克获敌酋施琅、甘辉。” 这也是想振奋士气,告诉所有将帅士卒,明军也不是三头六臂,否则早晚也得弄出个“光复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流言来。 这可不是玩笑,就在新坝战役的同时,在文安之的指挥下,光复骑军都督姜瑄,于鄂尔多斯部配合下,从河套平原跨过黄河,一万五千骑兵,千里奔袭山西边镇,在山西地方抗清义军的策应下,斩首数千,光复河曲、保德等地。 光复右军都督万练,领五万大军,前出潼关,于风陵关击退三万多河南清军,一路往河南腹地而去。 满清真的迫切渴望一场胜利,来整顿士气。 第6章 千里奔袭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日落西斜,宣大、山西濒临北面草原的长城边塞内侧,修建了大量的烽堡,形成一条纵深完备的防御要塞体系。 但随着光烈三年,山西各府县的大起义,清军对于各个边镇要塞的控制力大大降低,姜镶兄弟和万练等人的成功反正,让宣大地区的原边军世家和势力们,心思动摇起来。 于是乎,当文安之派出姜瑄部上万铁骑,自鄂尔多斯绕道土默特,南下山西时,几乎没有遇到太多阻力。 土默特诸部直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明军骑兵经由自己的领地,兵临山西北部长城外围。 数百骑兵在烟尘四动中草原上疾驰,赤红色绘龙旗帜,和光复旗风中猎猎。 这支骑兵比较特殊,一人双马,除去一匹伊犁战马外,还有一匹蒙古马。 伊犁战马用于战时骑乘,蒙古马则用来驮运甲胄补给。 “停,就地驻营!” 为首的青年军官举起右手,口中吹响竹哨,身侧军佐迅速传令。 各个队正,按照《陆军操典》所规定的骑兵部队宿营条例,安排驻营措施和明暗哨卡。 青年军官是骑军第一师的弘字营参佐,名唤王愬,按照编制,骑军每师编为五千骑,每营一千五百骑。 其人受军令,带着一个厢四百多骑精锐,一人双马,前往宣府和北直长城外围探听虚实。 半个多时辰后,中军大帐支了起来,王愬巡视完营寨周边,确定防范措施无误,又派出十余哨骑后,这才卸下甲胄,和一众军佐进帐。 这位正六品参佐,今年只有二十三岁,这个年纪,能干到这个位置,在全军当中,也算稀有了,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比如李来亨今年也就才二十六岁,已经贵为都督佥事了。 不过王愬的特殊之处在于,不同于李来亨那种虽然年轻,但资历上已经是从龙老将。 他是第一批兵学苑出身的军官,这才毕业两年多的时间。 之所以能爬得这么快,一方面,是的确有本事。 当初王愬在兵学苑第一届毕业生中,理论、实习成绩均排名前三,为骑科第一。 按照规定,排名前二十的学员,可受天子亲赐宝剑,并留皇宫宴饮,风光一时,不亚于新科进士,在民间私下称呼为“御赐生”。 虽然朱由榔废除了武举,但兵学苑的终末考核,事实上就代替了武举职责,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排名第一的学员,也被私下称呼为“武状元”。 而王愬,便是一个“武探花”。 是当初御前赐宴时,第二位被赐予御剑的学员,也是骑兵科学员中的第一名。 另一方面,则来源于他的姓氏,王,皇后也姓王。 没错,王愬,是皇后王芷同父异母的庶弟。 关于外戚任职,朝中一直颇有议论。 因为在此之前,大明朝的外戚是不能当官的,只能由皇室赐予爵位,变成类似于勋贵的清闲贵族。 但朱由榔向来不讲究这个,别说外戚,宗室都可以任职。 不过大臣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外戚干政,是一个大问题,甚至比宗室还要严重。 而且朱由榔虽然有一言九鼎,不容辩驳的权力,但却很少使用,如果内阁宰执们坚持,他往往还是会选择听从。 最终规定,宗室、外戚可以任职,但有限制。 宗室外戚,不得出任都督以上武职,不得入阁,也就是不能当帅臣、宰相。 当然,这个限制也是有条件的,就是未出天子五服的宗室,和皇后、太后在世时的外戚家族。 如果过去三代以上,就不算宗室外戚了。 故而,王愬虽然爬得快,但前途其实相当有限,甚至不如新兴一代的勋贵文武子弟,沐显忠、瞿昌文、马万年等人。 至少这些勋贵子弟只要有本事,以后混个都督,甚至枢密副使,枢密使,不是不可能。 而王愬,最多都督同知、佥事,就到头了。 但王愬心中还是有些不甘心,当初在兵学苑时,他所有成绩,无论是数算、几何、格物,还是战策、战史、体能,以及技术考核,均是名列前茅。 实习以后,又在前军骑兵里得到高一功的亲自嘉奖。 比起那帮子勋贵子弟差哪了? 这回,他缠着都督姜瑄,主动请缨,沿长城外围,往东深入数千里,未尝没有证明自己的打算在。 当初他爹王略,虽然愿意把他送到兵学苑,但毕业之后,却一直是想让他分配到御前兵卫司,给天子当个御前护卫就算了。 这也算自古以来,外戚子弟的普遍出路。 但王愬私下拜托了自家姐姐,王略正妻只有王芷一女,故而和这个异母弟的关系颇佳,最后还是和朱由榔一番枕头风,朱由榔自是无所谓,还开玩笑“说不得也是个卫青霍去病呢?”,就把王愬安插到了陕西的光复骑军。 “参佐,咱们已经走了两天,看这地方,应该是快到察哈尔了。” 篝火围坐,身旁一名把总出言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王愬颔首 “等到了察哈尔,可就没之前那么容易了,土默特怕咱们王师,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察哈尔可是满清铁杆,一旦遇上,就免不了恶战。” 把总担心到 “可我们这几百号人……” 王愬笑着安慰道 “不必担心,北伐战事一起,清虏兵力紧张,我猜测啊,这察哈尔八旗怕是已经被调往南下了,否则万都督那边势如破竹,光凭阿济格、满达海那点人是拦不住的。” “所以此时的察哈尔,怕是空虚得紧。” 把总还是疑虑道 “我们这番……不是为了探听宣府清军虚实吗?” 王愬瞟了对方一眼,而后摇头道 “不对,不是宣府清军,而是宣府、北直清军。” 那把总闻言愣住 王愬接着道 “最好能够引动清军注意力,若是多尔衮知道,距离北京不足千里之外,有一支规模不小的骑兵在运动……” 帐中军官无不窃窃私语,这实在是有些大胆了。 不过事前,都督姜瑄和总兵高得捷,也的确给了王愬便宜行事之权。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90节 一名政宣参员斟酌问道 “敢问参佐,我军此行目的地究竟何处?” 王愬想了想,道 “张家口。” ------------------------------------- 朝阳下的草原,牧民开始放出自家牛羊,啃食已经不多的牧草。 这里是察哈尔正黄旗地界,当初皇太极击败林丹汗后,将察哈尔部像满蒙八旗一样,分为八旗,只是不同于军民部落混合的满洲,察哈尔的八旗地域分明,而且兵力不多,一共也不足两万。 到了秋季,牧民们必须先提前将牧草收割起来储存,作为牲畜度过冬季的储备,这个工作并不轻松,就像南面农田里农夫们一样。 而且也必须趁着冬季来临之前,让牲畜们多吃一些,丰肥长膘,以便过冬。 就在月前,察哈尔八旗万余骑兵,被调往河南、湖广战场,此时的察哈尔,非常空虚。 各旗只组织了千余骑兵,负责巡逻和维持秩序,主要防范的,恐怕不是明军,而是其他部落。 突然,西边已经退下的夜色和星月之下,一股股烟尘升腾起来。 与牛马打了一辈子交道,经验丰富的牧民们,一眼就能分辨出,这是上千马队才能弄出来的气势。 “巡逻的马队不是去正红旗那边了吗?这才两天,怎么又绕回来了?” 牧民们心中困惑,都停下了手中活计。 而原本正在啃食秋日已经显老的牧草的羊群,有些惊慌,纷纷聚拢。 之间那天边一线,涌动出无数在朝阳映射下,光芒烁烁的骑兵。 年长的牧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这绝对不是旗里的马队,察哈尔的骑兵不可能有这么多铁甲。 有以前崇祯年间,参加过边境互贸或走私的老牧民,依稀看清楚了那猎猎作响旗帜上的三辰旗。 大惊失色道 “明……是明军!” 王愬身着铁甲,头上兜鍪红缨,在朝阳晨风中四散飘扬。 一勒马缰,竖起长槊 “前面便是察哈尔正黄旗所在,弟兄们,随我来!” 自万历以后,明军的铁蹄,再一次出现在长城外的草原之中,这里曾经是林丹汗的驻地,整个漠南蒙古的核心,现在,却再一次出现了明军三辰旗的身影。 第7章 宿州(上) “所以说,清军直接让出了黄河以北上百里的战线?” 淮安城中,姗姗来迟的朱由榔正在听取王夫之的汇报 此时距离明军跨过黄河,光复清河、安东两镇已经过去了数日,朱由榔才从扬州后方抵达黄河南岸的淮安。 而李定国和张名振已经各自带着任务,前往东西两边的宿州和沭阳前线督战了。 只留下王夫之,负责供应大军后勤工作,调运粮草弹药,以及重建地方政权。 同时,也是等候抵达的御驾。 此番北伐,朱由榔并非主角,所以推进很慢,这都过去一个月,才从南京到了河淮畔的淮安。 “是的,清河、安东,其实清军根本就没部署多少人马,战后核算,不过万余,还大多为绿营,八旗不足两个甲喇,宁宇都督估计,对方恐怕早就想好放弃河淮前线,退缩徐州周边了。” 朱由榔迟疑道 “河淮近千里,说不要就不要了?” 王夫之解释道 “这也不难看出,那瓦克达、岳乐、勒克德浑等人,估计是怕战场铺展太开,而清兵战力本就不济,容易被我军各个击破。故而想将主力聚集在徐州沿线,萎缩一起,拼死抵抗。” 朱由榔颔首 “如此一来,便只能朝着徐州一个个攻坚了。” 李定国已经带着左军的几个精锐师,朝沭阳方向挺进。 由于之前新坝的失利,海州方面的海军暂时失去了继续进攻的能力。 施琅最后还是逃回了海州,但其人未经请示冒进,估计战后要吃不了兜着走,甘辉未能制止,同样具有责任。 郑成功方面不得不再派出老成持重的郑鸿逵,来主导指挥。 王夫之顿了顿,接着有些沉重道 “不过张都督那边……好像有些麻烦了。” ------------------------------------- 宿州,又称蕲城。 这里是淮北地区的战略要冲所在,大概位于今安徽东北地区,与宿迁和徐州接壤,南临蚌埠,西至西北与淮北、商丘和菏泽相邻。 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前有楚汉相争时的垓下之战,韩世忠、张浚抗金之处,后有淮海战役,淮海总前委和华东野战军的主要驻扎之地。 明军想从黄河西岸的凤阳方面北上徐州,这里是无法绕过的一站。 “轰隆!” 一枚沉重的弹丸,带着蓬勃动力,猛烈冲撞在数丈高的城墙之上,崩裂出许多断裂的砖石。 城外三个炮兵阵地上,刚刚发射完的火炮,还在升腾着硝烟。 令人惊讶的是,不同于以往对清军单方面的火力输出,这炮兵阵地上,居然还有几门在对射中,被对方摧毁的野战炮残骸。 城墙前,还有不少攻城时所留下的血迹和残肢。 再往后,是绵延数里的明军营寨,上面“光复后军”,和两面“张”字大旗迎风飘扬。 宿州既然是战略重镇,其城防设施,自然不像平常府县那般随意。 经过从唐代到明朝的建设和发展,宿州城不仅有完善的护城河,以及数丈高的包砖城墙,城墙前,还有一道洪武年间修建,丈余深,长八里的壕沟。 而且宿州虽然坚固,但城规模不大,四五千人马就能完备防守,而此时正在城中的,乃是满清新军精锐,赵良栋所部。 明军大帐中,都督张名振,长史张煌言心中都颇为不爽。 明军攻城已有六日,但效果相当有限。 这支守城清军人数不少,而且比起一般绿营甚至八旗,要难对付得多。 对方在火器配备上,十分完备,甚至于和明军相差不大。 故而,当张名振调集了两个师的所属炮兵,合计七十门火炮,对城墙进行轰击时,对方居然还能拉出三十余门进行回击。 虽说在火力上,明军依然具有优势,但攻城方本来就居于劣势,对方居高临下,视野开阔,集火射击更为方便,而宿州城周围数里内并无高坡作为制高点。 只能和对方火炮对射。 且这些清军火炮的威力与射程完全不弱于明军,只是在炮兵素质上不如明军炮营将士,毕竟这年头会简易的欧式几何运算,以及简单三角函数的人,并不算多。 在三天对射中,明军损失了九门火炮,清军损失十二门。 为此,清军守将,赵良栋不得不将剩下的火炮拉进城楼藏起来,尽量避免和明军对射,只能等明军攻城时,再借此打击步兵。 可及时如此,明军还是打得相当不容易。 说到底,自起兵以来,光复军将士,还真没打过几次像样的攻坚战,要么有内应策动反正开城门,要么就是用火炮或者炸药炸开城墙。 可现在,他们还真就遇到了一个例外。 宿州城不大,周围不过七里,城中万余百姓,战前就基本被赵良栋驱逐了出去。 城中只有一万多清军守兵,而且赵良栋其人,治军严谨,善待士卒,和部下关系甚佳,颇得拥护,想要策动城内混乱,浑水摸鱼,几乎不可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若是想要直接用火炮轰城,也很困难。 宿州城历史悠久,营建数代,到了明初,还经历过大规模改造和加强,平常的野战火炮很难破开。 而明军的攻城重炮,一共只有三个营,其中两个分配给了中路李过、堵胤锡那儿,毕竟他们要应对的,可是襄阳城。 最后一个营,眼下也才刚刚运到淮安前线,想要转运到这,少说也得二十多天。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挖地道,用火药炸城。 诚然,这个手段,能对付许多坚城,哪怕火炮炸不开,几千斤的火药,总能给你崩开吧。 可宿州是个例外。 当初洪武年间,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当时的官府在城外修建了一道丈余深,数步宽的深壕。 这配合上外围的护城河,结果就是,基本阻断了明军挖掘地道的可能,就算明军能顶着火力渡过护城河,暴露在对方弹雨输出下挖掘壕沟,也会被城墙下的深壕阻开。 清军只需要将护城河和壕沟间的阻隔炸开,明军辛辛苦苦挖掘的地道就会被淹。 才刚满三十岁的张煌言,虽是文官,却一身甲胄,按剑决然拍案,沉声道 “此战别无他法,唯有强攻!” 张名振也颔首 光复诸军当中,中军是天子嫡系,以当初两广、湖广地区,隆武朝廷遗留的明军残部为主力;前军、左军则是以农民军残部为主力;右军也是姜镶的边军余部为骨干。 故而战斗力都相当可观,其中精锐,完全不逊八旗。 唯有后军,情况大为不同,当初朱以海身边的人马,只不过是浙江士绅笼络起来的乡勇和少部分卫所残兵而已,别说八旗,连清军绿营都打不过。 虽说经过三年整编、补充,又有诸多犀利武器和训练。 但那种只有在血火洗礼中,锻造出的敢战敢胜之风,相较于其他四军,却是大大不如。 此番左军、后军一同北伐,身为一军主帅,张名振心中未尝没有在天子御前展现自己的雄心。 之前,枢密院和兵部,组织向光烈元年以来的功勋部队,授予军旗,结果光复后军,堂堂七师近九万人马,竟然只有两三面而已。 想到此处,张名振也站起身来,向帐外吩咐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91节 “传王翊、刘孔昭、霍湅。” 片刻之后,三将便先后请示入帐。 王翊为都督佥事,是军中第三人,而刘孔昭和霍湅以及阮进三部,是后军当中,战斗力最强的三个师。 此时阮进前往攻占睢宁,凤阳那边还要留下一个师,还有一师前往颍州一线,防范河南方向。 如今的宿州城下,共四师,约四万七千人。 张煌言直到,张名振这是要动真格,把精锐拉上去了。 “参见督帅!” 张名振颔首后郑重道 “霍、刘二位将军,下去后挑选自家部属,以及阵锋精锐,各组织起一千先登勇士,后日,交予定勋(王翊字)指挥,准备强攻此城!” “放心,此番立下战功,本帅必将你二人功勋上奏天阶。” “诺!” 既然都说到这里,二将自然无他言语。 随后又对王翊吩咐 “定勋,你下去再和炮营方面命令,明日开始,全军所有火炮,都给我压上去,不要怕损失,武器,就是拿来损失的!” “遵命!” 第8章 宿州(下) 天气已经逐渐接近冬季,气温转冷,两军士卒都开始穿上棉衣。 赵良栋带着亲卫,亲自在城墙上巡逻视察,看看防务上有无缺漏,安抚士卒,督察饭食。 在军阀作风比较普遍的清军绿营中,像这样的将领的确不多见,故而赵良栋也颇得部下拥护,其部和在新坝伏击了施琅的张勇所部,是绿营新军中,最精锐的两镇。 但此时,赵良栋心中并不轻松。 来此之前,清军收到河淮防线被李定国,不到三日就全部突破,折损过万时,瓦克达、岳乐等人大为惊骇,之前新坝战役所激励起的士气又被打回原形。 于是乎,之前专门研究过明军架构的图海提议,李定国、刘文秀的光复左军太难对付,从桂北到云南、军山湖、浙江,让清军吃了无数亏,是明军当中的精干。 不如先尽量以拖延防守为主,而把精力转移到西边淮北方面,所谓柿子捡软的捏,图海认为,光复后军建军不过三年,且根底最弱,在明军诸部当中,实战经验最少,新兵最多。 不如先从后军方面入手,集中优势,打几个胜仗,最好能吃下万把人,既能振奋朝野士气,还能挫败明军企图从东西两侧合围徐州的意图,大大缓解目前清军的紧张局势。 岳乐也表示了赞同,最后瓦克达拿定主意,让勒克德浑转移到黄河东岸,带着绿营军和正红旗,加上一镇新军,尽量和李定国周旋,无需寸土必争,尽量拖延迟缓即可。 必要时,可以放弃邳州以南的沭阳和宿迁等地。 而另一边,将东路五镇新军中的四镇,都加强到黄河西岸,还配属了两个新建镶白旗甲喇,目的就是在淮北地区,策划给张名振、张煌言致命一击。 就算不能大破明军,也至少要重伤其部。 具体指挥,交由二十多岁的新晋饶余敏郡王岳乐负责。 不得不说,整个东线战场上,双方将帅,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年轻。 无论是清军方面的瓦克达、图海、岳乐等人,还是明军方面的李定国、张名振、张煌言等人。 年纪最大的也就四十出头,年纪轻的都是二三十岁。 岳乐相当大胆,提出直接放弃凤阳以北的百余里防线,将兵力收缩至宿州和徐州南部。 宿州是徐州门户,明军必然集中力量猛攻。 岳乐将清军最精锐的赵良栋放置于此处,就是为了消耗明军力量和士气,使其兵锋困顿之后,再亲自提军,于濉水地区,打一个防守反击。 如果可能,击退明军后,将对方逼入濉水和汴河的中间平原,包围歼灭一部。 这样的战术并不复杂,此前明军也用过,还屡试不爽,最典型的就是桂北之战,以坚城挫敌锋锐,而后防守反击,策动左右包抄。 只不过,淮北地区多平原地带,并无桂北那般复杂地形,想要包围并不容易,但同时,却也能进一步发挥清军的骑兵优势。 计划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赵良栋并没有如此乐观,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此前他并没有和明军直接交过手,但在山西,和姜镶与抗清义军的交手中,也积累了不少经验,倒是并未将对方看得太厉害。 这几日,和明军攻城部队对垒,才让他体会到明军强悍的战斗力,其他不言,首先就是那铺天盖地的炮火。 明军每师都配属有炮营,四个师,合计一百二十多门火炮。 虽说其中一半都是口径较小的轻型火炮,用于攻城,威力有所不足,但还是让守城清军吃尽了苦头。 几年来,即使在荷兰人的支持下,清军一共,也就新铸了四百多门新式火炮,赵良栋手里,一共也就三十门。 六天对射下来,直接损失了一小半,明军炮营最犀利的并非火炮,而是炮兵,简直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几轮对射下来,一开始炮弹到处乱飘,紧接着就越来越准,直往清军炮位前窜。 天色拂晓,清军守军开始换班,满清新军一镇编制,相较于明军陆军师较大些,大约有一万四千人左右。 赵良栋将四个步营分为两班,轮流守城,宿州城不大,这兵力绰绰有余。 突然,城南传来“轰隆”一声。 赵良栋顿时反应过来,明军有开始炮击了,只不过,今天的炮击怎么来得如此早…… 宿州城南、城东、城西,望淮门、连汴门、阜财门、拱辰门外,都是炮火连天,声震四野。 四师炮营过百门,在技术军官们的指挥下,构建炮兵阵地,调整炮位,将炮口对准宿州城墙。 接着就是毫无停歇的连续炮击。 “通通通……” 虽然以目前明军野战炮的口径,还无法将宿州城墙轰塌,但至少能够尽可能破坏城楼、女墙、炮位等城防设施。 上百门炮同时发出怒吼,火光连绵数里,硝烟遮天蔽日,在军官们的不断计算休整下,炮弹越来越准,不断砸在城墙之上,迸射出无数残砖碎石。 赵良栋以为这是明军攻城前的炮火准备,连忙将城头士卒撤下去,以免白白牺牲,火炮也被拉到了较安全的城楼角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就这样,炮击足足持续了五六个时辰,为了避免炮管过热,自午后,炮击改为每个炮营轮流开火。 一直轰击到傍晚才结束。 停了一整天炮击的清军守城士卒,这才畏畏缩缩的露出头来。 四面城墙上的女墙和一半以上城楼都被破坏殆尽,城墙上的设施都被一扫而空,只剩下坑坑洼洼的走道。 明军将储备三分之一的弹药都倾泻了出来,城墙墙面上的青砖,也被冲撞得七零八落、歪歪扭扭。 次日一早,明军又是四面同时开火,吓得清兵连忙下城躲避。 不过这次,明军的炮火却是打打停停,并不连续,而且准头也不怎么样,等赵良栋派人上城查看后,才知对方意图所在,大为担忧。 只见明军火炮,边打,边往前推进,打完两炮,就用马匹往前拉动数十步。 而那火炮之后,却是数千步卒跟随前进。 但这番炮击却只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停了下来。 因为对方已经行进到护城河前,明军步卒开始在火炮声中,准备渡河。至此,清军也无法再躲避,赵良栋一咬牙,也只得下令,让将藏匿的火炮拉出来,尽量破坏明军渡河。 于是乎,炮战演变为双方火炮对射,清军火炮打击正在渡河的明军步卒,明军火炮则趁机轰击对方暴露的炮位。 明军士卒正用木板搭建简易浮桥,护城河不宽,一刻钟就能弄好,但危险性却相当大。 “轰隆” 一枚清军炮弹,幸运的飞过两军交错的硝烟,冲撞进一面浮桥之内 瞬时间带起一片血雨 “啊!” 留下五六具肢体不全的尸体后,将浮桥木板撞裂成碎片。 赵良栋也是不顾家底了,任凭清军火炮暴露在对方炮兵之前,时不时就会损失一门,也要尽可能的杀伤阻击明军攻城步卒,毕竟城池一旦陷落,保留再多火炮也没有意义。 后方的王翊见状咬牙,拔出佩刀,想亲自上前线鼓舞时期,但却被身旁人制止。 “你是主将,负责指挥,若是除了闪失,还攻不攻城了?” “鼓舞士气,是我的职责!” 言罢,其人按剑而起,虽然一身齐全甲胄,但还是能看出读书人的儒雅气质。 乃是后军霍湅所部的录事参军,也是王翊的好友,朱之瑜。 只听得阵阵喊杀声由远及近。 赵良栋连忙站出来,大声勒令,旗语传命各部上城防守。 等清军士卒重新站上已然残破不堪,一片瓦砾的城墙上时,看到的,是朝阳之下,一片光芒闪烁的甲士冲来。 犹如夏日烈阳下,反射出片片粼光的江涛。 正是刘孔昭、霍湅两部抽调出来的两千精锐。 这支部队,全员着甲,为了方便城头搏杀,均持短兵刀盾,还专门配备数百只短发火铳。 这玩意原本是武备局给海军配备的,主要用于海上接舷战,地域狭窄,施展不开时,相当有效。 后来发现,这短发火铳,在攻城时也颇有奇效,点燃火绳后,别于腰间,城头搏杀时,可以随时掏出,给对方一铳。 付出近两百人的伤亡后,明军终于全部渡河,往城墙和壕沟挺进,每个人背上还带着一小袋土,用于填平壕沟。 在这个距离上,明军火炮无法保证不误伤,所以逐渐停下。 清军炮兵算是松了一口气,因为就在刚才不到半个时辰的对射之中,清军就又损失了四门火炮。 接下来,就全凭明军士卒的本事了,只有依靠优势武器,或者顺风局面,才能战斗的军队,不是强军。 攻坚克难,为人所不能,方称勇士。 已经快五十岁的朱之瑜竟然手持利刃,于军中督战。 这倒也不奇怪,虽然他是个文官,但却并非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否则也不太可能一个人东渡日本生活数十年。 朱之瑜的长兄是武进士出身,曾任神武营总兵,他本人当年也是以“文武全才第一”荐于礼部,有参与过张名振等人舟山起兵,朱由榔东征之时,和王翊一起率部转战浙南。 论军旅生涯,比起军中许多将领都不遑多让。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92节 “杀虏!” 朱之瑜带头拔剑前呼,一千八百甲士,抬着七八副云梯,如潮水向城墙涌去。 见距离已近,赵良栋连忙下令 “放铳!放铳!” 其实还不等他下令,就已经有紧张的清军火铳手开枪了。 一片弹雨泼下,最残酷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第9章 猛攻 “砰砰砰……” 城头之上,重新列好队伍的清军火铳手,朝着下方不间断射击。 满清新军中,火铳编制比明军略少些,大概占四成左右,但相较于其他部队,已经远远胜出。 新军镇编制效仿明军,在镇之下,设营,每营三千余众,营下设千总、哨总。 火铳部队以哨为单位,进行排列。 此时面对明军士卒汹汹而来的这一面城墙上,就排列有三个哨的火铳兵。 在基层军官的口令声中,不断交替填充弹药,瞄准射击,对向着城墙冲来的明军造成不小杀伤。 “啊!” 一名士卒被不知何处来的弹丸贯穿面门,血溅数尺,惨叫倒地,身后士卒依旧挺着武器,继续前进。 整个战场上,炒豆般的枪声和弥漫硝烟中,不时响起几声惨叫。 虽然明军攻城锋锐全员着甲,但面对火绳枪,进入数十步内的距离,这玩意的防御力并不算强,甚至距离近的话,弹丸冲破甲胄后,还会产生变形,造成更严重的贯穿伤,在这个年头,几乎等于死亡。 由于高度差的存在,清军火铳射程比明军略远,临到距离城墙不到五十步的距离,明军才能组织火铳还击。 任凭弹雨在头顶横飞,朱之瑜压着大军,一路挺进到城墙之下四十步以内。 挥舞佩刀 “火铳还击!” 身侧带有火铳的士卒开始列队,向城头清军轮射还击,其余手持兵刃的甲士,则继续在火力掩护下,抬着梯子,准备攻坚。 虽然对方居高临下,对射有些吃亏,但倒也不是完全没好处,比如能够给正在架设云梯的步卒提供掩护,毕竟仰射不用担心误伤城下友军。 “乒乒……” 城墙下的硝烟也升腾起来,双方都迸射出无数火光 金属暴雨在两边同时倾泻,不断收割性命。 城头上,由于之前连天炮火的摧毁,原本作为掩护所用的女墙都被摧残殆尽,缺乏掩护的清军同样完全暴露在明军对射的火力之下。 于是乎,只见双方队伍中,都不断传出惨叫声,和尸体倒地声。 不时有被击中的清兵,失足从城墙上掉落,而明军这边,也是伏尸不断。 “火炮,装填,快!” 赵良栋的疾声命令后,清军城头残余的火炮力量,不再装配实心弹丸,而是将一包包碎石、铁片组成的散弹塞入,朝向城下明军发射。 “蓬!” 一阵水泼弹雨,十数名甲士就瞬间被铁雨淹没,伏尸数步。 同时,还有不少清军士卒,举起用瓦罐装药,掺杂碎石的震天雷,点燃后,往下方砸去。 刚刚搭建起的一座梯子顷刻被炸得四分五裂,周边四五个士卒也或伤或残。 但明军也不会只被动挨打,攻城队伍后方,七门只用两三个士卒就能抬动小炮被推了过来,这玩意是武备局和兵工公司,对虎蹲炮改造后,所研制的一种轻型步兵炮,重量极轻,只需两人即可抬动,射程也短得可怜,只有一百多步,也就比火铳强些。 但其携带便利的优点,却可以专门用来对付这种百步以内的火力对射局面。 “通通通……” 轻型火炮的加入,又将岌岌可危的战场局势扭转过来,双方火力相当,整个城上城下都笼罩在一片硝烟和枪炮声之中,远远两三里外,都能闻到明显的刺鼻硝烟味。 “吱呀” 一副云梯终于成功搭上城墙,十数名明军敢死甲士,立刻衔刀带盾,迅速攀爬而上。 而此时,城上的清军,在火力对射当中,已经被打击得有些散乱。 竟是不备之下,已经让一两员甲士冲到城墙之上。 于是乎,让人惊心动魄的战斗过程开始了。 几乎同时,反应过来的清军守城士卒和先登甲士,下意识一齐拿出腰间的掌雷,点燃,向对方扔去。 “砰砰砰!” 一阵令人牙酸的爆炸声后,两军士卒都被炸得七倒八歪,第一批冲上城头的四五名甲士自然死伤殆尽,但城上清兵也为讨到好,在爆炸声中,队列被完全破坏。 可谓两败俱伤 但总的来说,却是更利于明军,只要能够打乱对方城上的守兵队列,加下来攻城就会容易很多。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个爆炸之后的城头,接下来马上转变成了明军敢死甲士的突破口,越来越多人手攀爬上城。 城上城下的枪声、炮声都逐渐停息,残酷近身搏杀开始了。 “杀!” 刚刚对射留下的硝烟尚未完全消散,两军已经开始短兵相接。 城头之上,长兵不好展开,两军冷兵器都选择了短兵刀牌,刀刃入肉声和喝骂、惨叫,伴随边地粘稠血浆,响彻云霄。 时不时也会传来零星的短铳击发和射击声。 有的先登甲士,尚未攀上城墙,就被瞧见的清兵用滚石狠狠砸下,脑浆崩裂。 有的则冲上去后,搏杀力尽,干脆死死抱着一个垫背,从城上滚落,发出一声落地闷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战斗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登上城墙的明军甲士越来越多,扩展出了一两个掌控在手的突破口,源源不断的士卒从这里攀爬上城。 一名年轻的军官,当仁不让,手擎赤红色旗帜,冲上城楼,在整个战场上相当显眼,令清兵色变。 赵良栋自然是急切调兵围杀,一定要把旗帜给弄下去,否则很容易打击士气。 而明军则围绕着这登上城楼的旗帜,不断向城墙两侧扩展,双方力量对比的天平倾斜开来…… 最后,赵良栋咬牙领着三百多亲卫加入战场,又从城中调集数百精锐上城补充。 双方拉锯,直到傍晚时分,尸体铺满了城上城下,最后在夜色降临之下,清兵还是无法驱赶对方,明军也难以攻克城墙,才不得不在掩护之下,撤兵回营。 赵良栋看着日暮之下,逐渐收兵的明军大队,心中没有半点战胜的喜悦。 他不是没守过城,也不是没攻过城,但却从来没有遇到如此夸张的战斗。 过去的攻城战,虽然一围就是好几个月,但每次攻城,撑死就是个把时辰,只要利用城防优势,给攻城方造成一定伤亡后,对方就会知难而退,收兵重整队伍,而后再来,不断重复。 但在今天,明军所表现出的战斗意志让人咂舌。 双方鏖战超过三个时辰,从中午打到傍晚,从战场遗留估计,对方至少伤亡超过数百,近三成,依旧死战不退,如同永无竭尽的潮水般,不断向城墙涌动。 而且悍不畏死,在具有城防优势的情况下,竟然将双方伤亡,拉到了一比一的地步。 这看起来对清军造成的伤亡不算大,但若是明军就这般不断轮攻,对守城清兵的士气打击与压力却很大…… ------------------------------------- 次日一早,又是连天炮火,持续两个时辰,紧接着,又是伴随着炮火而来的攻城甲士,城头上的赵良栋,从望远镜里看到那一片闪烁的军阵,只得露出苦笑…… 第三日,第四日。 明军攻城兵力越来越盛,城南、城东、城西,都先后差点失陷 明军的攻势毫无减弱,赵良栋却已经受不了,清军伤亡已经突破三千,伤亡率超过两成,若非是守城,再打下去,恐怕士气崩溃在即。 城中弹药储备已经快要消耗殆尽,赵良栋知道,自己必须要走了。 好在,拖了这十来天,倒也算勉强完成了岳乐的任务,只是付出的代价实在沉重,而且怎么安全撤离,也是个大问题…… 第10章 符离桥之战(上) 宿州城外大营,经过十日围城,其中四日组织先登勇士强攻,清军士卒的抵抗意志正在逐渐降低,随着伤亡增加,和弹药消耗,明军已经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乏力。 张名振再一次视察伤兵和军营,这几日虽然对清军造成了巨大杀伤,但明军自己伤亡也不小,几乎和清军维持在一比一左右,明军伤亡也突破了三千,这对实战经验并不丰富的光复后军而言,还是第一次遭受如此伤亡,这是一个不小考验。 其实后军表现已经相当出色了,要知道,在古代攻城战中,攻守双方伤亡比一比几,甚至一比十几都是常事。 张名振视察完后,又回到大帐,部署明天攻城事宜。 一旁的张煌言皱眉道 “我觉得……清虏怕是要跑。” 张名振闻言顿住,迟疑道 “虽说攻城数日,赵良栋伤亡不小,但还没到直接弃城跑路的时候吧?” 张煌言解释道 “你不觉得,清军死守宿州,有些诡异吗?” 张名振沉思片刻 其实他之前也略有疑虑,宿州的确是徐州大门,战略位置关键,但此时清军的各方部属,明显是摆出一副要和明军直接在徐州打决战的架势,如此,再分出一镇精锐新军过万人,来防守宿州,似乎有些本末倒置了。 再结合其他几路,阮进等人最近上报的情况,张名振大概想通了,问道 “你的意思……清军这是打算在淮北策划,给我们一个反击,宿州是在吸引我们兵力聚集入套?” 张煌言颔首 “应该就是如此了,所以我觉得,瓦克达和岳乐不会坐视赵良栋精锐新军,在这里白白消耗,缠住、消耗我军的任务完成后,就应当撤出,而后吸引我军追击,而后策动各部,反咬我军一口。”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93节 张名振闻言哑然,岳乐的想法并无所谓阴谋可言,也瞒不住张名振、张煌言等人的锐眼,但这事情的关键就在于 “那也无所谓,我军早晚也要北上,要打便打吧。” 是的,明军看出来如何,看不出来又如何?打仗打得不是阴谋诡计,而是实力,是战略战术形势的比拼。 其实纵观历史,那种靠瞒天过海来取胜的所谓“计谋”才是小道,只有尽可能将己方优势利用最大化,基于实力,摆在明面上你来我往的对弈,才是主流。 张煌言颔首,而后问道 “那赵良栋呢?我估摸着这厮不出两日,就会准备跑路,是继续将其堵在城里,还是……” 张名振思索后决断 “不,放他出来,攻城伤亡太大,清虏既然想集中兵力来歼灭我们,倒让我等看看,届时是谁歼灭谁!” 清军通过宿州吸引消耗明军,企图在宿州以北的平原地带击破光复后军主力,可这样一来,清军的新军主力,何尝不是聚集在一起,为明军提供了一个击破歼灭的机会了呢? 猎手和猎人,有时很难分清,不过一念之差而已。 ------------------------------------- 冬月十六日,也是宿州围城的第十二日。 赵良栋的新军终于出城了。 天上飘下稀疏雪花,灰蒙蒙的天空下,是一阵马蹄疾驰。 那是宿州清军的马营骑兵,在前探路。 天气转冷后,双方士卒都换上棉衣,再加上营中每天所需柴薪,消耗却是越来越大,部队的行动力也在降低。 时间已经入冬,也意味着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月余。 在各个战场上,明军一开始凭借优势战力,快速扩展的势头逐渐放缓,因为两军之间的战略缓冲地带已经越来越少,接下来剩下的,就只有硬骨头了。 可以预想到的是,这场战争,恐怕很难在今年之内得出结果。 至于将来到底要持续多久,一年还是两年,或者更久,就不得而知了。 这对明清双方的经济和财政,以及行政能力,也是巨大考验。 在这一方面,毫无疑问,明廷有压倒性优势。 不过满清方面,也使出了十二分力气。 为了供应前线,先后从北直、山东、山西、河南征召民夫超过五十万,北方由于缺少水利运输,在人力需求上,还比南面明廷更甚。 虽然经历了三年多恢复和缓和,但经历多年乱世的北方还是元气未复,谁都不知道,残破的北方各省,还能忍耐和承担多少,但面临生死存亡,清廷已经顾不了这许多了。 赵良栋最后勒马出城,回望宿州,心中有些担忧。 明军居然就这般坐视自己撤出城,甚至还把北面围困的兵马撤开,赵良栋不蠢,从这已经能看出,对方已然知道自己和清军的意图所在。 不过明军没有选择避开锋芒。 宿州城往北三十里外,徐州方向,必须要度过濉水,而濉水之上,最重要的枢纽后,清军主力已经开始聚集。 赵良栋率部正往哪而去,同时,光复后军四个师的马营同时动作,往已经开出城外十数里的赵良栋部逼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北面,那即将成为两军交战焦点的中心,名唤——符离桥。 符离桥又名永济桥,《舆地志》称“徐州南控埇桥,经扼汴路,故其镇尤重”,这里的埇桥,指的便是它。 由此可知,这里是徐州南面的重要枢纽和战略要地。 岳乐,便打算在此,试图挫败明军。 …… “报!赵良栋已出城北十五里!” 一员军佐入帐禀报后,张名振朝张煌言略微颔首,而后按剑而起,吩咐传令道。 “传令,各师马营骑兵,全部集结起来,分为左右两翼,待赵部半渡之时,夹击其军!” “其余各师,以营列阵,准备压上!” 张煌言叹道 “这时候,清虏大军应该已聚集在符离桥北了吧?” 那报信军佐转身附手称命 “长史所料不差,清军前锋已抵达符离桥。” 张名振沉声道 “好!既然他岳乐有如此胃口,敢想咬我们一口,倒是看看,他有无此等牙口?” ------------------------------------- 符离桥北 岳乐望着步入冬季后,已经逐渐干涸的濉水河床,濉水本来就不算大江大河,进入冬季枯水期后,更是显得浅狭。 这几年天气越来越冷,远超以往,淮北又属于那种不南不北的地方,竟是也开始结起冰来,过几日,估计这河面就能过人走马了。 明清双方的交战时间在逐渐缩短,等到了腊月份,天气逐渐严寒,军队行动力也会大为降低,再想组织大规模攻防,就不太容易了。 所以双方都在力图于隆冬之前,突破一二有力战果,为来年的战争形势作基础。 “明军就这样把赵良栋放出来了?” 岳乐叹了口气,喃喃道 身侧甲喇章京回应道 “也许是明军攻城多日,师老兵疲了吧?” 岳乐摇头 “没这么简单的,看来,张名振知道了我的意图,但他并不害怕和我军碰一碰。” 那甲喇章京皱眉道 “这厮未免有些狂妄了吧?此番我军可是聚集了六万多精干人马,张名振不过四万多,还刚刚在宿州城下耗了十几日,他以为自己手下是李定国、李过的百战精锐吗?” 岳乐却是朝着符离桥南深深望去 “他知道,但他不怕……” 终于,经过一日行军,赵良栋看到了符离桥方向,但他不敢放松警惕,因为两侧呼啸的明军骑兵,已经逼来。 岳乐望着对面纷至沓来,如同海浪涌动的军队,转首断然道 “传令,准备出击!” 第11章 符离桥之战(中) 霍湅在八年前,还只是浙江台州府里的一个把总而已,身份低微。 但在这乱世之中,最不缺的,便是出人头地的机会。 当初张煌言只身东逃,投奔鲁王朱以海,在半路招揽了霍湅,于是二人在地方上凭借士绅支持,笼络了四五百号壮丁,前往舟山。 至此,霍湅就成了张煌言嫡系,而后张煌言跟随张名振转战多年,霍湅也水涨船高,光复后军改编以后,更是一跃到了总兵之位。 在后军诸部中,霍湅与阮进、刘孔昭并称,是最为精锐的三部。 这三人,也各自代表后军复杂的来源,霍湅是张煌言培养的嫡系,阮进是张名振的手下,刘孔昭是勋贵士绅出身。 好在经过多年磨合,以及上面温水煮青蛙的逐渐增强控制,这些不同出身的壁垒,还不至于像历史上那般破坏团结。 此时,他正领着所部大军,越过宿州城,往符离桥方向推进。 “锃锃” 自从有了骑兵以后,明军行军时也大胆了许多,不用再担心对手的铁骑锋锐突然威胁侧翼,步卒列阵在中,骑兵则巡游两侧。 “报!马营已发现清虏动向,桥北清兵计在五万上下,看旗号,应是伪清谦郡王岳乐领兵。” 侦骑来报,霍湅颔首,岳乐是东路清军副帅,这次亲自来战,看样子清军也是动了血本。 “刘孔昭到哪了?” “刘总兵已至符离桥东侧。” “好,传令马营,准备侧击赵良栋部!” ------------------------------------- 数里开外,刘孔昭目光冷然,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明军四师马营,合计四千余骑,脱离本部,如离弦利箭,向已经抵达符离桥前的赵良栋飞驰而去。 烟尘动地,滚滚压迫而来,这些骑兵建立的时间不长,也就才一两年而已,但却不算稚嫩。 因为朱由榔早在光烈元年,建立教导师之时,就在营中建立的骑兵科,后来兵学苑建立后,骑兵科学员的培养也是重中之重,正在漠南草原横行的王愬就是第一批学员。 这带来最显着的效果就是,当打通川陕,明军终于可以获得大量战马补充时,虽然骑兵训练也是难事,但却不缺乏基层骑兵军官。 因为数年以来,骑兵科已经培养出超过千名合格的基层骑兵军官,再加上吴军残部、顺军残部,大同残军的骑兵军官混编之后,即使这两年骑兵队伍扩充迅速,也刚好够用。 正在指挥各营,准备渡桥的赵良栋,看见两翼逼迫而来的骑兵,虽然有些紧张,但却并不意外。 这还在之前的预料之中,符离桥两侧,就是岳乐挑选的战场。 这也是有原因的,根据岳乐揣摩过去的两军战例,发现桂北战役以后,明军击溃清军,所依靠的,往往就是严整紧密的步兵大阵。 在那种以整营阵型硬碰硬的战斗下,八旗军士所依仗的个人勇悍作用不大,而严密的纪律性和火器集火射击的优势,则能大大发挥威力。 所以,他才选择符离桥,这个夹在两侧平原之间,略显逼仄的要地,来进行决战,尽可能减少明军步兵大阵的排列宽度。 “举矛!” “准备弓铳!” 传令的军号同时在两军之间响起,正在飞驰的骑兵与见状就地停下的清军步卒,一起动作起来。 左翼为首的明军骑兵军官,是霍湅部副将,名唤吴忠宁,正是当初军山湖大战时,牺牲的中军总兵马进忠旧部,同时也是马进忠的内弟,原本只是个参将,战后被提拔为副将。 由于当初在军山湖,清军骑兵给他留下深刻印象,战后向上面坚持要调到骑兵部队,还主动申请,去兵学苑骑兵科深造。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94节 这两年兵学苑除了普通学员外,也开设了几个高级班,用于培训一些中层将领。 学成以后,调任后军副将,但主要管骑兵部队。 此番决战,张名振把左翼两个师,两千多骑兵都交给他指挥。 当初在军山湖,斩杀马进忠的,就是之前被全歼的多铎镶白旗部,而眼下符离桥之后,正是岳乐新重建的镶白旗。 故而,当看到远处那依稀的镶白色绘龙旗时,吴忠宁眼中战意顿时爆发,一马当先。 麾下骑士开始掏出背后骑弓和鞍下火铳。 明军骑兵的远程攻击方式并非全是火铳,这年头火绳枪的精准度实在是感人,故而军中依然保留不少弓手,哪怕是兵学苑选拔学员时,弓马也是重要参考项,如果考生擅长骑射,一般都是直接录取,并且重点培养。 “嗖嗖嗖” “砰砰砰” 骑兵驰骋数十步外,就是一阵箭雨、弹雨输出,与此同时,清军步卒也没闲着,开始组织用火铳还击。 “轮射预备,放!” “砰砰砰” 硝烟将战场笼罩,横冲直撞的弹丸如雨点泼出,冲驰的骑兵与列队步卒同时倒下一片。 相较于就地列阵的步卒,骑兵一旦受伤落马,几乎毫无生机,一个不小心,就变成了身后战友轰隆铁蹄下的肉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最是考验骑士的勇气。 就在这震天乒乒乓乓的枪声和薄雾当中,八千只马蹄如滔天浪潮,裹挟着磅礴气势,汹涌而来。 “掌雷!” 顶着轮流不停的火铳,每一步都有将士折马倒地,咬牙靠近十步以内,而后于吴忠宁一声令下。 如冰雹般数十滋滋冒烟的黑点,借着惯性,向清军阵列掷去。 “退后!” 一名清军把总远远就看见丢来的掌雷,经过多年明清战争,清军已经知道明军大多数手段了,所以士卒都能认出,这玩意他们也大量装备得有。 疾声呼喝麾下士卒闪躲,还有部分清兵士卒也点燃自己腰间的掌雷,往铁蹄铮铮而来的骑兵群回掷。 他往后退缩几步,按照经验,这些掌雷的杀伤范围并不大,超过五步就很难伤人了。 “轰隆!” 一连串连环爆炸在整个侧翼战场响起,火光迸射,犹如朵朵莲花绽开,刺鼻的硝烟与薄雾,让人视线难以超过两丈。 纵使清兵以前领会过掌雷的厉害,但没想到,这一波轰炸,却是比想象中来得更加猛烈。 盖因吴忠宁部所用掌雷,是改良过的新火药,这东西无法作为发射药使用,但用作炸药,威力却比传统黑火药大得多,兵工公司就将其制为掌雷,装备前线部队。 由于是这两年新弄出来的武器,清军还没有大规模遭遇过。 于是乎,整个步兵阵列,竟是一下子被炸懵了。 刚才那个把总,直接被四散的弹片扎成了刺猬,满身是血,惨叫倒地。 掌雷中,夹杂有不少碎石和铁片,作为破片杀伤,在升腾的硝烟中,能撂倒一片清兵步卒。 原本严整的步兵队列顿时被炸得七零八落,松散混乱。 部分被突如其来打击中,崩溃的士卒,丢下武器,拼命往后逃窜。 阵型,是步兵能够阻拦骑兵大队的唯一武器。 吴忠宁勒马当先,拔出鞍下锋锐马刀 大声呼喝 “冲!” “锃锃” 上千雪花般的锋锐一齐闪出,前排骑矛,后排马刀,轰隆铁蹄中,汇聚成锐角锋矢状,向着混乱中的步兵集团冲刺。 “刺啦!” 吴忠宁,略一弯身,横刀一掠,就带走一条性命。 身后洪流跟随涌动。 即使有零星的清兵,在身边军官勒令下组织起来,用长矛阻击,但也杯水车薪,最多只能稍稍迟滞一会儿。 这一阵近三千步卒,一下子就被烧红铁钎般的骑兵深深插入,四散崩溃。 正在中军的赵良栋连忙调动人手,往侧翼补充,顶住溃散形势。 ------------------------------------- 符离桥北侧的岳乐也一直在关注着这边,见状立马放下手中望远镜,立马决断道 “镶白旗骑兵马上渡桥,自赵良栋侧翼,击溃明军骑兵,新军孙思克、陈福部紧接其后,准备渡桥。” “炮兵各部,调往临桥射击!其余各部,也往前顶上去!” 旗语挥舞,金鼓齐鸣,数万大军涌动。 首先就是新建镶白旗骁骑营,三千骑兵绕过步卒,度过狭窄的符离桥,而后分为两翼,向正在步兵阵列中横冲直撞的明军骑兵扑去。 不过早在清军过桥之前,动向就已经被明军指挥层发现了。 相较于清军中,只有将帅才能配备望远镜,明军这边,望远镜的装备更加普遍,下放到了参将一级。 武备局专门建立了军用玻璃厂,用于生产军用级别的光学玻璃。 这是一个技术含量相当高的产业,工部下了不少功夫,在此之前,民间虽然也有广泛使用眼镜,但大多以水晶为主,不易于大规模生产。 为了研发适用于制作镜片的透明玻璃,工部研发部门,参考了葡萄牙和英国的技术,又从民间征募了不少匠人。 最后甚至在报纸上刊登悬赏,来自吴江的一名唤作孙云球的年轻士人,在这方面极具天赋,被胡璇亲自指定为新建的部属玻璃和制镜工厂督办。 其人技术上果然初色,攻克了不少难题,让望远镜逐渐普及军中,虽说造价和成品率还是很糟糕,但起码比之前只能用水晶制作强多了。 吴忠宁已经快要击溃眼前的步军营,将溃散的残兵往中军驱逐,试图冲散赵良栋中军阵型。 但不得不承认,赵良栋治军还是有一手的,即使侧翼步卒被突然击溃,但还是凭借中军,死命将阵型稳住,对驱逐过来的溃兵,直接就地斩杀。 硬生生将不少人又逼了回去,迟滞横冲直撞的明军骑兵。 正当吴忠宁准备一鼓作气,再建奇功时,符离桥方面,飞扬起的阵阵烟尘,瞬间让他面色阴沉下来。 “撤!” 号角呜呜作响,上千骑士勒马向后退却,已经被击溃的步卒也不敢撵上来追击,只能坐视明军骑兵撤离。 而不远处奔驰而来的镶白旗骁骑营和赵良栋部马营汇合,一齐向明军骑兵追击而来。 张名振知道,岳乐已经忍不住要动手了,迅速下令,霍湅和刘孔昭本部兵马,逐渐从侧翼往中间收拢,其余两个师的步兵大阵则步步向符离桥逼近。 “追!切莫放了明军骑兵!” 第12章 符离桥之战(下) 镶白旗骁骑营参领一声疾呼,身后骑兵呼啸而至,经过鏖战后的明军骑兵马力不及,很快就被追到尾巴。 清骑接近数十步内,便开始弯弓搭箭,发射出一**箭雨。 吴忠宁任凭锋矢从身侧呼啸,却是不屑笑道 “这八旗骑兵,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这箭软绵绵的,比军山湖时差远了!” 随后干脆勒马,命全军转向,往涌来的清军骑兵对冲而去! 掏出已经准备好的火铳,濒临数十步内,开始连绵放铳。 “砰砰砰……” “嗖嗖嗖……” 一阵弹雨、箭雨呼啸,两支轰隆作响的铁流同时倒下数十人马。 这么近的距离,想要再展开周旋,困难太大,于是乎,两军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正面直冲。 “锃锃” 飞扬的马刀、弯刀,和丈余锋芒闪烁的骑矛,纷纷横立,对准敌人。 “蓬!” 两堵铁壁轰隆撞击在一起,大地都为之震颤,折断的矛头,破裂的甲胄,飚溅数尺的嫣红鲜血,与残肢断臂,顷刻间铺满交锋的战场。 “刺啦!” 吴忠宁用骑矛将一名清骑刺杀马下,随后骑矛,擎刀继续搏杀,有的骑兵直接两骑撞击在一起,轰然间一并摔落,同归于尽。 骑兵大队对决的气势可比步军恢弘多了,整个符离桥两侧都为之侧目。 张名振心中有些紧张,这还是新建的明军骑兵第一次和八旗骑兵正面对决,胜负尚未可知,却是检验三年以来骑兵建设和发展的重要一战。 两股洪流惊涛拍岸,余声阵阵,直到半刻之后,两军骑兵交错而过,却是各自少了数百骑。 而那战场之上,留下猩红一片,人肢马尸无数。 吴忠宁眼中赤红,身上溅血,已然弃了骑矛,只剩下马刀横立,勒马疾声命麾下掉头,转身再战。 那镶白旗骁骑营参领心中亦是沉着,这支明军骑兵比想象中要坚韧得多,双方战损近乎一比一,各自倒下近三百将士。 在过去,明军当中,敢和八旗正面对抗的骑兵不多,也就蓟镇、辽东那一两万。 清军对明军军队建设的动向并非一无所知,比如骑兵扩建,其实也在意料之中,这本就是拿下川陕的重要意义之一,明军不扩建骑兵才是怪事。 但对于这些建立不到三年的骑兵战斗力,清军并未放在眼里,骑兵不是步卒,并非一两年就能拉起来的,无论是骑士还是战马的培养,都是麻烦事。 可今日一交手,他却发现,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明军骑手的战斗技艺都称不上纯熟,但纪律性却奇佳,尤其是在基层军官的组织勒令下,往往能够三五成群,紧紧笼络在一块,在正面冲突中,爆发出更强的冲击力。 尤其是面对上新建的镶白旗,这些从女真余丁,海西、野人女真大量补充后的骑兵,虽然战力也不算弱,但相较于以前多铎手里堪比上三旗的强悍战力,已然大不如前。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战到此时,谁要是掉头撤退,都只会迎来对方的全力掩杀,故而除却继续对冲外,别无他法。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95节 ------------------------------------- 战场两侧,逐渐运动的两军主力已然逐渐靠拢,清军先将炮营推到了一线,满清新军十二镇,近十五万人马,但由于生产规模问题,火炮的装配率并不算高。 约四百门新式火炮,被编制为十二个炮营,每营约三十二门到三十四门。 炮兵则是尚可喜亲自督训,虽然相较于系统学习过的明军炮兵大大不如,但起码还是能堪用的。 原本战争爆发后,多尔衮想让尚可喜到一线,参与指挥,但尚可喜自从桂北以后,说什么也不愿意到一线带兵了。 只是将昔日皇太极所建的重兵营炮手拆分,分配到各个炮营当中。 这回岳乐也是下了血本,硬是拉出了四个炮营一百余门,占了满清全军的三分之一。 清军所用炮车也完全抄袭明军,由挽马拉动,于桥北安置炮位,调整角度,就开始开炮,隔着两三里外,对着逐渐靠近的刘孔昭、霍湅部射击。。 “通通通……” 明军亦不甘示弱,炮营就地构建阵地,隔岸炮击。 滚烫的飞旋炮弹彼此交相飞驰,这还是明军第一次遇到了和自己火力相当的对手。 “蓬呲” 火热炮弹犁进一队明军步卒阵列中,七八名刚刚还排列整齐,严阵以待的甲士,顷刻间,化为一片血雨。 剩下的其他士卒,当场就被吓傻了,一时间踌躇不前,不知该如何动作。 但身后直属参将的督战哨,会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步兵列阵,非有军令,只进不退,否则,前列退,则后列斩之,后列退,则再后列斩之,直至将领直属督战亲兵。 哪怕就是站着等死,也必须死在自己的位置上。 明军炮兵的报复来得很快,不同于城墙,野战战场宽阔,想要直接集中对方的火炮,不太容易,但双方的步卒可就遭殃了,在陨石雨般的霹雳雷霆中,时不时就倒下一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直到两军士卒都已经靠近符离桥,隔着快要干涸的河床对峙。 决战时刻到了。 赵良栋一声令下,全军开始停下脚步,于桥头反身,向明军列阵。 张名振帅旗挥舞,刘孔昭、霍湅所部,自两翼夹击赵良栋! 一阵排枪过后,号角呼喝,全军刺刀林立 “冲!” 一排排闪亮兵刃,朝着桥头阵地的清军步卒冲去。 赵良栋亲自提刀顶在一线,清军火铳手射出最后一发齐射后,同样装配刺刀,面朝汹涌而来的明军将士,紧密排列。 “锃!” 刺刀相碰撞时,刺拉拉闪烁火花,两军将士互相搏杀,整个桥头平原地带,变成了上万人的战场,喊杀震天。 张名振并没有就此停下指令,他知道岳乐接下来想干嘛,等赵良栋在桥头吸引住刘孔昭、霍湅以后,清军在桥后已经准备好的大军,就会紧接着冲过来,想困住刘、霍二部,如果能够重创乃至全歼这两部,那对于清军而言,就是六年以来难得的大胜。 所以立马让其余两师,从正面迅速压上,策应刘、霍二部。 正如张名振想的那样,岳乐一见桥头已然交战,杀声震天,毫无迟疑,立马就让已经准备好的镶白旗主力以及新军步卒,开始渡桥。 镶白色旗帜下,成千上万的士卒向着符离桥涌动。 最先出发的,正是骑兵。 骑兵是清军对明战争中为数不多的优势,岳乐自然是要将其尽量发挥出来。 参战六万兵马里,骑兵就超过了一万,是明军的两倍以上。 这么多人,一起渡桥自然是不可能,但此时已至冬季,濉水进入枯水期,而且已经结冰,其实挡不住什么。 首先踏桥而过的数千新军骑兵,迅速参战,扭转战局,想将刘孔昭、霍湅部咬死在桥头并不开阔的平原地带。 岳乐心潮澎湃,他知道,接下来,这场战役已经进入了关键时刻。 只要能将刘孔昭和霍湅留在这里,整个东线战局都会为之改变。 届时,遭到重大打击的后军,将无法赶赴徐州战场,瓦克达、勒克德浑的压力大为减轻,清军只需要专注对付李定国的左军即可。 只是,世间哪有这么多一厢情愿的事情。 正在强攻赵良栋部军阵的霍湅见清军开始渡桥,立即转攻为守,与刘孔昭部一起,聚集在赵良栋两侧阵地。 这就是张名振的应对之策,你岳乐不是想用赵良栋部作饵,吸引住刘、霍两部吗?那就看看,你能不能吃得下去? “列阵!” 基层军官的大声疾呼与军号、竹哨声中 原本交错搏杀的明军士卒,迅速聚拢为以哨、营为单位的小方阵。 而得到增援的赵良栋,却是反过身来,开始进攻明军。 顷刻间,攻守易势。 由于距离过近,地势狭窄,战局形势犬牙交错,再使用什么三段击,其实效果不大,还不如直接齐射完上刺刀。 霍湅和刘孔昭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来了,只要能顶住清军这波攻势,等身后两个师靠拢以后,接下来的胜负就全凭搏杀了。 由于两军犬牙交错之后,火炮丧失了威力,两军炮兵都歇了火,战争又回到冷兵器时代该有的样子,任何犀利的武器,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如一腔血勇来得管用。 “后退者斩!后退者斩!” 在严厉的军法和那凶光凛然的兵刃下,军阵被紧紧稳住,任凭清兵不断冲击。 刘孔昭部,诚字营。 去年才被分配进一线部队的周文相心中忐忑万分,只是死死握住手中带刃火铳,口中虽然对部下呼喝不断,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他心里也是害怕得很。 周文相原本是浙江杭州府的童生,自十三岁中了府试,一直到二十岁也没再中秀才,止步不前,再加上家世贫寒,唯有几亩薄田,也担不起读书进学费用。 本来是想着干脆断了功名念想,去庄里地主米铺做个伙计也就算了,没成想后来城里贴了告示,兵学苑招生,若是中了,每月能有一两的薪贴,这可比在商铺里做学徒强多了。 周文相出身农家,身体素质还不错,当即前往杭州府衙应募,在被兵部派出的官吏核验后,又被带到了南京参加考试。 由于录取人数不少,一届多达两千人,所以兵学苑的录取率较之科举相比,要宽容得多,一度达到七成以上。 经过两年学习,先是基础的历史、数学、地理、格物等课程,而后才是战略战术,军务条例等等。 最后半年,应届毕业生则会被分配到京畿周边的现役部队,进行实习。 实习结束后,根据考试和实习成绩,进行名次排列,授予军职。 排名前二十的,天子亲授御剑,授翊麾郎(正七品) 前三百名,授宣节郎(正八品),其余均授果毅郎(从八品)。 周文相刚分配到后军时,不过只是个队正,经过一年,被提拔成了哨副,虽说日常训练表现不错,但之前攻拔凤阳太过顺利,这还是第一次和清兵正面野战。 和他相同情况的,后军当中还有不少。 这也是清军想从后军这下手的原因。 可是,难道这时候的清军,又是百战之师了吗?绿营新军组建不过三年,实战寥寥,镶白旗重建之后,实力也大不如前。 “噗呲!” 周文相手挺刺刀,与身侧士卒肩并肩,面对人潮,不断机械地重复动作,刺杀,收枪,再刺杀。 纵观整个战场,竟是如同一道人墙,将上万清兵的冲击死死限制在桥头狭窄平原里。 半个时辰过去了,原本信心十足的岳乐有些坐不住了 从望远镜里看到这一幕,不禁皱眉。 终于,刘孔昭、霍湅身后的两万多援军,列为六个方阵,已经抵达战场边缘。 只得咬牙厉声道 “护军营,与本王一齐渡桥,其余各部跟上,必须要把刘、霍二部留在这里,阻击明军援兵,切不可让其汇合!” 第13章 互伤 一名士卒的适用年龄是有界限的,平常情况下,所谓“丁壮”,大致是指十六至四十岁之间,自隆武二年朱由榔监国以来,战争已经持续了六七年,相当一批老卒已经退役,被朝廷安置在各个地方府县,要么担任一些基层胥吏的职务,要么分予土地。 故而,从光烈四年以后,军中新老交替日益剧增,这一方面进一步削减了军中派系分立,加大了朝廷对各军的控制力。 但同样的,部队的战斗力也会有所短暂下滑。 但不同于镶白旗这种直接被全歼后的重建部队,这种缓慢更新交替的军队,战斗力并不会迅速下降,恰恰相反,新补充进一线部队的许多从兵学苑毕业的基层军官,大大增强了部队组织度和建设发展。 最显着地便是,原本只是作为纲领性文件下发的《陆军操典》,在过去三年的军队作训中,得到了充分执行,曾经由农民军、溃兵改编而来的光复军,不仅在士气上获得了重生,在建制和训练上,也已经脱胎换骨。 随着战阵厮杀愈烈,明军阵型开始出现部分松动,于是乎,清军将领非常果断的派出部分精锐,寻找突破口。 一名镶白旗佐领带着二三十个好手,直奔周文相这边,盖因周文相所属营在之前冲击清军步卒时,跑得太快,以至于就地防御后,和后方有所脱节,变成了突出部,清军自然是打算伺机歼灭。 声如奔雷的骑兵驰骋而来,极为具有视野冲击力,让周文相等人口干舌燥,一时间,只顾紧紧攥住兵器,不敢丝毫动作。 那镶白色布面甲胄之下,狰狞面孔和雪亮弯刀,面朝他们快速冲刺。 临到二十步左右,双方同时开火,是的,满清骑兵手里也有火铳。 “砰砰砰” 周文相这边两队三十多弟兄,顿时倒下四五个,血溅三尺,凸显出缺口来,当然,明军步卒手中长铳更为犀利,连人带马,拉下数骑。 “掌雷!” 周文相大声疾呼,七八枚黑黝黝的筒状物隔着十来步被丢掷而出,可与此同时,那清兵带头佐领口中也不知叫些什么,亦是丢出不少同样的事物来。 双方的震天雷互相窜入彼此阵列,呲呲冒烟。 轰然作响 “轰隆!” 连串爆炸在狭窄战场响起,明军的掌雷威力明显更大些,而且骑兵目标大,清军战马又未着甲,当场就留下了小半,被四散的破片割伤、刺破血肉,哀嚎逃窜,把身上骑士摔倒在地。 好在那佐领提前将手下稍微疏散开来,否则恐怕难逃此劫。 不过明军士卒就无此好运了,虽说清兵手里的掌雷威力不济,但按照条例,面对掌雷,明军步卒却是不能散开,而是必须保持队列,哪怕全军覆没。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96节 刚刚才从火铳对射的损失中缓过劲来的步卒,又被掌雷撂倒一片,剩下的人,只能尽可能地往前顶,手持长矛、刺刀,作为人肉拒马。 “突!” 犹如飓风般涌来的骑兵,面对打击过后,略显稀疏的锋刃丛林,还是有些害怕,选择从两侧伤亡空隙处突入。 周文相胸中几近窒息,他知道生死便寄于此刻了。 “蓬!” 长矛和战马间的碰撞,彼此间的冲击力能让人瞬间骨折,但这对战马而言也并非什么好事,战马不是一次性用品,除非杀红了眼,很少会被用作正面突击枪阵。 骑兵最厉害的地方,是可以迂回包抄。 岳乐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事不如人愿,明军的坚韧远超他的预料,各自以营为单位结阵,竟是错落在整个战场上,导致两军两三万人聚集一处混战,骑兵、步兵之间配合缺乏。 尤其是新建的镶白旗,行动力和配合熟悉程度远不如当初,导致只能东一个甲喇,西一个牛录的犬牙交错。 周文相将手中长刃刺入奔驰而来的骑士,人喊马嘶之后,自己确实也被那澎湃惯性推离近丈远,摔倒在地。 眼冒金星,四肢酸痛,视线之外,却是已经被逼停下的骑兵,正在和步卒厮杀。 手脚并用,攀爬而起,冲向战阵…… ------------------------------------- 刘孔昭和霍湅部,两万多人,在源源不断的冲击下,坚守了近三个时辰,岿然不动。 而战场外围的骑兵,更是在彼此交锋中损失惨重。 左翼吴忠宁部两千骑兵,只剩下一千多骑,平原上人马尸体、残甲断兵铺满一路,余下骑士无不浑身带血,横锋冷视。 那追击的八旗参领不禁肃然,这支明骑的战斗力,远超他原本的猜度,经历了五个回合的残酷对冲搏杀,却是依旧能够保持队列整齐。 吴忠宁右臂带伤,骑矛、火铳丢失,只剩下马刀、背弓,甲胄也被撕扯得散碎。身上血腥粘稠,遮掩了金属色泽。 扬刀勒马,厉声道 “整队!再来!” 此时明骑队列正在河畔,面朝同样被反复冲杀后,残缺不齐的镶白旗骁骑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仅剩的一千多骑重新聚集为锋矢状阵列,众骑士了然无言,只是冷目相对,缓缓聚兵,掏出各式兵刃,点燃熄灭的火绳。 战争一开始,或许还是战斗技巧、武器和训练程度的比拼,但若是打到这个程度,就纯粹剩下意志力的对决了。 在这一点上,明骑的表现,大大超过了清军的心理预期。 “杀!” 一阵阵喊杀声,从符离桥南侧阵地由远及近传来,镶白旗参领顿时面色煞白,愤愤勒马。 张名振所率的两师援军,终于突破了赵良栋部阻拦,突入战阵。 接下来,整个混战战场,又被汹涌而来的明军援兵军阵所挤压包围。 得到援助后的刘孔昭、霍湅两部,顿时转守为攻,开始朝着符离桥方向不断挺进。 清军骑兵的活动范围被挤压殆尽,不得不转移了。 岳乐也在桥头目睹全城,干脆咬牙,亲自带着护军营精锐骑兵,突入桥南,准备做最后一搏。 镶白旗所部大部分都是新丁,但惟有护军营是从其他八旗部属中抽调而来的老卒,最为精悍。 但可惜此时的桥南战场,明军军阵重新整顿,援军突入战场后,也按照营、哨,火铳、长矛交替紧密排列,难以下手。 而原本派往围歼明军的清兵,则是被驱赶到桥南狭窄平原中,步步退缩,岳乐知事不可为,只得命赵良栋先率部撤往桥北,自己亲领护军营断后。 刘孔昭见对方已经支撑不住,连忙招呼,率领亲兵冲锋在前,衔尾追击,势必要留下清兵。 “冲!快,先登符离桥者,记功甲等,赏银五百!” “砰砰砰” “轰隆” 火铳、掌雷齐加,刺刀、长矛奋力冲击,原本还被动挨打的明军一下子又变成了下山猛虎,对着久攻之后,力量疲乏的清军猛冲。 周文相右臂、腰腹均有负伤,却是依旧浑然不顾,此时才第一次实战的他,已经杀红了眼,一哨百余人,哨总战死,仅剩三四十员残兵,却均如周文相这般,有些疯狂了。 只是一味朝符离桥方向步步冲杀。 仗打到这个份上,岳乐已经知道结果了,清军的意图显然失败,即使是在兵力优势之下,新军既然也无法和明军正面碰撞,这残酷的现实顿时让他心中沮丧绝望。 只是命赵良栋带着主力渡过符离桥,自己亲领骑兵不断阻击追兵。 双方搏杀三四个时辰,整个桥头全部都被血肉染红,猩红渗透土地,汇入河畔,宛若修罗炼狱。 岳乐回到北岸时,还有五六千清兵被留在南边,很显然,这些兵丁已经被明军死死咬住,无法撤出。 岳乐一咬牙,让炮营开火。 上百门火炮一齐迸射火焰硝烟,也不论敌友,放倒一片片将士,哀嚎遍地。 “总兵小心!” 正在带头冲杀的刘孔昭突然被身边亲兵扑倒在地,不远一枚滚热炮弹飞驰而过,犁进战场当中,带走五六条性命,既有明兵,也有清兵。 “操他妈的,鞑子还真是不要脸!” 刘孔昭吃了一口土,颇为气愤。 两军交战超过四个时辰,时近黄昏,晚霞之下,符离桥前,全部都是尸体、残兵。 明军炮营也开始隔岸抵近射击,用炮火摧毁了几门清军火炮后,这才逼走清军炮营。 第14章 张家口 清兵终于退了。 这场战斗,明清双方所付出的代价,都超乎了双方将帅们的原本想象。 清军方面,赵良栋部伤亡超过三成,其余各部渡桥围击的新军,伤亡近万,镶白旗骁骑营、护军营、步军营伤亡,合计近三千,尤其是骁骑营,几乎丧失战斗力。 但明军同样损失惨重,刘、霍两部伤亡均超过三分之一,之后援兵也付出了数千损失。 其中最为惨烈的,还是四营骑兵,原本四千余众,如今只剩下两千四百骑。 整个符离桥以南,十数顷的狭窄地域中,留下了过万具尸体,血流成河。 不得不说,虽然清军并未达成预期目标,但的确给予明军造成了不小伤亡和损失,加上之前宿州攻城所付出的伤亡,可以预见的是,短时间内,光复后军的锐气,还真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必须要略作休整补充。 这也让张名振、张煌言等人陷入反思,从这次宿州、符离桥战役中不难看出,清军经过改革以后,虽然由于之前损失,八旗战斗力有所下滑,但新建立的新军,战斗力不俗。 张名振对此的总结是,在正面冲突中,一镇满清新军能够勉强和一个明军师对抗,兵力对比大概在5:4到4:3左右,略逊于明军。 从这方面来说,满清新军在战斗力上还是不如军事改革更早的明军,但却有一种例外,那就是守城,如果满清新军依靠城池之利的话,恐怕比八旗还要难对付。 这次宿州攻坚、符离桥野战,不同于以往江南时,能够用各种其他手段取巧,都是光复后军将士正面猛攻取得的战果。 也正因为如此,光复后军所付出的伤亡,也让人心中沉重。 前后伤亡过万,几乎损失了一个半师的兵力,能将明军逼到这个份上,也可见清军用尽了全力。 两军伤亡比在1:1左右,这可谓是东征以后,两军万人以上决战,战损比最近的一次。 光复后军在拿下宿州以后,只能停下休整,等待后方补充。 从这个角度来看,清军的意图虽然没有全部实现,但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缓解了明军原本咄咄逼人的攻势,让东路清军能够腾出手来,集中精力对付李定国。 岳乐失利以后,虽说事与愿违,颇为沮丧,但也没有丧胆,深思熟虑后,其人决定引军挺进黄河南岸的磐石山,作为徐州城的呼应。 李定国方面,也碰到了硬钉子。 原本清军主力都被抽调到了黄河西侧,用于围歼张名振的光复后军,东岸这边,主要是让勒克德浑、张勇两部,以及几万绿营,尽可能迟缓左军北上攻势。 但没想到的是,勒克德浑在逆境之下,爆发出了超常发挥。 先是沭阳、宿迁先后丢失,清军步步败退,一溃上百里,难以抵挡。 但也许是物极必反,勒克德浑一路退到徐州东南,骆马湖、黄河畔的邳州城。 邳州就是当年曹操擒吕布的那个下邳城,这里夹在骆马湖和黄河之间,地势狭窄关键,当然,这地方后世已经没有了,十几年后,黄河决口,千年古城毁于一旦,后世的邳州已经是不在原址了。 勒克德浑利用骆马湖地势,于邳州城外,打了一波漂亮的防守反击,竟是将追击了两百里,人困马乏的左军白文选部干了个措手不及,折损过千,小小扳回一城,稳住战线。 ------------------------------------- 雪花潇潇飘落,倾洒在淮安城里。 朱由榔的行宫设在了淮安府署,本地的淮安知府,名叫李实,为崇祯十六年进士,弘光时是苏州知县,如今已经五十三了。 在光烈朝文武官员中,这个年纪还只是知府,属于是仕途艰难了,平常人都只以为是他得罪了朝中大员。 但有趣的是,李实家世并不平凡,因为其妻正是昔日太子太师致仕的原内阁大学士吕大器之女。 盖因吕大器在任时,为防家人狐假虎威,有损家声,多有压制,导致其人虽然入仕近十数年,却还在知府徘徊。 这次北伐,淮安作为漕运路线上的关键城市,对后勤转运具有关键作用,正是李实表现的时候。 其人倒是也将任务完成得不错,无论是动员征召民夫,还是修理河道,倒还算井井有条,朱由榔也打算事后提拔一二,毕竟如今吕大器也致仕三年了,无所谓瓜田李下。 此时的朱由榔正披着玄色大氅,与一众文武在黄河,同时也是淮河畔漫步。 黄河北岸,已然银装素裹,淮北不同于江南,气候已经与中原地带相差不大,尤其这两年气候格外寒冷,一入冬季,河流冰封,大雪漫天。 朱由榔面色沉静,听着身侧大臣汇报 “后军方面,经过上次血战之后,兵锋困顿,转入休整,邳州城外一战,宁宇都督这边,短时间也拿不下邳州,现在又转入冬季,恐怕要陷入对峙了。” 王夫之跟在朱由榔身后,一字一句汇报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朱由榔颔首,接口道 “中路、西路方面,也很难再继续进展了,北方冬天比淮北要冷,大军行动不便,姜瑄、文安之他们顿兵坚城,只能如此了。” “襄阳地势得天独厚,又是千年坚城,绝非一天一日之功,李过那边还是不要催得好。” 时间进入十二月,正是隆冬时节,明清双方原本剑拔弩张的形势一下子就被冰冻起来,进入对峙阶段。 当然,也不全是天气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明军北伐初期,所攻占的,都是两军之间的缓冲地域,等势头用尽,碰上坚城以后,自然就越来越困难。 两军之间战线上的动态平衡也逐渐形成。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97节 朱由榔又转头向一旁小心翼翼相陪的李实问道 “左军的后勤补给还能接济得上吧?” 李实之前没有见过朱由榔,这次天子亲自降临淮安,自然是诚惶诚恐,如履薄冰,仔细回应。 “南京方面转运粮草充足,淮安这边水路通畅,虽然人手上有所不足,但也能够供应前线,微臣保证,必能让左军将士无饥馑之患。” “唉” 朱由榔长叹一口气,北伐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轻松,各个战线虽然都有进展,却均没有做出关键突破。 徐州和襄阳两大要点,眼下连城墙边都还没碰到。 战争每持续一天,都是对朝廷和百姓的重担与考验。 现在,只能期待北面的战场能有所动作了。 ------------------------------------- 风雪交加的草原之上,几乎没有生机,牧民们早已将牛羊收拢入圈。 但在一片肃杀的原野中,一队骑兵正下马缓缓而行,露出赤红色的旗帜。 这几天,他们只能挑长城外侧的山谷和树林中勉强安顿一二,途中已经有数十名非战斗减员,病毙战马近百。 王愬在几名亲卫围拢下,勉强张开地图,观摩良久,而后决然咬牙 “便是此处了!往南三十里,即可至张家口!” 言罢,军号在风雪中呜呜作响,数百人翻身上马,厚厚的皮裘裹住甲胄,在冰雪世界里,缓缓勒马向南行去。 静待雪晴之时。 十二月十一,大雪初停,气温却是变得更冷了。 此时的张家口,还不是后世的大城市,而只是宣府下辖的一个重要关城。 清军入关以后,长城内外一体,宣府的军事意义已经不大,再加上明军也不可能从这种地方突进来,所以兵力相当稀疏。 此时,只有一个四五百绿营兵丁的守备营在这待着。 关城之上,几个守备官兵正在点燃篝火取暖,缩手缩脚,正互相抱怨着 “妈的,又是我们几个站岗。” 另一名士卒却是望着远处草原风雪中的几个黑点,迟疑道 “这时段还有人出来,商队吗?” 另一人嗤笑道 “商队?眼下什么时节,怕不被冻死?” 第15章 祸起肘腋 正在几人打趣之时,只见那一串黑点越来越近,竟是逐渐靠拢城下。 此时风雪逐渐停息,但气温反而变得更冷了,张家口关外的宽阔平原,了无生机,一片白茫茫肃杀之态,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此时的关城之中,只有二三十的兵丁执勤,其余都龟缩到了关后的寨堡当中,由于天气寒冷,这二三十个人,也大多蜷缩在墙后,只剩下几个平时就被排挤的倒霉蛋,被赶到关口上。 为首的把总逐渐皱眉,站立身来,提弓远远望去。 只见那远处黑点迅速靠近,越来越多,至少也有上百之数。 把总心中略一思索,莫不是察哈尔的骑兵?但察哈尔部骑兵若是要入关,一般也会先有递报,至于明军,他还真没想过。 毕竟此处距离明清交战前线还有上千里,而且张家口一出关外,便是察哈尔八旗所属地域,若是有敌情,察哈尔方面也会现有奏报。 可他没有看到的是,那逐渐靠近的黑点之下,一幅幅冷冽的面容,正勒马张弓,朝着关口奔来。 王愬冲在最前面,呼吸之间,热气迅速转变为冰晶白雾,面庞被冻得通红,若非御寒棉衣、手套、耳套均齐全,否则他们这些人怕是都已经动不了手了。 那关口上的把总,看到逐渐靠近的骑兵,大声呼喊 “来者何人?可有关防信件?” 只见对方惶然未绝般,只是一味奔驰而来,在数寸深的雪地上,飞扬起白花朵朵。 四十步内,那把总终于看清了覆雪甲胄下人影。 以及,那刺骨朔风当中的半卷红旗。 清军旗帜,一般以绿色为主,虽然也有八旗当中的两红旗,但也都是绘龙形制,如此这般日月星三辰并立的旗帜,唯有一种可能…… “敌……” 只待其人目瞪口呆,刚刚反应过来时,一支飞羽夺空而出,划破肃杀的雪原之上,如电掣雷驰。 “嗖!” 当即贯喉透首,红白一片穿出,全无生计。 王愬手中强弓颤弦摇动不止,面无表情。 身后一声竹哨,数十刁钻箭矢朝着城头泼去。 虽说未必个个都有王愬这般“五十步矢无虚发”的本事,但近百箭同时击发,也足以将城头人手死死按住,不敢露头。 这时候的张家口,虽说也是九边要塞,但不同于山海、嘉裕那种雄关,只是一个草原和北直百姓商队之间,比较重要的贸易点而已,故而城防并不严密。 只以关城论,还没山西一些县城的城墙高,不到两丈而已。 城上原本放哨的五员兵丁,当即被杀伤了三员,剩下两个也不敢再出头,只是一味趴着,疾呼城下士卒支援。 可还未及城下士卒反应过来,只见领头的王愬一声高呼 “炸开!” 那后方几名骑士手上提着些什么包裹,往城门处奔驰而来,随后信手飞掷,堆积在门前,接着马上往后散开。 王愬从鞍下取来掌雷,用火折子点燃,随后隔十余步向门前抛掷。 “轰隆隆” 那些包裹里,自然装得是火药,在掌雷所引起的爆炸声中被迅速点燃,爆响连连,震铄四野,原本在关口后方的兵铺当中,听到了动静,连忙往此处赶的二三十员绿营士卒,被这般巨响震颤,竟是一时惶然无措,两脚发软,耳中嗡嗡。 而此时,城外骑兵早已做好准备,王愬他们先是迅速勒马撤出三十步外,而后把战马头上的棉布放下,紧紧裹住马匹双耳。 在出发之前,王愬就考虑过天气问题,北直、陕晋的冬天本就来得早,何况是这番时节,故而不仅仅是出征将士都带有两套棉衣棉袍,就连马,也有一份,全军一人双马,还多配了四十匹挽马,携带这些辎重并不成问题。 待关口炸雷霹雳,巨响过后,尘埃四起,砖石飞溅,留下一个支离破碎的豁口,在雪白色的原野之上,尤为显眼。 趁清军士卒都还在震铄当中未反应过来,王愬急忙策马前驱,挥矛直往,身后骑兵连忙跟上。 他们虽然一人双马,但作战之时,却只用一匹,盖因,双马并非一样用途。 其中一匹来自叶尔羌的伊犁马作为作战之时,冲锋陷阵所用,而另一匹蒙古马,才是日常行军,和携带辎重所用。 “杀!” 锐利的骑矛,飞扬的马刀,在雪色映照之下,锋芒四射。 那些个爆炸之后反应过来的士卒,在军官呵斥下,逐渐聚集起来,想列队抵抗。 但还没等他们三三两两的聚拢 可一阵轰隆铁蹄,只见那关口烟尘之后,冲进来的骑兵,甲胄凛冽,锋芒冷然。 王愬一手把额上铁制护面拉下,挺矛勒马直刺! “刺啦!” “敌袭!” 这几十名绿营兵丁呼喊之际,上百着甲骑士,已经如铁钎般死死嵌入关内…… 战斗过程毫无疑问,松懈散乱的百来个绿营丁壮,如何是这些虎狼之师对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王愬铁蹄狰狞,将这些天,于关外茫茫风雪中,苦苦跋涉,积攒的怒气,一并发泄了出来,不到两刻钟,就斩首数十,占领了整个关口,其余绿营兵卒,见状不妙,连忙四散奔逃,抱头鼠窜。 张家口连县城都不是,但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作为贸易点,虽说入冬以后,大部分商队都不再活动,却也还剩得有几千人口。 被这番闹腾,纷纷惊起。 这几年虽说乱世纷扰,但自从满清入关以后,北直地方却是已经两三年没有再起兵灾了。 不过关外马匪倒是依旧横行,时不时亦有来犯,关内居民只当是游牧部落进犯,纷纷锁门闭户,不敢出门张望。 王愬甲马染血,也不耽搁,直往关口内,先是抄了清兵驻营所在,缴获了不少粮草,这些天他们的补给也快耗尽,算是补充了。 接着一把火烧了兵营,随后在镇中插上明军三辰旓旗,贴发告示,缴了张家口的清廷巡检司,里面的巡检皂吏早已逃之夭夭,脱下号服,躲进了百姓家中。 从中弄到了三四十匹驿站和兵卒所用的马匹,补充这些天长途跋涉损失的战马。 紧接着停留不到半日,略作休整后,就继续往南。 长城内的风雪,比起关外,还是好得多,王愬长舒一口气。 此时明清双方的全部精锐,都被赌上了前线,河南、襄樊、江淮、辽东前线,上百万大军相隔对峙。 但在清廷最为关键的偌大直隶腹地,却是只有一个尚不满编的正黄旗。 之所以没有满编,是因为,之前外派的各路督理军务的满蒙大臣们,按照惯例,都会派遣部分正黄旗护卫相从。 眼下正黄旗也七七八八拉走了快两三成,剩下的万把人,也要留守巨大的北京城。 人手不够,只能用上了绿营兵丁,当然这些绿营可不是宿州那种绿营新军,只是当初入关时,顺道收编的丁壮而已。 经过四五年,北直等地又无战事,早已荒废,能勉强填上北京城墙,就算不错了。 王愬倒没想过直捣黄龙,但这数百骑兵,说多不多,可说少,也不少啊。 尤其是在如今四处空虚的北直,完全可以搅动一番风雨…… 京师之外,主要有两条河流交汇,其一是从天津引来的运河,通往通州。 其二,则是自山西而来的桑干河、洋河一脉。 而王愬接下来锁定的目标,便是桑干河畔的保安州。 保安州这个名字听起来不太重要,但它的古名却是响当当彪炳史册。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98节 涿鹿 此时北直空虚,且清廷尚且还不知有他这支“幽灵骑兵”的存在,王愬认为,正该趁此时机,迅速攻破一二要点,搅动全局。 否则等对方反应过来,可就没这么容易脱身了。 先拿下保安州,接着沿桑干河一路南驰,直抵西山,京师城外。 很难想象,届时清廷诸多稳坐后方,“运筹帷幄”的宗室大员们,是何等表情…… 第16章 京师之侧 明清全面开战以后,清廷全部武装力量都压了上去,从八旗到绿营,满蒙汉八旗,只剩下了正黄旗留守北直隶,新军十二镇,也都推上了前线,就连只能沦为辅助力量的旧绿营兵马,也全部往前线调动。 整个北直,除去不满编的正黄旗留守北京外,只有两三万老绿营兵丁驻守分散各府县、关隘、堡寨。 北直隶九府二州,数十县,还有长城边上的若干关隘、堡垒,分散下来,一个县城里面能有两三百兵丁,都算“兵强马壮”了。 保安州作为北直隶的直属州(明清的州相当于今天的省直属县)位置紧要,亦不过三百多步卒而已。 王愬所部出发前,拢共是四百二十骑,再途中减员了五十余骑,眼下还剩下三百七十二名将士,以及七百八十匹马。 从张家口获得补给后,王愬不敢在这里停留,先带人跑到了洋河北岸的山野,寻了一个废弃堡寨,休整了一日,随后就迅速往南。 此时的张家口周边,明军到来的消息已经开始传播,王愬虽然在和消息赛跑,但却没有隐瞒自己身份的意思。 毕竟他们此行,战略目的大于战术目的,若只是以“马匪”的身份兴风作浪,反而没什么意义,唯有打着大明的旗号,在这北直腹地搅风搅雨,方能让某些人如坐针毡,令许多心中活泛的地方豪强、士绅们蠢蠢欲动。 为了突袭,一人双马的王愬等人,一日疾行一百五十里,次日就抵达了保安州城。 保安州只是个县级单位,所以城池并不大,周围只有四里多些,守城的三百兵丁,分作两班,一般只是守在城门,一方面维持治安,另一方面也是收缴“入城捐”。 从“捐”这个名称就能看出来,这玩意不是啥正经税收,无论是清廷还是明廷,都没有收录过此等税种。 但这玩意却是在大江南北广泛存在,属于是地方摊派杂捐的一种。 这其实才是古代官兵的主要社会职能,这年头没有警察一说,所谓衙役,数量有限,而且武力威慑步卒,维护统治秩序才是官兵的首要工作,打仗倒是其次的。 ------------------------------------- 小雪飘飘,天一早,兵丁将城门打开,检点百姓入城。 由于天气转冬,而且又近年关,入城的百姓不多,零星七七八八而已。 突然,一行装扮略显奇怪的商队,拉着十来匹大马,穿得严严实实的,缓缓靠近城门。 兵丁见对方高头大马,一看估计就是山西那边来得豪横商团,虽说想捞点油水,却也得先旁敲侧击一番,以免碰上硬钉子,于是打算将对方放进后盘问。 自不必说,这帮人便是王愬带着十来个精干手下装扮的。 此时,王愬袖中,正有兵刃,且厚厚的棉衣袍服之下,亦有甲胄加身,腰下另有两枚掌雷,以及火折子。 若是与对方盘问,恐怕顿时就要露馅,好在,王愬从来没想过要瞒天过海,他只需要靠近对方即可。 此处是州城北门,门前轮值的,只有三十多员兵卒。 只是靠近到城门数步内,那兵卒刚要盘问,就见那为首商人锐利双眸,忽得有些慌乱。 正当他要喊出来时,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锃!” 锋刃横立,直冲数步,干净利落,便是一颗人头带着数尺猩红,洒落雪地之上。 “动手!” 这十几人都是军中好手,面对这些个绿营丁壮,以一敌三不成问题,又加上是突然发难,出其不意,不一会儿,地上就多出十几具横尸,其余人都轰散逃跑。 这边才刚刚动作不久,城外两里开外,三百骑士已经勒马扬鞭,冲驰而来,迅速占领城门,随后往城内突入。 王愬等十余人也上马扬鞭,带头进城。 保安州城不大,半个时辰都不到,就完成了占领,那些个绿营兵丁,要么被杀,要么缚手投降。 王愬等人,便在天色一早,众目睽睽之下,进入保安城。 同样是搜检补给,马匹,而后留下旓旗、告示。 宣告全城百姓明军的存在。 城中百姓议论纷纷 “官军打回来?这保安州离京师只有几百里啊……” “我都听说了,天子亲领六师,带着八十万大军,已经打到保定府了,这些军爷啊,乃是天子麾下的先锋……” 北直是整个北方政权的核心,此地距离京师不过几日马程,突然出现了明军旗帜,所造成的轰动效应自然不言而喻。 “参佐,眼下我们还要继续往西吗?保安州虽然不大,却是桑干河上要紧地方,此番被我军拿下,恐怕清军反应过来也就是这三五日的事情了。” 手下厢总向王愬请示道 王愬却是思忖后,决然道 “不管了,就是因为鞑子快要反应过来,所以才要行动迅速,无论如何,此番必须要在北京城外扬旗勒马一回!”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年关将近,南面的各个战线,进入对峙状态后,战事逐渐减少。 可作为满清大后方的北直隶,却突然传出阵阵惊闻。 十二月初九,保安州失陷 十二月十一,怀来失陷 十二月十四,延庆失陷 顷刻间,京师西侧边地起火,多地陷落,消息传到北京城中,令多尔衮等人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明军隔这最近也有上千里呢,莫非是插了翅膀会飞? 怎么一跃跑到了北直腹地来了? 不过多尔衮也不蠢,略一思索,大概就猜出了这股明君是从哪来的。 虽说明军主力主要集中在江淮、襄樊,但陕西方面的明军,却是临近草原,再加上之前察哈尔八旗传来,关于鄂尔多斯诸部投靠明廷的消息,不难猜测出。 明军大可以派出一股精锐,跨过草原,躲开察哈尔,跑到这北直地方来搅动风云。 只是这明军也真是大胆,此地距离陕北,横跨近两千里之遥,风霜雨雪,且都是戈壁草原,部落陈杂,又有察哈尔部和诸多亲善满洲的蒙古诸部,一不小心就是全军覆没。 多尔衮面上阴晴难定,察哈尔部也着实废物,从情报上看,此番来犯的明军全员骑兵,应是在几百骑上下,居然就眼睁睁放对方进了关内。 不过此时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京师只有不满编的正黄旗还在,能防守京城就算不错了,实在分不出多少人马来,而其余北直各地,都只有些散落的绿营兵卒而已。 虽说这股明骑不过几百,可纵观北京周边三百里内,还真是找不出能调动围剿的兵力来! 想到此处,多尔衮不禁长叹,他听说过,明廷派驻川陕主持大局的是文安之,没想到这老小子居然如此有魄力,竟是作了此番豪赌,让自己进退两难。 虽不至于危及大局,可长此以往,这股明骑在京师周边攻城拔寨,损失些绿营人马和辎重粮草倒是小事,关键是,顿时引得人心浮动,谣言四起,许多心旌摇动,野心难定之辈,必然要趁势而起,兴风作雨。 最终,也只得召见了直隶总督索尼,让他尽量从正黄旗以及在京八旗兵丁中,抽调人手,增强京师防御。 而后命令各地府县,严加防守,都闭门锁城,通缉这股明军,一旦发现痕迹,随时上报。 同时,派人传令,让关外的察哈尔部,调兵自宣府入关,围剿此部。 不过调察哈尔部来围剿,跨越数百里,先后传令、调兵,少说也是十余日以后的事情了。 而只是多尔衮做出决策后的第三日,一件震惊北京城的事情就发生了。 十二月十八日,三九第一天,天上雪花渐起。 一面明字红旌大旗,出现在了北京城西边二十里开外的西山…… 当日,北京城全城关门紧闭,严加戒备。 王愬却是登上了西山,从望远镜里远眺北京城。 他是天子外戚,若是承平年间,估计就是这四九城内的一个纨绔子弟。 但没成想,这却是身为天家贵胄,第一次看见北京。 虽说从法理上,朱由榔从来没有放弃过北京作为国家首都的地位,这与适不适合无关,而是一种政治态度。 毕竟拿下金陵后,江南地区本来就有不少“偏安”思潮,若是朝廷再说出什么取消北京首都地位,以后只以南京为都的幺蛾子,恐怕那些个江南士绅出身的大臣,顷刻间就会“领悟圣意”了。 故而朱由榔不仅没有淡化北京,反而但凡朝会、诏书,几乎每次必提。 言必称“先皇陵寝在北,祖宗基业在北,宗庙社稷,沦于胡尘,偏安者,大不孝也。”举起道德绑架的大旗,将整个江南捆绑在北伐的战车之上。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谁能带兵光复北京,“光复国都,重昭社稷”,那是何等光照百代,彪炳史册的伟业?纵使与昔日收复两京的郭子仪相比,也未尝多让吧? 故而,此时站立在西山之上,眺望偌大北京城的王愬,心中却是心潮澎湃,难以平息…… 第17章 搅动京畿(上) 自顺治元年(1644),多尔衮带兵入关以后,至今,满清已经在京师稳坐了六年多,这六年以来,虽然南边、西边都是烽火不断,按下葫芦浮起瓢,各地抗清战火屡屡难制,但北京城及其周边的诸多京畿腹地,却是依旧风平浪静。 这至少从观感上,能使满清的高层皇族王公们心安,只要战火烧不到自己跟前,不见棺材不落泪,人总是会有些心安理得的幻想。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当王愬的骑兵纵马兵临西山时,对北京城中八旗勋贵们的震撼力,也非同凡响。 正黄旗内大臣索尼立马调动城中兵马,紧闭诸门,并且派出信使,通知周边府县,并动员丁壮。 整个北京城如临大敌,就连皇帝、太后都被惊动,满城之中,许多不复父兄胆魄的八旗子弟,纷纷喧闹着要退回关外。 城中亦是谣言四起,有说江淮、襄樊吃了大败仗,瓦克达、济尔哈朗已经身死,明军兵逼保定的,亦有说是西边山西已经全境陷落,姜瑄骑兵早已拿下太原,越过宣府,兵逼直隶的。 若是以往时节,纵使再多谣言,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眼下却大不相同,明军的旗帜可是都打到西山了! 西山那是什么地方? 这可是“神京右臂”,距离北京城只有二三十里的肘腋之间啊! 若是站在城楼上,远远都能望见……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199节 ------------------------------------- 王愬把大营设在了香山东侧的卧佛寺,这里自唐时就开始营建,有不少现成营房。 他知道,自己的行动不能停下来,时间一久,清廷就会发现自己的虚实,并且从他处调兵,前来围剿,导致自己难以脱身。 至于从何处调兵,倒也不难猜,北京周围四百里内,估计也就是察哈尔八旗了。 之前为了绕过察哈尔部,王愬花费了不少心思,尽量避开草原上的部落集散地,遇到小部落,就直接吃干抹净,不留活口,并伪装成马匪、散寇迹象,虽说有些残忍,但慈不掌兵,千里奔袭在外,亦别无他法。 可张家口、保安州等地的陷落,归根到底瞒不住人,张家口和关外联系紧密,察哈尔那边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只待北京这边文书一到,估计就会立马出兵南下入关勤王。 所以,王愬不会,也不能在北京周边停留太久。 他最终的打算,是往南,前往太行山东麓的保定、真定等地。 之所以挑这里,自然也是有缘故的。 一方面,太行山,尤其是太行山东麓,着实适合打游击,不仅是后世抗战时期,八路军晋察冀军区的活跃范围。 在历史上,当年金兵南下,宋室南渡,于太行山地区,也有大量抗金义军活动,一度活跃了数十年,其中最着名的,是王彦的八字军(因面刺"赤心报国,誓杀金贼"而得名),以及后来策应岳飞北伐的忠义社。 若非完颜构等人一意偏安,事实上宋廷在河北山东等地并不缺乏北伐的群众基础,甚至情况要比此时的明廷要好得多。 十方普觉寺,又名卧佛寺,自唐代始建,元代扩建,至明代,依然颇有规模。 寺中僧众,在王愬兵锋抵达之前,就已经逃散避祸了,这年头,哪怕是所谓官军,亦是老百姓恐惧的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于是乎,王愬干脆带人住进了寺庙正中的三佛殿,几名手下军吏佐官,都聚拢过来,参与军议。 除去贯甲执刀的军官之外,还有一个身着秀才儒衫打扮,看着像是个穷酸秀才的青年人。 王愬对手下诸人介绍道 “这是锦衣卫的胡百户,是朝廷派来协助我等的。” 那胡百户刚才只是一副弱不禁风,畏畏缩缩的文酸措大模样,如今却是忽得挺直腰杆,露出军人利落作风,面色平静,向几人以拳击胸,行了个军礼。 自从兵学苑建立以后,锦衣卫的建设发展也发生了改变,过去锦衣卫选取新人,主要都是从一些跑江湖的行社、镖局、商会,以及三教九流当中发展,全凭给各地千户所、百户所下指标。 这样虽然也有好处,毕竟情报工作,需要的就是这种交往层面广,经验丰富的社会闲杂人员,但坏处也不少,比如保密工作和忠诚度难以保证,并且虽然社会经验丰富,但间谍不仅又不是只吹牛打炮,还需要些专业技术。 于是乎,经过锦衣卫指挥使赵纪的建议,锦衣卫各司从光烈三年起,开始从南京的大明兵学苑中挑选适合的毕业生,补充进来。 同时,也会自己挑选一些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女,额外培养。 这位胡百户,就是一名毕业于兵学苑的探马司军官。 向几人见过礼以后,禀报道 “诸位将军,我锦衣卫探马、执行两司,在北直各设有一个千户所,下辖八个百户所,其中探马四百户分别在京师、蓟镇、保定、真定四府,执行司四百户则可以策应军马行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接到消息后,北直张千户派我来联系诸位,听王参佐言,诸位是打算往保定、真定方向而去。” “我们这边的意思是可以从良乡、房山南下,攻克涿州,随后由易水,入五回山暂避。” “我们在涿州策动了七八家心向朝廷的士绅豪强,只待兵锋一至,可以拉动几百乡勇相随,等诸位转入五回山后,可以四处出击,届时我锦衣卫便能趁机策动各地抗清义勇,保定、真定,必是遍地烽火!” 王愬闻言,连连颔首,击案而起 “好!届时咱们必能在这北直闹个天翻地覆!” “不过在此之前,必须先给多尔衮留下个深刻印象!” ------------------------------------- 北京城性质与南京类似,也分为紫禁城、皇城、内城、外城,层层叠叠,只是不同于以前,这时候的北京内城,被划归满人专属,与外城隔离开来,由八旗丁口入驻,拱卫中心的紫禁城。 多尔衮和满朝宗室先是紧张了两天,可紧接着,他就觉得不对起来。 因为自己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太大了,归根到底,这股明骑撑死也就五六百人马而已,怎么也不可能打下北京城,何必如此如临大敌? 反而,这两天整个京师如此,倒是加剧了风言风语,以及北直诸地士绅百姓的紧张。 原本只是几百号马贼般的小角色,这般严厉对待之下,下边人还以为有二十万大军打到京畿了呢! 果不其然,天津就传来了两起士民作乱的消息,虽说很快被平息,但也昭告出了某种信息。 多尔衮马上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应对过度,连忙又让索尼解除了城中行禁,只是继续防范各个城门。 并且守不如攻,从京畿八旗子弟中抽调了七八百堪用的骑兵,外放出城,直奔西山,作为监视,若是能驱赶对方,甚至歼灭,当然更好。 届时再等察哈尔那边调动的兵马一到,眼下困顿自然消解。 为今之计,比起防范这股骑兵,更重要的是稳住北直地区的人心,自顺治四年以来,朝廷败仗连连,丢了江南,丢了川陕,现在明廷又要兴师北伐,前线打得不可开交,后方的人心自然如潮涌动。 一个不小心,就是遍地烽火。 这个节骨眼,自己越紧张,越容易酿出大祸。 可有些事情,哪里是想躲就能躲得了的,很快,才刚过了两日,那西山的明骑,便是又动了起来…… 第18章 搅动京畿(下) 北京城南,丰台大营 这里是京师驻军的要紧处,清初,这里驻扎有十二营,最多达四万大军,卫戍京畿。 之前战事未起之前,两黄旗和两白旗的主力都驻扎此处。 可现在自然是不行了,只有两黄旗各留下一个佐领,五百余众,外加千把绿营兵而已。 次日一早,便见三百多明军铁骑打着旗号,奔驰而来。 自从王愬马立西山以后,全京师都知道有股明军打到了京师城外,所以丰台大营自然也是戒备严谨,一早就看见那动地烟尘奔腾。 由于明军一人多马,所以远远看起来有上千骑兵的架势,令营中几百残兵心中沉重,颇为胆颤。 这些留守大营的兵丁,都并非精锐,许多只是八旗余丁,或是各勋贵家中子弟,虽然按照祖制,必须充军,但家中为照顾自家子弟,自然就通融关系,将之留在丰台留守。 这也是自古开国勋贵宗室中的常态,如同《红楼梦》里的贾氏一样,开头一两代,大多文武砥砺,国士无双,可再往后,靠着祖宗余阴,最后大多只能变成昔日南京投降的那些个“贾史王薛”们。 故而,当眼睁睁看见那飞扬的三辰旗与上千铁蹄铮铮,环绕营外,营中守将兵丁,还是颤颤巍巍。 好在,此时的丰台大营守将,虽然也是个勋贵子弟,却是没这么拉胯。 名叫苏克萨哈。 这家伙算是八旗子弟当中的青年俊杰,又是额附苏纳之子,论能力前途,比图海等人并不遑多让,可作为正白旗勋贵出身的他,却在年初上疏告摄政王多尔衮图谋不轨,要求多尔衮还政顺治,出动了逆鳞,于是乎,开战之时,自然是没能上前线带兵,而是留在丰台大营,管这剩下的千把残兵。 “慌张什么!” “城头还有火炮,这还有营墙,你们手里也有兵刃,有什么可怕的!” “再有传播谣言,动摇军心者,立斩之,悬首东门!” 一阵严厉训诫,苏克萨哈迅速将局势掌握在手,而后下令紧闭营门,随后,命营中的几百绿营步卒上营墙、箭楼监视设防,由于兵力不足,他干脆弃了外面营墙,只防守内营。 营墙上,还有当初入关后,兵不血刃,从京畿府县要害处搜罗而来的十几门火炮。 虽然只是小佛郎机,而且这些个绿营兵丁也不是啥专业炮兵。 但对付王愬这三百多骑,还真是有些作用。 王愬刚带着数骑挽弓临近六十步开外试探,紧张的守营兵丁就是一波炮弹砸过来,虽然大多相差甚远,却也惊到了战马。 王愬面上眉头一拧,心中沉重。 他原本是打算在南下之前,先拔掉丰台这个北京城南的关键点,给多尔衮一个深刻教训,可没成想,到底满清都不全是废物,而且经过之前一番闹腾,再迟钝,也知道严谨防范了,想要像之前那般趁敌不备,奇袭夺城,却是不能了。 在大营外游荡了半个时辰,只要明军骑兵一靠近八十步内,营墙上就开始乱放炮,靠近六十步内,便开始放箭,而且这清军守将也算严谨,主动弃了外墙,缩守内墙,只在关键的箭楼之上布防,布置严谨,再加上丰台作为之前的清军大营,辎重并不缺乏,王愬一时间还真是没有啥办法。 麾下厢总叹气道 “参佐,这番怕是只能白跑一趟了。” 诸多将佐心中都是不甘,这些天,他们从张家口一路深入,攻城拔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将关外凌寒受冻,顶风冒雪大半月的怨气全都发泄了出来。 好不容易打到这京师城外,虽说不可能直接光复北京,但只要能拿下丰台大营,震铄清廷,却也是一番泼天功绩了。 可眼下这般局势来看,却是得失之交臂了,众将士心中无不愤愤。 王愬锁眉思索良久,按理来说,此时他也理当撤兵南下,见好就收了,可归根到底,还是不心甘,总归想在这京畿之地做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于是乎招来随军的锦衣卫胡百户,又向他询问了一番,这北京周边,还有哪些要紧地方可以下手。 “等等,你说这神器局是何衙门?” 待胡百户一一介绍之时,王愬突然打断,截然问道 胡百户略微一怔,而后解释道 “有些类似昔日,我朝的武备局,负责火器军械生产的,乃是多尔衮于光烈三年以后,整顿新军的产物,由尚可喜和一众荷兰传教士、工匠佐理。” “荷兰人?他们安敢如此?” 胡百户苦笑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荷兰人从四年前就已经跟鞑子搭上了线,为的就是想借着鞑子的手,限制我大明北伐,他们好坐稳中间做生意。” 之前大明理藩院也和荷兰争执过,要求荷兰人断绝对满清的支援,但越是如此,荷兰人越明白,必须要帮满清一把,否则,以这明廷皇帝的野心勃勃,若是北伐功成,怎么可能会放过此时还盘踞台湾的荷兰? 兔死狐悲、唇亡齿寒,荷兰人也许不懂典故,但也明白这个道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所以宁愿顶着大明的压制,也要从台湾千里迢迢支援北边。 反正此时明军还要北伐,也没有余力来对付荷兰。 否则明廷若是此时就和荷兰撕破脸,荷兰人也许无法正面对明廷造成什么威胁,但只需要在海上当海盗,骚扰沿海,也足够扰乱明廷的北伐大计和海贸秩序了。 也许正是因为需要从海上来的技术支持,所以神器局的厂房也都设在了离海不远的天津。 满清的新军建设,也一直是锦衣卫监视重点,其中作为武器生产的重头,神器局自然是重中之重,故而胡百户对于这地方并不陌生。 之前枢密院也考虑过从海上奔袭天津的可能,但后面经过锦衣卫的情报,发现难度不小。 首先,清军吃了这么多坚船利炮的亏,亦不是傻子,尤其是明军登陆辽东以后,怎么可能没想过明军舰船进犯天津的可能? 故而先后在大沽、北塘等地建设诸多重炮炮台,由于就在兵工厂门口,不缺火炮,前后部署了几十门重炮。 还在炮台周围部署了一营新军,专门负责对付海上可能来犯的登陆明军。 哪怕京师危难,多尔衮都没动过调动浙直距离京畿只有百里的部队,由此可见重视程度。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00节 而且神器局工厂虽然设在天津,却没有傻乎乎的就放在沿海港口处,而是往内迁到离岸几十里的三角淀畔,一个叫做杨村的地方。 这里后世一般称呼为武清。 王愬让对方将大致地理区域画出来,胡百户科班出身,入职之前就是秀才,记忆力、军事地理和绘图能力都相当了得,不一会儿就用白纸黑墨给王愬分辨清楚。 王愬看完,反复思索之后,疾声呼道 “正是机会!” 而后对身后惊讶的部下们解释道 “鞑子这番抵御王师,除去八旗以外,所依靠的,就是这相仿我军整顿出来的新军,而这神器局,又是新军维持、补充、扩建的核心所在。” “多尔衮虽然存了防范心思,辽东时候,大大增强了天津卫的防务,又是炮台,又是守兵。” 说到这里,众人,包括胡百户纷纷点头,也有些疑惑,从这样来看,他们这点人手,连丰台这边千把残兵都对付不及,那天津少说也有三千新军,如何能拿下? 不过胡百户很快就反应过来,恍然大悟 “可这些个都是朝着海边去的!” 王愬截然到 “天津距离京畿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我等抵达西山也就才过去三日,我料就算消息传到了天津,鞑子想要如此快做出应对也来不及,咱们从今日开始,日夜奔袭,只要在两日之内,抢先抵达杨村。” “届时一把大火,就是泼天功劳!” 听到此处,众人都眼前一亮,兴奋起来。 胡百户亦是眼光流转,略作思忖,而后咬牙应道 “既然参佐有如此雄心,我也不瞒着了,早在年前,我锦衣卫就在杨村、三角淀方面埋下了几根钉子,之前人手不够,也做不起大浪,如今既然要干一票大的,不妨策应一试!” 王愬闻言,有些疑虑 “千户所那边,不用上报……” 毕竟胡百户不过只是个百户官而已,这般大的决策,理应上报北直的锦衣千户才对。 胡百户决然道 “事不宜迟,战机不可稍纵,先干了再说!千户那边,等事后我自会解释,事前我已得了便宜行事之权,自可调动杨村周围的探马干事!” 闻此言,王愬也不多言,既然决心一定,众人迅速行动,先是一把火将丰台外营点了,待火势熊熊,就扬鞭策马往南面去。 苏克萨哈见明骑往南行,长舒一口气,连忙派人往京师回报,只说明军往南面保定方向去了。 多尔衮闻讯后也大为落定,虽然还是有些麻烦,但起码不会在这京畿之地扰人心弦了。 只他们不知道的是,明骑铁蹄所指之处,却并非保定…… 第19章 雪夜(上) 三角淀又名东淀,为海河上游,受大清河泛滥而成,故又称“溢流淀”、“溢流洼”。 在后世,随着气候变迁,三角淀逐渐内缩,变成了季节湖,再于1957年,上游修建水库以后,就已经转变成良田,三角淀亦成了历史名词。 不过在这十七世纪,三角淀却是北直境内,最大的湖泊,横竖比一个县域还要广些。 由于此处芦苇树木丰盛,又近水源,故而满清神器局的工坊亦设在此处。 杨村在此时只是个从九品巡检司级别的小镇,神器局迁到此处后,倒是反而热闹起来了,运输柴木、煤炭、补给、矿石的工人,四处兴起的厂房,和工匠们,林林总总几千号人的入驻,让这里烟火气十足。 湖畔的树木砍伐下来,烧成焦炭,用作炼铁,毕竟在这个年头,用煤作为炼铁炼钢原料并不理想,在技术上还有不少难关,故而大多使用木炭,哪怕南边的明廷也是如此。 尚可喜的衙门也设立于此处。 神器局的衙门内,官吏大多是尚可喜的旧部,当然还有朝廷派来监视的满蒙官吏。 除此之外,就是十几个传教士,还有几十号荷兰工匠,以及清廷工匠当中的工头师傅们。 北方水运条件少,虽然此处临近海河,但运输方面也要用到骡马,何况还是枪炮之类铜铁疙瘩。 故而局中除去火铳监、火炮监、火药监、器械监、甲胄监外,还有一个骡马监,下辖有三四百马夫,管着近两千匹骡马。 至于武装力量,正如王愬所判断的那样,之前清廷虽然对天津神器局防范有加,但主要是针对明廷海军有可能的登陆,还真没想过明军能从京畿方面打过来。 毕竟要是明军都能从京畿打过来了,那京师岂不是都已经沦陷了?还用得着防范? 故而整个杨村,只有尚可喜麾下的两百亲卫,和作为监工维持秩序的三百兵丁而已。 可正如同后世墨菲定律所表述的那样,越怕啥就越来啥。 这不,尚可喜就接到了西边京师前日急递,说是有一股数百明骑从关外遁入北直,四处游荡作乱,让北直各地严加防范。 看到这份急递,尚可喜有些忧虑,他是在前线吃了不少亏的人,自被放回以后,一直小心翼翼,胆子不大,连上前线再带兵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敢窝在这京畿大后方督造军械。 虽只是几百游荡明骑,却也让他有些胆颤。 思来想去,还是让人派信给天津卫,让那边调拨一千新军营步卒过来,加强杨村防务。 从杨村到天津卫,来去也就是两三日的功夫,按照公文当中,这股明骑也就只有数百之数,加上杨村本有的几百护卫,应当是绰绰有余,尚可喜这才松气。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事情会来得如此之快,只是他刚刚下令之际,人家就已经找上门来了…… ------------------------------------- 此时距离年关只有不到十日了,天气越来越冷,今日一早,天上又开始落下飘雪。 但王愬一行人却不敢休息。 自前日起,经过入关以后多次拔城搜刮,他们除却粮食补给,最重要的就是搜罗马匹,到了此时,都快达到一人三马了。 于是乎一路疾驰,日行二百里,不到两日,就已经沿着桑干河,直抵三角淀湖畔。 冬日白雪皑皑,三角淀畔,树木不少,草叶凋零,遮护之下,于远处倒是不好发现这几百人马。 口中呼出白雾,王愬勒马停留,派出哨骑与胡百户侦查,确定十里之外,便是杨村无误。 紧接着就有三个樵夫、工匠打扮的青壮前来迎接,正是锦衣卫探马司的干事。 “尚可喜昨夜似是派出信使,往东南方向去,大概是去天津调兵,不过此时天津步卒欲来,少说也得等两日,不妨碍我等办事。” 胡百户从三人口中询问信息后,向王愬汇报 “此时杨村,大抵有五百兵卒,其中三百只是监工所用的绿营兵丁,战力不比衙役强多少,不足为虑,唯有尚可喜府上的两百亲卫,有些棘手,恐怕得下一番功夫。” 王愬颔首,接着问道 “布防如何,可有探知?” 胡百户掏出从哪几名探马身上携带过来的一份草纸,上面画有杨村当中要紧地方,以及主要哨卡,尚可喜府邸,亲兵驻营等处。 都是这两三年里,锦衣卫苦心经营策划的结果。 胡百户还接着道 “村中民夫营中,还有十几个自己人,只待我们这边动手,那边可以先搅动放火,整出骚乱来,这杨村不大,却是前前后后聚集了七八千民夫、工匠,一旦乱起来,却也够咱们火中取栗了。” 王愬仔细打量那草图,而后思虑良久,接着对部下决然下令 “文晏!” “末将在!” “领六十骑自杨村北面,朝焦炭坊、木材坊突袭,并放火,扰乱吸引鞑子注意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陈体思、秦恒元、张沫” “末将在!” “与本官一起,领其余将士,自杨村西侧,直往尚可喜府邸及神器局衙门突击!” 王愬手下厢总、哨总,均是兵学苑毕业的学员军官,都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少年无畏之时。 其中文晏是厢总,也是诸人里年纪最长的,今年刚满二十五,故而王愬让其独领一军,承担吸引敌军视线的任务。 为了方便行事,王愬将时间定在了黄昏,日头将落的时分。 言罢,各军官回到自己部属,将士们吞咽干粮,饮水休整,检查武器装备。 由于距离杨村不远,虽然天气入冬,又在湖畔林木掩护中,很难发现,但为了不让清兵察觉,他们还是没有生火做饭,只是就着雪,啃了些干粮而已,随后静待黄昏来临。 两队人马,都准备了不少火把、油料和火药,神器局中,规模最大的,除去加工所用的伐木、冶铁工坊外,便是火药坊了,根据情报,此时的神器局火药坊及仓库中,少说也存有上万斤各类火药。 日头西斜,冬日天色黑得本来就快,时机不久就到来了。 自从战事一启,杨村的工坊也颇为忙碌,毕竟随着战争进行,每天每月都有大量损失减员所带来的装备缺口。 故而即使临近年关,杨村的神器局工坊亦是加班加点,直到黄昏时分,才渐渐收工。 把运出来的材料收回仓库,熄灭炉灶,工人们都住在杨村南侧的排屋当中,但凡有人口聚集,自然也不乏商贾小贩,工匠不是农民,没法自给自足。 虽说衙门播发薪饷粮食,可生活日用品,柴米油盐总是要有地方购置的。所以村南聚集了不少周边府县过来的商贩,这也是锦衣卫当初的突破口之一。 再加上几千工人的家属,村南就变成了一个上万人口的小镇。 可就在今日下工之时,却是与以往不同…… “西边草料房烧起来了!” 忽得有人呼喊,众人纷纷望去,之间那杨村西侧,原本给神器局骡马提供草料的,草料房,升腾起滚滚浓烟,一看就知是起了火。 “这又是哪个倒霉蛋?若是让衙门找到了,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工匠百姓们只当是草料房的看守不称职,酿成祸端,并未当作一回事。 可事态发展却极为迅速,那草料房大火越烧越旺,紧接着就波及了旁边的木料坊,终于引起了神器局衙门官兵的注意。 刚刚入内宅的尚可喜连忙着甲跑出来,看着远处浓烟,面色铁青 “怎么回事?!” “王爷,乃是草料房那边走了水,波及到木料坊,末将已经组织人手去灭了,保证隔断不会烧着旁边的工坊。” 身侧将佐连忙禀报 其实草料房这种地方,本来就是火灾高发区,尤其是秋冬季节,也并非一两次了,再说只要防范得当,横竖不过损失些干柴草木而已,众人虽然有些慌忙,但心中还没当成啥大事。 火势一发,神器局官佐就组织了一百多兵丁和二百工人,去铲雪灭火,其实也不用将火灭尽,只需要隔断让其延伸不到重要的村内工坊即可。 尚可喜却是心中思忖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01节 “不对!以往就算有走水,也万般不会延伸的如此之快,怕不是有人……” 正当他要让手下严查是否有明军细作时,却是一名兵卒面色慌张,手脚并用的从外面跑到跟前。 “王爷!村……村北,有马匪!” 尚可喜面色一白,立马反应过来,狠声 “哪里是什么马匪,那是明廷的骑兵!快!快击鼓聚兵!” 第20章 雪夜(下) 冬日黄昏,天色阴沉,可那远处的火光,却是滔天而起,在数十里雪原当中,颇为显眼。 王愬一看,如何不知,锦衣卫探马已然得手。 已经休整快两个时辰的明军骑兵立刻翻身上马,检点军械。 厢总文晏先行引六十骑往杨村北面奔驰而去,那里正是在烧起来的木料坊方向。 杨村快三分之一的兵卒正在此处救火,若是突然于侧面杀出一支骑兵,后果可想而知。 其余三百多骑,跟随王愬身后,自杨村西侧,直突神器局衙门! 落日斜晖,映照白雪皑皑中,杨村方向阵阵呼喊和烈火熊熊,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上千铁蹄忽得铮铮作响,长槊马刀,在火光之中映射出骇人光芒。 此时杨村北面的“马匪”来犯消息已经传入衙门和南边的集镇,顿时引起阵阵慌乱,尤其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早已被安插好的锦衣卫探马广泛传播开来。 “不好啦!官军骑兵打回来啦!” “我都亲眼看到了,正在衙门仓库放火呢!” “大家快躲起来啊,免得刀剑无眼啊。” 滔天火势越来越大,周围十数里依稀可见,杨村百姓无不张望议论,又害怕糟了兵灾,嘈杂之后,边都闭门锁户,不敢出前,商铺小贩亦纷纷收摊,慌忙逃窜。 文晏领着六十骑,绕过吱呀作响的炎灼火场,突然出现在那正在救火的一两百清兵步卒面前…… 刚才火势太大,也没几人发现对方忽得纵马而来,如此突袭,竟是一时不知所措。 为首救火的把总还只当是尚可喜亲卫骑兵,愣了半晌,才反应对方是从北边而来,位置不对,急忙大呼,却是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王愬所领的三百铁骑亦自杨村西侧,以锋矢状嵌入村西的冶铁坊附近……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 尚可喜毕竟亦是久经战阵,虽然慌忙之间,但也没有失了进退,让亲卫跑到衙门前击鼓聚兵,把府邸侧边驻扎的两百亲卫都叫过来。 这些人都是当初投清之时就遗留下来的老卒了,无论忠诚还是勇悍,均是值得信任的。 神器局衙门为前厅后宅,宅院背后即是马厩,众亲卫点兵上马,就可一战。 尚可喜倒也不是没想过跑路,可是他知道,此时可不同于以往在前线带兵。 前线兵家阵战,胜负折损,亦是常事,失军跑路,虽然丢脸,但也是带兵将帅的常事。 可眼下却是不同,神器局乃是多尔衮顶住压力,三四年新政施行,整顿军务的核心所在,若是被明军破坏,自己绝对难逃一死,甚至连累家人。 故而唯一之法,只有奋力一搏。 看之前发来的公文急递,这股明骑也就是几百号,尚可喜虽然没有歼敌的把握,但抵挡周旋一二,等待天津卫方面的援军,应当还是有些自信的。 王愬横槊策马,带着麾下骁勇,越过冶铁坊,直插神器局核心的衙门,路上偶遇十几个游兵散卒,自然是铁蹄锋刃相加,不堪一击。 不过喧嚷之声也因此传播出去,杨村西侧也有明骑来犯的消息很快往里面延伸。 “莫要恋战,先结果了尚可喜!” 王愬夹着马腹,咬牙驱驰,以马槊挑杀了一名闪躲不及的绿营兵丁,借着暗色之下的火光,在锦衣卫探马的引领下,往杨村中心地域去。 而在杨村北面,被文晏骑兵突袭的救火清兵,自然亦早是血流漂杵,留下数十具尸体,慌忙四窜。 文晏领着一众人,手持火把,先将木料坊点了,加大火势,紧接着又开始点旁边的军械作坊。 尚可喜还未知道明骑主力是自西边来,所以点兵之后,先是勒马往北边文晏处这里。 见对方正放火作乱,连忙策马相战。 文晏知道自己人少,却是不主动与之相对,只是抽空放火,而后往回退缩。 凛凛火光之下,两股精骑反复周旋。 总是有不经意间,三五骑士捉对厮杀,迸射出淋漓火花,折戟断臂。 尚可喜正值四五十壮硕之年,亦是身经百战,来回之间,竟是带着亲卫毙杀了数骑,将文晏等人逼退近百步。 文晏见状,也只得咬牙亲自和对方碰上,苦苦支撑。 可尚可喜心中却有疑虑,不对啊,这股明骑看起来还不足百人…… 莫非…… 正当他略作思量之时,身后却是一声轰隆巨响! “轰隆隆!” 山崩地裂,如江海断流般的气浪奔涌,宛若地震一样,人喊马嘶,战马纷纷受惊,四处失控乱窜,令骑士勒令不及。 有些身姿弱的马骡,甚至被吓得伏倒在地,将身上兵卒摔了下来。 余波阵阵,足足持续了十数息。 尚可喜亦是胸口一闷,死死勒住战马,快半刻钟后,才大口松气缓过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而那明将所领骑兵,却是如同预知一般,早就往后撤到快二百步开外,虽然也受到波及,但情况却是好些。 见此状况,这般惊天动地的动静,尚可喜也是玩火器的行家,如何不知发生了何事? 必是火药坊被人点了! 神器局的火药主要分两处存放,其一是衙门旁的仓库,里面储存的火药是装好准备运往前线补给的,其二就是火药坊,是眼下刚生产出来就地暂存的。 火药坊在杨村中间偏西的位置,距离这里大概是两里多的样子,都能传出如此动静,可见情势如何。 近万斤火药同时迸发怒火,虽说黑火药用作爆炸,其实威力不大,但架不住量大啊,这可是近万斤。 (这里说个题外话,黑火药在历史上其实主要用作发射药,当做炸药其实威力没有那么大,明代着名的“天启大爆炸”之所以是未解之谜,就是因为哪怕当时的京师王恭火药厂里有一万吨黑火药,也不会造成那么大的伤亡,史载死伤两万余人,要么是史书记载失实,要么就是另有缘故。) 哪怕先留下火绳,而后迅速远远跑出了一里的王愬等人,亦是被这爆炸惊得战马嘶鸣不断。 好在事前都已经做好准备,堵住马耳,不至于惊吓过度。 待爆炸平息后,王愬才勒马,以长槊一指还在烟尘之中的杨村北侧 “尚贼正在北面,众将士与我建功立业去!” 身后骁勇自然也挺兵相随。 尚可喜反应过来后,连忙调动一队数十骑亲兵,往后查看情况。 可还没等他们出发数十步,就遇上了迎面扑来的王愬明骑。 “刺啦!” 骑兵相冲,首重长槊,交错之间,也没什么戏文里“大战三百回合”的过程,往往一个照面,就留下一条性命。 王愬挺槊刺杀一骑,身后同袍亦纷纷效仿,前排直刺开路,后排则挽弓仰射掩护。 竟是突然之间,就斩杀二十余骑,打开通路。 尚可喜见状,自然是大怒,知道为今除却血战别无他法。 而刚才还在苦苦支撑,折损十余骑的文晏部却是士气大振,又回马杀来。 于是乎,尚可喜所部两百亲卫,竟是在这火场之间,被前后夹击。 两军不再多言,唯有血勇拼杀,王愬若是不能快速结果了尚可喜,等一日过后,天津方面的援兵怕是就能抵达。 而尚可喜更是被逼到墙角,除了拼命别无他法。 “嗖嗖” 火光间,飞失利箭,你来我往,不时有人中到要害落马,而更多的,则任凭钉在甲胄之上血流不止,却也一声不吭,依旧勒马鏖战。 两军俱是精锐骑兵,不相上下。 可明军这边毕竟占了人数优势,再加上又是前后夹击,出奇突袭,逐渐占据上风,不断结队猎杀清骑。 一刻钟的功夫,尚可喜部又减员数十,只剩下百余骑。 尚可喜身中一失,面色苍白,长叹一声,到底还是求生**强盛,在亲卫护佑下,打算从东面突围。 可王愬哪里会放过他? 带着十余精锐,紧追不舍,仗着伊犁战马腿力,死死咬住。 两队骑兵前奔后逐,一路拼杀至杨村东侧数里之外,依旧难解难分。 尚可喜实在无法,马力不济,且身边亲卫死伤殆尽,只得咬牙愤然,转身拼死一搏,他瞧准了那带头的青年将官,知道对方是领头,若是能擒杀下来,自然能解危局。 王愬面色冷然,挽弓抽箭,三矢连珠。 “嗖嗖嗖” 一箭落空,一箭被尚可喜眼疾手快躲开,最后一箭却是射中战马,命其马速大减,立地嘶鸣。 而王愬发箭之后,却是继续挺身,先是以长槊直刺,骗得尚可喜横矛格挡,可没成想这一击却是虚的。 那王愬竟是干脆霎时间弃了马槊,在尚可喜惊骇之际,另一手中早已挟有马刀。 刺啦…… 猩红飞溅白雪皑皑之上,火光映衬,甚是骇人。 “尚贼授首!” 身后骑兵呼喊之声逐渐传播,文晏等人也纷纷欢呼。 三百多人声音竟是压过战场,令剩下的清兵无不面色仓皇。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02节 火光灼灼,杨村南面畏缩家中的百姓,听闻北边喊杀声逐渐平息,亦有几个胆大不要命的偷偷出来查看。 只见那北面奔来数骑,手中却是擎着不知几年前,久未见过的红旌三辰旗帜…… 第21章 冠军侯 斩杀尚可喜以后,王愬命人将头颅挑起,巡回示众。 见此状,其余清骑亦了无战意,王愬麾下骁勇趁机掩杀,不过两刻钟间,就决出了胜负。 这下,王愬才大松一口气,此番奇袭,确是让他做成了。 少年意气,心中亦是畅快自得。 王氏本南直读书人家,其父本是进士及第,他也自幼也熟读经史。 当年唐中藩镇割据,宪宗年间,元和削藩,淮西节度吴元济拥军数万作乱,唐西平郡王李晟之子李愬,亲领三千铁骑,于雪夜之中,一日奔袭百里,突入蔡州,生擒吴元济,功震天下,是为“李愬雪夜袭蔡州”。 史书赞曰“悬军奇袭,置于死地而后生”。 如今王愬提数百之众,自陕北而出,深入漠南,横度草原二千里,奔袭北直,拔城数县,兵逼京师,纵火军械重地,斩首酋王。 若论功绩,却也可与那旧唐名将一较高下了。 欢呼之后,众人也不耽搁,开始分散开来,大搞破坏。 先是突回神器局衙门,将有用能带的辎重、武器、补给之类,自然是笑纳了,其余通通付之一炬。 当然,事后清点,他们竟是顺走了不少东西,主要是文晏在杨村东边找到了神器局的骡马监,发现这里居然养着近两千匹骡马。 文晏二话不说,带着一众将士,自然横刀胁迫那些个马夫,从中挑选出五百匹上佳,可用作骑乘的,把缴获辎重带上。 而且之前通风报信,和黄昏放火的十来个锦衣卫探马干事也跟随行动,毕竟任务完成,神器局被毁后,他们也没啥事可干了,还不如跟随王愬一齐往南去。 王愬干脆让这十几个帮忙监督俘虏的几十名马夫、兵卒,押送马匹、军械和辎重。 由于马匹实在充裕,全军即使加上俘虏也不过四百多人,却带着一千三百多匹马,行动并未迟缓。 王愬之所以抄掠这么多东西,自然亦有考虑,毕竟此番南下保定、真定,按照规划,是要组织动员地方抗清力量,和清军周旋搞破坏。 这些装备,也可作为自己在太行山边“拉杆子”的第一桶金。 随后几把大火,先是把冶铁、木料、火炮、火铳等作坊全部点了,最后临走时,才把剩下的库房烧了。 于是乎,又是一声惊天动地巨响,那神器局库房处,升腾起一股小蘑菇云,只遗留下遍地废墟和滔天火焰。 而刚刚才“杀人越货”的明军骑兵,却已然在天色将明时,驭马离开…… ------------------------------------- 之前王愬兵锋刚至,尚可喜就再度派了人手,快马加鞭,向天津求援。 天津方面一接到文书,也二话不说,当即检点了一千五百人,连夜往这里赶。 可毕竟大多是步卒,等抵达杨村时,依然是次日下午,明军已经离开大半日,按照马程,恐怕都走了五六十里了…… 杨村以南七十里外,王愬勒马而行,身后兵马已经渡过桑干河、沟河,抵达南面的信安镇外,天津和北京方面的追兵眼看是奈何不了自己了。 好在隆冬时节河流冰冻,倒是也不费功夫。 接着,就是继续往南,按照锦衣卫方面的安排,先往涿州一趟,其处有安排好的抗清义军策应起事,紧接着,就一同退往峨眉山、五回山,而后在太行山东麓,当一枚明军北伐之时,钉在满清腹心的钉子了…… …… 顺治九年,也是光烈六年除夕。 原本如临大敌,战战兢兢的北京城总算喜庆了起来,满城里,各个勋贵人家,重新挂出灯笼,摆宴庆祝。 外城市坊之间,也重新热闹,商贩店铺继续开业,城内外交通也打开了,前些日子不让出城,许多人家柴米快见底了,纷纷采买。 那股明军往南去后,已经五六日未见消息,眼看就是逃遁了。 想想也是,这里毕竟是满清的统治核心,几百骑兵还动摇不了什么。 就在除夕前一天,察哈尔八旗从关外调动的五千人马从宣府进入关内,已经抵达居庸关,科尔沁方面,也抽调了两千人,从古北口调动过来,估计三四日后,就能抵达京师。 有了这两股兵马护卫,京畿原本的紧张氛围顿时消散打扮,连多尔衮也松了气,看起来,这股明军撑死也就是恶心自己一下罢了。 可另外一个疑虑也浮现心头。 既然这些杀千刀的不打算在京畿搅局,又能去哪呢? 若是南下,这三四日也没听闻到保定方面的上报啊。 对方应当是没有往南面去。 南边没有,北边也没有,西面就是长城,更不可能,那么只有…… 天津?可之前自己已经发文给了尚可喜啊。 不对,多尔衮又思量良久。 之前明军离了西山,先是往丰台大营,攻营未果,这才放火后,弃了丰台,紧接着就消失了三四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而这时候,自己才下令让京畿四周府县防备,也就是说,中间有一天左右的空档期。 而这一天…… 想到了某种可能,多尔衮不寒而栗。 紧接着,殿外就有内侍慌张声音传来。 “王爷!天津急报!” 多尔衮心中慌张万分,竟是仓皇上前接过天津将佐连夜派人八百里加急递过来的军报,将案边的杯盏牵连掉落,散碎在地,都浑然不知。 才刚刚打开,看到前几句。 就顿感头昏目眩 “神器局,神器局……” “砰彤” “王爷!王爷!” “快传太医!” 竟是在突如其来打击之下,气急攻心,昏倒过去。 说起来,按照原本历史,多尔衮应该在顺治七年,也就是两年前,就因为出猎古北口外。行猎时坠马跌伤,薨于古北口外喀喇城,时年三十九岁。 不过这一世,由于朱由榔的存在,南明比历史上强了不知多少倍,对满清而言,如芒在背,多尔衮哪里会有出去行猎的心思?所以,竟是让这厮多活几年。 不过,在此之前,其实多尔衮的身体本来就有问题,而且多尔衮虽然在后金建立时期,就颇有战功,但身体素质却不怎么样,按他自己的话说“颇劳心集思,亲自披坚执锐,致使体弱精瘦。”,尤其朱由榔桂北一战后,攻守易势,败仗连连。 多尔衮一方面劳心前线形势,另一方面又要稳定朝内政局,还要整顿新军,开展新政,缓和各地矛盾,分身乏术,操劳过度,虽说没像历史上那般出意外,却也长不了几年了。 如今受此打击,出了差池,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 年关之后,便是光烈七年,朱由榔的御驾在淮安也呆快一月了。 如今入冬以后,前线形势陷入僵持,各个战线都进入了类似于阵地战般,互相凭借坚城对峙起来,只是时不时,你偷我一寨,我克你一城的周旋起来。 而这个新年,朱由榔自然是只能在淮安城中过了。 后方寄来了皇后和太后缝制的衣物,和一些吃食之类,倒也暖心,还另有刚刚学习写字的皇长子朱慈煊,所写的贺寿字帖,倒也让朱由榔乐了良久。 各地督抚将帅,也都递了祝贺的奏章。 但他没想到,分量最重的新年贺礼,却是从北边传来…… 已至而立之龄的年轻天子细细看着手中奏章。 “没想到啊……” 这的确出乎了他的意料。 王愬出征的事情他也听文安之禀报过,但一直只是当做去察哈尔和宣府刺探敌情而已,却没成想王愬这般大胆,亦是这般又能为。 奔袭千里,直抵京畿,纵火天津,斩首尚可喜,策动北直。 这般功绩,别说只是作为区区五品参佐,就是与一众总兵相比,亦是鹤立鸡群! 昔日唐宪宗时,有名将李愬雪夜袭蔡州,砥定元和中兴,没成想这大明中兴,也出了一位王愬。 朱由榔大为快意,之前由于前线形势困顿的心情亦被一扫而空,先是让人派信告知皇后,也让自家夫人开心一番,毕竟是小舅子。 接着当日就下旨,加授光复骑军参佐王愬为总兵衔,算是一跃三级。 晋封冠军侯,却是和昔日汉武时,同样出身外戚的霍去病一般,算起来今年王愬也不过二十出头而已…… 第22章 大战将近 年关过后,进入光烈七年正月,各条战线原本沉静的对峙局势又开始松动起来。 王愬的行动虽然在战略上效果不大,却大大打击了满清时期,扰乱了清廷北面部属。 尤其还一把火把多尔衮在荷兰人支持下,辛辛苦苦营建了三四年的神器局给点了。 包括刚刚生产完,还未拉上前线的三十门火炮,四千余火铳,各类军械过万数,以及三万多斤火药,全部被付之一炬。 更重要的是,这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工坊被毁以后,想要再建恢复生产,少说也得一年半载。 等那时,怕是仗都打得差不多了。 而王愬深入北直腹地,攻城拔寨,来去无碍,也大大动摇了北方满清统治核心的士民情绪。 要知道,满清入关以后,八旗贵族跑马圈地,掠夺田产,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北直。 故而王愬放完火南下涿州,锦衣卫并没费多大功夫,就策动了涿州不少民众起事策应。 其中大部分都是八旗勋贵家族,庄园中的佃农。 清初八旗入关,多尔衮为了收买各勋贵宗室,同时也是巩固自己的地位,允许八旗子弟圈占之前明廷皇室遗留下来的皇庄。 可皇庄虽多,却也经不住这么多八旗勋贵占的,很快,这种圈占行为就延伸到强占士民已有田土,并且还把原先土地上的百姓变为自家佃农奴才。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03节 这其实也不新鲜,自古以来,勋贵宗室集团,主要就是依靠庄园经济跻身食利阶层,这样的庄园,那些个南京的勋贵宗室家中,亦是不乏。 只不过没有像八旗这般,吃相过于难看,而是通过灾年放贷、婚葬借债等等方式,逐渐兼并土地而已。 这也是朱由榔一直以来,夙夜匪懈,忧心辗转的问题,消灭一个人容易,消灭一个阶级却是难如登天,哪怕只是略作限制,都举步维艰。 别说他朱由榔,就是朱元璋,杀了这么多人,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这一点上,《红楼梦》里可以略窥一二。 这也是封建性的一种体现,东亚封建社会不同于西欧,并不直接体现为等级制压迫,而是往下转移,为宗族自治式的阶级压迫。 所谓家法大于国法,父权大于君权。 建州女真虽然在努尔哈赤之前,属于渔猎部落,封建化程度较低,但皇太极后,已经基本完成了自身封建化。 入关以后,自然就不局限于掠夺浮财,而是打算在关内安家,进行封建统治了,故而才会大量兼并田土,作为给八旗军士的奖赏。这其实也有些类似于一种“军功授田”的思路。 但在康熙朝以前,八旗兼并土地,尤其是北直、山东两省,过于剧烈,导致了不少社会问题。 如今,却是在王愬的铁蹄到来之下,彻底爆发。 北直保定地区的涿州、易州、霸州、安州先后爆发佃农起义,起事的农民处死庄头,打开粮仓,攻打县城,四处流窜。 其中部分,为锦衣卫联络招揽,与王愬的骑兵汇合,一齐往五回山方向运动。 于是乎,在起事民众策应下,拿下了涿州的王愬,队伍迅速扩大,从三百多骑,飞快扩充到步骑两千余众。 当然,其中大部分都只是农民丁壮,战斗力相当有限,但也足以让兵力空虚的北直清军头疼。 顷刻间,保定、真定遍地烽火,多尔衮惊怒交加之下,只能继续从察哈尔、科尔沁调动蒙古军马,入关平叛。 ------------------------------------- “所以这是要我当山大王了?” 王愬看着手中的枢密院文书,向身侧的胡百户问道 现在是光烈七年正月十四,马上就到元宵佳节,意味着年关过去,而整个北伐战场,也随着冬季的减退,开始升温了。 枢密院通过锦衣卫,向王愬传达了指令,顺带着也将南面的晋封诏书带了过来。 冠军侯且先不提,只说晋升总兵以后,也就意味着王愬这支部队,不再归属光复骑军的王辅臣部下辖。 而更为微妙的是,枢密院虽然提拔王愬为总兵,却并非光复骑军总兵,甚至并未说明所部归属。 这也就意味着,从此之后,王愬所部拥有独立行事的权责。 这可是独立一军的待遇。 当然,也是出于战略考虑,在日后北伐战场上,王愬这支深入敌后的偏师,也是一根钉子,关键时候可堪大用。 但王愬心头并未轻松多少。 “察哈尔的骑兵已经进关了吧?” 王愬又向胡百户问道 胡百户颔首 “察哈尔正白、镶白、正蓝、镶蓝四旗均已入关,合计恐怕超过七千骑,再加上科尔沁方面的三千人马。此时关内鞑子却是多出了一万生力军。” 王愬皱眉 现在他手里,算上涿州方面拉来的两千多义军,也不过两千四五百的样子。 于是也只得长叹 “唉,现在也只能先退往太行山,暂避锋芒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胡百户倒是无所谓,安慰道 “将军勿忧,枢密院的意思,本就是想让将军在北直扎下根来,先和鞑子周旋一般,若是能吸引清兵大部于此,也是功劳。” 王愬思虑良久,却是道 “不能等着挨打,不若主动出击!” 接着解释 “察哈尔部南下还是需要些时日的,我等不妨先南下真定府,在那边席卷府县,尽量多策动些抗清义军,人越多越好!” ------------------------------------- 濉水以北,黄河以南的淮北地界,有一座方圆数十里,连绵河畔的山脉,称为磐石山。 黄河夺淮入海以后,这里的战略地位颇为紧要。 与黄河对岸的吕梁山(此吕梁非彼吕梁),相互对峙,卡主淮南北上徐州的通路。 眼下,却是成了清兵大营驻扎之地。 而所驻之军,正是之前与张名振光复后军交战,未能得手的岳乐所部镶白旗,以及新军所部。 符离桥失利之后,岳乐带着北撤的数万大军驻营于此,和光复后军的作战,倒也并非毫无战果。 起码从去年十一月到现在,两三月间,光复后军都只能顿兵于宿州,不再北上,只是舔舐伤口,补充损失。 但岳乐这边损失也不小,原本出动的六万精锐,在符离桥和宿州减员超过一万五千之众,剩下的兵马只得北撤。 而且更麻烦的是,符离桥这边无功而返,淮北李定国那边却是节节胜利,当初调兵集中宿州,本就是为了重创明军。 如今明军没有重创,李定国那却已经难以制衡,退下来的新军,也得调动回黄河东岸增强防御了。 岳乐手下四镇新军被调走三镇,只剩下赵良栋所部和自己留在黄河西岸。 手中仅剩镶白旗一万,赵良栋部残兵七千余。 岳乐年方及冠,就承担大任,自比卫霍之才,本踌躇满志。 但却没成想,第一战,就吃了大亏,以至于局势艰难,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也更加坚定,想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做一番力挽天倾的努力。 所以他挑准了磐石山,这里卡在光复后军北上徐州的侧面,若是张名振北上,必须要先拔出磐石山,否则岳乐就可以随时咬对方屁股一口。 而且他也不甘心就这般毫无作为,而是将骑兵分数百一队,派了出去,袭扰洪泽湖北的明军据点,打起了游击,很是斩获不少战果。 这样互派小队袭扰的战术,在入冬以后,于两军之间都有广泛使用。 尤其是辽东,地广人稀,又互相奈何不得,就互派骑兵袭扰,打得不可开交…… 时间,就在这种微妙平衡中流逝,直到光烈七年二月,冬日将近。 战事重新爆发。 而这一回,首先发难的,却并非两边君臣都死死盯住的徐州战场。 却是千里以外的襄樊。 襄阳攻防战,即将打响…… 第23章 中路战场 江汉平原的战场与江淮地区大不相同。 这里虽然也属平原地带,但水网密布,两军围绕着长江、汉水反复争夺拉锯,进展比较缓慢。 不过李过和高一功、赵印选还是取得了不少战果。 年前,趁着隆冬时节,长江虽然没有封冻,但也进入了枯水期,光复中军都督赵印选,在李过的命令下,督理三师人马,在水师配合下,于公安县渡江。 清军自然连番拦截,两军在长江之畔展开鏖战,历时数日,赵部斩首四千余,突破清军防线,北上江陵。 清军江陵的绿营守将陈杨见大势将去,趁机反正,江陵光复。 而江陵,便是荆州府治。 至此,湖广北部的三大战略要点,武昌、荆州、襄阳,明军得其二。 通过掌握武昌、江陵两大长江中游上钳制的关键点,李过重新获得了面对整个江汉平原核心地带的俯瞰地位。 济尔哈朗位于汉水南岸的上百里战略缓冲区域都失去了意义,不得不将南岸近万清兵撤回。 明清双方的对峙,从长江一线,往北推移到了汉水一线。 而且由于汉川城依旧牢牢把握在明军手里,清军连汉水防线,也十分不稳固。 李过和济尔哈朗均是老将,不过在中路战场上,明军占有更多的兵力优势。 参战的光复中军、光复前军,都是编制达八个师的绝对主力军,两军合计超过十八万人,为四大战场之首,并且前军和中军不同于后军、右军,都是光烈朝的老牌精锐了,战力强横。 而济尔哈朗手里的兵力相较而言,就十分单薄了。 虽然从数量上,亦不下二十万,但谁都知道,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划水绿营炮灰,真正堪用的主力,也就是镶蓝旗、镶红旗两万四千多八旗兵,以及四镇新军五万多人马。 故而,当荆州失陷以后,济尔哈朗迅速退缩,没有纠结于一城一地,大步后退,一路让出诸多府县,收缩到汉水以北。 并且济尔哈朗也许是比东边的瓦克达、岳乐等人,更了解明军的强横,和两军之间的差距,尤其是东路战场,宿州战役的消息传来后,济尔哈朗坚信,面对明军攻势,最好的方法还是凭城死守。 于是乎,中路清军开始大搞坚壁清野,“结硬寨,打呆仗”,避免和明军野战,反倒是凭借湖广北部山河交汇的特殊地理形势,和一众坚城,开始当缩头乌龟。 一般情况下,认为明朝有三个都城,北京、南京、中都凤阳。 但事实上,若只以名义而言,还有第四个都城,就是湖广北部的承天府,也叫“兴都留守司”。 这是当年嘉靖朝“大礼议”的产物,嘉靖帝将自己即位前的安陆老家当做龙兴之地供了起来,将之和中都凤阳并列,但事实上,后来的万历等朝,并没有将其当回事,只是留守司与承天府的建制遗留了下来。 清军入关后,更是又将其改回了安陆府。 而对于明军而言,这个承天府却是遗留了不小麻烦。 因为嘉靖皇帝百年前的任性,导致在汉江以北,明军所面对的,凭空多出一个坚固要塞。 原本的安陆州钟祥县不过只是小县城罢了,如今却是成了一座不比凤阳差多少的坚城。 济尔哈朗以手下悍将,固山贝子务达海,领镶蓝旗四千精锐甲士,督理一万五千绿营,镇守钟祥县。 并扼守荆门,死死顶住了赵印选北上兵锋,让两军重新进入对峙状态。 但汉川方面,来自光复前军的攻势,就无法抵挡了。 高一功从汉川北上德安府,势如破竹,连克数县,一路打到随州,距离襄阳不过二百里的样子。 济尔哈朗将兵力集中在信阳、襄阳、钟祥、郧阳四点,形成一个三角状防线,尽可能把明军限制在襄阳以南。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04节 但随着天气重新转暖,战争的阴云却是逐渐密布,,数千里漫长战线上,明军的獠牙再次张开…… ------------------------------------- 正月立春以后,逐渐进入春雨时节,尤其是南方,转暖来得快,许多地方已经开始春耕。 这对光烈朝廷也是一大考验。 之前光烈六年,是趁着秋冬农闲之际开战,人力充沛,可现在战争仍在继续,甚至即将进入关键时刻,而南面腹地的农业生产却又进入春耕,很容易导致粮食减产。 两者的平衡,是一个困难工作,尤其是对于内阁而言,负担不小,几个留守阁臣,从正月以后,就开始连轴转了。 而体现在前线,就是支前民夫数量大为减少,后勤压力增大。 三条战线的支前民夫总数,由八十万,降低到不足三十万,只有之前的一小半。 而其中十四万都集中在西北方向,南边两个战场,能用水运,尽可能少用人力。 尽一切可能减弱战争对农业生产的影响。 民以食为天,粮食生产是国家头等大事,朱由榔宁愿战争进展缓慢些,也不愿意造成后方农民大规模破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为了应对这个局面,内阁提出五点解决方法, 首先是增加从东南亚运粮力度,从往年每岁一百万石,增加到一百六十万。 其二,是增加对支前民夫的补贴力度。 原先的民夫支前奖励还只停留在减税方面,现在却是增加了现金奖励,按照服役时间,每月按标准普通军士饷银的七成发放补贴。 其三,对于家中有劳力参与支前的家庭,地方府县衙门需以财政组织人手,帮助春耕。 其四,各地民兵部队,暂时停止活动,只保留少数,不到十万人的规模,用于补充前线战损。 最后,大明皇家银行,向财部签发四百五十万元的“春耕国债”,用于稳定农业生产。 这也是很重要的,因为春耕时节,不仅是农忙,而且也是古代小农家庭最脆弱的时候,去岁存粮即将耗尽,而今年的夏粮又未到来,正是青黄不接。 要么只能向士绅地主借高利贷,被盘剥殆尽,几年过后,就得卖田抵债,沦为佃户,要么就得卖儿卖女,牺牲骨肉至亲,来挺过难关。 这就是千年来封建社会的常态,就是所谓“田园牧歌”、“太平盛世”。 之前有大臣建议,可以效仿前宋王安石变法所用的“青苗法”,来代替士绅,以朝廷向百姓发放“青苗贷”,帮助农户挺过春荒。 但在内阁和天子的反复思量以后,还是放弃了。 王安石的青苗法可不是什么好政策,这年头“皇权不下县”,地方胥吏那就是土皇帝,上面政策制定得越好,下面执行就会越糟糕。 北宋的青苗法,最后就变成了地方官吏强行摊派,最后反而残民害民。 所谓皇权**,其实根本就制不了几个人。 朱由榔穷尽心思,反复思量之下,发现自己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有减税…… 而且哪怕再怎么减轻压力,这么大规模的战争,消耗如此多的人力物力,说不会影响后方,那是屁话。 谁也不知道,这三年以来,所大明所积蓄浅薄家底,能撑到什么时候,百姓的忍耐程度,底线在哪里…… “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 何况现在大明可不止是“带甲十万”,而是带甲五十万,战马数万匹…… 不过好在,比起咬牙苦苦支撑的南面明廷,北面的清廷,直接就进入财政崩溃状态了。 在年前,多尔衮还能维持自己新政以来的开明形象,执行孟乔芳所说那种安定民心,招抚屯垦,减轻赋税等等鼓励生产措施。 可当眼下生死存亡之际,数十万大军巨大后勤压力砸下来,到底还是只能靠搜刮筹措了…… 山东、北直、河南、山西等地,停了两年的九厘银重新开征,还多加了一笔“平南饷”,要求山东多缴四十万石,河南三十万石,北直四十万石,山西三十万石。 多尔衮知道,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只在主动破坏自己这三年以来好不容易经营出的局面。 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赋税重担,也进一步加大王愬在北直所引起的抗清民变力度。 河南地区活跃的民间抗清武装榆园军,开始活跃起来。 各条战线的对峙态势,即将被打破 而襄阳战役,将成为这一转折点。 第24章 重炮(上) 承天府西南面的章山,明军光复中军先锋部队正于此驻营。 随着风雪停息,天气转暖,两军将士的行动力大大增强,战事一触即发。 赵印选以王兴部为先锋,自江陵出发,抵达章山,寻机北上承天府治的钟祥县。 其余主力,则从荆门方向进发。 王兴站在山岭高处,举着手中望远镜,远眺正在行军当中的明军。 随着春耕季节的到来,后方补给转运缺乏人手,更加催使明军必须提前拿下承天府,唯有如此,才能使用水运,直接从汉水往襄阳方面运粮,可以大大减轻明军后勤压力。 这个任务交给了光复中军。 中军算是光复军中建制最早的单位,其中有不少精锐部队,如昔日胡一青的第一师,胡一青本人虽然调任左军,但他之前带着的部队却成了中军的王牌,除此之外,便是王兴和庞刚、周嘉屏等人,也俱是老将。 王兴在光复二年时,还只是参将,后来被越级提拔为总兵,参加了军山湖大战,受封通山伯。所以如今在总兵位置上待了三四年,也没啥疑虑。 不过庞刚、周嘉屏几人就有些急了。 当初光烈元年,肇庆朝廷军制改革,最初的五个总兵,赵任叛变后被杀,余龙牺牲,赵印选已经成了顶头上司。 而他们两位,却还在总兵位置上原地踏步。 虽然在光复南京以后,也都先后得了侯爵,比起王兴的伯爵来得还强,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个侯爵更多是因为二人当年的从龙之功。 人家王兴的伯爵却是实打实打出来的,日后资历够了,肯定还有机会,而庞刚、周嘉屏恐怕是快要到头了,二人都已经四十出头,再不在北伐建功,日后天下平定,怕是就用不到了。 虽然朱由榔在位之下,明廷尚无党争之风,但所谓“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下面人私下还是有所意识的。这其实也无关私心,毕竟人总是倾向于信任自己熟悉的旧人,此乃人之常情。 军中向来有“六系”之说,即“忠贞系”、“西系”、“肇庆系”、“浙东系”、“郑系”、“大同系”。 不难看出,这就是光复六军各自的主要来源。 庞、周二人,七年以来原地踏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毕竟没有能说服人的战功,就算把你提拔到左军、后军之类去当佥事、同知,人家骄兵悍将未必服气。 所以此番战役一开,庞、周二部相当卖力,在荆门打得有声有色,吸引了承天府清兵的极大注意力,固山贝子务达海先后派兵六千驰援,两军相持不下。 于是乎反而给王兴创造了机会,王兴便可从章山引兵北上,围攻钟祥。 “那重炮带上没问题吧?” 观察完没太大问题后,王兴转身对副将问道。 副将陈世达,本是左军出身,调动过来,刚上任一年多,回应道 “将军放心,都督专门多派了三百匹马骡,绝对够用!” 王兴颔首 “此战承天府城高墙深,就靠这重炮之威了。” 战前,全军拥有三个武备局与兵工公司费尽功夫,凑出来的重炮营。 其中两个都被配属给了中路战场。 因为中路战场的攻坚任务最重,襄阳自古就是雄城,经过十数代经营,说是固若金汤毫不为过,正是攻城重炮用武之地。 不过毕竟之前没有实战经验,也没试过,所以对于这玩意的威力和效用,大家还是有些疑虑的。 这番攻兴都承天府,王兴部配属了半个营的重炮,也算是提前尝试一下,毕竟承天府经过嘉靖的营建以后,相较于一般的府县城,也要强得多,算是个小襄阳了。 大军几个步兵营和马营队伍最后,二十四门重炮,被四百多匹骡马拉拽,缓缓而行。 这玩意空重,达三千斤,需要十四匹骡马,才能勉强拉拽行动。 半个营的重炮,还要加上沉重的弹丸,以及大量火药,需要七百匹骡马,才能全部载完。 好在这时候的明军,并不缺乏驮马、挽马。 随着战马资源丰富,明军的辎重用马也不再缺乏,一方面来自于西南滇马,收复云南后,明廷就开始和许多西南土司地区加强互贸,其中较为重要的商品,便是西南滇马,这种马匹坚韧耐苦,不挑食,是极其优良的挽马。 其次,那些从河曲、草原而来的马匹,并非所有都适合作为战马,其中被淘汰的,也会被充为辎重马匹。 这番下来,经过几年经营,全军挽马、驮马总数,已经超过了七万匹,作为一个南方政权,这个数字颇为不错了。 军队骡马化,也是提升战斗力的重要标准,不仅是在古代,哪怕是近代,直到内燃机广泛运用之前,马骡都还是运输主力。 后世的一战时期,各国的骡马都还是重要战略资源,哪怕二战日本军队,也只能算是骡马化军队(所以有日军其实只算一战水平的说法)。 中国历史上,骡马化做得最好的,是唐朝,大唐安西都护府的步兵,都是先乘马抵达战场,到地方以后,再下马列阵。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按照明军的划分标准,这些重炮应该算作二十八斤炮,相当于西方的三十四磅到四十磅的水平。 黑洞洞的炮口实在骇人,跟个水桶差不多宽,弹丸装填都得两三个人,一起搬运。 这也导致携带的弹药实在不多,一门炮也就带上三十枚炮弹。 一发,就得消耗几十斤火药,把这点炮弹打完所耗火药,都够一个步兵营用上几个月了。 而且其实这种火炮的应用范围也不多,除了攻城,在野战中完全是累赘,故而全军满打满算,也就装配了三个营而已,一般攻城,用上半个营,乃至一个哨,就绰绰有余。 三个重炮营的基层军官,都是第一批毕业的兵学苑炮科学员,这些新军官的文化程度,又比以前的教导师要强些,不过缺乏实战经验,此番攻打承天府,也算是帮他们刷经验了。 ------------------------------------- 好在章山往北行十几里以后,就可以在汉水边上搭船,汉阳方面专门派了三十多艘江船过来。 战前高一功就上疏过,认为日后北伐,湖广、江淮,都要广泛使用内河运船,内阁就让工部在岳州、九江,花了八十多万元,督造了五百余艘,开战后也的确取到了不小作用。 正月二十六,还有三天就是雨水时节,湖广地区的天色已经有云雾聚集,王兴所部抵达钟祥城外。 二十四门重炮登岸,面朝钟祥城南,依次排开。 王兴并未急着放炮,而是先让本部所属的炮营中小口径野炮,先对着城防,开炮试探。 果不其然,作为当年嘉靖颇为重视的“第四首都”,钟祥城头还是配属有约三十门佛郎机火炮。 一番炮战,全部暴露出来。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05节 城上的清军何尝不是在试探明军的攻城火力呢? 王兴竟是沉住气,就让部属炮营的三十多门野炮和对方对轰了两天,有来有回。 竟是让清军逐渐放心下来,看来对面明军也就是这么多火力,虽然同样难对付,但凭借着钟祥城高池深。 起码想用大炮轰开城墙不大可能…… 第25章 重炮(下) “各炮位,装药!” 距离钟祥城南一里开外的炮兵阵地上,二十多门重炮刚刚卸下挽马绳索,三千多斤的体型,看起来跟个坦克似的,炮管比起一般中型野炮略短,同样采用了内外两管镶嵌的技术。 铁心铜胎,既可以有效防止炸膛,也能缩短制作工艺时长,不过铜的密度相较于铁更大,故而与纯铁炮相比,铁心铜胎炮的重量更大些。 解开绳索后,各个炮组的炮兵们奋力调整炮位,当然不可能全靠人推,还有几匹骡马在左右方向拉拽。 炮营编制中,一个炮组,相当于步兵一个队的编制,不过人数上自然是不同的。 一般中型野炮炮组是四个人,而重炮则是十个。 火炮装药与步兵的火铳充填差不多,也使用了定装弹药,当然,炮兵的定装弹药个头自然大得多。 以这二十八斤重炮而言,一次装药,基本都得填上好几个三斤装药包。 为首的两名装填手先是塞入药包,而后用拖把一般的长棍反复捅实,向炮长举手示意。 接着搬运炮弹的四名军士,费力将数十斤的铁制炮弹,用棉被和扁担挑起来,推入炮口。 不远处,王兴部所属的野炮还在吞吐火舌,不断射击,与清军城头火力对轰。 不过清军的千斤佛郎机无论是射程、威力还是精确度,都大大不如,一直被按着锤,但清兵守将务达海却不担心这个,只要明军的火炮炸不开城墙,什么都好说,哪怕城头的城防火炮攻势被砸个稀烂,明军总是还要依次蚁附攻城才行,届时依旧是清兵的主场。 但他很快就轻松不起来了。 “各炮位,调整角度!” 十人炮组分作两列,用力转动炮车下面的铁制杠杆,将炮口逐渐抬高,直到炮兵军官喊停为止。 “校射一发,预备!” 炮手将准备好的引火颗粒状火药,以及火绳,插入大炮尾部的插口。 随后点燃火把,站立在炮位之旁。 由于重炮的后坐力实在太大,《操典》规定,炮尾后面是不能站人的,否则不死也残。 此时,近三丈高青砖、三合土、糯米汁反复浇筑的坚城之上,清军的佛郎机火炮虽然已经在前两天对射之中,损失了三四门,但依旧没有停息。 其实务达海也有些许疑惑,明明对方的新式野炮,射程远比自己的佛郎机要强,可以退后一里以外放炮,超越清军佛郎机射程。 但明军炮兵却并未如此做派,而是抵近到护城河外一里左右,和清兵佛郎机对射。 虽然由于炮兵素质和火炮性能的差距,双方战损比相当惊人,两天多的时间,明军这边只损失了一门火炮,而清军那边已经五门了。 但还是属于亏本买卖啊,毕竟对方明明可以毫无损失的。 不过他很快就能解开自己的疑惑了。 二十多门重炮调整完角度之后,随着炮营参佐手中红色三角令旗朝前挥舞数次,各炮位旁的传令兵也纷纷挥舞令旗,表示接收到命令。 而后在炮兵军官的竹哨声中,火把点燃火绳,“滋滋”作响。 正在对射之中的明清双方炮兵,只听得 “彤,彤,彤……” 一连串沉闷无比,却又回荡不绝的响声,如同大地震之前的预奏。 数尺长的火光与硝烟,迸射出来,犹如火蛇冲出。 二十多枚数十斤沉重的铁疙瘩,散发滚烫气息,带着排山倒海的蓬勃动力,向城墙扑来! 这一瞬间,双方的炮兵几乎都愣住了。 尤其是城头上刚才还在忙碌之中的清军炮卒,有些失措地看着那一波横冲直撞的大铁球,向自己方向不断靠近…… “咻……” 几枚铁疙瘩带着滚烫气息,从城墙边缘划拉过去,如同陨石流星。 “轰隆!” 其中一枚也许是角度调高了,越过城墙,以抛物线窜过城墙,砸中城中一处楼房兵铺。 从高处便能看见,那两层高砖房,当即就散了架,轰然倒塌,只留下一片尘埃中的瓦砾废墟。 还有几个四处呼救的兵丁。 “咻……” “轰隆!” 随着几枚炮弹错失,最后终于有两枚集中城墙。 “咔嚓!” 城墙表面的青砖当即被锤击散碎,激起弥天烟尘,激荡冲力把数层青砖都砸成齑粉,深深嵌入最核心的夯土墙体,让整个墙面都为之变形。 站立在城头之上的清兵,只觉得脚下地动山摇,如同地震般东摇西晃,失措了好一会儿,才苍白着面孔站立住身子。 只是一击,竟是就让整个城墙墙体为之变形! 正在城楼之上督战的固山贝子务达海,同样是眼色骇然失措。 这tm是什么玩意?莫非朱由榔也会大陨石召唤术?刘秀给他托梦啦? 愣了十数息,务达海才反应过来,连忙疾声让城头上的兵卒和火炮下撤。 “快!把炮退下来!都别傻站着!” 但还没等他喊几声,又是一枚重型炮弹,轰击在了一段城墙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回着弹点比较偏上方,直接就把城头十多员清兵给震倒在地,其中运气颇为糟糕的几个,被飞溅而起的砖石砸成了重伤,还有两个干脆被巨大的摇动,推动失足掉落城墙,从三丈高的城墙上跌下去,最低也是个残疾。 这番景象,更是加大了城上兵卒的恐慌情绪,纷纷争先恐后地要跑下城墙。 直到此时,明军重炮集群的第一轮的炮击才算结束。 用望远镜观察完炮击结果后的炮营指挥参佐,马上让枢密军官进行修改核算。 重炮营的军官职衔配置,相较于一般步兵师所属炮营要高一级,重炮营参将挂昭勇将军衔,位同副将。 故而这番加强王兴所部的半个炮营,为首军官只是一个参佐而已。 炮火停息了一刻钟后,才开始重新装填。 这些重炮的装填过程比较繁琐,而且由于弹药沉重,行动不便,所以往往要一刻钟才能装配准备完全。 于是乎,见尘埃落定,明军炮击又停了下来,许多清军步卒又小心翼翼探出头来。 但很快,迎接他们的又是新一轮更加精准的重炮炮弹。 “咻……” “轰隆!” 飞溅的砖石残渣和遍地烟尘,延绵数十丈,守城清兵只觉得自己置身于地动山摇之中,如扁舟漂泊水上,丝毫生不出反抗意志来。 二十多门炮,面对钟祥南面城墙,约二百丈的宽度,反复轰击。 黑黝黝的铁疙瘩带着滚烫气息,深深嵌入城墙之中,那青砖、三合土砌成的外包城墙,被大块剥落下来,暴露出其中夯土所成的淡黄色墙体。 墙头上的女墙,更是残碎散落,七歪八扭,没有士卒敢站立上去。 这才是两轮炮击,就达到了一般野战炮干上三天,都未必能有的效果。 见此状况,重炮营参佐向身侧传令兵挥了挥手,传令兵竖起蓝旗,向身后百步以外的步营示意。 王兴得到消息后,便下令让麾下两个步营,和马营一千骑兵赶往炮营阵地两侧准备。 且人手都有一个提前准备好的土袋。 只等城墙倒塌,便填河攻城。 阵地的沉闷轰然声停息片刻后,有接着射击。 排山倒海的气势,一直持续到午后 第三轮,第四轮…… 此时的钟祥城墙,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青砖几乎全部扒了下来,散落在地,里面的夯土墙体,遍布裂缝和深深的凹陷。 整个城垣都歪斜扭曲,上面的城楼全部倒塌,即使有残存的,也基本都只剩下一个残体。 终于,炮击持续到第六轮时。 “咻……” 那钟祥城南正中,已经被砸出数个巨大凹陷,蜘蛛网般,宽达数指裂纹中间,再次同时被两枚数十斤沉重铁疙瘩砸中。 先是一阵摇动,被轰击的夯土城墙下烟尘四起。 然后,如同连锁反应般,那数丈宽的城墙,逐渐颤动起来,被砸击松动的夯土开始成块脱落。 “轰隆隆……” 如同被推到的积木般,成片成面松散的夯土城墙,开始垮塌,其带动的飞尘,犹如沙尘暴般延绵百丈,距离半里只要的明军阵地前面都有细细烟尘弥漫。 毫无疑问,钟祥城墙,被轰塌了。 而直到此时,明军每门重炮,不过才发射了六枚炮弹而已…… “挥旗,击鼓!” 王兴当即兴奋地按剑而起,高声下令 “咚咚咚” 战鼓隆隆,早已准备好的两步营,一马营,拢共七千步骑,迅速结为纵队,朝那烟尘之中的废墟缺口冲杀而去!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06节 第26章 铁乌龟 “杀!” “杀鞑子!” 两个步营的明军将士分为八个纵队,如同长龙般,从废墟缺口中段突入,而马营一千骑兵,则扬鞭勒马,挥刀从侧翼突入。 直到此时,清军守城士卒都还在震撼当中,不过还是被务达海连番勒令,由八旗兵丁以锋刃弓刀胁迫,往那轰然倒塌的墙体处涌动应敌。 不过明军方面的炮火依旧没有停息,只不过调转了炮口,朝着其他城墙段轰击。 由于这边已经被轰开了一个缺口,其他墙体变得更加松动脆弱,一时之间,竟是如同多米诺骨牌般,相继倒塌覆没。 一时间,烟尘和倒塌声熏天。 冲在最前面的纵队,正中间扬起一面赤红色小旗,上书 “润陂陷阵哨” 乃是当年军山湖大战,王兴所部,第一个冲上润陂阵地,击破镶白旗对陂顶包围的部队。 当年一战下来,全哨一百二十多名官兵,阵亡数十,伤残数十,只剩下三十多个肢体齐全的将士。 战后被列为集体甲等功,虽然此时大部分曾经的老兵都已经升迁,扩军后去其他单位当了哨队军官,但光烈五年,兵部和枢密院向几年以来功勋部队授予特殊称号,他们也在其列。 并且被改为披甲的掷弹兵,为全营锋锐。 哨总手持长矛,挺身最前,面上有一道长长伤疤,看起来颇为狰狞,他是当初老部队幸存的三十多人之一,当初不过只是新兵,现在却成了老部队的指挥官。 “掌雷预备!” 一边带着精锐,用长矛牌盾,将持刀反冲过来的清兵死死顶住,并寻机杀伤。 两军矛头刀刃“锃锃”来往,不时发出几声惨叫,殷红鲜血飞洒在刚刚倒塌没多久,尘埃未定的瓦砾废墟之上。 墙体虽然倒塌,但遗留下来的夯土地基和砖石形成了一道低矮缓坡的城垣,两军将士就反复争夺这个制高点,而后居高临下,用零星火铳和长矛杀伤对方。 随着为首哨总一声令下。 数十枚黑黝黝滋滋冒响的掌雷,以抛物线越过城垣,清兵也知道这是啥玩意,纷纷躲闪退让。 “轰隆!” 飞散的破片在火光中迸射四处,将未能及时扑倒闪躲的兵卒杀伤一片,顿时间,战场上就多出数十个哀嚎的伤员和尸体。 当然,也不是只有明军才有这番手段。 清兵的掌雷反击来得也很迅速,对明军造成颇大麻烦。 两军就在这般你来我往间,爆炸连连,硝烟四起。 不过明军士卒在之前还是经受过专门训练的,毕竟清军从三年前就已经开始仿制装备掌雷了,川陕战役时,就有明军部队吃过亏,自然不可能毫无准备。 按照训练,面对对方掌雷投掷,尽可能躲开中心爆炸区,而后扑倒,可以减弱对方的破片伤害。 其实这年头的黑火药,爆炸伤害小得可怜,只要超过三步以外,基本就不会有性命之危,五步以外,连皮都破不了。 所以一般只有第一轮投掷能够造成些重大杀伤,此后对方起了防备心,双方的队列也都散乱起来,杀伤力就非常有限了。 明军将士利用第一轮掌雷轰炸所产生的优势,迅速压上,占领住城垣,前队以牌盾和长矛御敌,后面的火铳兵则可以在空档中向外放铳。 “砰砰……” “刺啦……” “杀鞑子!” 随着日头西斜,两军围绕坍塌的城墙废墟,陷入犬牙交错的苦战。 正当此时,务达海也反应过来,亲自领着千余八旗铁骑,向这边冲过来,想凭借马力,把逐渐占据优势,即将突入城内的明军纵队冲散。 也顾不得招呼前面的步卒让路,只是一边疾呼,一边率队冲驰,还趁机挽弓,朝着这边不断放箭。 “嗖嗖” 让正在厮杀之中的明军步卒,不得不分出精力,用盾牌抵挡,不是也有将士中箭倒地。 可没想到的是,正在骑兵兵锋距离城垣百步左右,明军这边的应对手段也迅速响应。 攻城纵队两侧,各自五百骑勒马越过队列和城垣,骑矛、马刀、战弓、火铳,武装完备的铁蹄,直指正在靠近的八旗骑兵! 竟是从两翼包抄而来,如同一副铁钳,准备把如长蛇般的清军骑兵切断。 “嗖嗖” “砰砰” 一波箭雨、弹雨,从两面向八旗铁骑扑来,带倒一片。 而后“蓬!”的一声,冲撞交错之间,骑矛、马刀各自逞威,厮杀一片。 务达海打算用骑兵冲击攻城步卒的打算自然是落空,只能反过身来和明军截击骑兵苦战。 时至下午,整个城南都是喊杀声,夹杂兵刃、火铳,和浓烈的硝烟、血腥味…… ------------------------------------- 战斗一直持续到黄昏,明军方面源源不断的兵力,列为纵队补充进去,清兵当然也有支援,但到底兵员素质相差巨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唯有那镶蓝旗步军营的千余甲士苦苦支撑。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血战,双方伤亡均已破千,尸体遍布城垣两侧,血污、残肢一片。 本来明军马营骑兵数量处于劣势,但随着步兵优势的逐渐推进,陷入步骑混战以后,却是不怕了。 终于,随着那镶蓝旗步甲为首的甲喇章京被斩,如同绷紧的弓弦达到了极限,轰然断裂。 一个缺口,百余人的溃败,在短短一两刻钟中,就迅速传染到整个战场之间。 尤其是那些被八旗兵丁压阵推上战场的绿营兵卒,遭受重大伤亡之后,士气瞬间崩塌,不顾督战甲士勒令和血刃,四散流窜奔逃,丢盔弃甲。 务达海见状,如何不知大势已去,只得勒马,带着残余骑兵寻求脱离战场。 宜将剩勇追穷寇,王兴当然不愿意就如此放过对方,连忙带着亲兵,又命令马营一齐追击。 而其余的步卒,则是在胜利的欢呼声中,手挺兵刃,向钟祥城中挺进。 明军的三辰旗,插在了兴都留守司衙门之上,宣告了承天府的光复。 而务达海的几百残兵,则在明骑衔尾追击之下,从北门惶然出逃,身后箭声、铳声不断。 务达海慌乱不及之间,竟是也背上中了一箭。 好在之前明军反复鏖战,兵锋亦钝,再说务达海所部亲卫骑兵,毕竟是镶蓝旗护军营专门派来的白甲精锐,论骑射本领,还是比明军马营强得多。 最后在城北二三十里外的显陵卫,勉强摆脱了明军追击。 可此时,负伤的务达海,勉力清点残余手下,竟是只剩下了三十余骑…… 承天府的陷落,实在是出乎明清双方的意料。 三天,仅仅三天,而且其中,重炮营逞威的时间,事实上只有半天,这座自嘉靖年间经营以后,比一般府治要强得多的兴都城,就被轰然攻破。 对于明军而言,这其实算是襄阳攻坚的预演,毕竟重炮营还没有参加过实战,其威力到底如何,还需检验,同时也是总结教训经验,给炮营官兵练手。 而对于济尔哈朗而言,这个结果实在是无法让人接受…… 当务达海逃回北面,向济尔哈朗报告战斗过程时,济尔哈朗只觉得万分荒谬,要不务达海算是他多年老部下,相当了解,否则他都怀疑对方是明军细作,或是推卸责任撒谎了。 可无论如何,现实就是现实,总得承认。 承天府丢了就是丢了,济尔哈朗也只得含恨继续收缩兵力,加强襄阳城南、城东的宜城、枣阳防备,以免襄阳陷入孤立。 襄阳作为当年宋金、宋元对峙前线,周边也不乏堡垒要塞,形成了一个防务系统,济尔哈朗干脆将主力收缩于此,做出一番铁乌龟的架势,倒是让李过颇为头疼…… 第27章 故地重游 光复中军和光复前军,于二月初,在大洪山余脉,重新取得直接联系。 此时光复中军主力正屯兵于宜城之外,而高一功主力则在枣阳城东的白水河旁驻营。 两军对襄阳坚城,形成了钳形战略态势,步步压迫。 襄阳古城约始筑于西汉高帝六年,三面环水,一面靠山,易守难攻。 但凡中国历史上,进入南北对峙之时,襄阳都是南北政权最为重视的战略要地,于是乎,经过三国、南朝、唐宋,一直到万历年间的反复修缮加强。 此时的襄阳城,说是固若金汤,毫不为过。 全城周长超过十五里,全部由青砖条石砌成,墙矮者三丈,高者四丈,虽然比之南京城墙略有不如,但也比一般府县要强得多,相比于高度,其城墙厚度更加骇人,城墙内侧设有马道,可以走马,内宽在二十米以上。 而更麻烦的,倒不是城墙,而是襄阳护城河。 最宽处约250米,平均宽度180米,为亚洲最宽的护城河,比一般的中小河流都要宽、深。 而且襄阳并非是一座孤城,而是一整个防御体系。 所谓“襄樊之地”,襄阳和樊城向来是并称的,就是因为两城互为犄角,缺一不可。 而且襄阳周围水路密布,还能通过河运解决后勤补给问题,不怕长期围城。 当年南宋之时,蒙元兴兵二十万,前后围攻六年,方得全功。 ------------------------------------- 李过率部抵达前线之时,中军和前军已经在赵印选和高一功指挥下,对宜城、枣阳发动猛攻。 这两处是襄阳的第一道门户。 李过抵达枣阳城外明军大营后,第一件事,就是检点数百精骑,跟着自己,绕过白水,带着望远镜,跑到距离襄阳二三十里外的高处,勘察敌情。 光复南京后,在军事上所带来的一个好处就是,明军重新获得了大量存档的官方府县地理资料,这对北伐有不小帮助。 毕竟军事指挥,最重要的就是地理信息的掌握。 不过没有亲眼见过,还是不行,而李过仔细确认之后,心中却是更加沉重。 虽然明军是由南向北进攻,故而相较于当初蒙元由北向南攻取襄阳,难度稍稍降低了一些。 可所面临的问题还是非常繁琐复杂。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07节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明军的兵力十分充足。 中军、前军各八个师,超过十七万人,这样的兵力放在任何一个战场,都是决定性的战略兵团,占了明军总兵力三分之一以上。 济尔哈朗都不需要能对明军造成多大伤亡,只要能够牵制住中路军,不让李过能够北上中原,与文安之会师,那就是力挽天倾的头等功劳。 所以才会这般龟缩城防,不轻易出城野战,就是为了消磨时间。 探查了数日,而后回营汇总,李过认为,攻取襄阳,其实关键不在城内,而是城外。 主要是南面的鹿门山,和北面的樊城,这两个要点必须拔出,否则纵是大军围城,对方也能通过此二地侧击腹背,让明军无法专心攻城。 故而枣阳方向的光复前军,在击破枣阳防线以后,却是不能直接参与围攻襄阳的战役,而是必须先拔出襄水北岸,隔河相望的樊城。 同样的,光复中军方面,也要先拿下南边的鹿门山。 这让襄阳守军更加游刃有余,可以层层布防阻击明军。 好在,承天府战役之后,明军新式重炮的威力得到了检验,对于攻坚克难,增添了一柄利器。 相比于东路战场上,胆大妄为的岳乐、图海等年轻将领,济尔哈朗明显要稳重得多。 他先是驱逐了襄阳城中大量妇孺,当然,其实这时候的襄阳城,也没多少人口了。 崇祯年间,军阀左良玉为了裹挟增添军力,用武力相挟,强迫襄阳全城百姓从军,无论老弱,以至于左良玉手中“兵力”一度高达八十万。 简单想想就知道,这八十万大军,其实和农民军那种裹挟饥民的飞蝗式部队差不多,甚至更糟糕,毕竟人家李自成、张献忠起码还会开仓放粮,而左良玉这种,完全是凭借武力威胁。 事实上,这八十万大军也大多成为了明末战争中的炮灰,直到左梦庚降清时,只剩下十多万了。 而所造成的结果,就是襄樊江汉之地,百姓十不存三,李过大军一路所经之地,明明是湖广地方难得的肥沃田土,却在春耕时节,抛荒严重,人烟稀少,让李过心中颇为沉重。 遗留下来的百姓,均是菜色瘦骨,即使人地矛盾在被物理清除以后,并不严重,但襄樊作为明清双方对峙最前线,几年以来,满清施行极其严苛的坚壁清野,还大量摊派,征发壮丁修缮城防堡寨,士民负担反而更重。 当初朱由榔一力坚持之下,让李过入阁成为宰相,对他个人而言,最大的影响倒不是权力变大了,而是视野更加宽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至少面对这些野草丛生的良田,作为大明宰相的李过明白意味着什么。 北伐之时第一步,如何恢复生产,尽可能弥补数十年天灾**,对于关内百姓所造成的巨大创伤,才是真正的难关。 正因为如此,自己才必须要打赢这一仗,大明才必须要打赢这一仗。 否则如果失败,等下一次机会成熟,关内士民还要等多久,五年?十年?二十年? 晚一天,一月,都是多少条人命,多少沉重的负担。 中原、北直百姓也是百姓,不能因为没有回归朝廷治下,就不在乎他们哀愁喜乐。 李过因此坚定了尽快结束战争的决心,同时也理解了朱由榔不顾朝中许多大臣,和江南士绅的反对,坚持提早进行北伐的意志。 光烈七年,二月十一,缓慢行进的重炮营抵达枣阳城外,高一功迅速部署攻城。 光复前军八个师的所有炮营都被集结起来,排列出六个炮兵阵地,超过三百八十门中轻型野战炮,外加重炮营二十多门大口径攻城炮。 合计四百多黑洞洞的炮口,朝着枣阳城墙,同时迸射火焰,一时间,山川震动。 结果也显然易见,只用了三个时辰,枣阳城东、城南数百丈的城墙全部被轰击坍塌,烟尘动地。 城内的五千清兵,在炮击中就死伤数百,几乎在城破的同时,守将就于惊慌之中意欲逃窜。 但在绝对兵力优势之下,整个枣阳城被八个师,近九万明军围得水泄不通,只得缚手投降。 李过勒马行入在炮火摧残之下,残破不堪的枣阳城。 此时此景,他并不觉得悲凉,只恨速度不够快。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进城以后,李过入住枣阳县衙,却发现县衙后面一里开外,有一座几百年前所立的碑石。 问询后方知,乃是南宋年间为纪念抗金名将孟拱所立。 孟拱家族本是山西人,靖康国难,举家南逃,后来其曾祖投奔岳家军,便在枣阳安家。 而这襄樊数县之地,就是当年岳家军驻兵之处所在,岳飞南下以后,派兵收复了襄樊六郡,在此屯田募兵,经营军略,以此作为自己的北伐基地。 李过这些年也一直在堵胤锡的帮助下通读史策,听闻此言,这位已有五旬的老将颇为感慨,时隔数百年,自己却是重新踏上岳武穆的未尽事业。 而自己的才能,怕是离岳鄂王十万八千里,但不同的是,自己身后的天子,却并非宋高宗。 想到此处,李过命人铺开纸笔,在旁题词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三日后,明军继续往西行动,与此同时,南面的宜城战斗转入激烈,破城在即…… 中、前两军兵锋,距离襄阳城郊,不过六十里而已。 第28章 兵临城下 光烈七年,二月十九。 济尔哈朗比李过年长两岁,二人都是临阵二三十年的老将了。 此时站立在宽阔的襄阳城楼之上,远远眺望,那二十多里外滔天动地的烟尘。 黑压压占满了天际线,在云光映射下,高耸的旗帜,如同森林般铺开,蔚为壮观。 可济尔哈朗知道那不是森林,而是十八万大军。 为了坚守襄阳,济尔哈朗可谓穷尽一切手段。 早在两年多前,济尔哈朗就开始示意镶蓝旗和襄樊地区的清廷官员,广泛搜集储备粮草,襄阳城中残余百姓被驱逐出去,以避免内间的可能。 周边丁壮都被征发,残余修葺襄阳、樊城等墙楼要塞。 襄阳城共有六门,曰“阳春”、“文昌”、“西成”、“临汉”、“拱宸”、“震华”。 城楼数十,垛口近五千座,三面环山,一面环水,护城河宽达近百丈,犹如天堑。 只需一两万兵卒,便可牢牢握在手中。 而济尔哈朗的策略,就是要凭借这座坚城,挫伤明军兵锋,而后再从南阳、汝宁、信阳,以及郧阳方向,全线反击。 这种“防守反击”的战术,在古代战争中屡见不鲜,却都相当管用。 故而襄阳城中,济尔哈朗只保留了八千镶蓝旗精锐,和两万五千众的两镇绿营新军,死死顶住明军围城。 而后其余主力大军,此时正部署在保康、新野等地。 只待明军攻城不果,师老兵疲,便是清军反扑之时。 李过同样明白这个道理。 故而他并未将所有兵力都用于攻城,事实上也用不了这么多,襄阳背靠山势,十几万大军不可能展开得了。 而是分出四个师,由前军都督高一功所率,往北抵达白河畔,攻打樊城,并监视新野。 中军都督赵印选领四个师往西,攻打南漳,监视保康。 剩下的十万人,再由李过亲自督师,与济尔哈朗慢慢耗。 ------------------------------------- 李过并非没有见过襄阳城。 崇祯十五年,李自成和革里眼、罗汝才等农民起义联军,自河南南下,兵逼襄阳。 当时襄阳正在左良玉手里,其部军纪涣散,又多驱赶流民为兵,所以李自成并没有花多大功夫,就在当地百姓带路之下,迅速席卷整个江汉平原,并发表了着名的《剿兵安民事》,提出纲领“剿兵安民”,自古以来都是剿匪安民,可到了崇祯年间,兵患比匪患厉害多了,老百姓宁可从贼,也不愿被左良玉等官军之流祸害,也是令人唏嘘。 那是农民军的光辉时刻,也是李过亲身参与的事业。 如今时隔九年,再临此地,岂不让人慨然。 大军抵达城外二十里,开始就地驻营,周围十数里的树木都被砍伐,营帐延绵无际,好在都按照《陆军操典》所规定的方法,依次排布,哨卡、箭楼俱全,不至于混乱。 三日后,缓缓来迟的两个重炮营终于抵达营地。 自光烈四年开始立项以来,工部方面统共也就武装了三个重炮营,北伐战争爆发后,一个被配属给了东路,用于徐州战场,而剩下两个,都分给了中路李过这里。 就是为了眼前的襄阳城。 重炮营编制比一般炮营大,可火炮数量却要少,每营分为四个炮哨和两个卫从哨,四个辎重哨,也就是每个炮哨都要相应配属一个辎重哨。 且每个炮哨,只装备八门火炮,全营不过三十二门。 而所配属的辎重哨,却需要两百五十匹骡马,三百名士卒来供应,四个辎重哨,总数超过千匹。 这也是枢密院只批准建设了三个重炮营的原因,因为实在是太浪费资源了,除了攻城,其实这些重炮的应用范围很小,而且还行动缓慢。 由于城中守军有两镇新军,所以清兵方面,并非没有反击火力,大约八十门新式火炮,排列在四面城墙上。 除了新式火炮,还有近一百门中大型佛郎机,这并不奇怪,襄阳本来就是军事重镇,再加上这两年,济尔哈朗又多次加强,襄阳城规模不大,在如此火力配备下,宛若刺猬般,让人很难下口。 不过在火炮数量上,明军还是有压倒性优势的。 十个师的炮营,合计四百六十多门野炮,足以围堵四面城墙。 但比较为难的,还是襄阳城的护城河实在太宽,最宽处达半里之遥,重炮射程本来就不远,一里就顶天了,故而只能抵近射击。 ------------------------------------- 在明军火炮不断往前移动之时,正是以逸待劳的清军炮兵优势所在,趁此机会,马上展开射击,尽可能打击明军炮营,最好让对方难以构筑阵地。 “通通通……” 城头上烟雾缭绕,火光闪射,霹雳般弹丸,不断向缓慢移动中的明军炮营冲来。 由于数量实在庞大,不时之间,就有被倒霉击中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若是撞到人,当场留下一蓬血雨,残肢碎肉遍地,若是撞到火炮,顷刻间变形扭曲,无法使用。 更麻烦的,是那滚烫弹丸蹭到驮运当中的弹药,很容易造成火药殉爆。 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明将,站立在临时修建的木台之上,身侧数名执旗传令兵,不断挥舞,向远处的各炮营单位传达指令。 这可是十个炮营,数百门火炮,除却发射转移之类技术问题外,如此多的炮兵,如何统筹、排布,亦是大问题。 炮兵指挥和马步军指挥大不相同,需要深厚的数理与工程知识,故而李过专门调来了一名枢密院承旨统一指挥。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08节 枢密院制度,枢密使、枢密副使之下,设有两名左右都承旨,相当于秘书长,以及若干承旨,相当于秘书和部门领导。 其中枢密副使位同都督,都承旨位同总兵,承旨位同副将。 而眼前这位年轻的枢密承旨,正是当年第一批教导师出身的军官,黔国公之后,沐显忠。 他作为教导师第一批毕业的,接受系统军事教育的军官,被分配到了炮营,先是担任哨总,而后参佐、参将,如今也有六年的军旅生涯。 年前被调回枢密院担任承旨,负责协调全军炮兵调动工作,这是升官的预兆,一般情况下,明军中上层军官升迁,都会先调回枢密院锻炼一段时间。 光复诸军各兵种当中,若论升迁最快的,莫过于炮兵。 盖因技术性实在太强,人才培养周期长,而这几年炮兵扩编又快,以至于不少青年军官短短几年时间里,就连跳三四级。 更何况沐显忠这种勋贵出身,有关系的。 “四营止步!以纵队阵型构建阵地!” “六营往前百步,列为横队,隔位排列!” …… 沐显忠站在高处,手持望远镜,观望整个城外平原地带,口中命令不断,每下达一条口令,身侧的传令军士就会挥舞各色令旗,向远处的炮营传达信息。 足足耗费了一个时辰,明军火炮队列才顶着城头源源不断的炮火射击之下,整顿完毕。 自西门、南门、东门,三面围拢,炮阵横跨十余里,到处都是黑洞洞的炮口。 刚才被动挨打近一个时辰,明军损毁了八门火炮,近百士卒死伤,正憋着一股子气。 “一发装填!” “一发装填……” 传令声绵延十数里,襄阳城中都依稀可闻,整个城外都是弹药装填的声音。 还未发炮,就已然相当吓人了。 沐显忠面色一凌,深吸一口气,高举左臂,大声呼道 “放!” 上百面红色三角令旗,依次挥下 “通通通……” “咻……” “轰隆!” 如流星雨般飞驰炮弹,划过天际,雨落冰雹似的砸向城头! 顷刻间,地动山摇。 第29章 炮战 第一轮齐射,有大量炮弹都错失开,未能击中目标,有的越过了城墙,砸入城内,有的则偏过方向,砸到城外。 但近五百门火炮,哪怕只有一成击中,也是数十枚炮弹。 由青砖、三合土砌成的女墙,被带着巨大惯性的铁球击中,激起散碎烟尘,留下深坑,和变形的砖石。 相较于之前被重炮营半天就拿下的承天府,襄阳城的城墙要宽厚得多,一般野炮炮弹击中后,只是砸碎表面青砖,留下些许凹痕而已,整个墙体丝毫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不过这铺天盖地的宏大气势,还是让人胆颤。 清军城头的炮兵都被吓得愣住了,在身后将佐反复勒令之下,才继续装填射击。 两军火炮进入对射阶段,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但明军始终占据压倒性优势,倾泻出的弹药,是清军数倍之巨,几乎一边倒的压着打。 从第三轮炮击开始,明军这边在各级军官的反复修正之下,逐渐找到了准头,朝着城头清军炮位倾泻弹药。 “蓬!” 一枚九斤野炮的铁制弹丸,冲破一里多的距离,正中清军城头一尊新式火炮炮位,当即把那火炮砸成了扭曲的废铁,连带着旁边四五个兵丁,都被突然位移的近千斤铸铁炮管砸伤,轻则骨折,重则当场殒命。 襄阳城墙十分宽敞,甚至设有跑马道,想凭借火炮一两日之间轰击坍塌,绝不可能,沐显忠只是寄期望于,能够先把清军城头的反击力量都清扫一空。 襄阳并非孤城,东、西、南三门之外,各有一座屯兵堡垒,位于护城河中间,犹如河上的三座江心岛,凭借吊桥和城中交通,互为呼应。 于是,沐显忠先让各营炮火集中在这三座屯兵堡之上。 ------------------------------------- 炮火一直持续到傍晚停歇,火炮寿命有限,当然不可能一直不间断发射,那样很容易炸膛,事实上从第六轮以后,在沐显忠的指挥下,就改为了个炮营轮流发射,将十个炮营分为五个梯队,每个梯队发射两次后轮换。 如此炮击了三个多时辰,直至傍晚收工。 经过一天炮击,先后摧毁清军炮位四十余,占清军火炮总数的近四分之一。 而自身损失,还不到两位数。 这样的结果,倒也没有超出双方预料,明军火炮犀利,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济尔哈朗并不奇怪,他也并没有把希望寄托在火炮对射这种以己之短,量人之长的方面。 随着黄昏日落,随着天色暗下来,两军之间的较量并未停止。 虽然在这年头,还没有部队能够在夜间大规模移动,但小规模精锐,还是能有这本事的。 所谓“夜劫敌营”,大多也都是几百人的精锐甲士或者骑兵,以小博大而已。 济尔哈朗面对如此悬殊的战况,自然要倾尽一切手段,用上一切可能的方法。 满清自关外起,向来以重甲步卒见长,镶蓝旗步军营和护军营挑选出三百精锐,为了不打草惊蛇,并未打开城门,而是用箩筐从城上放下,接着乘舟抵达护城河外岸,偷偷向明军炮营驻地摸去。 由于数百门火炮调动起来实在麻烦,故而明军炮营都是就这白日的炮兵阵地宿营,距离护城河不到一里,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摸到。 不过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明军又不傻,怎么可能没有人放哨? 清兵才刚刚到岸,就被李过专门安排的巡查游骑发现了。 三百多人,先是和几十员游骑拼杀起来,黑灯瞎火的,骑兵摆不开冲击架势,再加上八旗兵步战勇猛,竟是一时落入下风,被冲杀击溃。 火光摇曳,喊杀一片,在夜深人静之时,实在显眼。 消息只用了半刻钟,就传到明军营中。 但主持驻营的沐显忠并未第一时间吹响号角,击鼓聚兵,现在这时候,把大部队叫醒,只会耽误事,说不定还会因为指挥失措,造成大麻烦。 所以他先是严令各部军官将佐,整肃纪律,各营一律不得外出,继续宿营。 而后才派遣亲信传令,让周边三个炮营的卫从哨集合,而后带着一百多马营精锐骑兵,举着火把,往岸边赶去。 “锃锃” “刺啦!” 黑夜中的短兵搏杀相当混乱,大家只是在火把摇曳之中勉强作战,不时还会有误伤发生,但也无法避免,那带头的镶蓝旗佐领知道现在不是恋战的时候,急忙呼喊,让众人往火炮驻地方向突去。 毕竟是挑选出来的精锐,还是相当能打的,在数百明军士卒的围攻之下,硬生生杀出一个豁口,突进到明军火炮驻地不足五十步的地方。 一些不要命的,点燃掌雷,隔着几十步,向火炮驻地投掷,希望能引燃火药殉爆。 只可惜,他们没料到的是,按照明军《陆军操典》规定,作战结束以后,火炮可以不调运离开阵地,就地存放,但弹药,尤其是发射药必须要先撤到后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所以,他们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因为此时的火炮驻地里,压根没有火药…… 费劲无数心血,付出巨大牺牲后,终于突入至二十步内,投掷出大量掌雷的清兵,总算是发现了这一尴尬事实,带头的佐领捶胸顿足,但无可奈何,此时前来围剿的明军已经超过六百,还有近两百马营精骑。 自己眼看就无处可逃,而破坏火炮的任务毫无办法,只是凭借威力稀薄的掌雷勉强损伤了一门九斤野炮而已…… 时至拂晓,除去四十余人战至最后,崩溃投降外,其余尽数斩杀,李过命令让人将两百多头颅砍下,在护城河畔垒为京观,让一大早就看到如此景象的济尔哈朗面色愤然,守城清兵纷纷交头接耳地私语不断,直到被军官勒令制止。 很显然,清军不仅未能如愿,反而大大损伤了士气,这两百多颗头颅,对方在距离城墙不足半里的护城河畔,犹如在释放嘲讽。 日头一上,炮战继续开始。 随着时间推移,明军火炮宛如长了眼镜般,越发精准,而清军火炮的反击力度,则日渐稀薄,损失愈发惨重。 且济尔哈朗也是不管不顾,每天晚上都会派人劫营,多则三四百,少则一两百,持续多日。 这般奇怪的攻防战持续了五日。 直到二月二十四 整个襄阳城墙上的清军炮位几乎都被清洗了一边。 经过五天的对射,清军一百八十门新旧火炮,损失了四分之三以上,而明军仅损毁野炮二十九门。 其中八门是夜袭的清军甲士造成的。 见此状况,沐显忠派人向李过报告,战斗可以进行到下一阶段了。 清军城防火力被摧毁以后,接下来就可以放心用重炮火力对付城墙了。 重炮营的射程比一般野炮要短,所以阵地距离护城河更近,而且目标又大,故而必须要先清除清军大部分防卫火力以后,才能进行。 两个重炮营,一共八个炮哨,每个炮哨前面,都得有辎重哨的数百匹马骡来拉动,缓缓行至护城河外二百多步的距离停下。 济尔哈朗已经从逃回的承天府守将务达海那里,听说了明军拥有一种可以摧毁城墙的巨型火炮。 但毕竟还没有亲眼见过,为今之计,也只能寄期望于襄阳城墙足够坚韧了。 不过这种期望也不算奢想,毕竟沐显忠和炮营将佐们,也没有信心。 此时的襄阳城墙,即使放在全国范围内,都是数一数二厚实的…… “调整炮位!” 刺耳的吱呀声当中,巨大的炮口缓缓移动,对准不远处,已经被多日炮火,砸得狼藉一片的襄阳城楼。 “预备装填!” 第30章 国士报之 襄阳城的城墙,虽然看起来骇人,但归根到底,也和整个东亚的城防建筑模式相同,内核墙体使用夯土加竹篾反复锤击夯实,外层加砌多层青砖条石,以三合土、糯米汁浇筑,部分关键部位,还会有用铁汁融化后浇筑的(如南京城墙)。 具体的防御性能,主要看外层能包上几层砖。 如襄阳这种雄城,城墙外围反复包砌数层,一般的投石机,或是火炮很难伤其分毫,当初蒙元大军围攻襄阳,使用了大量回回炮(配重式投石机),也没有能够破坏襄阳城墙。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09节 更何况明代以后,襄阳城又经过多次扩建和加强。 故而,即使以重炮之威,想要一两日内打开突破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过和沐显忠也做好了长久作战的准备。 在炮营之后,所携带的弹药辎重,数量颇大,随军除却光复中军、前军的十六师人马以外,还有正在武昌的外使宰相堵胤锡,从湖广征发的三万民夫组成的巨大后勤队伍。 春耕开始以后,各个战场所能使用的支前民夫数量大为减少,中路战场只被分配了四万人的份额,其中三万都用在了襄阳方向,可见堵胤锡和李过也是孤注一掷了。 尤其是重炮营的补给,仅炮弹,就是几十斤重的大铁疙瘩,平均每门炮配属五十发,就需要近两千匹骡马和三千民夫来进行转运。 并且重炮发射准备周期长,相较于一般中型野炮,每个时辰十五发到二十发的射速,重炮每个时辰能发射五发就相当厉害了,一般为了炮管寿命考虑,都控制在四发以内。 用了两刻多钟,每门炮旁,十来个军士官佐奋力伺候好大家伙后,在后方沐显忠的统一命令下,点燃击发火绳。 “咻……” 由于弹丸重量巨大,初速也不比野炮,看起来如同飞跃的羽毛球般,带着火热温度,在空中划出弧线。 “放炮,快!” 襄阳城墙上,仅剩的几十个清军炮位,也在身后将佐的勒令之下,点燃发炮,但那迸射的火光,在对面铺天盖地的霹雳雷霆映衬下,实在是微不足道,卑弱可怜。 “咔嚓!” 一枚重型弹丸,越过二百多丈距离,刚好冲到襄阳城角的城楼前,直接把城楼支柱撞断,砖石瓦砾飞射出数丈远,把周围五六名军士砸伤。 而失去了支柱的城楼,则在“吱呀”声中缓缓倾斜倒塌,横梁、砖瓦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将还来不及反应的二十多名清兵活埋在下面,只是传出几声惨叫呼救而已。 “蓬!” 城墙一旦被击中,虽然不会发生坍塌,和较大的墙体破坏,但城墙表面的青砖,被大块的剥离、破碎,化为烟尘碎砾,随着阵阵颤动,滑落进护城河中,激起片片水花。 在这种地动山摇的颤动下,原本静如平湖的护城河,都荡漾起波纹。 至于城墙上面和后方的清兵,更是宛若身处六级地震一般,站立不稳,这年头的人也大多没啥科学意识,面对如此状况,许多人心中都有些揣揣。 他们不是没见过火炮,但如此排山倒海的架势,还真是第一次见,很多年纪稍大的清兵,干脆跪在城垣角落,跪地合手念念有词,生怕哪颗炮弹不长眼,往他这里窜。 其实这种炮击对人员杀伤效果相当有限,就算打上一天,能杀伤个几百人就不错了。 只是对人的心理压力实在是大。 其实不止清兵,明军士卒隔着两三里的距离,看到这番景象,也议论不止。 “乖乖,这怕不是请来了大仙作法?” 重型炮弹划过空气所发出的尖啸声,顷刻间变为清兵心中梦魇。 ------------------------------------- 炮击持续半日,至傍晚收工,襄阳城墙还是比之前的承天府强得多,虽然所用的火力是攻承天府时的三倍,但依旧没有对墙体造成致命伤害。 不过济尔哈朗并不觉得庆幸,因为他让人检查后,发现几处墙体已经出现变形…… 不过好在,襄阳城并非孤军奋战,北面的樊城,南面的鹿门山,都是可以依仗的支点。 三月初一,樊城清军主动出击,一个营的新军从南门而出,隔江炮击明军襄阳围城部队侧翼,由于此时明军大部分炮营都聚集在襄阳城下,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造成不小损失,伤亡数百。 接着又凭借马力,派遣三千骑兵,绕过襄水之畔,袭击高一功所部的后勤补给线,虽然没有造成太大损失,但也逼迫高一功分出两个营,来维护从枣阳到襄阳的水陆补给线。 一波操作下来,让明军侧翼疲于奔命,充分说明了襄樊六郡,为什么襄阳和樊城不能分家。 樊城位于襄水之北,但距离襄阳城不足十里的距离,若是有军队围攻襄阳,其侧翼必然就暴露在樊城守军的眼下,围攻樊城,同样如此。 故而,自古以来,欲图襄樊者,必须要两路齐下,如蒙元南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李过急令高一功,先将樊城围起来。 古时围绕襄樊六郡之地的征战,除却宋元以外,最着名的,莫过于关羽北伐的襄樊之战。 所谓“水淹七军”,就是此战所出的典故。 关羽也是在此战之中,得到《三国志》里,“威震华夏”的评价。 但事实上,其对手曹仁并非庸才,极为大胆的没有将防守重心放在襄阳,而是亲自引军驻守一水之隔的樊城,最后在魏将于禁全军覆没的情况下,坚守樊城,直到关羽被孙权背刺。 关羽伐襄樊之役 由此可见,樊城之于襄阳,是不可逾越的屏障。 可现在明军火炮主力都在襄阳城下,面对樊城颇为乏力,此番李过,也只能信赖高一功的能力了。 高一功为李自成妻弟,李过是李自成的侄子,故而二人不仅是旧交,也是亲戚。 此时李自成妻子高氏还健在,光复南京以后,朱由榔非常大方的给予这位当初,于李自成身亡,顺军旧部飘摇之际,勇于挺身而出,凭借自己的身份,维持顺军余部团结的妇人充分尊重。 在当初隆武帝册封一品节孝贞义夫人的基础上,追加一品雍国夫人,加授义郡公,俸禄待遇,比郡王爵。 顺军余部,作为当初围攻京师,逼死崇祯的“罪人”,其地位在明军当中本就比较尴尬。 但朱由榔所展现出的胸怀还是让他们感动。 李自成毕竟自立过,所以明廷方面纵使不再追究,也不好再追封什么爵位,故而朱由榔转而厚待了他的遗孀和亲属,给予高夫人的封号是“义”,也表现了朱由榔的态度,虽然昔日兄弟阋墙,顺军揭竿而起,不符合传统意识形态的忠孝,但在大义之上,没有降清,坚持抗争,当得起一个“义”字。 所谓“公以国士待我,当以国士报之”,对于如此种种,如李过、高一功这些,原本是诛九族也没话说的人,却被天子如此优待,封公拜将,授以一军节杖,提数十万之师,心中又岂能不图回报? 高一功从川陕之战后,一直驻守湖广,没有再立下突出战功,这几年实在憋得慌,得到李过军令,以偏师图樊城,心中未尝没有证明自己的雄心。 顺军和西军,早在李自成和张献忠还在的时候,关系就不甚融洽,如今虽然并归朝廷,但前军和左军之间,何尝没有竞争在? 这几年李定国带着左军屡出风头,眼见变成了“军中第一人”,此番北伐,天子亲征,御驾都往左军所在的东路去,前军上下将士,岂无砥砺之心? 高一功得令后,决心要在樊城打个漂亮仗,以告圣天子。 麾下所督四师人马,先是围拢樊城东、北两侧,却是不急忙于攻城。 樊城作为襄阳之副,千年以来,也被砌成了一座坚城,而高一功手里并无李过那边这么多重炮,强攻实属不智。 高一功先是带着亲卫骑兵,在城外,围绕一周,考量了大半日,未发一箭,就收兵回营。 直至晚间,盯着地图沙盘瞅了大半个时辰,才忽地传令。 “召各师总兵,兼炮营、马营参将来议!” 第31章 旧计新施 夜色暮下,吹角连营,只剩外围明暗哨卡按照操典规定,依次配置,监视樊城和襄水南岸的清军动向,营中大部分士卒已然休息,只剩零星火光幽幽。 正在此时,各师总兵,以及所属的炮营、马营参将被高一功派亲信传令招来。 一开始军制改革时,朱由榔是非常反对军中将领养亲兵的,觉得这是一种军阀做派,但后来被李定国、李过等人建议,朱由榔才逐渐理解。 这其实和什么军阀做派关系不大,很多时候,一名中上层将佐,调动到新岗位上,没有点亲兵使唤,还真是不行,这主要是和此时的兵员素质相关。 古代兵卒,大多是文盲,如果没有将领信得过的精干力量来压阵,很多事情都做不了。 故而朱由榔只是规定了一个具体数额,按照参将以上的各级将领职衔,来配属亲卫。 只不过不同于以前边军所用家丁制的,在于人员数量严格限制,且虽然这些亲卫的薪饷比一般士卒要高,但也必须由朝廷拨发,将领不得私发军饷,违者严惩。 按照规定,高一功作为都督,可以配备亲兵六百,这些人大多都是当初民军起事时的老弟兄,由于年纪大了,又都是文盲,缺乏指挥本领,高一功就收作亲兵,也算给予一份保障。 随着初春到来,惊蛰以后,整个长江中游就开始积蓄云雾,夜里也有些湿气,眼看就要下雨了,江汉平原,即将进入春汛时节。 今年湖广的气候还不错,并未春旱,雨量充沛,说不得有一场小丰收,只可惜由于多年战乱,肥沃的江汉平原却是抛荒多时。 灯火挑动,帐内光照明亮了些,十多名被点的将领都依次进入大帐。 帐中正立着襄樊周边的沙盘,这是战前枢密院根据锦衣卫情报折腾出来的玩意。 “枢帅刚才来了信,要我等必须尽快拿下樊城,诸位有何计较?都说说吧。” 李过给高一功下达的命令明明是让他先把樊城围起来,但高一功还是决定要寻机直接拿下樊城,以除后患,这也并非违背命令,因为李过信中也表明,若是能有机会攻下,自然更好,只是考虑到高一功手里只有四个师,且攻城火炮不足,还要防范南阳方向的清军支援而已。 一旁的总兵党守素出言道 “这樊城虽不如襄阳坚固,可亦非寻常府县可比,我军火炮有限,只怕能力未及啊。” 高一功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接着看向其他人。 总兵郭君镇则言 “未必,前日我带人打马试探清军守城兵卒,依我看,樊城狭隘,充其量,也就万余守兵,我军四师人马,如何弱势?” “且樊城不比襄阳,护城河狭窄,或可用渠道爆破之法!” 此言一出,又激起许多讨论,有主张从李过那里借半个营重炮来的,也有主张在樊城北面高地堆个土坡,而后居高临下用火铳压制的。 大多都是以前明军和顺军攻城时的常用伎俩 而高一功不发一言,一边仔细聆听麾下将领们的发言,一边细细打量着眼前沙盘,足足过了半刻钟,才突然出口问道。 “锦衣卫那边的说法,清军大量兵马是聚集在南阳方面吧?” 高一功一语点出关键,攻取樊城,最麻烦的倒不是攻城,毕竟这事情明军这些年干了不少,樊城也不是襄阳,有的是方法伺候。 麻烦的是如何一边攻城一边防范自己的菊花不会被清兵捅。 这才是济尔哈朗采取策略的初衷,以少部分精锐扼守樊城、襄阳,而大部主力绿营及硕塞的镶红旗,则部署于南阳、新野等距离战场偏远些的侧后。 如果明军包围樊城,那南阳方面的硕塞就会带兵迅速南下,攻击高一功背后,届时前有坚城,后有敌军,就十分棘手了。 而若是想一边防范南阳清军,一边攻城,所谓“十则围之”,明军兵力不过是樊城守军的四倍,若是再分出一半阻援,又缺乏攻城火力,实在难办。 “要不,先把南阳的清兵引过来,解决这些个麻烦,再回头攻城?” 郭君镇思索试探道 一旁的党守素连连摇头 “那鞑子将领又不是狗,哪有这么蠢?没见到我们全力攻城,是不可能跑过来袭击的。” 高一功站起身来,看着那沙盘默默无言,突然似是想起了些什么,向众人问道 “离清明还有几日?” 众将一时面面相觑,这都督怎么还问上节气了? 直到队伍末尾的一名有些文化气,四十出头的中年将领回答 “回禀督帅,春分已过十日,尚有四日,便是清明。”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10节 其人乃是郭君镇部录事参军,名唤邓岩忠,原本是大明举人出身,但出身寒微,由于不忿朝廷**,愤而从贼,被李自成提拔为侍郎,感恩其知遇之恩,李自成死后,他便坚持抗清,随高一功辗转湖广,直到隆武朝重归朝廷。 光烈朝后,被重新任命为录事参军兼佥都御史。 刚刚说完这话,邓岩忠似是明白了高一功在想什么,又踌躇一二后,接着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督帅,鞑子应是也读过《三国》啊……” 其余将领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二位在打什么哑谜。 直到邓岩忠向诸位将领解释道 “督帅是想学关王水淹七军,清明时节正是春雨,去岁冬天降雪颇丰,今年江汉无旱情,必然会起汛情。” 此时三国演义已经是家喻户晓的故事了,即使出身贫寒农家,也大多听闻过一些,关羽更是脍炙人口的三国人物,所以邓岩忠这么一说,大家就大致明白了。 当年关羽水淹七军,大破于禁的地点,就是在这樊城郊外…… 可正如同邓岩忠所说的那样,明军将领读过《三国演义》,难道清军就没人读过? 就算八旗将领没读过,手下的绿营总兵们,也必然有人知道。 毕竟这个典故实在是家喻户晓,又是在樊城在这么个“故地”,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高一功却是摇了摇头道 “就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所以才不怕。” 接着转头向党守素吩咐道 “你派一个营,先去西边的襄水东岸,就驻在襄水旁边,带上各式工具,还有火药,不必隐藏行踪,大摇大摆地去,最好让樊城守军和北面的清兵哨骑全部看见。” 而后再对其他诸将道 “其余各部,把樊城北边的低地让出来,不必围城,哪怕城里派人和南阳方面交通,也不要管,只需围住城东、城西两面即可(南面临江)。” 高一功的意思很简单。 再过几天就是春雨春汛时节,襄水、汉水必然暴涨,只需炸开襄水河岸,奔流而出的河水就会往樊城西北部的低地涌去。 而樊城这地方,由于关羽那经典操作,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么,你清军敢赌吗? 高一功都不用想方设法,吸引南阳清军过来中计,他只需大摇大摆做出准备架势,你南阳清兵赶来试一试我到底决不决堤吗? 这玩意就像核威慑一样,我虽然还没用,但东西摆在这,你敢赌我不用吗? 要是南阳清军真敢来,那高一功二话不说,就让党守素炸开襄水,引河漫灌,再来一次水淹七军。 若是清军不敢来…… 那就得眼睁睁看着明军全力攻城,眼睁睁看着樊城陷落,而毫无动作。 清军又不是淮海战场上的某军,再废物,也不会如此坐视战局败坏,而无动于衷。 众将均明白了高一功算计,纷纷领命。 但在众人出账之时,高一功却是把郭君镇和邓岩忠叫住。 单独吩咐道 “君镇你调出半个营,一千人足矣,交给邓参军指挥,两日后,带着工具、雨具,以及部分火药,先往东北方向,双沟口旁驻营,注意隐蔽。” 而后对邓岩忠接着吩咐 “届时我会先让樊城这边发动攻城,炮火其上,你目标小,出发后不容易被发现,最好别打旗号,不着甲,做出运完辎重的民夫状……” 双沟口处在襄樊北部,通往河南新野方向的两条河流,白河与泌水之间…… 第32章 泌水逆流 计划部署完成后,第二日起,明军开始准备攻城,趁着天色阴沉,但雨还没落下,明军赶忙拉开炮阵,自东西两面轮番轰击樊城城墙。 高一功手中的野炮数量不算多,拢共一百二十多门,虽然对清军足以形成碾压态势,但想要凭此攻破城墙,却是为难了。 故而高一功只是先让各炮营把清军的城防火力全部击垮,对着城头的炮位,挨个点名。 再过三日,就进入清明时节,估计两日之内,便有雨落下,到时候火器使用会大大受限,好在受限的也不止是火器,清军的弓弩同样会丧失威力。 炮火猛轰一日,清军反击火力损失大半,被迫转入城内。 而后高一功命令党守素、郭君镇、田虎、贺宏器四名总兵,各自督理一营,逼近城下,准备攻城。 同时后方大营搜检木材,制作云梯和各种攻城器具,做出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 事实上这也并非是什么佯攻,高一功的确是下令攻城,如果能赶在清军援兵抵达之前就拿下樊城,那自然更好不过。 樊城不比襄阳,护城河窄得可怜。 负责主攻的党守素,将汉水边砍伐而来的长木用绳索捆扎一起,而后横铺上去,就能制成简易渡桥,身后将士抬着云梯汹涌而来。 在此之前,明军炮营连番射击十五发,把城头女墙等防御设施砸了个稀巴烂,城中清兵正缩头不敢外出。 党守素亲领一营精锐,冲锋在前,将云梯搭上两丈高的城墙,就衔刀擎盾,攀爬而上。 清军此时才反应过来,手中弓弩、火铳开火不断,更兼落石雷木,倾泻而下。 之前那些被明军火炮砸碎的城砖倒是有了用处。 两军就这般在攻防当中,反复拉锯。 樊城当然没这么容易就被攻下,守城将领爱松古,是硕塞亲信,当初姜镶在山西起义时,其部在代州险些被围,是硕塞带兵救援,受救命之恩,自然忠诚无二,守城十分坚韧。 爱松古让亲卫佐领,领五百镶红旗甲士,于城上督战,后退者斩,擒杀十数人,稳定军纪,把党守素几次冲击都顶了回去。 再加上明军兵力有限,清军又占据城墙之利,战斗持续一日,并无效果。 只是双方各自留下数百尸体。 随着清明临近,明军攻城势头愈加疯狂,先是一营,接着三营,最后三万大军齐上阵,搞得樊城外遍地烽烟,十余里外的襄阳城看到,都触目惊心。 以至于李过派人责问高一功,问他干嘛这么急着攻城,不分出人马防范南阳清军背刺? 但高一功将自己在襄水畔的一番部属告知后,李过就没有意见了。 二人是多年同袍,自顺军时起,便多有合作,又是亲戚,故而默契极深,也用不着太多解释。 而樊城内的清军压力可就大了…… 虽然直到此时,樊城都还能勉强守住,但按高一功这般磨下去,守城清军早晚得伤亡殆尽。 即使知道高一功让开城北低地,没有部署丝毫兵力,必然有诈,但爱松古也别无他法,只得先后派出三波骑士,前往南阳方向请援军。 至于襄阳? 现在怕是都自身难保了…… 而这时,时间已经到了清明。 灰蒙蒙的天空终于再也承载不住,飘落淋漓小雨…… 除了降雨以外,随着春季到来,长江上游的积雪大量融化,由于去岁降雪颇丰,也大大增助汛情。 襄水和汉水的水平面,开始缓慢回升。 正在南阳的硕塞,接到求救信后,心中却是犹疑不定。 一方面,毫无疑问,襄樊战场必须要救,且不说济尔哈朗和镶蓝旗主力还在那里,一旦丢失襄樊,中路战场就算输了大半,明军直接北驱中原,剑指黄河,所向之处只剩下一片坦途。 届时满清想要划江而治的想法,完全是虚妄。 毕竟此时的清廷不是金朝,兵力有限,整个河南腹心之地,只剩下豪格一部机动兵力,再加上陕西方面的文安之已经攻破潼关,若是两军会师开封,局势便无可挽回。 可另一方面,高一功在襄水岸边那点操作,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纯粹是请君入瓮,自己如果就这般引军南下,岂非正中下怀? 硕塞反复思量,最后又招来标下将领共同商议。 最终,采纳了麾下将领鄂硕的建议,樊城该救还是必须救,不过可以不走襄水前的樊城北面低地,而是经由新野东侧,沿泌水南下,自樊城东侧解围…… 这位鄂硕是护军统领衔,算是军中老将,不过在后世历史上,其人留名的方式,却是因为其女儿董鄂氏,就是着名的孝献皇后。 硕塞也无其他办法,细细思量,鄂硕的法子最适合不过,也是为今之计唯一能做的了。 虽然,明军在东边不可能毫无准备,此番率军过去,极大可能会遭受阻击,但此时明军正在全力围攻樊城,就算分出兵马,一两万之内,也成不了大势。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遂而下令,让镶红旗步军营、骁骑营、护军营,检点五千人马,外加三万五千绿营主力,从新野、唐县出发,顺泌水往南,从樊城东面,给守城的爱松古解围。 ------------------------------------- 清明后的江汉平原,气温逐渐婉转上升,天角泛起灰色薄云,拉开淅沥雨幕,风势渐起,持续了三四天也不见停。 虽然雨势不大,但却让空气潮湿起来,火器应用大大受限,故而明军攻城势头也减缓下来。 但高一功却没有停止,而是让党守素、郭君镇继续轮攻,只是规模上加以减弱。 直到清明过后的第五日。 这几天,每一日高一功都会让人观察襄水、汉水、泌水、白河等周边河流的水势,随着冰雪融化,春雨淋漓,几条河流都有不同程度上涨。 可清兵并未从早已扎好“陷阱”的樊城北面来啊,这有什么用…… 直到第六日,高一功突然招来所有高级将领,也不问其他,亦不解释什么,直接果断下令吩咐。 “君镇继续攻城,不过虽然要大张旗鼓,但不必用力过猛,只要能让守军疲于奔命即可,其余各部,守素留下一个营,依然摆在襄水河畔,其余兵力,加上田虎、贺宏器,与我一起,迅速往东边泌水方向去!” “不必带太多辎重,今日下午就出发!” “全军马营,也一并调动出来,一齐去!” 于是乎,当天下午,全军四师的马营,合计四千余骑,率先出发,往泌水方向,其余步卒在后跟上,只带了十日补给,且高一功下令,将行动迟缓的炮营留下,只要马营和步营。 而郭君镇则统辖着剩下的所有炮营,摆开架势,围着樊城东西两面,做出只要雨一停,就开炮的样子。 而且每日都会发动营一级的攻城形势。 高一功则带着近三万人,在薄雨当中急行军,日趋七十里,一日半后就抵达枣水,并在早就让在此呆了许久的邓岩忠准备好的船只渡河。 船只是从枣阳后方,专门从后勤文安之那边请求调来,足有近百艘,许多还是运粮船,也被高一功临时征调,在枣阳卸下货物,就调了过来。 全军又用了一日渡过枣水,来到泌水和白河之间的双沟口…… 泌水,后世被称呼为泌阳河,这条河流比较特别,因为中国大多数河流都是由北向南、由西向东流,而泌水,却是一条“逆流河”,是从东向西流动,故而自古有“泌水倒流”之说,全国范围内,类似这种“逆流河”都是极其罕见的。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11节 这个特殊现象,一般非襄樊出身的士子,都未必听说过。 第33章 险地 双沟口在泌水东侧,而从新野南下,走得路线却是泌水西侧。 春雨绵绵,泌水暴涨,其虽然是由东向西流,但却是自北向南,与仅仅相隔十余里外的白河隔着一个丘陵相望,两条河流刚好交错开来。 从这个河流走向,就不难发现,两边的地势并不相同。 泌水这边,受桐柏山余脉的影响,水势更加急一些,也更大,若是发生洪涝,便会主动向西偏移,注入更加低矮一些的枣水流域…… 高一功抵达双沟口后,迅速做出如下部署。 其一,将四千马营骑兵转移到最南面,大军之后十几里的地方,并嘱咐,无论前方战事如何发展,在未得命令之前,不得出击。 其二,把麾下步营将士分作两部分,以三个营的步卒,往泌水西岸,掌控住之前用来运输他们渡过枣水所用的,那些专门征集来的近百艘内河船只,这些船大多都以吃水较浅的平底为主。 最后,才是剩下的全部步卒,将佐们在一头雾水之中被下令,排列为极为单薄的三层长队列,延绵数里,如果从远处看来,只觉得是好几万大军,但如果近处交战厮杀后,恐怕迅速就会发现,这个阵列只是薄薄一层,几百精锐就能打出一个突破口。 这个显得十分“花架子”的长队,被高一功部署在泌水河畔,临水而置。 不过队列再往东面,就是桐柏山脉余脉所形成的高地。 几乎是高一功抵达双沟口的同时,自南阳而来的清军援兵就已经出了唐县,打算沿泌水南下。 ------------------------------------- 双沟口北面三十多里外 年轻的镶红旗旗主,皇太极第五子,多罗泽郡王硕塞,于护军营数百白甲精骑的护佐,行在队伍正中。 镶红旗骁骑营在最前方开路,护军营居于正中,步军营则在队伍最后面压阵,而护军营与步军营之间,就是纪律显得涣散得多的绿营兵马。 此时的硕塞却是勒马而立,有些若有所思的看着不远处,因为春雨连绵、冰雪融化,而水势大涨的泌水。 “本王入关以来,所见内地河流,都是自西往东,这泌水倒是有意思,居然是自东往西流,有意思。” 此时的清军,正处在泌水东岸,再往南三十里,就能发现高一功所部了。 身旁的鄂硕闻言哑然 “王爷,可是有什么疑虑?” 硕塞望着有些灰蒙蒙的天空,摇了摇头。 身后的绿营兵丁,行军之时,非常嘈杂,这让他极为不耐,随着清军入关后,时间推移,不仅八旗的战斗力有所下降,绿营兵马的战力,也有些大不如前了。 尤其是随着朱由榔自肇庆起兵,桂北、江南、川陕,大量曾经投诚过来的明末官兵组成的绿营军,损失极大,如军山湖一战,全军覆没的,除了镶白旗外,还有好几万绿营。 而剩下的那些,也随着时间推移,年纪渐大,不堪征用了。 虽然古代军队中,四五十岁的军卒亦比比皆是,但那毕竟称不上精锐。 一名基层军士,黄金时期,也就是十七岁到三十五岁之间,这些主要由崇祯时期的明朝降兵为主的士卒,都已经服役七八年了。 故而到了顺治七年以后,绿营也面临大量更替,尤其随着江南失陷,清廷的财政供给一日不如一日,对于绿营的粮饷待遇也大大下滑,兵员质量逐渐参差不齐。 对于一支军队而言,什么武器、体能、战力都还是其次,最关键的还是组织度与纪律性。 从这一点看,这些从北方农家壮丁征发过来没多久的绿营军们,十分糟糕,硕塞都担心,到时候在战场上,是否能够保证军令通达。 大军又行出两刻钟,前方忽有骁骑营的哨骑来报。 “王爷!前方有敌情!” 闻言硕塞立马起了精神,询问道 “有多少人马?” 那哨骑思量了一下,回答道 “声势浩大,没敢抵近看,从外面望过去,无边无际,光横队就有六七里的样子,估摸着……起码也得有三万有余吧。” 硕塞颔首 “那必定就是明军高一功部的主力了。” 鄂硕笑道 “这高一功当年也不过是英亲王的手下败将罢了,当年这些个流军也好、明军也好,都是喜欢这般排开长阵,死硬地挨打,隔了许多年,却是还没改过。” 当初陕西之战,阿济格率军击破高一功、李过所部,当时鄂硕正在军中,此后,他一直跟随镶红旗于山东地区驻扎,还没和光复军交过手,故而还用着以前的事来调侃。 可硕塞是见过厉害的,并未自得,反而心中疑虑起来。 “不对,高一功的光复前军亦是明军精锐,如何会如此鲁莽?” 想到此处,竟是立马让一旁的鄂硕下令,命全军止步,先不要进兵。 而后迅速命骁骑营派出大量哨骑,巡游泌水两岸,重点观察,有无明军埋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至于高一功敢掘堰放水,硕塞反而不担心,因为泌水逆流,也就是说,硕塞这边才是上游,高一功怎么放水冲他? 确保无伏兵之后,硕塞才让大军继续行进。 ------------------------------------- 军鼓阵阵,硕塞让鄂硕带着步军营压阵,将绿营大军安各营结为方阵,往明军长阵涌去。 而骁骑营和护军营的骑兵则居于侧翼,只待前方步军接战,缠住明军主力后,便可自侧翼包抄,攻其后路。 但让硕塞比较疑虑的是,眼前这支明军虽然气势宏大,一望无际,少说也有三四万之数,不过在其两翼,竟然没有骑兵策应,这就比较奇怪了。 经过这么久的相互缠斗,明清双方对各自军队的建制和战术习惯,都有很多了解。 他知道明军建制,以师营为基本单位,一师万余人,由三个步营、一个炮营、一个马营,以及总兵直属的亲卫组成。 如果说天气潮湿,尚有薄雨飘落,故而炮营难以应敌,没有出战尚能理解,但三四万人,少说也应当有三四千骑兵才对,如今却是没有发现踪迹。 之前他派骁骑营哨骑奔驰周边十里,也未有所探查。 阵战之时,若是步骑之间,错落超过十里,那就很难再相互策应,反而不足为虑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 灰蒙蒙的天空下,薄雨未停,空气中都散发着潮湿的味道,火器被大大限制,倒不是丝毫没办法使用,但限制太多,还不如不用。 “杀!” 受降雨影响,弓弩的威力同样受到削弱,故而虽然临到三四十步内也有不少放箭的,但基本没造成太大杀伤,两军直接以刀牌、矛盾相加,混战一块。 “锃锃” 短兵相接,最为残酷,鲜血夹杂着雨滴滑落甲胄,流入土壤。 而整个战场上,所展现出的景象,却超乎了硕塞的预计。 清军并未落入下风 确切地说,清军迅速占据了优势,压着明军打,因为那明军看似气势恢宏的阵势,根本就是花架子…… 只待两军交战后才发现,其实只是薄薄一层三四人纵深的阵列罢了。 见此状况,硕塞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或者庆幸,而是惊疑。 他立马勒令骁骑营、护军营,准备出击侧攻明军,但还没等命令下达,明军方面就已经开始溃败。 只待整个花架子般阵列被攻破后,乱作一团,再从远处望去,哪有什么三四万明军,撑死有一万多人就不错了。 三万五千绿营兵,以及镶红旗步军营数千甲士,纷纷士气大振,往南不断冲杀,死死咬住明军尾巴,要毕其功于一役。 明军士卒则狼奔豕突,连身上的甲胄装备都扔了,不少身上还掉落出许多银子、铜钱,稀稀拉拉,看起来估计有几千上万两的样子。 身后追击的绿营兵多有争抢。 见此状况,硕塞要是还不知道有诈,他就真成蠢蛋了,连忙让麾下骑兵追击,同时旗鼓传令让追击的步卒止步。 骑兵追击的命令倒是成功执行了,不过让步卒止步自然已经不可能了。 但直到此时,硕塞心中还是有疑惑 凭啥?明军凭啥? 他刚才派人侦察过,周边十里内没有其他明军,他们还能把伏兵安在何处? 而清军可是有几千铁骑的,只需要两刻钟的功夫,就能追上这股一万多人的溃军,歼灭其部。 只见那些个狼奔豕突,丢盔卸甲的明军一路往东南方向跑,而还未止步的清军步卒,吊在后面一里左右。 从北面看去,不难发现,越往东南方向,越靠近桐柏山余脉,地势越高…… 硕塞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大变…… 第34章 水攻 硕塞咬牙,直接亲自策马,带着骑兵,也不再让清兵步卒止步不前,而是奋力驱赶原本正在明军尾后追击,队形散乱的三四万满汉步卒,让这些人马加速往明军逃窜方向的高地行去。 可哪有这么容易,经过交战,又是争抢碎银铜钱,又行进追击了一两里开外,本来纪律就相当涣散的绿营兵马混乱不堪,任凭八旗兵弹压,也无济于事。 嘈杂的人喊马嘶声,在这片泌水东侧的小平原上响起,硕塞见弹压无果,年轻的面容上已经急得大汗淋漓。 “轰隆隆……” 一丝细细的沉闷滚动声由远及近,缓缓朝这边散发而来。 硕塞面如死灰,只得长叹 “快!绿营先不管了,骑兵和步军营尽快往前突!” 泌水岸边,汹涌的河水已经越过被提前筑好后,又被掘毁的矮堤,向着这边倾泻而来…… 春汛不比秋汛,水势并不大,虽然在高一功派人提前筑建矮堤拦水的前提下,增加了水势,但也远远达不到万马奔腾、滔天蚀岸的架势,只是如海潮涨潮时,那种数尺高的低浪,迅速往低处覆盖而来。 不过也足够能淹死人了,尤其水势刚刚奔腾而来时,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浪潮的惯性扑倒。 尤其入春后,地上解冻,正是泥泞之时,潮水带着淤泥,宛若泥石流一般,将人畜裹挟其中。 除此之外,浪潮之下,东岸也被江水侵蚀,离岸三百步内,竟是可以行小舟。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12节 从地形上看,大概会经由东岸低地平原地带,而后汇入南面的枣水。 至于这股正处在步骑混杂当中的数万清兵,竟是卡在其间…… ------------------------------------- 几乎硕塞骑兵前脚踏上东南方向的缓坡,身后浪潮携带者碎石、残木,淤泥和呼喊求救的士卒,滚滚而来。 远远望去,不过只是一条带着浪花的白线,唯有临到眼前,才知是多么汹涌激荡的食人猛兽。 “蓬!” 汹涌的浑浊潮流,与终于发现状况后,开始四散奔逃的清军步卒冲撞在一起。 水火无情 顷刻间,就带倒一片兵卒,任凭如何嚎叫求救,只是裹挟着继续往前。 唯一好些的,只是因为两三万人在一起,质量足够大,倒是能够大大缓解冲击力,不至于造成太大伤亡。 只不过纵使伤亡不算惨重,但很显然,部队的战斗力与组织度,在顷刻间变成虚无。 硕塞勒马站立在坡上,面色铁青的看着眼前凄惨景象。 千算万算,还是中了明军水攻之计。 事实上,早在战争爆发之前,明清双方都反复思量过自己或者对方,利用襄水或者汉水来进行水攻的可能性。 毕竟关二爷当年在樊城外水淹七军的典故,实在是太家喻户晓了。 硕塞之所以绕开樊城北面,宁愿多绕行近百里,也要躲开襄水,不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即使是在泌水河畔,他也专门派人搜检了周围十里,确定河畔没有伏兵,才敢过来交战。 那这水是谁放的? 正当此时,却见那逐渐放缓的潮水之后,一些水面上黑点,逐渐往此处靠拢。 这下子,硕塞马上想通了。 原来,明军的后手,并未在东岸,而是在西岸,他派出去的骑兵当然探查不到了。 泌水河是自东往西流,硕塞的清军处在上游,自然不怕水攻,可等明军溃散,吸引纪律散乱的清军绿营追击之后,人家明军伏兵,却是乘船自西岸渡河,在东岸决口放水。 筑堤放水之地,正在离此不远的双沟口。 想通这些关节后,硕塞忽得转身,大声下令让身后已经有些被吓蒙了的八旗兵先不要管落水兵卒,立刻转过身来做出战斗准备。 因为他知道,直到此时,明军的骑兵依然没有出现。 果然,一刻钟后,四千明骑自桐柏山余脉动地而来…… 那迎风飘扬的旗帜,正是高一功所在。 硕塞目眦尽裂,实在恨极。 因为与此同时,那些个乘船而来的明军士卒,已经开始俘虏斩杀,被潮水冲击以后的清兵。 这些个明军士卒早有准备,所载船只都是专门内河所用的平底浅船,能在只有几尺深的地方行动自如。 面对溺水之中的清兵,几乎是碾压般。 尤其清兵大多是北人,不善游泳,只能被动挨打,其实更多的,是为图活命,主动投降呼救,反而希望明军能够拉一把。 好在明军也并无斩尽杀绝的意思,只要解除武装,就能上船,大水之下,兵器甲胄也是累赘,不必明军士卒说,俘虏们就自己丢弃了。 硕塞如何不知,战到此时,自己已然是大势已去,身后原本被追击溃散的明军开始重新整队,在那高一功所亲率的四千铁骑带领下,紧紧逼来。 …… 人喊马嘶,刀刃出鞘,红旗翻卷,殷血飞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两军骑兵正面相撞,也许是想把胸中郁气和愤然,全部都倾泻出来,硕塞二话不说,带精锐直往高一功之处,横冲直撞,勇力难当。 许是哀兵必胜,此时清军背面是水,前方则是紧逼而来的明军步骑,所爆发出的战斗力竟是颇为了得,以数千之众,竟是能和万余步骑打得平分秋色。 尤其此时雨势渐起,双方火器弓弩都丧失威力,全凭手中兵刃,八旗兵向来以重甲搏杀而成名,硕塞又是位敢身先士卒的青年骁将。 “随本王杀出一条生路!” 硕塞乃是皇太极亲子,但却不受重视,自小流离,第一次上战场时,不过十四五而已。 顺治元年,随多铎出征,阵斩顺军勇将马世尧,时年虚岁仅有十六,少年英雄,勇冠三军。 至顺治二年,跟随多铎南下,出北京后连续击败农民军和明朝军队水陆马步敌兵一百五十多次,江南、浙江等地都被平定。招抚了明朝官员二百四十四名,马步兵三十一万七千七百名。 十月,硕塞凯旋回京,顺治帝赏赐给硕塞黄金二千两,白银二万两,还有马具等物。 顺治三年,喀尔喀部土谢图汗反,在扎即喇布格地方迎战清军,硕塞亲自率领大军列阵大破喀尔喀部的土谢图汗。第二天,硕罗汗也前来迎战,硕塞再次亲率大军击破了他的军队。 时年十八岁。 可以说,作为皇太极诸子中,十分边缘的存在,当初多尔衮摄政时,他还只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少年而已。 完全是靠自己的军事本领,硬生生杀成了清代着名的八大“铁帽子王”之一。 高一功望着那个在万军从中,领着身后白甲精锐,纵横驰骋的年轻将领,心中的确有些感叹。 若此子生在明廷,功业何止侯伯? 可惜啊…… 其实转念一想,若是国势昌盛,当年努尔哈赤何尝不是一名大明东北边界的蕃将?当年唐时的高仙芝、哥舒翰、李光弼也不是汉人,如今在清廷效命,发挥关键作用的范文程、孟乔芳、赵良栋等人,难道又是满人? 归根到底,若是国家鼎盛,政治清明,纵是胡夷部落,一样能为王前驱。 若是国家败落,风气**,纵是宗室心腹,一样会有八王之乱,萧墙之祸。 高一功感慨之后,不再做他想,迅速呼喝命令左右,以旗帜传令其他精骑,亲自往那混战之处而去,打算亲手给这位年轻骁将一个结果…… 第35章 硕塞之死 硕塞身上两重甲胄,伤痕累累,却并未及根本,手中以马槊刺杀数骑后,弃槊,在周边亲骑环卫下,以短矛飞掷,斩两骑,而后才擎刀冲杀,所向无匹。 身后白甲骑兵见自家主将如此勇悍,顿然生出死战之悲壮感,硕塞向来对麾下八旗军士颇为相善,如今后无退路,前有追兵,眼看十死无生,何妨与自家王爷一同赴死? 故而,当鄂硕咬牙带着残余的几百步军营甲士和一千多护军营将士,在那明军万余步卒中杀开一个豁口,就立马向硕塞建议道。 “王爷万金之躯,不应折损于此,或可将大纛与末将,王爷领白甲兵往西南方向突去!若是能到樊城,或可有望突出重围!” 硕塞知道对方的意思,只要自己一点头,就能换来一线生机。 只不过代价是 镶红旗的全军覆没 硕塞闻言,稍稍有些出神,随后却是立马厉声否决道 “我为国家宗室,焉能弃军自逃?” 随后严声下令 “步军营余部留下,和我护军营亲卫合并,其余骁骑营诸将士,由你领着,立刻往东北方向突去!” “只要抵达桐柏山防线,就一路往信阳去,千万不要回头。” 鄂硕闻言大骇,竟是泣声道 “王爷!岂有统帅战死而手下军士将领逃跑的道理?” 硕塞却是道 “并非是要你们逃跑!我军如今被伏击于此,损失惨重,这本就是我失察之过,身为将帅,死在战场也没什么,只是这边的情报尚未传递出去,若王叔那边错以为我援兵已至,反而会给高一功、李过等人再行设伏的机会!” “一则,镶红旗为我满洲公器,断不可覆没于我手,你需尽量多带走些人,二则要告诉王叔,襄樊已不可守!万不可在此与明军死磕,白白浪费军力,退入南阳,事或有可为。” 鄂硕还是不愿答应 “可……” 硕塞知道他要说什么,为什么是硕塞留下,而不是他留下,直接果断说道 “高一功这般用尽心思,哪里会轻易放过我们这块肥肉,唯有我留下来,才能引住明军!” 言罢,不再多做解释,策马前驱,往乱军之处,挺进冲杀。 硕塞毕竟是宗室将领,身边配属有一个正黄旗护军营佐领,俱是建州本部出身的精锐,极为勇悍。 此时雨势渐息,刚开始冲击力极强的浪潮也逐渐低落,混乱之后的清兵大队,也有逐渐被组织起来的,继续抵抗。 高一功身后旗帜挥动,招呼左右近千骑兵前突,直扑硕塞所处。 硕塞却毫不躲避,勒马挺兵相对,而不远处的鄂硕,则咬牙引着残余镶红旗士卒,往西南面去。 好在水势降低后,战场形势逐渐好转,明军兵力上并无压倒性优势,无法将清兵完全包围,鄂硕突围并不算难,只是遇到了一个营的明军拦截。 “蓬!” 两股骑兵人喊马嘶,冲撞一起,顷刻间,折戟断刃,残甲横尸,数十骑扑倒。 硕塞年轻勇力,奋力当前,和数骑明军马营将士拼杀,冲撞过后,双方马力都逐渐停下,各自弃了长柄,掏出短刃。 灰蒙蒙的天空,偶尔透出的阳光显现,此时时间已经到了午后,两股数千铁骑冲撞的战场之后,之前汹涌无比的潮水开始退下,留下泥泞宛若沼泽般的低地。 上面残余的清兵,正在从船上跳下的明军士卒兵刃威逼下,成队投降。 从天空上俯视望去,整片混杂战场之上,清军的力量正在加速流失,随着被决堤浪潮袭击的绿营兵马大规模投降,以及鄂硕率部突围,硕塞这里竟然成了唯一的支点。 如同海中孤岛,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如海浪般汹涌的明军,不断侵蚀土壤。 高一功见此状况,如何不知,这是硕塞在以身作饵,让镶红旗残余主力突围。 可正如硕塞所思量的那样,对于高一功而言,他这个郡王,远远要比几千镶红旗残部要重要,故而明军也顾不得正在突围的鄂硕,只是全力朝硕塞这边涌了过来…… ------------------------------------- 鲜血的腥臭味在潮湿空气中散发,不到数十丈的距离之内,数以百计的人马尸体堆积,硕塞身上多处负伤,手中紧握长刀,死死顶住不远处扬刀勒马的高一功。 身下白马已被染成血污,分不清颜色,他自己也不知到底冲杀了几道,斩杀了多少明卒。 不过至少此时,明军步卒大队将其围困之后,竟是不敢直接上前。 因为就在刚才,硕塞带着身边三百多正黄旗白摆牙喇精锐,顶着数千步骑围攻,硬生生坚持了小半个时辰,才伤亡殆尽。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13节 明军各部至少付出了五百伤亡,加上之前和镶红旗主力的混战,前后伤亡突破七千,即使是伏击,还用了水攻,战斗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只不过打到现在,战斗还是分出了结果。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三万五千绿营,伤亡折损了近万,又有一万多被俘,剩下的大多在水势和混战当中,失去组织,作鸟兽散,四处奔逃了。 见此状况,满身血污的硕塞竟是长舒一口气,将手中长刃“哐当”一声弃下。 高一功领着数千步骑,里外两三层围困硕塞和其身边残余的十几个八旗军士。 “硕塞,尔愿降乎?” 策马往前十几步,隔着十丈左右的距离,高一功面无表情,冷冷问道 硕塞闻言,不屑一笑 “昔日我大清纵横关内,兼并江南,席卷诸省,朱由榔一介西南宗室,坐困孤城,他愿降乎?” 高一功听到这番回答,已然明晰,挥手召集身后火铳兵列队。 雨势已停,空气中虽然还有些湿气,但火铳已经勉强能用了。 一个哨近百步营将士装弹瞄准。 但还没等这些人准备完,硕塞却是对着打马往后方去的高一功背影大呼 “我虽出身关外,但自幼也多读汉人典故,高将军这番效法关王,百里奔袭,前后施计,围城击援,当能名留青史!” “我硕塞为国宗室,能亡于将军之手,无枉!” 高一功听到后,刚刚转身过来 却见这位二十出头,战功赫赫的满清郡王,后世历史上八大铁帽子王之一的年轻人,竟是不等已经列好队的明军火铳发威。 自行抽出短刃,转身面对北面京师方向,跪地自刎,血溅三尺。 而剩下十来个还带伤追随在硕塞身边的八旗士卒,大多是自少时就护持左右的建州包衣,见自家主人如此,便也不迟疑,纷纷引颈相随。 准备射击的火铳兵们一时间手足无措,看向高一功 高一功无言良久后,吩咐左右 “就不必斩首了,留其全尸,和其他尸首一起葬在桐柏山西侧吧,注意先火化,两日之内弄完,天气转暖,尸体腐烂,容易滋生瘴气瘟疫。” …… “硕塞者,建州酋首黄台吉五子……其人年少骁勇,多有兵谋,为建虏诸王善战者……光烈七年三月中,会临洮郡王领军围樊城,以汉关羽掘襄水旧计诈之,硕塞遂引步骑四万余,经泌水南下,为临洮郡王掘泌水伏。贼众大溃,突围不得,令麾下将残兵出,自引亲卫作饵,力战不敌,高王说之,以其宗室受恩深重,不降,遂面北饮刃,为高王感,遗其全尸。” ——《后明史,建虏第四,诸酋王列传》 第36章 犄角已破 硕塞援军被伏击于泌水畔,损失惨重,近乎全军覆没,只剩下鄂硕带着三千多镶红旗残兵西南方向突围后,也不敢再做停留,直接经由白河畔一路北逃,风声鹤唳,宛若丧家之犬。 而留下的樊城,就惨了。 襄阳方向的战斗,已经进入到了攻城阶段,断然是没有余力来给樊城解围的,硕塞的覆灭,可谓给樊城敲响了丧钟。 只不过高一功所部,在伏击完硕塞以后,自身也伤亡颇重,本来打算休整两日,再继续全力攻城,并且定下目标,要在十日之内破城。 但没想到,所谓“兵败如山倒”,打仗这东西,当两军相持的时候,往往能互相周旋好久,但只要一方出现重大损失,就会如连锁反应般,迅速形成多米诺骨牌一样的倒塌效应,剩下的敌人在士气崩盘之下,望风披靡。 高一功派人挑着硕塞的专用旗帜,于樊城之下转了一圈。 而且虽然高一功下令给硕塞留了全尸,不过其他人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近千留着“金钱鼠尾”的头颅,在樊城东门外,堆成小山,还有诸多镶红旗遗留旗帜,当着守城清军的面烧毁,当然,还有上万被成串捆绑起来的俘虏…… 看到这一幕,几乎顷刻间,城中士气就崩塌了…… 原本期待的援军变成了幻影,城中的八旗士卒在数量上并不占绝对优势,不过一千五百人而已,剩下七千多人,可全都是汉卒,高一功又派了百多个嗓门大的,连日在城外呼喊,策动城内士卒反正。 更要命的是到了第二天,从东面枣阳来了一行人马,零星只有十几人,这些人也加入劝降的队伍。 而这十多个人嘴里喊的,居然是满语…… 不错,这些正是杜尔德所领的“归正营”士卒,也就是昔日博洛授首以后,以八旗俘虏为主组建的降兵营。 在过去几年里,随着明军的节节胜利,归正营的规模也大大扩大,包含了满、蒙各部,有海西、建州、野人女真,也有科尔沁、察哈尔等蒙古诸部骑士。 人数已经突破了三千,竟是成了一股独立于光复诸军之外的机动骑兵部队。 原本朱由榔只是想用杜尔德等人帮忙劝降一些意志不坚定的满清八旗将佐而已,但没想到归正营的规模居然扩张得这么快。 那也别只做些宣传策反工作了,两三千弓马娴熟的骑兵,不用白不用,北伐以后,干脆就被拉上了战场,当做一个独立的马营使。 诶,明廷不担心他们捣乱倒戈吗? 的确不担心。 非常有意思的是,自古以来,二狗子都比自己人更容易获得信任。 原因很简单,当选择公开背叛自己原先阵营时,他们就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倒戈?你敢保证你逃回去,满清不追究你?别搞笑了,你说摄政王宰相肚子能撑船,莫不是忘了博洛是咋死的? 当年朱元璋甚至将倒戈的蒙古兵编成了三千营(京师三大营之一),负责宿卫京畿,就是这个道理。 于是乎,归正营在战场上,分外敢战,甚至比一般的明军马营要厉害得多,毕竟他们本来就大多是弓马娴熟的满蒙骑兵,如今又有比清廷更加坚固锐利的武器装备,战斗力竟是比以前还要强了。 北伐之前,江淮明清对峙,归正营在小规模袭扰清军,临战冲阵等等作战中,颇为显眼,屡立战功。 年前冬季,两军互派小股精锐,互相袭扰,归正营也斩获不少。 朱由榔非常大方地赏了杜尔德一个伯爵,坚定了对方要做“大明金日磾”的决心。 而且对于立有战功的归正营将士,也一律按照明军的标准予以赏赐。 不过有意思的是,此时的归正营满蒙将士们,已经全部蓄发,又改了汉姓,如杜尔德原本姓叶赫那拉,如今却是干脆直接改姓叶,朱由榔册封爵位之时,听闻对方改姓,唤作叶尔德,直说这名字改得不好,听着像个西洋人似的,亲自赐名叶忠允,以作勉励。 其实这样的事情早有先例,明初以降,大明尚存的三十五个伯爵中,南宁伯、东宁伯、怀柔伯、伏羌伯,还有一个恭顺侯吴允诚,都是蒙古人出身。 尤其是吴允诚,在永乐朝,一度担任正一品都督,总督京营军政,多次扈从朱棣北征,荣宠一时,虽然距离汉朝的金日磾还是有点差距,但也相差不大了。 杜尔德接过圣旨,感激涕零,顿首再三。 有了领头的榜样,其余军佐士卒纷纷效仿,大多按照原本姓氏中,取一个汉姓里有的字,用作自己的姓氏。 其中,也有少许爱新觉罗部落旁支出身,的改姓为艾、罗居多。 事到如今,若非还能说满蒙语言,否则光从外表上,还真难分辨这些归正营骑兵是不是汉人。 当然,有了正式工作固然好,不过劝降的工作自然也不能落下,但凡有明军围困孤城,都会让归正营派出少许人手,参与劝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樊城这次也同样如此。 果不其然,效果立竿见影,劝降后当夜,城中就发生骚动,守城的满清将领务达海连忙派亲信弹压,砍了十几颗头颅。 但也只是表面上压了下去而已,其实务达海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原本就是硕塞的亲信,现在硕塞都已经身死,眼看援兵是没有了,纵观百里之内,只有隔江的襄阳,尚还在明军重重围困之中,竟是上天无门,入地无路。 第二日开始,明军不顾疲惫,连番发动猛攻,但清军士卒抵抗意志明显大不如前,节节颓败,还是务达海亲自领人压阵,才勉强稳住形势。 攻城两日后,正值午夜,东城内突发火起,清军营内动乱,忽发营啸,士卒奔逃散乱,有晓事的绿营士卒争夺城门,与守城八旗兵混战。 高一功连夜检点六百精锐,夺下城门,战至黎明,大军鱼贯而入,守将务达海已然葬身火海,城中群龙无首,不堪一击,明军一路上几乎只是接收俘虏而已…… 至此,襄阳北面,引以为助力,互为掎角之势的局面,被彻底击破,襄阳瞬间沦为孤城…… ------------------------------------- “高公讳一功,陕西米脂人,贞义夫人高氏弟……时王师抵于襄樊,贼酋济尔哈朗,以二城呼应,固若金汤,王师围城十余日,未能克,遂令一功图樊城,以破其犄角,会江汉春汛,一功乃施奇计……伏杀虏承泽郡王硕塞,下樊城,斩俘四万有奇,威震豫鄂,时人以关羽并称之。” ——《后明史,勋臣第五,高一功列传》 第37章 中路转折 樊城的火光,足足烧到了第二日中午,仅隔十里之遥的襄阳城,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济尔哈朗几乎是半夜被身旁将佐从床上唤醒,连忙登上城楼,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那冲天火光,纵使天气已经转暖,却只觉得手脚冰凉。 失去了樊城,襄阳只不过就是一座孤城,彻底丧失了援护。 济尔哈朗原先是打算利用襄樊地势,将明军中路主力困顿于此,而后再策动信阳、郧阳、南阳方面的清军全面反扑,可现在却弄巧成拙。 本来在南阳,作为反扑总指挥,居中调节的硕塞近乎全军覆没,而襄阳引为支柱的樊城也被突然攻陷,瞬间让襄阳清军陷入尴尬境地。 继续和李过死磕,意义不大,可要是想突围,如今襄阳城外里三层外三层,李过动用十万大军,难道会轻易放他跑路? 归根到底,高一功的胜利,出乎了明清双方的意料。 哪怕是李过,在接到军报以后,第一时间同样是有些恍惚,反复确认多次,才敢相信。 这样的结果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硕塞作为中路战场清军副帅,地位和东路的岳乐相当,如此重要的角色,以及麾下镶红旗主力,再加上数万绿营,居然就这般,以一种极其戏剧化的方式,折损在了泌水河畔。 原本令人头疼,难以下手的襄樊防御体系,顷刻间土崩瓦解。 李过也不得不感叹 “一功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围城诱援,虚实设计,掘堰水攻,此番中路战胜,当为首功!” 随后吩咐传来围城各师总兵、副将、录事参军,以及两个重炮营的参将与会。 部属准备开始派兵攻城。 经过半月围城,明军先是凭借炮火优势,将襄阳城头的城防火力一扫而空,接着就以重炮为主,开始轰击城墙。 在高一功伏击硕塞,夜克樊城的同时,襄阳城已经被连日炮火砸得千疮百孔,一片狼藉。 但其坚固程度,还是超乎了李过的预料。 数十门二十八斤重炮,连日轰击十余日,城墙外层砖石虽然都被冲塌,散碎一地,但里面的墙体竟然还依旧完整。 襄阳城实在是太厚了。 而且,济尔哈朗也绝非易与之辈,他利用城池四面外的屯兵城,多次夜袭明军,也取得不少战果,让李过颇为头疼。 好在樊城被克,硕塞部又遭袭全军覆没后,李过倒是也不再担心太多,慢慢和济尔哈朗耗便是…… ------------------------------------- “轰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14节 飞驰的重型弹丸砸中城池一角的砖石城楼,当即倒塌卸落下来,掉落的碎石在护城河中激起阵阵波纹。 炮火持续半个月,将城中守军都快震出耳鸣来了,每天一早,也不必军佐叫醒,只听得炮声一起,必然是天亮了。 一开始,全军上下莫不惶惶,各个如履薄冰,但时间一久,倒也适应了,不再向一开始那样惧怕。 其实这火炮虽然对城墙破坏不小,但对人员的杀伤却并不厉害,只要眼神机灵一点,这年头的炮弹初速相当可怜,远远看见都来得及躲开。 而且这些日子,明军虽然炮击不断,却从来不派兵攻城,故而这些守城士卒竟是有些无所事事,反而稍显懈怠。 但只有高级将领们知道,这意味着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随着城墙被一日日撼动,明军发动攻城只是时间问题。 三月二十八,南城一段十丈左右的城墙,由于是当初汉江大水,在嘉靖时期才补修的,所以较之其他城墙要薄弱些,终于担当不起这般连日轰炸,向内侧垮塌。 埋死了十几个人不提,反正是向明军留出了豁口。 经过大半月的炮战,总算是出现结果了。 李过不再迟疑,立即命刘体纯部精锐甲士,渡河攻城! 这是围城大半月以来,明军第一次除炮击外的主动攻城。 襄阳护城河实在宽阔,以至于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内架起浮桥,所以明军干脆扛着简易的平底竹排,直接乘舟渡河。 但可想而知,之所以把护城河修得这么宽,当然是有作用的。 竹排渡河效率明显慢许多,而这渡河的时间内,几乎每一尺,都会留下鲜血…… “嗖嗖嗖” “砰砰砰” 城上城下,箭雨、弹雨你来我往 但很显然,清兵居高临下,而且明军为了渡河,队列要分散得多,自然就成了挨打的一方。 尤其那城池四门外的屯兵城,还能与城上守军形成掎角之势,交叉火力,向河上泛舟的攻城明军输出。 五百先登死士,登岸之后,竟是死伤过百,只剩三百多人。 很显然,伤亡到这个份上,在顶着对方箭铳交加,只是试探性攻了几次,就被迫撤退。 李过也只得长叹,命令火炮掩护,也顾不上误伤的可能,毕竟要是撤不出来,这么宽的河,就得全军覆没。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诸位都说说吧。” 大帅升帐,诸将军议。 李过居于上首,向下方诸将问道 数十员佥事、总兵、副将、参将依次而立。 其中中军、前军各五个师,倒是势均力敌,且都是老面孔,如前军的刘体纯、刘芳亮、袁宗第等,俱是顺军老兄弟,而中军的胡一青、庞刚、周嘉屏、王兴等人,也是在军山湖共事过的战友,大家都算相熟。 有明一朝,从中期以后,文贵武贱,有些类似宋代,武将很少独立领兵,大多会有文官督抚来总理军务,故而虽然将领不少,但能被称为“帅臣”的,还真没几个。 不过朱由榔的到来,显然改变了这种政治生态,武将勋臣重新主导了军事指挥,反倒是文官,重新变成了辅助地位。 总督巡抚,不再具有督理军务的职责,军权重新交予武将,故而,朝中常有议论,说这本朝都督,有类前唐节度使。 但事实上根本不是一回事,起码节度使还有行政和财权呢,都督可没有,不过,最直观的改变就是,在光烈朝,能以“大帅”、“督帅”相称的,却都是武将了,而不是之前的文官督抚。 李过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情绪。 就在昨日,东路方面来了信,却是徐州会战即将爆发,宿州、符离桥战后,东路一直没有太大动作,如今天气转暖,自然是要重启战端。 朱由榔也带着一众君臣渡过了黄河,龙纛直抵北岸的清河地区。 李定国本人,则领着亲卫,跑到宿迁视察敌情。 眼看东路也要干大事,中路将帅们未尝没有竞争的心思,若是能在徐州会战爆发之前,拿下襄阳。 一则,能够震慑清军,泄其士气,二则,攻陷襄樊后,便能直抵河南腹地,说不定还能策应东路战场。 三则,自然是在天子之前,表现一番了,毕竟四路明军各有任务,中路这边能最先完成战略目标,自然能傲视诸军。 袁宗第沉吟片刻,出言建议道 “襄阳城防坚固,我军虽用重炮陷其一口,但还是麻烦,不如,夜袭?” 李过闻言有些意动 一旁的中军都督佥事胡一青,却是迟疑道 “且不说护城河宽阔,渡河颇为繁琐,容易被发现,可夜袭毕竟只能动用小股精锐,能拿下吗?” 袁宗第也只得道 “为今之计,也只能一试了。” ------------------------------------- “自世祖兴业以降,固两广,复潇湘,征江南,出川陕,伐中原,以光复社稷者;收蒙古,夺台湾,通西域,抚安南,平南洋,以中兴国威者,当英雄用武之时,豪杰效命,凡将帅起于布衣,得王、公、侯、伯,勒功铭赏,计百又有八。” “其以李定国、李过、郑成功、张名振、高一功、赵印选、姜瑄……十八人,或以王尊,或以国公,俱都统一军,战功彪炳,有胜古之名将,时人谓曰‘光烈十八帅臣’耳。” ——《后明史,勋臣第一,李定国列传,序》 第38章 缅甸 “硕塞死了?” 春日转暖,朱由榔也不必再披着颇为碍事的皮裘,而是只穿着大氅和里面团龙袍,头顶翼善冠,在临时驻地里,批示奏章。 虽然亲征前,已经将国事托付给瞿式耜等内阁宰执,不过一些军国大事,肯定还是要征询朱由榔同意的。 御前兵卫司指挥使李景兴侍立在旁 对这个硕塞,朱由榔记忆中还是有些了解的,好像是什么“清初八大铁帽子王”之一,地位大概和桂北时,被明军斩杀的尼堪还要高些,也算大胜了。 尤其硕塞还是中路清军的副统帅,身兼指挥之责,他一死,樊城也光复了,中路战场算是赢了一半,接下来襄阳光复,只是时间问题。 那么接下来,目光主要就集中在东路了。 徐州战场,集结了明清双方诸多主力野战力量,无论是满清方面的正红旗、镶白旗,以及五镇新军,还是明军方面的左军、后军。 如果此战得胜,北伐胜局,就基本砥定了,剩下的,便是摧枯拉朽,剑指燕云。 自隆武二年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七年半了,朱由榔,也从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天子,变成了一个年及而立的成熟君王。 前两日南京传来皇后王芷的书信,刚满六岁不久的皇长子,燕王朱慈煊,已经入学,光荣地成为了大明上元第一小学的学生。 按照朱由榔制定得学制,小学三年,中学三年,届时肯定还会设立高等学府,朱由榔打算让自家儿子念大学后,再扔到兵学苑训两年,接着找个安稳点的边疆,扔出去锻炼锻炼。 当了父亲以后,朱由榔性格稳重许多,毕竟已经不是曾经的愣头青了,对于诸多政治手腕,也逐渐驾轻就熟。 不过满朝上下,无论文武,最为敬重这位天子的,倒并非是什么权术手腕,而是待人以诚。 这倒也是作为一名穿越者的特殊之处了。 作为一个于现代社会长大的人,他实在是很难代入这个年代,冷漠无情的君权机器身上,做不到历史上的乾隆那种,简直是马基雅德利笔下标准的君主。 而是更多将自己的大臣们,看做是与自己人格平等的“同事”,故而,无论是在日常生活,还是在工作中,对于麾下文武都相当尊重。 这也是朱由榔在诸多大臣口中,颇为“得人”,“有效汉之昭烈”的原因。 比如,朱由榔与许多文武重臣,都有私信来往,如李定国、李过、瞿式耜、堵胤锡等,几乎每隔十来天都要来一封信。 有时也并非军国大事,只是一些私下言语而已。 就像历史上的刘关张,其实没有结拜为兄弟,但互相之间的感情却并未作假,关羽死后,刘备也的确不顾一切,为其报仇。 经过多年共事,又一齐经历了生死辗转,朱由榔和手下文武重臣们,颇有一番“革命友情”。 手中这封,便是李过的来信。 信中,李过汇报最近中路的战事情况,以及自己对战局的一些思考和担忧。 李过认为,如今中路的战局已经基本砥定,东路则决战在即,所以他建议,可以从中路方面调动部分兵力,由信阳方面突进到淮北,侧击东路清军,算是奇袭了。 朱由榔倒是不置可否,只是表示,自己并不了解中路方面的形势,让李过自行判断决策。 朱由榔这个天子就这点最好,向来舍得放权,很少干涉将帅指挥,尤其是对方隔自己千里之遥的时候,可不会向崇祯那样,隔着几千里,乱下旨意,指手画脚。 回到北伐战事,如今朱由榔最担心的还是后勤,前线局势自有将帅审时度势,李定国、李过等人的本事,他还是非常信任的,更不必提,如今明军占尽优势。 唯独要做好的,便是大军的供应工作,随着春耕如火如荼的开始,后方愈加困难,朱由榔也没有太多办法,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所以也只得上下一心,勒紧裤腰带,他自己直接写信给了皇后王芷,从内帑里拿出数十万元,从东南亚购粮,补贴军用。 听说王芷也非常贤惠,主动拉拢了在京许多文武大员的家眷,在后宫组织宫人,为前线将士缝制袍服,虽然此举主要是象征意义更大些,但无论如何,至少也是安抚人心之举。 许多事,也许具体效果并不大,但你做不做,那是一个态度问题。 当然,总不可能只有朱由榔一个人出血,张同敞那边又发行了四百万元的专项国债。 但事总不如人愿,并非都是好消息。 比如,前日瞿式耜那边就来信,却是云贵总督王化澄的奏章。 安南方面似有异动。 越南南部的广南国(今越南南部)和澜沧王国(大致相当于今天的老挝),以国内有流寇作乱,需要兴兵征讨,筹措大量粮饷为理由,拒绝了向明廷出售粮食,并且还关闭了富春的沿海市舶港口。 据锦衣卫方面的调查,流寇作乱倒也并非完全作假,去年年末澜沧王国南部,的确有几个部落叛乱,战乱还延伸到了广南国和柬埔寨的边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据他们了解,这股叛乱的规模并不大,充其量也就两千人的水准。 虽说东南亚不比中国,但澜沧地域,也不比大明一两个省小了,两三万军还是有的,平定如此叛乱,往年撑死就一两月的事情。 很显然,这只是借口。 锦衣卫依据现有情报猜测,背后应该是东吁国在指示,今年东吁国也没有上缴粮贡,理由是国内遭遇水患。 所谓东吁国,就是缅甸,对于这个国家,朱由榔向来是非常警惕的,原因无二,后世历史上,永历帝就是逃到缅甸,结果被缅甸王给卖了,最后导致客死他乡。 而且此时的缅甸,是东南亚最为强大的国家,算是“东南小霸主”了。 当初郑成功和王夫之带着舰队,沿着东南亚海岸耀武扬威,逼服了大量国家,建立诸多朝贡和贸易关系,但却并没有完全解决东南亚问题。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15节 首先,明廷的影响力是有强弱之分的。 对于如越南的黎国、广南国这些离得近,而且沿海的小国,还能威慑得住,予取予夺。 而远一些,同时也稍有实力的柬埔寨、暹罗(今泰国),就只能建立表面的朝贡关系,勉强进行贸易,却不能完全掌控。 至于缅甸这种,国力虽然比大明差远了,但也能和朝鲜、日本之类搬搬手腕的地区一霸,却是只能建立表面上的外交关系。 倒不是朱由榔怕了他缅甸,而是实在没空。 缅甸说大不大,如果认真起来,肯定是干不过明廷,但也说小不小,光动用两三万大军,怕还真是解决不了。 如今北伐尚未功成,哪里能隔着几千里,另辟战线,朱由榔也只能在心中暗暗记一笔。 尤其锦衣卫指挥使赵纪还表示,虽然尚无确切证据,但缅甸之所以知道大明正在陷于北伐,无法抽身,而且还如此胆大,背后应该是和荷兰人与西班牙人有联系…… 唉,为今之计,也只能先尽量渡过难关,等再过两月,夏粮征收,自然就不怕了。 ------------------------------------- “东吁者,安南都护府,缅甸布政使司古称尔……光烈七年春,会王师北伐,乏粮,东吁以洪潦故,不贡,并阴使广南、澜沧摇动,世祖闻,恶之。” ——《后明史,四夷第四,安南诸国列传》 第39章 此消彼长 宿迁的光复,还是消耗了李定国不少功夫。 自入春以后,明军开始重新活跃。 尤其是之前在宿州战役中,遭遇重创,伤亡不小的光复后军,经过一冬补充,以及休整,重新恢复了战斗力。 这就是军制改革后,兵部主导的民兵建设工作,意义所在了。 虽然由于春耕原因,江南大部分府县民兵都被解散,但出于补充前线的需要,还是留下了六到八万人,这些都是从民兵训练中,挑选出来,接受过四个月以上训练,年龄在十六至三十之间的青壮。 他们被重新编制为三千人一营的后备力量,共二十四个补充营。 经过光烈六年的秋冬攻势后,按照枢密院初步统计,明军的总伤亡以及各种减员,总数大概在一万八千余。 故而在各师休整阶段,先后补充了六个后备营,其中光复后军损失最重,占了一半。 这些新兵虽然还没有刀刃见血的参与过实战,不过经过小半年的纪律和体能训练,并非那种临时征发的丁壮可比。 至少对于火器使用,队列秩序,旗号纪律等等,都已经稍微熟悉,唯一缺乏的,就是实战经验。 只要经历两三次实战以后,很快就能成长起来。 除了民兵新卒以外,战俘也是一大补充兵源,甚至只以战斗技巧和经验而言,应当比新兵更好。 只不过这些清军绿营兵卒,大多风气极差,军纪涣散,年龄参差不齐,最为糟糕的,还是兵痞作风,有害军中纪律。 所以必须要全部打散,筛选,并且重新作训两三个月,才能投入前线。 三万多俘虏,都被逐渐转移到后方,进行改编作训。 当然,不可否认,补充的初期,肯定是会拉低部队平均战力的。 不过,损失惨重的又何止明军? 相较而言,清军的损失就相当惨烈了。 东路战场,主要是宿州战役和江北攻防战,明军先后斩获俘虏近三万;而中路战场,仅硕塞被伏击一役,斩俘就将近四万。 以及其他零碎的战果,包括王愬入北直,辽东对峙,和陕西、山西方面的零星战果,与东路、中路的两个战役相加,达八万有余。 双方战损比,达到了骇人的一比四。 当然,其中也有清军大军结构中,绿营兵丁占比过半的缘故。 不过此消彼长,双方战损的悬殊,也体现了力量对比的变化。 虽然直到此时,两军对峙的前线,都还没有太大的突破,但打仗这事情,就像掰手腕,在决定胜负之前,看起来似乎都是势均力敌,事实上双方都在消耗气力,只待一方支应不住,便是兵败如山倒,瞬间见胜负。 而且,不同于后勤、补充体系混乱浅薄的清廷,明廷在强大的后方咬牙支撑之下,军队却是越打越多,年初,工部又从南京兵工公司的工坊里,拉出来一百二十门火炮,以及九千支火铳,兵刃、甲胄,自是无法计量。 而由于王愬“直捣黄龙”,清廷位于天津杨村的神器局工坊被一把火给点了,辛辛苦苦三四年建立起的军工生产,一朝尽毁。 如今,清廷连宿州战役里,各镇新军损失所造成的武器缺口,都补不上,若非京师库房里,还有几万斤之前遗留下的火药储存,否则,下个月的前线弹药供给,都是大问题,更不要说什么组建新军了。 如今的多尔衮,可谓头痛欲裂,按照原本历史,他其实在前年就该在死在塞北狩猎途中,现在因为各种原因,没死成,但身体问题还是遗留了下来。 神器局被毁,硕塞之死,都如同重锤般给他相当打击,而且局势糜烂如此,操劳有加,身体愈加严重。 一入立春,河淮地区开始逐渐转暖,冻河冰解,虽然导致步骑大队,无法直接渡河,但却令后勤运输方便了许多。 李定国就开始着手进攻宿迁的部署。 从淮阳方向直抵徐州,如今主要剩下宿迁和邳州两处。 两县都是依靠着骆马湖和黄河,凭借着两个水域之间的狭小地域,卡主沿河往北的道路。 好在李定国之前不到月余,就突破江北诸多重镇,斩俘过万,携带军威至此,亦让城中守军颇为忐忑。 很快,围城不到十日,宿迁肯定是不比襄阳、樊城了,明军派出由战俘组成的敢死营,挖掘渠道,埋炸药,穴地轰城。 经过改良以后,新的炸药威力比以前纯粹的黑火药要强许多,至少炸这种一般府县城墙,却是用不到以前那种两三千斤之数,只用了六百多斤,便炸出了一个数丈宽豁口。 上千精锐甲士,涌动而入,不出一个时辰,城池便易手。 ------------------------------------- 拿下宿迁以后,下一个目标自然是上游的邳州。 但让李定国等人没想到的是,清军居然主动让了邳州,直接撤军往北,退出数十里,直到吕梁山一线(不是山西的那个吕梁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而休整补充完毕以后的光复后军,也在张名振的带领下,抵达永固山前线。 此时,光复左军、后军兵锋,距离徐州城,不过五十里而已。 徐州和襄阳类似,都是连接中国南北的战略要冲。 但具体上却和襄阳大不相同。 徐州地处平原,不是襄阳那种山水形胜,得天独厚的地方。 故而,防守徐州,想凭借一两座城池,扼守关键,就拒敌数十万,是不可能的事情。 必须要在周围数十里,都得部属防御,节节抵抗,方有可能。 只不过瓦克达反复思量之下,又与图海等人商议,最后认为,在徐州与明军决战,断不能一味坐困死守,必须利用清军骑兵优势,于平原之上,伺机突破。 这思量倒也不错,徐州地处淮北鲁南,一马平川,正是铁骑用武之地。 于是乎,按图海制定的策略,徐州战役,清军战略,大概可以用八字概括。 “步守骑攻,城防军通” 即,将步卒主力,包括新军在内,主要置之于徐州周边诸多坚城、营寨之内,变成一根根钉子,限制明军的行动范围。 而骑兵主力,则在各个城池营寨之间,相互奔驰,寻机突袭明军,若成,城中原本坚守的步军就能迅速就近转入进攻,若是不得手,也可以就近撤入城池之内,再寻找下一个机会。 为此,瓦克达还让年轻的骁将,赉塔来统帅正红旗骁骑营、护军营骑兵,而自己和图海,则统帅步军,驻守各城。 其中,瓦克达驻于徐州城,图海则驻于黄河北面的沛县。 当然,最为特殊的,还是独领镶白旗的多罗郡王岳乐,此时却是驻军于磐石山,卡在黄河边上,隐隐威胁光复后军后路,未尝没有想一雪前耻的想法在。 ------------------------------------- “岳乐、图海二人,年少英骁,文武驰通,以败军之际,弱冠之龄,而当大任,虽谓之螳臂以抗王师,然未尝无可称也。” ——《后明史,建虏第二,诸将列传》 第40章 机会 “所以说,此战,尔等任务,却非攻陷城门,而是尽可能混进去,一定要把鞑子粮草给我烧了!” 李过正色对着眼前的将佐吩咐道 前几日,明军多次发起夜袭,但效果都不大,除了一次勉强占住的南门外的屯兵城,不过天亮以后,也被清军派精锐夺了回来。 双方各自留下数百伤亡后,依旧如常。 而事情的转机,却恰恰就来自这次差点成功,却十分可惜的夜袭。 在短暂的拿下城南屯兵城后,明军除却斩杀近百,还俘虏了十多名清兵,在天亮后,被清军反扑之时,带队的明军参将,颇为有见识地咬牙将这些俘虏带了回来,而没有留在战场,或是一刀砍了。 于是乎,明军十分幸运地发现,这十多个俘虏里,有一个蒙古出身的清军镶蓝旗佐领,乃是两天前才因为城南屯兵城守将,运气倒霉,被明军炮击伤中,不治身亡,他被调到了屯兵城,用于填补空缺。 换句话说,这人对于此时清军襄阳城内的布置颇为熟悉。 毕竟济尔哈朗已经率部在襄阳城里呆了一个多月了,这些镶蓝旗军官将佐,对于城中要害布置,还是颇为熟悉的。 李过二话不说,找到了归正营的军官和锦衣卫帮忙,直接连夜拷打审讯,锦衣卫的手段自不必提,一晚上的时间,就啥都交代了。 从这厮的言语中,锦衣卫结合其他既有资料情报,确定了清军在襄阳城内的辎重、粮草储存地。 早在两年前,济尔哈朗就开始策划在襄樊和明军死磕了,所以他早就做好各方面的准备。 襄阳城能守下去的一大重要原因,就是因为城中粮草够吃。 济尔哈朗自光烈五年起,就大量搜刮襄樊、郧阳、南阳地区的粮食,储存于襄阳,以保证够五万大军半年食。 此时城中满打满算也就三万多人马,济尔哈朗再守个大半年完全没问题。 换而言之,如果能够摧毁这些东西,那么…… 这想法一出,李过以下诸多将领都有些按捺不住。 这种事情,首先肯定是寻求锦衣卫的帮助。 但锦衣卫方面却是也有些难办,一方面,城中守军大部分都是镶蓝旗的八旗兵,和清军在北直地区组建的新军,忠诚度绝非绿营兵马可比,很难策反。 另一方面,当年江南战役尤其是南昌的陷落,都是教训,故而清军对于明廷锦衣卫的手段也是有了深刻认识,故而临战之前,济尔哈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城中百姓全部驱逐除去,以避免明军里应外合的可能。 故而,明军若真想对城中粮仓辎重下手,唯一办法,只有用“特种部队”的手段了,也就是派精锐潜伏入城。 可这事情,明军还真没经验……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16节 首先是情报。 那镶蓝旗佐领毕竟只是一人,虽然从他嘴里得出了清军辎重所在,但明军也都不是襄阳人,对城中的格局、街道一无所知,一不小心迷路都是问题。 好在这事也不难解决,济尔哈朗不是把城中百姓都驱逐出去了吗?锦衣卫出面,直接找来许多被驱逐的百姓,询问统计信息,基本把城里的街道巷陌给摸透了。 除此之外,更为麻烦的,就是人选问题。 孤军深入城内,还要在黑灯瞎火中,完成计划,不能在途中被发现,锦衣卫自然会派出精干人手,但这事过程中肯定也有战斗,明军亦不好坐视。 何况这事,锦衣卫也是第一次干,毫无经验。 干这事,肯定不能是只知厮杀的糙汉,必须得是灵动有心计,心中有沟壑的,最好有文化,能解决许多问题。 反复考量之下,前军的一名副将竟是主动请缨。 乃是刘体纯部副将,名唤马宝。 马宝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之前年方十八,就作为参将,和李定国在云南磨盘山伏击满清勇将鳌拜,立下战功,东征之时,也颇有斩获,累功升为副将,一开始是在左军,而后调到前军刘体纯部。 虽然级别没动,但人人都知道这是升迁的前兆,因为刘体纯部是前军主力师,在这当副将,只要立下战功,估计就会调回枢密院当一年承旨后,便能外放为总兵,独领一师了。 虽说光烈朝武将,由于战事不断,又多次扩军,所以升迁颇快,但也不是没有门槛,其中最难的就是从副将升到总兵这一级。 因为在此之前,基本上都是上面来了文书,就能马上调动,而副将升总兵,独领一师,则需要将领资历经验足够,并且升迁之前,往往都要先回枢密院干个一年半载。 当然,战时亦有特例,比如在北面立下了大功的王愬,直接就从参佐,连跳三级,成了总兵。 李过考虑良久,觉得马宝还真是合适。 一方面,其人勇力、武艺出众,无论是在左军,还是在前军当中都是出了名的,于左军任参将之时,李定国就称赞其为“稚虎”。 除此之外,当初江南光复,南京的兵学苑建立以后,将一批年轻将领调回了京师进行“高级班”轮训,重新教育,马宝就是其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所以其人也并非是什么大老粗的糙汉,再说当初在云南,伏击鳌拜,配合锦衣卫光复昆明城,也算是有过一些经验。 思来想去,就同意了马宝的请战。 最终,由明军挑选十五名精锐,和十五名锦衣卫所遣的干事,共三十人,作为别动队,来做这事。 其中,以马宝为首,锦衣卫方面的一名程姓百户为副。 最后的问题,便是行动方案了。 怎么潜进去?进去以后干嘛? 好在锦衣卫方面,在搜罗被驱逐城外的襄阳百姓口中信息后,又结合自己掌握的一些资料,不难找出突破口。 根据那清军佐领的口供,清军辎重粮草堆放在襄阳城东北隅的仁和坊和阳春坊,这里原本是以前襄阳游击将军衙门都署所在。 锦衣卫方面思来想去,只有让这三十人,从西北面,靠山的地方,悄悄潜入襄阳城墙…… 但即使如此,也非常困难,襄阳护城河数十丈宽,城墙也不矮,恐怕需要一番思量策划。 ------------------------------------- “时王师围城不克,一日夜袭,俘敌军佐,讯之,得城中辎粮所在,过遂起焚粮计,宝请战,自领十四骁勇,与锦衣十五缇骑合,欲以城西潜……” ——《后明史,勋臣第十九,马三宝列传》 第41章 夜火(上) 襄阳城三面临江,而隔着江对面的城南外,却是被诸多山势环绕着。 主要是真武山和琵琶山的北麓,山势弧度虽然算不上多么陡峭,但也不算低矮,还是有上百丈的样子,从山腰便能一窥三丈左右的襄阳城墙。 故而,如若明军锐士想要潜入城中,这里颇为合适。 只需要用绳索,自靠近城墙的山腰处,便能悄悄爬上城墙,潜入城内。 但这事说着简单,这番动作,大概有三个问题必须要解决。 首先,襄阳城的护城河实在太过宽阔,如何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把人送过去? 其次,送过去以后,如何不引起注意的翻城而入? 最后,翻入城墙,还要先隐蔽起来,否则就靠这三十号人,一旦被发现,立马就得玩完。 所以,按照计划,在此之前,明军会先在黄昏以后,先后派遣数支偏师精锐,夜袭城墙,一方面是分散注意力,另一方面,也算是疲乏清军,若事有不可为,还能起接应之用。 马宝领着三十骁锐,检查各式装备,而后在早晨时,就已经登上真武山,先用专门制造,倍率更高的望远镜,眺望观察襄阳南城城墙上的形势。 随后慢慢移动,隐藏在真武山临近城墙的山腰之下,等待时机。 至于城外的明军,依旧与往日无二,开始组织攻城,炮火齐加,鸣响厮杀声不断。 直至黄昏 晚间后,李过又点检三千精锐,分为六支,每支五百甲士,抬着数十艘小舟、竹排,先后在各城门外发起夜袭。 当然,基本上都以失败告终。 但明军的攻势相当密集,自酉时(十九点)以后,直至丑时(凌晨一点至三点),六支部队,轮流发起袭击,让清军疲于奔命。 但丑时以后,也许是明军“力乏”,攻势逐渐转弱,最后停息下来。 济尔哈朗总算松了一口气,此时已经是深夜凌晨,还有一个多时辰就天亮了。 明军也撤回宿营,不来打扰,眼看是休整去了。 济尔哈朗才命令城上守卫注意留下人看望后,回去休息。 而此时,其实才是守城清军最为松懈的时候,大战刚刚过去,又是午夜时分,众人自早晨开始,厮杀、警惕良久,精神过度紧张,如今大多都松散下来,又兼之前夜袭的明军已经被击退数波,眼见就要天亮,肯定不会再来了。 就算再来,按照之前那几百人的规模,也不难被发现。 但当此之时,却是马宝等人行事的机会…… ------------------------------------- 三十人为了不造出声响,并未着铁甲,只是裹有轻便的皮加衬在内里而已,外面则用黑布衣袍罩好,既能在夜里能够藏身,也能防止发出声响。 至于钢刃兵器,也用薄布裹住,其实他们也并未带长柄兵器,只是人手一柄短刃而已。 除此之外,另有双管火铳。 只不过这三十人手中的火铳形制颇为怪异,乃是锦衣卫专门提供的,马宝拿到手后,好奇把玩了良久…… 这玩意,怎么没有火绳啊? 这个问题也是马宝一开始,向身侧那位作为自己副手,名叫程横的锦衣卫百户所问。 马宝虽然年轻,但十三岁就跟随民军四处流窜作战,多年以来,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对于各种火器并不陌生。 但手中这种,没有火绳,扳机上面,只是用钢制钳口,钳着一枚火石的短发火铳,还真是第一次见。 事实上,自生(燧发)火铳的研制,在明朝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这玩意的思路本来就不难想出,大家伙都有过用火石燧发代替火绳引火的尝试。 问题在于,效果都不怎么样。 是的,燧发枪刚刚被发明时,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欧洲,都是被嫌弃的东西。 崇祯八年,南京户部右侍郎毕懋康,所撰写的《军器图说》中,就有自发火铳的详细介绍。 “铳遇风雨不便,凡铳必先开火门,乃可对敌举放。往往有被风雨飘湿而不能一发者,有未及照星而误发者,须将龙头改造消息,令火石触机自击而发药得石火自燃,风雨不及飘湿,缓急可应手。” 这种东西好处多多,一方面不用害怕像之前清明时节那种空气潮湿,或者是刮风、天气冰冷,导致火绳难以激发的情况。 同时也能免去临战时,必须要携带火种,还要先点燃火绳的麻烦,颇为省事,能大大提高效率。 但唯一的问题是,早期的燧发枪,击发率相当可怜…… 在技术成熟之前,早期燧发枪的哑火率,高达四成以上,每十支火铳一同激发,其中四五支都得哑火。 这玩意怎么用? 其实在这时候很早以前,中西方的工匠们,都各自在实践中,摸索出了燧发枪的设计与结构,这玩意本来就没啥高精尖的东西。 但燧发枪的哑火是个技术问题,燧石问题、火药问题、机械问题,都得慢慢尝试,在实践中慢慢改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以至于历史上最早的燧发枪,在十六世纪中叶就已经出现,但等技术完全成熟,并且广泛应用,却是一百五十年以后的十七世纪末的事情了。 这个工作,武备局从光烈三年就开始立项了,至今已经弄了四年,也的确搞出了不少成果。 首先是改良击发火药,还有枪机的机械结构与燧石质量。 最后做出了一批样品,包括步枪、短铳、双管短铳等等。 不过还没有建立规模生产,毕竟靠少数优秀工匠,反复打磨弄出来的产品是一回事,按照标准规范,利用车床、水力、畜力,一天制作上百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三十支专门调来的新式双发短铳,也算是实战检验的样品了。 一般情况下,工部但有新出炉的新鲜古怪武器,锦衣卫往往都是第一个用的,所以锦衣卫的不少装备,马宝等人还真是黄花闺女上花轿,头次见了。 故而程横足足用了半日时间,向所有人示范这些装备的用法和效果。 包括不用火绳击发的燧发短铳,里面裹有石灰粉的小型掌雷,小型钢弩,以及用于投毒、刺杀的种种工具…… 其中最为珍贵的,莫过于那一副精巧,只有巴掌大的怀表。 这玩意如果拿到南京市场上发卖,少说能换近千银元。 在工业革命以前,钟表无论是在西方还是东方,都是稀有的奢侈品。 不过朱由榔明白这种精准计时器对于军事的意义,故而不同于历史上钟表传入后,想尽各种花活,用于装饰玩乐的清朝帝王们。 朱由榔自己宫里只有三副葡萄牙和英国人的贡品摆着,却是咬牙拿出数十万两之巨,一方面支持工部研发改良,另一方面在锦衣卫和高层指挥官尝试装备。 若是朱由榔在场,恐怕也会感叹,如今的锦衣卫执行司,在五六年的建设下,还颇有些后世克格勃、cia的风范了…… 当然了,其实也就是家伙事唬人,真论实战经验,其实也没用过几次。 这燧发火铳,还是第一次用于实战呢。 万事俱备以后,当夜三十人的软鞋都是专门设计,以避免在地面上踩踏时发出太大声响,悄悄来到城西南护城河畔…… ------------------------------------- “锦衣卫,为御署,掌军情、外探、护卫诸务,置指挥使一人,正三品,同知一人,佥事若干,镇抚使四,曰‘探马’、‘执行’、‘内视’、‘总务’,情事不经内阁,直报御前。” ——《大明会典修注》,明·顾绛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17节 第42章 夜火(中) 好在,这年头也没个探照灯啥的,一到深夜,尤其是月初月末之时,星月暗淡,基本上就是两眼一抹黑,即使是没有夜盲症,也很难看清自己身边两丈以外的东西。 即使是两丈以内,基本上也就只有一个模糊影子。 于是乎,马宝、程横等人发现,他们之前的担心根本就是虚言,别说他们经过一番准备,行动起来根本没啥声响,就算有,估计对方也看不清。 可问题是,在不打火把的情况下,这三十个人怎么不走散,还能找到路呢…… 先别说被敌人发现,首先自己就看不清自己人…… 唯一能够作为分辨的,还是清军在襄阳城头立着的火把光亮,能够保证他们没走歪。 一行人磕磕绊绊,花了好大功夫,才算到了护城河边。 接下来却是要在黑灯瞎火里渡河,这可算是难到众人了。 马宝也就算了,哪怕像程横这种在锦衣卫干了五六年的“专业人士”,也没啥好办法。 思来想去,程横一咬牙,在黑夜里和身边用绳子互相拉扯着,勉强能看清的马宝商量道 “马将军,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黑灯瞎火的,届时一不小心落水,反倒惊动鞑子,要不……咱们点火吧?” 此话一出,马宝也有些动摇,可…… “若是被清兵发现了又如何?” 这要是三十号人打起火把来,实在是太过显眼了 程横思量良久,想出了个办法,三十人分为六组,每组人都用细绳系在左手上,以避免掉队,而后走在最前面的人,点燃火折子照明,如此,能够最大限度减少光亮。 两人也没其他办法,便也只有这样了。 但实操之后,二人一开始,还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发现了。 结果走了半刻多钟,到了护城河下,将早已准备好的竹排捆好。 这些竹排是黄昏时,攻城明军专门“遗留”在这的 马宝心里越来越迟疑,最后好像觉得…… 这清兵好像根本没动静啊! 其实想想也知道,古代战争又不是像后世一样,还得讲究个信息化啥的,这年头军队都是相当粗放的。 如明军这般,还搞什么锦衣卫执行司的“特种部队”,还要普及文化教育,严格编制,规范责任的,才是异类…… 经过近月攻城,城中士卒疲惫万分,见明军今日夜袭已过,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再给你来个明哨、暗哨的? 其实按照一般将领的想法,也用不着这么谨慎。 襄阳城这么大,城高池深,就算对方想要突袭,少说也得几百人才行吧?届时几百号火把,人声鼎沸,不用放哨都能给你吵醒。 至于你说明军派遣十几人的小队悄悄上城会怎么样。 能怎么样?十几人还能拿下襄阳是怎地? 毕竟在此之前,自古还真没有过悄悄潜入城池,烧人家辎重的事情。 其实也不是没有过,但那些大多都是间谍,也就是用平民或者友军身份作为掩护,从而搞破坏的。 如这般直接从外部潜入的,还真是第一次。 ------------------------------------- 竹排缓缓停在襄阳城西南角的城墙外,挑选这里是有原因的,因为襄阳四面城门外,都有一座位于护城河正中,宛若灯塔孤岛般的屯兵城。 若是从正南面过去,很容易就会被屯兵城上的清兵发现,虽然此时也没几个清兵站岗。 这年头的士卒,由于营养缺乏,普遍患有夜盲症,一到晚上,离了光照,就啥也看不清了。 所以夜间放哨的士卒极少,更不要说什么“暗哨”了。 不过马宝、程横他们一行三十人,都是军中和锦衣卫中精锐,自不相同,仅马宝那十四人,放在军中,最低职衔都是个队正,自然无所谓什么夜盲。 襄阳城西南角处在真武山余脉,山林环绕之下,就算有些声响也不容易引起注意,而且距离南、西两面的屯兵城都有三百步以外的距离,若是白日,恐怕会被交叉火力对付,但在夜间,反倒是死角了。 登城这事,程横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自然是当仁不让,将手中钩索朝着上方城垣飞掷,待套紧以后,向马宝示意。 西南角算是襄阳城墙比较低的地方了,大概两丈多的样子,对于这些军中好手而言,没啥难度。 唯一的问题是,大家都还是五人一组系着绳索呢,行动实在不便,恐怕很难登城。 马宝沉声道 “割了绳子吧。” “那不怕走散吗……” 程横迟疑 “直接点火把!” 马宝忽得果断道 “不怕被发现?” “不怕!” 马宝截然道 “若是发现,早就发现了,我算是看出来了,咱们之前压根是瞎担心,清兵又不是神仙,哪能这深更半夜,鏖战多日后,还处处警备的?济尔哈朗会算卦还是咋?咱们是自己吓自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再说了,就算发现了又如何,据我观察,这城头火把根本没多少,撑死这段城墙能有十来人放哨就顶天了,实在不行,强攻又如何!” 马宝才是此行总指挥,既然他都这么说,程横也不再迟疑,一咬牙,让身后将士都割了系在左手的绳子,为首两名士卒用火折子点燃了两具火把,顿时把周围一两丈的距离都照得通透。 火光亮起的那一刻,程横只觉得自己头上却是冷汗。 生怕这深更半夜中,极为显眼的火光,将清兵惊扰反应过来。 而年轻的骁将马宝,于火光照耀下,却是面无表情,颇为沉着,第一个站了出来,将腰间短刃衔于口中,又用手试了试绳索,紧接着便一跃而上,双手紧攥绳索,徒步往城上攀去! 虽然这夜间潜城还是第一次,不过在此之前,马宝跟随高迎祥、李自成转战数千里,这先登攀城的事情,却不是第一次干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之后,也纷纷效仿,攀城而上。 果然,直到所有人都逐渐攀上去之后,清军压根毫无反应。 马宝依旧继续行动,准备翻入城内,接着,他们就得跨越大半个襄阳城,从西南角,跑到东北面的仁和坊、阳春坊去放火…… 本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次任务最难的一关却是已经过去了。 可当马宝动身准备入城之时,却是忽得听见不远处,约摸两丈之外,一声迷迷糊糊的叫声 “谁?谁在那?” 估摸着是守城兵丁半夜出来解手吧…… 闻声马宝也只得低叹,本来是不想杀人的…… “嗖!” 那士卒刚刚喊出声来,就听得数声破风声掠过,紧接着,便是胸腹中绞痛异常,再想出声,却是极难了。 “咚!” 马宝藐了一眼那倒下的尸体,沉声道 “必须快些了,等天一亮,估计就会败露。” 众人颔首,纷纷继续起行。 而此时的襄阳城西北,仁和坊、阳春坊虽然是辎重重地,济尔哈朗专门部署了两个镶蓝旗参佐在这里看顾,但这毕竟是城内,就算是防范,其实防那些个绿营汉军的意思,恐怕比防明军的意思多些。 济尔哈朗将城中百姓全部驱逐出去后,倒也给马宝等人提供了不少便利,因为之前襄阳乃是个大城,城中少说也是有十来万百姓的。 如今全被清军驱逐出去后,清军守城士卒不过三万多而已,于是乎,大部分街道都变成了无人区,稀松空旷,马宝等人一混进去,压根不怕暴露发现,街巷之中,到处都是藏身处。 “那应当就是鞑子辎重所在了。” 程横隔着数十丈左右,用望远镜远远探望远处的光亮处。 对马宝道 马宝肃然 “那边好,检查家伙事!” 众人纷纷低头点检装备。 远处仁和坊门口,临时设立的木制栅栏前,十来员留着金钱鼠尾的满蒙兵丁瞌睡连连,浑然不知危险已经悄悄靠近。 ------------------------------------- “世祖宽仁宏大,秉公无私,礼贤于草莽,禀正于公侯,无好恶之嫌,无偏私之癖,是以得人心,凡朝中文武士吏,升贬调用,不敢有怨,故以定国、赤心、一功之辈,本出叛逆,效命王师而无所顾,加以将帅之位、王公之爵、军国之要,而不相疑,千古以降,君臣际遇,未曾有也。” ——《后明史,帝王第一,世祖武皇帝本纪》 第43章 夜火(下) “动手!” 夜空之中,忽得响起一声如同鸟鸣般竹哨声。 那仁和坊营门之前,原本昏昏欲睡的两名守营士卒顿时被恍惚间惊醒。 马宝一行人也不是什么刺客盗贼,这般全副武装,就没想过偷偷摸摸,竟是直接强攻! “蓬!” “嗖嗖!” 数枚钢弩所出锋锐,透过凛凛夜色,窜空而来,将还没来得及反应的两三名兵丁封了口,剩下五员兵卒,至此也被惊醒,慌忙起身要呼喊。 “有敌……” “不必隐藏了,放铳!”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18节 临近数丈以内,马宝厉声喝道 众人也不再讲究什么隐匿,直接抄出腰间双发燧发短铳 “砰砰砰” 一时间,火光淋漓,在黑夜中闪烁不断,这东西就是比火绳枪方便,不用提前点燃火绳,以至于清兵都未发现这些人带有火铳。 就是一波弹雨朝着刚反应过来的五人泼去,瞬时间就成了马蜂窝。 “锃!” 马宝迅速重新装填火药后,拔刀指向营门之内 “突进去!” 营门这番动静,哪里还能瞒得住人? 几乎就是这边火铳击发之时,声音响动就已经传入营内。 但此时仁和、阳春两坊只驻守有两个参佐,合计五百多满蒙汉兵卒,这倒不是说济尔哈朗不重视,而是实在无法想象,毕竟这地方是在城内腹地,就算有明军细作,哪有能这般直接强攻的? 再加上正值深夜凌晨时分,大部分士卒都已经熟睡,唯有每个参佐会挑选二十员兵卒轮值守夜而已,其实这些人的主要任务也不是防范有人袭击,而是怕天气转暖,粮草辎重失火走水而已…… 马宝挺刀冲在最前,快步数息间,就将阻在门前的鹿角一脚踹倒 “冲!快!” 众人驰入数十步,也不再掩盖脚步声,马宝和程横都知道,此时最重要的就是速度。 从之前获取的情报来看,清军为了储存大量辎重,就将原本是襄阳游击将军衙门驻地所在的仁和坊,与原先属于城中商铺聚集所在的阳春坊,进行了改造。 大致就是把两坊之间的土墙砸倒疏通,连为一体,而后,于两坊其余出入口用木石堵死,只留下四个出入门口,里面的民房则被改造成了仓库,用于堆积辎重。 马宝等人突入的,正是仁和坊西门。 这里距离粮草重地不过百步左右,奋力突入,不过半刻钟的功夫。 这也是因为襄阳城虽然城防深厚坚固,但规模却不算大,大抵也就和当年朱由榔守过的桂林差不多。 “何人!止步!” 很快,动静传开之后,十多名闻声而动的八旗兵丁,先是冲过来叫喊,见对方来者不善,干脆张弓。 马宝等人自然也不会惯着,只要对方一冒头,便是一阵火铳、钢弩招呼过去。 “砰砰” “嗖嗖” 夜里慌张反应过来的八旗兵,还尚未来得及列队,大半甚至都没有着甲,就被对方一波火力输出招呼过来,竟是只得埋头躲避。 但越这般,这边的动静也越大,越来越多人被吵醒,不仅是仁和坊这边,营外,宿营在其他街坊的清兵主力也有被惊醒的。 尤其是驻营的那两个参佐,被守夜士卒叫醒之后,虽说还未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也马上披甲,叫醒自己的亲卫兵马,往响动处去。 但深夜之间,组织动员得毕竟操切,杂七杂八的,竟是一时乱了秩序,反而到处都是杂声。 程横见状,也连忙让手下,将手中准备好的“特殊掌雷”朝两侧木质建筑扔去。 由于仁和、阳春两坊虽然被清军改造用于屯粮,但毕竟原本是襄阳城内的市坊,故而两侧多有民房。 那锦衣卫手里的掌雷,竟是与寻常不同,分为内外两层,内层装有火药,而外层则是火油,一旦炸开,火油就会被飞溅出来,沾染一片。 至于猛火油是哪来的?这玩意在中国古代军事史上,运用历史已经相当长了,早在班固的《汉书》里面就有记载,“高奴县有洧水可燃”,这里的高奴指的是今天的延安,而洧水便是石油,经过简单加工以后,可以作为引火物使用。 明军光复川陕后,就不缺这东西了。 “蓬!” 果然,数枚黑黝黝的燃烧弹丢在两侧几处民房上,随即爆破开来,斑斑点点的液体飞溅四处,随后窜出火苗,于夜风之中,越吹越大。 很快就延伸到周边,在夜色之中,尤为显眼…… ------------------------------------- “王爷!王爷!城中走水!” 济尔哈朗被明军多次夜袭惊扰,如今才刚刚睡下一个多时辰,就被吵醒,双眼血丝泛红,形容疲惫。 但也值得缓缓起身 “走水?何处?” “仁和坊!” 来报的将佐颇为慌张地道 济尔哈朗闻言先是愣了愣,而后马上反应过来,面色一变,仁和坊那不就是粮仓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立即起身,边将袍服往身上胡乱套上去,边急忙厉声问道 “何时的事?怎么回事?” 那将佐乃是今日值夜的参领,匆忙将刚才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济尔哈朗略作思量,就作了判断 “定时军中混入了锦衣卫细作,趁机放火!” 此时济尔哈朗的想法,也无非是觉得城内的绿营军中,有锦衣卫细作混了进来,趁机放火作乱。 毕竟二三十号人马,从城外混进来,实在是有些惊世骇俗。 言罢,直接传令,检点亲卫兵马千余,直往仁和坊方向去,还一边唤起其他将领,前往救火。 但此时,仁和坊的火光,已经越来越盛…… 刚才没放火时,马宝等人还过于显眼,但这大火一放,却是让城中混乱,只这三十人,如同沧海一粟,江河一叶,哪里容易找到? 马宝竟是就这般带着三十人在仁和、阳春两坊横冲直撞,一边跑,一边放火。 那专门制作的燃烧弹,每人只带有两枚,不到两刻钟就全部消耗完了,后面干脆就直接用火把,不过效率实在不高,好在,三十人这般到处乱撞,竟是在一处仓房中,找到了清军囤积用于劳军和将佐所享的半屋子酒。 这还用想?瞬时间,两侧仓房都被泼了酒,点燃起来。 如是遇到小股,三四十人以下的小队清兵,二话不说,就是一通火铳过去,这燧发枪击发快,更重要的是,没了火绳,之要不击发,在夜中还真难被发现。 而且又是双管,六十铳弹泼过去,能把人压得抬不起头来。 若是再少,十几人的队伍,连火铳都懒得用,直接以锋刃拼杀过去。 水火无情,越来越大,先只是四五处仓房,而后很快延伸到一整条街,接着是整个仁和坊,然后是旁边的阳春坊…… 原本马宝等人只是想烧了清军辎重而已,但没成想,这火势扩张得出人意料。 这也不难想通,别无其他原因,盖因济尔哈朗将城中百姓都驱逐了出去,而清兵守城士卒不过三万多而已,城中大量民房空置,一时间,火情凶猛,却是没有足够人手来参与救火。 只能坐视火势越来越大。 再加上又是深夜,突然被叫醒,而且经历了多日血战,本就神经紧张的清兵,顿时处在惊慌之中,不少汉兵还以为明军已然攻进了城,直接四处奔逃,甚至有人打算夺取城门外逃…… 好在济尔哈朗将几处城门都交给了自己的亲信掌管,又配属有满蒙精锐,还不至于被这帮子乱兵给夺城。 但城内的乱子,却是已经止不住了。 一开始清军还打算救火,但后来,干脆就放弃仁和、阳春两坊了,只能尽量不让火势继续蔓延。 眼看着,城内囤积的六万多石粮草都被付之一炬 还有…… “轰隆!” 一声巨响,烈火熊熊的阳春坊中,一处两层民房轰然爆炸,砖石四溅,正是城中用于囤积数千斤火药的仓库,被火势牵连,轰然殉爆…… 第44章 出城 距离襄阳数里之外的高处,李过通过手中望远镜看着远处火光,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原本只是计划让马宝等人潜入城中,试图毁掉济尔哈朗的辎重,却没成想,事情一发,完全不受控制,火势远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眼看就要席卷半城…… 一切嘈杂的声响在这场大火中扭曲着,人们的恐怖感,紧张感被无限放大,封建时代的军队中,本就是依靠暴力威慑才能勉强维持秩序,故而日常当中,军队内部就会积蓄不少矛盾和情绪,只是在上级的武力弹压之下,才能镇住。 若是一旦遇到眼下这种情况,顷刻间就会造成崩溃性混乱,也就是所谓的“炸营”或者说“营啸”。 镶蓝旗的八旗兵还好,毕竟都是多年老卒,应对能力和承受力远比一般新卒要强,在如此混乱当中,还能在自家中低层将佐的指挥勒令下,维护秩序,而那些绿营兵,包括所谓绿营新军,却都陷入了混乱当中。 毕竟,再怎么“新军”归根到底,也就是放下锄头的农民而已,论及实战经验,恐怕还真不如那些个油滑的降卒。 而此时,寅时已过,天边竟是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夜色将尽,太阳,快升起来了。 李过也不是庸人,如此状况下,如何不知道眼下最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不必管什么先烧辎重,然后再围城的计策了! 如此良机,岂能放过? 若是天色大亮,济尔哈朗稳定下秩序,可就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了! “传令!” “胡一青督三千锋锐,迅速攻城!” “王兴督马营三千精骑,立即往城南去!” “所有炮营,立马整备,一旦日出,马上放炮!” 军令如流水般迅速下达,好在在此之前,明军就已经有数千精锐准备好了,原本是用来掩护接应马宝等人撤退的,如今却是直接投入攻城。 与此同时,正在城中组织救火,弹压混乱的济尔哈朗,如何不知道现在的危险性,心中急如火烧。 此时正是襄阳这座坚城最脆弱的时候,全城唯一能够完全掌握的兵马,唯有镶蓝旗的几千步骑而已,以及两三千距离自己驻地较近,未被波及的绿营新军。 其余近两万人,都还在联络当中。 原本固若金汤的襄阳城,没想到,却在一把大火中,走向崩溃。 其实倒也不算突然,战争当中,最重要的其实并不是什么坚城、兵甲、人马,而是士气。 经过近一月的围城,明军炮火连连,有攻城夜袭不断,清军士卒本就处在高度紧张和恐惧当中,尤其是不久以前,樊城的陷落,那冲天大火,隔着襄阳不到十里,哪里能瞒得住? 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樊城陷落以后,襄阳就变成了彻底的孤城,这更加剧城中士卒的恐惧与紧张。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19节 故而,一旦城中大乱,这一个月以来,每天处在明军炮火和攻城大军,以及外援断绝,樊城陷落的压迫之下,几乎要绷断的神经,迅速崩溃了。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孙子曰“故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 一边,是全歼硕塞,拔取樊城后,欢欣鼓舞,随时准备毕其功于一役的得胜之师,一边是风雨飘摇,久经消耗,疲惫紧张的龟缩之军。 襄阳看似城高池深,不可逾越,但就像当年蒙元攻襄阳之时,自古以来,坚城哪里是从外面攻破的呢? 历史上的蒙元,攻取襄阳,就是先以猛攻拔取樊城,又切断襄樊之间联系,最后襄阳城里的宋军直接摄于威势而投降,相较而言,济尔哈朗还能再支撑这么久,已经相当厉害了。 距离马宝等人放火,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城中的混乱在济尔哈朗的强力弹压之下,也逐渐有平息的趋势。 但济尔哈朗却毫不轻松,而是马上让归建后的人马上城守备。 他敢断定,以李过那老匹夫的毒辣,怎么可能会放过如此机会? 果不其然,这边军令刚下,城外的喊杀声就已经到了…… ------------------------------------- “先登者,记甲等功,升三级,赏银五百!” 一名军中的政宣参事一手擎刀冲锋在前,一边高呼 重赏之下,数千明军不顾头顶零星飞来的箭矢,抬着竹排、云梯就往护城河畔冲去。 这次不同于之前一个月,为了疲敝试探清军的轮流攻势,李过是真的压上血本了。 先是原本用于接应马宝的几千明军在胡一青指挥下,直接进攻南门。 天色刚亮,连生火做饭都免了,近万明军就在军官勒令下,分作数股,朝襄阳各个城门,不计伤亡的发动冲击! 战机稍纵即逝,一旦城中混乱平息,可就没机会了! “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通通通” “砰砰” 攻城明军渡河时,将火铳手集中配属在船只竹排上,而后靠近护城河中间的屯兵城齐射! 就算杀伤不了其中清兵,也能将对方压得抬不起头来。 而后载有刀牌跳荡手的平底船“蓬!”的一声撞上岸,数十员如狼似虎的锋锐就在明军将佐带领,冲上屯兵城之前被炮火反复轰击后的低矮城墙。 “刺啦!” “杀鞑子!” “掌雷!” “蓬!” 这时候,清军才发现,之前的一个月,李过肯定没有用全力…… 因为这次,仅仅是一个时辰的光景,从襄阳城上往下看,明军旗帜遮天蔽日,越来越多火红色衣甲,以营为单位,在动员之下,如火海般往襄阳涌来。 火铳、炮弹、箭矢,如暴雨冰雹,铺天盖地,硝烟延伸数里,以至于护城河上都是一片薄雾,喊杀声、枪炮声、兵刃声直冲云霄。 两刻钟后,南门外屯兵城沦陷 又过一刻钟,东门屯兵城沦陷 刚刚经历城内混乱的清兵本就是惊弓之鸟,刚刚还在军官安抚下,表示只是城内走水,明军并未入城的士卒,这下子就听到了明军的喊杀声…… 士气的崩溃立马如病毒传染,军官将领只能用强制手段,和死亡威胁勉强管束住身边的少量兵卒。 胡一青本来只是督战,奈何这几年未能上前线,实在是手痒,竟是亲自带着数十甲士,载上三艘小船,跟着冲杀过来,拿下南屯兵城后,兵抵襄阳南面的文昌门外。 “可有火药?与我炸开!” 胡一青刚带着手下冲杀了一番,正在兴头上,直接在城门外叫嚣。 上百斤火药被堆放在城门前,至于城上的清兵为何没有阻拦,盖因明军先登锋锐已经趁乱攻上城头,经过一夜混乱,文昌门城上居然只有两个参佐,五六百八旗兵在,被攻城明军充沛火力死死压住,云梯攀城而上。 “轰!” 一阵颤动的爆炸声之后,烟尘散去,胡一青定眼一看 呵,竟是没炸开! 原来这襄阳城门乃是内里嵌铁的,还真是不同于一般城门。 正在众人迟疑之际,忽得见那城门颤动起来,竟是吱呀作响 “咔嚓!” 居然忽得被从内里推开! 胡一青先是一愣,而后似是明白了什么,面色一变,连忙大呼 “快!快闪开!” “哐啷!” 城门忽得洞开,里面却不是什么乱军,而是无数全副武装的八旗铁蹄! 原来济尔哈朗自知守城已经难为,干脆把自己手中能聚集起来的骑兵全部收拢,直接从南门主动突围。 胡一青等人,正攻城得力,大为兴奋,哪里能想到,如此状况下的清兵,居然还有这般胆气? 上千铁蹄突然冲门而出,向着之前还兴致勃勃的攻城明军步卒,举起凌厉刀矛! 而那如烈火卷席的骑兵之中,这才高举出镶蓝色绘龙大旗,其下正是已经着甲带刃的清军宿将济尔哈朗。 其人面色肃然,眼看襄阳已不可守,但他济尔哈朗可不是什么昔日南宋吕文焕之流,就算兵败,也要先把李过咬下一块肉来! 第45章 城外城内 济尔哈朗的突然出城,的确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按照一般情况,如现在这种外有围城,内有动乱,大部分守将怕是已经恍然无措,或是带着亲兵寻机出逃,或是收缩城中核心地域,拼死顽抗。 但济尔哈朗两个都没有选择, 而是聚拢了所有能够掌控的骑兵力量,朝着明军主力攻城势头正盛的南面文昌门突出! 本来,文昌门下,已经被渡河而来的上千明军士卒占满,各自举着云梯器械,衔刀带盾,攀墙攻城。 结果那原本攻了良久都没动静的城门,忽得轰然洞开,如鱼贯长龙般汹涌骑兵策马而出,将毫无准备的明军士卒顷刻间冲击散乱,七零八落! “锃!” 刀锋掠过之处,残尸断臂,血溅三尺 疾风卷烈火,陨铁落春冰,当头的数百步卒顷刻间覆没大半,被突如其来的铁蹄锋锐切割斩杀过百。 胡一青几乎是汗流浃背,十分狼狈地带着自己身边亲卫甲士多闪开,差点就沦为对方铁蹄下的一堆烂肉。 这个距离里,如此规模的骑兵,一旦冲击过来,什么万夫不当之勇,都是狗屁。 所以那一瞬间,胡一青丝毫没有正面相抗的想法,只是先逃命存身再说。 文昌门前,一里左右狭隘的战场之内,上千骑兵横冲直撞,所向披靡,不出半刻,就将原本兴致勃勃的明军攻城士卒蹂躏至崩溃。 不少逃窜不及的士卒不断往后退步,直至落入水中,哀嚎遍地。 轰隆作响,千余骑分作两队,自左右绕城外横扫而出,所向无当。 胡一青只得带着身边亲卫不断后退,并且还尽量保全身边的士卒,往岸边退去。 这边的喧嚣很快也引起了观战的李过注意。 “济尔哈朗狗急跳墙了!” 身边总兵附声道 李过却是颇为严肃 “传令,让攻城士卒暂避敌锋芒,屯兵城不是打下来了吗?先往那边退,同时把吊桥给我放下来!” “王兴的马营骑兵呢?推到岸边,准备渡河!” “其余各军,渡河势头不要停!先往屯兵城上去。” 大旗挥动,金鼓齐鸣,在济尔哈朗亲率铁骑扫荡南城、东城上千明军之后,明军的渡河围城势头不仅没有迟缓,反而更加猛烈! 一开始不过只是数千精锐而已,随着天色转明后,李过军令传达不停,除却临江的北面,其余襄阳城的东、南、西三面,全部都是上万明军涌动,遮天蔽日。 很明显,李过这次是直接将主力推了上来。 既然决心抓住战机,就不能迟疑,由于登岸后的数千明军步卒,突然遭受济尔哈朗铁骑蹂躏之后,死伤溃散,后面的明军炮营,干脆直接放炮,向着襄阳城墙轰击。 一时间,上千小舟竹排上,无数明军甲士,一边努力划动船只,一边组织用火铳还击,身后炮火不断,连绵十数里,竟是惊天动地的压来。 原本高城耸立的襄阳在此相衬之下,竟显的如此渺小…… 攻城兵力已经超过四万,达到了襄阳周边能够挤下的极限。 如此之下,明军的伤亡数字相较于之前拉扯式的攻城,自然是飞速上升,但这本就是战争常态,尤其是攻城。 打仗,哪有那么多阴谋诡计的侥幸可言? ------------------------------------- “所以说,枢帅已然发动了总攻!” 马宝望着眼前喊杀震天,炮火连绵的城外,立即反应过来。 本来,按照计划,他们任务完成后,应当在黎明时分的明军接应之下,撤出城外,但眼见如此形势,马宝如何不知道,必然是自己夜里一把火,闹出的动静太大,直接扰乱了清军,让对方建制指挥陷入混乱,于是乎,李过干脆抓住机会,发动全面总攻,打算一举拿下襄阳。 按理来说,如此之下,马宝他们撤出城外反而更容易了,毕竟城内清军几乎建制全无,而唯一强大的机动力量,镶蓝旗骑兵,还被济尔哈朗带着跑到城外,和明军攻城部队搏杀。 他们只需要随便寻一段守备少些的城墙,就能翻出去,更何况此时的四处城墙都是风雨飘摇。 不过马宝是何等样人? 哪怕如今,只以他夜潜襄阳,纵火乱敌的功劳,已然可居此战第一功臣,但也想更上一层楼。 “为今之计,与其早早出城,还不如趁乱再行一番功劳!”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20节 马宝正色对身后同袍道 昨夜自仁和坊纵火以后,一行人在城内横行半夜,也折损了数人,还剩下二十四人,倒还都有战力。 唯独只是弹药消耗太大,双发火铳平均只剩下不足十发,那些个掌雷更是全部耗尽。 故而程横迟疑道 “以如今我等手中器械,还能做什么?” 马宝眼光凌厉 “夺门!” 众人皆有些呆滞 “只以我等二十余人,缺兵少械,如何能夺门?” 程横疾声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未免是自己送死了吧? 虽说此时城中乱起,主力骑兵又被济尔哈朗带出城外,但济尔哈朗又不是傻子,襄阳各处城门却是留有亲信兵马在的,这些人昨夜也大多没有受到混乱波及。 按照之前济尔哈朗的布置,每门都设置有一个镶蓝旗佐领作为督理军官,并置绿营新军二百,八旗兵一百。 若是以他们这二十多号人过去,岂非是以卵击石? 马宝抬头盯着程横,断然道 “怕什么?之前我军已经开始攻城,此时城外早已乱做一团,哪里有闲心来看顾城内?” “我等只需换上清兵衣甲,从其身后下刀,里应外合,如何不能功成?” 程横咽了咽口水,也只得道 “打哪一门?” 二人摊开入城前带着的襄阳城简略地图,马宝打量片刻后,指向襄阳城西北。 夫人城 东晋太元三年,前秦苻坚派苻丕攻打东晋要地襄阳。 时东晋中郎将、梁州刺史朱序在此镇守,他错误地认为前秦无船,难渡汉水,轻敌疏备。 朱序母韩夫人早年随丈夫朱焘于军中,颇知军事。当襄阳被围攻时。她亲自登城观察地形,巡视城防,认为应重点增强西北角一带的防御能力,并亲率家婢和城中妇女增筑一道内城。 后苻丕果向城西北角发起进攻,很快突破外城。晋军坚守新筑内城,得以击退苻丕。 于是乎,这位于襄阳城西北角的内城,便由此得名夫人城。 之所以只有西北角要增加内城墙防守是有原因的。 盖因襄阳南、东、西南等处,都有山势环绕,大军无法完全展开,唯有西北面,地势稍平,是最易于攻城大军展开的地方,也是襄阳城的七寸所在。 故而才会增加内城以加强防守。 故而明军这些天,宁肯从地势狭隘,难以展开的南城、东城,以小股兵力投入攻城,也不愿意来碰夫人城的钉子。 换而言之,如果拿下夫人城,那就意味着整个襄阳城,都向明军洞开。 李过发起全面总攻后,夫人城方向倒是也不闲着了,中军总兵庞刚部万余人正在从此攻城,但效果不大,已然死伤近千,但济尔哈朗深知夫人城的重要性,专门派了自己麾下深得信任的蒙古梅勒章京阿达礼驻守于此,手下一千五百精锐,难以撼动。 程横见状,更是觉得马宝实在是胆大妄为不要命了。 但马宝才是这一行人的长官,就是他真的让所有人送死又如何? 军中命令,难道送死就不执行了吗? 何况这次带来参与任务的军中精锐好手,大都是马宝亲信,人家都没意见,你有什么意见? 如此这般,程横也只得硬着头皮,跟马宝一同行事。 众人先是趁乱袭击了两处城内小股乱兵,而后夺其衣甲,为了掩盖头上发髻,不得不都贯上皮制或是铁制头盔,实在没有的,便用布裹起。 随后在马宝带领下,大摇大摆往城西北而去…… 第46章 夫人城 襄阳城西北,夫人城下 已经渡河,并且顶着箭雨、铳弹,强自拿下了夫人城外屯兵城的明军庞刚部,数千士卒架着云梯,衔刀攻城。 庞刚这次是真的打算立下一番功劳,否则以后北伐功成,就没这么多机会了。 作为当初最早从龙的老将,也的确是有了很大危机感,故而此番攻城,尤其卖命,亲自擎刀督战,领着一众精锐,反复冲杀四次,付出数百伤亡,拿下护城河上的屯兵城。 随后又马不停蹄,围攻夫人城,数千人马不计伤亡,庞刚亲自领头,多次反复冲击城墙,城下上千火铳,一齐轮射,死死压制住城头清军。 待攻城骁锐与对方在城头混战后,又组织了数百军中善射者,随时在城下策应。 搏杀之间,庞刚本人右臂上都被流失中了一箭,好在距离数十步,又兼甲胄坚固,并未重伤,只是伤及皮肉而已。 “先登者重赏!后退者立斩!” 庞刚带着亲卫高声呼喝,随后竟是亲自引弓,射杀城上清兵。 虽然不比李定国等天下名将,但毕竟是多年宿将,身手不凡,连发数矢,杀伤数卒,引得城下一阵叫好。 而城上的守城清兵,可就没这般恣意了。 梅勒章京阿达礼身着两层重甲,却是半身染血,猩红淋漓,气喘吁吁,乃是刚刚才亲领勇士,与冲上城头的明军先登搏杀,将对方驱逐下去。 心中却是一片绝望 昨夜城中大乱,由于夫人城自成一体,倒是没有受到太多波及,但也意味着,如今自己无法获得多少支援。 本就不过一千五百驻军,却是要面对上万攻城明军,可谓疲于奔命。 好在夫人城墙高池深,倒也足以依仗,凭借如此地利,阿达礼勉强维持住战线,并杀伤明军甚众,如今夫人城下,庞刚部少说已经留下七八百尸体。 “王爷那边如今怎样?” 刚刚顶下一波明军攻势后的阿达礼才停下手来,对着身后被派往获取信息的佐吏问道 “王爷领着骑兵,从文昌门出了城,将南城、东城外围着的明军清扫了一通,不过明军并未善罢甘休,竟是将火炮架在了南城和东城外的屯兵城上,抵近向着城墙前开炮,导致王爷骑兵伤亡颇大。” 阿达礼也只得长叹一声 “王爷可有突围计划?” 那佐吏迟疑后道 “并未有,不过……王爷说,此战只要夫人城这边顶住,他领着骑兵在城外,将东、南两面渡河明军按住,其实事还可为。” 阿达礼稍稍思量以后,也点头表示赞同。 不得不说,济尔哈朗并非庸人,面对如此危急状况,还硬是找到了应对之法。 与其龟缩城内,不如主动出击,以骑兵优势横扫城外明军。 之所以能这样做,也是依托襄阳城的地利。 因为护城河宽广,导致明军想要攻城就必须先渡河,而若是以木舟、竹排渡河,必然多是步卒,而且登岸后整顿阵型也很麻烦,更何况地域狭窄,不方便列阵。 如此状况下,步卒就极难是出城的骑兵对手。 当然,这种优势其实维持不了多久,毕竟护城河上的屯兵城已经落入明军之手,也就意味着攻城明军有了支点,能够源源不断的投入兵力,早晚可以把这股骑兵给耗死。 不过济尔哈朗也不需要太多时间,他需要的只是在城内乱局平息之前,不让明军突入城内而已。 故而自己先用骑兵出其不意横扫城南、城东,以求隔绝这两处。 而此时,襄阳城各处,明军唯一能够投入大量兵力攻城的,便只剩下夫人城这边了…… 故而只要夫人城无事,济尔哈朗还真未必没有扭转的机会。 李过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于是乎,又派出两个营,加强襄阳城西北面的攻势,并先后两次传令庞刚,命他务必不要保存实力,哪怕不计伤亡,也一定要拿下夫人城! 襄阳城西北角,聚集的明军兵力一度超过一万五千,乃是守城的梅勒章京阿达礼十倍。 但即使如此,李过和庞刚心中还是有些七上八下。 自古以来,攻城战中,兵力优势都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君不见,当年唐安史之乱,张巡守睢阳,七千唐军,顶着十八万叛军,守了整整十月,睢阳城下,尸堆如山,血流成河,叛军先后伤亡,高达十二万,才拿下一座空城! 虽然济尔哈朗,大概是不能和张巡相提并论的,但眼前的襄阳,怕是要比睢阳险要多了…… 汉水之畔,厮杀震天,不仅是李过这边,樊城方向的高一功昨夜发现状况后,天色一亮,便让两个营的将士乘坐之前从枣阳方面专门调运过来,用于水攻时对付硕塞的内河运船,与襄阳城北面,载着许多火炮,策应李过攻势,进一步向襄阳施压。 阿达礼其人,跟随济尔哈朗十余年,也算是忠信之将,奋不顾身,顶着这般压力,仅以手中一千五百兵勇相抗,实在是吃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自凌晨战至此刻,伤亡已过小半,虽然杀伤的明军更多,但人家却是无边无际,而自己这里则是死一个少一个。 无奈下,多次派人向城内求援。 可此时城内刚刚大乱,兵马建制混乱不堪,哪里能找出几支人手来? 那求援军佐干脆直接在城内,遇到人就强迫带走,前往夫人城作为支援。 于是乎,马宝一行,根本就没费什么心思,本来还打算主动往夫人城去,编个借口混入城中的。 但没成想走到半路,就被四处抓援兵红了眼的夫人城军佐给提溜走了。 马宝一踏入城上,就觉得惊心动魄,只见城上已然一片糜烂,遍地厮杀痕迹。 与程横一番眼神交流后,就打算混到城门处去找机会,但此时明军依旧攻城势头不绝,一波被抗下去,另一波又涌上城头,他们这批人马也被滞留在城头。 但他们不可能向明军同袍下手吧?于是乎,一番动乱,竟是丝毫没插上手,竟是引起清兵军官注意。 人家倒也没怀疑马宝的身份,只是以为他怕死退缩。 一名蒙古军士手持锋刃,竟是将马宝拽过来,厉声道 “临阵退缩者,便如此人!” 随后竟是要抽刀相向,以儆效尤。 马宝低叹一声,却是也藏不下去了。 “锃!”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21节 那蒙古军士刀刃横过,却是一下落了空。 只见马宝屈身躲闪,奋力撞到对方腰部,而后自腰间抽出短刃,一刀“刺啦”结果,猩红飞溅数尺。 “动手!” 类似的状况,立即在城头广泛发生,十数名督战或是正在城头苦战的清兵,忽得意想不到被身后袭来,或死或伤,引起一番混乱。 尤其是马宝等人身着清军服装,清兵鏖战之时,突然被身后袭击,一时分不清谁敌谁友,左右迟疑,给城下明军提供了机会。 眼见混乱越来越大 城下的庞刚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立功心切的他哪里会放过机会。 竟是兴奋之下,亲自擎刀带盾,领着数十甲士,带头攀上城墙! 一时间,从者无数,十数云梯,近千明军甲士,向着夫人城头发起冲击。 而城上,腹背受敌的守城清军终于陷入崩溃,在忽如其来的混乱当中,陷入毫无秩序的残杀当中…… 马宝高声疾呼 “大军已上城,脱帽示警!” 二十来人纷纷脱下头上兜鍪、布帛,露出发髻。 “我等乃锦衣卫探马!” 这主要是怕误伤,以免冲上城头的明军给一起砍了。 不过这也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本来在明军猛攻之中,负伤数出,尚未搞清楚自己部队怎么突然就崩溃的阿达礼,见此状况,如何不知是怎样回事? 血红着眼,不顾身上伤势,挺着长刀,就要来取不远处的马宝性命。 马宝自然是不怕,擎起地上掉落的一柄长刃,就与对方搏杀在一块。 “刺啦!” 兵刃相拼,火光淋漓,反复数合之后,马宝还是凭借着气力,欺负苦战日久,身负数伤的阿达礼,一个不备,长刃贯入腹中,将之斩杀于女墙之侧,枭取其首。 疾声高呼 “贼将已死!” 旭日东升,若从汉水之畔,看着日出景象,山水迤逦,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不过这时候,如此美景下,却是被一片血腥战场掩盖。 厮杀声逐渐从城外,延伸到城内 夫人城,陷了…… 第47章 襄樊已定(上) 炮火硝烟弥漫城头,血腥与喊杀声之中 一面赤红色三辰旌旗,卷着依旧炽热的烟尘,登上夫人城。 顷刻间,欢呼声由近及远,响彻云霄 登上城头的明军,逐渐从零散的小队汇集成大股洪流,而兵锋挫败之下,伤亡惨重的清军守城士卒,步步后退,最后在混乱中走向崩溃。 欢呼声从夫人城一路延伸到西城,直至城下搏杀的济尔哈朗等人耳中…… “咔嚓!” 夫人城门从内部往外洞开,数以千计的明军甲士,手持各种武器,风卷红旗,冲驰而入。 与此同时,襄阳城南面文昌门的战斗也进入了尾声。 数以百计小舟和竹排,顶着清军箭矢,炮铳,于硝烟之中,一边还击,一边冲锋,冲向岸头,与突出城外后,在狭窄地域中,逐渐丧失了机动力的济尔哈朗骑兵混战在一起。 尤其是屯兵城被明军拿下后,有了支点的明军,兵力几乎是源源不断。 五百,一千,三千,一万…… 越来越多的兵力向襄阳城汹涌而来,李过几乎动员了麾下所有师,投入总人数超过五万。 不仅如此,北面的高一功部,两个营的精锐甲士也乘舟于襄阳城北登陆,于炮火之中发起进攻。 一时间,整个襄阳城,十余里的城墙段,没有一处不是淹没在喊杀声之中。 “蓬!” 从南屯兵城到护城河岸边的吊桥,终于被明军占领,并重重放下。 由于之前月余混战之中,各处吊桥都有不同程度损坏,故而明军的工程部队,迅速涌过来,在步营同袍的掩护下,用木舟填补修缮。 明军是配属有专门的工程部队的,主要是用于打造攻城器械和渡桥。 只不过由于应用面特殊,故而数量比较少而已。 一般是一个军,会编有一到两个营。 如光复前军和中军,各编制有一个修造营。 填补渡桥这工作其实也不麻烦,直接就将刚刚渡河留下的木舟废物利用,连成一体,而后铺上木板,便能过人,唯一麻烦的是,骑兵如果想渡过去,比较困难,必须列成一列纵队,并且相隔一丈左右,方能保证安全。 但吊桥启用以后,第一支渡河的部队,便是王兴督理的马营骑兵。 王兴挺刃当先,身后数百骑兵缓步过桥。 桥头厮杀声依旧未停,济尔哈朗也发现了这边状况,想做最后努力。 只剩下不到千骑的镶蓝旗护军营、骁骑营精锐折返文昌门,直奔吊桥处而来。 已过五旬的济尔哈朗甲胄染血,手中长槊已然折断,重新换了骑矛,腰间刀刃缺口数处,马上还斜插着两枚箭头。 作为清初八大铁帽子王中,唯一一个非帝王直系子孙,他几乎见证了建州部落,从依附于辽东明廷土司体制的小部落,转变为关外封建帝国,最后长驱入关,定鼎中原的全过程。 自少年随军,屡立战功,弓马岁月,已有三十年。 面对大厦将倾,他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了。 此生随努尔哈赤三征蒙古,随皇太极两破朝鲜,四入中原,鞭挞天下,人臣之功,已至极点,又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所以当他决定亲自领军驻防襄阳时,心中丝毫没有对未来将发生的一切结果产生恐惧。 至多不过一死而已,这世间怕死的人很多,但不怕死的人也不少,比如对面匹马而来的王兴,比如正在带着甲士死死咬住自己骑兵队列的胡一青。 也比如他济尔哈朗。 唯一可惜的只是,身后征袍染血,一同赴死的,大多都是年轻面孔。 这些镶蓝旗的青壮将士,本应该是清廷未来的倚靠,成为满洲政权的中流砥柱,如今确实要和自己这个老头子一同死在这距离东北故里不知几千里的水乡。 于是乎,当发现明军攻势已经无法抵挡之时,济尔哈朗立刻就作出了与硕塞相同的反应。 如何把剩下的镶蓝旗残余力量保存下来,最好能撤到汉水北岸去。 但这里不是泌水河畔。 宽阔的护城河,在给攻城军队造成巨大伤亡,和无限障碍的同时,也是将城中的守兵锁在了此处…… 王兴领先一步,匹马渡河,手挺长槊,面色沉着的看着远处逐渐逼来的烟尘。 身后逐渐下桥的骑兵缓缓汇集,渐有数十骑规模。 “跟我上!” 策马前出,左右抽弓,搭箭出羽。 对面数十步内,靠近的满蒙骑兵,同样如此,两股骑士,竟是在这岸头的狭窄地域内,互相箭矢相加。 不时还夹杂着一两声火铳闷响。 箭矢过后,便是骑矛、马刀的近身搏杀,清骑结成大股,奋力往吊桥方向反复冲击,意图纵火烧桥。 不远处,原本正在苦战的胡一青见状,也顾不得身边竟是疲惫步卒,咬牙从清骑侧面扑上来。 不计伤亡的缠住近千清骑腹背,逼迫对方回头来解决自己,以图给王兴部渡河争取时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而此时的济尔哈朗麾下,何尝又不是久战之兵,近千骑无不染血,在如此腹背夹击,尤其是两边的兵力都在不断增加…… 胡一青这边,每分每秒都有源源不断的步卒,从渡河小船上跳下登岸,参与战局,而王兴那边,源源不断的马营骑兵,缓步踏过由木排小舟拼接完全的吊桥,冲入混战的战场。 时间站在明军这边。 尤其是当西北面,夫人城的欢呼声传来,所有双方将士都明白 胜负已分 庞刚部已经率先入城,随后其余城门也开始动摇。 紧接着,临汉门、拱辰门,先后陷落,入城明军已有数千…… 而在胡一青和王兴两部的反复逼迫之下,济尔哈朗所部骑兵不得不放弃了南面吊桥的目标,不断向北退缩…… ------------------------------------- 经过快两个时辰的厮杀,已经快到中午 襄阳城内战斗进入肃清阶段,不断入城的明军,清理城中散乱的清兵,当然绝大多数都是缚手投降。 至少抓了不下五千俘虏。 马宝也冲出了城,向李过复命,此战他毫无疑问是首功,届时报捷的文书之上,第一个名字已经是雷打不动了。 不过从夫人城方向,迎难而上,苦战攻城,乃至于身负五处箭伤,鲜血淋漓的庞刚,这番也算一雪前耻,估计能得襄阳第二功了。 对于所有明军而言,战斗都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 唯有汉水之畔,襄阳城北侧临河之处。 还有一股两百来骑,浑身是血,残甲断刃的骑兵依旧横锋,冷眼看着逐渐收拢包围而来的数千明军。 自不必提,这边是济尔哈朗身边最后的人马了。 随着襄阳各处城门攻破以后,明军兵力越来越充沛,而济尔哈朗所部也被不断往北逼迫,直至汉水之畔,退无可退。 但原本出城的一千五百多骑,如今只剩下不到二百……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22节 汉水之畔,身前,是数千刀矛林立,甲胄齐全的明军步骑,身后是滚滚东流的汉水,上面还飘荡着樊城方向派来的明军战船。 济尔哈朗苍白胡须杂乱染血,面色疲惫,缓缓勒马停驻 身下枣红色战马已经跟随自己近十年,默契日深,似是察觉到什么,只是低下头驻足,一般情况下,战马的寿命只有三十年左右,这匹战马也算到暮年了。 “哐当” 竟是将手中骑矛置在地上,看着不远处还在喧嚷之中,硝烟缭绕的襄阳城,长叹 “我已力尽” “此生受三朝国恩,为将、为帅、为王,凡三十年,身死此处,无所遗憾。” “尔等尚还年少降了吧,明军中有归正营,日后若是我大清不幸折灭,说不得还需尔等延续族人。” 然此言刚出,身侧一名年仅二十的青年佐领,竟是愤声道 “王爷瞧不起我等吗?” “我等虽年少,赖先辈奋力,方能受享富贵,小子阿玛,玛法(祖父),俱是镶蓝旗中将校。” “小时候,就听着父亲跟随王爷东征朝鲜,西讨蒙古的故事长大,立下志向,便是要如王爷一般,凭手中弓刀,纵横天下!” “玛法死在辽东,阿玛死在潼关,小子身上甲胄,便是如此继承而来,难道能辱没父祖吗!” 随后扬鞭策马,领着身后残余的十数骑,竟是奋不顾身,向着数千明兵的军阵中冲去…… 结果不言而喻,这与自杀无异 一阵铳声之后,只留下人马尸首。 济尔哈朗一时愣住无言。 第48章 襄樊已定(下) 王兴,胡一青麾下,合计骑兵千余,步卒甲士四千,将汉水之畔围得水泄不通。 那挺矛冲来的十余清骑,就是送死。 只是一轮火铳射击,就将其变成了马蜂窝,人喊马嘶之后,了无生机。 看着远处残尸的济尔哈朗沉默良久,耳畔传来王兴麾下骑士的劝降呼喊声。 “济尔哈朗!尔等已经别无生路,现在若降,可保全尔等性命!” 济尔哈朗知道,对方肯定是会劝降自己的,毕竟如果他投降,作为清廷辅政叔王,亲王,若是倒戈,那对各个战线,以至于清廷腹地都是有轰动性的效果。 甚至可以凭借他的旗号,策反诸多北方守将,届时无数城池,兵不血刃,便可一鼓而下。 可惜,不可能。 “举矛!” 胡一青举手发令 上千步卒甲士举起长矛、大盾,结为密集阵型 “往前!” “锃锃” 整齐的脚步声中,密密麻麻的刀矛阵列,不断往河畔逼来 济尔哈朗身边的其他骑士,仿佛都被之前那位年轻佐领的话激励,挺身策马,向不远处严密的军阵,发起最后冲击。 “杀!” 残缺的弯刀,折断的骑矛,破裂的甲胄,如同血人般的上百骑,就这样石如大海般,冲进军阵…… “举铳,放!” “砰砰砰……” “举矛!” “刺!” 耳边冷厉的军令不断下达,一板一眼,如同机械重复的战术动作下,那决死汹涌而来的清军骑兵,毫无抵抗能力,瞬间就像遇见火光的冰雪般,融化殆尽…… 依旧冷冰冰,毫无触动的明军军阵,迈过散乱的人马尸体,继续往济尔哈朗这里逼来。 此时,济尔哈朗身边,只剩下十多名,或是伤势过重,或是胆小,实在怕死的士卒。 刚才那一幕,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 一名不到二十,眼见着连胡须都没有的清骑,面色惨白,手腿发颤,想效仿之前那些人向明军冲去,却又下不了决心。 济尔哈朗看着他,却是平静温和地问道 “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如同面对家族晚辈的长者一般 “阿哈硕色……十八。” 济尔哈朗颔首 “我死后,你持我首级降明,镶蓝旗死光了,你要活下来。” 随后拔刀,自刎 鲜血溅了阿哈硕色一脸 这个十八岁的小卒,稍稍愣住,然后想上前砍下对方头颅,却怎么也下不了手,最后竟是泪流满面。 将济尔哈朗尸首扶上那老马之上,随后竟是牵着往汉水波涛中而去 那老马也不抵抗,就这般涉水而入,身后火铳声响起,浮起朵朵血花。 光烈七年春,襄阳光复,清郑亲王,辅政叔王,济尔哈朗授首 自光烈六年秋开始的襄樊战役,历时四月,以明军的获胜告终,斩俘八万有奇,中路清军两位正副主帅,济尔哈朗、硕塞,全部殒命。 ------------------------------------- 自天启年间开始,河南就没有消停过。 又是天灾,又是**,朝廷、宗室、士绅的横征暴敛,水患、旱灾、蝗灾的反复蹂躏,农民起义、官军镇压、清军南下,互相逐鹿,反复搏杀。 原本拥有超过五百万人口,数千万亩耕地的中原腹地,如今却是赤地千里,十室九空。 当多尔衮施行新政,想组织各省就地屯田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河南满打满算,只找出四十多万百姓参与屯田。 所谓人地矛盾,此时在河南,乃至于整个北方,都几乎不存在。 到处都是荒芜的良田,人烟断绝的村庄,与零落四处,骨瘦如柴的百姓麻木的眼神。 直到一面赤红色的三辰旗帜,抵达河南最南面的南阳方向,似乎打破了了这种绝望中麻木的宁静。 高一功面色沉重的看着眼前的南阳城。 襄樊战役以后,湖广再无可以抵挡明军脚步的军事力量,光复前军、中军长驱直入,一路向北收复各地府县。 其中,光复前军由樊城,向南阳,信阳方向挺进,直指河南腹地 而光复中军,则是先向西北,解决湖广地区的最后一根钉子——郧阳 硕塞、济尔哈朗手中,基本上就是中路清军的全部精锐机动力量了,故而这两人一死,整个中路战场,基本上就没有精干兵马存在,只剩下一队绿营散卒,几乎是望风而降。 唯有之前从泌水逃脱的几千镶红旗八旗军士,退往了郧阳方向,倒是给光复中军造成了不少困难。 至于光复前军这边,则是势如破竹 新野、邓州、唐县、泌阳先后收复 有些是明军火炮一到,轰开城墙,一个时辰之内便见胜负,有些干脆隔着几十里,就主动献城。 但高一功却并不觉得兴奋。 因为一路上,除了那些龟缩在城内,或死或降的绿营兵丁外,他几乎都没见到多少活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隔着几十里,才能勉强看到一个还剩百来号老弱的荒废村镇。 一行以来,大军连向导都找不到,最后还是锦衣卫派人充当。 可叹的是,无论是南阳,还是襄樊,明明都是全国中数一数二,适宜耕种的沃土,如今竟然人烟断绝,于春耕时节下,路边野草杂生。 几乎是襄樊战役结束的同时,正在武昌坐镇的堵胤锡,就迫不及待派出官吏,迅速接管江汉平原,然后组织已经所剩无几的百姓,连忙补种庄稼。 无论是襄樊,还是河南,自光烈七年起,三年以内,不征一文税赋。 而且以后,估计也会酌情大幅降低税赋,直到经济生产恢复为止。 如今江南地区都快进入夏粮收获的季节了,之前最难熬的时候到底还是熬过去了。 好在之前三年积攒的家底够厚,明军粮饷基本上没出大问题,只待夏粮收获,便彻底挺过来了。 如今堵胤锡组织恢复江北新复土地的生产,其实主要是为了日后做准备。 正如年前朝会时,内阁商议所提出的那样。 此番北伐,对于明廷上下的考验有两个。 一个是军事上的,自不必提。 还有一个,是政治、经济上的。 谁都知道,整个长江以北,此时就是个烂摊子,北伐,不仅是“攘除奸凶,还于旧都”,也是在着手接收这个烂摊子。 清廷可以不管不顾,只要能维持统治,怎么造都行。 但明廷不能啊 可以预想得到,未来五年之内,整个北方,都是只有投入,鲜有回报的财政无底洞。 这对于整个明廷上下行政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南阳城前,高一功也有些心情沉重。 由于河南早成了一片白地,于是乎,明军的后勤补给,就只能从襄阳方面,千里转运,过了泌水以后,水运断绝,明军后勤线越拉越长…… “将济尔哈朗的旗子挑起来,在城外巡示,劝降。”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23节 “再让炮营打上击发,以做威慑。” 命令一下,果不其然,本来南阳清军这边就收到了不少风声,上下军士忐忑不安,先是清军镶蓝旗的旗帜被用长矛挑起来,于城外展示,随后又是明军炮营数轮威慑性攻击。 地动山摇之后,南阳城南门顿时大开,原来刚刚,守城满洲将领已经被杀,副将献城。 光复前军的旗帜,驶入南阳。 河南腹地洞开,中路战场,胜负已决。 从这里直到黄河畔,数千里平原,尽成坦途,都不再会有足以抵挡明军兵锋的力量存在了。 同日,张煌言领光复后军两师,于萧县西北的三仙台,与清军接战,互有胜负,此地距离徐州不过三十里。 徐州会战拉开帷幕。 第49章 壮士断腕(上) 淮北平原之上,阳光洒过,却是稀稀拉拉上百具零星的人马残尸,见证着刚刚发生的战斗。 一股数千明军骑兵姗姗来迟,赶到这里之时,罪魁祸首早已逃之夭夭,只留下遍地尸体和残甲断刃。 “骑兵,又是骑兵!” 光复后军,都督佥事王翊愤然道 自从光复后军兵锋抵达徐州南面的永固山以后,两军之间的交锋就从不停歇。 只不过,与明军之前意料之中的状况截然不同。 这里并没有队列整齐的几万清军主力等着他们 恰恰相反,千里平原之上,似乎空无一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清军放弃了抵抗…… 张名振等人只是停驻数日后,就体会到了问题所在。 清军将除去徐州、萧县、三仙台、曲里铺等或是坚城,或是堡垒的紧要地方,坚壁清野,只留下城池,所有兵力全部龟缩其中。 与此同时,把优势的骑兵力量,包括绿营骑兵和正红旗、镶白旗以及部分助阵的蒙古骑兵,合计一万四千骑,分为一到三千骑一队,在城堡之间交通游猎。 他们的任务,不是和明军正面相抗。 由于明军火器装配率奇高,故而必须要结为大型军阵,才能完全发挥出战斗力。 于是乎,这些或大或小的骑兵队伍,就在这千里河淮平原之上,凭借自己的机动优势,袭击明军辎重和行军队列。 不得不承认,哪怕在光复川陕后,明军不再像曾经那样,战马奇缺,但马营规模依旧无法和满清相提并论。 满清绿营新军同样编有马营,但数量却是明军的三倍,每营三千骑。 更不必提还有八旗骑兵,蒙古骑兵,以及绿营将领们的家丁、亲卫等等。 只以东路战场而言,虽然两军兵力相当,但清军的骑兵规模至少是明军的三倍左右。 于是乎,在图海的建议下,清军选择了这种利用骑兵优势,和明军主力打游击的方法。 这个思路,图海主要是受昔日桂北战役时,胡一青、王夫之所为的启发。 并且骑兵来去如风,机动效果可比当初胡一青的汉彝联军来得要强。 不过不同的是,清军并不像胡、王游击队那样,拥有桂北百姓的支持并利用山形地势。 不过这也不重要,因为徐州地方千里平原,本就是铁骑用武之地,而清军早在一年前就开始坚壁清野,什么百姓支持,清军没有,难道明军就有? 一方面紧闭门户,死守城池,让明军主力无法短时间内拔下一座城池。 另一方面,其余各处游荡的骑兵大队,就可以趁机袭击正在攻城的明军外围,从而逼迫明军主力不得不放弃攻城。 如若攻城明军转过身来想对付这些骑兵,那么这些骑兵大队又会凭借机动力退缩各处,遁入坚城。 坚城依托骑兵,骑兵依托坚城。 三月末,张煌言领两师围攻萧县 围城第三日,遭遇三仙台和徐州方向的四千余骑袭击外围,又不得不分出一个师反身对付骑兵,结果对方完全不恋战,就这般和明军反复拉扯。 一怒之下,张煌言又令王翊领一个师围攻三仙台,结果还是同样的遭遇,被曲里铺和赵家围方向的清军三千骑兵袭扰。 最后,冷静下来的张煌言也逐渐明白了对方的打算。 汇报给永固山营地的张名振。 面对如此状况,倒也并非没有破局之法,只是比较麻烦而已。 张名振命全军马营,全部汇集永固山前。 共七营,七千二百余骑,重新分为前后左右四翼,分别派往房村、萧县、三仙台、曲里铺方向。 很显然,便是以骑制骑。 不过,很显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就能解决…… 光复后军的指挥体系主要分为三层,都督张名振,留在永固山大营总理大局,都督长史张煌言领主力抵近萧县一带,和清军正面对垒。 都督佥事王翊领着骑兵,执行与清军骑兵大队周旋的任务。 在光复诸军当中,张煌言算是一个异类,因为其他军中长史、录事参军,大多都是作为佐理钱粮、后勤,和记录功勋的文官,而光复后军张煌言和光复右军的文安之,却是切切实实带兵的。 甚至张煌言堪称光复后军的“副帅”,在军事决策中,地位仅次于都督张名振。 大概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光复后军都督同知尚还空缺,大概是因为已经有一个“同知”了。 不得不说,张煌言的个人能力堪称彪悍,本来宿州战役以后,淮南地区平定,朱由榔打算派出一个凤阳巡抚,来督理刚刚光复的淮西、淮南地区。 但没曾想,张煌言本人已经足以堪任,他在宿州战役后,抓住两军对峙的空档期,一边整肃军事,补充缺员,指导训练,恢复军队战斗力,另一方面,在刚平定的凤阳周边,安抚流民,组织民屯,恢复生产,审核清廷留任官吏,肃清溃兵流匪,干得相当出色。 以至于得到具体信息之后的朱由榔,向王夫之感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朕闻汉唐之世,士多允文弘武之才,今见玄着(张煌言字)、汝止(文安之字),方知不虚!” 遂不再让内阁选派凤阳巡抚,直接加张煌言副都御史衔,督抚凤阳。 但眼下的张煌言算是碰到钉子了 因为就在隔他不远,百里之外,同样有一位满清的“允文弘武之才”。 瓦克达虽然也是爱新觉罗宗室名将,但他的经历和性格,与之前的多铎、济尔哈朗,以及阿济格等人不大相同。 盖因其人自年少随其父代善,和皇太极征战以来,基本都是作为前锋和副将,论起作为一军主帅,独当方面,这还是第一次。 诸葛亮在所着的兵书《将苑》中,把将领分为六个层次。 所谓“夙兴夜寐,言词密察,此百夫之将;直而有虑,勇而能斗,此千夫之将;外貌桓桓,中情烈烈,知人勤劳,悉人饥寒,此万夫之将;进贤进能,日慎一日,诚信宽大,闲于理乱,此十万人之将。” 也就是说,如果谨慎小心,勤劳肯干,和战友打成一片的人,可以统帅百人;而为人耿直,个性光明磊落,勇猛善战,可以统帅千人;外表庄重严肃,性格忠义豪烈,能够体察别人的辛劳,关心部下饥寒困苦的人,可以胜任万人之将。 至于后面的“十万人之将”,或者说一军统帅,既不需要骁勇善战,也不需要智略过人,而是能持重近人,选贤任能,善于检讨自己,为人谦逊又不失威严,一诺千金,治军就像治理百姓一样。 (其实《将苑》里还有一个“天下之将”,谓曰“仁爱洽于下,信义服邻国,上知天文,中察人事,下识地理,四海之内视如家室,此天下之将。”) 很显然,瓦克达并不是这样的材料。 不过好在,他至少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所以选择信任了两位年轻的满洲俊杰,图海和岳乐,而在这两人当中,岳乐骁勇善战,领兵于前线,而图海更加符合那种“诚信宽大,闲于理乱”的人物,故而东路军中决策,多交由其手。 包括眼前坚壁清野,和骑兵袭扰的战略,也是图海所领头制定实施的。 不仅如此,除了是东路清军实际上的二号人物外(名义上的副帅是岳乐),他还同时担任清廷山东总督。 在光烈六年冬季过后,各路战场上,图海是唯一在维持前线的同时,时刻注意准备来年春耕的督抚。 在此之前,山东也是多尔衮屯田政策施行最为彻底的地区,图海花了近两年时间,在这里重新编户,得人口过百万,恢复屯垦六百余万亩,以至于开战以后,东路战场的后勤供给,全部依赖于山东一地,甚至还有部分调运中路战场。 可以说,如果没有图海,清廷东路战场早就崩盘了,都不需要明军来攻,就这十多万大军人吃马嚼,粮饷都能把清廷压垮。 事实上,为了供给前线,清廷北方各省的民屯政策,虽然有恢复生产的作用,但实际给予农民的压力极为巨大,租赋高达五成以上,比明末崇祯中期以后,有过之而不及。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江南钱粮腹地丢了以后,剩下的北方各省,早就在多年天灾**中,打成了白地,能凑出一千万人口就不错了,而这点户口,却要供给五十多万大军,压力可想而知。 第50章 壮士断腕(下) 王翊带着骑兵,在萧县旁的三仙台地区吃了瘪。 不可否认,在骑兵这方面,虽然明军此时并非没有还手之力,但相较于清军,还真就是弱势。 张名振“以骑制骑”的想法虽然不错,但执行来看,却并不现实。 很快,明军马营骑兵,先后在徐州城南面的三仙台、萧县、房村等地吃了瘪。 清军往往能凭借两倍乃至于三倍的兵力优势,围着明骑打,就算不能全歼,也能给明军骑兵咬下一块肉来。 只是五六日的光景,光复后军马营折损超过七百骑。 这可都是辛辛苦苦积攒的家底啊! 骑兵不是步卒,虽说作为军中同袍,理当一视同仁,但不得不承认,有些兵种就是要更重要、更珍贵些。 步卒就算出现大规模伤亡,只要不造成士气崩溃,补充恢复并不难。 尤其是明廷在后方,以兵部牵头,在各府县建立了较为完备的后备兵员动员和训练机制,前线伤亡报过来,后方就能组织民兵补充。 说极端一点,就算此时明军东路,突然蒸发一半步卒,只要部队基干还在,三四个月之内,都能重新恢复回来。 就算战斗力有所下滑,只要经历实战之后,也能逐渐追上去。 但骑兵不一样 首先是战马,一匹青年马匹,想要变成战马,先要经过严格挑选,而后至少需要一年以上的人为训练,最后才能从甘肃、青海、漠南的西北草原,不远数千里,千辛万苦运到江淮。 而骑卒的训练,也需要大量经验的积累,绝非几个月能完成的。 更不要说那种弓马娴熟的精锐骑士,无论在哪支部队,都是争着要的宝贝,尤其是主要以南方人为主的明军,就更为稀少了。 随着当年顺军、西军的老卒大量退役,骑兵兵源也逐渐萎缩,还是收复陕西以后,获得了一些补充。 这些分散在各军、各师当中的,都是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家底,日后朱由榔平抚草原,对付日益壮大的准噶尔,都需要更多的骑兵力量,折损每一个,都是真金白银啊。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24节 所以,无法忍受的张煌言立刻折身谒见了正在永固山的张名振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张煌言果断道 “我们有多少骑兵,可以如此和清军消耗?” 张名振闻言,也是沉默 “不然呢?如果放任清军铁骑游荡,我军能拿下哪座城池?” 不仅如此,张名振叹了口气,接着道 “其实我最担心的还不是清军骑兵袭扰,而是另一个方向。” 张煌言恍然 “岳乐?” “正是!” 张名振颔首 “自从宿州战役以后,岳乐带着他那万余镶白旗残兵,退到磐石山,眼看也有两三个月了,竟是毫无动作。” “我大概能猜到他的打算,磐石山卡在我军侧背,现在咱们主力聚集于永固山周围还好说,反而若是前线有了结果,拿下萧县后,大军抵近徐州城下。” “届时,磐石山这万余精锐,就是一把能断绝后路和粮道的钢刀啊!” 张煌言闻言,亦是不知对策。 跟着张名振,二人于账内地图上反复观摩良久。 光复后军的补给路线主要有两个 一条是从淮河,由凤阳,经宿州,到徐州前线,也就是之前明军进军的路线。 另一条,则是黄河,从淮阳北上,走过去数百年内的漕运故道,抵达徐州城南。 而从这个角度来看,岳乐驻军所在的磐石山,实在是太关键了。 一方面,磐石山紧靠黄河,就在漕运要道之畔,就算清军缺乏火炮,无法打击运船,但内河运船,不可能毫不停歇,只要有靠岸和装卸的地方,如房村集、双沟等地,都暴露在磐石山的兵锋之下,朝夕可至。 另一方面,从宿州北上的后勤通路,同样距离磐石山不远,且都是平原地带,若是骑兵奔驰,不过半日以内。 岳乐这小子,从去年秋,宿州战后,就一直窝在磐石山不动,原来是早有打算…… 想必这几个月的时间,他不可能啥都没干,怕是已经在山上修建营寨,积蓄粮草,做好长久驻扎准备,就等着何时战机来临,给光复后军来一下狠的,以雪宿州之耻。 “要不然,先克磐石山,解决岳乐?” 张煌言道 张名振却是默然颔首 “这恐怕才是岳乐的打算!” “他一开始,就是想把自己作为诱饵,吸引我军先对付他,来给徐州城缓解压力,届时瓦克达、图海等人,才能集中力气,来对付武威郡王!” 张煌言打量地图良久,也颇为感叹 “以万余残兵,却是卡在我军生死要道上,从而让我后军七万骁锐,必须先把他这万余残兵消灭,方可北上,倒是划算。” 此时明清双方的兵力、战力对比,清军已经落入下风,故而岳乐此策,有些类似田忌赛马,是在用他手中这支宿州战役的残兵的性命,来牵制光复后军七万大军,无法即时参与徐州战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样的策略,不能说不划算,从军略角度来说,可谓壮士断腕般的以死求生。 因为无论徐州战场进展如何,可以预见的是,磐石山的岳乐和他麾下万余镶白旗残军的下场,恐怕都只有一个…… 黄河北岸,年仅二十出头,便身居议政大臣、山东总督的图海正在勒马于黄河畔,巡视茶城堡垒建造。 身边还跟着负责城池和河防整备的麾下汉臣,以及军中将佐。 离他最近,也是素来最受他欣赏的,名唤朱之锡,之前只是翰林编修,被调到山东当了个通判,结果在屯田工作中,被图海发掘,一路升任到布政使,现在又加巡抚衔,前线后勤以及防务工作中,除图海外的第二人。 这位历史上在河道总督任,干了十多年,为了治理黄河,鞠躬尽瘁,累死在任上,被雍正封为“黄河河神”,受黄河两岸数百年香火的治河名臣,此时同样年轻,只有二十八岁。 “张名振、张煌言部一退,这徐州方面,压力就顿然减轻不少了,制台不必太过忧虑。” 图海这几天加紧部属军务,又四处巡查城防,颇为疲惫,朱之锡在旁劝道 图海却是停下马蹄,面朝黄河南岸,颇有些失神 良久之后,才道 “我与安郡王(岳乐)相识多年,素以廉、蔺之交(廉颇蔺相如)相许,如今局面,看似向好,实则乃是以他性命所换,如何要我不战战兢兢?” 朱之锡默然 “孟九(朱之锡字),你们汉人历史上,以关外部落,入主中原者,有值得称道的文臣吗?” 这个话题有些敏感,但朱之锡还是稍稍思忖后回答 “昔日金朝初年,有完颜希尹,深谋多智,允文允武,随完颜宗翰灭辽,破宋,又担任尚书左丞,为金国首任宰执,立官制,议礼乐,以平抚河北,可为一代名相。” 图海闻言颔首 “我知道他,我自幼时,就爱和汉人文吏,阅读经史,少年后,有多参与治理,此生所望,大概就是一个完颜希尹吧。” “只可惜,看眼前这样子,原以为我等就算再不济,也当是各辽金格局,没曾想,却要沦作北元第二……” “我是真的,不甘心。” 朱之锡不知如何作答 图海摇摇头,勒马转身,准备回营。 第51章 微山湖 “所以说,后军恐怕是不能如期抵达徐州城下了?” 大帐中烧起炉火,上面用木枝架起陶罐和竹筒,里面正热着今日军中晚饭。 李定国一边用木柴挑动着火焰,一边随意向身边将佐问道 早在西军时期,年轻的李定国就以待人宽容仁慈为着,在其营中,谁都知道,李定国向来不开小灶,军中士卒吃什么,自己就吃什么,如此举止,倒是和朱由榔类似。 这倒也不只是为了亲近部下,按李定国自己的说法,这样能够让他了解军中士卒的身体状况,只有摸清基层将士的体能情况,将领才能制定出恰当的战略战术,知道军队行动力的极限在哪里。 清明以后,江淮落雨逐渐多了起来。 这对农业生产而言是件好事,今年无论南北,春季都没有出现大面积干旱,是个极好的消息,毕竟从天启年间以来,气候一年比一年恶化,不是这里大旱,就是那里洪灾,重负之下,几欲绝望的关内百姓,终于能够得到一个喘息之机,实在珍贵不过。 但对于军中宿将老卒,一到阴雨季节,便是最难熬的时候,身上曾经不知多少年积攒下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疼,十分难熬。 李定国年纪只比朱由榔长三岁,今年也到了三十三四的年纪,虽然作为一员将帅,这还处于黄金阶段,但到了如今,李定国也很少再像当初那样身先士卒,冲杀在一线了。 他担任大都督同知后,朱由榔也是三令五申,严令军中总兵以上将领,尽可能不要参与一线搏杀,否则白白折损,就太可惜了。 尤其是李定国自十岁起,就跟随张献忠转战,每战必当先,不畏矢石,凡十余年。 当年张献忠率军转战湖广时,年仅十七岁的李定国,只率二十轻骑,趁左良玉乱兵撤退之际,夜袭襄阳城,一鼓而定,威震天下。 也曾于万军当中,阵斩豪格麾下勇将。 如此看来,其人在军山湖前,以三千精骑,破军阵,挫敌锋,救驾润陂,追亡逐北,倒也不算多离谱。 经过七八年的交锋,清军对于朱由榔麾下将帅,也多有了解。 而无论明清双方,还是朝廷、民间,若说要举出一个明军第一人 那李定国的地位毫无疑问居于翘楚。 身旁前来汇报的,乃是总理军中行军事宜的光复左军都督佥事,李来亨。 按道理来说,此时光复左军的指挥官,应当是都督刘文秀,不过既然身为整个东路军总指挥的李定国在这里,自然就是以他为主了,毕竟后军距离这边,隔了一个黄河,所以只是定期向李定国上报情况,并在一些大的决策上请示而已。 都督刘文秀,正领了先锋三个师,前往吕梁山前线。 故而留下李定国坐镇中军,李来亨佐理军务。 李来亨是李过的义子,本来属于前军一系,从教导师总兵位置上卸任后,先在枢密院当了一年都承旨,而后调到左军当佥事,其中也有缓和两军的意思。 好在李定国对这方面并没有什么意见,从历史上就能发现,李定国其实并非那种野心勃勃之辈,甚至不客气的说,其人在政治上稍显幼稚,远不如其于军事上的强横才能。 但也正是这种品格,更加能赢得天子和内阁的信任。 年轻的李来亨,在李定国身旁盘腿坐下,边烤火边道 “从张都督的急递上看,磐石山那边,岳乐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不能不顾。” 李定国停下手,稍稍颔首赞同 “岳乐是故意的,田忌赛马嘛,自年初以来,清军处处被动,中路军那边,又是一败涂地,眼看势不可制,出此断腕之策,也可理解。” 李来亨接着汇报道 “还有就是,张都督将清军方面,以坚城迟滞,骑兵袭扰的战术,具体拟了个章程,递了过来,让我们警惕。” 李定国依旧不怎么惊讶,用布包着手,将火上热着的陶罐取下,李来亨也赶忙上去帮忙。 李定国边将一份饭食分予李来亨,边回应道 “这计策也不算新颖,战国时,赵国武安君李牧的法子嘛,看来人清虏当中,也不乏久读史策之辈啊。” 李来亨见对方如此沉着,仿佛这些消息都早有预料一般,实在是忍不住问道 “殿下,都想到了?” “都说了,军中唤我节帅。” “是” 李定国待面前饭食冷却,对李来亨解释道 “不难猜测,若我是瓦克达,大概也只能如此。” “所以……节帅早有制敌之策?” 李来亨眼睛一亮,颇为兴奋地问道 所谓节帅,与都督所称的督帅不同之处在于,所谓“节”,就是持节的意思,一般情况下,但凡军队受皇命出征,往往会赐予主帅节杖,以表示委托军政大事,故而一路军事长官,称为节帅。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25节 李定国却是看了他一眼,不慌不忙道 “没有” 李来亨愣住,不知如何回话 李定国长叹一声,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来亨啊,为将者,最忌侥幸,三四十万大军,对阵厮杀,哪里有这么多阴谋诡计可言?” “若是将战胜之机,寄托在哪个将帅脑袋灵光,一拍大腿,那才是祸事。” “孙子曰‘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我手握九万精锐之师,难道还需要什么奇谋妙计,才能和清虏一较高下吗?推过去便是!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这话才是至理,自古军阵对战,哪有这么多计谋可言?战争,比得不是谁做得更对,而是看谁错得更少。 现今,虽然光复后军方面无法即时抵达战场,对明军原本左右合击的战略,造成了困难。 但无论是战力还是装备,都占据优势的明军,难道就因此顿兵不前吗? 天下事,哪有这么多万事俱备?哪有这么多胜券在握? “末将受教!” 李来亨诚心拱手 ------------------------------------- 吕梁山北侧四十里外,黄河之侧,运河之旁 暮色四降,这里虽然千里平原,大概是由于多发洪涝的原因,林木实在不算旺盛,故而大军扎营,收集用于生火的木柴都颇为麻烦。 “嚓!” 张允用手中火镰,把刚刚同伴搜集起来的木柴点燃,入夜以后,他们便要在这野外驻营了。 这里不是什么大军百里连营,周边不过二十来员骑士,把马匹安置在了不远处一片狭窄的树林当中,便在此处生火宿营。 “按之前参佐的布置,咱们还得再往北二十里才行。” 一旁,作为队副的赵忠看了眼手中的司南,和火光下铺开的简易地图,喃喃说道。 他们一行,拢共二十二骑,确是不同于一般部队,乃是大军先锋的哨骑。 光烈五年,李定国上疏建议,在军中建立常备的哨探编制,于是乎,每师在固有的三个步营,一个炮营,一个马营之外,还另外增加哨侦厢,作为直属力量。 虽然名字上是一个厢,但实际上,编制不过两三百人而已。 也就是两个哨的规模。 但基本都是军中好手,负责临阵刺探情报,或是探查军情之类的任务。 这和锦衣卫那种间谍手段不同,更类似于后世的侦察营。 其实明朝边军也有过类似军种,唤作“夜不收”,盖因古代晚夜很少会有军事活动,而这些侦察兵却不受此限制,夜里也不回营,故名夜不收。 最早为辽东都司麾下哨探的称呼,万历以后,辽事渐起,夜不收活动更加频繁,尤其以辽东巡抚郭光复和经略杨镐以后,提出“蓟镇旧有直拨、横拨,直拨深入虏穴,察其情形;横拨沿边了望,接续飞报。”这里的直拔、横拔就是指夜不收。 故而军中设立此单位也是理所当然。 张允点燃篝火后,回应道 “咱们此番的目的地,应该是沛县方向,那里是图海的老窝,眼下清虏分作两部,在黄河两岸,但我军尚不知两岸清军到底虚实如何,这次,就是要探知沛县的北岸清军虚实。” 赵忠迟疑 “可这千里平原,吕梁山这边还好些,到了沛县那边,咱们怎么隐藏下来?” 张允看了地上的地图一眼,道 “微山湖” 赵忠闻言,却是道 “我倒是听说,微山湖那边,好像有义军在活动啊……” 第52章 榆园军 微山湖在中国众多水系当中,属于是相当年轻的一类。 具体来说,其主体完全形成,也就是万历年间的事情。 因为它实际上也是黄河夺淮入海、夺泗入海的结果。 此时的微山湖,还在不断扩张的过程之中,以至于,湖泊的外围,都还是大片的沼泽地。 芦苇丛生,倒是个隐匿的好地方。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自明中后期以来,地方上的流匪、山贼之类,往往都喜欢将巢穴安于此处。 再加上这边原本就是漕运流转之地,不乏炎热的流匪之类。 而到了天启、崇祯年间,也不乏不堪赋税摊派,和地方索取无度,逃入沼泽地内,寻地方隐匿的人口。 满清入关以后,淮北、鲁南水系遍布,不乏抵抗的士绅和民间势力,一旦遭遇清兵围剿,此处也是躲风头的好地方。 历史上,清末的捻军,就活跃在此处。 当然,此时其实也不缺乏民间义军活跃 其实,早在万历年间,山东天灾**不断,就有大量失地流民组织起来,抵抗官府捐税,他们利用茂密的榆林作掩护,所以被称为“榆园贼”,还创造了地道战术,在地下挖掘纵横交错的通道,长达数十里,神出鬼没地袭击官军。 顺治二年,随着清军入关,抵抗的对象,也就从官府,变成了清廷,而且规模愈加扩大,榆园贼,也就变成了榆园军。 延伸到鲁南、淮北、豫东等地。 尤其是顺治五年,降清后被软禁在北京的江北四镇之一,刘泽清,偷偷联络了自家旧部李化鲸,派了出去联络河南、山东的榆园军。 原本散落的义军逐渐聚集成了一股,成了气候。 历史上,榆园军起义规模颇为不小,先后攻克曹州、濮州、定陶、城武四城,拥立明忠义王建都曹州称帝,改元天正元年,连克巨野、东明。 清朝调集河北、山东两省镇兵围攻曹州,两月未果。顺治四年,榆园义军又西破南乐,北攻大名,有进取北京之势。义军所到之处,诛吏绅、劫府库、破城邑,给清军沉重打击。 但在这个时空,朱由榔自然不愿意让榆园军过早发动,最后白白牺牲。 而是通过锦衣卫,先行联络,在给予大量支持的同时,也让各地榆园军,先不要急着起事。 等明军光复江南,抵近江淮以后,榆园军,就变成明廷插在敌后,一根颇为要害的钉子,只是这些年来,还一直没有太大动作。 也因为明廷方面,希望榆园军先蛰伏下来的指示,原本历史上,因为抗清事发,而被全家凌迟于北京的刘泽清也保全了下来。 如今明军北伐,兵锋抵达淮北,却正是蛰伏已久的榆园军用武之时…… ------------------------------------- 微山湖东岸的一处水中小平地,从几艘平底小舟下来的二三十号人手,在此会晤。 这些人都没有制式武器,均未着甲,只是裹着麻衣,与寻常渔民百姓无二。 但腰间背上,却大多挟有弓刀,其中几个还带着简易粗陋的自制火铳。 其中一位面如老农般朴素,三四十左右,身材高大的,隐隐似是这行人首领。 其人名唤于七,山东人,算是鲁南榆园军首领之一。 从这个朴素的名字上就能看出,其人出身寻常山东渔家,本为贫寒。 明末乱世以后,和家乡几个弟兄流窜为匪,一路辗转到鲁南地区。 榆园军渐起以后,他也响应了刘泽清旧部李化鲸的号召,在兖州府南部,济宁周边,拉起了杆子,组织起三四百流民百姓,上山入湖。 从顺治五年以后,榆园军获得了明廷方面的支持,锦衣卫以走私手段,给这些地下势力,给予了部分钱粮和武备支持,虽然不多,但在草创初期却相当重要。 三年多下来,于七在微山湖两侧,滕县、鱼台、邹县、济宁等地,已经有了十几股大大小小的势力,虽然人数都不多,大的也就两三百,小的不过三四十,但林林总总加起来,亦有近两千之数了。 这些人手大部分都是畏惧官府重税,遁入山湖的青壮百姓,还有部分是南北漕运断绝后,失业的漕工、漕兵。 眼下这二十来个相聚的人手,正是各地势力的头面人物,乃是受于七所召,共商大事。 “李将军那边已经得了话语。” 于七开门见山,直接道 李将军指的便是刘泽清旧部李化鲸,明廷册封其为正三品昭武将军,并令其“经略招抚鲁南、豫东、淮北抗清事”,算是榆园军名义上的头领。 当然,实际上榆园军成分复杂,有山匪、水贼,有流民、漕兵,还有乱兵之类,啸聚山林、湖泊,大多互无统属。 “官军五十万大兵已经到了徐州,李将军的意思,是要俺们帮忙策应北伐的官军,届时自然有功劳,说不得事成之后,能得个一官半职,封妻荫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次招来大家,就是想议一议,愿不愿意一同起事?” 众人闻言,互相私语一阵,倒也都不算惊讶,毕竟此时北伐战役已经打响快小半年了,明军大军北伐的消息,整个北方都知道了,这些就在山东、淮北边境的黑老大们,不可能不知道。 一名头领率先站出来,向于七一拱手,而后问道 “对付鞑子嘛,俺们也没啥意见,只是……前两年,那鞑子总督唤作图海的,可是让俺们吃尽了苦头,这番若是大举起事,不会招来清兵围剿吧?” 此言一出,许多人都颔首赞同,看向于七 榆园军这几年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其中最大的打击,就是两年前图海调任山东总督之时。 榆园军主要就是在山东、河南两省活动。 图海任职以后,在重新编制户口、恢复生产的同时,就开始大肆剿匪,一度让山东境内活跃的榆园军势力遭受打击,颇为艰难。 以至于不得不大量往南转移,跑到淮北和山东交界的鲁南地带,依靠湖泊掩护,才勉强生存下来,这让许多人心有余悸。 于七朗声回应道 “大家伙放心,此番官军北上,图海那厮哪里还有来应付我们的心思?现在山东、河南的鞑子兵马,都聚集在前线,山东地面上,怕是连一万兵都凑不出来,还要分在这么多府县。” 众人又是一阵言语,都觉得于七说的不错,官军既然几十万大军往北推过来,那图海哪里还有精力和兵马来跟他们这些山贼湖匪周旋? 于是乎便纷纷表示同意 “那李将军那边,和于老哥你的意思呢?俺们什么时候起事?咋闹?” 于七颔首,解释道 “之前有南边锦衣卫的官爷过来言语,俺的意思是,既然是要策应官军,干脆就从微山湖旁的峄县、滕县下手,听锦衣卫官爷那边说沛县那边的鞑子,辎重有不少是从这两县转运,咱们若是拿下了,立了大功不说,也能弄出不少好东西来!” 众人听闻有不少辎重,顿时眼前一亮,这两年他们的日子过得可不咋样,虽然有明廷方面暗地支持,但毕竟杯水车薪,平时别说武器装备,吃饭都是饥一顿饱一顿,遇到清兵追剿得紧,还得丢弃辎重,四处流窜。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26节 如今若是能从清兵后方咬下一口…… “全凭于大哥吩咐!” 二十来人纷纷拱手表态 于七满意点头,哈哈大笑 “这就对了!等事成之后,俺们兄弟,也混一个正经官身做做!” 第53章 起事 到了河淮以北,就已经算作北方了,相较于南方一年两收,故而农忙时节长些,北方的农忙时节要稍短,主要是四月初到六月这两个多月的光景。 此时正是时候。 但战事一启,又哪里顾得了这些?清廷先后征发山东民壮约三万人,在兖州府、东昌府的大运河沿岸,负责转运粮草。 好在不同于中路和西路战场,东路方面,无论明清双方,都有一条现成的运输大动脉——京杭运河可用,故而后勤对人员的压力倒是不大。 不过,随着战局的发展,邳县和宿迁,这两个大运河旁的重要城池被明军占领以后,运河的转运线路,只能延伸到微山湖南侧的峄县和沛县一带,再往南,就进入明军控制水域了。 故而,兖州府所属的济宁、滕县、鱼台、峄县四地,就成为了清军后勤线路的枢纽。 来自济南府、东昌府和北直的辎重粮草在此卸船,并以民夫转运到沛县图海手中,供应徐州战局。 这也是李化鲸、于七挑这个时候,在鲁南起事的原因。 于七在微山湖,与诸多头领会晤,达成共识后,各地榆园军势力便开始准备。 其中力量最强大的一股,也是此时于七亲自领导的,乃是在滕县北部边境,与邹县相连接处的凫山。 凫山又名八卦山,于地势较为平坦的鲁南淮北地区,算是难得比较复杂的山地丘陵地带,又紧靠独山湖、南阳湖等微山湖附属水系,易于隐藏。 于七在这里,招揽了不少明末以后,失业的漕兵、漕工群体入伙,再加上一些战争中散落的江北四镇乱兵,合拢四百多号人马,啸聚山林。 在兖州地界上,漕兵、漕工算是榆园军主力之一,就像裁汰驿站裁出个李自成一样,由于漕运断绝,山东地界上,对于运河沿岸,原本靠此吃饭,数以万计的民夫,无异于砸饭碗。 这些人大多本就是因为无地失地,才干了这体力活计,失了饭碗后,便沦为流民,变成了各路山匪流贼、地主武装的兵源之一。 对于北方百姓而言,满清入关倒也并非百害而无一利,至少最显着的影响就是,这大大缓解了北方各省激烈的阶级矛盾。 换个说法,在八旗的铁蹄之下,对于北方各省百姓而言,民族矛盾压倒了阶级矛盾,无论是失地流民组成的山湖流寇武装,还是地主士绅们豢养作威作福的家丁黑手,顿时间都有了共同敌人。 因为,清廷固然愿意与士绅阶层媾和,但这里主要指的是更为强大的江南士绅。 至于北方各省的地主,抱歉,你以为八旗跑马圈地,圈的地都是从哪来的? 自耕农有这么多地圈吗? 于是乎,榆园军起事的人员构成中,除了流民义军外,地主武装也占比不小。 历史上的榆园军起义,之所以能够连州跨郡,席卷半省,就是因为有大量的北方地主支持。 要知道,封建时代,“皇权不下县”,朝廷在一个地方,真正能够维持的力量,是很弱小的,撑死就是县太爷、县丞、主簿,和几十号小吏、衙役。 那么他们凭借什么进行阶级统治呢? 靠的就是地方的宗族豪强势力,或者说地主士绅,和平时期,他们能帮助县衙征收税赋、维持治安,战时也是筹措粮饷兵源的主要经手人,县中命官以下,那些个管理具体事务的吏员,主要也以这些人为主。 所以顾炎武才会感叹,“百官者虚名,而柄国者胥吏而已。”说得就是这些人,他们上连接朝廷,下直接接触百姓,虽然说,他们的存在,是封建社会最大的问题所在,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也是政权能够稳定存在的关键。 只有获得了这些人的支持,县太爷的命令才出得了县城,那么换句话说,一旦失去了这些人的支持,都不需要他们反抗,哪怕只是中立呢? 故而,历史上才会出现那种农民一朝揭竿而起,连州跨郡,响应上千里,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些人对朝廷失去信心后,冷眼旁观的结果,如黄巾起义,看似浩大,一旦士绅豪强们组织起来,不难扑灭。 而此时的北方各省,就正处在这样的矛盾临界点上…… 于是乎,响应凫山于七的,除了微山湖周边十多股湖匪、山匪流民武装外,还有滕县、邹县、鱼台的十余家地主。 这些人有的是原明朝士绅,在清廷统治下,丧失了政治和经济特权,当然有理由不满,还有些是胸怀野心的吏员,想在风波之中博得一官半职,改变家族命运。 ------------------------------------- 微山湖西侧,鱼台县,古亭镇 杨氏是当地大族,宋代以前,评价一个士绅家族算不算大,靠的是出过多少两千石大员,多少宰相;而宋代以后,科举兴起,客观上为中小地主打开了一扇门,于是乎,族中出过多少进士、举人,就成了最重要的标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杨氏就是这样一个大族 自明初以来,先后中了两个进士,八个举子,山东在北方各省中,算是科举之风比较盛行的,这个成绩已经相当不错,直至崇祯时,杨氏都还有族人在济南府当县丞。 故而榆园军联络各地抗清势力之时,杨氏就属于那种士绅抗清力量的代表,率先响应。 要说大族就是大族,元、明、清三代,蓄奴成风,这些大族,仅是家中仆役、佃客组织起来,就是一股相当骇人的势力。 杨氏在古亭镇有田三千八百余亩,佃农一百三十多户,加上族中长工、奴仆、家生子等,拉出两三百号丁壮并不困难。 做出这番决定的,是四十出头的族长杨任宁。 他原本在崇祯时,在兖州府做过府衙典吏(吏员最高品阶),是个有见识的,这些年家中再也没出过一科进士,家族影响也多有下降,他便起了心思,招来自家两个儿子和几个庶弟议事。 “这次起事,说不得便能决定咱家日后百年富贵!” 杨任宁决然道 “你们也都是读过史书的,如今这天下局势,若拿出一个比方来,大抵就如那当年后汉光武兴业之时。” “天下动乱,也意味着以前的人物家声都得重新洗牌!谁若是能在陛下定鼎之前,出力多,日后便能在新朝之中,有一席之地。” “若是最好,当然是在陛下流落之际,跑到肇庆去,做一个北道主人,从龙功臣,可毕竟是错过了。” “如今王师北伐,眼看着势如破竹,顶多一两年内,便能见分晓,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庶弟杨任平迟疑道 “可……咱们家,就算老少齐上阵,凑出三百丁壮就顶天了,能做多大事啊?” 杨任宁不屑一笑 “怕什么,咱们手里固然只有两三百,那我问你,那鱼台县太爷手里有多少人?” “但……那毕竟是官府啊!” 杨任平还是有些害怕 却见自家兄长摇摇头,道 “所谓官府,那得有人认,才算官府,若是没人认,不过就是个几十号人住着的大院子罢了。” “如今像我们家这种大族尚且蠢蠢欲动,何况县中其他士绅之家?怕是都在观望,没了这些人的支持,那县太爷手里还有啥?兵马都在前线呢!” 长子杨衡云是个懂事的,当即请命 “大人(古人称长辈为大人)就说吧!咱们该怎么干?” 杨任宁颔首,接着严肃吩咐道 “前两天那知县不是来人通知吗,说是要再征发一百五十号丁壮参与漕运,二弟,你就让人放出话去,说官府要征发谷亭镇所有青壮,还要向每户多征五斗粮!” “届时必然群情激奋,你就煽风点火,激起大家伙的情绪。” 又转头向自家两个儿子 “你们两,带着两百号佃客、家仆,把镇里巡检司衙门给围了!记住,一定要放火!让全镇都能看见。” “然后二弟你就让人喊,镇里大户带头反了!知县要来屠镇!” “到时候这全镇百姓,俱是人马!” 第54章 战机 果不其然,两日后,谷亭镇周边都在传,说是知县要在镇里征发一千丁壮,估计家家户户都要出人,让镇中百姓颇为恐慌。 驻在镇里的巡检司,察觉后,派人盘问,但一个巡检司,撑死十来个人,哪里管得了? 很快,流言又演变成了官府要向每户征收五斗捐税,此时正是春耕刚过不久的时候,大家伙哪有余粮啊?此言一出,顿时激起千层浪来,群情激奋。 而事情最终引爆,还是在次日晚间,镇中的巡检司那间两进破烂小院,被不知哪里来的百来号人给围了,接着一把火,映红黑夜,周围数里都有见闻,议论纷纷。 次日一早,便有杨氏家仆四处宣传 镇中大户,杨、王、周三家,已经带人烧了巡检司衙门,响应官军北伐,知县听闻后,要带人来屠镇! 众人哗然! “为今之计,与其坐地等死,还不如奋起一搏!” “那知县手下不过百来号衙役,咱们谷亭镇老少爷们加起来,何止一千?不弱与我夺了县城!开仓放粮!” “官军五十万大兵已在路上,咱们有什么好怕的!” 杨氏长子杨衡云干脆就站在被焚毁的巡检司衙门,对着拥过来探听情况的近百乡人高呼。 引得阵阵赞同 其实除了杨氏外,王、周两家大族并没有起事的打算,只是冷眼旁观,但这番却是被人家给设计牵连上,不跟着也不行了。 至于对普通百姓,则是威逼利诱,知县屠镇的流言是威胁,打下县城,开仓放粮的许诺是利诱。 一时间,群情汹涌,杨氏再得数百青壮。 一行人也没什么像样武器,除了大族健仆还有用作护院的兵刃,其余农夫,基本上都是举着农具,斩木为兵,就跟随而来。 等队伍浩浩荡荡跑到三十多里外的鱼台县城之时,竟是已有近千人! 吓得鱼台知县三魂出窍,七魄升天,此时城中不过三十多员小吏衙役,以及四十员负责看仓库的库丁而已,而且其中不少人本就是当地大族子弟,见状自然直接跑路。 鱼台知县二话不说,顺手牵了驾驴车,夺门便逃! 也是运气好,说不得获了宋太宗附体,竟是一路狂奔四十里,直往金乡县方面逃去…… 城中衙役毫无抵抗的就顺溜倒戈,反而参与到起事队伍中。 作为公推头领的杨任宁倒也不食言,直接开了县中仓库,鱼台作为漕运沿岸转运地之一,县仓当中,还真有不少粮食,粗略估计,不下四千石。 这让族中子弟和王、周等被裹挟的士绅大族颇为心疼,这么多粮食,全便宜了那些个泥腿子,多可惜啊! 但杨任宁却是颇为不屑,粮食算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人!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27节 只要有了人手,响应明军北伐,届时立下功劳,封妻荫子,混个朝廷命官,乃至爵位来,不比这点粮食强一万倍! 把这些粮食放出去,既能稳住被裹挟而来的民夫们的心,还能裹挟拉拢更多人手。 故而杨任宁派两百号亲信佃农、家仆接管粮仓后,当即把一半粮食放出去,剩下一半则作为军粮储备。 除此之外,杨氏这次也算为了家族前途,赌上了一切,家中存粮数百石,全部搬了出来,还半说服、半强迫的逼其他县中大户出粮。 千余丁壮就这般坐稳鱼台,杨任宁命人打出旗号,自称大明兖州通判,响应北伐起兵反正! 同样的事情,在运河两岸,微山湖周围,不断发生着 数日之间,于七亲自带人,在当地胥吏响应下,攻克滕县,打出大明宣武将军的旗号,数股来自微山湖的湖匪,则在当地士绅配合下,两日间拿下峄县。 顷刻间,三县数百里河山易帜,至此于七正式打出榆园军的旗号,自称中原光复军副将军,遥奉李化鲸为大将军。 山东、淮北震动 ------------------------------------- 图海劳累巡视各营一整天,直至天色将暗时才回到沛县县衙休息,而后一份数百里加急,来自山东方向的文书就递了过来。 其人打开文书,却是愣住良久,就这般看着呆住了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将颤抖的手放下,疲惫的年轻面容上,却是留下两行泪来 “毁于一旦啊……” 按理说,在一般将领看来,这无非就是两三个县的乱民造反,能有多大事?从前线分出一个营来,派几千兵镇住就行。 但图海却不是那些只知阵战的大老粗,他知道,这次事端,集中爆发得如此之快,且组织得如此迅速。 至少能说明两点,其一,鲁南地区已经是遍地干柴,这次有了火星,怕是要起燎原之势。 其二,对方必然已经有筹备已久的组织,恐怕已经获得了明廷方面的支持,乃至于就是明廷方面秘密策划的。 而眼下,北方各省凋敝,山东在自己的勉力维持之下,是唯一一个能向外输血,勉强填补前线需求的地方,此番一乱,后果可想而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自己数年辛苦,鞠躬尽瘁,竟是要化为乌有…… …… 微山湖南面,之前被派来探查状况的张允、赵忠等人,此时却是重新折身邳州方向,紧接着便押着一行船队经由运河支流北上。 这里刚好能到峄县边境 李定国在收到于七等人起事后的第一时间,立马让刘文秀分出近万人马,吕梁山,不需打下来,也不用过多杀伤清军,就是为了尽可能牵制对方注意力。 而后就让人从辎重中抽出不少装备,押送进鲁南地区。 此时明军虽然辎重补给也只是勉强够用,但这主要是指粮草、弹药和火铳等要紧事物,至于一般的刀矛之类,之前在淮北战场,缴获了一堆,却是不缺。 随着船队而来的,包括数百明军和锦衣卫探马,以及之前在宿迁和渡河战役中,缴获的两千多具刀矛、盾牌之类。 用处不言而喻。 于七立马派人南下接收,顿时间,原本只能斩木为兵的义军鸟枪换炮,虽说距离正规军还有些距离,比如缺乏枪炮、甲胄、弓弩,但用来对付山东腹地,那些个清廷委任的知府知县们组织的丁壮,却是足够了。 得到武器支持的榆园军迅速开始继续扩大活动地域,邹县、金乡、济宁等地都开始受到波及。 与此同时,豫东和鲁中地区,原本潜伏下来的榆园军势力,也开始打出旗号,响应鲁南方面。 三日后,作为榆园军名义首领的李化鲸,领着千余丁壮,攻克曹县,正式向清廷摊派,起义进入**…… 济宁州就卡在大运河关口上,甚至可以说,这就是一座为了漕运而兴起的城镇,这里都乱起来了,清军补给断绝只是时间问题。 得到消息后,原本抵在两军对垒前线,十几天不动的李定国迅速发动起来。 以刘文秀督理两个师兵力,携带火炮围攻吕梁山,李来亨领三个马营,三千多骑兵迂回徐州东侧,一河之隔的镇口闸,剩下六万主力从邳州出发,抵近黄河畔的新安镇。 顷刻间,如泰山压顶,明军全体动作,震动徐州清军各部。 图海率军离了沛县,抵近镜山前线,徐州方面的瓦克达,更是惶然,李定国的威名,彪炳两国,他可不敢轻视,之前见对方十几日都不曾动作,稍稍平静下来的神经,又重新紧张起来。 传令各处,加强戒备,严阵以待。 第55章 定谋 徐州战场,以黄河为界,分为南北两块区域 但明中期以后,徐州城周围,黄河并非只有一条支流。 由于夺淮入海后,黄河的流向实在是不稳定,故而在徐州北面,黄河干脆被一分为三,除了主流,以外,还有两道支流,称为浊河、秦沟。 这是嘉靖年间,黄河决口的结果,淮北之地沦为一片泽国,对百姓生产生活破坏不小,好在万历年间,治河名臣,也是张居正改革的干将之一,潘季驯,以“筑堤束水,以水攻沙”,归束黄河中下游,让徐州和漕运沿岸的水文状况大为改观。 此时的秦沟、浊河虽然还有,但已经只剩下一个河床了,等清初以后,就彻底消失。 不过由于两河之间水患频发,却是很少有百姓居住,以至于至今,朝廷在这里,连一个巡检司都没有设立,更别说县城了,方圆百里大的地界,竟是空荡荡。 但战事一起,这片遗留的河床平原地带,却成了两军争执的关键。 盖因此处刚好卡在徐州和沛县,两个清兵集团之间。 至于把守这片河床平原的关口,便是夹在微山湖水域与黄河之间的镜山。 所以,当明军有所动作的消息一传来,图海就马上率军挺进镜山,加强防御。 东路战场,清军主要战力分为三个部分,正红旗、镶白旗,和五镇新军。 其中镶白旗由于是被明军全歼后重建,历时不过三年,战力比起其余八旗要弱,且有在宿州战役中被重创,眼下只剩万余残兵,被光复后军围堵在磐石山上。 而五镇新军,虽然在宿州战役,也损失了一些,但主力未损,更重要的是,这些汉营新军补充起来没有八旗那么麻烦,只是武器难弄。 正红旗倒是实力不俗,虽然不如上三旗,但在八旗之中,却是属于下五旗之首,是当年代善的老班底。 甚至在兵力上,还要比作为上三旗的镶黄旗略多一些,至顺治初年,已经有了七十个佐领,超过一万七千人。 其中满洲佐领大概占六成,万人左右。 同样被分成了两部分,主力一万一千余,在瓦克达手中,位于黄河南岸的徐州城,图海于黄河北岸,手中辖制六千。 但新军配属却是反过来,三镇在北,两镇在南。 除此之外,便是作为附庸的绿营兵马,合计十万出头的样子,四万在北,六万在南。 于是乎,在光复后军被岳乐用自己性命牵制之后,此时徐州战场上的兵力对比,大概是李定国光复左军九万人马,对清军两部合计十八万有余。 自东征以后,明军还真好久没打过这样的逆风仗了。 ------------------------------------- 在知道自身兵力处于完全劣势情况下,但凡合格的将帅,都会选择谨慎,乃至绝不分兵,以避免原本就微弱的兵力被对方切割歼灭。 但李定国却并没有这样做。 明军一经发动,就直接分成三股 全军骑兵主力直接脱离主力,绕行镜山前,吕梁山后的镇口闸。 步兵主力则一分为二,四个师,携带炮兵主力向吕梁山发动总攻,另四个师则在吕梁山方面清军被吸引住的前提下,从其侧边,黄河之畔突进。 如果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李定国这番操作,那无疑就是两个字——狂妄。 太狂妄了,明军三股力量,没有一股兵力超过五万,其中那支突入镇口闸的骑兵,不过九千骑而已。 要知道,此时清军中,仅图海所领的骑兵,就有一万五千骑左右。 瓦克达手里,更是有两万多骑兵。 而这九千骑,就是光复左军的全部家底了 就这般派出来,不怕折损被人诱歼吗? 镇口闸距离镜山清军主力,不过二十里而已! 图海和瓦克达心中,亦是惊疑不定,但再想不通,总归是要应对的。 图海当即派出三千蒙古骑兵,和六千新军马营,向镇口闸围堵。 而李定国给督领这支骑兵的李来亨所下命令则是,不要跑,就在这里和清军骑兵搏杀,并且还必须要赢! 好在清军并未派出全部骑兵,毕竟图海不是李定国,他麾下还有众多绿营,自己手中必须随时保留部分机动兵力,以弹压稳定局势,以及看顾后方四处起火的后勤线,哪能倾巢而出? 故而,至少在镇口闸战场上,两军骑兵却是一比一的兵力对阵。 此处距离徐州城,不过一河之隔,远远就能隐约看见 …… “吁!” 一声马嘶,李来亨衣甲染血,却是浑然不觉,左手勒缰,右手擎槊,身下来自西域的矫健黑色战马止步,身后不到百丈处,便是大河波涛滚滚。 黄河夺淮入海,也给淮北地区带来了大量泥沙,汹涌澎湃的大河,如同黄龙一般横穿而过,波涛声隐隐可闻。 李来亨身边,还有一千多骑。 自突入镇口闸以后,他便将全军九千骑分为六股,伺机向镜山侧,以及背后原本秦沟、浊河故道的广阔河床平原,横冲直撞,来去如风,让清军颇为头疼。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图海所派的九千骑兵到了以后,两军就开始互相撕咬,由于明骑分为小股,不好捕捉,故而清军骑兵也只能分为千人左右的营队,以求正面击溃对方。 如清军所愿,明军骑兵倒也不躲,直接就折身扑了过来,两军在周边三十里平原内,互相厮杀数场,各有胜负。 而到此时,清军也算第一次领教了明军骑兵大队的厉害。 过去,自光烈以后,明军纪律严明、坚韧善战倒是公认的,但明军骑兵乏力,也是公认的事实。 故而清骑此番而来,未必没有轻敌之心,结果却是被一顿深刻教训。 今晨,李来亨亲领一千五百骑,与一个蒙八旗参领所领的两千从漠南蒙古征召而来的蒙骑,直接正面相撞,箭雨抛射、火铳短射,明军在兵力弱势之下,竟是毫不闪躲,直接碰上去! 刹那间,血流漂杵、人喊马嘶,战场上肢体横飞,血腥至极,而李来亨就这般带人反复冲杀五次,自身损失近三成,骑兵队列依旧不乱,还能结为横阵、锋矢阵。 令清骑骇然 蒙古骑士,虽然自幼长熟弓马,但在纪律性上却是远不足明骑,且这个时候的北方游牧民族,和汉唐、宋元那时候截然不同,早不复匈奴、突厥、蒙元那般动不动就“地阔万里,控弦四十万”的可怖。 早就是一盘散沙,还在明王朝严格的技术封锁之下,武备大为落后,有明一代,草原问题,还远没有上升到威胁政权存亡的地步,哪怕是土木堡那种情况,都尚有转圜余地,草原部落们,也是对经济利益的追求,远大于政治追求。 反应到战斗力上,就是蒙古骑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甚至在很多方面都不如汉军绿营骑兵,更别说和满洲军士相提并论。 比如在装备上,这支两千骑的蒙古骑兵,几乎被明军按着打,一边是骑兵专用的半身甲胄,兜鍪、骑弓、马刀、钢矛、掌雷、短铳,武装到牙齿,另一边,却是连铁制箭矢,都还是被召入关参战后,清廷现提供的。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28节 要知道,在草原上,这些人平常狩猎乃至冲突,都不敢用铁制箭头,太奢侈…… 于是乎,这两千骑,居然被李来亨这一千五百人马,正面击溃,作鸟兽散了…… 这也不奇怪,人家的作战风格就是如此,明代九边关防,每次遭遇蒙骑劫掠,哪怕对方出动几千上万人,当明军出关退敌之后,斩获都是十几、几十。 因为所谓的蒙古骑兵,本质上和明廷的民兵类似,并不是脱产的职业军队,为啥要拼命? “将军,如今几路骑兵都各有战果,斩获加起来不下千余,现在咱们该怎么做?” 身侧马营参将向李来亨请示道 李来亨却是颔首后回应道 “无妨,等” “等节帅援军吗?” 李来亨摇头 “不是,等清虏!这番清虏骑兵折损不小,图海撑不住,一定会发主力掩杀而来。” 第56章 却月(上) 镇口闸周边三十里的搏杀,持续了三四日,两边损失都颇为惨重,明军这边先后折损一千五百余骑,这都够一个半师的马营骑兵员额了,要知道明军可不同于控制了漠南蒙古的满清,每匹战马,都得从川陕千里迢迢引过来。 但相较而言,清军的损失竟然更加惨重,前后折损达两千,不少部队伤亡过大,直接丧失了战斗力。 细究起来,损失较为惨重的,基本上都是蒙古骑兵和绿营骑兵,反倒是那几千新军骑士,颇不好惹,与明军打得难解难分,伤亡亦在五五之数。 至于更为剽悍的八旗骁骑营、护军营,却是此番并未出动。 但高达近三成的伤亡,足以让这支清兵丧失战斗力,被迫转入防御。 而同样损失严重的明骑,却是还有余力,这就是组织度与纪律的重要性,也是职业军队与征召式的民兵,最大不同之处。 若是此时来的是八旗骁骑营,怕是李来亨早带人跑路了。 消息传到镜山后方,图海果然震怒,把那带兵的蒙古参领训了一顿,降职待用。 而此时,吕梁山方面的战斗也快有了结果。 明军四个师的大军,围住吕梁山三面,又兼李定国干脆把全军大部分火炮,全部都交给了刘文秀,让他带着这四个师猛攻吕梁山。 光复左军八个师,每个师一个炮营,合计火炮超过三百门,其中大半,两百六十余门,全部都分配给刘文秀,效果可想而知。 原本在图海计划下,驻军一万六千,计划能抵抗明军主力围攻十二日左右的吕梁山,才过了三天,就全线动摇! 刘文秀抵着吕梁山,围住山寨三面,只隔不到两里,便是八个炮兵阵地一线排开,从清晨开始,放炮猛轰,地动山摇。 一天就要消耗超过五千发炮弹,光造这些炮弹所用的铁,都有两三万斤,锻成兵刃,够几千兵马用的。 想那满洲、蒙古兵丁,都是在关外过惯了苦日子,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豪横糟蹋东西的啊。 尤其是那些连铁质箭头都宝贝的蒙古兵丁…… 诶,人家明军虽然兵力处于劣势,但对不起,就是有钱呐 战争归根到底,打得还是经济,虽然进入春夏之交后,明廷方面,粮草供应稍显紧张了些。 但在其他方面,却没什么好节约的 工部下辖矿务局,冶铁公司,在湖广、广东、江西、南直,有工坊不下二三十,仅光烈六年一年,工部统计的总冶铁量,是两千万斤。 这个数字是什么概念呢? 永乐年间,明朝全国的铁产量,是一千九百万斤。 此时的光烈朝廷,靠着半壁江山,就已经超过这个数字。 (其实也不稀奇,明朝中后期的铁产量,应该是比永乐年间还要多得多,这和国家强不强没关系,主要是技术成熟,生产力客观进步了,只是这些生产力主要分散在民间,而明廷办官营产业的能力,又实在太挫……直到工业革命以前,中国的冶铁总量,都在世界领先,因为农业社会,需要需要大量铁制工具,人口基数摆在那里) 而且,这还是朝廷废除了铁课(官府向匠户分配的冶铁指标)的情况下,而且没有计算,在广东、江浙地区广泛存在,且规模不小的民间冶铁工坊。 明军实在是不知道什么叫节约,五千发不够那就一万发,多大点事? 吕梁山清军破防了 这山寨又不是城池,哪里能经得住这般造? 先后派出数批人手向正在镜山的图海告急。 图海也别无他法,事到如今,本来想先凭借吕梁山防线,耗一耗明军锐气,没想到人家几天就给你捅到嗓子眼了。 只能提前出动主力,和明军决战。 收到求援信的第二日,图海派出精锐的正红旗骁骑营骑兵,从吕梁山北侧迂回,袭扰明军侧翼。 受到情况后的李定国,马上决策 吕梁山前的刘文秀四个师先别攻了,马上停火,就地转入防御 镇口闸的骑兵立即脱离战场往北,只需牵制住清军骑兵即可,不必与之正面交战。 接着,在黄河畔又停了好几天不动的李定国,才带着四个师人马,沿着黄河,继续往前,丝毫没有往吕梁山那边掺和的意思,大军就沿着黄河岸边行军,速度相当缓慢,日行不过三四十里,丝毫没有以往明军,尤其是光复左军,百里奔袭,来去如风的作派。 ------------------------------------- “明军有不攻了?” 正领着八万多主力大军,行至吕梁山北三十里外的图海,看着手中军情,颇为皱眉。 之前几日,明军又是骑兵,又是大炮,四处出击,搅得天翻地覆,眼看就要全军压上,战云密布,风驰电掣的架势。 结果自己这边把主力一摆上来,对方又立马偃旗息鼓,原本猛攻吕梁山的刘文秀直接就地防御,在镇口闸耀武扬威的李来亨直接脱离战场,不与清军正面交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只剩下李定国,带着那四个师,沿着黄河慢吞吞地走。 莫非明军被自己主力大军给威慑住了? 怎么可能! 李定国天下名将,谁人不知? 可眼下图海也没有太多办法,只能派人通讯徐州方面的瓦克达,一方面报告情势,另一方面,请求对方派一支偏师,前往黄河畔,正与李定国隔河而望的房村集地区,准备渡河策应,并监视对方动向。 同时传令各部注意戒备,不给明军奇袭钻空子之类的机会,大军亦不急着行军,尽量保持秩序,和阵容稳定,不给对方可趁之机。 ------------------------------------- 黄河之畔,听闻这隐隐的波涛声 今日明军只行军三十八里,可谓相当缓慢了,一到傍晚就转入宿营,营地挨着黄河畔,稀稀拉拉十余里。 黄河虽然是地上河,但也得分地方,至少夺淮入海以后,在淮北这一段,并不严重,所以黄河决堤多在中上游,河南境内,下游反而不容易决堤,但在雨季却容易受上游影响,发洪水。 此时春汛已过 所以哪怕沿着黄河宿营,李定国也不担心清军搞出个决堤什么的,决堤也不是在这掘,起码得跑到徐州西北面百余里外,砀山、丰县,黄河入淮的地方还差不多,而那里此时全都在图海控制之下。 李定国正在夜中灯光下读书,帐外,白文选恭声进来,帮忙挑了挑灯烛。 说起来,白文选也算是左军悍将,屡立战功,在李定国麾下,仅次于已经升任中军都督同知的冯双礼,但这几年来,由于各种原因,一直停在总兵位置上,连李来亨这种年轻将领都已经升任都督佥事了,要说心中没有些郁闷和着急,那是假的。 李定国放下手中书卷,看着专门进来呈递军报的白文选,叹道 “毓公(白文选字)放心,此战之后,无论如何,我也要上书陛下,保你一个都督同知的位子。” “此前也是阴差阳错,要我说,朝廷军制还是有些问题的,四五十万大军,却只分五军都督府下,有些过于庞大,战时集中事权倒是不错,战后肯定还会有拆分。” 白文选只是连连谦让,恭声致谢,却瞥见对方刚放下的书卷 “末将观节帅最近都在读《南史》?” 《南史》,即是唐人所编纂,关于南北朝时期,南朝各代的史书。 李定国颔首,道 “之前堵学士就告诫过我,为将者,就算不须通经义文章,也该读一些史书,的前人之鉴啊。” 说到这里,却是向白文选笑着问道 “你知道我这几天都在读南朝谁的传记?” 白文选自是不解,他这几年倒是也喜欢请军中先生给自己讲古,对于一些历史人物也算知晓 李定国正色道 “刘裕” 白文选面色一白,大惊失色,背上冷汗都快出来了 李定国见状,先是一愣,不知对方这是咋了,良久才明白过来,又气又笑地怒道 “你想哪去了!” 第57章 却月(中) 白文选闻言,更是直接跪下,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节帅三思啊!” 李定国都被气笑了 “我之前还觉得你委屈,如今看来倒是高估你了,就你这脑子,别说同知,总兵也浪费!” “合该给你个把总,就顶天了!” 白文选这才回过味来 “节帅……我还以为你要造反呢……” 李定国直接把手边书卷拍到他脸上,气道 “反?谁跟我反?你吗!” 白文选只是尴尬挠头 倒也不怪他多想,只是眼前这状况,提什么刘裕,实在是容易让人想歪。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29节 要知道,当年刘裕可就是在北伐之后,篡了晋恭帝的位,自立为帝,建立刘宋王朝。 同样都是丧失北方后退居江南,同样是大军北伐,同样是战功彪炳的将帅。 这夜里忽然招来军中大将,又拿出什么《南史》,刘裕来说事,很难不让人多想…… 但白文选倒也很快就反应过来 李定国篡位?怎么可能? 真要有啥心思,当初在贵州龙场驿,早就能把朱由榔一刀宰了,何至于今日? 就算他李定国真的猪油蒙了心,就是想现在反,又能拉动几个人? 其他人不说,就说他白文选,自西军时起,就与冯双礼一同入李定国、刘文秀麾下,近二十年,算是李定国的头号亲信了吧?不照样吓成这样吗? 遑论他人 更别说自参将以下,军中基层军官,泰半出于教导师、兵学苑,以及遍布军中的政宣参事、典军主簿、录事参军,一个风吹草动,后方都听得一清二楚。 何况李定国固然威望彪炳,那天子的威望又何尝是虚的,真要出了意外,亲手带出来的左军尚且跟筛子似的,何况于百里之外的光复后军? “那节帅的意思是……” 白文选这才尴尬地小心翼翼问道 “唉,所以说让你多读书啊” 李定国感叹后才道 随即严肃道 “此战,遂敌众而我寡,但彼辈兵械、战力俱远不如我,唯一当担心的,便是骑兵之利。” “且大河将清虏分作两部,原本后军方面挺进,如此布置倒也不算错,可如今后军被岳乐牵制后,清军再这般隔绝开,却显得呆板了,我军应当在瓦克达率南岸主力渡河之前,就先重创图海。” 说到这里,李定国才表明了自己的意图 “我欲效宋武帝故智,于黄河之畔,诱歼清虏主力!” 东晋义熙十二年,刘裕趁后秦内乱,兴师北伐,晋军势如破竹,兵逼洛阳,此时北魏派十万重兵驻守河北,并以游骑骚扰晋军。 为击败魏军的袭扰,刘裕命数千勇士,车百乘,由丁旿和宁朔将军朱超石率领,携带强弓利箭,登上黄河北岸,列阵而进。 魏军立即前来进攻,魏将长孙嵩率骑兵三万四面围攻晋军。晋军拼力死战,魏军被利箭射杀者甚众,死尸堆积遍地,魏将阿薄干被斩,魏兵败退走。 刘裕北伐 这一背靠黄河,以战车、强弩、精锐步卒反制骑兵的战术,被形象的称呼为“却月阵”。 而此时明军的状况,却是和当初的刘裕颇为相似。 同样在兵力上处于劣势,尤其是骑兵数量,远逊于对方。 但在装备和人员素质上,又比敌人要强。 于是乎,李定国,边想在这黄河之畔,上演一出却月阵“加强版”。 第二日,明军依旧毫无动作,李定国甚至还调出两个营六千多人马,往北运动,与李来亨汇合,以加强应对清军骑兵以及镇口闸方向,徐州清军可能的渡河。 如此一来,他自己手里的兵力,就更少了。 ------------------------------------- “吕梁山前的明军南撤了?” 图海皱眉听着身侧部将的汇报 刘文秀所率四个师的攻山部队,在自己这边主力部队抵达以后,就开始南撤。 当然,并没有撤出太远,大约四十里左右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对方的炮营也开始撤退,其中比较重的七斤及以上野炮,随刘文秀本部运动。 而较轻的四斤、五斤火炮,则直接被挽马拉上,向李定国那边撤去。 如此一来,图海发现,原本热闹的战场,却是先后冷却下来,只剩下李定国本部四个师孤零零的在黄河畔宿营。 思虑良久,图海一手击案道 “李定国想让我与他决战!” 身侧部将,赵良栋迟疑道 “会不会有诈啊?” 图海摇头叹道 “哪有这么多诈啊?这淮北千里平原,就算有伏兵,一眼望去清清楚楚。” “那这李定国到底是在做什么打算?” 图海面色沉静,缓缓坐下,思忖良久 “莫不是……这厮想学韩信?” 赵良栋也知道这啥意思,背水一战嘛,当年秦末韩信征讨赵国,与赵帅陈余会战于井陉,命大军背水列阵,算是兵法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典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想到此处,赵良栋建议道 “要不,咱们先避一避,不与其决战,如何?” 图海看了对方一眼,叹道 “你知道李定国为什么要堵在黄河畔,就停驻不动了吗?” 赵良栋虚心请教 “末将愚钝” 图海凝神解释道 “因为他知道,只要停驻于此,咱们就必须要去找他麻烦!” 随后摊开地图,向赵良栋指点,对方这才恍然。 首先,李定国之所以之前一直没有动作,只待山东方面出了乱子后,就立马全军发动,就是因为他知道,只要山东后方一乱,清军粮草不济,就必须要加紧速战。 而之前说过,清军虽然占有兵力优势,却有一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十八万大军,被一条黄河分割成了两部分。 之前明军本来就是要两路进攻,如此配置倒也恰当,但如今后军被拖住,无法如约而至,那南路瓦克达那边,空置如此多的兵力就显得浪费了。 且这些天交战,清军发现明军战力远胜自己,更需要更多的兵力参战。 于是乎,此时清军想要取胜的最佳决策就是 瓦克达部渡河增援,清军抢在粮草耗尽,和光复后军解决岳乐之前,集中十八万大军,击败李定国! 可黄河之所以古称“大河”,就是因为它不是哪里都能渡过去的啊 那么徐州南北百里内,唯一适合大军渡河的地方在哪呢? 诶,就在李定国现在驻军的对面! 也就是说,如果图海不击退或者击败李定国在黄河畔的兵力,对方就能卡主这个渡口,瓦克达援军就过不来。 那样李定国大可以拖下去,大不了坐等山东义军越闹越大,清军粮草断绝,或者是光复后军拿下磐石山,杀回来算账。 时间在自己这边,有什么好怕的? 所以他就是赌定,你图海不想输,就得来黄河畔找他的麻烦! 所以这几天李定国带着麾下四个师的将士,驻营黄河岸边,颇为惬意,还带着人跑到河边捕鱼,给营中增添伙食。 后勤粮草也不用担心,反正就在岸边,还是方圆百里,比较适合停泊的口岸,来自淮安大后方的辎重粮草,直接沿着大运河北上,驶入黄河后,在此装卸就是,唯一麻烦的就是从南到北,逆水行舟,速度缓慢而已。 果不其然,两日后,图海拔军南下,在与吕梁山方面清军会师之后,直扑大河之畔的明军所在。 此时,在吕梁山守军加入以后,清军总数已经达九万之众。 但李定国依旧没有着急的样子。 他只是吩咐了几件事 首先,分出一个营三千人,全部持火铳,并配属火炮五十门,上了原本运输辎重而来的数十艘内河运船,并往对岸而去。 而后,则是军中早已准备好的六百辆骡驴马车,这些大车也是之前明军为何行军迟缓的主要原因。 六百辆车分为三个部分,沿着黄河岸边,围成三个半月状。 此时李定国手里虽说是四个师,但却远没有四万人。 盖因全军的马营都被调给了李来亨,炮营一半又还在刘文秀那里,又调了两个步营给李来亨,一个营上船。 此时在黄河畔的,不过是两万多明军步卒而已。 第58章 却月(下) 就这两万多步卒,还分成了三个部分,每阵七千众,列为紧密阵型,就在由六百辆大车围成的三个半月状队列之后。 不过兵不在多而在精,这两万余众,俱是光复左军的菁华所在 披甲率达六成之多,且都是百战老卒,尤其是那六千柄钢矛,尤为骇人,却是并未摆在一线,而是藏于阵后。 阵前,那六百大车停下之后,每辆大车上配属二十名士卒,反正也不需要移动,只要车体能承受得住,往上放多少人无所谓。 二十人,十人持刀矛,十人持火铳 车上,钉有数面大盾,围得密实,远远望去,犹如城寨。 却月阵 而在大车间隙之后,还另藏有四斤或是五斤的轻型野炮八十余门。 这倒是得益于明廷的马政做得不错,虽然受地域限制,明军在骑兵方面是短处,但在另一个同样重要的方面,驮挽役用马,却相当完备。 在中国各地的主要马种中,西南马,或者说滇马、川马,吃苦耐劳,又不挑食,最适合作为驮挽马。 由于西南各省自光烈二年,就完全处在明廷控制下,故而明廷在西南马的培养上,走得很早。云贵总督王化澄,施行马政三策,以与土司平价交易、建立官营马场、鼓励商购骡马,在近六年间,先后向军队输送驮挽马达六万之巨。 于是乎,李定国才能在行军途中带着众多火炮,和六百多辆大车。 三个半圆形背水而列的步兵大阵正中,各有三座临时搭建的简易木塔,树有三面赤红色大旗,作为全军中枢指挥。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30节 李定国就站立在中间阵型的大旗之下,用望远镜观望局势。 两万久战精悍锐士,列好阵型后,竟是整肃无声,但凡大旗一挥,军令传达,便是数千甲士一同举止,恍若一人。 戚继光在兵书中说“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从枪戳来,从枪戳去,乱刀砍来,乱杀还他。只是一齐拥进,转手皆难,焉能容得左右动跳?” 这是当初有人也许是小说看多了,就问戚继光,那些江湖豪杰十分厉害的刀枪武艺,在战场上能不能大杀四方? 戚继光便如此作答,大概意思就是:屁用没有 什么叫精兵?不是说你武艺精湛,而是纪律严明,举止如一! 阳光下,三个半圆型军阵刀矛闪烁,甲胄森立,寂然无声 李定国见此军容,不禁颔首,经过七年打熬,这支军队已经堪为戚继光书中所言的强军之列了。 ------------------------------------- “吁!” 一阵阵嘈杂的人马厮喊之声,延绵十数里,九万大军,铺天盖地,黑压压的一大片,犹如乌云一般,席卷河淮平原,缓缓朝着滚滚波涛之侧的黄河岸边推来。 当初由于入关实在仓促,且入关后,清军主力绿营,基本上都是投降的明军就地改编,故而清军绿营的军服,一直都没有好好统一过。 大部分都只是沿用了以前的明军衣甲,有的为图区分,就在额头上裹有绿布或者黑布,用以区分。 (清朝五德属水,尚黑,绿营就是因为旗帜为绿色,故名“绿旗军”,后称绿营。) 图海带着麾下几位重要将领,正红旗参领哈什屯、鄂克济哈,新军总兵赵良栋、孙思克、陈锡等,跑到队伍最前面,隔着数里,用手中望远镜打量远处的明军军阵。 “这是什么乌龟阵?” 参领哈什屯抱怨道 他是将门出身,其祖父就是努尔哈赤麾下战将了,见识到也颇广,虽然没读过史书,更不知道刘裕北伐故事,但却也并非没见过类似的事物。 当年戚继光移军蓟镇以后,就使用以佛郎机、战车、精锐步卒相互配合的车阵,对付鞑靼骑兵,颇为见效。 此后明军边镇,尤其是蓟镇、辽东兵马,多喜欢用这招。 但效果其实并不怎么样,再厉害的方略,也得有人来执行,戚继光之所以厉害,那是因为戚家军精锐无当,反之,随着军事败坏,火器偷工减料,万历以后的明军所谓车阵,已经发挥不了多大威力了。 不过,谁都知道,这李定国部本就是明军精锐,搭配上如此阵势,却是让人有些棘手了…… 图海看了良久,暂时没什么思绪,转头向诸将问道 “各位可有什么良策?” 参领鄂克济哈是个粗人,直接疾声道 “这有什么,先押两万绿营兵上去,试探一下,疲敝明军,然后咱们满蒙精锐,在择机突进即是!” 一旁的赵良栋闻言有些皱眉 虽然他知道,对方所说的绿营,并不包括自己所部的新军,但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如此打法,固然能见效,却明显是拿绿营汉卒的命在填,以眼前明军军阵严密程度,就算真的能创造机会,死伤恐怕也不下万数。 于是出身请命道 “大人,末将以为,可以先用火炮稍作试探,据末将观察,明军列阵,往往都会在阵中部署大量火炮,眼下我军尚不知这些火炮的位置,贸然进攻,可能会被炮火突然杀伤,败坏军心,不如先以火炮试探,暴露其阵中炮位,再做思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图海不禁赞同颔首 “擎之(赵良栋字)所言乃老成之策!” 站在赵良栋身后的孙思克,却是也建议道 “末将以为,不如先派小船过河,通知谦郡王(瓦克达)那边,让其同时在西岸筹备渡河,咱们以大军牵制住李定国,让其无法顾及后背,谦郡王趁机掩杀渡河,无需太多兵力四五千即可,便能使李定国腹背受敌!” 新军诸将当中,以赵良栋地位最高,虽然都是总兵,但赵良栋另加兵部侍郎衔,还受封二等子爵,而孙思克只是三等男而已。 不过图海闻言后,也觉得可行,不妨一试,虽然李定国部堵住黄河岸边,使两岸清军无法大规模渡河,但派一两艘筏子过去交通还是不难的。 方略既定,图海便吩咐大军,在距离明军军阵三十里外驻营下来。 随后三策并行,一方面将三万绿营兵分为六阵,准备作为炮灰,在八旗和新军主力的督战下,冲击明军军阵。另一方面,把几支新军的炮营全部集中起来,百余门新式火炮,开始构筑阵地,准备炮击对方阵型。 与此同时,派人渡河,通知正引兵于黄河西岸,房村集方向的瓦克达,部属一万精锐,驻于岸边,准备船只,随时渡河。 其他不言,至少西岸清军准备渡河的动作,还是很难瞒住明军眼线的。 接到消息后,白文选等将都有些担心,但李定国却是毫无表示。 黄河湍急,渡河困难,而此时,还有数十艘满载一个营三千火铳手,以及五十门火炮的运船在上面呢! 还想腹背夹击,哪有这么容易。 相比之下,李定国反而更加担心清军炮兵的试探,由于之前炮营都在刘文秀那边,目前李定国手中只有七斤以下的轻型火炮一百三十多门,其中超过五十门还装了船。 阵中火炮,仅有八十余门 若是对射起来,怕是要落入下风。 如今也只能寄期望于明军炮兵的专业能力,和阵中步卒的忍耐力了。 瓦克达受到信息后,自然也不含糊,派出麾下悍将正红旗护军统领哈宁阿,引五千精锐,准备渡河袭击明军背后。 而在黄河岸边风起云涌之时,之前已经脱离了战场的李来亨、刘文秀两部,却是自西北、东北两面,缓缓靠近,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光烈七年,顺治十年,三月十七,立夏 气候已经转入湿热,明军士卒都不再穿御寒所用的棉袄,换成赤红色的军服,加上赤旗飘飘,整个军阵,看起来,犹如一片火海。 图海领中军主力在后压阵,三万绿营兵分作六阵,缓缓朝前挺进,大战一触即发…… 第59章 临阵 “四狗子,摇多了!” 距离黄河畔明军整齐的半月军阵,大概两里左右的距离 一名四十出头的满清新军炮营把总,疾声呵斥着手下兵丁,让其重新调整炮位。 炮兵堪称此时代军队中,技术含量最高的兵种了,毕竟这年头也没炮队镜、测距仪、火控计算机啥的,而且前装滑膛火炮的准确度本来就是个密,故而炮兵射击多靠经验,每一个精通火炮性能操作的老兵,都是最宝贵的财富。 在这一点上,清军炮兵的构成,主要以当年孔有德、尚可喜组建的老班底为主。 但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些个老班底也大多四十好几了,且随着孔、尚二人先后在桂北、杨村战陨,而多尔衮为了应对明军日益扩大的炮兵规模,组建许多的新炮营。 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卒,就被大量稀释了,如今每营大约只剩下不到两成,大多都在指挥岗位。 虽然,天启、崇祯朝的大臣们,一在书信或是奏折中,提及红夷大炮,动辄就会以“糜烂数十里”来形容,但事实上,这显然过分夸张。 别说十七世纪火炮的性能,就算一战时期的工业大炮,它也不能“糜烂数十里”啊。 事实上,直到第一次工业革命以前,火炮的射程相当有限,大约在半里到两公里之间,很少有能超过这个距离的。 故而,这个时代的炮兵,可不是后世那种稳居后方的存在,而是相当危险的,两里地的距离,若是遇见骑兵突袭,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就能冲杀跟前。 于是乎,炮兵侧前,都必须部署相当兵力,来防护可能的敌军突袭。 故而,明军炮营编制一千多人,其中三分之二都不是炮兵,而是负责护卫的卫从哨和辎重哨,甚至还会部署部分骑兵。 一手组建了满清新式炮兵部队的尚可喜,自然也深析这个道理,故而图海所部五镇新军,炮营火炮合计百余门,分成了五个阵地,对准明军三个半月型方阵,五个阵地之间的空隙,各停驻一千骑兵,以作监视防护。 随着炮位调整完毕,随着居中指挥的赵良栋一声令下 上百门野炮同时迸发火焰,声震四野 明军的“却月阵”不能说不完备,但却也并非毫无问题。 起码两万多人分成三个阵型,目标显然要比城墙大多了,如火炮找到目标并不困难。 仅仅是第一轮齐射,中的率就达两成左右 二十多枚五到九斤不等的铁制炮弹,在密集的军阵中横冲直撞,这倒不是说清廷也建立了火炮制造的标准,只是不同的工匠,所造成的工差极大。 这造成的后果就是,指挥官传达的统一命令下,由于各门火炮口径大不相同,导致装药量只能自行控制,容易造成误差。 这年头别说清廷,就算荷兰人,也没有什么所谓“标准意识”。 虽说许多技术已经起步,但总体而言,大家都还处在手工业阶段。 “蓬!” 原本摆上十余面大盾的落地马车直接撕裂,溅起无数木屑,飞溅的碎片划过皮肤,刺入内脏,带起一片惨叫声。 实心弹时代,火炮杀伤主要靠弹跳,好在黄河畔,由于河水冲击,多是软黏的黄土,能极大吸收炮弹弹跳的动能,所以这倒是起了减少杀伤力的作用,也算是意外之喜。 不过一番炮击下来,明军这边还是伤亡了近两百将士。 火炮造成的伤亡并不大,重要的是视觉冲击力和压迫力太强,让人难以接受,打击士气。 但眼前的明军,却是毫无动摇 在严苛的纪律,和各级政宣参事、主簿、参军带着精干人手,擎刀左右巡视的压迫之下,愣是没有一个人敢退缩回头。 再加上他们知道回头逃跑也没用,跑哪?背后就是黄河!游过去吗? 只是拖下伤员,后面又是兵员整齐步伐,补上缺口,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旧严整待敌。 从千里镜里看到这一幕的图海不禁感叹 “李定国果真天下名将,左军果然关内强军!” 其实清军以前不是没有遇见过背水列阵的明军,甚至说,过去,八旗最喜欢把对方赶到河边,让其无路可逃,随后纵马厮杀,看着对方狼奔豕突,绝望的溃卒竟然跳河求生,最后被岸边的八旗兵射杀于河上。 毕竟,不是什么军队,都能“背水一战”的。 明军火炮的反击,很快就到来了,被穿插在车阵后面的炮兵,在阵中大旗的统一指挥下,装填射击。 相较于清军那口径不一的野炮,明军的家伙事,操作起来就方便多了。 由于标准化的生产流程,和手工车床的广泛使用,虽然制造出来的东西,工差也不小,但相较于这个时代的普遍状况,还是强多了。 全军现有八十五门火炮,只有两种口径,四斤、六斤。 故而,射击的命令下达后,炮长只需要按照统一的装药标准,装填药包,就可以达到效果,无需额外估算。 而且相较于尚可喜等人,明军的炮兵培养要系统得多。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早在光烈元年,教导师就成立了炮学营,教授基础数算几何知识,培养基层炮兵军官。 兵学苑建立后,炮兵科更是重中之重,祭酒李明忠还专门从工部讨来了四十门各式火炮,作为教具。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31节 每年都可以向军中输送至少五百名炮营骨干人才。 七年下来,炮营体系早已进入良性循环,优秀退役军官入学执教,毕业学员入伍实习。 很快,明明在数量上具有小优势的清军,就明白了什么叫软实力的可怕。 中军令旗下达射击命令,炮营枢密参事组织计算,旗语传递口令,哨官按操典标准执行口令,各炮长组织装填。 “放!” “通通通……” 一连串的火花如同焰火璀璨,向清军炮兵阵地反扑。 第一轮,命中率两成。 两军接着对射,互有伤亡 第二轮,命中三成。 第四轮,命中三成五…… 赵良栋此时都不再下达口令,因为已经没用了。 各炮位已经打红了眼,根本不用命令,只是机械地装填、射击。 但所有人心中都是紧张至极,只是看着对方的炮弹越来越调转,时不时就在一声轰然中,原本吞吐火舌的数百斤铁疙瘩,就砸成了废铁。 连带着周边十来个炮卒,非死即伤,哀嚎一片。 在大概一公里左右的距离内,火炮能达到三成五左右的命中率,已经相当可怖了。 如果再远,基本上就是瞎打 要知道,拿破仑时代,那时候前装火炮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其在二点五公里以上的命中率,也就是两成左右。 这个数据,已经冠绝天下。 “蓬!” 刚才还被自家把总训斥的炮卒,大汗淋漓,紧紧用帽子捂住自己的耳朵,免得听到那铺天盖地的炮火声而双脚颤抖。 而后一味地拼命装填火炮,也不管装药多少,只是凭着肌肉记忆在塞 等了稍许,却发现火炮并未点燃,往后一看,却见刚才还在大声叫嚷的炮长和把总都不见了。 迟疑片刻,转眼一瞧,却见地上血腥一片,残肢散落。 原来刚才一枚四斤的弹丸,直接擦着自己身边,把炮位旁直接清洗干净了…… “呕!” 其人只觉得一阵反胃,随后腿脚软了下来,趴在地上,不敢动作。 “将军!再这样打下去,咱们有几门炮拼的?” 一名跑营参将,满面硝尘,打马直往赵良栋此处来,疾声道 他所部炮营二十五门火炮,摆在正中,最遭明军集火,十多轮对射下来,就折损了七门,实在心痛。 要知道,自从杨村的神器局工坊被王愬那厮一把火烧了以后,这些火炮,没折损一门,日后可就再难补充了! 赵良栋受图海所命,总领炮兵,头上亦是汗流不止,心中忐忑。 没想到,即使是在数量优势的情况下,清军炮营依旧不是明军对手! 第60章 炮灰 李定国站在中军高耸的赤红色旌旗之下,亦是颇为紧张。 这个所谓“却月阵”并非毫无破绽,历史上,刘裕虽然凭此以少击多,以三千破三万,但主要对付的是北魏骑兵。 事实上,李定国自己就能找到破解方法,很简单,不去直接攻阵,而是集中优势炮火,全力猛轰! 对方军阵如此密集,简直就是天然的标靶,倒是看看能挨几轮炮弹,而不全军崩溃。 若是当时进犯的并非北魏骑兵,而是步骑混杂,带有投石机、床弩等大型器械的北魏军队,刘裕绝对不会在河边摆什么却月阵。 故而,此战最为考验的两处,其一是明军士卒能否抗住对方的前几轮炮击杀伤,而不动摇,其二,阵中炮兵能否在数量弱势的情况下,进行有效反制。 如今看来,无论是炮营,还是步卒的表现,都达到了他的期望,不禁松一口气。 “咚咚咚……” 经过半个多时辰的火炮对射,清军那边终于消停了,只见其中军后方,绘龙红色大旗,挥动数下,紧接着传来阵阵沉闷的鼓点。 真正的作战,才刚刚开始。 三千八旗甲骑,和近万新军步卒,在后方列成长队,以刀刃驱势着前军的绿营兵马,往河畔方向移动。 清军,要开始冲击军阵了。 相较于八旗和新军的阵型,这些绿营兵卒,可谓散漫,密密麻麻,如同群蝇,缓缓覆盖过来。 总共三万余人。 由五名总兵统领,虽然都是总兵,但这五人的地位和赵良栋、孙思克等人自然是没法比了,甚至随便一个八旗佐领都能将其呼来喝去的。 对此,这些人心里倒也没什么不平衡,毕竟虽然名号上都是总兵,但人家赵良栋等人,手里少说也是一万多号兵卒,而自己手里,能凑出五六千就算不错了,装备、粮饷供应上更是没法比。 尤其是随着满清财政体系的崩坏,粮草辎重集中供应八旗和新军,这些普通绿营士卒,别说饷银了,只能说维持在饿不死的状态。 日常军中秩序,基本上都是凭借军官和八旗弹压,勉强维持。 在武力威胁的驱赶之下,三万多工蚁般黑压压的人群,终于涌动到明军军阵跟前。 ------------------------------------- “火铳、弓弩预备!” 三个半月型军阵,三面中军旗帜同时挥舞,中阵由李定国亲自坐镇,左右两阵则是白文选和张胜两员总兵统领,这二人在左军当中都是资历老人,故而其他将领就算平级,也不敢有太多意见。 其实,若是结义兄弟艾能奇也在就好了,可惜其人已经被调到了光复右军担任同知。 三阵之内,数千支火铳和数百强弩同时装填准备好。 明军中是保留有部分弓弩的,毕竟这个时代,弓弩的准确度还是一个火铳无法比拟的优势,在乱军之中,对付敌军将领军官等有价值的目标,颇为好使。 与此同时,围成半月状的数百辆大车之上,十名手擎近丈长矛的步卒,把锋利矛头竖直从大盾缝隙间伸出,远远观之,形同刺猬。 后面的火铳手,则略高出半个身位,架枪瞄准。 “蓬蓬” 三万多绿营兵丁中,自然也不可能没有弓手,隔着数十步,就有一阵阵黑蒙蒙箭雨落下。 但这个距离上,杀伤力实在有限,明军前排的刀牌手迅速举起,在阳光下如同波光粼粼,但其实也没多大必要。 因为明军虽然还没做到全员着甲,却已经完成了全员铁制头盔的装配率。 为的,就是防范清军远程箭矢抛射,故而这种程度的箭雨打击,所能造成的伤亡,还不如刚才的火炮。 只有百多号倒霉蛋,被不幸射中脚背,或是胳膊。 当然明军阵中零星布置的火炮,也在调整角度之后,直接平射,对清军造成杀伤,在百步以内的距离内,炮弹动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不少穿透十数人体之后,才逐渐落地。 “砰砰” 这才五十步开外,清军方面的火铳声就已经如同炒豆般响起,散乱放铳。 弹丸在大车的大盾上溅起朵朵火花,叮叮当当,这些大盾都是专门以实木为主体,外层镶嵌铁片的,一般火铳难以洞穿。 明军依旧毫无动作,如死一般寂静。 四十步,三十步 就在绿营兵们输出正盛时,忽得只闻一阵整齐动作声音,随后火光一片,遐然即逝。 如同农夫割麦子一般,之间那黑压压的清军步卒前面,当即扑倒一片,在哀嚎声中,停滞不前。 图海知道这是最为考验士气的时刻,立马事宜身侧传令将佐,上千八旗骑士扬刀持弓,游荡于那三万绿营兵侧后。 但凡有退缩不前的态势,他们马上便会毫不迟疑的向着自己友军冲杀蹂躏,把对方逼回战场。 就是为了让这些人明白,向前,固然是九死一生,但若是向后,必是十死无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战前图海已经有令,除非全军伤亡殆尽,否则但凡这些总兵里,那个敢率先跑路的,无论是何等情况,都当场格杀。 所以这些将领也只得格外卖命,带着自家家丁亲卫,死死弹压住麾下士卒,平时图海对这些人克扣粮草的事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关键时刻,若是不顶用,那便是死路一条。 “彤!” 人潮和车阵互相拥挤碰撞在一起,上面的长矛手都快忙不过来了,车前迅速积攒起无数尸首,层层叠叠,猩红血液流淌而下,把黄色的河畔土壤都浸湿了。 后面军阵内的明军当然不可能干看着,只要前面车阵中发生伤亡,后面的士卒就会马上补过去,原本只装了二十人的大车,硬生生挤了快三十人,再多,车可就垮了。 装上大盾后的车阵,宛若一面半月形城垣,顶住汹涌人潮。 兵力差距毕竟摆在这里,最前线的将士还是相当吃力的。 身侧将佐看向李定国,似是在请示什么,但李定国却坚决摇了摇头否决 “还没到时候。” 喊杀声与身后奔腾呼啸的黄河浪潮相衬,延伸十数里。 战斗持续半个时辰以后,绿营兵马发生松动,一营过千兵卒直接发生集体崩溃。 还没等崩溃情绪传播开来,后方督战的正红旗骑兵就已经反应过来,直接用铁蹄在军中犁出一道血路,而后把那营参将及周边士卒全部斩杀,并枭首悬示,干净利落。 且军后压阵的上万新军甲士齐齐往前移动数步,进逼过来,震慑众人,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冲。 这种状况下,就算再是铁军,也未免不会有心智不坚者,明军这边也有零星十几个士卒发生溃逃,却是同样的处理方式,后阵军官格杀当场,斩首悬示! 被逼来的绿营兵卒,宛若海浪,一浪扑来,被崖壁般的明军甲士顶下去,退缩一阵,又在后面的军官裹挟下再次卷来,如此重复。 图海就是在用这些绿营步卒当炮灰,以求不断疲敝明军,让对方逐渐露出破绽。 但组织严密的左军将士,如同三台严密冷酷运转的机器,毫无迟疑的执行者既定计划,重复动作,前排伤亡,后排补上。 当太阳逐渐往阵中靠近之时,三个半月形军阵之前,残尸和血腥,已经铺满一地,有的竟是堆叠与盾车齐高,倒是成了清兵冲击的辅助…… 眼见着,战斗持续了一个半时辰后,在近万伤亡的堆叠之下,明军原本严密的阵型终于发生部分松动。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32节 图海总算松了心中块垒,示意军佐传令。 大鼓“咚咚”动地而响,三镇新军的马营,合计八千多骑,逐渐分为数股,运动到明军三阵的围攻绿营兵的外围。 而正在紧张督战的五名绿营总兵见状,总算松了一口气。 “准备,突!” 令旗一挥,也不管前面还有零散友军步卒,数万铁蹄,就直接发动起来! 第61章 疲乏 经过两个时辰的搏杀,原本气势汹汹的三万多绿营步卒,被身后甲坚矛利的数千八旗以及上万新军甲士反复逼迫下,连续冲击十数轮,伤亡惨重。 仅是高层将领中,五个总兵,两员挂彩,好几部已经被完全打散,指挥命令难以下达,只是凭借着身后压阵兵马的武力胁迫,不断机械地往明军阵前涌去。 多次冲击无果后,自阵前往外十步之内,都是在火铳硝烟以及长矛、长槊交替格杀之下,散落的残尸。 明军虽只有两万多,但却都是光复左军挑选出的精锐骨干,其中不乏服役多年的老兵,战力彪悍,凭借着背靠河水车阵的优势,让来犯的清军步卒伤亡近万。 而自身先后战陨、负伤,不到两千。 明军以队、哨为基层单位,一队二十余人驻守一辆大车,后面则配属一哨过百甲士随时补充,把大车当做城垣,与清军近距离接战。 三十步内,使用火铳、弓弩,十步内,开始竖矛捅刺,若是对方攀上车辕,后方还有十余刀牌手静候。 虽然没有取得什么战果,但近两个时辰的消耗,还是大大消磨的明军将士的锐气,为清军的下一步动作创造条件。 李定国静静望着远处逐渐靠近的动地烟尘,口中喃喃 “来了!” 那是图海麾下的八千新军骑兵。 刚才的三万多绿营兵,不过只是消耗疲敝明军的手段,这些骑兵才是真正的手段。 三万多铁蹄也顾不得前面的友军步卒,直接就犁出一条血路,引得那些个刚刚才从前线溃散下来,惶然无措的绿营步卒,腹背受敌,四散奔逃。 八千骑围绕在阵外四十步左右,却是不再往前,而是抽出骑弓、火铳,开始凭借机动力,与阵中步卒围射。 久战力乏明军将士,略显劣势,便伏低身姿,凭借大车上的盾牌抵挡。 “嗖嗖……” 箭落如雨,稀稀拉拉地钉在盾牌之上,中军大旗顷刻传令,大车上已经力尽的甲士被身后早已准备好的战友接替,如此轮回往复。 “合队!” 阵容外侧,围绕的八千铁蹄,在鼓号声中,分成了六条长龙,分别朝着三个半圆方阵的两侧插去! 随着明清双方的战争旷日持久,两边的军事技术也在互相追比,比如,原先明军大规模装备的掌雷等物,此时在清军当中也颇为普遍,尤其是绿营新军,几乎装备到了每名将士。 这玩意制作简单,没有什么技术难度,而且用料也非常简易,大规模推广并不困难。 于是乎,在骑兵与车阵相接触之时,首先在战场之上飞腾而起的,是数百串连绵不绝的硝烟,以及耳畔若新年除夕夜一样响彻不绝的爆炸声。 “蓬!” 不得不说,虽然却月阵的确堪称古代以少胜多、以步制骑的经典战例,但随着技术进步,也必须要做出符合时代的改造,才能重新运用于战场。 比如掌雷和火炮,便是刘裕那时候难以想象的破阵方式。 密集的爆炸,的确给明军军阵造成了不小麻烦。 原本赖以为助的车阵顿时间显得不那么坚固了,不少清军先锋从被破开的车阵缝隙中窜入,与阵内步卒厮杀在一块,利用初次突入的骑兵冲击力,扰乱对方阵型。 不同于刚才对付绿营步卒那般轻松,此时明军上下的伤亡数字开始飙升,部分区域发生意料之内的小规模溃散。 只是很快被后方督战的军官用武力修正。 时间一点点过去,李定国看着手中巴掌大的怀表分秒走着。 这是之前葡萄牙给朱由榔的礼物,被朱由榔转手送给了李定国。 “节帅,该动手了吧?” 接战已经快两刻钟,身边的总兵王光兴再次请命 李定国仍然坚定摇头 “再等,再等两刻钟。” ------------------------------------- “骁骑营也别看着了,一起从后方压阵,一定要把明军的铁乌龟给我砸开!” 图海在北侧高地上观望局势,眼看新军马营打开了好几个突破口,逐渐在扩大优势,又立马下令,增大兵力投入。 而且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又转身向赵良栋、孙思克等人吩咐 “骑兵一旦突破二十步入内,新军步营立马给我跟进,把阵面撕开!” 随后新军数万步营,也开始随着正红旗骁骑营的骑兵一同运动,向前压去,支援那八千骑兵的攻势。 只要这些精干的有生力量,从这些已经获得战果的突破口涌进去,再死死缠住明军,此战就胜了一半。 虽然这样的胜利是建立在空前巨大的牺牲之上,但图海认为值得。 毕竟这几年来,清军对明都没有取得过太多战果,就算偶有小胜,给对方造成的伤亡打击也十分有些。 此番其他不说,只要能把李定国留在这,就算自己身后的九万大军死光了都值得! “节帅,半个时辰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王光兴头上淋漓汗水,再次请示 随着清军搬出自己的全部家底,战斗激烈程度空前扩大,全体明军将士都被绷在弦上,伤亡虽然没法统计,但恐怕大概率已经超过两成,再怎么下去,一不小心,阵型溃散,就万事皆休。 李定国瞥了眼手中怀表,而后又举起望远镜看了看 “再等半刻钟!” …… “蓬!” 一声爆炸凄厉,数名刚刚突入已然变成废墟的车阵一脚后,突然被几枚掌雷袭击,慌乱之下,和袭来的数名明军甲士搏杀。 很快,反扑而来的明军甲士身后,竟是竖起一面将旗,乃是有明军将领亲自带兵来堵缺口,倒也引起了清军这边的注意,马上派出更多兵力往这个缺口涌来,双方数百士卒,在阵前反复搏杀,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血流漂杵。 此处为左军总兵谭文部。 谭文是夔州地区的土豪士绅,在当初文安之经略川东之际,投了明军,并混得参将职衔,后来又在川陕战役中立下功劳被提拔为副将,三年后转为总兵。 故而所部算是左军当中新兵较多的一部,这次河畔列阵,都是挑选军中骁勇,谭文所部只有一个营中选,调来参战,其余都在都督刘文秀处。 不过所部的录事参军却颇为不服,觉得这是小瞧了自己部队,便让谭文亲自领兵在刘文秀那儿,自己亲自带着这个营跑来河畔参战。 而这个新部队的年轻录事参军,倒也是熟人,名唤瞿昌文,乃是首辅瞿式耜的大公子。 将旗之下,正是贯甲执刃的瞿昌文 朱由榔一向致力于平衡文武集团之间的隔阂,瞿式耜当然也全力支持,早在光烈元年时,就把自家儿子作为第一批教导师学员送进了部队。 七年以来,栉风沐雨,倒也算锻炼出众了,从最基层的政宣参事干起,年初刚刚升任录事参军,步入高级军官的行列。 “参军,伤亡太大了!要不同知总兵一声,先让我们营轮休一阵吧?” 身侧该营参将浑身是血,显然刚刚搏杀完而来,跪地向瞿昌文请命。 “还有多少人可用?” “能拿动刀枪的,大约一千八,其中只有六个哨,人员比较完备,其余诸哨大多死伤颇重!” 瞿昌文咬牙 “那就再顶一阵!” “参军,我就不明白了,那阵后明明就有好几个营的甲士没动,这么久只让我们这些前线兵马搏杀?莫不是欺总兵未在此处,故以与我好看?” “住嘴!再言此语,我立斩尔头!” 瞿昌文厉声 那参将也只得退下,继续组织人填补缺口 不过他到也没说错,战事打到这个份上,一直都是车阵外围,负责看顾车阵的那几个营在厮杀,而三个半月阵中心,主将大旗处,都有一个营的机动兵力,至今未动…… “时间到了!” 李定国突然放下镜筒,厉声道。 第62章 武威郡王向前百步! “杀!” 就在最中间的半月形阵列外,经过大半个时辰的奋力搏杀,清军数万步骑,终于撕开了一个十余丈的纵深突破口,近千士卒从这里涌入,眼看就要波及到整个阵型。 其他两阵的战况也基本相仿,最前线的各营伤亡均已超过三成,逼近四成,处在崩溃边缘,只差些许契机,便是全军溃散。 忽然,正当亲自冲杀在第一线的清军总兵孙思克,手擎长刃,带着亲卫突入阵内二十余步时,听闻阵后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那一直按捺在阵中不动的一营甲士,于令旗挥舞,鼓角争鸣下,齐齐向前一步 “锃!” 整齐的甲片碰撞声让人骇然。 这一个营的士卒,竟是效仿了海军步师刘国轩所领铁人军一般,全员铁甲! 李定国凝神看着这一幕。 这就是他自西军以来,征战十余载,积攒下的全部精干班底了。 这三阵将士,后面保留的三个步营,均是光复左军中,最为精华的,其中不少,都是李定国专门调来的各总兵麾下亲卫! 全员着双层甲胄,长槊、弓弩、火铳,而后结为紧密队形。 这样的百战精锐,清军当中并非没有,但却无法像这般集中起来。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33节 原因很简单,但凡是如此百战余生的兵卒,无不是各将领和军事主官们的心头肉和私兵,哪里能拿出来听上边统一调度? 就像明末边军各级将领的家丁一样,战斗力不俗是一回事,但却也不会听从统一命令,而是分散在各支部队中间。 如这般,严令所有总兵参将,交出对方最为精锐的班底,本身就是天大的难处。 但谁让光复军制度在此呢?谁让他李定国威望在此呢? 不听又能如何?此时可不是以前的九边军镇,兵为将有,更不是唐时藩镇割据,世袭罔替,若是你敢不遵军令,别说上峰,下面又有几个人听你的? 九千甲士,前排统一手持长槊,高高放下 李定国翻身上马,带着上百亲卫骑兵,和身侧的总兵王光兴等人策马而出,跟随在中阵的三千甲士之后。 前方,已经开始溃退的明兵,只见身后赤红色大旗直接朝前线运动而来! 此时,经历一个时辰的混战后,清军骑兵马力已尽,无法再纵横奔驰,丧失了骑兵的冲击力,步卒亦是疲乏。 而这九千甲士,却是以逸待劳多时 “诸将士,与本帅一同杀敌!” “传令下去,武威郡王向前十步!” “咚咚咚……” 鼓点响起,数万清军围困的战场之上,这九千甲士的密集方阵和手中长槊,形成了一道钢铁森林。 随着李定国的呼喊声,声音渐渐传开,所有人都跟着喊 “武威郡王向前十步!” 全员铁甲的钢铁森林就这样一步步往前逼近 那些原本已经处在溃散边缘的明军士卒也纷纷居于这钢铁方阵两侧,跟着重新向前踏步。 “武威郡王向前三十步!” 那高耸的帅旗,无视对面超过六万人,黑压压一片的人山人海,大步向前。 “武威郡王向前百步!” 不仅仅是甲士方阵,周围原本溃散下来,如今又重新跟随李定国步伐反击的明军将士,也跟着呼喊,喊声汇聚一片,伴随着身后波涛呼啸的黄河,声震四野,整个战场都依稀可闻。 “锃锃” 长槊刺入涌来的人潮当中,密集的钢铁方阵,突入敌群! 甲士们的步伐,骤然加速! “刺啦!” 数千长槊结成的密集队列,立刻朝着在一个多时辰混战之后,失去了机动力,且和步卒混杂一块,难以分解的清军数万步骑大军刺去。 其余明军将士也有样学样,跟着重新结成小阵,反过来以长兵步步推进。 站在高地的图海,只觉手脚冰凉,耳畔还回荡着明军上万人震天的整齐呼喊声 “武威郡王向前二百步!” 那高耸的赤红色,御赐绘龙李字大旗,在眼中逐渐放大。 三个钢铁森林般的甲士方阵,犹如三台压路机,朝着在搏杀中,队伍纪律涣散的清军数万步骑碾压而来,所过之处,抵挡不过半刻钟,就轰然溃散。 这一刻,图海才真正明白 什么背水一战?什么刘裕故计?什么奇兵奇谋? 他李定国需要这么多计谋来证明自己吗? 一切的逻辑,再简单不过,甚至都不需要哪个沙场宿将才能看透。 刚才就是在用车阵疲敝清军骑兵和步卒主力,让清军纪律涣散,随后尽出杀手锏,一波把清军推回去! 这是什么阴谋诡计吗?图海他们之前就考虑过。 可是知道又如何呢? 人家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九万大军,在他李定国眼里,就是乌合之众! 就是要用这最直接,最动人心魄的手段,把清军数万大军,正面击溃! “武威郡王向前三百步!” 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 随着一声高呼,那赤红色大旗,已经从半月形军阵最后面,直接顶到了最前面。 而原本趋于溃散的明军士卒,此时全部都扈从在了那大旗之下。 攻击前锋的一万多清军步骑已经被击溃,散落的兵卒不断往后挤。 由于刚才为了进攻明军车阵,六万多人马全都挤在了河畔三个阵型旁,如今前锋突然被击溃,溃兵往后一挤,纪律更加涣散。 气得赵良栋、孙思克等人带着亲卫,拍马上前,格杀上百人,维持纪律但在明军甲士步步逼迫,和那每二十步就爆发一次的呼喊声下,溃散越来越严重。 “要不先让将士们撤下来,避一避锋芒?” 孙思克慌乱之下,向赵良栋问道 “不可!如今局势下,数万大军惊慌失措,纪律全无,一旦有一部撤退,必然会引得全军大溃,届时才是回天无力!” 赵良栋立马厉声反驳 “那怎么办?” 孙思克亦是满头大汗,刚刚他带人斩杀数十溃卒,才勉强稍稍迟滞了一下溃散速度,顶住一阵,结果前方一名新军副将被射杀,又引得上千步骑溃败。 “如今明军所依仗者,非是兵力,乃是气势!” “为今之计,唯有先扳回一阵,挫伤明军士气,断其背水决死之气!” 赵良栋立即答道 “如何做?” 孙思克急忙问 赵良栋稍稍思忖,随后勒马咬牙道 “你与我各领两百亲骑,从溃兵和明军三阵间隙绕进去,直插那李定国帅旗处!” “就算不能斩杀其人,至少也要引发混乱,让明军全军侧目,最好砍下大旗,必能挫敌气势!” 孙思克闻言,有些迟钝,这必然是九死一生啊。 赵良栋见对方闷声不答,直接将腰间佩刀 “锃!”地一声拉出半截,冷目横视,让孙思克背脊发凉。 “赵将军勿急!勿急!” 随后也只得打马,硬着头皮跟上对方的脚步,逆着溃兵人流,率两百决死骑士,从侧翼向明军不断向前迈步的中军大旗处袭去! “节帅,看那!” 李定国在身侧亲兵将佐的指示下,瞧见两股不算很大的烟尘,逐渐绕过了明军甲士方阵的兵锋,而后贴着被步步挤压的清军步骑溃卒的边上,缓缓朝自己这里靠近。 “这是朝我来的啊,看来这清虏当中,亦有勇士。” 其人身着华丽的明光山纹甲胄,乃是朱由榔御赐,身后征袍,更是太后所赏,面色沉静的盯着那逼近的骑兵队伍。 “武威郡王向前四百步!” 全军震吼之下,两股飞驰而来的烟尘终于逼近到李定国两侧五十步外。 “嗖!” 一羽利箭,竟是擦着李定国身旁数尺的地方掠过,而其人就像没看见一样,依旧勒马缓行。 统领亲卫骑兵的李定国亲信王玺,也不说什么,直接一挥手,麾下一百四十余骑,顿时分作两队,朝着来犯人马反扑而去! 第63章 摧锋 “锵!” 全速奔驰的骑兵,速度上毫不比后世的机动车慢多少,尤其是带甲骑兵,在这个年代,就等同于主战坦克,数千斤的磅礴动能带动下,锐利的骑矛,将人扎个对穿毫无问题。 两柄长槊斜着碰撞在一起,直接蓬然折断,惯性令马上两名骑兵差点落马,随后立刻抽刀搏杀。 按照明军编制条例,军都督一级,可以配属一百二十名亲卫骑兵,和一哨百余亲卫甲士。 但李定国可不只是都督而已,身为明军编制中,事实上地位最高者,其扈从亲兵不下五百。 但之前既然将军中各总兵、参将的亲卫都夺了过来,组成方阵,李定国自然也以身作则,只留下一百四十亲骑护卫帅旗,其余全部都编入方阵。 但是,当面对赵良栋、孙思克各二百余骑远道奔袭而来,李定国并未让前面士气正盛,挺着刀矛,如压路机般撵着几万清军步骑跑的九千甲士回头支援。 作为一名自幼久经战阵,身经百战的名将,他明白,战阵之上,最重要的,就是一股气,所谓“一鼓作气,再则衰,三则竭”。 此时明军之所以能压着自身几倍兵力的清军步骑,追亡逐北,说到底,就是占了个“气”字! 清军之前经历三四个时辰,与明军却月阵外围军士反复搏杀,士气消磨,兵士困顿,纪律散乱,被突然意外一击,自然是陷入恐慌之中。 而明军却是背水列阵,有死无生,又是征战多年的骄兵悍将,在自家主帅一往无前的激励下,这气势只可鼓,不可泄。 一旦泻下来,被之前李定国用却月阵消磨清军步骑,逐渐在各级军佐将校的勒令,和八旗军士的弹压下,逐渐缓过劲来,届时明军的兵力劣势就会立马凸显出来,反而是麻烦。 所以他知道,绝对不能让明军甲士的步伐停下来! 王玺在西军之时,就是被李定国亲自从战场中救回一条性命,此后相随近十年,是亲信中的亲信,一直担任李定国亲兵长官,官面上的称呼,是大都督府都事,只是个正七品的职位,但军中谁人都不敢轻视。 其人一挥手,一百四十骑就分为两队,向着将近自己三倍的清骑扑过去。 这些骑兵,军龄最少的,也有六年了,其中有的,从十二三岁开始,就跟随李定国征战,说是部下,更似家仆。 无论是从战斗力还是忠诚程度,都是无可挑剔的存在。 “锃!” 马刀和清军腰刀碰撞时,拉出一阵火花声,数百骑兵于原野之上,互相交错,不时便有人从奔腾的马背上掉落,或是战马哀嚎失蹄倒下。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34节 所谓“关东出相,关西出将”,倒也并非虚言,明末之际,无论明清,还是农民军,能征惯战的将领当中,相当一部分都是陕西、山西人。 如李定国、李过、高一功等 赵良栋亦是陕西人,自少通习弓马,倒也颇为耐战,一马当先,但他很快就发现了眼前明军的厉害之处。 这些明骑装备实在是精良,一百四十骑,竟然全部都装备有锁子甲,外面又套着铁片甲胄,一般腰刀,不伤及要害,还真是难以杀伤! 而且每骑鞍下,都配有一支双发短铳,虽然在战阵之时没有再次装填的机会,但却是在要紧时候,一个能救命的撒手锏。 除此之外,不同于明军一般马营中,很少有精通弓马的骑兵,这一百四十骑,全部都是精锐的马弓手,临着二三十步内,箭术不凡,这在明军当中极为少见。 两股骑兵之间,箭矢、铳弹相互来回,缠斗一团,难解难分。 赵良栋见麾下陷入混战,便主动带头想杀出一个缺口。 领着十来个亲信,冲在最前,给明骑造成了不小麻烦,亲手斩杀了两骑。 正在搏杀之际,却忽地觉得一阵紧张,想起什么,抬头望去,只见隔着三十步外,一骑枣红色高头大马之上,一员骑士全身甲胄,手持弓刀,战马之侧,一柄丈余精钢长槊,竖直插在黄土之上,犹如旗杆,冷冷看向自己这里。 他知道,那便是名震两朝之间,被视为明军第一名将的李定国。 李定国轻轻举起左臂,捻出腰下一羽,搭弓,挽弦,三息之间,就是一声破风而去! 此弓,怕是不下两石之力 “嗖!” 三十步内,破甲箭掠过慌忙闪躲的赵良栋身侧不足一尺,势大力沉,身后一员清骑被击中马首,战马嘶鸣惨叫,轰然倒地,连带着背上的骑士也被摔落出去。 赵良栋见状,只觉背后冷汗凛然,汗毛炸立,一时之间,竟是连抬头观望的勇气都无。 呼吸数次,才咬牙挺矛继续往前。 李定国打量了一下远处悍勇的年轻骁将,竟是觉得有点意思,放下手中强弓,一探手,把竖插在黄土中的乌黑钢槊拔出,轻轻一夹马腹,这朱由榔转赠,叶尔羌汗王进贡的汗血宝马,缓步抬起马蹄。 赵良栋身后十余骑,纷纷紧随,向着这短短三十步的距离猛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王玺也发现了这边状况,连忙叫嚷数骑前来拦截。 边策马前出,边挽弓射击 “嗖嗖” “砰砰” 数声箭铳,明骑掩杀而来,企图拦截赵良栋,被其身后亲骑分兵抵挡,不时有人中箭落马。 赵良栋本人也和数骑边策马,边挽弓,向李定国这边,可没等他撒手,却见那赤红大旗之下,全副武装的骑士直接挺槊朝自己这边飞驰而来! “锃!” 李定国一手擎槊,另一手拔出配刃,竟是凌空斩断一箭,二十多步距离,对于胯下神骏而言,不过是数息功夫,还没等对方重新搭箭,就已经冲到跟前。 赵良栋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快凝固,几乎只是凭着下意识策马横矛相抗。 十步,五步 “蓬!” “吁!” 赵良栋只觉得虎口一疼,几乎丧失知觉,紧接着战马嘶鸣,身体恍然间似是失去了平衡,等完全反应过来,却是已经“砰”的一声摔落下马,被惯性甩出丈余,和地面来了个狠狠的亲密接触,滚落数圈。 不同于评书上动辄“大战三百回合”的桥段,事实上,骑兵阵战,基本胜负就是一个照面的事情。 吃了一嘴黄土,浑身如骨折般疼痛无力,折腾好一会儿,才勉强用手撑起上身。 却见一柄冷冽槊刃破风横立在自己脖颈之下,不禁苦笑 “谢,谢将军不杀之恩。” 他已经明白过来,刚才对方只是击落自己手中兵刃后,将自己拍落下马,很显然是打算俘虏,若是想就地格杀,完全没难度。 “你这厮倒还有两分勇力,看也是汉将,怎为鞑虏效命?算了,让你麾下立即投降,或能保全性命!” 沉静的声音传来,却是挺年轻的,似是只与自己年纪相仿,让赵良栋有些愕然,在他印象中,威震天下的武威郡王李定国,怎么也是个四五十岁,身经百战的老将才是,勉强抬起头来。 却见一副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麦色国字脸。 苦笑应道 “战事已至此处,败将已无制胜之机,只望贵军能宽大为怀,放我部士卒一条生路。” 李定国颔首,收回槊锋 “我非嗜杀之人,与你一个机会,给你一匹马,现在去阵前招揽溃卒,半个时辰之后,带人来见我,你若是想逃,我不拦着,不过下次见面,恐怕就没如此言语了。” 赵良栋挣扎着起来,向李定国跪地俯首一礼,随后一瘸一拐的上了一匹明军刚刚缴获的战马,边策马,边呼喊…… 孙思克刚才只见到赵良栋被李定国一槊挑下马来,就知道情势不妙,立刻打马便开始跑路。 领着十余亲卫,就向着图海方向而去…… 而纵观整个战场,三个钢铁方阵,已经再多次震天呼喊声中,向前五百步,大约一里半的样子,清军数万大军,进入总崩溃,哪怕有正红旗骑兵在后拼命挽回,也无济于事。 第64章 崩溃 “军门!大人!” 图海依旧勒马愣在离黄河岸边两里多的高地之上,眼睁睁看着那明军赤红色帅旗,硬生生从黄河之畔,推到距离自己不到四百步开外。 才被身侧一声疾呼唤醒过来 只见一名浑身浴血的骑士刚刚翻落下马,就立刻泣声向图海禀报 “溃了!全都溃了!赵总兵刚才与我一起率骑兵袭击李定国中军……” “如何!” 图海立即紧张地疾声问道,随后又突感荒谬,还能如何?要是得手,对方还会这般情态来见自己吗? 来人正是死里逃生的孙思克 “赵总兵他,他被李定国一槊斩杀马下,此时四百亲骑,只剩下末将这九骑了!” 孙思克泣声道 他当然不知道,赵良栋并没有死,而且还帮忙收拢了溃兵,那跟随袭击的亲卫骑兵,大部分见主将被俘后,也纷纷放弃了抵抗。 只是他之前只以为赵良栋已死,慌不择路,径直逃回,却不知后面发生的事情。 图海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险些站不稳身形,抬头看着远处嘈杂战场背后,奔腾不息的黄河,竟是仰天无语。 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肩上担着的,却是决定满清家国兴亡的重担,这些年,他先后履职吏部、兵部,参与制定多尔衮的新政,又转到地方,经营山东,苦心维持,临到战时,还要军政一把抓,数年以来,未曾安歇一日。 数年辛苦,九万大军,整个东路战场的形势,乃至于整个大清的国运,恐怕都将折损于此处,毁灭于自己的手中。 心中犹如刀绞,竟是忽得流下泪来 “锃!” 乃是拔出配刃,便想自刎于此处。 “军门!” “大人!” 身侧的亲卫和孙思克赶忙上前拦住,夺下配刃。 没死成的图海却是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孙思克等人见状,干脆把对方推到马上,在众人护佐下离开战场。 随后,领着正红旗骑兵在外的参领哈什屯、鄂克济哈二将,见局势已经无可挽回,也纷纷随着帅旗撤出战场,给图海断后。 而黄河畔的巨大平原战场之上,到处都是四散溃逃的清军步骑乱军,畏惧身后的明军甲士,犹如见到恶鬼一般,只是在恐慌失措的情绪中,不敢停下脚步,一味逃跑。 如果只是以这九千甲士方阵,和其余跟随而来的明军步卒,想要完全吃掉这些溃军,尚还有些困难。 不过,随着日头西落,东北方向,战场之外,一股明军援军急行军赶到,乃是刘文秀担心这边局势,专门派来策应的。 不过也来得正巧,刚好帮忙收拾残局。 缴械不杀的呼喊声响震四野,由于明军缺乏骑兵,李定国倒也没傻到再继续追击图海,那样明军反倒成了容易被伏击的疲敝之师。 战斗转入收尾阶段,简单来说就是抓俘虏,具体数字一时难以统计,但粗略估计,怎么也有三四万了。 李定国勒马来到刚才图海停驻的那片高地之上,纵目环望整个战场,到处都是残兵裂甲,断刃飞矢,铺满十数里长的河岸线。 黄河滔滔,太阳逐渐往西面河水方向沉下,蔚为壮观。 此战,明军伤亡也颇为沉重,尤其是一开始,用却月阵顶住清军主力攻势,消耗对方士气的两三个时辰内,各个被顶在最前线的步营,伤亡大多超过三四成,有的将近一半,建制都被打残了。 但很显然,这样的牺牲并不是没有价值的,两军对决,拼得便是这一口气,谁先撑不住,谁就满盘皆输。 此番,明军以两万一千余众,对清军九万之师,先以坚阵耗之,缠斗疲之,最后再以利刃勇气摧之,堪为以少胜多之典范。 王光兴也策马在李定国身旁,颇有兴致地打趣道 “节帅,你说千古之后,咱们此战,能不能在史书上留下一两笔?或是被那些个说书、唱曲的,编个啥故事啊?” 李定国愕然,而后嗤笑道 “你小子也知道想名留青史?放心吧,估计少不了你的,不过,可不一定是好角色哦。” “哦,对了,河上那边呢,派出去的船和将士回来没?” 李定国追问道 “节帅放心,对岸那些个八旗兵,也没啥好的渡河工具,周边的河船都被我们之前就收缴了,想凭筏子过来,哪里是咱们船上大炮的对手?几炮过去就老实了。” 之前李定国专门派了一营军士,登上淮安方向派来的内河运船,还分出了五十门宝贵的火炮,就是为了隔绝对岸瓦克达可能的援军,从而对明军造成腹背夹击的态势。 好在黄河可不是什么小江小河,哪里是这么好渡的?之前李定国率部在这里驻营十余日,就专门让人将上下游数十里之内,可用的渡船全部收缴,瓦克达一时又没有准备,哪里能飞过来? 甚至明军还将船靠近岸边百步外,用炮轰击挑衅对方,让瓦克达毫无办法,只得望河兴叹。 李定国颔首,接着吩咐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此战一了,那温甫(刘文秀字)、来亨那边就可以发动了。” 这是李定国原先就策划好的部署。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35节 李来亨。刘文秀两部,提前脱离战场,当然不是干看着啥也不干,而是各有任务。 在黄河畔战场激战的同时,刘文秀部离开吕梁山,往东边邳州大本营方向行军三十里,而后前锋在一处较为适宜渡河的新安渡停下。 这里有之前准备好的数十艘渡船,李定国让他们先行派出部分人马渡过黄河,而目的地倒也不远,正是此时光复后军正在争夺的磐石山,也算是两军会师了。 因为他之前受到信息,磐石山那边的战事,竟然迟滞良久,颇为反常。 李来亨的任务,就更简单了,趁着图海主力在外,马上寻机,遁入沛县腹地,抄北岸清军的老巢! 若是能和鲁南义军会师,那自然再好不过。 多管齐下之后,战争的天平,已然大幅度倾斜,只差最后几块砝码,便能一锤定音。 ------------------------------------- “李来亨……已经到留城了?” 图海从马车内的榻上,勉强挣扎起来,撤掉头巾,颤抖地问着来使。 是的,图海病了,自从之前战后崩溃,又被部下带着慌忙逃窜,内外打击之下,这位允文允武之才病了。 哈什屯、鄂克济哈等人就只能把他安置在一辆抢来的马车之上,勉强拖着走。 可一行人才刚刚逃到境山地界,就惊闻噩耗。 留城距离沛县不过二十里,此时听闻李来亨抵达留城外的消息,就意味着对方此时可能已经到沛县了,甚至沛县恐怕已经沦陷也尚未可知。 图海默然片刻,而后咬牙道 “别往沛县去了!” “走秦沟,绕开沛县,直接去丰县,朱之锡还有人马在那里!” 哈什屯闻言迟疑道 “可军门你……” 话没说完,意思也不难理解,此地距离丰县还有上百里,其间颇为颠簸,而图海拖着病躯,也不知能否坚持。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用得着管这些!” 图海勉力呵斥 “走!马上走!” 众人只得再次起行。 果然,并未出乎图海预料,仅仅是在他掉头从秦沟南侧,绕行丰县的第二天,空虚的沛县,就被李来亨率兵一日夜拿下,随后还派人联系了微山湖的鲁南义军。 沛县作为北岸清军的大本营,其中有不少辎重装备,李来亨颇为大方,拿出相当一部分,支援鲁南方面的榆园军势力。 而此时的山东地区,已经遍地狼烟,大大小小上百支榆园军势力,四处搅动,还有不少打着各种旗号浑水摸鱼的各式武装,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满清东路战线的崩溃,眼看已经不可扭转了。 第65章 磐石 黄河西岸,磐石山上。 从这个名字上就能看出来,这是一座地势颇为先要的山脉,地势较为复杂,倒是比较容易构建阵地。 之前岳乐从宿州战役之后,就撤兵于此,先后呆了四个多月,在这小半年中,他并没有闲着,而是带人在山上构建营寨,依仗地势,经营出一处易守难攻的屯兵之处。 又囤积粮草,再加上山上本有的两三处山泉,竟是做出死守的架势。 万余镶白旗将士,花了四个月时间,虽不能说是固若金汤,但也绝非轻松便能易手。 原本张名振、张煌言并未将对方当成一回事,只是打算尽快解决战斗,提前抽出身来,投入徐州战场。 但没想到的是,情况远远比他们想象中艰难。 不同于以往两军战阵,这次,岳乐一开始,就是存了必死之心,对于其人而言,能多守一天,就能多拖一天时间。 便可将光复后军堵在此处,延迟一日。 故而这番清军是真的激起了死战之志,又依仗地利,居高临下,硬生生顶着明军八万大军的围攻,坚守孤山。 一开始,张名振只是想尽快结束战斗,且这两年以来,明军所向无前,而镶白旗又是一次被全歼,重组后又被光复后军在宿州重创的“败军之将”,还真没有太当做一回事。 毫无迟疑,就直接派四个师主力,分作三面合围磐石山,并派遣先锋,于炮火之后,攻山拔寨。 而且也许是没太把岳乐放在眼里,除了派出围山的四个师外,其余四个师依旧在北线不动,给徐州城施加压力。 这倒也不算错,即使只是四个师,也是磐石山清军四倍多的兵力,按照以往明清双方的战损比例,这已经相当给脸了。 但没成想,清军所爆发出的战斗力,大为出乎意料。 原本张名振、张煌言计划五日以内结束战斗。 前三日,四个炮营,一百二十多门火炮,堵住磐石山三面,不断轰击,势动山河,但山体不是城垣,这是天然的地理屏障,在这个没有榴弹和高爆炸药的时代,再多的炮火也无法改变。 清军在岳乐早已准备好的壕沟工事中躲避,等明军炮火停下,又接着出来抵抗。 不仅如此,清军还吸取了以往明军凭借地道,用火药炸城的经验,在山上构建大量山洞、地道、壕沟,用来储备辎重和隐藏兵员。 岳乐身先士卒,屡屡挺身在前,又是青年骁勇,尤其以箭术不凡,尝以一日之内,放矢三十,箭无虚发。 尤其是一次,亲手斩杀明军一员厢总,引得身后将士欢呼。 明军很快就发现问题出在了哪里。 因为这里是山地,地形复杂,所以以往明军赖以为豪,在野战之时铺开的严密刀矛、火铳方阵,竟是完全没地方施展。 由于明军才是进攻的一方,不得不将大军分成小队上山,就算不拆散,一个营冲上去,也会七歪八扭,无法列阵。 而比起个人武艺,不客气地说,这些八旗兵就是比明军强。 光复后军组建不过三年,就算有一些老兵,大多也只是当年朱以海领导的浙东士绅武装,和前军、左军的民军老卒根本没法比。 宿州战役后,还大量补充了许多新兵。 而明军的训练思路,向来也不是很重视个人武艺,更加着力于组织度和纪律性,相较于出身军民一体的关外部落,从小就在恶劣自然环境中成长的八旗兵卒而言,个人勇力和小队搏杀,还真是比不上。 尤其镶白旗虽然被全歼后重建,但所补充的新卒,却并非像明军这般,是从后方老百姓征发。 出于八旗丁口不足的情况下,多尔衮将大量海西女真、野人女真的丁口填入。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部落,生存条件更加苛刻艰难,相较于入关后,迅速腐化的旧八旗子弟,这些来自于关外的“新八旗”,更加耐战。 尤其是野人女真,这些生活在后世东西伯利亚与外兴安岭的游猎部落,悍不畏死,尤为精锐。 在后世历史上,在清初期八旗腐化堕落后,这些关外兵卒成为了清王朝重要的武装力量,也就是所谓的“索伦营”。 (索伦,就是“居住在上游”的意思,指黑龙江上游,今俄罗斯远东地区的游猎民族,其主体为今达斡尔、鄂伦春和鄂温克族。) 早在后金时代,由于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部落的人口数量稀少,后金为了拓展人口和势力,就经常北上搜刮野人女真的诸部落,捕捉其生丁带回,或作为奴仆,或充作战兵使用,给其披上双重铠甲,称为“死兵”。 还有后来用于屯驻宁古塔等东北边区的“披甲人”,也主要是指这些部落民。 这些人,并不开化,文明程度也就比原始部落要强一些,许多恐怕还没进入到金属文明,所以尤为野蛮,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战斗力也颇为出众。 岳乐手中,就有十个佐领的索伦兵,在守山之际,多次被他作为预备队,给予明军巨大杀伤。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原本计划五日结束的战斗,很快就超标了 七日,十日,十三日 直到黄河东岸,李定国那边,都已经背水列阵,大破图海,追亡逐北之际,磐石山这边的战斗依旧没有结果。 而此时,已经是围山的第十七日了。 这十七天内,张名振先是派众炮营轰击,随后四师围攻,后来发现四个师不够,又将北线留下的全部兵马都掉了回来,硬啃了数日。 明军付出的伤亡不小,岳乐也总结出了经验,往往会先放一部分明军上山,然后再利用地势和索伦营的勇力,将其分割围歼,以至于后面,明军哪怕明知施展不开,也不敢轻易将部队拆分成小队上山。 “情况如何?” 张名振心中沉甸甸的,但还是打起精神,询问面前刚刚从山上退下,满面风尘的部将。 其人乃是麾下总兵阮进,其部在后军当中,也算是主力了,却先后在山下吃了好几次亏。 阮进回应 “咱们已经把岳乐那厮逼到山北小岭,依我看,今日战事,清虏明显已经乏力,恐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张名振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围山十七日,以八倍兵力,先后进攻不下数十轮,伤亡近万。 谁也没有想到,岳乐这厮,在绝境之下,竟然爆发出如此战力,万余孤军,反复拉锯,死伤惨重,依旧难以啃下来。 “各部伤亡怎么样?” 张名振又转首向身侧的都督佥事王翊问道 王翊回答 “虽然累积伤亡不小,好在各军都是轮流上阵,倒也不至于哪支部队完全丧失战力。” 张名振闻言后,肃然正色对阮进道 “三日!军中骁勇你可以任意挑,从明天开始,再取五千人上山,三日之内,必须要提岳乐的人头来见我!” “明白!” 阮进连忙拱手应声 但只是当天下午,河对面就传来了消息,说是李定国在东岸大破清军,以两万破九万,斩首逾万,俘虏四万有奇。 听到消息后,张名振心中颇为复杂。 他出身正经明朝武官,原本心中是不大看得起如李定国、李过这种农民军出身的将领,虽然受李定国辖制,但心中未必完全服气,可如今看来,人家那边追亡逐北,谈笑间,数万大军灰飞烟灭。 而自己,却在一个小小的磐石山下,死磕十数日,进展缓慢,都解决不了万余残军,可谓高下立判。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接受人家的支援了,虽然张名振心中还是希望只以自己后军拿下磐石山,但毕竟十几天的战果摆在这里,他也必须要向李定国解释,自然也没有借口拒绝左军派来的援兵,何况刘文秀的先锋,都已经渡河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36节 第66章 旁观 “王爷,咱们粮食没多少了……” 磐石山北岭,岳乐和麾下两千残兵被围困于此,竟是弹尽粮绝。 “之前不是说还够吃七日吗?” 岳乐皱眉 禀报的乃是麾下大将准塔,其人也是宗室出身,不过由于是远支,所以只是贝子爵,跟随岳乐征战数年。 向岳乐解释道 “之前明军攻南岭之时,放火烧山,连带着南岭那边储备的几百石粮食,都给弄没了。” 岳乐也只得无言颔首。 这十七日以来,明军可谓是用尽浑身解数,不仅只是派兵攻山,也用了各种手段,有一次在总兵刘孔昭建议下,在山腰放火,打算以浓烟熏上边的清兵,还真是有效果,一开始清军还能勉强坚持,但后来随着火势越来越大,实在是挨不住,只得先往回退,等火势尽后,再夺回阵地。 明军见这手段有效,便多次重施旧计。 前日晚间,明军悍将刘孔昭亲自带着三百精锐甲士,偷偷攀山,袭击南岭,还趁着夜色纵火,直接导致清军丢失南岭营地,不得不往北撤退,算是战斗的一个转折点。 刘孔昭这厮,本来也是名臣之后,至今还顶着诚意伯的爵位,却是个鲁莽武夫性子,最喜干这孤身袭营的勾当。 “到明日,就是第十八日了,也不知道咱们坚守这么久,东边有没有捷报传来啊。” 准塔感叹道 岳乐沉默,一开始,他对麾下部卒许诺的,便是先坚守磐石山,给图海、瓦克达他们争取时间,等外边战事扭转后,便能给磐石山解围,届时众人便是首功。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根本就是鬼扯,且不说东岸战事到底如何发展,就算能够大胜,恐怕也没办法来解磐石山的围。 甚至,如果他是瓦克达,最理智的做法,是见好就收,先巩固黄河东侧,暂时把实力尚全的光复后军放在一边。 也就是说,无论情况如何发展,他们都是必死无疑。 但他不能说出来,只能用虚幻的“希望”,来驱使这些勇士坚守下去,然后跟着自己,一个一个的送死。 对于这个结果,他自己倒没什么感觉,身为军人,马革裹尸乃是常事。 年前,宿州一战,以优势兵力,却没能从张名振手中讨到好处,还伤亡惨重,迫使清军先西后东的战略落空,被他引以为耻。 所以他此战,更多的,就是为了雪耻,为了在光复后军这个老对手面前,在天下人面前,重新证明自己,他岳乐,太祖皇帝之孙,战功赫赫的饶余郡王阿巴泰之子,绝非庸碌之辈。 “注意吩咐检点器械,我估计从明日开始,明军便要下死力了,再坚守两日,本王便带尔等突围!” 岳乐一边用麻布擦拭手中兵刃,将上面的血污和灰尘清理干净,一边沉声吩咐道。 ------------------------------------- 次日一早,阮进就带着五千精锐,准备进攻,为什么是五千?这是这十多日来,明军总结出来的经验,再多,于山势之上,过于拥挤,反而毫无作用。 不过,在将岳乐余部逼到磐石山北侧以后,他们占领了山腰和南侧的阵地,情况倒是好了许多。 这几日都是由阮进主持攻势,他与刘孔昭并称为后军当中惯战之将,至于为什么不是刘孔昭来主持,盖因这厮喜欢亲自冲锋陷阵,前几日领着十来个亲卫甲士,攀山冲在前,结果被人家早有准备的几羽冷箭,干成了重伤,至今还在营中养伤呢。 磐石山南侧,张名振站在高处,向北观战,而在他身侧,另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将领,也颇有兴致的相陪。 正是刚刚渡河而来的光复左军都督刘文秀。 本来他要在先锋渡河后,才跟随中军一齐渡河过来的。 但听到磐石山这边战况后,颇为好奇,便提前随先锋渡河了,这倒也没什么,此时东岸的清军早已被清扫一空,局势尽在明军掌握,无需小心翼翼。 一阵鼓号响起,在几面旗帜引领下,数千精锐,以哨为纵队,在数轮火炮轰击之后,向磐石山北侧冲击而去。 山地崎岖,大队无法展开,一哨百人的纵队已经是极限。 明军军服赤红,在远处看去,如同一群火蚁。 在前些天的战斗中,明军总结经验,于这种地形复杂的攻坚战中,火铳没有弓箭好用,盖因由于无法结为大队,所以明军火铳难以集火杀伤,相反,优秀的射手,反而能够凭借着精确度,提供及时的掩护。 清军也是占了这个便宜,这些游猎出身的八旗兵,尤善此道,又居高临下,明军过半伤亡,都是弓弩造成的。 “嗖嗖……” 山岭之上,无数箭矢,毫无间断地向下面飞来,其中一些尤为刁钻,专门往明军旗帜、军官处扑去。 经过多日拉锯,明军士卒倒也有了心理准备,纷纷竖起手中圆盾、藤牌,顶住对方的输出,同时也有不少专门从各部挑选出来的善射弓手,在后边向暴露出来的清军还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当然,虽然火铳的威力由于阵型分散,被大大降低,但总比被动挨打的好,自然不会停息,只是都不敢放下藤牌装填,否则很容易被捡到机会的清军射手点名。 刘文秀站在山岭之上,用望远镜观摩远处战况,一开始还不以为然,他刚听到后军被岳乐万余残兵耗在磐石上下时,心中是有些不屑的。 出身正统的张名振看不起李定国、刘文秀这些民军出身的“归正叛逆”,那出身贫苦的刘文秀等人,难道又会对张名振这些江南士绅武装出身的后军将领加以颜色了吗? 虽然李定国本人向来以宽容闻名,带人诚恳,但并不意味着左军之中,人人都是如此。 之前张名振进攻萧县,直到碰了钉子,拖不下去了,才派人回报李定国,虽然也不算什么错误,但起码不是对上官该有的态度,刘文秀等人心中是有几分不爽的。 这次提前渡河过来,未尝就没有想看看后军笑话的意思。 这倒也是军中常态,尤其左军和后军,都是来源构成比较单一的部队,左军将领基本上都是民军出身,后军则多是江浙士绅武装和残余官军改编,这两要是能尿在一个壶,毫无矛盾,那才是怪事。 是人就有感情,就会有矛盾,不是说朱由榔一声高呼,大家就像机器人一样全部闭嘴。 光烈朝廷早期,尤其是龙场盟誓以后,军队主力基本上都由原民军改编而来,相较而言,后军才是“晚辈”,在许多左军将领眼里,你张名振何德何能,有多大功劳,就当都督? 之前白文选的事情,就是体现之一,光复军体系之中,总兵不少,而且也没有固定数量,但总兵之上,都督、同知、佥事,可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满打满算,一共也就二十一个。 其中,海军的位置,都是专业岗位,自成一体,没办法抢,其余的,就是众人瞩目了。 而且光烈朝武将品阶之中,有一个虽不成文,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军府以下,难以封侯! 所谓军府,便是指都督、同知、佥事三职,只有上了这三个位置,算是一军之中的“前敌委员会委员”,才能受封侯爵及以上爵位的资格。目前,以总兵衔封侯爵的,只有一个天子的小舅子,冠军侯王愬。 无论以功劳,还是资历,左军之中,白文选、张胜、王复臣等人,哪里不如你张名振、王翊了?归根到底,只是天子出于“统战”,安抚人心的目的,才给了浙东一系一个位置罢了,怎教人心服? 白文选自西军时,就和刘文秀亲厚,故而刘文秀对其数年未能再进一步也颇为不忿。 不过他向来带人亲善,倒也没有出言讽刺,只是人站在这里,本身就是对后军上下莫大的压力了…… 第67章 小将 但刘文秀冷眼旁观的心情很快就下去了,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实在是超乎了他的意料。 北岭之上,随着两军箭矢交锋后,逐渐在半山接战,明军攻山的基本上也都是精锐,全部着甲,按照队哨,列为五到二十人的小队,刀矛混杂。 而清军方面,毕竟被耗了十多日,军士疲乏,很快就有些支应不住。 阮进亲自领数百甲士,于阵后督战,并令三百善射士,于阵后策援前方作战的将士。 但就在明军先锋一度冲上山头,距离那岳乐帅旗不过百步的时候,两侧山林,却是忽得涌来数百八旗甲士,将冲锋势头顶了回去! 这些八旗兵卒,全部身着双重甲胄,后队挽弓,前队擎刀,尤为彪悍善战,无惧生死,分为左右两队,对半山腰上的明军截杀。 自不必提,这些八旗甲士便是镶白旗重建后特有的,索伦营佐领,索伦各族丁口十分有限,直到康熙年间,也就几千人马,此时撑死也就能动员出两千多人来,隶属镶白旗十个佐领。 不过在之前漫长的攻防战中,损失惨重,眼下只剩五个残缺的佐领,不过六百人而已。 阮进见状,咬牙率督战甲士,冲上前去,将渐有溃散的士卒重新逼回战场,同时命下方士卒放铳,先把对方压制一头再说。 在一比一的情况下,明军士卒几乎不是这些彪悍的八旗甲士对手,而攻山时,队伍被迫列成散队,又无法发挥明军纪律严明的优势。 只是在阮进的严令,和后方火力输出下,才勉强维持战线。 刘文秀在远处看得真切,倒是有些理解后军为啥顿兵于此长达十余日了。 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当年桂北之战,明军在尧山山地与孔有德、尼堪优势兵力周旋,不也是差不多的道理,难道那个时候的明军比清军强多少了? 乃至于后世,清初活跃十几年的夔东十三家,硬生生撑到了康熙初年,也是占了类似的便宜。 优势地形,外加精锐步卒,不可能只有明军会,人家清军就全都是傻子。 这种情况下,除了大兵围困,慢慢消耗,而后一举歼灭,还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不过好在,眼下看情况,战斗已经进入到了最后阶段。 想到此处,刘文秀转首对张名振道 “不如让随我而来的左军士卒上前一试?” 张名振脸色颇黑,这话未免有些侮辱人,什么叫让你左军士卒一试?合着这山下八万后军将士,还不如你这刚刚渡河过来的几千人马是吧? 奈何人家战绩摆在那里,还真不能不服气。 张名振并非一人,他身后还站着诸多后军将领,听闻此言,无不愤然,又面面相觑,毕竟自家都督都还未说话,不好上前。 正当此时,一个年轻的清朗声音却是从后方传来。 “末将愿领兵援护阮总兵!” 众人闻声,纷纷看去,只见后军总兵霍湅身侧,一员明明只是参将打扮,不过二十的年轻将领,朗声出列拱手请战! 事实上,他连参将都不是,只是参佐衔而已,也就是个副团级干部,在眼下一众军、师大佬面前,实在是毫不起眼。 之所以能站在这里,乃是因为他是霍湅亲信,替其掌管亲兵,而今日帅旗这边,轮到霍湅执勤,也就是说,他是来这站岗的。 总兵霍湅见状,当即大声呵斥,让他连忙退下 这也是维护之情,毕竟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张、刘等大佬,他一个小小参佐,日后前程可就断绝了。 这个年轻人原是陕甘人氏,要说关西出将,的确如此,不仅清军那边这样,明军这边,也是一票陕甘大佬。光复右军撤入陕西以后,接管了甘肃部分州县,文安之便就地征发了士卒,陕甘壮士,向来名冠天下,是古代王朝一等一的兵源。 这位年轻人便是那时候入伍,但由于其家学渊源,不仅读书懂礼,还武艺了得,在一次右军各营比武之时,赢得弓马第一,得到总督文安之亲自褒奖。 当时刚好兵学苑成立不久,兵学苑招生,除了每年的统一招考外,还有一个途径,就是各军推荐优秀士兵员额,文安之觉得这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大有可为,便一封荐书,推荐给了兵学苑军官进修科就读。 学成以后,正值后军扩军,领厢总一职,宿州一战,斩获颇丰,立下乙等功,被霍湅提拔为参佐,一直放在身边培养。 不过霍湅也是多想了,张、刘二人虽然互相不太顺眼,但都不是小肚鸡肠之辈,为人光明磊落,哪里会在乎这个? 只是张名振见对方年轻,但又不忍打击自己麾下将士的敢战之心,有些迟疑,打算勉励两句。 倒是刘文秀顿时来了兴致,因为他听得对方有些陕甘口音,刘文秀本人就是延安府出身,故而有些亲切。 故而温声问道 “这位小兄弟是陕西人氏?”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37节 那还尚未留须的年轻小将只是拱手,不卑不亢地回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末将临洮府人氏!” 临洮就是后世的甘肃白银,只是此时的甘肃尚未独立建省,这里归属陕西管理。 刘文秀见对方器宇轩昂,丝毫不以两位一品都督,和诸多总兵前,就畏缩,这番年纪,有此胆识,颇为难得。 而且刘文秀也是久经战阵,所见壮士无数,从对方身姿上看,恐怕也是个练家子。 越看越欣赏,竟是转头对张名振道 “如此年轻俊杰,实在难得,不若便予后辈一次机会吧?张都督以为如何?” 张名振自无不可,既然刘文秀都开口了,自己这个后军都督哪有退缩的道理? 便问那小将 “小兄弟唤作何名啊?” “末将岳镇邦!” ------------------------------------- 张、刘二人,既然同意,自然没有不尽全力策应的意思,张名振从自己亲兵之中拨了二百甲士,直属上司霍湅也多调了二百精锐与他。 但岳镇邦却出人意料的推辞了张名振的亲兵。 按他的说法是,张名振作为一军都督,亲兵多是征战多年的老卒,固然战力彪悍,但他自己不过只是一介二十出头的中层将佐而已,骤然掌此强军,威望不足以服人,上下难以一体同心,反而害人害己。 所以自己只需领平时与自己相善的霍湅部亲兵,以及八百精锐步卒即可。 此话一出,倒是让张名振也正视了这个年轻人。 岳镇邦一手挽弓,腰间插刃,令麾下近千士卒,全部弃了长兵,只持短刃、藤牌,并从霍湅处多讨了数百掌雷,令每名士卒都能配上两枚。 随后也无需炮火试探,直接接替刚刚退下的阮进所部士卒,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其人平时在军中,颇得基层将士拥护,此番所点兵将,也俱是相处日久,或是统领过的旧部,配合格外融洽。 岳镇邦不再要求麾下按照哨队分组,而是让众人以平时相善战友组合一起,每五人一队,队头背上插小旗分辨。 这倒是相当于解散了原本光复军的编制,重新恢复到了以前明初时期,小旗、总旗的分散建制。 岳镇邦挽弓在最前,清军的阻击箭矢,在他们临近攻山时,就不出意料的来到。 其人先是一手擒住藤牌,在挡箭之余,仔细探听观察清军弓手方向,随后找到一处山石隐蔽,放下藤牌,搭箭挽弓,两三息间,就忽得回身放矢。 箭如连珠,抽射不停,他身后亦有十多队,也全部持弓,做出相仿动作,以弓箭相对山上清军弓手,这些人都是岳镇邦平时带出来的,射术功夫,在全军都算前列,竟是一时间差点压制住清兵,至少也吸引了对方。 而趁此机会,其余刀牌甲士,纷纷快速上山,以五人为队,互相紧密用藤牌防护。 第68章 武穆之后 “嗖,嗖!” “啊!” 一名清军佐领,刚才射完一羽,搭上第二箭,就躲闪不及被远处驰来的飞箭窜入面门,惨叫倒地。 距离此处四五十步开外的山石之侧,年仅二十的岳镇邦手中已经放出下一箭。 明军近千甲士,已经冲到了距离山顶清军阵地五十多步外了,岳乐见状,再也按捺不住,连忙传令,让数个早已准备好的索伦佐领,领兵上前,截断明军攻势。 同样是数百凶悍甲士,不过经历了之前鏖战后,再是铁人,也有所疲乏了,故而势头略有不足。 岳镇邦见状,也不急忙,让身后亲兵抽出一支五尺长的蓝色旗帜,在空中挥舞数下。 所有小队见状,纷纷停下脚步,只是手持刀牌,聚集在插有小旗的对头身侧,按地不动。 任凭山上的清军甲士冲来。 “掌雷!” 各小队自行指挥,一波滋滋冒烟的黑点朝着十几步开外投掷过去,这东西清军倒是也有,只是之前鏖战十数日,储备快要耗尽,只有零星十数枚反击而已。 投掷完后,明军各小队连忙伏地,只将藤牌顶在外面,而后爆炸声连串响起,如同烟花般,硝烟升腾,火花迸射,到底伤亡多少,不得而知,倒是让两军之间,视线不清。 岳镇邦率先持牌挺刀当前,全军迅速加快加快脚步,在硝烟弥散当中,和清军甲士接战! “锃!” 两刃横加,擦出火花连连,在刺鼻硝烟当中,超出五步外,人影都看不太清楚,明军士卒只是五五成群,紧密站在一块,用藤牌对外,而不分散开来,刚好能互相联络得到。 这一波掌雷的效果,倒是比以往强很多,硝烟颇大,久而不散,山下观战的张名振奇怪对霍湅问道 “这掌雷怎么不太寻常啊?” 霍湅解释道 “禀都督,这是岳镇邦之前在军中喜欢自己加工的一些小玩意,说是把熟石灰捣散成粉,用纸包附于掌雷末尾,两军阵战之际,或可有奇效。” 张名振颔首应道 “可全军推广!” 山上的战斗出乎意料,清军索伦营甲士不仅没有能够快速凭借近战优势,和以逸待劳的冲击力,把岳镇邦所部挫退,反而被迟滞下来,两军陷入混战。 究其根本,却也是此时索伦兵的一大缺陷,那就是纪律性和组织度不足。 不同于后世雍正、乾隆时期,那时候的索伦诸部已经被编入八旗多年,在八旗军民部落的同化下,逐渐转入定居,此时的索伦兵,是直接从黑龙江上游诸多游猎部落征发,许多人别说和汉人,连和满人都难以语言交流,更别说什么军事组织度了。 故而,当陷入两军持久混战的情况下,其缺乏组织度的劣势便会彰显。 之前索伦兵之所以能压着明军攻山士卒打,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磐石山的特殊地形,导致明军兵力分散,突然遭受索伦兵一窝蜂的猛烈打击,很容易崩溃。 而岳镇邦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只要能尽量迟滞索伦兵冲击的势头,待局势缓下来以后,对方的队列涣散速度,远比纪律严明的明军要快得多。 为此,岳镇邦才将全军分为五人小队,方便在硝烟环境和山地情况下,对付清军甲士。 而且明军的纪律性,不应当只体现为平原战阵之时,成千上万人的大军阵,这种五人、十人的小队,也是另一个层面上的纪律体现。 岳镇邦家传武艺,自曾祖由河南汤阴迁到临洮为军以后,祖父、父亲三代均是九边将佐,勇悍无匹,又是年轻骁勇,一手长刀,出神入化,竟是以一人挡住三四员清兵,格杀两人当场。 其中一员索伦兵佐领见状扑过来,与其相战搏斗。 岳镇邦只是干脆丢掉藤牌,从格杀的清兵尸体旁抽起一柄短矛,不过数合间,挑刺横击,让对方招架不住。 随后在身旁战友的帮助掩护下,突刺数步,把这员佐领刺了个对穿。 明军近千甲士,纷纷涌上山头,以小队为单位,和更加散乱的清军甲士搏杀在一起。 明军以五人为队,各自聚拢,刀牌掩护,密不透风,让以单兵为主的清军索伦甲士找不到机会。 一旦有一二落单的,便涌上去配合绞杀。 这近千人马均是岳镇邦这两三年一手带出来的,岳镇邦在平时训练当中,额外重视小队配合,以往明军编制,最低也就是二十人的队,很少会以五人、十人作为独立单位进行作战。 两军混战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复杂激烈,而索伦兵在这种情况下,更加无法维持组织度,不仅全军陷入散落,丧失指挥的情况,就连几个佐领都失去了号召力。 岳乐见状,直到这样下去,索伦兵败退只是时间问题,连忙勒令身侧仅剩的生力军,两百多亲兵,支援过去。 山下的张名振见山上岳乐帅旗移动,便知机会到来,疾声下令,让阮进领兵支援岳镇邦,一鼓作气,砥定局势! 数千明军将士,如潮水一般,涌上山头,此时清军主力都被岳镇邦等人吸引,难以分神,只能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的明军甲士参战,而后扩大优势,将山顶阵地的清兵合围绞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喊杀声响震山野,被逼入绝路的清兵也有了些悲壮感,奋不顾身,向着数倍明军冲去,最后在火红色海洋中被吞没。 这个时候,明军也懒得管什么队列、纪律了,优势已经拿下,接下来就是歼灭,没必要管太多,所有兵力都一股脑往上堆。 岳乐只觉得举目皆敌,一时间支应不及,身旁原有的两百亲兵被冲散分割,伤亡惨重,自己还能聚拢的,不到二三十员。 当此之时,岳乐如何不知,自己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也不多做其他无意义的慨叹,而是直接挺刃,向着前面明军冲在最前,所当无匹的那员骁将冲去。 “锵!” 岳乐也不过二十出头,比岳镇邦大不了几岁,两人兵刃相撞,竟是力气难分上下。 岳乐顿时来了兴致,死前能和这般勇将战上一场,倒也算痛快! 二人先是以长兵来往,随后岳镇邦矛杆折断,便干脆伸手夺对方长兵,片刻之后,二人均弃长兵,又抽出短刃拼杀。 身侧战况都已经逐渐明晰,清军残兵被逐渐吞噬,虽有必死之志,但力量对比放在这里,毫无作用,不到一刻钟便被基本歼灭。 于是乎,越来越多的士卒涌到二人相对搏杀的这边,却也不敢随意插手,因为二将实在打得激烈,阮进命一员善射将佐引弓,准备趁岳乐不备时射杀,但岳镇邦却不愿,直接趁对方力尽恍惚之时,欺身断刃。 “锃!” 一声金属凄厉响过,岳镇邦刀锋顺着对方兵刃划过,伤其臂膀,鲜血淋漓。 岳乐重创,难以抵挡,被对方横刀相向。 哈哈大笑 “没想到本王临死之际,还能遇到如此壮士,痛快!” “麻烦给我一个利落吧!” 岳镇邦沉默不语,手中锋刃微动,血溅三尺,人头落地。 随后持首而立,反身对着山下无数袍泽,和观战的后军、左军诸多将帅朗声呼喊 “虏将授首!” ------------------------------------- “你是武穆之后?” 张名振和刘文秀好奇看着提着人头而来,血染衣甲的年轻小将 刚才他们向霍湅询问了解了一二这个小将,霍湅作为岳镇邦的上官,并且向来欣赏这个年轻人,对他也多有了解,才知其人不仅出身临洮边军将门,而且家中原是数代前从汤阴迁到陕西。 也就是说,这位乃是正儿八经的岳飞之后。 岳镇邦拱手昂声 “末将自曾祖迁至临洮,祖籍河南汤阴,确为先祖鄂王(后世给岳飞的追封)十九世孙!”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38节 第69章 摧枯拉朽 徐州古称彭城,算是从中华文明开始起,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就举足轻重的地方了,不过也由于建在江河边上,自古以来,屡遭灾害,重建多次,命运多舛。 仅以明代,徐州城就重建过两次,一次是在明初洪武年间,由于元军镇压民军起义,用大炮轰塌城墙,第二次则更近,只是崇祯年间的事情,天启四年,黄河决堤,于是迁至城南二十里铺重建。 然而到了崇祯年间,黄河水又退了回去,于是乎,之前被淹没的城垣再次显露出来,由于只过了数年,都还算保存完全,时兵备道唐焕于原址重建,换而言之,此时的徐州城,却是有两个部分组成。 直到清初康熙年间,徐州城又在地震中毁坏,再次重建,才合并在一起。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此时的徐州,虽然是大城不假,但未必是坚城,因为两座城池,虽然在崇祯中期合拢,但毕竟都是修建于风雨飘渺的明末时期,而非如南京、大同那般,早在明初就已经大规模修建完成,经过多代改良才成型。 具体体现就是,城垣的坚固程度、用料,完全无法与南京、大同相比,只是以夯土为墙心,外面加上一层薄薄的砖石而已。 这也是清军为何屡次寻求在徐州城外围地区,和明军进行决战的缘故。 因为徐州城实在不足以为屏障。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明军击溃图海所部,磐石山也被拿下,岳乐授首之后,左军和后军毫不迟疑,迅速掉头北上,抵近徐州。 失去了掣肘的光复后军,也许是想证明自己,毕竟刚刚传来的消息,朱由榔圣驾已经继续北上,从清河往北,沿着黄河,抵达宿迁,距离这里也不过二三百里,随时都能盯着。 故而在这次北上中分外卖力,先后不过数日间,就拿下了原先萧县西侧重镇,三仙台。 其实也是两军的局势在发生扭转,不仅是兵力,士气也是更重要的因素。 哪怕上边再瞒,可当日图海与李定国决战,就在这黄河岸边,距离瓦克达上万援军,不过一河之隔,杀声震天,硝尘遍野,瞒得住谁? 所以黄河东岸图海大败,清军近乎全军覆没的消息,迅速在徐州周围传播开来,成为了击倒清军心理防线的重锤。 仅仅是两日之后,清军绿营就发生了小规模逃亡,虽然每次人数不过三五成群,十来个的样子,但奈何不住积少成多,黄河两岸,数个县,驻守的清军绿营都心旌摇动,私下窃雨,有的部队,如曲里铺四千绿营,仅三日之内,就逃亡近一成。 长此以往,恐怕都不需要明军前来攻城,清军自己就得散伙。 可眼下瓦克达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为今之计,要守,人心动摇,城池不坚,且从前线哨骑打探听闻,明军将东路仅有的一个重炮营加强到了后军麾下。 这并不难看出来,自从襄阳战后,清军上下都知道,明军有一种“发若霹雳,势如雷霆,崩山断城如摧瓦砾”的新型重炮,毕竟数十门千斤重炮,光拉拽的牲畜就有上千,远远一望,便知道是哪支部队了。 瓦克达坐困愁城,顿感四处缥缈,浑然无助。 征求麾下各将的意见,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提议,要么就是说坚守徐州、萧县互为犄角的,要么就是直接兴起大军,野外和明军决战。 前者实在是不靠谱,互为犄角?那得两个犄角都是坚城! 现在清军手中,是萧县能挨得住明军重炮,还是徐州城能挨得住? 真当这是襄阳啊? 倒是后一个建议,勉强可以考虑,倒不是说清军有信心在野战中正面击败明军,而是说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虽然希望渺茫,但起码总比在城里等死强吧? 当然,也有人建议,干脆撤了,保存实力,别在这里和明军硬耗了。 如果只从战略角度来考虑,这种说法并没有问题,甚至十分恰当,毕竟从目前的局势来看,清军在东路前线的败局已经无可挽回,唯一的上策,就是尽可能保存有生力量,从而在日后的在山东乃至于北直、北京的战斗中,积攒力量。 但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眼下,清军还在各个城池中坚守,就已经发生规模不一的士卒溃逃了。 这种士气极端低迷的情况下,如果明天宣布要撤退,恐怕近十万大军,立刻就要土崩瓦解,作鸟兽散。 如果说,在以前,清军大可以不把这些绿营丁壮当成一回事,但现在却不行了。 因为随着中路、东路,两个大战场会战的溃败,可以预见的是,在未来,黄河两岸,襄樊、河南、淮北、山东,必将不保,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而这些地方,尤其是山东,乃是清廷重要的兵源地,也就是说这些丁壮,再不像以前那样,打没了大不了再抓,这回是真的没地方抓了,能保留自然要尽量保留。 就在瓦克达迟疑之际,张名振是真的打红了眼,为图雪耻,拿出全部家底,全力攻略徐州以南,不过数日之间,又攻破赵家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下子,瓦克达手里,只剩下徐州城和萧县,眼看也没什么可选项了。 到底也是久经战阵的猛将,不会怕死,自此干脆破罐子破摔,简易单薄的徐州和萧县,干脆不守了,直接全军拔营,于徐州东南方向十数里外的云龙山下,与明军决战! 李定国和刘文秀倒是打算派军从双沟渡河后,帮助后军对付瓦克达。 但这回后军是真的打算在天子面前证明自己,毕竟光复各军当中,以后军和右军、骑军最为年轻,而其中后军建军稍早于其他二军两年,却同样没什么突出战功。 之前宿州、磐石山两役,实在是丢脸,比起左军、前军、中军光辉耀眼的功勋,实在有些尴尬。 故而,张名振还是婉拒了刘文秀的建议,李定国考虑到对方微妙的心情,他本是宽容之人,而此战也没有什么风险,徐州周围数十里内,清军早已被肃清一空,图海现在都跑到距此百里的丰县去了。 至于后军和瓦克达那所谓“十万大军”之间的战斗,李定国还是颇有信心的,要是这都打不赢,只能说明后军的确该拆分解散算了。 在这种情势之下,李定国只是吩咐,让刘文秀在距离云龙山三十里外的房村集留下一个师的人马,随时监视瓦克达部,如若战局却是有出人意料的情况,也可及时接应帮助后军,取到预备队的作用。 至于其他部队,当然不会闲着,趁着瓦克达这边东路清军仅剩的机动力量,全被后军吸引住,其余左军各部,全部加速北上,扩大战果! 之前左军背水列阵的两万多将士伤亡颇为惨重,但其余各部力量依旧保全完整,此时正是展现的时候,尤其是李来亨的骑兵,李定国让他放开胆子,不用担心后方,只要一味的往鲁南,兖州府方向狠狠突进就是了。 后勤补给都不用担心,鲁南这么多榆园军活跃地区,虽然明军主力肯定供应不了,但李来亨这几千骑兵还是能养活的吧? 至于说他们不愿意怎么办?妈的,眼下这个局势如此明朗,谁好好的中兴勋臣不做,要在明军北伐功成之际,当个叛贼?这操作何异于四九年投**。 再说,要是谁真的这么不开眼,李定国不介意,减少几个“扈从中兴”的功臣名额,给自己手下多增几笔功劳,等北伐以后,再想建立这种斩俘数万的大功,可就很难了呢…… 左军各部,都在加速往鲁南方向涌动 清军自光烈三年,苦心营建四载的江汉、河淮防线,均告破产。 眼下,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明军北伐的成功,只剩下时间问题,而给清军留下的考验,与其说是如何保全北方,不如说是该如何保全政权,恐怕清廷中枢收到消息后的第一个念头,不是这么守北京,而是该如何找后路,以求做个“北元第二”了…… 第70章 锁敌退路 “绝对不能让清廷跑回辽东,或者草原!” 朱由榔在案前,看着手中奏章,决然拍案道 宿迁城内,由于县衙实在残破,怎么也不可能让九五至尊下榻,虽然朱由榔并不在乎这个,但不代表随行营而来的其他大臣不在乎。 最终是在城南找到了两家盐商大院,将中间的隔墙打通以后,就加上园林,有个几亩地的规模,勉强够天子和部分御前亲卫入住。 至于院子的主人,那肯定巴不得,若非朝廷制度不可能要,否则这些漕运沿岸的盐商,恨不得直接把自家大院全都献给皇帝,这和平时收税锱铢必较不同,能让天子下榻于自己府苑,是何等荣耀?又是何等政治资本? 事后挂一个牌匾,日后无论这宿迁知县、淮安知府是何人,哪里不得给三分薄面? 靠近权力,本身就是一种权力。 王夫之和一众随驾大臣,都住在大院外的街道两侧民房,大多也是从当地富户手中暂借,每日一早,随驾主要几个大臣都会跟着为首的王夫之入院,帮朱由榔打理奏章事务。 虽然朱由榔恢复了宰执制度,但皇帝的权力和威望放在这里,许多事情,哪怕不一定需要他的首肯,下面也必须要通知一声,至于军国大事,如果紧急,当然可以由宰执商议后决断,但事后也当征询天子意见。 李定国的奏章同样一式两份,一份报与就在宿迁前线后方的天子,一份交予内阁备案。 奏章中,李定国禀报了前线的具体形势,眼下明军的主要进攻和战略方向,以及自己对未来局势的预估和部分担忧。 其中一点,就是担心清廷“断尾求生”。 即相仿昔日撤入大漠的北元那般,在明军主力抵达北京之前,将政权基干和八旗户口,转移回辽东,或者与满洲相善的蒙古部落地区。 要知道,皇太极时期,带领后清击败林丹汗,统合蒙古,满清在蒙古诸部中,还是颇有威望的。 若是清军得此机会,撤入辽东或者漠南,很容易成为未来完成北伐后,重新稳固的大明,北方边防的巨大忧患。 毕竟这是有先例的,当年太祖朱元璋扫平江南后,命徐达、常遇春北伐中原,大军势如破竹,结果在兵临元大都之前,元顺帝就十分果断的跑路,把几员大将丢在大都后,直接往上都(今锡林郭勒盟正蓝旗)润。 要说在这一点上,元顺帝还是要比崇祯识时务些,若是当初崇祯能有这份决断,跑路南京,南明后面很多幺蛾子都不至于有,至于丧土辱国,,你以为明朝三百年,为啥还要保留南京这个陪都,甚至连从六部到军队,都保留一个备份。 人家朱棣还是有远见的,以备不时之需。 事实也的确可以证明,如果元顺帝没有跑路,那么失去黄金家族嫡系名义后的蒙古各部,很可能在朱元璋北伐,把元廷一锅端了以后,陷入分裂,一蹶不振。 但元顺帝和一众宗室的成功出逃,则大大保留了元朝皇室对于蒙古的掌控力,让其社稷得以传承下来,甚至能够在岭北之战中大败明军,重新站稳脚跟,成为明朝北方难以平息的边患。 直至明中期,已经在多次内斗中逐渐分裂的蒙古诸部,都还能搞出土木堡,和达延汗中兴的回光返照。 后世也有同样的明证,如果抗战爆发时,国民政府没有及时转移西南后方,而是在南京和鬼子玉石俱焚,哪能再撑这么久?早寄了。 同样的,清廷是有这样基础的,在入关之前,自努尔哈赤到皇太极,数十年时间中,满清在关外积累了不小威望,还有盛京这个经营多年的陪都,完全可以龟缩东北、草原,甚至这样的“北清”,其威胁程度比北元更盛! 北元手里不过是蒙古,而满清手中可是蒙古 东北,大概是鲜卑和高句丽的集合。 所以,朱由榔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清廷成功跑路! 这是放在眼前的巨大问题,毕竟此时明军三路兵锋,虽然都势如破竹,但距离北京还有数千里,鞭长莫及,清廷有足够的时间筹措准备。 这也是李定国心中最大的担忧,时人均将他与徐达相提并论,他可不愿意再步入徐达踩过的坑(徐达在岭北大战中大败)。 好在这个问题,北伐之前,明廷并非没有仔细思量过,当时也拿出了方案。 这便是光复骑军和光复海军目前已经做了的事情 光复海军从辽东登陆,威胁盛京,从而试图断绝清廷想退入辽东故地,重振声势的企图。 而光复骑军,则是尽量逼迫拉拢漠南蒙古诸部,孤立清廷在草原大漠上的势力范围。 可现在两方面都还没有阶段性进展,所以朱由榔心中也不免忧虑。 案下,是以王夫之为首的几位随驾大臣,内阁七部,每部都派了一员侍郎随驾,这不仅仅是陪同天子亲征的事情,明军兵锋每向前推进一步,也就意味着有大量府县重新归入明廷治下,所产生的众多政治、经济、民生问题,需要一个有力中枢来安排,南京太远,自然就得有人跟在皇帝身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大家都说说吧,内阁那边的意见还没回复过来。” 吏部随行的大臣,是右侍郎扶纲,这个名字很霸气,姓氏也比较罕见,因为其人并非汉族,而是贵州布依族出身,但人家可不是什么土司官员,正儿八经的两榜进士,崇祯七年二甲。历史上朱由榔遇害以后,就是他偷偷把永历遗骨带回贵州,安葬在都匀。 扶纲为人忠义刚直,在吏部岗位上颇为合适,直接出言道 “骑军不是已经突入山西了吗?让他们先别管山西清军,学王愬转入宣府,或可先抢占关隘,锁住虏酋北逃道路!” 朱由榔还没说话,一旁的王夫之就先赶忙打圆场了,这位扶大人虽然满腔热血,但未免不通兵事,说些话实在外行。 “扶侍郎所言不无道理,不过眼下怕是难行,之前王愬之所以能越过千里,潜入北直,一则清虏无备,二则轻骑简从,不过数百将士,易于掩人耳目。” “若以骑军……恐怕才到宣府,北京方面就已经察觉了。” 扶纲闻言,自知又说傻话了,也就不再出声。 朱由榔倒是无所谓,又转头向其他人。 兵部右侍郎吴贞毓之前在原内阁辅臣吕大器手下干了不少年,对兵务比较通晓,略作思忖后,向朱由榔分析道 “陛下,眼下我三路兵锋虽盛,势如破竹不假,但要想把虏酋和其宗部留在关内,却恰恰不能寄期望于这三路兵锋,如此反而会让虏酋加快北逃。” 朱由榔闻言颔首,这才是中的之言,真要论快,难道当年徐达、常遇春不快吗?可就是因为徐达、常遇春来得太快、太猛,元顺帝才会立刻下定决心加速跑路。 吴贞毓接着道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39节 “故而,想要堵住虏酋北逃,如今能寄以期望的,还是辽东的海军!” “可盛京怕是没这么容易拿下吧?海军毕竟陆上实力有限。” 王夫之询问道 这话不假,自从郑成功从海上奇袭满清老窝以后,多尔衮好几次调了两黄旗部分兵力入辽东,加强盛京防守,海军实力有限,尤其在陆上,基本就是铁人军这一支比较可靠的战力,只能说和清军周旋,拿下盛京却是比较为难。 吴贞毓摇头解释道 “非是盛京,而是他处!” 朱由榔来了兴致 “哦?何处?” 吴贞毓向天子拱手一礼,而后看向一侧端立的内侍,朱由榔了然,吩咐对方取来辽东地图。 吴贞毓在较为粗略的辽东、北直区划地图上,指向一地 “锦州!” 众臣各有所思 “锦州……” 朱由榔看着这个地名,心中有些怪异。 第71章 策划 关于锦州的战略位置关键性,其实古人就早有重视 作为连接我国华北和东北地区的主要交通枢纽,这里早在洪武年间,就备受朝廷重视,成化犁庭后,再次加固扩建,直到万历年间,就成为了明朝在关外,维持辽东、辽西前线的重要节点。 如决定了明清双方攻守易势的松锦大战中,松指的是松山,锦指的便是锦州。 故而从天启、崇祯时期成长的文武大臣们,对这个名字都格外熟悉。 明代的辽东、辽西地区,和后世的辽宁不大相同,和东南地区一样,后世的许多沿海地区,这时候还在海里呢,没有被江河冲积出来。 这也使得锦州、宁远一线,显得更加狭隘,被挤在北面的松岭山脉和南面的渤海辽东湾之间。 吴贞毓的意思很简单,利用郑成功所部海军登陆的优势,直接从辽东湾下手,自锦州南侧的葫芦岛地区登陆,从而以跳蛙之势,拿下锦州,切断清廷关内外联系。 但这话一出,却是有人质疑 “清虏可不是昔日朝廷,辽东以北的科尔沁等蒙古部落也与其联系紧密,如此看来,想要只凭此断绝关内外交通,怕是不足。” 吴贞毓颔首 “现清虏伪后确为科尔沁部出身,但科尔沁诸部并非直接和北京方面交通,中间还隔着一个喀喇沁诸部组成的卓索图盟。” “据臣所知,其部和科尔沁诸部落,自崇祯年间,就多有摩擦,盖因科尔沁为建虏姻亲,多有偏顾,喀喇沁虽同为藩属,但地位却远不如之。当年喀喇沁与科尔沁同为朵颜三卫,甚至喀喇沁由于地近京师,地位更显,两者或有龃龉。” “臣以为,或可先行霹雳手段,拿下锦州,而后再以此,诱使喀喇沁诸部表态。” 王夫之不解 “你怎么能保证喀喇沁一定会倒向我们这边呢?” 吴贞毓坚定回答道 “盖因喀喇沁不同于科尔沁,科尔沁靠近辽东,却远离北京、蓟镇,故而自然无畏,甚至为了自身利益,选择坚定站在清虏一边,以图其在漠南蒙古的特殊地位,亦可理解。” “但喀喇沁距离京师和蓟镇多远?不过百余里耳!从山海关出塞,一日便达,也就是说,无论清虏能不能逃出关外,他们都在来日我王师兵锋之下!既然如此,现今虏廷形势风雨飘渺,他们有必要吃力不讨好的帮清虏吗?就算不能让其反正,中立却也不难!”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也能体现出其人在兵部侍郎任上,的确是有些真本事的,不过毕竟是军国大事,朱由榔不会脑袋一热的专断,而是先征询其他大臣的意见,见众人均无异议后,又让随行的锦衣卫提供关于漠南东道蒙古诸部的情报,与吴贞毓所言对照,确认无误。 随后才确定下这一策略,并发函征询郑成功意见,看看能否施行,若有困难,再行商议,毕竟前线将领才是最了解情况的人,自己这边隔着几千里指手画脚,那不成微操大师了?不妥当。 除此之外,明廷需要派出一个使者,前往漠南东道蒙古诸部,游说喀喇沁、土默特等靠近边塞,地位重要,而和满清关系又不是太过亲密的蒙古部落。 这是一项风险极大的任务,一不小心,说不得便是十死无生,葬身异乡,且以那些个草原粗汉的作风,想留全尸都有点难度。 而且还必须允文允武,既有游刃有余的手段,还要能不惧威慑。 故而人选很快在军中文官中选择,毕竟这些人都往往符合这一条件。 宿迁这边的文书,走海路递往辽东前线,郑成功看了以后,并没有什么反对意见,此时的辽东战事也陷入了僵局,双方势均力敌,明军占据了辽东半岛西侧,辽阳以南的全部城寨地域,而清军则龟缩盛京,并动员周边满洲丁口,和明军硬耗,两军相持不下。 若是能找到一个路子破局,郑成功也乐见其成,跨海登陆袭击锦州,之前他和麾下将领也想过,但说担心的,与之前朱由榔君臣一样,怕无法取到隔绝关内外的效果,反而让攻锦州明军陷入孤立。 不过若是能说服喀喇沁、土默特等部反正或者中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而没想到的是,明廷这边还在挑选人手之际,辽东方面却是有人主动请缨。 竟是海军步师录事参军,冒襄 其人上书郑成功,主动要求愿意出使漠南! 冒襄在南京光复之际联络内外,立有功勋,战后得任海军典军主簿,虽然只是七品官,但他所担任主簿的那个营,正是刘国轩的铁人营,故而后面自然是青云直上,数年间就升到了四品的录事参军。 从渡海辽东以来,海军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年有余,冒襄也得到了充分锻炼,辽东的人口结构和经济基础和江南大不相同,这里人地矛盾很小,基本不存在所谓豪绅问题,但民族问题突出,各东北部落民之间的冲突,汉夷冲突,所以冒襄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和陈贞慧一起,打理明军已经占领的地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解放汉裔丁口,惩治建州女真余部,兼并安抚其余部落,恢复生产,以寻求供给后勤,毕竟所有辎重都隔海运过来实在耗费甚重,而朝鲜国小力微。 如此,积累了不少和这些部落首领打交道的经验后,冒襄作为军中为数不多的高级文官,获知消息后,便慷慨请命。 朱由榔听闻也颇为感动,没想到人家当年一个风流浪荡的复社公子哥,经过七八年风吹雨打和锻炼,亦有几分汉唐英气。 乃下诏加授冒襄佥都御史,迁理藩院郎中,命持节,安抚漠南东道蒙古诸部。 与此同时,郑成功开始抽调舰队,自从登陆以后,海军几个舰队已经好久没有大动了。 麾下甘辉、冯信、施琅三将,均提点所部战舰军士,自复州湾扬帆出发,准备自壶芦岛登陆。 壶芦岛(即葫芦岛)往北四十里,便是锦州城。 不过锦州、宁远地区,在万历以后,经过几十年时间,被营建得密密麻麻,全是烽燧、城寨、堡垒,这区区四十里内,就有杏山堡、松山堡两座堡垒,好在清军此时在关外的兵力主要都集中于盛京方向,锦州留守甚少,这些城外堡垒就更少了。 ------------------------------------- 光烈七年五月初,徐州会战正式落幕 瓦克达率十万大军,于徐州城东南的云龙山下,与张名振、张煌言所领七万光复后军将士,正面对决。 没有太多阴谋诡计,双方自黎明鏖战至傍晚,黄河之侧,血流漂杵,清军虽众,却是士气低迷,大部分绿营兵卒风声鹤唳,难堪一用。明军以紧密步阵相接,又反复以骑兵自两侧蹂躏其步卒,引起其众大溃,瓦克达虽是猛将,但并没有独领大军的经验,主动率骑兵,想击溃明骑,以挽回颓势,为刘孔昭、阮进、霍湅三部合围,斩于云龙山南。 清军全军崩溃,包括八旗、新军在内,惶急之中,投河、踩踏而死者无数,染红河岸,正红旗自瓦克达以下,统领两人,参领三人,佐领数十,均无幸免。 战后统计,明军斩首达三万余,俘虏五万,践踏,落河而死,及逃窜者无从统计。 光复后军终于证明了自己,随后北上徐州,向天子报捷。 李定国倒是也不在乎收复徐州重镇的功劳是谁的,做武将到了他这个层次,功劳已经不重要了。 只是一意催促各部北进,尽快和榆园军会师,席卷齐鲁。 而同时之间,李过所率的中路军也已经冲出南阳盆地,兵锋抵达河南腹地——开封府。 第72章 西路军 山西布政使司,大同府 短短三年后,曾经响应全晋,引得阿济格、满达海领大军征讨的各路义军将领,又带着人马回到了三晋故地。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全都被改编成了大明光复右军和光复骑军。 相较于东路、中路那边的大开大合,轰轰烈烈,西路战场显得小家子气许多。 文安之一人节制两军,还要监理川陕,看似势头不小,但满打满算,两军加起来,也就六万出头而已,只相当于中路军的三分之一。 毕竟陕西这时候的经济条件摆在这里,又距离南方遥远,养这么多兵已经是文安之从四川转调,又使尽浑身解数的结果了。 按照参与制定北伐方略的堵胤锡所言 “西北只以严守河界,开拓晋西,牵制河南,经略漠南,则功莫大焉” 也就是说,西路军只要能在严守陕西的情况下,能在晋西建立阵地,并且牵制河南方向清军注意力的同时,安抚漠南西道蒙古,就是大功了。 这话说得不假,朱由榔也颇为赞成,因为和中路、东路出手大方的将帅们不一样,西路军实在是太拮据了,能做出眼下这番成绩,真的是文安之一力勤勉之故。 可以预见,北伐之后,文安之入朝为相,基本是定局。 …… 正白旗都统,也就是固山额真石廷柱带着一众护军营亲骑,自平原之上飞驰而来,却见远处战场已然销声匿迹,只剩下三四百具尸体。 石廷柱虽然是汉名,但人家其实是如假包换的满人,瓜尔佳氏,和鳌拜是远房亲戚。 他勒马打量着眼前的景象,地上尸体十之六七是清兵打扮,很显然,有至少三百人的清兵在此遇袭。 自去年秋冬开战以来,一开始,占据主动的还是清军。 是的,和其他两处战场大不相同,西路这边,战端一开,却是清军先从河曲地区向明军发起进攻,甚至在部分战斗里占据优势。 不同于东路、中路,西路军不仅自身实力相当有限,而且敌人也格外强大。 阿济格是多尔衮的亲兄弟,久经战阵不提,副手满达海亦是宗室名将,更重要的是,二人所统帅的,乃是满清八旗中,上三旗实力强劲的正白旗。 这支部队乃是多尔衮的家底,实力本就不俗,多尔衮摄政之后,出于加强自身威势的原因,又多有增强,事实上已经不弱于两黄旗,甚至尤有过之。 加上三镇新军,以及若干作为附庸的绿营散勇,兵力比明军要多出三分之一以上。 故而,在正面交锋中,兵力不占优势的明军未必能讨到好处。 唯一比其他两路,西路军拥有的优势,便只有一个——骑兵。 相较于东路、中路,那每个师不到一千骑,零零散散凑起来的骑兵,西路军背靠草原、河西走廊,在这方面可谓相当阔绰。 仅光复骑军,就有三师、九营,合计一万五千骑。 光复右军虽然只有五个师的编制,而且每个师的员额还比一般步师要少,不足万人,但其中,马营员额就占了一千五,还另有总兵亲骑二百。 如此算下来,全军骑兵占比超过了三分之一! 这数据要是放在南边,实在能馋死人。 除此之外,还有鄂尔多斯诸部的蒙古游骑,必要时刻也可以作为助力,但文安之对此很谨慎,昔日有晚唐回鹘之祸的先例,蒙古又不是西南那些汉化杂糅已久的彝族百姓,还是要谨慎些。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40节 于是乎,面对清军,明军先是选择避开锋芒,文安之甚至一度让出了河曲近百里地区。 随着战线逐渐拉长,时间推移,文安之决定利用西路军特有的骑兵优势,把光复骑军拆成以营为单位,从长城外侧,向山西北部长城沿线的诸多城寨突袭。 一番操作下来,这熟悉的打法,竟是让满蒙骑兵为主的正白旗军士有些疑惑,不知道谁tm才是关外游牧、游猎部落。 阿济格、满达海等人,也着实狠狠体会了一把当年明军九边将领的感觉,自太原到大同府北部沿线,长城内侧的诸多军寨,纷纷告急,今天这个包被破,明天那个城被围。 而且这些明骑作风又与游牧部落不同,并不是毫无目的苍蝇式乱撞,攻下营堡后,除了补充自身补给外,剩下的辎重粮草怎么处理呢? 这些糟践东西的人直接就地放粮! 周围百姓纷纷望眼欲穿,就等着明军杀过来,破城寨后,只取其中两成能带走的,其他就地发放。 要说若是在南方,这有什么稀奇的,他放出去,明天再派人征回来不就完事了。 可这是什么地方,大同府!这里的百姓,你去一家一户强征?你开什么玩笑,你以为能在九边地区扎根的民众都是些什么人? 人家直接扯起旗来就反了 直接就相当于凭空给明军平添十几股游击队。 所以清军面对如此状况,进退两难。 思来想去,必须要解决这些烦人的明骑。 可阿济格又发现了另一个尴尬的事实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时候,西路清军的骑兵数量,居然对明军没优势…… 正白旗再是上三旗,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一万四千骑兵,而新军三镇马营加一块,也就六七千。 合计起来,也就勉强和明军相当。 且新军马营战力,还不如明骑。 这并非虚言,西路军骑兵不同于其他两路,是这几年临时训练组建的,而是引入了关宁军余部、松潘部、大同边军骨干,这些人的战斗力,可不比八旗军士差多少。 尤其是光复骑军,在长城沿线,几乎是压着清骑揍,战损比一度高达三比二,面对正白旗精锐,尚且五五开,若是装上绿营骑兵,基本上就是一边倒。 这已经是石廷柱七日之内,受到第四次坏消息了。 其人面色铁青,将手中马鞭狠狠置下 “妈的,又是‘马鹞子’!” ------------------------------------- 西路清军三号人物,正白旗都统石廷柱口中的罪魁祸首,已经撤出战场三十里外,正是光复骑军副将,外号“马鹞子”的王辅臣。 王辅臣这厮人品实在是不咋地,即使是在西路军中,也是出了名的,好几次因为军纪和个人作风问题,被文安之敲打。 有一次甚至被连降四级,厢总待用,乃是因为这厮居然敢伙同鄂尔多斯两个小部落,私营生意不说,还走私皮毛,不经互市税卡,带入陕西境内。 在职军官,掺和草原市贸,本来就是忌讳,还走私、逃税,若是遇到个苛刻点的帅臣,宰了他也没什么话说! 还好文安之还是惜才的,王辅臣虽然品性糟糕,但能打是真的能打,西路军中,几乎没有对手,凡战必当先,而且这年头,所谓匪过如疏,兵过如篦,能不劫掠、不强抢民女,那都是一等一的军纪严明了。 走到哪抢到哪,那才是军队的常态,更何况走私?或许在文安之这种从天启、崇祯年间过来的老臣眼里,实在是毛毛雨。 但敲打肯定还是要敲打的,起码过了两年,王辅臣这厮也才恢复到副将。 受此打击后,这家伙也算消停了两年,直到仗打起来,又开始兴奋活跃,想着先把自家总兵位置弄回来,否则在一众旧日同袍当中,实在丢脸。 故而文安之下达军令后,他第一个请战。 “将军,咱们这次七日,得胜四场,斩首过六百,怎么也算立了大功吧?” 一旁的参将勒马向王辅臣欣喜道 虎背熊腰的王辅臣看起来颇有威慑力,不屑笑道 “这算多大功劳,要只带这点功勋回去,我还不如不来呢!” “此番,我等目标非在斩首,而是要给阿济格那鸟厮一点颜色看看!” 第73章 势如破竹 光复骑军来源混杂,既有关宁军余部,也有大同军旧部,以及部分松潘骑兵,虽然有效的避免了一家独大,导致这些作风不太好的旧军出身士卒闹出幺蛾子,但互相磨合亦是一件难事。 细化到三个骑兵师上,王辅臣这一部主要以大同军旧部为主,总兵是姜让,也就是姜镶的亲兄弟,算是能稳压王辅臣一头,让其不敢有意见。 其余两师则分别由关宁军出身的高得捷,以及光复中军空降的郭恪担任总兵。 姜镶之弟,姜瑄领骑军都督。 从中可以看出,在三方当中,以大同军旧部势力最强,这也是对当初山西大同军反正的犒赏,但经过数年光景,虽然在上层将领,大同军一系看似还占有许多关键位置,但在中下层军佐中,早已被拆分得支离破碎。 首先是大量来自南京兵学苑的基层军官,而且原本的大同军也被整体拆分成了两个部分,只是骑兵保留在骑军,步卒已经编入右军,而右军都督万练,虽然也是当初山西起义的领袖之一,但却并非大同系出身。 至此,文安之已经完全掌控了这两支军队。 尤其是作为派系领袖的姜镶,已经被调任光复大都督府佥事,被隔离在了几千里外的南京。 故而,才能毫无顾忌的敲打如王辅臣这种跋扈军官。 王辅臣也毫无办法,只能寄期望于在战事之中,立下一二功勋,能作为自己进身之阶,若是能混到一个爵位,自然最好。 而他所瞧准的,便是昔日自己曾经屯驻的故地,大同镇。 阿济格、满达海受命西征平叛,收复大同以后,就把自己的大营设于此处。 但随着战事一开,正白旗主力动员出战,紧接着文安之又派骑兵从长城沿线袭扰,迫使对方分兵应对。 事实上,此时的大同城周围,十分空虚。 只有护军营和部分绿营兵马而已,王辅臣的打算很简单,攻下大同当然不可能,但若是能抵近大同城外,诱歼一部清军,以威慑阿济格、满达海等将,亦算是大功。 此时的王辅臣已经不是总兵了,不过副将而已,此番也只带了一个营,一千五百骑出来。 虽说是目标小,易于穿插,但凭此兵力,恐怕也吃不下多少。 被文安之留下深刻教训的王辅臣,可不敢擅专,而是将想法向总兵姜让透露,姜让与都督姜瑄是兄弟,商议之后,同意了王辅臣的计划。 但却不只是让他跑到大同城外耀武扬威。 当初王愬的例子,让明军将帅们发现了一个清军的弱势。 就是清军兵力不少,但能用于机动的精锐,相反却很少。 不同于明军,光复诸军虽然战斗力各有参差,但基本没有差距过大,而清军方面,八旗和绿营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也就是说,只要能突入到没有八旗驻防的腹地,明军基本上都是有战力上的绝对优势。 用容易理解的例子就是,我对付不了鬼子,还对付不了伪军吗? 例如王愬,之所以能在北直、天津腹地搅风搅雨,便是因为所到之处,大部分都只是绿营散勇罢了,哪里是这些如狼似虎的明骑对手? 这是作为关外部落入主中原,最大的问题之一。 所以,姜瑄认为,可以让王辅臣直接突入到大同、太原府腹地,让清军疲于奔命,同时策应当地的民间抗清武装,分散清军兵力,以达到破局情势。 之前按照文安之的规划,西路战场,能维持战线,牵制正白旗,就算是合格;如果在此基础上,能渡河开拓部分阵地,以求未来攻略山西的过程中,能有前进基地,拖到中、东两路军主力北上席卷中原,便是出色了。 而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在两路主力北上渡河之前,就独立光复山西。 这个挑战实在不小,但西路军上下还是想试一试,这次王辅臣的突袭,就是一次机会。 ------------------------------------- 大同镇以北,大约百里左右的长城段,就设有九个堡垒,正白旗兵力实在有限,只能在每个堡垒留下五百绿营兵驻守,并设五个佐领,负责监督,并以骑兵巡回,用以对付从外围突入的明骑。 想要不惊动驻守在大同镇的正白旗护军营,的确有些麻烦。 王辅臣选择从阳和卫方面绕行,只不过要从那边进去,就必须从察哈尔地界过去,颇为惊险。 之前王愬几百轻骑横跨察哈尔数百里草原,遁入北直,察哈尔诸部就被清廷申斥了。 如今察哈尔八旗虽然一大半兵力都被调入北直,加强稳定北直局势,但察哈尔两黄旗几附属的许多余丁,都被动员了起来。 王辅臣这一千五百骑说多不多,但说少,在草原上也不难被发现。 不过文安之还是有办法的,派人通知了土默特诸部,希望对方能派遣人马,向察哈尔部施加压力。 当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人土默特又不是明军编制,也是要有条件的,文安之将察哈尔中旗的大片牧场都提前许诺给了对方,当然,这些只是空头支票,更实际的是五百口铁锅,茶六百石,另蜀锦五十匹、丝绸百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得到许诺的土默特三部,共出约三千骑,从归化城东进,扑向察哈尔诸部的核心,位于察哈尔中旗的官山。 这里是察哈尔诸部每岁议事之地,又名议事台。 收到消息后,察哈尔各部立马神经紧张,动员可用兵力,与对方周旋。 而王辅臣则带着一众明骑,一人双马,迅速贴着长城外围,越过草原,抵达阳和卫关口——阳和口外。 战斗的顺利程度超过了王辅臣原先的预想。 阳和卫内,根本就没有多少清军守兵,一千五百骑兵几乎是以势如破竹之态,就破了阳和口,一路南下。 途中遇到的清兵,基本上都是衣甲不全的绿营散勇。 让明军没想到的是,随着战事延伸,清廷财政的崩溃,绿营兵的溃逃和败坏,超乎了原先的想象。 中路、东路前线那些绿营兵,已经是清廷绿营力量中,最为精锐的一批了。 而这些留在山西、北直腹地的绿营,早已缺员严重,十不存六,剩下的也大多粮饷单薄,勉力维持而已。 故而一千五百明骑,竟是都没有遇到抵抗,就在山西腹地奔驰上百里,直抵大同镇东侧的白登山。 当大同镇内的阿济格听闻明军突袭的消息时,已经是两日后了。 急忙令正白旗护军营分出一个参领,追击来犯明骑。 王辅臣十分大胆的,在距离大同城外不到五十里的地方,给追击的正白旗骑兵,来了一次回马枪。 一千五百本来加速南下的骑兵忽然折返,在白登山南侧,与清骑对决。 王辅臣这厮人品虽然糟糕,但打仗却实在彪悍,早在当初大同军时,就能把八旗兵打得风声鹤唳,更别说此时的明骑比当时还要精锐。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王辅臣便斩对方一个佐领人头而还,所部挫退清骑近二里,追逐斩获数百,逼退敌骑,方才继续南下。 与此同时,经过数月鏖战,在河曲地区站稳脚跟的光复右军,进逼山西镇,西路战场,战局开始转入激烈。 而南面,刚刚取得了决定性战果的中路、东路军,已经齐齐北上数百里,李定国兵锋席卷鲁南,在榆园军的策应下,几乎没花多大功夫,就占领了整个兖州府。 图海自丰县,带着朱之锡手中那几千残兵,哪里敢和李定国正面碰撞?早在瓦克达还没死的时候,就已经往河南方向跑路。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41节 这并非是怕死,而是他知道,死在这个时候,毫无意义。 第74章 喀喇沁(上) 朱由榔站在徐州城墙之上,心中慨然万千。 淮河,是中国南北的分界线,明军渡过徐州,也就意味着,北伐即将进入尾声。 可以说,仗打到这个地步,该啃的硬骨头都已经啃完了,接下来摆在明军面前的,便是一马平川的坦途了。 山东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可用之兵,别说明军,连榆园军都能破县袭府,光复左军、后军主力抵达后,前线几乎以每天二三十里的速度,往前推进。 更重要的是,由于黄河夺淮入海,这时候的山东境内,可没有什么天险可以依仗,最多十日之内,明军先锋,就能兵临济南府。 “朕真是有些恍惚啊……” 朱由榔看着远处涛涛南下的黄河,对身侧的王夫之感叹道。 已经三十出头,为人父母了的他,留着数寸短须,看起来倒是比起当年少了几分英武,而多了几分成熟端重。 自隆武二年,于仓皇西逃之际,折返肇庆,立志抗清以来。 已近八年 一开始,朱由榔是真的没有想过,自己真的会有成功的一天,那时候的南明小朝廷,兵不过数万,残卒败将之军,面对汹汹南下,席卷天下的清军铁蹄,最大的可能就是做南宋君臣第二。 八年砥砺,付出不知多少牺牲,卧薪尝胆,相忍为国,终于到了收获成果的时候。 后军都督张名振在拿下徐州后,就连忙带主力继续北上,只留下了都督长史张煌言在徐州,打理后勤。 圣驾北移,自然没有比徐州这个淮北重镇更适合落脚的地方了。 陪同的张煌言亦是感叹 “犹记得隆武二年,博洛乘虚突破钱塘江,绍兴、杭州、义乌、金华等城相继失守,乐安郡王、楚亲王、晋平郡王在金华殉国。” “那时候,臣只觉得犹如天塌了一般,惶惶不可终日,直到陛下在桂北大捷消息传来,几乎不可自持,泣涕出声。” “自古开创基业者众,而能中兴社稷者寥寥。” “前有晋室风景不殊之悲,后有南宋还我河山之叹,千古以来,陛下可彪炳于春秋矣!” 身后诸多随行官员,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拍皇帝马屁的良机,纷纷跟着恭贺。 而朱由榔却是站在城墙之上,望着滚滚黄河,听闻耳边依稀的涛声,口中楠楠问道 “玄着啊,你是博学多才的,不知这光武中兴之后,汉室延绵了多少年社稷?” 张煌言一时哑然,才迟疑回答 “后汉享祚百九十五年,传八世、十四帝。” “近两百年啊……也算很不错了。” 朱由榔收回远眺的目光和散发的思绪,看着身后张煌言、王夫之均是一脸不知如何的惶然,便笑道 “二位都是大才子,此情此景,竟然没有诗作吗?还有各位卿家,前方捷报频传,既是恭贺,可不能如此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了吧?” 文官们最喜欢的,莫过于在天子面前卖弄自己肚子里的笔墨,听闻此言,众人这才纷纷活跃了起来。 最终,张煌言所作的一首被众人点评为最佳 “大河如练绕南垂,古树平沙天堑奇。 六代山川愁锁钥,十年父老见旌旗。 阵寒虎落黄云净,帆映虹梁赤日移。 夹岸壶浆相笑语,将毋徯后怨王师!” 其余众人也纷纷和诗相佐,最后众人又看向朱由榔,却见天子亲自提笔,在纸上留下一首七律,却是刚好和张煌言的诗文风相称,可内容却毫无庆贺之色,反倒是有一股悲戚决死的情感。 “揶揄一息尚图存,吞炭吞毡可共论? 复望臣靡兴夏祀,祗凭帝眷答商孙。 衣冠犹带云霞色,旌旆仍留日月痕。 赢得孤臣同硕果,也留正气在乾坤。” 张煌言和王夫之等人,看到这首诗都愣住了,从文中情感上体会,分明宛如是一位即将上刑场的大明忠臣遗书才对。 朱由榔慨叹 “这是朕偶尔所得,一位昔日隆武年间殉国的忠烈所作,其人辗转于江淮,坚持抗清,最终被虏所杀,死前遗留此诗,只可惜性命已不可考,倒是与玄着是本家。” 随后将诗作拿起,转向还有些无措的张煌言道 “那便转送给玄着,留个纪念吧!” 日头逐渐转到午时,众臣纷纷告退,张煌言捧着手中诗作,也不知道天子是何意思,只是满腹疑问的跟着退下了。 朱由榔站在城墙上,看着他们退下的身影 起码,自己已经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不是吗? ------------------------------------- “这位先生,该怎么称呼?” 喀喇沁中旗的部落大帐之内,部落首领昆克勿,有些疑惑地打量着眼前人。 昆克勿是喀喇沁中旗的首领,喀喇沁诸部和明廷渊源颇深,他们是朵颜三卫的后代,祖上好七八代人都接受过明廷正式册封,大多还都有军职和爵位,甚至帮明军打过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也真是因为这些渊源,导致相较于科尔沁诸部,他们在满清主导的漠南体系中,地位更低。 自然,这位远道而来的“先生”,正是受命出使的冒襄。 当然不可能让他一个人跑到草原来,否则一不小心被哪个不长眼的马匪砍了咋办? 所以随行的,还有五十多骑,均是专门挑选的军中好手,和锦衣卫精干缇骑,以及熟悉漠南蒙古的几个蒙族将士。 “在下大明都察院佥都御史,海军步师录事参军,理藩院郎中,冒襄,见过首领!” 昆克勿可不是那些个文盲似的蒙古头人,作为当年和明廷打了不少交道的成熟首领,他大概能知道对方的分量不轻,理藩院他倒是没听说过,但都察院在大明的地位他还是知道的。 当年那些个九边的巡抚,也就是个副都御史啥的,如此看来,明廷方面是真的相当重视这次出使了。 “不知先生所来何事?” 昆克勿先行试探道 冒襄昂首挺胸,无视身侧大帐内按刀站立的二十多名蒙古头人,其中不乏颇为危险的目光,朗声直白回应道 “乃为说服首领弃暗投明!” 此言一出,帐内如同炸了锅般,沸腾起来 大家倒不是猜不到对方的来意,只是没想到这人会如此单刀直入的提出来。 一名头人直接上前质问道 “贵使不怕我等将你绑了送到北京吗?” 这厮并不会说汉话,不过冒襄身侧带有通译,不难沟通 却见冒襄其人不屑一笑,转首朝着那名头人道 “敢问这位头领,喀喇沁距离北京多远?” “不到三百里!如此之近,你还敢想说服我们投明,岂不是将我喀喇沁置于火上烤吗?更别说北面还有科尔沁虎视眈眈,我们凭什么要给你们汉人挡刀?” 那名头人慷慨激昂,帐内诸多人亦颇为赞同,就连上首的昆克勿也颔首连连。 喀喇沁和其他蒙古部落不同,这里离北京、蓟镇太近了,所以都不得不考虑南面可能的威胁,向来十分谨慎,更别说背后还有一个和满洲亲近的科尔沁了。 “既然头领知道此地距离北京不过三百里,若是把在下捆了送到北京,头领以为多尔衮会作何想法,真的会因此就完全信任喀喇沁吗?” 许多比较通时务的头人均面色忧虑,昆克勿亦是面色沉下。 冒襄嘴里却是不停 “不会!因为你们不是科尔沁!没有和满人的数代姻亲!” “多尔衮只会发现,原来喀喇沁居然有被策反的可能!今天喀喇沁中旗没有反,明天会不会?其他部落会不会?” “他最可能做的事情,只是派出两黄旗人马,来接管诸位手中的部落,以确保安全!” 这话算是把问题挑明了 “可是,若我等投了明,清军不一样会派大军前来征讨?” 一直沉默的昆克勿突然出声 冒襄坚定摇头 “不会!” 第75章 喀喇沁(下) “首领莫不知南面局势?” 众人面面相觑,喀喇沁位于北京之侧,又夹在辽东旁边,消息相较于其他部落,虽然要好些,但也就仅限于知道明军北伐,并登陆了辽东的事情。 冒襄解释道 “就在上月,我王师已经打到了山东地界,首领应知道山东距北京多远吧?” “贼酋济尔哈朗、硕塞、瓦克达、岳乐均已授首。” 岳乐作为满洲当中的年轻俊杰,昆克勿也许没有听说过,但济尔哈朗和瓦克达,却是已经成名已久,当年皇太极对蒙古用兵,各个漠南部落都是听过的。 尤其是济尔哈朗,作为非嫡系出身,却能位至叔王的存在,其威望,可想而知。 所以,当昆克勿听到济尔哈朗已经死了,心中的惊骇远远超过了之前听到辽东有明军活跃的时候。 毕竟,满清在漠南地区的余威实在是太深厚了。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之间,还是有人表示了质疑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42节 “谁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说不得是诳我们呢?” 冒襄表示 “有办法可以向诸位证明!” “如何证明?” “既然清虏南面主力均被全歼,此时北京必然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手中可用之兵已经寥寥无几,若我王师能收复锦州,自然可见清军已然路穷。” 锦州距离这里不远,中间只隔着一道山脉而已,所有人都知道,那里是关内外交通的重要节点,乃是清廷的军事重地。 若是锦州都被明军拿下,其冲击力是不言而喻的,的确可以一定程度上说明,此时的清廷已然进入风雨飘渺、难以支撑的状态。 不过,出于常年在明清双方周旋的经验,昆克勿还是下意识的向冒襄征询加码,毕竟无利不起早,虽说正如当初明廷方面考虑的那样,北伐胜利在望,喀喇沁距离九边太近,不敢闹出什么幺蛾子。 可说到底,明军毕竟还没有打过来不是?人家还是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的,你说人家目光短浅?笑话,他不目光短浅还能干啥?也没谁来教育啊。 所以冒襄也明白,这些漠南部落大多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直接就拿出了价码。 一旦喀喇沁诸部反水,明军再光复锦州,也就意味着清廷关内外联系被彻底切断,届时科尔沁诸部必然陷入孤立。 而此时,随着关内战事岌岌可危,科尔沁诸部的兵力和察哈尔一样,早在之前就被大量抽调入关,剩下的兵力实在有限。 明军拿下锦州以后,就能从东西两个方向,向盛京施加压力,届时关外清军全部都被明军困住,喀喇沁就可以直接对科尔沁下手,兼并起步。 在此之后,明廷北伐以后,也认可诸部对科尔沁的所有。 科尔沁草原是漠南东道的精华地带,要说昆克勿他们不馋,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听到这个计划,纷纷颔首。 除此之外,明廷并不吝啬给昆克勿以及其他诸部首领一个爵位。 毕竟满清都能用几个王爵、公爵套住喀尔喀蒙古,没道理大明就没这点胸襟,反正这些爵位又用不着你发俸禄。 经过数日间,昆克勿又和其他几部首领商议,最终还是同意了冒襄的提议。 地位最高的昆克勿受封钦义侯,正式重新投入了大明的怀抱。 不过冒襄却是要留在这里,一方面得看着这些大老粗,同时负责与锦州方面联络,另一方面也相当于人质。 喀喇沁前、中、右三翼旗,重新恢复朵颜三卫的名号。 大明的卫所制度,要说有什么好处,就这点不错,是一个很合适的,对边疆民族统战手段。 西南地区俗称的“土司”,其实只得就是以少数民族为主体,建立的卫所,比如努尔哈赤的“建州卫都指挥使”。 这有点像唐代的羁縻州,但明代土司卫所,却又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无法影响到整个地区,而只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搞自治,同时还得被地方上的都司、督抚衙门辖制。 朵颜三卫原本的编制就不大,满打满算就是三个千户所而已。 倒是随着这么多年过去,原本作为三卫主体部落的喀喇沁诸部,人口增加了不少,细细一算,倒是比原来的朵颜三卫还要多些。 只不过,战斗力肯定是不能相提并论了。 喀喇沁反叛的消息,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传到了北京。 正如冒襄之前说的那样,如果他们直接把冒襄绑了送给多尔衮,说不得对方还会猜忌,然后“先下手为强”,可若是直接摆明车马的反了,清廷还真没什么办法。 不然呢?派大军去征讨? 哪来的大军啊? 徐州会战以后,满清八旗中,镶蓝旗、镶红旗折损于襄樊;正红旗、镶白旗覆没于徐州(图海手中还保留部分护军营骑兵)。 细细算一下,只剩下两黄旗、正白旗,和豪格手中已经在川陕战后残缺的正蓝旗。 合计不过五万左右。 其中,正白旗要在山西对付西路军,不可轻动,豪格的正蓝旗正在河南和李过周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两黄旗中,又有近半人马被抽调到了辽东,坚守盛京,剩下还在直隶的,不过一万出头而已…… 就这,还得和王愬正在太行山的“游击队”们斗智斗勇。 若非之前调了察哈尔数千骑,和科尔沁的部分兵马入关,恐怕连王愬都未必能压得住。 而且,现在还要急忙抽出人手,以防范山东沦落后,涌向直隶的大明东路军…… 多尔衮此时可谓四面着火、四面救火,哪里有余力来对付喀喇沁? 事前,昆克勿等人还颇为忐忑,但随着消息传开,北京方面除了斥责以外,毫无其他动向,甚至有私下派人安抚昆克勿诸部的意思,他就明白了,这满清还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作为从天启年间,就在明清双方周旋十几年的老人精,昆克勿立马摆明了立场,必须要抓住机会,给自己部落,也是给自己,谋点扎实的利益。 对于喀喇沁来说,没有什么,是比科尔沁草原更诱人的东西了。 以前科尔沁作为满洲姻亲,几乎是满清在漠南的代言人,喀喇沁难以染指,甚至还要受其辖制,如今哪里能放过? ------------------------------------- 冒襄刚把喀喇沁反正的消息传过来,郑成功这边就立马动手。 上百艘战船,在壶芦岛武装登陆,这年头也没有什么气垫船之类,舰队靠岸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如果没有现成的港口,需要很长时间。 故而才刚刚开始,就已经惊动了锦州方向的清军。 可惊动了又如何呢? 锦州现在虚弱得要死,城中只有三个不满编的佐领,不到六百号八旗兵,能怎么办? 只是先头部队一营三千人登上岸,几乎没花多大功夫就一路畅通无阻的干到了锦州城下。 而让明军没想到的是,守城清军也同样畅通无阻的,就逃得逃,降得降了…… 这和明军平时对八旗军士的印象完全不同。 这些人不是都牛逼轰轰,个个死战吗? 直到领着先头部队的甘辉看到那些俘虏,才恍然大悟。 满清已经无人可用了。 是的,经过多年战争,从光烈元年起,虽然在全面北伐之前,被真正整建制歼灭的部队,只有镶白旗一支,但近八年的鏖战,八旗的伤亡实在是不小,已经累积到数万。 数万人,对于明军而言,也就是一年半载的功夫,便能恢复过来。 可对于八旗而言,全族人口加起来也不过百万啊,其中适龄丁口,撑死十四五万而已,这几乎算上了十五岁以上的所有成丁。 前线每死一个军士,按照牛录制度,就得从辽东、北京居住的族中补充一个进来。 经过多年战争,损失的速度已经大大超过了人口增长速度,以至于,如今站在甘辉面前,瑟瑟发抖的满洲兵,平均年龄不过十五六岁而已…… 第76章 科尔沁草原的火 要说起科尔沁和满清之间的渊源,那可十分深厚了。 早在天启四年,科尔沁部首领,与努尔哈赤,就于伊克唐噶哩坡刑白马、乌牛正式结盟。 此后,双方三代均有联姻,八旗制度中的蒙八旗里,大部分都来源于科尔沁诸部的丁口。 剩下的则被编为十旗,作为满清稳定漠南蒙古诸部的关键所在。 尤其是皇太极时期,皇太极在自己谋图蒙古大汗的一系列战争中,科尔沁诸部都扮演了重要的助手角色。 换而言之,如果清廷退往关外,最重要的两个支点,一个是盛京,另一个便是科尔沁。 如果能提前扫荡科尔沁,一方面能对漠南蒙古诸部取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以震慑各方,告诉所有人,皇太极当初搞得那一套玩意已经不顶用了,明廷返回北方只是时间问题。 另一方面,亦是斩断清廷与喀尔喀蒙古的联系,削弱清廷皇帝头上,那顶“蒙古大汗”帽子的能量。 届时,就算顺治、多尔衮等人真的侥幸逃到草原,没有嫡系人马支持,也掀不起风浪来。 说不得就被哪路人马砍了脑袋,送给明廷邀功。 故而,当发现清廷方面对于喀喇沁的反叛,动作不大,或者说无能为力之时,冒襄便积极鼓动昆克勿等人迅速东进,去找科尔沁诸部的麻烦。 不过这些喀喇沁首领心中还是有些害怕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满清自兴起以来,也不过数十年光景,但当年皇太极、多尔衮纵横漠南,把黄金家族嫡传的林丹汗一路追杀到青海,实在是给这些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真要动起手来,心中还是有些惴惴。 对此,冒襄的方法很简单,直接通知正在锦州的明军,让他们派出一支人马,跑到喀喇沁和科尔沁之间的养息牧场放火。 到时候,就算喀喇沁不动手,科尔沁也会出兵。 事实上,此时的科尔沁诸部贝勒、王公,已经在考虑派兵对付反叛的喀喇沁了。 毕竟经过数代联姻,此时的科尔沁许多贝勒、王公子弟,几乎是满蒙混血,哪里有不尽全力的。 冒襄似乎对于这种工作颇为在行,也十分投入,毕竟班超可谓是千古以来投笔从戎读书人的偶像,而其人的功绩,便是带着三十六骑,跑到西域挑拨人家各国之间的关系,借力打力…… 于是乎,喀喇沁诸部统共三千骑,外加同样获得许诺,事后可以分割科尔沁左翼中旗牧场的土默特部落,亦动员了千余骑士,跟随行动。 一众联军浩浩荡荡,从大约在后世朝阳地区,花了近十日,才进入科尔沁地区。 与许多人印象中不同,这个时代的一般蒙古部落骑士,虽然名号上也是骑兵,但事实上,其战斗力远远不如关内的汉骑,更别说八旗了。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有明一代,对蒙古诸部,执行了极其严苛的技术封锁和战略资源管控,以至于此时的蒙古部落军队,装备相当寒蝉,很少有用弯刀,大部分都只是使用骑矛,并不是因为他们不需要配刃,而是因为矛头所用的金属比弯刀要少得多…… 就连铁质箭头都是珍贵的资源,平时打猎那都是不敢随便用的。 武器尚且如此,更别说甲胄了,这四千多骑,怕是想凑出两百具铁制甲胄都够呛。 而明军和清军骑兵,铁制甲胄的装配率都超过七成。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皇太极的确是一代人杰,能在关外东拼西凑,经营出成熟的军事技术,乃至于对明军产生部分技术优势,其执行力和战略远见,非是这些蒙古部落首领们可及。 相较而言,科尔沁由于和满清的特殊关系,装备要好得多。 不过还好,科尔沁此时过半兵力都已经被抽调,能剩下两三千骑就不错了。 联军一路势如破竹,一进到科尔沁草原,便如蝗虫过境,席卷各处。 ------------------------------------- 辽河之畔,大概是后世某个“形状怪异”的地级市境内(通辽),联军势如破竹,接连击败了几股从科尔沁左翼后旗驰援的几百骑兵,然后按照这些游牧部落的行事作风,自然是开始抢掠纵火…… 冒襄望着远处映红半边天的火红,以及耳畔的厮杀、哭喊声,心中有些动容,但最终还是放下一边。 这种事,在草原上实在是太普遍了,每年、每月都在发生。 而且对于科尔沁这种和满清关系过于紧密,几乎不可能加以分割的势力,进行严酷的拆分打击,本就是题中之义。 只是,其中某些“操作”,恐怕不应该是王者之师所为。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43节 毕竟这种大规模的抢掠、屠杀行为,不仅是对军队声誉的伤害,也会对军队纪律造成极大损害。 毕竟军纪这种东西,只可紧,不可松,若是明军亲自下场来干这种事情,掉份不说,也会对军队风气造成不良影响。 毕竟军人作为暴力机关的成员,一旦放纵,很容易导致变质,乃至于兵痞化。 既然如此,还不如用这些蒙古部落,当“白手套”,明军只需要稳居幕后,在将来某个恰当的时候,以一个光明伟岸的形象,收拾残局就行了。 而且对于斩草除根这件事,人家怕是比明军更熟悉。 就在刚刚拿下的科尔沁左翼后旗里,统共约四千帐人口,十五岁以上男丁基本上都死绝了,妇女则被各个部落瓜分,剩下的牛羊、粮食,更是一毛不留。 不过这些部落倒也识相,不敢把冒襄晾在一边,因为就在他们刚进入科尔沁草原的时候,南面就传来消息,明军已经开始两路合围盛京了…… 原来,东路军北上山东后,迅速占领了胶东半岛,随后明军就发现,有了胶东半岛这个跳板后,再向辽东输送兵力就容易得多了。 胶东半岛最北端距离辽东半岛之间的渤海海峡,不过一两百里而已,坐海船几日功夫,其间还有无数岛屿可以停泊,实在方便。 于是乎,朱由榔干脆让东路军调两个营,渡过渤海海峡,加强辽东。 就在数日前,两个营的六千左军将士,在辽东湾登陆,成为郑成功进逼盛京的生力军。 第77章 北方问题 太行山脉东侧,北直隶境内 明代的长城,不仅仅只是沿着九边,关内,同样有长城,也被称为“内长城”。 即所谓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这些名声显赫的长城关隘,均居于内长城,大概在今天的河北与山西分界线周边,在迁都北京以后,起到拱卫京畿的作用。 而这对于活跃于太行山脉周边的抗清势力,就显得有一点麻烦。 清军可以凭借关内长城隔断北直和山西之间明军的联系。 王愬自当初遁入北直,又一把火烧了天津的神器局衙门后,便转入太行山地区,联系周边抗清势力,在锦衣卫的帮助下,于北直腹地打起了游击。 随着各个战场的进程发展,北直作为满清腹地,兵力却已经基本被抽调一空,当王愬带着几百号精锐在真定府横冲直撞时,多尔衮甚至在关内找不到人马前去平乱,不得不求助于关外的察哈尔诸部和科尔沁。 直隶在北方诸省中,算是在明末乱世里破坏得稍小一些的地盘了,起码要比河南、陕西的情况要好得多。 从结果上来看,就是对于清廷而言,近在咫尺的地盘,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统治。 在历代乱世中,当朝廷政权陷入崩溃,地方便会逐渐转入自治状态,这种自治倒不是说非得以割据为目的,大多数往往只是地方豪强、宗族为图生存安定,抱团取暖而已。 于是乎,原本为朝廷所警惕,只是摆在台面下的各种准武装力量,便会登上舞台。 反映到太行山沿侧,大量的地主武装、流民武装,存在于官府统治的缝隙间,太行山正如同过去几千年那样,为他们提供落脚之地。 故而,王愬一行刚到真定府之时,手中不过数百骑兵而已,倒是马匹有多的,往往是一人三马。 在当地锦衣卫的帮助下,不过一两月间,就迅速和多股民间抗清武装搭上了关系。 事实上,这些民间武装是很乐意被明军收编的。 这一方面是南面明军战事节节胜利的缘故,再加上毕竟三百年余威尚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对于这些民间武装而言,明军,那就是“官军”,在这个数千年的官本位社会,既然能趁机混一个官身,为啥要一辈子留在山窝里打转?毕竟,如果清廷愿意接纳他们,他们就不会叫“民间武装”了。 另一方面,王愬他们并非是免费让人打工,在这个饿不死都是幸福的年代,别说军饷了,谁能解决吃饭问题,谁就是“王者之师”。 光烈五年以后,清廷改变了原先三年的宽松财税政策,为了填补前线失血,加大了对北方各省经济的盘剥力度,大量原本才刚刚安稳下来的自耕农,再次破产,变成流民。 这也是朱由榔必要时刻可以从海贸、商税上想办法,乃至于加税,却唯独不敢在农税上下手。 不仅是税收不敢加,哪怕是一些看起来“惠农”的政策,能不作出变动就尽量不要变动。 这个时代的农民,实在是太脆弱了,一分一毫的变动,就会导致大面积破产,王安石的青苗法就是一个反面例子。 而对于王愬等人而言,原先担心人力单薄的问题根本不存在。 当他们趁着察哈尔、科尔沁骑兵还未南下之际,袭击攻破真定府曲阳、阜平二线,只是把旗号打出来,数日间,竟收拢达三千余众。 但这些人有老有少,参差不齐,大多都只是流民而已,若真是遇到八旗劲旅,怕是连一合之力都没有。 可问题是,现在北直有八旗吗?除非多尔衮不守北京了。 至于那些分散各地的绿营散勇,在人数优势的情况下,恐怕还真不比这些流民强多少。 王愬一开始是对这些流民不太感冒的,但锦衣卫希望他能裹挟更多的流民,越多越好。 王愬也逐渐反应过来。 自己这几百人,若是对方干脆把自己放在一边,干脆不理,其实也不能破坏什么。 但如果能尽量裹挟丁口,其他不言,起码清廷的财税、粮草、丁壮征发,会被自己极大破坏! 想清楚以后,王愬干脆就在太行山沿线,学起了农民军早期的套路。 攻打府县,开仓放粮,裹挟人口,再攻打更大、更多的府县。 再加上榆园军的策应和影响,数月间,北直抗清义军沿着太行山脉,在保定、真定、顺德、广平各府风起云涌。 除却府城以外,其余县城、卫城,义军基本上都是来往自由。 察哈尔、科尔沁入关以后,一度倒也凭借战力优势,将这些义军打压不少,但很快,随着规模扩大,已经杯水车薪。 尤其王愬那几百骑兵的存在,仿佛是一大团棉花里面,藏着一小块锋利的刀片,尤其让清兵吃了不少亏。 每当他们对上一般的流民武装,高歌猛进之际,这支藏起来的骑兵便会忽然从其侧背突袭,咬下一块肉来。 -------------------------------------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所以说,现在最大的问题,还不是战事?” 朱由榔皱眉看着手中南京方面急递过来的内阁奏章,以及两份内阁签发的公文。 文中,瞿式耜提到了三件事情。 其一,是北方政权重建。 北方诸省,这番战胜之后,瞬时间就要多出几十个府,数百个县,需要大量的得力官吏人手。 但官员选用又存在一个巨大的问题。 那就是光烈朝毕竟是依托于南方建立的政权,朝中官员,均以南居多,尤其是两广,如此一来,恐难平衡,容易为日后党争埋下隐患。 这话,也就是瞿式耜这种从龙元老敢说了,其余人,无论支持哪一方,都容易招人记恨。 其二,便是北方的流民问题。 只是已经从清军手中完全光复的淮北、襄樊地区,流民问题就不下数十万。 可以想象,在完全拿下山东、河南、北直、山西各省以后,明廷所要面对的问题更加深重。 这几乎是一个无底洞,要吞没不知多少粮食、银钱。 故而,内阁加大了今年夏收粮食的收购,财部增派三百五十万元预算。 但在这个决议在七科(六部增设了财部,六科自然也要增设财科)那边,遇到了钉子。 财科认为光烈七年,内阁批复的财政支出实在太多,有赤字风险。 仅军费一项,先后已经不下两千万,毕竟是战时,这倒是能理解。 但正因为如此,其他方面就该缓一缓,粮食问题完全可以等到秋收,或者光烈八年再进行。 内阁商议后,又提出这笔钱可以使用银行发行国债,同样被批驳。 自光烈三年以来,国债发行已经超过八百万,自明年起,连本带息,财政每年至少就要还一百七十万,再发行,一方面是在挑战市场对于朝廷的信任,另一方面,同样会导致明年财政出问题,这是典型的“寅吃卯粮”。 重组内阁以后,明廷政府的官方文件事实上有两种,一个是皇帝亲发的圣旨,一个是内阁签发的公文,被称为“公帖”或者“阁帖”。 无论是哪一种,按照制度,都必须由七科给事中审议。 当然,这些制度基本上都是给“后来人”设立的,对于朱由榔这种皇帝而言,他活着一天,说什么就是什么。 故而光烈朝的圣旨下发中,所谓“审议封驳”完全就是走流程,朱由榔随身携带一个给事中,唯一任务就是盖章。 反倒是对于权力空前扩大的内阁而言,这样的制度更加具有实际意义。 至少从光烈三年以来,内阁被七科封驳的公帖,已经不下二十封了。 朝中有人建议提高七科给事中的品阶(给事中只是七品官),毕竟这些家伙的权力,事实上已经不比朝中二三品大员低了。 但朱由榔还是坚持了当年朱元璋的设计,要说老朱其人在政治智慧上,还是颇有一番见解的,六科存在的本质就是“以小制大”,过去唐宋的门下省,长官也是宰相,反而很难取到监督作用。而七科给事中,不过七品,且都是刚入仕的年轻人,任期两三年而已,由于来不及和朝中大员们建立什么“关系”,就会被调离升迁。 而且他们都属于“言官”行列,审议监督是其政绩来源,反而能真正取到钳制相权的作用。 不得不说,双方说得都很有道理,但朱由榔更好奇的是,七科那帮子言官,什么时候这么有战斗力了? 在此之前,从肇庆时期,光烈二年,因为章旷和塔天宝的问题,朱由榔把朝中一批嘴炮文官给清理了出去,都察院和七科给事中就从此消停,几年间仿佛毫无存在感一般。 为此,朱由榔专门向中书科随行官员询问了一下情况。 锦衣卫对外,中书科对内,作为天子亲属的内部情治机关,中书科虽然没有什么抓人、砍人的特殊权利,但却有提天子探查国内政局的任务。 第78章 衍圣公 “于成龙?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人?” 朱由榔对着身前的中书舍人谢颖问道 其实他当然听说过于成龙,但那是后世,而且在他的印象中,这人不是康熙朝的名臣么?按道理,这时候怕还是十几岁的小孩才是,所以一直也没当回事。 其实是他自己孤陋寡闻而已,历史上,于成龙出仕的时候,都已经四十五岁。 此时,其人也已经三十有六,称不上“年轻俊杰”了。 谢颖从光烈二年以来,在朱由榔身边当了五年多的近臣,或者说秘书,其他本事不提,起码这记忆力是大大锻炼出来了。 毕竟给领导当秘书,最重要的本事,就是领导提到啥,你就得想到啥。 这满朝上下,大大小小几百号主要官员,以及各地行政、军事主管,一般朝中大员乃至于宰相们都是一头雾水,但谢颖却是如数家珍。 故而朱由榔无论走到哪,都一定会带上他。 “入仕不久,乃是光烈六年的进士。” 谢颖毫无迟疑,直接答道 “这才入仕一年多吧?怎么就提到给事中这种位置上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44节 朱由榔有些疑惑,给事中虽然只是七品,但地位紧要,一般五品官都眼馋,能提拔到这个位置上的,大多是在地方重要县域干过两三年的进士。 事实上是一个升迁的跳板,在给事中位置上干一两年,就会调任回地方,担任通判之类六品以上职位。 所以他对于成龙这种才刚出仕一年,就直接升到给事中这种位置的,还是比较惊讶。 谢颖解释了一番,朱由榔才明白情况。 原来这位于成龙纯粹是运气好 不同于后世历史上三次不第,直到四十五岁才以国子监入仕,这时候的于成龙,总算是撞了大运。 他是山西人,光烈三年光复川陕,山西各地义军起事,于成龙所在的永宁州(今吕梁市地区),正好处在万练义军的活动范围之内。 各地这些个义军,又不是官府,行事风格十分狂野,于是乎,其人就被半裹挟地给义军强征为吏,连卧病的老父都顾及不上,交予长兄于化龙照顾,就给万练义军带到了陕西。 本是件坏事,但没想到,光烈六年,朝廷第二届科举,于成龙只是个崇祯年间的贡生,本来按照制度是不能参加会试的。 但当时内阁出台了政策,说是北方各省出身的光烈以前副榜贡生,可以参与当科会试。 这是因为此时内阁已经开始忧虑未来北伐成功后的南北平衡问题,若是在北伐之前,不积蓄一些北方出身的官员,日后很可能导致朝中南方官员过于势大,不利于地方团结。 当年唐初就有歧视河北,以至于离心离德,酿成大患,这种事情前车之鉴不少。 而此时明廷治下的北方出身举子实在太少,便以此政策,鼓励北方士人参与科举。 于是乎,数度不第的于成龙,就这样获得了会试资格。 又在会试之上,颇为凶险的被点为三甲第三十一,这个名次已经是相当落后了,大概率是被分配到地方观政后,当个知县、县丞。 结果,还是他北方,尤其是山西出身的身份捞了他一把。 因为光烈六年这一科,统共录取进士四百二十七人,其中北方出身的,只有不到五十人,而就在这五十人中,山西人,竟然只有于成龙一个…… 这倒不是说山西人读书不行,而是因为此时山西还尚在沦陷之中,虽然山东、河南等地,当时也在沦陷中。 但问题是,山东和河南,都与明廷控制地区靠得近,在过往几年中,不乏南逃士子。 而山西、北直,于川陕光复之前,与南边是不接壤的,故而两省人数奇少。而北方诸省中,自然是已经光复的陕西,人最多,达二十二人。 于成龙作为独苗,额外受到重视,才以“政治正确”的原因,获得提拔。 ------------------------------------- “于成龙既然批驳内阁公文,那他自己有建议吗?” 朱由榔看着手中记叙着具体情况的内阁奏文,向谢颖问道 这些奏章公文,在此之前,谢颖作为秘书,就已经看过了。 御极近八年,朱由榔对于评价和任用人才,有自己的一套标准。 在他看来,仅仅只是一味反对,而不能形成意见的,撑死也就是个喷子而已,能提出自己的独到看法,才能归为人才一类。 “于成龙以为,北方诸省流民和粮食问题,其实没有这么急,明年解决也来得及。” “哦,怎么说?” “首先,他认为,北方流民眼下其实已经解决一小半了。” 朱由榔闻言疑惑地看着谢颖 谢颖沉着道 “陛下,敢问中路、东路两大战场,已经抓了多少俘虏?” 听闻此言,朱由榔恍然 流民中,最不稳定的莫过于其中丁壮,而北方各省的丁壮都在哪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答:一部分在前线,眼下大部分都变成了明军的俘虏,中、东两路战场,先后抓了超过三十万俘虏,估计还有几万在山西。 另一部分,此时也正在榆园军、王愬等义军武装当中,已经成为明军的扈从军事力量。 最后的一部分,恐怕只有一半,才在北方各府县。 过去,明廷先后在安置俘虏、招抚义军所花费的钱粮,事实上,就等于是在解决“北方流民问题”了。 “可剩下的流民还是不少吧?” 朱由榔接着追问 谢颖也继续答道 “北方并不是一点粮食都没有。清虏入关以后,先后在北直、山西、河南诸省跑马圈地,这些地方聚集有不少鞑子勋贵、军士私属的庄园,虽然不多,但挺过光烈七年大概是够的。” 朱由榔反复看了双方陈述意见的奏章,最后拍板道 “于成龙的意见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这两年财政负担太大,缓一缓是应该的,不能因为一时之急,就破坏好不容易建立的公信力。” “不过瞿卿担心得不无道理,这样吧,折中一下,粮款降到一百六十万元,尽量先应付过今年。” 谢颖一边聆听朱由榔的决策,一边在旁记录,等会儿拟为正式旨意。 记录完后,其人却并没有退出,而是接着拱手请示 “子禾(谢颖字)还有什么事吗?” 谢颖正色道 “陛下,还有一件事,内阁那边还没递过来,但臣估计也不久了。” “何事?” “陛下可知衍圣公?” 朱由榔颔首,大概知道对方说得是啥了。 随着徐州会战结束,明军席卷山东,就在前几天,李定国已经率领大军攻破了济南府。 而历代衍圣公所在的曲阜,早在月前就已经被明军兵锋拿下。 朱由榔听说,当时明军前锋乃是农民军出身的白文选,才刚打进城呢,第六十五代衍圣公孔兴燮就带着一家老小,痛哭流涕的“迎接王师”了。 弄得人家老白本来就没甚文化,颇为尴尬。 还给李定国写了篇贺文,结果当时李定国正是忙的时候,才拿下曲阜,一刻没停,就直奔济南了,这厮根本没追上。 但这位衍圣公还没有消停,又主动找到刚刚北上履职的山东巡抚李新,先是哭诉一番,表示自己在清廷治下如何如何因为“禀忠守节”而被“迫害”,然后疯狂拍“圣天子”马屁,希望李新能代自己向朱由榔转递一封“请封禅泰山”的奏文。 弄得刚到山东,正忙着的李新不厌其烦。 所以,该怎么处理这厮呢? 朱由榔在案前稍稍踟蹰了一会儿,谢颖也不好打扰 良久后,天子却是突然问道 “孔子就只有曲阜这一支后人吗?” 谢颖闻言,心中咯噔一声,这位“衍圣公”怕是要倒大霉了…… 口中自然是回答 “并不是,孔门分南北两宗,南宗家主孔贞运,在崇祯十七年北京沦陷后,绝食而死,其子孔尚乾,现为浙江督学佥事。” 朱由榔颔首 “那就好。” 第79章 孔氏旧闻 孔尚乾是原崇祯朝首辅孔贞运之子。 要说,有明一代,对于孔子后人待遇十分优渥,衍圣公一系,世享荣华富贵,自宋代起,运势比特么几代皇家还长,自不必提。 当初靖康之难,衣冠南渡,孔氏发生过一次分裂,北宗,也就是选择留在曲阜的一支,自然是坚持老传统,修表降金。而所谓南宗,则是指孔子第48代裔孙孔端友,负着孔子和孔子夫人的楷木像,南渡至浙江衢州,重建孔庙。 大明开国以后,衍圣公的名头又回到了北宗手中,但南宗也并未被冷落,孝宗弘治年间,南宗重开祭祀,正德年间,又加授南宗当家人为翰林院五经博士。 崇祯年间,作为南宗嫡系的孔贞运还出任了首辅。 比起北宗,也许是由于待遇并没有那么好,又没有爵位继承,故而南宗显得更正常些,与江南许多士族差不多,读书科举,正经入仕为官,在地方上开堂讲学,四百年间,倒是出过不少进士。 相较之下,北宗的行事作风,就实在不堪了。 仅大明三百年间,曲阜孔府干得龌龊事,就罄竹难书。 早在景泰年间,孔府就因为继承人撕逼闹上金銮殿,成化五年,衍圣公孔弘绪“非法用刑、奸淫乐妇四十余人、勒杀无辜者四人”。 所谓“七十二代家奴,二十五朝贰臣”,以至于当年老蒋在山东即将沦陷之前,第一件事,就是要先把当时的曲阜孔子嫡系给强带回重庆,生怕这些“诗礼传家”的败类闹出什么“迎天皇画像入府”的幺蛾子(人家有前科的,1908年德国人占领山东,孔府就把德皇威廉二世画像迎进府)。 朱由榔的意思也很简单,当初朱元璋北伐时,时任衍圣公趁机倒戈,得以延续爵位,但这回,朱由榔却是不想再理会这种“蛀虫”了。 孔府于山东一带的危害,不比一个藩王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起码藩王如果闹大了,是会被除爵的,而孔府自恃千年传承,和宋代以来,儒家意识形态的保护,却是能好几次脱身。 不过这次,朱由榔想对孔府下手,理由却是充分得多,归根到底,朱元璋当初是造反,白手起家,他自己在南京时候,还以“大元吴王”自居呢,乃至于后面修《元史》,朱元璋是承认元朝合法性的,不太好说孔家的不是。 可朱由榔不一样,他是中兴啊,从头到尾,明廷都没有承认过满清政权的合法性,直至今日,都还以“清虏”、“建虏”代指,尤其前两任皇帝都死在了清军手里,更是不死不休,你孔府降了清,还受封满清的“太子太傅”,这不是投降、通敌是什么? ------------------------------------- 浙江布政使司,督学署衙门 自从光烈三年礼部设立督学司,负责管理各地皇家小学堂、中学堂建设后,各个省都先后建立了督学署,负责分管。 每署设立一位督学总办,一位佥事,而孔尚乾,便是浙江督学佥事。 他坐在这个位置,还是十分恰当的,孔尚乾本人学识上不如其父,只是举人功名,虽然在浙江这种科举大省,能考中举人已经相当厉害了,但平常人等,想要干到这般六品大员,还是不可能的。 好在,南宗不同于北边曲阜,在浙江周边还是颇有家声的,尤其以办私塾、书院闻名,孔尚乾之前在衢州就经办有不少书院,担此职责,倒也恰如其分。 不过正当孔尚乾准备去杭州,找知府顾炎武商议开办杭州中学堂的事时,就收到了一份圣旨。 孔尚乾倒不是没见过圣旨,之前他爹作为首辅,还是经常收诏的,但他本人接旨,还是第一回 ,心中十分忐忑,不知天子是何缘故找到自己。 而圣旨中的内容也很简单 要求孔尚乾先放下手中工作,随刑部、大理寺的几名官员北上山东。 孔尚乾心中惶恐,他倒也不是傻子,心中大概有些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45节 只不过,紧张之余,亦有两分暗喜。 后人均以为山东曲阜为大宗,南边的衢州孔氏为小宗。 其实不然。 当初带着孔子牌位南下的,恰恰是嫡长子,而留在北边的,才是旁支。 只是由于金、元直至明清、民国的历代加封,明初之际,南宗主动放弃爵位而已。 ------------------------------------- “李抚台不在吗?” 山东布政使司,济南府衙外,一名大腹便便,看起来颇为富态,少说也得二百斤的白胖中年人反复往衙门里面张望,有些不耐地询问门前卫兵。 “抚台说过了,公务繁忙,除非持公文条札,否则一概不见。” 门前卫兵目不斜视,手按雁翎刀,口中冷然道。 毫无疑问,这白白胖胖的中年人,正式当代衍圣公——孔兴燮。 其人眉头皱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你知道我是何人吗?!” “我现在就有要紧公务,快快带本公见李抚台!” 那卫兵毫无动作 “如有公务,就应有条札,请出示。” 孔兴变闻言大怒,从月前,他就一直在找李定国,结果李定国跑得太快,根本就没停,哪里能追上,还在后面南边有派来一个能主事的巡抚李新,孔兴燮就又转移了目标,对着李新死缠烂打。 目的其实也不复杂,无非两样。 其一,是赶紧确定自己衍圣公的位置,毕竟虽然明廷从来也没下旨废除过孔府的爵位,但眼下比较尴尬的是,他老爹死之前就被清廷封为了太子太傅,而他本人的衍圣公爵位,也是清廷给的。 他们父子,早在顺治元年,就已经“初进表文”,顺治二年,清廷颁布剃发令,孔胤植率领族众威望族人率先剃发,并向清廷上奏了《剃头奏折》。 虽然在孔兴燮看来,这不算什么“大错”,但毕竟心中还是有些悬乎。 其二嘛,就是出于私利了。 之前孔兴变就一直逮着李定国、李新哭诉,说自己在清廷统治期间如何如何被打压欺凌,为何?其实就是为了以此为借口,要求“拿回”“被侵占的田产”。 其实就是想借机兼并。 明清两代,孔家就是山东最大的地主,甚至没有之一。 洪武时,定给祭田二千大顷,永乐年间,又加七十三顷,仅明面上的合法土地,就超过了二十万亩,到清末时期,北孔以各种形式手段兼并的土地数量,已经达到惊人的一百二十万亩! 更重要的是,由于孔家在曲阜的特殊地位,他们所属的田产,是完全不用纳税的。 以至于张岱曾与孔氏子弟交流,被气得不轻:“孔家人曰,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与江西张、凤阳朱而已。江西张,道士气。凤阳朱,暴发人家,小家气。” 这也是朱由榔最不爽的地方,在他看来,老子贵为天子,都不要皇庄了,你他妈个孔老二算老几?兼并这么多土地,还不纳税? 拥有一个共和国时代长大的灵魂,他实在很难对什么“至圣先师”那一套产生共鸣感。 当然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有敢对孔家下手的,比如嘉靖朝被列为“奸臣”的张璁,但效果实在不大,而且大多人亡政息。 孔兴燮也是豪横惯了,见那卫兵软硬不吃,竟是在门前大声叫嚷,引得众人侧目。 那卫兵向身后队正请示过后,二话不说,带着两三个同袍,就把对方给硬推了出去,孔兴燮本就肥胖,一个不小心,竟是被推倒在门外。 “反了!反了!几个死丘八也敢动本公!” 身后五六个豪奴,亦是纷纷上前,与门前卫兵对峙起来。 第80章 山东一霸 府衙之内,李新仿佛是听不见外边隐约传来的吵嚷声,十分专注的批阅眼前案上公文,山东新复,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处理呢,各地官员选派任用,督理李定国大军的粮草运输,还得同时注意流民问题,安抚地方人心,追剿溃兵。 李新年纪四十出头,算是壮年官员,本只是举人出身,按照一般情况,恐怕很难在仕途上有所作为。 但天下大乱,一方面的确是老百姓的地狱,但另一方面,亦是无数人才豪杰崭露头角的机会,李新便是那个碰到了风口的人才。 当肇庆朝廷初立时,人才缺乏,他跟着许多南逃士子,从凤阳投奔到广东,一下子就被任命为通判,后来又分给张同敞,在洋务院做事,颇有成绩,被认为是张同敞麾下三大干将之一(李新、曾樱、程翼),是朝廷新政改革的排头兵,也就是某些保守派江南士绅口中的“帝党”、“新党”。 光烈三年便当了浙江布政使,如今直接升任巡抚,也算理所应当。 “抚台……真的不担心外边吗?孔府毕竟在山东树大根深,若是得罪太多,恐怕……” 案下坐着同样在处理公文的新任山东布政使周远翼实在是忍不住了,出言劝慰道。 案首坐着的李新,手中公务依旧不停,闻言却是不屑一笑 “他能干什么?手里是有兵马怎地?还能反了天?” “只怕届时大人士林清誉……恐有小人传播流言啊。” 李新头都不抬,纸笔不停,就直接断言道 “士林清誉?看着吧,最多五日之内,这厮就蹦跶不起来了,还清誉?他项上人头能不能保住都还两说呢!” 周远翼是原隆武朝的官员录用,江浙出身,还是有些迟疑 “不至于吧?” 李新这才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又摇头叹道 “平羽啊,虽说为官者,不应揣摩圣心,但起码也应该对当今天子的行事风格有所了解,否则,以后不小心很容易犯错误的。” “就以眼下状况而言,你知道为什么宁宇都督见都不见这厮吗?难道他真的一点时间没有?我要是开着大门对他礼遇有加,那才是昏了头!” 一番训诫,让周远翼有些迷糊,李新见对方尚未明悟,也不再多言 “不必理会,先与我把青州府那边几个人事任免敲定批复了再说。” ------------------------------------- 李新猜测得果然不错,就在孔兴燮大闹一番无果,最后被一队卫兵乱棍打出后,总算是暂时消停,打算先回府想办法,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圣驾此时在徐州,不日便要北上兖州府,他打算干脆直接跑到徐州见驾,届时在驾前痛哭流涕一番,按照老朱家爱面子的风格,怎么也会表示表示。 结果还没等他车马出济南,一名形色仓皇、满面尘土的家仆就已经找上门来了。 “公爷,大事不好啊!” “怎么了?慌慌张张地作甚!” 孔兴燮心中忽然有些莫名忐忑,口中训斥道 “曲……曲阜那边,府上被兵丁给封了!” “什么!” 孔兴燮闻言,只觉得怒发冲冠,火气升腾 “谁?谁敢!说!哪个官带头的?看本公不去御前告他的状!” 曲阜孔家几百年,只有欺负别人的份,何曾受过如此委屈? “似是说,是什么,什么大理寺,还有锦衣卫!” 孔兴燮闻言更是仰天长啸 “锦衣卫的奸佞都欺负到至圣传人头上了!朝有奸佞!朝有奸佞啊!” “这必是那些锦衣刽子手和地方丘八合流,想谋夺我家家产!本公这便去找李新!让他调兵平叛!否则本公就去徐州告御状!” 怒气勃发的衍圣公二话不说,直接又带着几个家仆冲回府衙门口,边击鼓边大喊 “至圣传人蒙冤!至圣传人蒙冤啊!” 半条街都能听到,许多百姓士民围观,议论纷纷。 就当孔兴燮做好再次吃瘪准备之时,却见那门口竟是走出一队卫士,看向自己,打量良久,直至孔兴燮心中毛躁,才说道。 “孔兴燮是吧?抚台有召。” 孔兴燮听闻对方一个丘八居然敢直呼自己大名,本是意欲发作,但想到此时另有要事,不好多耽搁,便冷哼一声,昂首大步踏进衙门。 就在他心中还在思索,等会儿该如何向李新哭诉之时,却见自己才刚走进大门,两名身着禽袍乌纱的官员就已经站立在门后等着自己了。 其中,明显为首的一个,身着绯袍、长翅乌纱,明显就是李新本人,旁边一位面色沉静的年轻官员,只是五品以下的青袍,孔兴变只当是李新属官,倒也没在意,连忙行礼。 “至圣后人孔兴燮见过抚台!” 可行礼之后,对方却良久没有声音传来,孔兴燮不解抬头,却见到李新打量了自己一番,而后便转头向那年轻官员,口中所言,却是如同晴天霹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徐主事,这边是嫌犯孔兴变了。” 原来,那官员正是朝廷派到山东解决孔府之事的刑部主事 “多谢抚台,下官就不打扰了。” 随后只见其人一挥手,门前一队卫兵忽得如狼似虎冲上来,将孔兴燮按倒在地! “李抚台,这是何故啊!还有这位……” 孔兴燮还没说完,嘴巴就被人堵上了,两百多斤的身体,不断在地上挣扎扭动,颇有些喜感。 李新看都没看,便打道回府了 那年轻官员半蹲着身子,颇为冷漠地看着地上挣扎到面色涨红的“衍圣公”。 “孔兴燮是吧?陛下已经降旨,追夺你父生前全部封号,废为庶人,至于你,等着待审吧!” ------------------------------------- 就在数日之间,曲阜孔府周边所有嫡系族人都被抓捕,关禁于孔庙后院内。 同时,大理寺、刑部派出的官吏,领着两哨数百甲士,在地方府县配合下,检点孔府全部资产。 在孔府中,抄点出了孔家父子主动献表降清,以及受封清廷太子太傅、弘文馆大学士的文书、旨意等等证据。 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这位“至圣传人”的府上,竟然查抄出白银五十八万两,金三万四千两,其余古玩、珍宝,数百箱,难以估量价值。 这还是孔兴燮作为嫡传而已,孔府除了一个衍圣公以外,还有数十个祭祀官,同样是族内出身的大地主。 当负责审理的官员走进孔府之内,都被震惊了 这哪里是孔庙,分别是皇宫啊!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46节 重光门两侧的东西廊房,东厢分别挂有知印厅、典籍厅、管勾厅,西厢挂有掌书厅、司乐厅、百户厅的门匾,这里便是孔府的“六厅”。六厅,是孔府的管理机构。可别小看六厅,这可是仿照朝廷六部而设立的。它们各司其职,不同的事务分别由不同的厅处理。各厅的长官官阶正四品到七品不等,人员配备也不相同。 除却这些“官员”以外,还有若干祭祀、司仪、司礼等等。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哪个藩王敢这么干,早就被皇帝砍头了! 事实上,孔府还配有自己专属的武装卫队,多达近千,平时间主要用于弹压佃农,和维持孔家在曲阜的“小朝廷”。 好在,这些人肯定是不敢和专门从左军调来的精锐甲士叫板的,屁都不敢放一个,就全部缴械了。 “之前听说宗子先生(张岱)抱怨孔氏在山东只手遮天,还道不信,如今看来,未必是虚言啊。” 负责主审的刑部主事徐青见到这番状况,不禁感叹。 第81章 遗臭万年 对于曲阜孔府的清算,远超乎了之前一众官员的想象。 因为孔氏在此扎根上千年,实在是太过庞大,该县人口,孔姓者,占二三之数,林林总总,恐怕不下数万。 但事实上,大多数也和普通百姓毫无差别,一样被上层的宗族长老们压迫,变为佃农、长工,残喘求生。 就像当初李自成农民军席卷中原时,不少明朝宗室出身的朱家人居然响应跟随,这些普通孔氏族人对于衍圣公府被清算的消息,可谓欢欣鼓舞。 因为按照光烈朝廷在南方的既定政策,在清算一些地方大族时,于五世以外,非嫡系出身的普通成员,只要没有参与宗族事务,便不在范围之内。 甚至,大部分平时备受压迫的庶出、旁支子弟,还会因此而得到分配田产。 以孔氏为例,在山东巡抚、布政使司衙门的协助下,刑部官员丈量清楚曲阜孔府全部土地所有。 相较于那些浮财,土地才是孔府的根本,初步统计出来的数字,令众人咂舌,曲阜县,皇册在记全部田土,不过一百一十五万亩,孔府一家就独占五十四万亩,将近一半。 而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数字,明中期以后,隐田、假田成风,根据走访调查,和审讯得知,除了这些明面登记的土地外孔氏至少还有将近二十万亩隐匿田土,有的挂在其他人头上,有的干脆自万历以来,就没有登记过。 为了清点这些财产,刑部、大理寺、巡抚、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五个衙门合作,十多名官员,带着近百吏员,花了十余日,才勉强清点出一个大概。 其中,亦不乏孔府在过去百年内,于地方上种种劣迹证据。 至于这么多土地是怎么来的?孔氏和许多豪绅地主一样,通过灾年释放高利贷,再借用官府关系,强行逼债,而后吞并土地。 仅崇祯二年山东大旱后,就一次吞入土地近四万亩。 相较于一般的南方豪族,孔氏在曲阜地方的威势更厉害。 自唐晚期,唐懿宗下旨让孔家第40代孙孔续为曲阜县县令以来,直至后世的乾隆时期,上千年间,曲阜一地的县令、知县一职,都是由孔家世袭罔替。 一般而言,孔家嫡长子担任衍圣公,另一人便出任曲阜知县,以至于许多孔家先辈的墓碑上,直接就明晃晃的刻上身前官职是“世袭曲阜知县”。 毫不夸张的说,曲阜就是千年来,山东境内的“国中之国”,其声势威权,比起什么狗屁藩王、沐国公之流要强得多,毕竟宗室、勋贵虽然坐享富贵,却是不能干预国政的! 而孔家坐拥一县百里之田,有私人武装,有行政权力,免税免赋,国法不及,还世袭罔替,哪里能叫“孔府”?叫“孔国”恐怕还恰当些! 为此,不同于对山东其他府县的既定政策,即当地的府县衙门机构,只要不负隅顽抗,可以先维持地方秩序,等待北伐军接管安排。负责主审此案的刑部主事徐嘉,来到曲阜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左军将士,剥夺曲阜县衙一干官吏的职权,全县进入军管状态。 巡抚李新专门特批,从左军方面要来了一个厢近千军士,参与查抄和稳定秩序。 ------------------------------------- 孔庙,弘道门前 左孔庙,右孔府 曲阜有孔庙、孔府、孔林三个建筑群,称为“三孔”,其中孔府就是衍圣公嫡系一族居住之所,而孔林则是孔子及其后裔的家族墓地。 至于孔庙,顾名思义,便是祭祀孔子之所。 一名六十多岁,须发苍白的老朽手持拐杖,带着十余个族人挡在门前。 而弘道门前的璧水桥上,上百左军甲士已经严阵以待,为首军官按刀横视对方,眼神中颇为冷漠。 不得不说,两千年礼教熏陶之下,这个时代很少有能够蔑视孔庙门外牌坊的人,哪怕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平头百姓,也会对这些看似高高在上的尊贵事物,产生某种恐慌与畏惧。 在大多数人眼中,尤其恰恰是不读书,且被压迫得最深,最苦难的农民们,恰恰最吃这一套。 反倒是那些那些上位者,最终念念有词“君臣父子”,其实反而在内心深处,并没有把这些东西当做一回事。 当上面有令要查封孔庙时,几位刑部、大理寺的官员都还没什么反应,下边的普通士卒倒是议论纷纷。 汉代以前,有儒家,但没有儒教,而之后,随着其意识形态和统治阶级的深度捆绑,儒家也就变成了儒教,儒教的经典、人物、文化,被神圣化,尤其是在宋、明、清三代,理学成熟后,达到顶峰。 对于这些普通士卒而言,孔庙,那是“文曲星”、“文昌帝君”呆的地方啊!自己这般手持刀兵冲进去,难道不会遭报应吗? 这事儿,倒是让几位主事官员麻烦了好一阵。 好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而且左军毕竟是农民军底子,还是有不少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兵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最后,先是查抄了隔壁相对没那么敏感的孔府,随后为首一名左军厢总就亲自带队往孔庙赶来。 这位厢总是西军出身,当年砍了知县造反的角色,最为无惧,百多号人持着各式兵械,就破了孔庙正面的圣时门,直奔内里而去,结果就在弘道门前被一个年老的奉祀官以及十余家仆拦住。 “此至圣之地,休得放肆!” 那老夫子竖眉呵斥 身后十几名年轻家仆,却是面露难色,看着对面锋刃横立的凶光,踟蹰怯懦不前。 为首的厢总也不与这老朽多言,直接一手扬起公文 “巡抚衙门亲署,封存检点孔府、孔庙一干事物,望尔不要阻碍公务!” 那老人乃是孔族中的长辈,名唤孔贞云,论起辈分,大概是孔兴变的曾祖父那一代了,于孔府中,虽然由于倔强顽固,不太受待见,但一直掌管孔庙的日常打理。 “巡抚算什么!” 那老人向天际拱手一礼,昂然道 “洪武十年,太祖敕建大成至圣文宣王庙宇,弘治十六年重修拓广,我大明历代先皇的圣旨,在此门前,尚且还要下马落轿,礼遇甚恭!他李新一个巡抚算什么东西!” 随后又一指那队伍后面的刑部、大理寺官员 “尔等亦是读书人,这些糙汉不懂!难道你们不懂吗!此乃天下文脉至圣之地!焉能有刀兵放肆!” 后方站着的几个官员也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动作。 自汉代以后,敢对孔府头上动土的人,还真没几个,一开始他们接到任务,也是心中忐忑不安,他们倒是不怕孔府上下这些老少废物能干什么,而是害怕自己的士林清誉。 在仕途之上,政治声誉几乎就是一个人政治生命的一半,而在这个理学大道至上的年代,干出抄孔府、孔庙的事情出来,十有**都是要被人打成“奸党”的。 就算天子照顾你,可一旦名声臭了,皇帝也不可能保你一辈子。 更何况,若是摊到一个如嘉靖、乾隆一类善用权术的天子,先偷偷鼓动你把得罪人的事干了,事后再推卸责任“朕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手下人瞎干的”,然后再把你推出去挡枪,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 毕竟,自古天家,有几个不是凉薄自私之人? 徐嘉原本只是秀才出身,与仕途无缘,是当初朱由榔在肇庆不拘一格,征辟两广士人,才得以入仕,八年间,从一介秀才童生,变成正六品主事,受皇恩深重。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他不同于其他人,根本不在乎事后自己可能面对的结果,因为这个任务是他主动争取的。 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报恩。 所以他此行甚至都没有请圣旨,就是为了事后,若引起天下世人非议,有害天子,那他徐嘉,就主动把所有责任揽到身上,表示自己乃是矫令行事,与陛下无干!届时一杯毒酒,以报皇恩便是! 不得不说,古人虽然在思想上固执,但也有很多后人难以想象的品质,比如“重恩义、轻生死”。对于徐嘉而言,遇到朱由榔之前,他不过就是个年近三十,还只是穷秀才的措大,这辈子最好的出路,顶多就是给哪个心善的掌柜当账房而已。 是朱由榔不拘一格,提拔于他,方有今日,以命相报,有何不可? “不必管他,直接推开,冲进去!无论此间发生何事,我一力承担!” 徐嘉面无表情,冷冷吩咐道 “你们这是要遗臭万年、千夫所指的!” “等着吧!今日之后,全天下读书人都要戳尔等脊梁骨!” 那老朽边被拖拽,便厉声咒骂 引得跟在徐嘉身后的一众官吏心惊肉跳,暗中悲戚,因为这老家伙,恐怕说得还真不错。 此间事了后,他们最好的结局,就是主动辞职,除非是真的不想要自己和家族名誉了。 徐嘉依旧沉着脸,毫无表示 就在此时,后面圣时门方向,忽然传来一阵甲胄和喧嚷,而后迅速归于平静,一个清朗男声远远传了过来 “你说谁要遗臭万年啊?” 第82章 孔家算什么狗屁玩意 “你说谁要遗臭万年?” 一名三十出头,留着短须,显得颇为渊渟岳峙,但身上那股子淋漓英气却是藏不住。 身上只是月白色儒衫,看起来宛如哪家公子哥一般 但徐嘉听闻这声音,却是顿时愣住,随后立即回身拱手下拜 见此状况,其他官吏如何猜不出来者是何人? “臣等,拜见陛下!” 其余诸多军士也纷纷行礼,扑倒一片。 朱由榔皱眉 “之前就三令五申过了,只要不是大朝会,君臣相见不必行大礼,还有,军中将士甲胄在身,同样不用行礼。” 此中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朱由榔,第一次遇到圣驾,自然是激动难已。 徐嘉倒是见过不少次了,却反而是最为情绪激动的那一个,因为他知道,朱由榔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陛下焉能至此!” 徐嘉只觉心中五味杂陈,涕泗横流,泣声道。 朱由榔闻言笑道 “我怎么就不能到这儿来了?徐州战事已过大半月,山东全境基本平定,按照原先规划,行在本来就要先到兖州府安顿嘛,这里距离兖州城不过数十里,看看都不让?” “陛下万金之尊,圣明天纵,凌于兆民,焉可涉此是非?此间事,当以臣等为之,万无涉驾之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47节 朱由榔知道他的意思,所谓皇帝、天子,就是要高高在上,就算心中有什么心思,什么沾惹是非的脏活,也不应当自己去做。 古代有一种特殊的官员群体,被称为“酷吏”,如汉之郅都、张汤、宁成、义纵,明成祖时期的陈瑛等人,其实就是皇帝的白手套,专门替天子去做一些担骂名的事,事后则作为牺牲品推出去。 这是徐嘉一开始就做好准备的,查抄孔府,无论如何,此时虽然正处战时,没人能来阻碍,但事后肯定会引起天大的是非。 朱由榔作为天子,既然下定决心动手,就万万不能亲自下场。 那被两名军士拖拽的孔贞云立马如蒙大赦般哭诉 “陛下!圣上!此等奸臣欺君罔上!为图敛财,居然私自抄掠至圣文脉之地,端是可恶!岂不知至圣庙府,乃是太祖……” 孔贞云喋喋不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在他看来,或者说,在任何一个对朝廷政治有所认识的人的常识中,但凡只要天子站在这,孔家都不会有太大的事情,查抄更是无从谈起。 原因很简单,孔家的千年富贵中,朱由榔的列祖列宗们,便是庇护者之一,若是事后佯装不知也就罢了,而既然亲自站在这里,那就不得不顾忌一个“孝”字。 何况此事之后,无论如何,都是有一番天下读书人议论的,身为天子,又怎么会如此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呢?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面前的这位主,还真就不在乎。 朱由榔闻言理都不理,只是转头对徐嘉叹了一声,轻声道 “徐卿知道朕为什么一定要来吗?” 徐嘉无言下拜 “因为我之前还没有察觉,只是等你离开行在北上以后,就好奇,徐卿为何不请圣旨就走?询问左右大臣,诸卿都默默不言。” “朕这才恍然大悟,你是想替朕背过,对不对?” 徐嘉依旧不敢抬头,只是泣涕出声 “徐卿啊,我记得,你是光烈元年跟随圣驾的吧?” “那时候朝廷还挤在肇庆几间衙门里,年久失修,吹风下雨的,六部尚书,硬是缺了四个。” “我让陈子壮于两广拣选提拔人才,徐卿你是惠州人,李成栋兵马来袭时,徒步数十里,跑到广州应募,此后兢兢业业,也有八年了吧?” “所以,朕就想不明白了,孔家算是个什么玩意?也需要随朕多年朕的肱骨大臣,花上性命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惶无措。 尤其孔贞云,几乎是目瞪口呆,这真的是皇帝本人? “陛下!我孔氏一族,乃是……” 辩驳声尚未出口,就已经被朱由榔堵上了 “朕知道,你祖宗是孔子!哪又如何?孔子是圣人,你也是圣人吗?” 孔贞云被堵得满面通红,只能闷声道 “陛下不怕千秋万代之后留骂名吗!” 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更是引得朱由榔火冒三丈,直接大步上前,一脚将其踹倒在地,用手把对方头巾拽了下来,对着那光秃秃的脑门厉声道 “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谁遗臭万年!” “谢颖!” 中书舍人谢颖立即快步上前应是 “立即拟旨两封” “其一,以、孔兴燮枉顾国恩,愧对先贤,卖祖求荣,剥夺出生以来全部文字!孔胤植移除孔庙祭祀,孔兴燮问斩,株连三族!自此父子以下,凡为奉祀官以上孔族人等,主动降清,一律从论,财产田亩,全部抄没!” 孔贞云只觉全身无力,瘫软在地 要知道,当初成化年间,时任衍圣公滥杀无辜、奸淫妇女数十人,令人发指,最后都只是废为庶人,而且过了十来年就因为“迁善改行”,命复冠带,由其子承爵。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而朱由榔一出手,直接就夷三族! 谢颖只觉自己全身都在颤抖,满头大汗 朱由榔登基以来,杀过不少人,但夷三族这种,还真是第一次。 但朱由榔的话还没说完 “其二,即日起,废衍圣公爵号!什么狗屁衍圣公?孔子是圣人,他儿孙就是了?大禹商汤还是圣人呢,桀纣也是吗?” “其下一干什么狗屁奉祀、祭祀官,一概废除!所有祭田,全部追回。” 随后还有些愤愤地左右打量了一眼,这豪奢辉煌的孔庙门前。 “至于这孔府、孔庙也别闲着了,孔尚乾调任山东督学,之前内阁不是有公文吗?以后每府都要箭中学堂,这孔庙、孔府,便改做兖州公学教舍!” “自今日以后,只在孔林设祭祀官一人,正八品,孔尚乾兼任,每年拨银二百元,负责祭陵扫墓!” 在朱由榔看来,他对宋明理学那一套不是很感兴趣,至于对孔子本人,唯一比较尊重的,就是人家在教育方面还是颇有建树,所谓“有教无类”。 孔庙最核心的建筑,就是大成门之后,大成殿之前的杏坛,那是孔子当年的开坛讲学之所,既然是讲学之地,那就改成学校,用来讲学好了!省的乌烟瘴气。 朱由榔甚至都设想,若是以后开办高等教育,山东大学也别在济南办了,直接就在这孔府旧址,建得跟个皇宫似的,别浪费了。 谢颖再拜称是,逃也似的出去拟旨,却被朱由榔叫住,吩咐道。 “此二旨,全文刊登在《启民报》上,另外再把查抄孔家所得的钱财、土地数据,以及孔府之前为祸地方,乃至降清后种种恶迹,一并详细刊登,昭示天下!” “朕倒是要看看,是谁遗臭万年!某些人若是这般都还要为此等汉奸、国贼辩解,那也是该杀!” 那孔贞云只觉得天旋地转,竟是直接昏死过去。 朱由榔又转头对跪着的徐嘉安抚道 “徐卿,朕这个人没什么本事,文不如尚书、侍郎,武更是比不过元帅、将军们,要说有什么优点,那就是不怕事,讲信义!对于你们这些从肇庆一路追随的老人,朕是真心当做手足的,难道几只苍蝇嗡嗡乱叫,能比君臣八年患难更重要吗?” 言罢,藐了一眼弘道门的牌匾,直接大踏步离开 离开前还大声道 “让人把门口衍圣公府牌子给我拆了!我大明军中多少将士,浴血拼杀、死不旋踵,连一个侯伯都未必能捞到,他孔家何德何能,于国于民何功?也敢自居公爵!” 第83章 轩然大波 孔家在曲阜树大根深,孔兴燮的三族还真不是一个小数字,但要说有几人无辜,还真不然。 毕竟,孔氏并不是只有一个衍圣公而已,当初降清之际,族中长老、祭祀,同样参与其中。这些人生来就坐享孔家名头带来的荣华富贵,那自然也要因此担当责任。 其间当然也有不愿束手就擒,乃至于拼力抵抗的,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毫无意义。 整个过程,朱由榔都没有假惺惺的跑到徐州去躲避,“佯装不知”,而是就在这兖州府镇定待着,亲眼看着孔府、孔庙被抄,一干数百人问斩。 同时还分出时间来,下诏勉励前线诸将,并接见了些受伤转移后方的将士。 不得不说,朱由榔选择在这个时间段解决孔家问题,还是相当睿智的。 因为若是把孔府问题留到战后考虑,恐怕就没这么简单,而且也太引人注目了。 如今北伐如火如荼,眼看王师胜利在望,自崇祯以来,十多年的山河沉沦,江山沦丧,终于重归安定,正是人心激奋,也是朱由榔威望如日中天之时。 这个时候,就算他做些出格的事情,大多数人也很难及时反应过来。 而且就算反应过来了,又能如何呢? 皇帝又不在南京,那些个士子也找不到“叩阙上书”的地方不是。 当然,事实上,半月以后,消息传回南京,《启民报》又用了一整版报道此事,还是在江南地区引发了轩然大波。 礼教理学传承,毕竟是此时社会的基本意识形态基础,而孔氏,作为儒家礼教宗统的现实化身,虽然没有西方的天主教皇那么夸张,但也的确有相似的作用。 当然,绝大多数人还没有达到是非不分,替孔兴燮之流叫屈的程度,毕竟这时候已经不是嘉靖、万历之时了,清兵南下之际,江南百姓也是切实体会过亡国之痛的,扬州、嘉定的血,还没过多久呢。对于这时候的士民百姓而言,主动降清也就罢了,尤其是报纸中所言孔氏父子所上“请剃头疏”,实在令人痛恨。 而一众江南士人所喧哗的,是在于天子废除衍圣公的决定。 在他们看来,孔兴燮之流不肖,该治治,该杀杀,也没什么,自古以来,连皇帝都有被废的,衍圣公又算什么呢? 但问题在于,废除衍圣公爵位就是另一回事了。 衍圣公爵自宋朝开始,沿袭至今,宋代以前,其实孔府的声势并没有那么大,因为汉、唐等朝,文化较为开放,文武并重,宗法礼教还远没有宋明这样深入人心,至于乱世年间,更是没人把狗屁孔家当做一回事,当年孔融还是孔子直系后人呢,曹老板不照样说杀就杀,谁敢放个屁? 而宋代以后,理学成为官方唯一指定的合法意识形态,从诸多学说文化的一种,变成了主宰上到天家礼制,下到庶民生活的道德准则。 孔家的地位也就与日俱增 可以说,如果不是现在,不是朱由榔,而是嘉靖、万历之类的皇帝,想要动孔家,不说毫无可能,毕竟是皇权**社会,但代价和影响,绝对是百倍不止,得不偿失。 但朱由榔是幸运的。 这个时候,已经不是曾经那个理学一家独大的时代了。 自北宋中期开始,直至明朝中期达到顶峰的理学独大的时代,已经开始松动,乃至于有土崩瓦解的迹象。 历史就是这么奇妙,无论中西,伟大的进步和思想变革,往往都是发生在巨大的痛苦、分裂和牺牲、流血之后。 自万历以来,在这片土地上所发生的的种种苦难、实在是太痛了,痛到不得不让知识分子们陷入反思,痛到文人士大夫们,开始质疑这千年来所巩固意识形态大厦是否合理。 他们站在时代分界的门槛上,身后,是一朝轰然倒塌的历史废墟,身前,是迷雾缭绕的黑夜蒙蒙。 因为朱由榔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事实上已经触及了封建礼法的核心。 简而言之,你朱由榔说,孔子虽然是圣人,但他的儿孙未必是,所以要废除衍圣公。 那问题来了,你朱家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呢? 太祖、成祖皇帝功高盖世,理当登基坐殿,他们的儿孙也功高盖世吗?说难听一点,你朱家皇室,何尝不就是一个大号的“衍圣公”! 当然,这样的想法,对于朱由榔来说,毫无威胁,因为他本人已经不属于“衍圣公”的范畴,而是属于“孔子”的行列了。 自肇庆登基,励精图治八载,亲冒矢石,奋不顾身,定鼎社稷,如此功勋威望,足以让他以光武之姿自居,已经算是大半个白手起家的天子。 但以后呢?按照你朱由榔的逻辑,衍圣公后人不肖,就该废除爵位,那你大明皇帝后人也不肖,该不该废了皇位? 这和一般的勋贵可不一样,毕竟那些勋贵只是“臣子”,就算废爵,在宗法逻辑中也是讲得通的。 但孔家不一样,孔子在宋明理学以后的社会地位中,并不比天子低,就连对皇帝称呼,最多不也就“圣天子”、“圣上”而已,人家孔子可是“至圣先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此,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向朱元璋这样白手起家的皇帝,对于孔家那一套虽然不感冒,但也要捏着鼻子封一个衍圣公了。 故而,当朱由榔那句“孔子是圣人,孔子的儿孙就是圣人吗?大禹商汤是圣人,桀纣难道也是圣人吗?”传回后方,实在是令人振聋发聩,犹如一枚巨石落入平湖。 并没有朱由榔想象中那般一边倒的抗拒发生,而是直接陷入舆论混战,持各种观点的有。 亦不乏为天子此行叫好之人,首先便是当初吐槽过孔家的张岱,直接就在《宁报》上放炮,表示“孔氏者,大明第一蠹贼尔!今除此脓包,焉得不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48节 这厮也是行事作风狂野,居然自掏腰包,在自家门前,到南京孔庙间,铺上数丈大红鞭炮,噼里啪啦庆祝,简直就是在所有持反对意见的士人头上拉屎撒尿嘲讽,引得无数人争相声讨。 金采那厮,更是展露才华,把孔家干得些个龌龊事,编成顺口溜传唱,气得某些老学究差点没当场送走。 竟是亲自捉笔,提了副对联 上联:昨降元蒙,今降满清,何足道哉。方明白:善劝进家有余庆。 下联: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全都忘了。只记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横批:世修降表 大明士子们,其他本事也许不咋地,但在对喷这件事情上,那绝对技能点满级,一时间,南京城内,乃至于整个江南各地,吐沫横飞,纸片飞舞,以至于报纸发行量都比平时增加了两成,不少新报社成立,就是他们自己组织,为了刊登自己的“大字报”。 反倒是没几个人理会到北边的朱由榔了…… 大多数士人不满的地方不在于孔兴燮那厮如何,他们认为,孔兴燮父子不肖,可以从其他族人中挑一个端正的继承爵位嘛,何必废了呢? 甚至于许多大臣也是如此向朱由榔建议的 朱由榔知道,这些大臣并非迂腐,恰恰相反,对方是一片赤诚之心,是在真心为自己这个天子考虑。 毕竟朱由榔的所作所为,事实上是在砍自己皇位下面的支柱。 他明白,但他就是说服不了自己。 他一想到,如当初塔天宝、马进忠、余龙等诸多数不清的将士,前赴后继,死不旋踵,把自己这个本来十死无生的“前朝余孽”重新推回了南京的皇位上,乃至于今日荡清宇内。 而自己呢?最后却要为了儿孙私利,为了一家一姓的**,就假装没有看到那八年多来,可以将长江染红的无数鲜血,与衍圣公之类罪魁祸首们,妥协媾和! 当朱由榔回到兖州府城时,最为熟悉天子性格的王夫之倒是没有再劝,而只是道 “陛下心中有气?” 朱由榔闻言长叹 “不错,朕之前就听说衍圣公府豪奢无度,在山东只手遮天,但当亲眼看到,惊讶之余,却只是为昔日尧山、军山湖牺牲的将士们,觉得有些不值。” “一想到无数人浴血奋战,尸骨如山,最后就换得衍圣公之流,继续在高高在上,安坐享乐,就觉得有些气愤。” 王夫之向朱由榔躬身一礼 八年相处,二人年纪相差不大,与其说是君臣,其实更多乃是有些知交好友的意思。 “臣年轻时,读《三国志》,看到季汉昭烈帝刘备,为了给一个亲信旧部报仇(正史中刘关张并没有结拜),就不顾劝阻,不顾兵法常识,因怒兴师,终至大败。如此为君,怎么会得武侯之类英才追随?” “今日观陛下行事,方才明白,这世间事,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自古以来,嘴上仁义不离的君主多矣,但都只是以之为用罢了,真正把臣民放在心上,视为手足的,又有几人呢?” 朱由榔闻言大笑 “而农这是讽刺我,这次行事鲁莽和夷陵之战刘备犯浑一样吗?” 王夫之却是摇头 “臣只是有点理解到诸葛武侯了,江南那些士人,都说陛下是‘喜法暴,而恶仁圣’,乃是在行‘霸道’,可以臣看来,陛下此番所为,却才是真正仁圣啊,自古以来,君王多重视自己远重于臣民,而在陛下眼里,那些过去君王眼里‘微不足道’的人,却远比自己重要。” 朱由榔沉默良久,才摇头缓声回应道 “这不是什么‘仁圣’,朕也不是什么大公无私,我只是觉得,没有他们,没有这么多人的牺牲,朕早就死了,又怎么能不在乎呢?” 第84章 迟滞明军 且不说后方是如何吵成一团,反正朱由榔在山东肯定是听不到了。 他也没工夫去搭理,因为随着徐州会战结束之后,清军全线崩溃的效应已经快速展现出来。 接下来前线的战斗,用四个字形容,那就是:摧枯拉朽 尤其是东路军,在拿下济南之后,几乎剩下的任务就是不断的吞占府县,朝前推进,路上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再到后面,都不需要明军主力到达,当地官员要么跑路,要么投降,县城就被地方士绅或是榆园军势力给裹挟着主动投入明军怀抱。 于是乎,李定国的进展可谓神速,不过半月多时间,就从济南继续一路往北,打到北直隶境内。 战争打到这个时候,谁都知道,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同样的,中路军也没有闲着。 豪格那三瓜两枣,哪里是李过、高一功、赵印选十几万虎狼得胜之师的对手,被逼得连连后退。 清军在开封府南边的陈留被明军先锋骑兵追上,两军鏖战三日,中军胡一青领明军主力撵了上来,参与阵战,一举击溃清军主力,追亡逐北,俘斩近万。 十数日间就丢了开封重镇,退到黄河以北。 清廷河南总督孟乔芳在城内死战,为胡一青率部所斩,传首诸府县,均望风而降。 豪格只带着正蓝旗护军营两千多骑勉强逃脱,倒是和同样溃退到北岸的图海、朱之锡几千残兵汇合上了。 中路军眼下进展稍缓慢,完全是因为后勤补给转运困难而已。 而一旦拿下黄河边上的开封,南面的粮草就可以直接走水运,从黄河逆流而上,送到中路军手中。 山东方面也可以通过归德府,直接向河南转运。 中路军后勤补给问题,便基本解决,随时能够直接渡河北上,策应李定国了。 到了这一步,清廷上下,再也没有人有什么和明军一较高下,不切实际的幻想了,所有人都做出同样的选择,不行,必须要跑,关内不能再呆了! -------------------------------------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中 已经逐渐入夏,空气变得燥热起来,但大殿之内,却是一片令人心寒的死寂。 “诸位卿家,难道都没个办法吗?” 金碧辉煌的皇位之侧,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再三询问,下面的一众满汉臣工,却都是相觑无言。 今日朝会,主题非常简单,就是该如何应对眼下局势。 徐州战役以后,只要不是个瞎子,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清廷想要再维持关内的统治,已经不可能了。 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善后。 站在首位的多尔衮,面容颇为憔悴,眼球中还有许多血丝。 这些日子,他算是最难熬的一个,眼见着自己数年前,亲手缔造,入驻关内,横扫中原的不世基业,就这般步步葬送,任谁也不会好过。 但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政治领袖了,知道此时再想其他已经无益,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如何善后,或者说,如何保住他们爱新觉罗的政权传承。 毕竟,谁都知道,南边那位天子,从登基以来,就是对北边怀有刻骨仇恨的,或许其他满洲部落,如海西、野人诸部,甚至于建州中许多旁支,都还有机会,但他们爱新觉罗嫡系,绝无幸存之理。 李定国的兵锋已经打到沧州城外 距离天津不到三百里,距离京师不到六百里。 本来在太行山活跃的王愬麾下游击武装,在得到李定国已经抵达北直后,当即不再躲闪,大肆出击,并在各府传播消息。 现在整个河北地区,都只知道明军已经快打到北京了。 所有势力都在找出路 那些北京城里,原本小心翼翼,弯弓哈腰的汉人士绅,看待他们的眼神正在飞速变化。 谁都知道,满清就是秋后的蚂蚱,覆灭不过一两月的事情。 “奴才还是那句话,关内不能再呆了,必须马上出关!才有一线生机!” 代表正黄旗的内大臣索尼当即出言 他早在徐州会战刚结束时,就主张立即退往关外,只是那时朝中上下都还有些迟疑,现在局势飞速恶化,却是不得不正视了。 “赫舍里大人所言甚是!” 镶黄旗的宗室大臣锡翰等人也表示支持。 多尔衮颔首 “问题是该怎么走?往哪里走?” 这才是此番朝会的主要问题,退出关外是当然的,但往哪边退,却是有两个选择。 其一自然是退回建州老家,往盛京去。 其二,则是直接往北,与亲善,或是有姻亲关系的察哈尔等漠南蒙古诸部汇合。 对此,朝中直接分裂成了两派 两黄旗中,大部分人都支持退回辽东,而多尔衮的支持者们,以及正白旗大臣们,则倾向于退到漠南。 对此,多尔衮是有考虑的。 他对索尼等人解释道 “辽东此时已经不足为恃!明军攻占了锦州,又策反喀喇沁诸部,眼见着科尔沁也被波及,眼下,辽东和关内的联系已经被切断!一旦我们往东面走,郑成功大可以放下盛京不顾,一心堵在锦州,把我等耗在城下,坐等李定国自后方席卷而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对此,诸位满汉大臣也都承认,但问题是 “退往漠南难道就可行吗?漠南蒙古现在还能依靠吗?” 面对这样的疑问,多尔衮也的确给不出准确答案,因为他也无法肯定,在这般一败涂地之后,那些个本就有些间隙的蒙古部落,还能保有多少忠心。 “但总比十死无生强吧!” “退到漠南,我们至少还有机会,折服经营几年,先稳住自身,安顿下来,然后再重新统合漠南诸部,花上十几年,乃至于两三代人!” “那朱由榔当年,何尝不是被我大清追杀到岭南之地,再往南不到百里,就要跳海了,人家不照样能卧薪尝胆打回来了吗?咱们满洲为什么就不可以?” “只要在关外稳住阵脚,明军历经一年大战,强弩之末,追到长城,已是极限,万里草原大漠,哪里能继续打?当年朱元璋岭北之战大败,就是明证!” 多尔衮面色潮红,眼看已经就快油尽灯枯,完全是强撑着身子嘶吼 “有些人说我主张退到漠南,乃是出于私心,可诸位看我多尔衮这幅样子,还有几年可活?关外风雪茫茫,一路颠簸之后,怕是就该去见太祖皇帝了!” 言道此处,竟是让诸位大臣都有些动容 “因为我只能做到这个份上,接下来,卧薪尝胆也好,重整旗鼓也罢,这太祖爷留下的基业,还要拜托诸位!” 索尼当即拜伏,而后正色道 “那摄政王意欲如何布置?”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49节 多尔衮猛烈咳嗽一阵,才勉励继续道 “当务之急,还是要迟滞明军前进速度,为关内诸族人外撤,争取时间,本王已经和察哈尔打好招呼了,直接走居庸关,往龙门卫方向出关。” “至于如何迟滞明军,范学士已经有所思量,讲与诸位卿家吧。” 范文程得令,恭声对殿中道 “奴才以为,可有两法。” “一则,在天津、霸州等地,布置疑兵,以拖延李定国进展……” 言尚未尽,就被一旁的锡翰反驳 “怎么可能?李定国天下名将,焉得会被这等伎俩蒙过去?” 范文程躬身继续解释道 “大人所言不错,此策主要是为了配合第二策,不必有太大效果,只要让李定国大军稍稍停顿徘徊两三日即可。” “那第二策是甚?莫要卖关子!” 索尼皱眉 范文程接着道 “这第二策嘛,也不难,诸位大人可听说过韩信?” 大部分满洲宗室大臣都没读过啥书,自然是两眼一抹黑,于是范文程便稍稍将西汉韩信的故事简要叙述了一番,索尼等人也是老鸟了,当即明白过来。 “你这厮的意思,就是要挑拨李定国,让他步毛文龙、袁崇焕的后尘嘛!” 范文程却坚定摇头 “朱由榔不是崇祯,此计对他无甚作用,关键在于李定国。” 索尼这才恍然大悟,这哪是要让李定国做袁崇焕,这是要劝他当李成梁啊! 一旁的宁完我亦是补充道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也能有所作用,说不得还能连着中路军一起迟滞下来……” 第85章 飞鸟尽,良弓藏 范文程的计策,其实也不难理解。 当年韩信受刘邦委派,在楚汉相争之时,出镇河北,在解决了一众河北诸侯之后,成为了除刘、项以外的第三大势力。 于是乎,麾下谋士蒯通,便劝说韩信自立,理由也十分充足,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今刘邦与项羽势均力敌,正是用武之时,所以才要借重你韩信。 可若是项羽被灭了以后呢?你韩信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故而他劝韩信不要急于南下,帮刘邦对付项羽,而是退守河北、山东,隔岸观火,坐观成败,等其双方两败俱伤之后,再出来收拾残局。 届时刘邦就不得不允许韩信于山东、河北之地自立。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韩信虽然没有听信蒯通建议,但却也有了一二分心思,并且还借机向刘邦讨要“假齐王”的头衔,这在当时是十分僭越的行为了。 而刘邦不仅没有拒绝,反而满口答应,至于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范文程的意思,就是要以蒯通旧事,来离间李定国、朱由榔。 故而,第一策布展疑兵,无需迟滞明军太久,只需让李定国兵锋有所迟钝,紧接着便以此离间。 首先,无论李定国如何回复,对于后方的朱由榔而言,都会蒙上一层疑虑,李定国大军突然停下,又和清军有言语交流,任凭哪个皇帝不会起心思? 要知道,如今李定国可是明廷的“大都督府同知”,是仅次于朱由榔一人之下的最高军事统帅。 地位权势,可比当年的岳飞在南宋强多了! 就算朱由榔圣明天纵,胸襟博大,丝毫不计较,李定国也能不计较吗? 韩信前车之鉴,难道是假的吗? 这就像一条横亘于君臣之间的猜疑链,天子无法确定将帅的忠诚能够维持多久,将帅也无法肯定皇帝的信任能够延续多长。 而满清所需要的,也不是非得让李定国像当年蒯通建议的那样,自立割据,这样的事情李定国也办不到。 但他还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学李成梁。 为何李成梁能稳坐辽东数十年,保全自家富贵?归根到底四个字“养寇自重”。 既然飞鸟尽、良弓藏,那就别把鸟都射下来啊! 满清又不需要你李定国叛变,只需要稍稍松一松,让清廷能够趁机安全撤到关外,届时,有关外清廷这个巨大边患在,朱由榔就不得不继续重视你李定国的作用,就不得不继续借重于你。 也不耽搁你光复北京的功劳,只需要这稍稍迟缓几日间的功夫,便可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甚至范文程连台阶都给李定国准备好了! 那就是所谓“疑兵”,若事后有人以此抨击李定国养寇自重,他大可以以此为理由,表示当时以为清军在天津、霸州尚有“军力”,自己不知道那是疑兵,所以误判暂缓行军。 自古大军作战,首重一个稳字,如此理由,谁又能说个不对呢? 想通其中首尾后,所有人都觉得此计可行。 因为这都不能称之为阴谋,而是阳谋了。 就算李定国知道,这是满清用以脱身的法子,就算事后朱由榔也明白,所谓疑兵,只是李定国的托词,又能怎么样? 你李定国敢赌自己不会步韩信后尘吗?当年徐达能继续稳坐北平,不就是因为北元尚在吗?你是要做韩信,还是徐达? 而朱由榔同样不可能因为一个合情合理的暂缓行军,就对功劳赫赫的李定国下手,难道当年万历君臣都是傻子,不知道李成梁是在养蛊吗?问题就是知道了你也没法子啊,养寇自重,关键就在于寇还在,你就不得不让人家“自重”。 此计直指人心,更何况,在旁人看来,李定国和顺西旧部,本就出自“叛逆”,说毫无二心,谁又能完全相信呢? 而宁完我的补充,则更是狠绝。 其人的意思很简单,不是就要阻拦明军,延迟对方北进吗? 此时明军中路军尚未全部北上,黄河以北的河南部分地区,尚在图海、豪格余部手中。 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决了黄河大堤! 要知道,此时黄河夺淮入海后,若是从河南决堤,大水将直接冲击到下游此时明军的后勤中枢——徐州。 届时,就算不能对明军造成太大损失,起码也能让对面手脚慌乱一阵,无暇北顾。 ------------------------------------- 北直隶,河间府 明军自德州抵达北直以后,就一路沿着京杭运河北上,所过各县,降者如云,长驱二百里,直抵沧州城外。 沧州城守军虽然略作抵抗,但此时,整个北方的人心都已经快速变化,自北京以外,已经没有几个人愿意给满清陪葬了。 不过两日功夫,城内就发生动乱,明军趁机附城,攻破大门。 再往北,便是天津三卫了。 其间李定国几乎都没有为军事问题操心过多少,只是一路接收降兵而已。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其间自然是不乏安抚率部反正的各地士绅、官将,毕竟此时他还不愿意立刻分兵,而是打算先立即北上,迅速趁着风声鹤唳的大胜置于,光复北京。 但很快,前方哨探又传来消息,说是这几日天津城内进了好几股援军,远望去旗帜金鼓不绝,恐怕得有两三万,霸州方面,也有清兵大规模动作的迹象。 李定国稍稍迟疑 清军哪里还有兵? 八旗之中,其余几旗都已经被全歼,只剩下正蓝、正红两部残兵数千,在河南方向,正白旗尚在山西,北直隶,仅有不满编的两黄旗。 莫非多尔衮干脆破罐子破摔,弃了北京坚城不守,准备和自己在天津野战? 不能够啊,这个时候,但凡不是个傻子,都知道,清军已无和明军野战的可能。 毕竟李定国手中左、后两军合计十六万有余,两黄旗就算满编,都不够碰一下的。现在的明军可不是七八年前了,战力不比八旗劲旅差,很多战役里,都能打出一比一,甚至更低的战损比。 而清廷之前苦心经营的十数镇新军,基本全部被歼灭,只剩下山西还有点,多尔衮拿什么和自己打? 就在此时,又有消息说,之前裹挟沧州北面的兴济县的那个知县,说是知道内情,要向李定国禀报。 李定国自无不可,便召其入营相见。 结果,对方一入帐内,便开始放起炮来。 “大王恐有性命之危,小人此番正是为此而来!” 李定国闻言,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啥意思,过了良久,才大概明白过来 “你是鞑子的说客?” 帐内除了李定国以外,张名振、刘文秀等人正在前线领兵,身侧仅有亲信部将,统领亲卫骑兵的王玺。 那人躬身附手一礼,接着道 “小人为何而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王眼下的确正在生死存亡的关头!” 李定国闻言冷笑 “生死存亡,靠他多尔衮手中一两万残兵吗?” 却见对方摇了摇头,道 “敢问大王,自古以异姓封王者,有几人下场平安的?” 李定国明白对方的来意了 “尔莫不是欺我不读书?昔日唐汾阳郡王郭子仪,没善终吗?” 没想那人却是早就等着这句话了,直接接口道 “没错!大王于国难之际,效命社稷,回复河山,功勋彪炳,与昔日郭子仪不相上下!” “可大王应当知道,郭子仪能善终,那是因为唐廷还需要用他,且郭子仪封王之时,已经六十五岁了!而大王今年不过三十而已,敢问王爷,若是郭子仪三十岁便平安史之乱,唐皇,也敢留他善终吗?” 第86章 功臣 李定国一时无言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50节 因为对方说得的确不假,况且,其实郭子仪虽然为唐朝平定安史之乱的第一功臣,但当时和他相似地位的人不少,比如李光弼、仆固怀恩等,都具有大功,而且都是异姓王。 但下场却都不怎么好,大宁郡王仆固怀恩,满门忠烈,为了平定叛乱,族中先后战死子弟达四十余人,还将自己两个亲女儿远嫁回鹘,从而换取回鹘对唐廷的支持,后来却因为被唐代宗猜忌,被逼造反。 而“战功推为中兴第一”的临淮郡王李光弼,晚年为宦官程元振、鱼朝恩等所谗,拥兵不朝,声名受损,因此愧恨成疾,最终于广德二年在徐州含恨病逝。 有意思的是,李光弼的谥号,叫做“武穆”。 只有郭子仪,一方面因为年纪最长,平定叛乱后已经六十多岁了,另一方面,唐廷也需要一个够格的将领来镇住那些尚在蠢蠢欲动的各路藩镇,才得以保全。 那说客见李定国无言以对,又道 “小人知道,以大王为人,绝不肯轻易做反叛之事,但大王岂不闻‘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郭子仪之所以能善终,那是因为当时河北藩镇尚还有反复,唐廷急需借其军略而已。徐达为何能被一直倚重?那是因为北元尚在,还需其镇守蓟辽。” “今日大王何不迟缓几日进兵,天津方面,我两黄旗将士已经严阵以待,凭借城池,大王几日之内也拿不下,不如做个双赢的买卖。” “何谓双赢?” “大王可以天津之事为由,暂缓进兵,而我朝廷宗室得以出关喘息,届时,我大清在北,明廷便不得不倚重于大王,如郭、徐旧事,大王自然可以高枕无忧,坐享富贵,而我廷亦可得以喘息,保全宗族,此何不谓两全?” 李定国冷面皱眉 “这是要我养寇自重?你难道不知,清虏与我有弑父之仇吗?” 那说客却也是不惧,直接正视对方道 “那大王莫非是忘记了,昔日农民军,对明廷,何尝不是血海深仇?” “自闯王、八大王起兵以来,杀过多少明廷宗室?士族大门?昔日他们陷于危难,不得不借助大王之力,可以不谈,那日后呢?天下平定之后呢?” “光烈天子可以不在乎,那些个宰相士大夫也不在乎吗?大王今年不过三十,古来此等年纪,建节便已不易,何况封王?尧山、军山以后,便已战功彪炳,天下无出所右,现在再光复北京!敢问届时天子当以何勋位相赠?” “仆固怀恩为唐廷满门忠烈,尚且受猜忌至此,大王叛军出身,又当如何!” “只怕是人言可畏,周公尚且需避嫌,功高震主,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日后天子有个三长两短,难道放心留大王一人在世吗!” 此言一出,就连之前还在侧十分激愤,准备拿下此人的亲卫统领王玺,都有些愕然了 可谓字字诛心 就像钢刀般,插在人的心上。 正如范文程之前考虑的那样,这从来就不是什么阴谋,而是妥妥的阳谋。 所谓阳谋,就是利用对方本来就存在的矛盾,借题发挥,让人无法适应。 明军,或者说明廷中,本来就存在的巨大隐患是什么,就是李定国、李过这些昔日闯、西旧将们的尴尬地位。 说到底,他们是在凤阳毁过皇陵,杀过宗室藩王,甚至逼死过天子的! 在宗法礼教之中,本就是大逆不道之人,那些个正经出身的文武大臣,江南士人们,嘴上不说,但心中也是另眼相待。 这层隔阂,不是朱由榔一人说没有,便会消失的。 以前倒也罢了,天子也好,朝廷也罢,大家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命悬一线,走一步算一步,哪有时间考虑这些有的没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 天下马上就要平定了,十几万得胜之师,再往北不过二百里,十几日的功夫,胜利便唾手可得! 过去,朝廷还要打仗,还要北伐,就还需要这些人卖命,那日后呢? 一个安稳下来的朝廷,一个太平盛世,真的放心一帮子曾经的叛军流寇,继续掌握兵权吗? 就算朱由榔无条件信任,那其他人呢?朱由榔的儿子呢?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谁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作赌? 李过也就罢了,现在都五十多岁了,最多在干七八年,就得退居二线。 而你李定国还那么年轻,三十出头,就已经是军中第一人,在尧山、军山两次决定朝廷命运的决战中,都居功至伟,徐州一战,又砥定北伐胜局,受封为王,西军的旧部故将,遍及上下。 现在马上就要光复北京,功勋地位,无人能出其右!如此功劳,别说在此时,就是放在历史当中,那都是罕见的,连在相州吃过大败仗的郭子仪都没法比。 李定国沉默了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服自己。 他不是不信任天子,可很多事情,不是只凭皇帝的心意就能决定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再说了,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刘邦当年对韩信不好吗? 当年吴越之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二十年,终于复国雪恨,何尝不是礼贤下士,如履薄冰? 可事成之后,功臣范蠡却主动辞官,还写信告诉同为功臣的文种,建议他一起归隐,是怎么说的? “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富贵。” 后来文种果然被逼自杀 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过了不知良久,就连一旁的王玺,都快被对方说动了,他原本就是李定国的铁杆亲信,这条命都是被对方捡来的,自然要为自家王爷着想。 李定国忽然出声 “王玺” “末将在!” 王玺当即应声,那说客还以为自己成功了,大松一口气 “把这厮拖下去砍了,祭旗!并派人传令各师诸将,鞑子在天津布置的,必是疑兵!伪廷这是打算趁机从北边跑路。” “让全军骑兵脱离大队,立即北上,不必顾这边形势,一定要抢占居庸关,锁死关内门户!” 王玺直接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 李定国厉声道 “还不执行命令!” 那说客瞬时间就被从天堂打入地狱,大声疾呼 “大王!岂不闻韩信、岳飞旧事乎?前车之鉴,前车之鉴啊……” 李定国依旧冷着脸,毫无动作 王玺不敢违令,只得招呼门外卫士,将其人拖出帐外,数息之后,一声惨叫,便归于沉静。 身上沾了些血污的王玺重新入内,见李定国只是在案前,无言独坐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出声道 “王爷,这厮虽然可恶,可他说的……不无道理啊……” 李定国冷冷瞥了对方一眼 “你也想祭旗了?” 王玺跪地 “末将这条命本就是王爷给的,王爷若想收回去,末将绝无二话!可王爷,眼看着仗就要打完了,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时候了,王爷也许为自己着想啊!” 李定国闻言,方才长叹一声,颇有些寥落的坐在案边,喃喃道 “无论如何,我李定国,绝不为此不齿之事。” “至于日后,那就日后再说吧……” 不过,李定国也好,清廷也好,都不知道的是,就在此事发生后的当晚,就已经有军中安插的锦衣卫内视司获知详情,并飞速向后方传递…… ------------------------------------- 天津往南千里之外的济南府,朱由榔行在前日才刚刚抵达。 城外处于泰山西北的灵岩寺中,在城中憋不住的朱由榔,带着王夫之几人在此闲游。 一名御前司将佐忽然入内,带来了一份密封的急递。 朱由榔当着王夫之的面,便拆开查看,良久之后,忽然嗤笑道 “多尔衮这是黔驴技穷了。” 言罢,毫不在意的将之传与王夫之 “而农不妨也看看” 王夫之看过后,却是没朱由榔这般好心情,越看心情越沉重。 “陛下,这未必不是一个隐忧啊……” 朱由榔轻轻颔首,又缓缓摇头叹道 “这几日我其实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王夫之连忙劝道 “陛下,武威郡王忠心……” “宁宇不会负朕,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王夫之有些疑惑 朱由榔缓缓道 “朕只是在想,该怎么才能保全宁宇、赤心他们,虽然过去这些年,我一力压制,但朝中还是不乏对他们的偏见,当年在龙场驿,朕是发过誓的,‘只无背民叛国之举,此生绝不相负!’宁宇年纪与我相仿,无论如何,哪怕朕先走了,也得保住他们此生安稳,不为朝中小人所伤。” 王夫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而农,等会儿让谢颖帮我拟一份中旨,连带着几样物事送到北边去。” 第87章 保全 正如范文程之前所料,所谓什么疑兵之策,在李定国这种天下宿将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当知道对方使者是想说服自己延缓进兵之时,李定国就作出判断,在天津方面的必定是清军疑兵。 既然有此判断,明军便毫不迟疑,全军压上,也不再等中路军北渡,或是王愬所部策应了,直接拔营北上,直至天津! 还分出全军几乎所有的近万骑兵,直接走雄县,往居庸关方向穿插而去。 这是打算直接抢在满清之前,握住居庸关这个咽喉要道。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51节 按理来说,即便是骑兵,可北京距离居庸关也要近得多。 但奈何,当初多尔衮入关以后,将八旗编制中的军民部落,大都也迁入关内。 八旗制度军民一体,有些类似于唐初府兵、明初卫所,故而大军入关以后,又大肆跑马圈地,也就意味着大部分满洲户口此时也在北京周边。 林林总总,大计有二三十万之数,却是不大可能马上出关。 对此,当得知离间之策事败后,清廷上下顿时陷入空前惶恐当中,一如当年崇祯十七年时,李自成打到居庸关外时,崇祯君臣的心境。 都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各寻出路。 有的主张直接不管其他八旗丁口了,只带着两黄旗,和一众宗室,迅速出关,断尾求生。 也不乏胆子硬的,觉得可以先趁明军初至,立足未稳,主动出击一次,将其牵制在外,为撤离争取时间。 当然,亦不乏期待南面掘河之策奏效的…… ------------------------------------- 天津三卫,即天津左、右、中三卫合称,是北京东面门户,亦是重要的北方海防关口。 崇祯十二年,为了防御满洲势力侵犯,在天津城周围建造了七座炮台,故而,虽说之前那般声势,只是清军为了延迟李定国的疑兵,但天津并非毫无防备军力。 而明军由于急于行军北上,队伍之后,却是没有带上炮营的重炮。 但并非意味着李定国就没有火炮可用了,因为就在同时,自锦州壶芦岛方面的海军炮舰,就已经越过渤海湾,驶入天津卫外的大沽口。 这个路线,倒是和后世第二次鸦片战争,英军舰队一致。 城中守将,正是当初让突袭北京城外的王愬碰过的钉子,眼下已经被提拔为镶黄旗步军营统领的苏克萨哈。 以及所属十几个牛录,三千多号人马,以及万余绿营而已。 而且到了这时候,城中士气,早已是风声鹤唳,各路人马蠢蠢欲动,处在崩溃边缘。 所谓兵败如山倒,当明军踏上北直隶土地的那一刻开始,整个北方的满清士气都在迅速瓦解。 此时明军兵锋距离北京不过二百里,满清治下的各府县官吏乃至军中绿营军士,都在自寻出路,哪里来的战心? 于是乎,李定国才刚抵达天津城外,大沽口方向的明军炮舰,对着岸边炮楼一顿轰炸,就迅速引发天津城内动乱。 苏克萨哈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面对如此形势,实在别无他法。 最后干脆竟是咬牙打算带着三千多镶黄旗军士突围 而李定国哪里能轻易放过?苏克萨哈尚未能出城门,这边明军步卒甲士,就已经在炮火之后,攀附攻城。 城中绿营士卒毫无战心,望风即降,只是一个时辰,明军都没有付出多大伤亡,各处城楼便全部易帜,将还没出城门的苏克萨哈堵在城内。 而在此时,让明军上下都有些不适应的战斗开始了。 面对四面被围的境况,三千清军先是奋战半个时辰,伤亡不到两成,只待诸将苏克萨哈身陨之后,就全部主动弃械投降。 在以往八年的战争中,清军八旗精锐,给明军留下的印象,从来都是极为坚韧耐战,非是伤亡殆尽,否则别说投降,主动撤退、溃散都是少见。 但眼前的天津卫中,两千多镶黄旗最精锐的步军营甲士,居然大片开始主动缚手投降。 待李定国派人主动讯问以后才知 原来,清廷所谓最后的底牌,两黄旗,此时早就已经被掏空了,过去八年多的战争,消耗了满洲大量青壮,两黄旗部分兵力被调往辽东,大部又要留在北京,天津这边的人马,都是临时凑出来的。 而明军摧枯拉朽之下,士气崩溃的,又岂止是绿营而已? 八旗兵又不是铁做的,同样会贪生怕死,面对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争,而明军方面,本就不乏八旗反正的先例,当初于浙江反正的镶白旗杜尔德,此时都已经捞到伯爵,位同总兵了。 如此一来,出现大规模主动投降,倒也不算稀奇。 李定国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勒马进入战后的天津诚 相较于河南、陕西等地,北直在过去乱世中,所受的破坏算是比较小的,况且满清入关以后,也将这里视作自己腹心之地,客观上为经济恢复提供了稳定的环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侧街道,民房坊间都是关门闭户,天津在过去作为北方漕运终端,向来十分繁华,但随着朱由榔光复南京,南北隔断以后,漕运跟着断绝,已经变得萧条起来。 张名振、刘文秀纷纷相随 经过这些天并肩作战的经历,纵使张名振本人亦是心高气傲之辈,也为李定国本领折服,勉强愿意尊这位小自己六岁的“西军旧将”为主。 尤其是前几日,清廷“说客事件”的发生,李定国当即将那清廷使者退到帐外大营校场斩首祭旗,自然是瞒不了谁,一两日间,便传遍了全军。 李定国事后还上了一份奏章,颇为忐忑,一五一十的将过程向后方的朱由榔交代清楚。 当然,此时朱由榔已经早就知道了。 不过事后,李定国此番作为,确实引得许多将领佩服,尤其是张名振这种从天启、崇祯那种环境中走出来的明军旧将,一般军官或许还无法体会,但经历过,见过太多龌龊事的张名振却是懂得,李定国这般举止,是要付出多大勇气和代价,冒着多大诱惑与风险。 “新的消息,中路军那边终于动作了,李枢密率军进屯原武,看样子是开始要渡河北上了,只是此时李枢密再北上,怕是没什么仗可打了。” 刘文秀再旁向李定国禀报后方递过来的新军情 李定国却是道 “不然,西路军方面压力太大,李枢密此行,主要是和真定方面的王愬会师,接着便可以从太行山抄山西正白旗阿济格的后路。” 张名振皱眉 “北京这边都打算跑路了,阿济格便这般在山西坐地等死?” 李定国闻言叹息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了,待我军突入居庸关,把多尔衮和顺治等人堵在关内不难,但山西的阿济格、满达海,恐怕是堵不住了。” “只能看西路军方面,能不能有所斩获了。” 正在三名主帅、副帅交谈之际,后方忽然有人来报,却是言乃是天子使者携旨意亲至。 自三人以下,后军、左军诸将纷纷下马,不时议论一二 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开全军,大伙都不难猜出,天子这份旨意怕是为此而来。 但却不知是何态度,不少左军将领都为自家主帅捏一把汗。 没过多久,一名身着绿袍的中书科给事官策马而来,由于是中旨,倒也没有那么隆重,众将纷纷拱手躬身,按朱由榔规定的礼制,军中着甲,不用跪拜。 按照众人的料想,这份圣旨,要么是勉励抚慰,要么是调令,都能够理解,前者表示天子至少在表面上不会追究此事,当然,以后就难说了,毕竟当年刘邦对韩信,也是言听计从嘛。 若是调令倒也不难理解,毕竟天子就在距离这里数百里,身边只有几千宿卫兵马,有所担心,也是常理之中。 但出乎意料的是,两者都没有发生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圣旨不长,没有什么废话,短短几句便念完了,但其中内容,却让众人都有些讶异。 其间,朱由榔也没有长篇大论的安抚什么,只是一件事。 闻李定国夫人刘氏两年前诞有幼女,尚未取名(古代孩子过于年幼时,一般不会马上取大名,宗室除外),天子亲赐名李海月,与皇长子朱慈煊约定婚姻。 朱由榔妃嫔周氏(历史上确有此人,朱由榔于肇庆登基后,众臣见皇嗣未立,先后劝纳两嫔,吴氏,周氏)在年前诞有一女,取名朱荧,与李定国次子李嗣兴约为婚姻。 第88章 黄河 而在之前,李定国的长子,李溥兴就已经入学上元小学,和朱慈煊做同学了。 朱由榔此举意义不言而喻 他是在给李定国足够的庇护,只要李家后代不造反,日后做一个徐达家族那般荣膺三百年的豪门,完全可能。 在此之前,随行大臣亦有劝谏,毕竟有明一代,皇后多出于平民家庭,就是为了防止外戚篡权。 如此之下,万一日后出一个霍光、王莽,又当如何? 对此,朱由榔倒是不太担心,因为这事也不是没有先例 明成祖朱棣的皇后徐氏是不就是徐达女儿? 太子朱标的正妃,更是常遇春的女儿,人家老朱怎么不担心这个? 归根到底,外戚篡权这种事情,全看皇帝如何,朱由榔自信活到六七十岁应该还是没多大问题的,到了那时候,朱慈煊都tm四十好几了,要是连外戚都镇不住,那这大明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但这份沉甸甸的信任,还是让李定国感动万分,几欲落泪 他知道,这份圣旨,比什么封王封爵,要重要得多。 甚至说,如果朱由榔这时候,真的立马降旨,继续加封拉拢,那才是不信任的体现。 毕竟当年,刘邦还只是汉王时,就直接同意封韩信为假齐王,难道这是大方吗? 恰恰相反,朱由榔此时的所为,才是真正在为李定国的未来,乃至于二人的身后事着想,天子这是真心希望,二人自龙场驿盟誓以来,患难八载,扶持共进的交情,能一直延续下去,乃至于后代人。 “陛下另有两物赠与武威郡王。” 正当李定国拱手俯身,一时间恍惚哑然,连谢恩都忘记了之时,那位中书给事官却是接着道 随后从身后取来用明黄锦布包好的事物 其一,乃是片残破的锦绣布帛,一看就并非俗物,但却似被刀刃划分后,残缺不齐,上面用潦草的朱笔,写有一份数年前,朱由榔在军山湖生死存亡之时,怀揣着决死之心,所书的“遗旨”。 “……朕若有不忍言事,加李定国晋王爵,总摄都督内外诸军事,节制天下兵马。” 李定国小心翼翼接过摊开,另一物却是一柄佩刀,上面虽无锈迹,却只是被擦拭保养良好,平平无奇。 但这柄短刃,李定国却是颇为熟悉,因为朱由榔以往,经常配饰随身。 而它的来历,却并非是什么御制宝物。 这是当初朱由榔在龙场驿,与顺、西诸将歃血所用的佩刀。 睹物思情,声犹在耳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亿万汉嗣,岂无材勇?” “凡我炎黄子嗣,只要坚持气节、抗击鞑虏,便为由榔臂膀,今立此誓,天地共铭!” “如违此誓、人神所愤,万夫所指、不疾而终!” 刀身之上,裹有一张只有尺余的绢帛,上书诗文 “胡风南渡尽草偃,大义捐嫌王出滇。 一身转战千里路,只手曾擎半壁天。 诸葛有幸延汉祚,武穆跃马渡朱仙。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52节 板荡膻腥忠贞显,江山代代颂英贤。 凛凛孤忠志独坚,君臣一意欲撑天。 尧山战地人犹识,磷火常同日色鲜! 润草陂前草树香,军山诸将墓堂堂。 长碑读罢呼雄鬼,生死何顾复河疆!” 李定国只觉胸中激荡,面南而跪,泣涕出声,几近不能自已。 而身后诸将,都不知道是啥情况,颇为惊讶,也不知该如何动作 唯有站在一旁的张名振、刘文秀看见详情 若是说,之前张名振只是对李定国有所佩服而已,此时,则真的是有些羡慕了。 为将,为臣,能遇知己之明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手足之情,千古以来,又有几人呢? 昔年昭烈之于关张,孙策之于周郎,恐怕也就如此吧? 刘文秀则是在为自己二哥庆幸之外,自己也松了一口气,毕竟他自己也和李定国的情况类似,若是李定国有所不测,他和艾能奇、白文秀等人,难道又会比当年岳飞麾下的牛皋、王贵等人下场好? 正如朱由榔拟这份旨意时,对王夫之感叹的那样 “其实对于朕而言,而农你也好,宁宇也罢,还有瞿卿他们,都并非只是臣子而已。” “对于朕而言,瞿卿还有吕卿、陈卿他们,更像师长,而你和宁宇、明俨(郑成功字),则更似战友同袍啊。” ------------------------------------- 河南布政使司,开封府北面,越过黄河,大河滚滚的北侧,仪封县内的黄河大坝之侧,自徐州方面仓皇逃过来的图海一行正驻营于此。 时间转入夏季,降雨开始充沛起来,黄河的浪涛声依稀可闻。 大帐之内,颇有些疲惫的图海看着眼前文书,却是有些皱眉疑虑。 “果真要如此么……” 图海并非庸人,早在退入河南之时,他就已经想过掘黄河来阻拦明军了,但此前还只是个想法,而且也寄期望于北直方面能有所作为,但最终,北京的命令还是先来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要求图海和豪格掘开义封县的黄河大堤,放水冲击下游。 图海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黄河作为一条悬于地上的天水,一但决口,自此地从归德府、徐州的数百里间,都会变成洪涝泽国,其间十数县百姓,连带着正在徐州的明军后勤中枢,都会毁之一旦。 除此之外,主力正汇集于黄河南岸,开封方向,准备渡河北上的中路军李过等人,也将受到重大打击。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相当缺德的事情。 图海自幼接受过完整的儒家教育,对于这种行为还是颇为反感的。 可归根到底,他也是一个满人啊,而且还是建州勋贵之后,他必须要为祖宗基业负责! 所以图海并没有迟疑多久,就立即准备行动。 豪格那边也受到了命令,但决堤也是个技术活,不只是挖开这么简单,否则容易伤及自己,最好要有熟悉河道的人在。 图海当初在山东总督任上,主持过修缮河道和防洪,比豪格更加合适。 于是豪格便借了三个牛录的兵马给图海,让他来负责决堤之事。 图海从军中搜罗出仅有的几百斤火药,并让两千绿营残兵和三个牛录的正蓝旗八旗兵一起,前往河堤。 可就在出发当夜,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当夜,图海才刚刚休息下,就只闻营中突发喧嚷,将其人吵醒之后,又忽见火起。 此时,清军营中除了正红、正蓝旗的几千残兵之外,还有数千绿营,这些人都是从前线溃退下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明军十几万得胜之师就在南面隔河相望,本就精神极度紧张,突然受此惊惶,瞬间几欲炸营,四处喧嚷。 被吵醒的图海心情沉重,面色一白,他如何不知,这必定是营中有人作乱,翻身就欲披甲,出去组织手下平叛弹压。 但还没等他披挂完毕,帐外就已经传来一阵阵越来越近的喊杀声。 片刻之后,图海心情复杂的看着眼前带着十余兵卒手持锋刃,闯入帐中之人。 良久后才开口问道 “孟九,怎么会是你呢?” 眼前,领着乱兵而来的,居然是他手下最信任的属官之一,在山东受他一手从庶吉士提拔到山东巡抚、河道巡抚的朱之锡。 朱之锡此时也不到三十,非常恭敬地向图海一礼 “抚台,下官蒙抚台简拔之恩不假,可抚台可知,下官虽祖籍浙江,但却久居北地,幼时跟随父祖行商各地,见贯大河水患洪涝,以至民生困苦。” “自幼时起,便立志有朝一日,能为两岸士民,疏此患难,故而当初在山东时,听闻抚台意欲修缮河道,便弃职相从。” “于下官而言,明也好,清也罢,并无意义,可唯独这两河之侧,饱经数十年辛酸的士民,不能再遭难了。” 第89章 围城(上) 朱之锡只是躬身一礼,并不再言语 对于他而言,图海的确是有简拔知遇之恩。 朱之锡并非原先明朝遗留官员或是士子,恰恰相反,其人出身商贾之家,在大明制度里,一开始就算绝了仕途。 在清军入关之后,为了在北方各省迅速巩固统治,故而在顺治三年于关内首开科举之时,大大放宽了标准,商贾、吏员出身子弟,也多能参与。 再加上此时北方人口疏离,朱之锡因而得中进士,选庶吉士。 但即使如此,也不过于翰林编修章典而已,顺治四年,外放山东,为知县,正是因为遇到了当时被调往山东的图海,才得以青云直上。 年不满三十,却是一路从正七品,干到巡抚级别的高官。 故而,其人对于图海,还是相当尊重的,毕竟在这个时代,简拔知遇之恩,是仅次于君臣、父子之义的存在。 图海同样年轻,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才会欣赏同样年轻有为的朱之锡,加以提拔任用。 不禁慨叹 “是矣,究根到底,孟九你也是汉人,而我毕竟是满人……” 闻言朱之锡却是缓缓摇头 “此与满汉无干。” “纵使今日抚台为明廷大员,而河对面汹汹而来的是满洲、蒙古,下官一样会如此作为。” 图海哑然 朱之锡躬身附手,若非身侧甲兵森然,浑若道德君子一般,平静言道 “下官自幼随父祖经商游历,所思所睹,盘剥地方,贪腐行墨,上者纵情犬马,下者鱼肉乡里,难道又是满人吗?” 言及此处,却是移目看向南面,正在动乱火光之中的清军大营,再往南,便是黄河大堤。 “下官自幼,以云庄先生(张养浩)为榜样,方知兴亡所苦,俱皆百姓尔,明也好,清也罢,所谓忠贞义节,于百姓何干?自崇祯以来,打着平乱旗号,在中原肆意横行,淫掠鱼肉地方的明兵难道就少吗?若今日,在此决堤的是明军,下官照样会赌上性命阻止!” 图海明白了,对于朱之锡这样的人而言,什么明清、满汉,都不重要,毕竟作为经历过天启、崇祯年间,又出身低下的士子而言,所谓“大明朝”到底是个什么腌臜样子,他已经领会过了。 清廷能安稳地方,治理河防,他就投清,明廷愿意整顿农桑,恢复经济,他就投明,所谓“百姓吃饱,便是天下”。 若是一般人,说这种堂皇大话,未免有些作态,但朱之锡为官清廉,甚至有些苛刻古板,无论但当何职,均是任劳任怨。历史上,这位死后,被雍正亲自追封的“淮黄诸河龙王”,年仅四十,就累死在任上,黄淮之侧数十县百姓,香火不断,还真是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图海无言良久,只是索然道 “我自幼熟读经史,此生自诩愿为良相,今日方知,别说和历朝那些个名相相提并论,就在眼前,亦不如卿远矣!” 随后诚恳对朱之锡请求道 “孟九知我,家中数代,俱受皇恩,是不可能投明的,看在昔日情分上,便请全我之心吧。” 朱之锡正色打理身上袍服,向图海再次深深一礼 “下官愧对抚台了。” 图海笑道 “孟九胸怀黎庶,悯悲黔首,又勤恳精干,日后当为一代名臣。” 随后便对一旁军士道 “请借刀” 在朱之锡示意之下,那军士只得递出 周围十数人,长矛步弓,图海就算想干啥,也不太可能。 随后这位年仅二十出头,历史上文武双全的清初名臣,在十数名严阵以待的军士监视之下,走出帐门。 “我主在北,不可面南而死!” 随后面北饮刃 朱之锡在其身后,再次躬身相礼,吩咐道 “天亮后,让人去周边村寨寻一寻,找副棺木,将抚台葬于小宋集旁的山地吧。” 朱之锡倒是并非一人便能完成这番,趁乱斩首的好戏,早在前日,从图海下达的命令中,猜测出对方是想决堤,朱之锡便打算在此之前发作,但他毕竟不善军事,就悄悄派亲信联系了南岸开封方向的明军。 李过那边获知清军有决堤放水,以水代兵的打算后,十分重视,又通知了随行的锦衣卫,两边合力,在朱之锡配合下,于夜中发动。 也的确是清军一败涂地之后,士气低迷,神经紧张,被此一搅乱,竟是犹如风声鹤唳,陷入混乱和崩溃之中。 数千人的大营,都没费多大功夫,除了其中几百朱之锡的亲信外,其他要么如鸟作散,其余的便在朱之锡的招拢之下,一齐投明了。 有意思的是,豪格派来的三个牛录,只有两百多号,趁乱逃了出去,其余干脆就直接投降了。 为此,李过为了不再出幺蛾子,也加速命令各部渡河 先渡河的部队,把沿河府县占住再说。 很快,先锋马宝部一万余众,完成渡河后,就迅速占领开封府沿黄河北岸的几个县,确保黄河大堤无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直隶,京师 从前日开始,整个北京都陷入了空前的混乱 原因很简单,因为南边传来了消息,明军二十万大兵,已经拿下了天津,迅速向北京城扑来。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53节 按照路程,此时恐怕已经抵达武清了,距离京师,不过百余里。 对此,全城数十万百姓都陷入莫名的各种情绪与紧张当中。 当然,情绪各有不同 对于普通市井百姓而言,反倒没什么感觉,只是纷纷关门闭户,部分胆小的则是找门路出城投亲戚暂避,毕竟以这年头当兵的贼配军军纪,一旦沦作战场,少不得跟着遭殃。 对此,北方各省百姓都多有体会 而有意思的是,一开始,清廷还派驻将佐官吏,严肃城内治安,封锁诸门,做出一副要严防死守的样子。 但这种情况只维持了几天,就很快就放弃了。 归根到底,人心散了,清军只以不满编的两黄旗,满打满算,也就万余人马,哪里能看住偌大的北京城?守住内城都够呛。 而其他绿营呢? 龙有龙道,狗有狗道,短短数日之内,京师周边之前组织起的三万多青壮绿营,快速逃亡四散,别说兵马,恐怕连参将、总兵都找不齐几个了。 而且这些剩下不走的,恐怕也并非是忠于大清吧?说不得人家就等着把门,到时候好“弃暗投明”,捞个功勋呢,又怎么敢信任。 相较于底层士民,和吏员们,紧张观望,却事不关己的态度,上面的六部、阁院大臣官员们,则是惊骇欲绝了。 事实上,朱由榔自起兵以来,对于大部分降清的官吏,还是比较优容的,其中部分能力优秀突出的,还能在光烈朝,重新得以重用。 但当初早在肇庆时,朱由榔就立下过规矩,北伐之后,更是重申多次,即所谓“三不究,三必杀” 其中,“胁从降清的不究,降清后无恶行的不究,所在地被占领后降清的不究”,已经给大部分人吃了定心丸。 但可惜的是,能被清廷提拔到北京,担任部院大臣的这些人中,不少都未在此列…… 如上了剃头书的孙之獬,建议洪承畴掘孝陵的陈之遴等人,第一反应,就是苦求主子们能带着自己一起跑路。 殊不知,眼下满洲宗室们自己,也都不知道往哪去了。 北京满城之内,各个满洲勋贵、宗室们的府邸,都陷入空前恐慌,纷纷收拾行李,准备出城。 眼下聪明人都不难看出来,就算跑路,想要大家全部一起走,也不大可能了。 朝廷很大可能,会丢下大多数普通满洲军士和户口,只带着宗室和精干兵马出关逃脱。 故而,大多数满洲人口,也只得自寻出路。 事实上,多尔衮也的确是这样想的。 当得到天津失守消息以后,多尔衮也果断起来,也不管什么迟滞明军,往东往西了,往东肯定不可能,天津之战已经说明,明军海军舰队活动范围覆盖了整个渤海湾,往山海关去就是找死。 所以只有一条路,就是从西北方,轻装简从,闯出去。 第90章 围城(中) 北京城中,有一座比较特殊的汉臣府邸,却是没有其他家这般慌乱。 一名年已过六旬,由于早年阵战,暗伤颇多,故而只能在床上养病的老者,却是招来自家晚辈族人,床前议事。 哪怕久卧病榻,依旧能看出老人鹰目熊背,当年必是难得猛将 正是两度降清,曾经名震辽东的昔日辽东总兵——祖大寿 如果说,在降清的诸多文武中,谁最情有可原的话,那祖大寿绝对当得起。 不同于那些望风而降,或是主动投清的将领,人家当初在锦州,是真的守到城无全砖,顶无片瓦,弹尽粮绝,易子相食的地步。 想当初皇太极两度围攻锦州,都在祖大寿这里碰一鼻子灰。 不得不说,皇太极堪称一代雄主,崇祯四年锦州被围,祖大寿首次降金,皇太极亲自登坛发誓祭天,委以重任,可谓诚恳备至。 但祖大寿后来还是借口入城当内应,随后潜入锦州,重新组织防御,抗击后金军。 崇祯十五年,松锦大战,洪承畴大败,在崇祯、陈新甲等朝中君臣,胡乱指挥下,明军一败涂地,锦州再次被围。 这次祖大寿足足守了一整年,粮道被清军断绝,直至城中杀人相食,祖大寿不得不投降,皇太极却再次原谅,任然委以重任,命其为汉军正黄旗总兵,堪称八旗汉军第一人。 当然,其实祖大寿这种人,虽然比起吴三桂之类两面三刀的自私小人要强得多,但也很难说什么忠义,几番反复,更多是出于宗族利益考量。 对于这个年代的人,宗族利益远比个人乃至所谓君臣更加重要,祖家作为辽东将门,降清也好,投明也罢,归根到底,还是为家族利益考虑。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相较于吴三桂的昙花一现,祖家在明清两朝,都得以富贵延续,清廷入关以后,祖家也不乏出任关键位置的。 从子祖泽润任兵部参政,长子祖泽溥现在正在西路军当新军总兵,其余几个儿子尚还年少,留在身边。 除此之外,就是弟弟祖大弼、祖大成 不过其实祖大寿本人,对于明朝,尤其是崇祯还是有些感情的,主要体现在,作为明末名将的他和弟弟祖大弼,在降清以后,虽然不阻止子弟出仕,但二人却均不愿继续担任职务,哪怕清廷先后授予二人汉军正黄旗、镶黄旗一把手的职衔。 事实上,作为当初在明清之间,能够保全宗族的聪明人,祖大寿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鲁莽。 早在明军拿下川陕以后,他一方面让除长子以外的几个儿子,以及侄子们,都以“侍奉父病”的理由,不要出仕,其实就是坐观形势,另一方面,也未免起了在对面下注的心思。 让养子祖可法偷偷和榆园军有联络,随后又让其在北京步军统领衙门任了职务。 眼下,确是到该做出表态的时候了。 祖大寿在榻上,被两个儿子扶起,正色对自家二弟,昔日被称为“祖二疯子”的祖大弼道 “可法那边,到底能拉拢到多少人?” 祖大弼今年也是五十好几了,毕竟不复当年之勇,但毕竟是“疯子”,知道恐怕又要有见血的机会,不禁有些兴奋 “大哥放心,徐州之战后,北京城里,就不乏心思活泛之辈,步军统领衙门里,不少汉八旗,原是辽东旧部,可法笼络得几个汉军佐领,两三百人应是能动出来。” 祖大寿又转首向着三弟祖大成 “家中能有多少堪用的?” “家丁、健仆,凑出百余应是可以的,都是当年的老弟兄,战力自不必提。” 祖家作为当年辽东将门,事实上吴三桂都只是借了光而已,当初若非祖大寿、祖大弼等降清后便不再出任军职,关宁军绝对轮不到吴三桂这个“外戚”来掌管(吴三桂母亲为祖大寿之妹)。 当然,也不只是二人主观原因,亦有多尔衮不敢用的缘故,一方面,祖家在辽东一系的威望实在是太大了,如果直接掌握关宁军,很难保证祖大寿会不会再来一次当年锦州故事。另一方面,多尔衮毕竟不是皇太极,没有那般胆魄,且皇太极毕竟对祖大寿有不杀之恩,以这个时代的道德规范而言,如果是皇太极在,祖大寿恐怕还真不好意思再反,但多尔衮就不一样了。 所以对于祖大寿兄弟,亦有半软禁的意思在。 但吴三桂在四川被歼,却也给祖家带来了一个机会。 因为当时,祖大寿的堂弟祖大乐,正在关宁军中任职,竟是随着关宁军余部,投降后,被明军改编,如今降一级于光复右军担任副将。 祖大寿想法很简单,那就是献一份大礼给光烈天子,来继续保全祖氏延续。 “多尔衮想带着小皇帝单独跑路漠南,官军虽是拿下了居庸关,但只要有心,一旦除了北京城,哪里就找不到地方出关?” “所以,我的意思,干脆就在这北京城内,把多尔衮堵住!” 三弟祖大成担忧道 “清军尚还有两黄旗的近万骑兵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我们这几百号人,哪里就能抵得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祖大弼却是在一旁嗤笑道 “老三你莫是多年不带兵,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自古兵败如山倒,越是泰山压顶之下,越是容易慌乱,这北京城多少人口?万余人马算什么?能弹压住几人?” “只要咱们能让城内乱起来,便能找到机会,五步之内,人可敌国!什么狗屁八旗,又有何用?” 也不怪祖大弼如此大胆,这位主,当年可是敢在锦州城下,万军之中,阵斩满清号称“巴图鲁”的第一勇将穆克谭,正面野战对决,能和八旗铁骑五五开的存在。 询问清楚现在手中掌握的力量以后,祖大寿有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儿子祖泽清,祖泽清今年也才刚刚二十,这位在历史上因为于两广响应了吴三桂三藩之乱,被乾隆归于《逆臣传》的三儿子,也算是胆子颇大的主。 “父亲,我前几日已经和正在北京的雷佥事交流好了,他们在城中亦有不少人。” 所谓雷佥事,便是现任锦衣卫指挥佥事,雷汜,其与兄长雷潜,算是当初重建锦衣卫的主要领导人,原本是锦衣四大镇抚使之一的执行司镇抚使,但毕竟已经干了快七年,去年便升官了,已经是指挥佥事,成为堂官。 但这次北伐,北京光复是最为重要的一环,亦是锦衣卫多年工作的最终目标,自然是重中之重,故而锦衣卫直接将领导之一派了过来,体现出重视。 锦衣卫对北方的布局和渗透,从川陕战役时,就已经开始了,经过好几年,尤其是与榆园军等北方明面地下的抗清势力联络之后。 雷汜在通过徐州战场溃败士卒身份掩护北上之前,就已经于北京周围部署了不少。 先后派遣现任执行司镇抚使,以及一个千户,三个百户到了北京周边。 当然,锦衣卫的编制,所谓百户千户,并非是有百人、千人,事实上,锦衣卫执行司一个百户编制,撑死四五十人而已。 但作为“第五纵队”,这已经足够了 之前明军才刚到北直,“二十万大军剑指北京”的消息就已经在北京大街小巷传开,便有锦衣卫兴风作浪的手段在。 随着李定国步步北上,清廷慌了神,为了凑出人马,也是生冷不忌,周边但凡有人马兵卒,也不管什么溃兵、来源了,全部绿营兵都被收拢起来,倒是给了锦衣卫更多穿插进去的机会。 此时,北京城中,雷汜能动用的人手,已经不下三百。 祖大寿眯眼良久,面对着诸多兄弟、子侄或是紧张、或是期待的面孔,道 “那便准备动手吧!” 第91章 围城(下) 整个北方,自徐州战后,都陷入到一种“宜将剩勇追穷寇”的状态,东路、中路都在以全速行军速度,指向北京,步步逼近。 而即使是于兵力对比上,处于下风的西路军,也转入到了反攻阶段。 当李定国兵锋抵达北直的消息传到山西,正在山西的阿济格和满达海,哪里还有心思和文安之西路军周旋? 阿济格的第一反应,是迅速往东靠拢,希望能从关外接应多尔衮和小皇帝一行出关。 但到了这时,王愬在太行山的根据地重要性便显现出来了,尤其是李定国进入北直以后,真定各地府县,都纷纷进入无主状态,王愬趁机席卷收复,并以此快速扩大力量,以北直与山西之间的内长城为工事,堵住了阿济格、满达海东进可能。 眼下王愬虽然从职衔上,只是枢密院直辖的总兵而已,但事实就以统辖的兵力而言,已经超乎数万,当然,大多是乌合之众,无野战之能,但凭借城塞,堵住阿济格的正白旗东进,还是足够的。 于是乎,正处在大同、太原,原本还在与西路军的战斗中占据了些许优势的阿济格、满达海,顿时陷入两难之中。 相较于战场之上一城一地的得失,对于眼下的清廷而言,更为可怕的是,其原本就十分薄弱的统治基础与威慑力正在飞速瓦解。 体现就是,哪怕山西本来还是清军基本控制的地盘,但在李定国挺进北直以后,各地的政权就迅速陷入动乱,原本的官吏大多弃官逃跑,地方进入“无政府”状态,各地盗匪、义军蜂起。 正白旗和零星的两镇新军也已经只能龟缩在大同和太原城防之内。 而且,仗打到这个份上,山西的两镇新军中,士气也开始摇动起来,盖因这些人中不少都是从北直、山东、河南征发,听闻自家乡梓已经被明军占领,哪里还有什么战心?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54节 同样的情绪在北京城、辽东方向中同样如此。 ------------------------------------- 北京内城,此时已经被严禁封锁,多尔衮拦不住宽阔混乱的外城,便也只得先把内城稳定下来,毕竟这里居住的都是满洲贵人们。 而之前没有资格居住进来的汉臣们,则是哭爹喊娘,挤在内城门外 毕竟,明眼人谁都知道,眼下清廷十有**是要准备跑路了,他们这些人中,不少都在明廷“不赦”之列,自然是希望自家主子能带大发慈悲,捎带上自己,哪怕只是张“站票”呢? 当然,还有更多的人,则是各显神通准备离开北京这个风暴中心了 “王爷,龚鼎孳那厮不见了。” 负责提督此时京中治安的索尼,向多尔衮禀报道 多尔衮闻言先是愣了一阵,随后勃然大怒 “他龚鼎孳屡受皇恩,居然也敢跑!让人追索各门,抓到便凌迟当场,以儆效尤!” 龚鼎孳是此时清廷的礼部尚书,已经算正部级的高官了,故而他的失踪不同于下面那些小官小吏。 因为按照原先计划,他们此行出关带不了太多人,顶多四五百而已,其中包括在京宗室、王公,八旗勋贵,和部分朝廷大臣以及他们的家属。 既然说是“部分”,自然是有限的,具体来说,侍郎刚好是个门槛,六部侍郎以下的,肯定是没机会了。 之所以一定要带上这些人,也是重建政权的需要,毕竟构建一个正经政权,不仅需要兵马,也需要能够料理庶务的人,可别小看这些个在关内,被人看不起的“穷措大”,当年皇太极为了能搞到几个能读会写的来给自己卖命,没少花功夫。 所以说,不同于其他官员,到了龚鼎孳这一级,居然还要跑,便不是怕明军清算了,而是不愿意跟随清廷跑到漠南,甚至漠北去喝西北风。 其实也可以理解,龚鼎孳这个名字一般人不太熟悉,但他老婆倒是鼎鼎大名——顾横波。 其人不愿意和清廷逃亡蒙古,倒也正常,毕竟龚鼎孳其人,虽然两度改换门庭,先是降顺,后又降清。 但不同于陈之遴、孙之獬之辈,他这人没啥本事,本就是与吴伟业、钱谦益,并称“江左三大家”的主,简而言之,无论在明、在顺还是在清,都是但当些看似清贵,却无干紧要的位置,手中本也无甚权力,自然也没啥罪行可言。 而且他一直在北京当官,降顺降清,基本也都是人家打进来以后的事情,朱由榔“三不究”基本为他量身打造,明军就算打回来,最多也就罢了官,回江南老家快活自在去,干嘛跟着你多尔衮跑蒙古喝西北风? 但这厮的行为实在是在给大清脸上打得啪啪响,一句话“劳资就算丢了官不做,也不跟你去关外吃草”。 但多尔衮没想到的是,自己这番看似只是泄愤的举动,却迅速加剧了城内本就紧张的气氛,以至于矛盾立刻爆发。 盖因龚鼎孳虽然是个无甚权力,只是给清廷充门面的“清客相公”,但毕竟从官职和地位上,都是汉官当中名列前茅的存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原本多尔衮派人只是想锁拿他一人而已,但没想到却立马在整个在京汉官群体中引发了恐慌。 大家的神经本就处在高度紧张当中,又在某些人“有心”传播之下,竟是以讹传讹,说是多尔衮要锁拿在京所有文武,逼众人跟清廷一起北上出关。 汉臣当中,有如孙之獬、陈之遴之流,哭着喊着也要跟随,以免被清算的,但像龚鼎孳这种,不愿北上的,事实上更多,毕竟这些人大多也就是墙头草、骨头软罢了,并没有什么罪孽,光烈皇帝打到这,撑死也就免官罢职,何苦与多尔衮跑路。 于是乎,这个谣言发酵之后,便激起了城中汉官的愤怒,对于他们而言,什么狗屁君父、朝廷没甚重要的,大明皇帝在那自然跟着大明跑,大顺进来为大顺服务,大清入关,也能乖乖听话。 但你要动他们的个人利益,要置他们于险地之中的话,你tm谁啊? 崇祯敢要钱,那就迎李自成进来,李自成敢拷饷,他们毫不犹豫便又将多尔衮迎进来。 其中部分人更是生出了和祖家一般的想法,也不是非得罢官啊,若是有立功的机会,说不得还能在新朝廷留用呢? 这些人手中确实没兵,但明清两朝,蓄奴成风,尤其是这些官门大户,汇聚起来,还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而与此同时,一条最新消息,成为引爆城内情绪的消息 李定国先锋白文选部已经抵达了城南卢沟河,距离北京不过三十里相望。 多尔衮几乎只是接到消息的同时,也不管什么弹压城内局势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此时,就在北京城外二十里,都已经遍地是“抗清义军”,其中不乏趁乱浑水摸鱼的寇匪,也有想趁机混得官身的地主豪强,但对于清廷而言,都已经可以归于“敌占区”范围了。 满城当中,数百辆临时拼凑出来的大车,在两黄旗护军营,数千骑兵的护持下,准备于混乱的北京城中犁出一条道路,从西直门跑路。 可惜,事与愿违,就在跑路的前一天,城中已经炸开锅了。 顺治十年五月十二,这应该也是顺治纪年的最后一年了。 内城与外城间隔的三门之一,宣武门外,祖家二爷祖大弼,亲领十余子弟,百余健仆,以及祖可法所煽动的二百多八旗汉军营军士,趁着城中混乱之际,夺门起事! 第92章 末日(上) 北京城 “轰隆!” 一声巨响,惊天动地 年已五旬的祖大弼手持长刃,冲在最前,在锦衣卫提供的炸药加持之下,他们又是突袭,迅速就破开了虚弱的宣武门。 镇守宣武门的,乃是镶黄旗的遏必隆,此时手中不过二百多人而已,竟是一时抵挡不住。 天色将暗,北京城中硝烟升腾,数百来源复杂,手持兵刃的“反正义军”,在祖家十余人为首带领下,突袭宣武门! 这座几十万人的城市,从来就不是一潭死水,恰恰早已暗流涌动,这声惊天巨响,很快就把许多东西摆在了明面之上。 清廷自入关以来,用铁蹄和弓马建立的威慑力,都在这一声巨响中,化为齑粉。 锦衣卫方面,雷汜很快就把多年经营出的一切力量,全部都拉了出来,汉军旗、绿营兵卒近千人在外城聚集,往宣武门方向汹涌而来。 混乱之下,亦不乏胆大之辈,要知道,满清入关以来,于关内肆虐多年,所得财物、珍宝大多聚集于这满城当中,城外数十万百姓,哪里没有眼红之辈? 而此时,随着那一声巨响,满城都是明军已经打进城的消息,再加上满街混乱,也没有八旗兵敢来分兵弹压,竟是有无数人往内城涌动。 就如同得知黄老爷已死的鹅城百姓一般,仇恨、贪婪、畏惧、兴奋,数不清的情绪作用之下,整个北京城犹如一锅滚汤,顷刻沸腾起来。 “好儿郎!随我入内城报仇!” 很快,被冲击的不仅是宣武门,崇文门、正阳门也受到波及,乱民数量直线飙升,恐怕已不下万数。 而内城周边可不只是外城,北面玉泉山方向,本就聚集有不少人口,之前李定国兵锋抵达北直以后,整个北直遍地都是所谓“抗清义军”,无论这些人打着旗号意欲何为,但起码此时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那便是北京内城! 火光蔓延,整个北京周边二十里依稀可见 满清入关近十年,屠城、劫掠、跑马圈地、强令入奴,积攒了太多怨气和仇恨,一朝大厦将倾,哪怕此时明军前锋都还未入城中,就已经迎来总爆发! 北京城外,聚集着很多市镇,由于当初满清入城后,将内城强行划归满洲专用,北京三分之一以上的人口事实上聚集在城外。 这些人也是仇恨最大的一批。 一名四十出头,名唤郑兴的前崇祯朝武举,率先聚集清河店乡人数百,进发围攻德胜门。 队伍才行出十里,就已经扩充到五千! 多尔衮失算了,事实上都还没等明军兵锋抵达,这数十万人的滔天怒火就已经足够将他们围困在满城当中,动弹不得。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于卢沟河刚刚安顿下来的白文选眼见城中火起,又有锦衣卫的探马前来报信,要他赶紧派兵进城稳定局势。 哪怕实际上白文选这支先锋不过万人而已,但此时城内哪里还有什么抵抗力量? 两黄旗护军营,早已自顾不暇了! 但问题是,眼下境况,哪怕明军入城,恐怕也弹压不住了…… 到底还是当年勇将,再加上祖家十余子弟,这几年在祖大寿特别授意之下,都未外出为官,而是留在北京,临到这关键时刻,倒是取了关键作用,这些人毕竟都是合格的军官种子,临时给周边千余民众、武装组织起来,虽然同样散乱,但总比其他乱糟糟的强一些,竟是最先攻入内城。 “刺啦!” 祖大弼手擎长刃,数合之内,一刀了结了个逃窜不及的满洲佐领,身后乱糟糟众多青壮,纷纷涌入内城。 这些居住在满城之内的八旗贵人们,哪里还能看得出半点其父祖当年在辽东的勇毅? 呼啦啦大厦将倾,各自飞鸟各投林 整个内城之中,喊杀声、惨叫声、哭泣声以及大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响彻云霄。 冲入城内的或是民众,或是流氓地痞,或是乱兵、或是反正绿营、汉军,各自割了辫子,进了内城以后,见到留辫的便砍,以至于竟有没割干净的被误杀。 能居住在满城之中,大多是八旗勋贵之家,哪里见过这个阵势? 一队队乱兵,在大街上窜来窜去,攻门破府,管你男女老少,玉石俱焚,血腥气弥漫街头。 反扑变成攻门,攻门变成抢掠,抢掠变成屠杀。 这一幕,与当年满清入关后,在关内城池中所做所为,竟是有九分神似…… 多尔衮手中几千人马,全部都撒了出去,但毫无作用,一方面这些人马自己也处于惶恐之中,而且此时内衬哀嚎声里,说不得也有他们的家属,不少干脆各自脱队跑回家,哪里还有几分战心? 多尔衮只得咬牙,带着最为忠心的两个甲喇,也不顾那些个狗屁大臣了,只带着小皇帝、太后车驾,一路横冲直撞,往西直门去。 白文选终于入城了 此时他与其是说入城对付清军,不如说是赶忙入城维持秩序,否则真要任凭内城局势继续这般混乱下去,一旦伤及皇宫宗庙怎么办?那他老白才是百死莫赎!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此时涌入内城的各色人等,恐怕已经不下两三万,这万余兵马入城以后,还真是有些棘手,只得先占领几个要害地方,再联络锦衣卫,和城中起事义军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后,开始逐步恢复秩序。 ------------------------------------- “我是汉人!我是汉人!别杀我!别杀我!” 陈之遴被眼前突发的乱局吓得两股颤颤,奈何多尔衮跑路之前,早已丢下了这一干汉臣,而这些人身着满清官服,在满城之内,尤为显眼,很快就被闯进来的乱兵盯上了。 但任凭他如何叫喊,入城后抢红了眼、杀红了眼的乱兵们又哪里听得这些? “尔一个汉人,如何能住在满城?必是汉奸!” 一众带着血腥的乱兵直接破了门后,连带着刚准备好的四五辆马车,均被抢空,府内杀戮与哀嚎声响彻不绝。 奈何,陈之遴本人也不过是几日前,因为再三恳求,被列入多尔衮撤出关外名单之内,才得以入内城,却没想,最后反倒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陈之遴抓住为首乱兵哭求,却反而被对方一脚踢开,无数乱刀之下,当即染血丧命。 而距离陈之遴府邸不远处,另一位着名汉奸,却是更加倒霉了 “他就是孙之獬!” 被认出来的孙之獬直接给捆了起来,任凭其涕泗横流,哀求不断 按照原本的历史,这厮应该是在山西起义中,就被谢迁的起义军给杀了全家,奈何此时人谢迁正在光复右军当总兵呢,倒是让他多活了两年。 但落到这些乱兵手里,下场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作为当初“剃发令”的起因,孙之獬其人的恶名在北方各省,不比秦桧强到哪,被发现以后,竟是由一伙乱兵压到府前,先是绑着游街示众,被砸了个半死。 后来干脆是被人用锥子在身上、头顶扎了数十个血淋淋的窟窿,被人用猪毛插入,谓曰“为汝种发”。 血腥的动荡,直到第二天天明,才在明军主力的到来下,归于平静……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55节 而此时,刚刚只带着几百人逃脱升天的多尔衮一行,却又遇到的新的麻烦。 第93章 末日(下) 夜色初下,西直门外,却是一片惊惶。 千余最精锐的正黄旗宿卫精骑在前开道,数十辆大车鱼贯而出,所当者杀,其中不乏在京的清廷宗室将领,身后,不少普通满人、汉臣家属哭诉着想跟随在后,却被护卫的骑兵毫不留情斩杀逼退。 哭喊与火光映彻天地,多尔衮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只要逃出长城,逃回关外,无论是察哈尔也好、科尔沁也罢,或是哪个无关紧要的漠南部落,总是有一线生机! 好在清廷虽已末路,但毕竟还剩下最后一分能用做拼命的忠心之士,这仅剩下不到两千,顺着混乱的内城街道,冲出了西直门的两黄旗护军营骑兵,竟是曾经偌大满洲帝国,眼下剩下的唯一军事力量了。 确切的说,其实还有山西的阿济格、满达海正白旗万余人,但由于王愬那好几万“乌合之众”,在太行山脉断绝东西,却是不可能就这般放多尔衮西走。 而多尔衮毕竟一代枭雄,哪怕在眼下这般穷途末路,举目无门的时刻,却是也没有失了心中计较,咬紧牙关,稳定心智,比起当年清军兵临江南,弘光君臣的丑态,却是强了不知多少倍。 按他的心思,自己此时也并非毫无生机,山西的正白旗尚未受重创,集结起来尚有万人以上,只要自己能够冲出关外,纠结到察哈尔等亲清蒙古诸部,再通过长城与山西方面取得联络,内外策应,将正白旗保全撤出大同,遁入大漠。 那大清依旧还有机会! 甚至到了那时,由于正白旗完全就是他的根底所在,反而能令他彻底掌握流亡朝廷,大不了,也学南边那位光烈天子,砥砺八年,从头再来。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归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当年皇阿玛起兵之时,身边还没有这么多兵呢! 当然,只是那“卧薪尝胆”之人,恐怕未必是他多尔衮了…… “咳,咳……” 多尔衮勒马在队伍前端,相较于当年入关意气风发之时,消瘦了许多,几乎判若两人的面色上,有种异常的潮红与兴奋,马背颠簸,不时还会剧烈咳嗽几声。 按照原本历史,他本应在三年前就因外出蒙古而染病去世,现在虽然由于某人的蝴蝶效应,数年来焦头烂额,自然是没闲心去搞什么巡游,也因此多活了几年。但病根子毕竟是有的,再加上这几年来,夙夜忧叹,兢兢业业,面对一日不如一日,崩坏如斯的各地局势,身体情势很快恶化。 眼下强撑着一口气,翻身上马,颇有一番“回光返照”的意思在。 身后一辆并不起眼的双马所拉马车中,今年刚满十四岁的少年,爱新觉罗福临,也就是大清顺治皇帝,于惊惶之中,和自己母后畏缩在一起。 为了不显眼,车队中,标志着圣驾的华盖车驾,事实上是空的。 多尔衮咬牙不断催促着队伍前进,此时队伍中为首的是正黄旗内大臣索尼,和两黄旗统领刚林、贝勒巴尔楚浑等人,事实上还有许多本该一起成行宗室勋贵,由于城中动乱事发突然,都没来得及带上,此时怕都已经凶多吉少。 大约三千人左右的队伍,全无步卒,要么是马车,要么是骑兵,又是仓皇逃亡,故而行动速度还是颇为迅速。 在砍杀中冲破西直门后,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就跑出十几里。 身后北京城烈火熊熊,喊杀、哭声震天 虽然明知那其中不乏他们亲人、部属的声音,但也只能紧着心情,不断向前。 但事情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就当多尔衮等人行出北京城外四十多里,天色已然转黑之时 前方却忽然有一股数十骑的烟尘奔来。 众人惊惶,在最前列负责警戒的巴尔楚浑连忙勒马,让两个佐领领着百余骑应对。 但还没等放箭,火把映照之下,见对方镶黄色布面衣甲,残破染血,马上还有未拔箭矢,不少人负伤残喘,方知乃是自己人。 那数十骑为首的乃是个镶黄旗佐领,看远处这般架势,只是清军大队 只是强打着力气,勉力最后说道 “居,居庸关,明,明骑……” 犹如晴天霹雳,刺破了多尔衮等人的最后幻想。 原来,李定国刚至天津时,就已经派出全军精骑,奔袭居庸关,便是料道多尔衮极可能从此处逃跑。 于是乎,作为都督佥事,临时充当全军骑兵诸将的李来亨受命之后,立即行动,让全军只带七日食粮,近万骑兵,从天津,往居庸关方向疾驰。 正是关键时刻,李来亨让各部不要怜惜马力,路上若有意外减员,就地安置,其余人等继续日夜奔袭。 四日之内,强行军五百余里,硬是赶在白文选抵达卢沟河之前,便兵临居庸关。 刚至关下,也不顾兵士疲乏,旋即攻城。 守关的衍禧郡王罗洛浑,今年不过不满二十而已,本来只是个毛头小子,奈何这些年族中能征善战的宗室将领,都已凋零殆尽,而居庸关这种紧要地方,又必须要由放心之人把手,才临时顶了上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奈何满洲子弟之中,也并非都是如硕塞、岳乐、图海那般有雄杰之气的,罗洛浑生于后金稳定之后,年方十九,根本就没见过真正的刀兵血战。 居庸关城内,只剩下镶黄旗五个牛录而已,其实以居庸关的形胜险要,这千余精锐军士,只要防卫得当,把李来亨所部堵在关内十天八天,还真不是很难的事情。 届时长途奔袭的李来亨碰壁坚城之下, 但奈何,只看到余晖之下,明军上万铁骑甲片刃锋闪耀骇人,烟尘滚滚,震天动地,罗洛浑便已两股颤颤,哪里还有敢正面相抗的勇气?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罗洛浑惊惶之下,丑态尽出,竟是连话都说不来,进退无度,哪里能组织守关? 失去主将调度的居庸关清兵,虽然在各自佐领的勒令下,守兵们还是积极开展防守。 但罗洛浑是个雏鸟,李来亨虽然同样年不足三十,却已然历经十余年战阵。 只是刚到城下,便明白,此时正该一鼓作气,竟是不顾伤亡,也不准备什么攻城器械,近万精骑竟是直接一面齐射压制城头,一面举着最简易的竹梯乃至于长木,搭上城头,便衔刀冲上去! 上万人气势逼压,临近数步外,便是惨叫声连绵,血腥残肢遍布,罗洛浑实在是支撑不住,竟是愚蠢到打算弃众逃跑,当即引起士气崩溃。 被突袭之下的清军本就惶恐,主将又如此无能,纵是再精锐,也无济于事。 从接战到破关,曾经威震关内外,所向无前的八旗精锐,只是一个时辰内,便被追亡逐北,杀俘溃散而没。 只是刚刚入关城,李来亨甚至都没有下马,便只留下一千人马留驻居庸关,而后迅速带着余下人马,急速折返往下,继续奔袭,直往北京西侧而来! 听闻到这股镶黄旗残兵带来的消息后,多尔衮面色顷刻煞白 也就是说,李来亨的骑兵,距离这里,顶多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 北京周边 怎么办? 队伍中,索尼、刚林、巴尔楚浑等人,也都惶急一时,不知所措。 最终还是多尔衮咬定牙关 “不要继续往西北了!” “现在只有往北面直接去密云,从古北口出关!” 话音未落,索尼就已经质疑道 “可古北口距此二百多里,李来亨就在眼前,哪里来得及?” 多尔衮却是忽然猛力咳了好几下,面色潮红,在马背上撑着挺直身躯,继续咬牙道 “全军分作两队!一队诱敌引开李来亨,另一队带着陛下北上!” 众人都沉默一时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这个所谓“诱敌”的使命,根本就是送死! 待到此时,面容瘦削苍白,已经看不出曾经纵横漠南,横扫朝鲜英姿的多尔衮,忽然勉力向索尼笑道。 “赫舍里叔,陛下、太后,就拜托于你了!” 第94章 枭雄 此言一出,索尼哪里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索尼出身海西女真名门赫舍里氏,其家族算是努尔哈赤当年起兵时的老股东之一,故而一直在两黄旗担任显赫职务。 就私人关系而言,其实他和多尔衮之间不是很亲近,盖因当初索尼是被皇太极一手提拔任用的亲信,皇太极暴毙之后,索尼充当了多尔衮与豪格两大集团的缓冲剂,和图赖等人,代表两黄旗军事集团,坚定的站在了“必须由皇太极子嗣继位”的一边。 于多尔衮掌权之路上,其所代表的两黄旗集团,也一直是拦路虎之一。 按道理来说,此次如若多尔衮出关成功,由于他本部根底的正白旗尚还保全完整,更是应当完全压倒所有人,继续维持自己的统治地位。 若是一般人,无论如何,也会将索尼等人留下作为诱饵,而自己带着幼主出关才是。 但多尔衮却没有这么做 他对索尼恳切说道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就算侥幸出关逃脱,顶多也活不过一两月。” “眼下正是我大清、满洲生死存亡的关头,南面那位天子当初在肇庆时,有一句话说得好,我过去还不以为然,现在却是万分认同。” “大敌当前,相忍为国!” “只求赫舍里叔能替我担起这份责任来。” 随后直接厉声向周边下令道 “此乃本王身为摄政,最后一次代天子行旨!” “加正黄旗内大臣赫舍里索尼,为辅政大臣,行在诸多事务,均以赫舍里大臣决之!” 随后,竟是忽然振作起来,恍惚之间,仿佛身上毫无病气,勒马当先! 于那惊惶之中的小皇帝与太后车驾前,掀开布帘,也不等对方言语,便让军士将二人扶下来,分别推上两匹锐卒的战马。 年仅十四的福临,有些怯懦地看着眼前,和往日截然不同的“皇父摄政王”,不敢言语。 “望陛下日后不说以勾践为志,只道须有南边那位皇帝的五分心志坚韧,臣便死而无憾!” 而后其余人道 “一概车驾全部留在这里!” “消息不要传到底层军士耳中,本王带着车驾,与一千五百骑,继续往西,赫舍里叔,还有刚林、巴尔楚浑,你们只着三百骑,不能再多了,轻装简从,一路往北疾驰,可以多带几匹马,千万不能停!一刻都不能!” 言罢,不再多语,只是整了整自家衣甲,检点鞍下兵器,便策马而出,一如当年随皇太极,在广渠门外大败袁崇焕、祖大寿援兵时的豪勇。 索尼看着远去的烟尘,稍稍愣神,才知不是感伤的时候,居然跪下,向着大清和硕睿亲王、摄政王的方向,行了大礼,才立即翻身上马,带着轻装简从,挟有小皇帝和太后的三百骑,朝着北面疾驰而去。 而多尔衮这边,绝大多数基层士卒都还一无所知,只知道刚才在路上停下休整了一刻钟,然后有两三百人被派出去请援兵而已。 天子车驾、旗帜,都还留着,恍若依旧在急速往西面赶往居庸关……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56节 ------------------------------------- 李来亨满面尘土,身上汗渍几乎将衣甲浸透。 他们已经奔袭五日,未曾休整,每日只在入夜后轮流休息三个时辰而已。 但每个人都毫无怨言,反而处在极度亢奋当中。 仗打到此时,谁都知道,只等北京一下,从此以后,天下便再无大的战事了。 就算日后可能会对蒙古、西域或是台湾之类用兵,也都只是大势稳定后的局部战争而已,撑死也只是动用一部、一地的钱粮兵马而已。 而如北伐这般,数十万堂堂之师,倾举国之力,决战于前,从而诞生无数功勋的机会,便再也没有了。 就像当年唐朝时,如太宗、高宗朝以后,那些个拓土开疆,平叛定乱的将领也不少,但大多鲜为人知。 而真正家喻户晓的,永远是在跟随李世民平定隋末乱世的开国功臣,或是于安史之乱中,再定乾坤的中兴名将而已。 在此之前能建立功勋的,才是真正的“中兴名将”、“从龙之勋”,而在此之后,再厉害,也不过是盛世升平中的一二点缀罢了。 而李来亨所部的任务,便是给这场持续了近八年,自肇庆到北京,从南海之侧到渤海之滨,付出无数鲜血与牺牲的斗争,画上最后的句号。 “报!佥事,哨骑来讯,前方有一股一两千人的车骑大队,看起来装备精锐不凡。” 前方负责侦探的先锋骑兵营哨军官,快马赶来汇报 “想必便是多尔衮和那伪帝了!” “全军分作三队,两支侧翼夹攻,其余随我正面扑上去!能生擒则生擒,不能生擒,也必须提人头信物来见我!” 李来亨二话不说,就立刻下达部署命令,全军马上完成战斗准备,分作三个骑兵集群往前方不远的清军车骑大队扑去。 行军中的清兵,大多都不知道皇帝和太后已经不在车队中了,故而见对面烟尘动地,夜里火光之下,数十面明军三辰旗、光复旗昭昭作响,顿时士气哗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只是,这些骑兵,毕竟是八旗制度下,最为精干的存在,第一时间,竟是就要以身当前,保护身后车队中的“帝后”。 好在两军俱是难得精锐,对于野战倒也都不算生疏。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轰然相撞! “蓬!” 两股钢铁洪流,在这个被当地人称呼为“龙虎台”的小村庄旁平原,针尖对麦芒,直接正面对冲! 多尔衮紧咬牙关,抽出鞍下骑弓,捻羽搭箭,于夜色纷乱的火光当中,竟是能勉强射杀到二十步内临近的敌手。 身侧精骑,俱是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勇士,有死无生,而明军骑兵毕竟奔袭多日,之前对付惶然失措下,毫无战心的罗洛浑,还算可以,但面对即使在八旗当中,也算首屈一指,又怀必死之志的两黄旗护军营骁锐,哪怕以数倍兵力优势,竟然一时难解难分。 但毕竟只是一时,兵力差距摆在这里,天边弯月孤悬,其下杀声震天,在刺耳的兵刃相加声中,那些身着明黄色甲胄的骑士越来越少,尸体顺着龙虎台外平原,铺满一里多地。 当李来亨带着近千精骑,凿入对方阵型,将其分割为两部,数千明骑又如群狼般涌上来分食之后,这支清军已经被全面包围。 此时,天边月色已经开始下沉 不断在战场间辗转周旋的多尔衮,回望四周,竟然只剩下二十多骑死忠亲卫而已。 且各个负伤,鲜血淋漓 如同乌云般黑压压的明骑不断靠近,最后将其围困在龙虎台旁 李来亨面色冷然,令麾下举起数百弓弩,没有人来劝降 现在他的心情糟糕极了,因为就在刚刚,先锋明骑突入对方一直在死命“保护”的车队内,才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伪帝、伪后…… 自己被对方耍了! 多尔衮听着不远处的声音,哈哈大笑,随后面色一狞,带着身后征战多年的老部下们,挺矛擎刀,向数千明骑黑压压的大阵再次冲去! 他爱新觉罗多尔衮,十七岁征察哈尔,破敌于敖穆楞,赐号“墨尔根戴青”;十八岁大破九边,突入通州,于北京城外大胜袁崇焕;二十岁攻锦州、二十一破长城、二十二败林丹汗,威震蒙古! 一世枭雄,焉能死于逃路! 只闻“蓬”的骇人一声,火光映衬下,数不清密密麻麻近千支箭矢扑面而来 冲在最前的多尔衮,顷刻间,还来不及发出惨叫,便被数十箭雨,刺穿成了刺猬…… 一代枭雄,被评价“定国开基,成一统之业,厥功最着”的大清摄政王多尔衮,至此,殒命于北京西北侧的昌平州,龙虎台。 第95章 忽闻官军收蓟北 多尔衮的死,只是北京城光复的最后注脚而已。 几乎在同时,明军主力驶入北京城,经正阳门进入内城。 好在虽然一夜动乱,内城大部分地区,都变成了废墟,但紫禁城保全还算完好,没有遭到太大破坏。 事实上此时的紫禁城已经变成了完全的空城,在明军到来之前,先是多尔衮等人仓皇逃离,被留下的太监宫女们,自然同样惊慌失措,纷纷在宫中裹挟着尚还值钱的细软后,逃离出宫。 故而明军入内城后,没有花太大功夫,便接管了紫禁城防,等候天子驾临。 熄灭的火光,寥寥烟尘,外城十数万百姓都处在某种紧张与惶恐,庆幸和无措交加的情绪中,自天启以来,这座城市发生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 无论是当初后金数度破关南下,兵临京师,还是崇祯朝席卷北方的瘟疫,或是后来顺、清又两度易手。 以至于大家总是有一些麻木的,哪怕那已经到来的旗帜,曾经在这里长驻近三百年。 但毋庸置疑的是,任何只要明事理,对大局有些许了解的人,都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 战争,终于结束了。 哪怕在辽东,在山西,局部的武装冲突仍然在持续,但当北京光复的那一刻,当多尔衮授首之时。 这些大势滚滚之下的些许杂音,已经恐怕不能再被归于“战争”的范畴,而只是眼下已经成为这片土地上,唯一无可置疑的合法政权,明政府的“平叛行动”了。 不只是说历时一年的北伐战争结束,甚至不只是这场从朱由榔于肇庆起兵以来,持续八年,惊心动魄的抗清战争结束了。 而是说,自万历以来,数十年间,让这片土地以及其子民,血流成河、尸堆如山的大动乱、大变局,终于画上了它的句号。 南直隶,苏州府 江南水乡,富贵荣华之地,却也不乏青楼瓦肆 这一天,满腔郁闷的侯方域和几个同样不得志的“好友”,正在城中凌香阁,和当红的玉玘姑娘,饮酒作乐,填诗作词,共襄雅事。 明中后期,民间,尤其是江南,押妓成风,文人士大夫以此为乐,作风轻浮。 乃至于官场之上,也不以此为耻,反而当做风流倜傥的象征。 朱由榔本人对这种事情,其实是比较反感的,他倒是不在乎什么败坏风气,这年头的风气再开放,也比后世差多了。 而是,这些“雅事”背后,所支撑的,是极为触目惊心的人口买卖,这才是他所不能容忍的,毕竟在他曾经生活的年代,买卖人口,那是最令人痛恨的犯罪之一。 当然,他也知道,移风易俗,绝非易事,而且国家未定,尚还没有精力来应对这些破事,故而一直只是先放在一边而已,因为他知道,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不仅仅是风气而已,这些女性,绝大多数都是当初从各个天灾**、饿殍遍地的地方流入,不来这里,她们又能去哪? 自光烈三年,大明光复江南以后,侯方域一直都没有得到什么正经职务,仕途上无甚门路,这几年也只能和同样际遇的狐朋狗友,每天青楼买醉。 其实朝廷不是没给机会,之前他去南京衙门参加官员征聘,人家南直布政使司,就给了他一个提举常州府小学堂的正八品职司,但奈何人家瞧不上呢? 正说这一天,几人在楼内觥筹交错,不时互相打趣一番,或是起哄行个酒令,捉笔作一两句诗什么的。 侍奉的玉玘姑娘自是赔笑在旁,或是抚琴,或是斟酒,还要附和吟诵两句诗赋什么的。 就在气氛热烈,大家都微醺迷醉,忘却平时苦闷之时,却只闻楼下忽然渐起喧哗。 喧哗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不时夹杂着许多,不知是哭是笑的呼喊 引得正在堂中抚琴的玉玘姑娘的琴声都被扰动,秀眉微蹙。 见美人迟疑,原本正在气氛中的诸人突然被惊扰,自然是气愤万分 “哪里来的俗人!大呼小叫什么!” 侯方域气势汹汹,掀开旁边纸窗,打算呵斥楼下几句 但只当他刚刚掀开,整个人就愣住了,在座的所有人,都宛若木雕般定在远处。 因为窗外,是一片喧嚷的海洋 苏州城的大街小巷,到处拥挤人群,鞭炮声、锣鼓声和哭笑声,响彻一时,都向堂内所有人涌来。 “京师光复!鞑子败了!” “鞑子败了!” “大明胜了!北伐胜了!” 侯方域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气氛陷入凝固 就在此时,身后却是一声断弦传来。 那位原本正在专心抚琴的玉玘姑娘,听完窗外喧嚷之后,恍若失了神一般,都没有察觉到绷断的琴弦已将葱茏玉指划出血痕。 失神片刻,竟是忽然泣涕出声,美人垂泪,却是愈加止不住,最后也不顾形象,竟是伏琴嚎啕大哭起来。 崇祯十一年,多尔衮、豪格、阿巴泰、杜度等人率大军,由青山关、古北口,大掠关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西至与山西交界,南至山东济南,方圆千里内俱遭清军蹂躏。 京畿附近以及山东等地七十城沦陷,近五十万人口被掳掠一空,数十万百姓惨遭罹难。 同年,山东大旱,人相食 这位玉玘姑娘,当时不过十岁而已,父母兄弟俱没,只一人,随人流逃亡至两淮,被人牙子看上,才幸免于难…… 而整个苏州府,整个南直,整个江南,乃至于整个天下,如她这般,又何止十万、百万、千万? 堂中众人,也都不是傻子,见状多少也能猜出一二,只是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于这个消息,如果说北方士民们,由于历史的惯性,还处在某种麻木与不知所措的话。 那当京师光复的消息,以八百里加急,迅速往南一州一县传播下去时。 所激起的情绪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喜极而泣的哭声,仿佛如同瘟疫一般,伴随着信使快马向南行进的步伐,迅速感染了整个国家。 当消息传到江南,鞭炮声、烟花声、喧嚷声、笑声、哭声,伴随着祭祀亡人的袅袅香火,互相奔走的大红拜帖,将一座座城市笼罩在内。 在这一刻,无论是何地出身,哪省人氏,持何政见,男女老少,从内阁、七部、府院,再到太学、国子监、中学堂、小学堂。 乃至于酒肆、饭馆、店铺,纤夫们挥汗的码头,小贩们集散的市场,甚至勾栏瓦肆、青楼红园。 人们第一次,像今天这样,不分身份、阶级,为同一件事,放声欢笑,喜出望外。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57节 尤其是青楼瓦肆,在这个年代,聚集于此的姑娘们,哪一个又不是苦命人? 江南无数繁华锦绣地,多少怡红花粉乡,这些妇女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自万历以来,天灾**不绝,北方诸省,多少黎庶逃亡乞活,典妻卖女,多少血泪遗恨,哭声震天。 而这一切,终于在这一天,画上了句号。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而在北京光复后十余日,才在大军扈从下,抵达北京城外的朱由榔,恐怕还对南面此时已经开始沸腾的情绪一无所知。 作为大明天子,他却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国家真正名义上的首都。 是的,虽然大明施行两京制,但朱由榔哪怕在收复南京以后,已然只称呼北京为“京师”,而只将南京称呼为“行在”。 这不是迁都的问题,而是一个政治态度,是在随时提醒所有人,真正的京师,还没有光复。 而当他真正站在高耸的永定门外,看着跪满一地的臣民,由于才刚刚剪辫,看起来就像光头一般,以至于不少读书人,都用头巾遮掩。 一杆略显陈旧的明黄色龙纛,耸立在北京城永定门外,迎风猎猎,一如当初在桂林城头、军山湖畔。 都有些心情恍惚,乃至于眼睛湿润 八年,从二十出头,意气风发,到现在为人父母,年至而立。 朱由榔此时的心情,有些像当年参加高考时,考完最后一科,走出考场的感觉。 但事实上,比那要强烈得多 毕竟这一次,他付出的不只是努力,这一路行来,不知道多少人的鲜血、性命,多少肇庆、桂林、尧山、军山湖,记忆模糊的面孔,多少午夜梦回时害怕、遗恨,兢兢业业、如履薄冰。 自己,赌赢了。 第96章 大鱼入网 与关内无数府县,每家每户,喜庆颜开的热闹气氛不同。 顺天府往北三百多里外,越过顺义、怀柔、密云,越过道路崎岖,山势险要的古北口,再越过哈喇河畔的草原与戈壁。 一支数十员,人困马乏的队伍,正在艰苦跋涉。 正是才从北京出发,又因多尔衮用性命主动引开明军后,才得以逃脱升天的索尼、刚林,以及被护送的小皇帝、太后一行。 这一路上,并不太平。 当他们三百多人,与多尔衮分离后,转向往北而去,虽说这个方向上,没有什么明军主力。 但由于李定国挺进直隶以后,整个河北地界便是遍地的“抗清义军”,所以他们这一路上遇到的麻烦实在不少。 先是在密云,就先后遇到了几股“义军”,这些人有不少都是趁着局势动荡,清廷统治瓦解、明廷尚未接管的间隙之中,为非作歹,趁机发财的。 大部分力量薄弱的见这三百多骑,以为是南面战场的溃军,不敢轻动,但自然也就有胆子大的,见对方衣甲整齐,又是黄色甲胄,说不得便是满清宗室大鱼,便企图不轨。 虽然由于这三百多骑战力不凡,面对这些散兵杂勇,还是杀出一条血路,可减员是越来越严重了。 除此之外,如此局势下,并非所有人,都愿意赴汤蹈火的,毕竟虽然都是满人,但大家也并非都姓爱新觉罗。 一路上,找各种机会逃离队伍,四散流窜求活的同样不少。 等行到古北口时,已经只有百余骑。 而原本索尼等人,还期待古北口作为关隘,会不会有少量清军驻扎,可以会合。 但靠近才知,原本守关的近千人马,早就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大厦将倾,又有几个人愿意陪葬呢? 百余人马毫无阻碍的越过古北口,按照索尼的意思,先到承德那边,而后再相机,或是能和盛京方向的何洛会取得联系,或是折往察哈尔,和山西北撤的阿济格等人取得联系,届时一行人就自然安全了。 但随着时间推移,由于之前北逃实在过于仓皇,一行人也没带多少辎重补给,如今行过近十日,粮食补给终于快要告罄。 为了节省,索尼不得不减少了士卒们的饮食,而这自然是导致更多人脱离队伍逃亡。 ------------------------------------- “这是到哪了?” 索尼尘土满面,口干舌燥,对身旁亲信问道 此时队伍只有不到六十人,除去几个贵人外,其余人等,都是索尼、刚林等人的亲信奴才们了。 “回主子,这儿……大致应是滦平县西,再往前,就是喀喇沁地界了。” 索尼闻言,知道暂时不能再往前了 因为他知道,喀喇沁早在几月前,就已经反叛,只是当时清军分身乏术,也没办法对付对方。 而眼下北京沦陷,承德、滦平县十有**已经落入喀喇沁部手中,进去只是徒劳送死而已。 所以他立马拖着疲累的身躯,和大学士刚林、贝勒巴尔楚浑商议。 最后议定 如今明军骑兵既然能占领居庸关,那十有**,宣化府已经落入敌手,故而一行人虽然已经逃出关外,却不能直接直接往西,那样很容易撞上明军搜寻的骑兵。 不如先继续向北,从多伦地区转入察哈尔。 不得不说,索尼等人的判断完全无误。 因为就在李来亨发现自己被多尔衮耍了以后,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一面将麾下数个马营,全部拆成以哨为单位的小股,在整个居庸关周围百里内,搜山检海,势要擒获伪帝。 另一方面,又将消息递给了后方的李定国,和离这里最近的另一股明军,太行山的王愬部。 在北京光复的同时,王愬就带着近万四处联络统合而来的抗清义军,抢在阿济格之前,进驻已经空虚的宣化府,切断直隶与山西的直接联络。 此时索尼等人要是直接往西,绝对是自投罗网。 而且李来亨又不是傻子,长城关口也就那几个,很快就想到了对方从古北口跑路的可能性,另一边还飞马疾驰,往喀喇沁的冒襄处送信,要对方协助,注意不要让伪帝向盛京方向流窜。 可方向路线虽然判断对了,但另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却是摆在了索尼等人面前。 经过多日跋涉,纵使由于各种减员,补给负担已经小了很多,也因此多坚持了些时日。 但干粮到底还是耗尽了 而从这里,按照索尼等人议定的迂回路线,往察哈尔去,至少还有两百里要走。 所以,他们首先要得搞到粮食补给才行。 这虽然是个大问题,但解决方法却是毫无争议的,至少对于索尼这种经历过太祖时代的老将而言,更加毋庸置疑了。 还能怎么样,抢呗! 不然你还要捡起老本行,在这儿打猎?这地方也没有这么多猎给你打啊,而且还要考虑快速离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抢一把是最现实的法子了。 但滦平这地方,此时处在草原边缘,有不少漠南部落民居住,这些人很快就成了索尼等人的目标。 毕竟汉民大多靠近城池居住,尤其是战乱之后,而且那些汉人地主大户,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现在他们也就几十号人,可别折在此处。 索尼让刚林留几人看住小皇帝和太后,而后自己与巴尔楚浑,带着余下数十骑,瞧准了滦河东侧的一个出来放牧的小部落下手。 很快,当天傍晚,一伙“马匪”便突然袭入这个只有不到三十帐的小部落,先是纵火造成混乱,然后大肆掠夺,抢走许多干粮、牛羊,以及草原人民最为重视的盐巴。 索尼毕竟是在关外跟着努尔哈赤干过的,对于这种事情倒也非常熟练,为了掩盖行踪,他带着人斩草除根,二十多帐草原百姓,大约是来自喀喇沁,曾经还是大清子民,几乎被屠杀殆尽。 这才放下心来,打马往回 但他所不知道的是,这一天,部落里刚好有个少年牧民,由于白日自家有牛羊走失,出去寻找,尚未归来,竟是逃过一劫。 而这,居然给一行人引来杀身之祸。 那少年回部落发现惨状以后,立即往回距离最近的喀喇沁部族报信。 而这个被屠杀的小部落里,有一位喀喇沁中旗贵人的侧室家属,当地部落首领听闻消息,获知其被不知从哪窜出来的“马匪”所屠,十分愤怒。 亲自引着百余族中勇士,往这边扑来…… 而此时,刚刚获得充足补给的一行人,由于逃亡多日,打算在这里休整一天。 由于昨日“斩草除根”,索尼倒是颇为放心。 第二日,他们刚刚拔营继续往北,不过十来里,就忽然被身后一股叫嚣而来的蒙古游骑追上了…… 带头的喀喇沁首领,名叫巴特尔,所辖不过只是个三百帐的小部落而已,依附于喀喇沁中旗,一直以来都在滦河东侧放牧。 这次引来的族中骑士,也都只是牧民青壮而已。 毕竟据他所知,对方也只是“马匪”,没必要太过重视。 谁知道双方甫一交手,巴特尔就察觉不对。 因为这股人马的装备实在是太精良了! 锁子甲、狼牙箭、强弓、马槊,这哪里是马匪该有的东西! 几乎只是一瞬间,身侧倒下数名族人的同时,巴特尔心思百转,联想起前两日中旗那边贵人派人专门通知各部落的讯息。 顷刻间大呼 “不必近战,只要缠住他们便可!” 随后指着自己最为信任的一名族中青壮 “格根!你带着两个人赶紧去通知周边其他部落!就说有满清的贵人跑到我们这边来了!只要他们前来支援,以后必然能得重赏!” 第97章 荒诞的结束(上) 周边随行的族中勇士,还没反应过来是啥情况,但在巴特尔反复催促之下,还是赶紧分出了好几人,快马往东北边两处平常相善的部落赶,距离虽然不远的估计也得一个多时辰才能拉来援兵。 情知眼下断断不能放过眼前这货身份可疑的“马匪”,巴特尔也算效了死力,毕竟他也清楚,如果眼前这伙人真的是逃亡的满洲贵人,那此战之后,只要能留住,恐怕就有一场不小富贵等着自己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58节 这位由于挨近长城,故而在关内外多年皮毛、盐铁走私生意中,变得比寻常蒙古汉子要油滑的多的小头领,自然是不愿意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巴特尔让麾下近百骑分散开,不要和对方正面冲突,尽量只用箭矢骚扰,主要目的还是拖住对方脚步,让其无法逃离此地而已。 毕竟虽然自己这边的人数是对面的两倍,但战力却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尤其是对方的武器装备,实在骇人,精制挑选的强弓,钢簇头的狼牙箭,以及锁子甲、布面甲的双重防御。 对比巴特尔这边,连皮甲都凑不出二十副来,粗制滥造的猎弓,每人手中只有五六羽铁制箭矢,其余都是粗加工的骨箭,隔着三十步外,连对方最外层的布面甲都伤不到。 别说是百骑,就算是再加一倍,若是真的正面冲突,怕也留不住对方这区区数十骑。 巴特尔只能尽量咬住牙关,不顾伤亡的让麾下勇士缠住对方。 索尼毕竟也是老将了,当和对方交手之后,瞥见有数骑迅速离开战场,往东北方向奔去,心中立马就咯噔一下。 这肯定是去请援兵了 他向刚林、巴尔楚浑示意,两人也马上反应过来。 若是半个时辰之内,不能立刻突破,离开此处,到时后就真的麻烦了…… 索尼这个五十岁的老将,当即纵马冲在最前,身侧几名亲兵扈从跟上,巴尔楚浑则是护住惊慌失措的顺治母子,准备择机突围。 “嗖嗖……” 箭矢来回穿梭在这并不广阔的战阵之上 作为两黄旗精华所在的护军营摆牙喇精锐,即使是在八旗当中,那也是百里挑一的存在,纵使千里奔波,士气困顿,但也不是一般散兵游勇可比的。 三十步内,几乎是张弓应弦即中! 双方在草原之上,周旋不到两刻钟,巴特尔这边中伤倒地的就已有十数人。 巴特尔是真的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 他麾下的这些族中勇士,本来就只是些半牧半猎,只在部落冲突之时才会被上面临时征召聚集的青壮牧民而已,并没有经过太多实战磨砺或是军伍训练,哪里见过这般阵势? 很快,才过了两刻钟,自己这边的人手就出现了士气动摇,大部分人甚至都不敢靠近对方三十步内,只敢远远放箭,压根造不成半点杀伤。 而对面这伙“马匪”,只有两三骑甲胄上挂着箭矢,看样子撑死就是行动不便的轻伤。 不过在满头大汗,苦苦维持的同时,巴特尔也在心中更加坚信 这伙人来历绝对不凡! 他不是没见过八旗兵 喀喇沁作为最靠近北京,且同时距离辽东、科尔沁距离不远的漠南部落,当初努尔哈赤、皇太极时代征战蒙古,入关劫掠,都要从此过路。 据他所知,八旗军士骑兵精锐是不假,但像眼前这般以一敌几,还游刃有余的存在,还是十分罕见的。 只有八旗中各护军营里,作为主将亲卫的白甲摆牙喇可以一比。 但从衣甲制式上看,又并非简单的普通白甲兵,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这是满洲皇室的亲卫! 巴特尔不断厉声威胁麾下的族中勇士,让他们分散涌上去缠住对方。 最后甚至亲自上阵,险些没被一箭结果。 他还许诺众人 “此番战后,每人每户赏三十头羊!战死者加倍!” 这不是一个小数字,这里近百人,加起来,那就是两三千只羊啊,哪怕在草原之上,这也是一户中小部落头领的全部资产了。 事实上巴特尔本人都没这么多牛羊,但眼下哪里顾得了这些?先画饼忽悠住手下人再说,至于以后?等拿下眼前这伙说不得“贵不可言”的不明人,害怕缺几头羊? 好在,随着时间推移,眼前这些在巴特尔眼里近乎无敌的军士,终于逐渐显现出疲态。 弓箭不是火铳,尤其是强弓,多次张拉之后,是非常消耗体力的,这也是早期火铳在各个方面都不如强弓,却能被推广的原因之一。 归根到底,清兵人数毕竟处在下风,只要巴特尔他们熬过最开始的那会儿,随着时间推移,对方的人数劣势便会显现出来。 比如箭矢即将耗尽 本来他们此行便是轻装简从,每人只带了二三十羽狼牙箭,还在之前与关内的乱兵有所冲突,消耗不少,此番一交手,对方有不愿近战,而是在外围骚扰,竟是很快就要耗尽了清兵箭矢。 索尼见对面的游骑不敢靠近,这边箭矢也快告罄,干脆便下令,所有人换成近战长短兵器,直接结为纵队突围便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数十骑迅速集结在一起,呈锋矢状,将顺治母子护佑在最中间,外北面突围。 巴特尔等众,刚刚便伤亡惨重,哪里能抵挡得住,根本不是一合之敌,只是稍作抵抗,就如鸟兽散。 纵使巴特尔知道眼前就是泼天富贵,但也需有命享受不是? 就在索尼等人终于冲出重围,心里长松一口气,准备继续向北奔驰,先拉开二三十里,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说。 但就在所有人都稍稍松懈下来是,正在前方探路的刚林突然瞥见东边一线涌动的烟尘…… 众人面色大变 ------------------------------------- 周沧策马在前,一刻不敢停息,身后数百骑都紧随跟上。 他心中兴奋得紧,只觉得自己实在是撞了大运。 其人来历不一般,因为他有个亲哥,叫做周涛,正是当年军山湖大战,跟随塔天宝诈降张存仁,纵火毁其水寨,从而扭转局势的将领。 那一战,几乎无人幸存,周涛本人也死在阵中。 当初塔天宝行动前,将部分人留在水寨当中,让其脱离大队,往北去南昌。 都是些家中有老有小,或是兄弟同时从军的。 周涛兄弟二人俱在军中,便将弟弟留了下来。 徐州战后,李定国席卷山东,拿下胶东半岛,能够直接就近通过海路把兵力投送至辽东半岛,便先后派遣了四个营过去,支援辽东。 周沧作为所属厢总,正在其列。 冒襄出使,并坐镇喀喇沁诸部后,郑成功和陈贞慧担心他在草原一人孤立无援,不足以保全自身和在紧急情况下有所应对,便从援军中抽调出一厢,近千精锐过去。 周沧所部作为营中最为精锐一厢,便被抽调而去。 海军奇袭锦州以后,关内外交通被断绝,后来喀喇沁诸部又转头向东,袭击侵吞科尔沁诸部。 冒襄担心喀喇沁西面,察哈尔等亲善满清的漠南部落,会不会孤注一掷,在阿济格等人鼓动起来,往东袭击空虚的喀喇沁,同时也是担心自己跟随东进科尔沁后,喀喇沁诸部中,有没有不稳定因素。 就让周沧带着五百骑,坐镇喀喇沁中旗,警戒周边,就算有了什么情况,也能在组织抵抗的同时,通知消息。 其实这是冒襄多心了,察哈尔之前就被多尔衮抽调一空,哪里还能有兵?至于喀喇沁,眼下局势大家都看在眼里,哪有这么多不开眼的。 但没想到,却是歪打正着,巴特尔所派人往周围部落通知时,就遇到了正在一个数百帐小部落里例行巡游的周沧…… 第98章 荒诞的结束(下) “是不是就前面那股?” 周沧通过身侧通译,急忙向带路的蒙古汉子问道 只待那人刚点头,便二话不说,周沧一挥右臂,身后近百明骑,加上近百蒙古游骑一起扑了上去。 索尼等人,只是一味纵马飞驰,只恨这马下本能长出两根翅膀来。 将马背之上,被骑士拥着,从来没有受过这般颠簸的顺治,折腾得够呛,面色苍白。 周沧哪里能够放过对方,紧紧策马追随在后,一连抽了好几鞭子,战马吃痛,扬蹄不停。 这可不是怜惜马力的时候 “放箭!” “嗖嗖” 两百汉蒙“联军”,纷纷扬弓搭箭,一边纵马,一边零星放箭,朝着前方数十逃骑身后不停射击。 之前还被冲散的巴特尔的几十散骑,见有援兵追来,尤其其中还有明军打扮的,自然是又勒马相随。 虽然其余那百来蒙骑,也是巴特尔部下那些族中青壮差不多,装备简陋,战力拉胯。 可周沧带来的近百明骑,却可都是光复左军的精锐马营骑士,虽然比两黄旗护军营恐怕差距还不小,但在占据人数优势的情况下,吃下这股残兵,还真没啥困难。 双方就在这草原之上,纵马十余里,都紧紧咬住 前方的清兵,不断有中箭落马的。 这些明骑可不是蒙古游骑可比,手中俱是钢制箭簇的破甲箭,只要伤及要害,纵使你双层重甲,也未必能讨到好。 除此之外,鞍下还另外配有双发火铳,临近十余步时,就能放铳攻击。 “嗖!” “蓬!” 索尼只觉得背后一阵酸疼,便是知道自己中箭了,虽然双重重甲之下,不至于致命,但依旧对行动造成不小阻碍。 眼见着后面的汉蒙骑兵跟牛皮糖似的,难以摆脱,索尼干脆咬牙,疾呼道 “巴尔楚浑!你带几个精干的奴才,带着太后、皇上往西面去!” “其余人等,和我来!” 便带着剩下数十骑反身与周沧搏杀 一阵刺耳的兵刃相拼,钢刀入肉声后,便战成一团了。 顷刻间,横尸遍地,血流如注 ------------------------------------- 夜色笼罩,大概是后世河北的围场蒙古族、满族自治县南侧,滦河西岸,数骑行色匆匆,停留在一座破庙中,生火休息。 巴尔楚浑,先是把紧张一天的帝后安顿好,生火烧水,热上粮食,便按刀提弓,外出寻足以过夜的柴火了。 战马被拴在庙外 这些马匹均是正黄旗的家底,从科尔沁牧场精挑细选,肩高超过五尺,在这个年头,已经是百里挑一的神骏,不比西路军骑军中的叶尔羌战马差了。 庙中,除去顺治母子外,就只有两个亲卫在外守护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59节 由于数日奔袭,大家都疲累得紧,眼皮打架,天色将黑后,便昏昏欲睡,尤其这里已经脱离喀喇沁方向足有数十里,基本算是安全了。 松懈下来后,无论是里面的顺治母子,还是外面守卫的亲兵,都疲乏休息起来。 而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是,破庙外,黑夜之中,却是有几双不良的眼睛瞧着这边。 “老大,这马不简单啊,只怕是什么贵人,要是随便下手,说不得有麻烦啊……” 一个刀疤脸马匪,低声向身侧的当家人道 为首的马匪头子,名唤徐七,原是蓟镇边军,后来松锦大战后,变成了溃兵,明廷又不发饷,便在这北直、蒙辽交界处,混迹成了马匪头子。 手里十来号人,凭借着劫掠走私商队过活。 徐七不屑道 “担心个屁!就算是什么贵人,没看到这风尘仆仆的,怕是被人追击,眼下官军大胜,这些人绝对是鞑子那边的,杀了又如何?谁来追究俺们?” “再说届时毁尸灭迹,谁知道是谁干得?” 那刀疤脸闻言,也觉得自家老大说得是。 七八个马匪,距离这数十步,就悄悄下马,抽出刀刃,靠近破庙。 由于里面的人都缺乏警惕,知道对方靠近十步以内,才勉强有所察觉。 “谁……” 话还没出口,为首的徐七抄出短斧,劈手便是猛挥下去,那人还来不及叫喊就已经被开了瓢。 另外一人,则是被数人一起扑上去,动弹不得,只是一味折腾,然后被人割了喉。 内里的母子闻声,终于被惊动,博尔济吉特氏连忙起来探头张望 “里面还有人!” 正在这外面的马匪发觉里面有人探望之时,破庙外面远处突然有马蹄声响起,正是回来的巴尔楚浑等人。 刀疤脸面色一白 “怕是还有硬点子!老大,怎么办?” 那徐七却是面色一狞 “还能怎么办,拉上这几匹好马,扯呼!” 可就在所有人临走之前,徐七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冷声道 “这娘两看到咱们了,不能留,马上砍了,放火再跑!” 可怜仓皇之下,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抱在一起的顺治母子,见外面凶神恶煞的马匪突然折返。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博尔济吉特用并不熟练的汉话,连声大呼 “壮士!我这还有财……” 只可惜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几柄斧子当场砍杀,身侧才刚十四的福临,连忙扑过来,却是也被那刀疤脸一脚踹开,两刀结果。 “噼里啪啦……” 一抹火光在破庙里升腾,远处快马赶到的巴尔楚浑,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如坠冰窖…… 心志俱丧,盛怒之下的巴尔楚浑自然是不会放过徐七等人,这位贝勒毕竟是岳托之子,弓马娴熟,带着麾下亲兵,不顾一切,纵马冲上去,几箭就射杀数人。 然后才转身看着那已经烈火熊熊的破庙,跪地痛哭流涕,不能自已,直到哭不出来,再无声响。 身侧亲兵想过来劝,才发觉自家贝勒爷身下一片血红,却是已然用短刃自尽…… 本应该是作为清军入关后,第一位建立稳固统治的清世祖,和辅佐两代君主的孝庄太后,却是连尸骨都找不齐了. 余下的清兵见自家贝勒,皇上、太后都已殒命,忠心的便自杀当场,其他也各奔东西,逃窜而走。 当年李自成流落九宫山,最后死在过路贪财的民兵武装手中,所谓白龙鱼服,虎落平阳,亦是难免之事。 …… 具体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十几日后,才在收到消息后的李来亨率部拉网式搜索之后,才有了个大体说法。 至于报与北京的朱由榔,又是再几日后的事情了。 “所以说,顺治和那博尔济吉特氏都死了?” 朱由榔看着手中军报,向眼前的锦衣卫佥事雷汜楠楠问道 “禀陛下,虽然无有尸骸,但从残迹上已经可以确认,二人均已丧命。” 朱由榔心中颇有些怪异,八年血战,数十万大军生死相决,没想到最后的结束,居然是被一伙马匪给碰上了…… 为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画上了一个荒诞的句号。 第99章 还于旧都 朱由榔进入北京,大概已经是光烈七年五月以后的事情了。 整个入城仪式,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欢呼升腾 毕竟,此时整个北京城内的原清廷官员,都几乎被清洗一空,还是提前抵达的随驾礼部右侍郎杨鸿,进城组织仪式。 最后只能找出北京周边的百多个前天启、崇祯朝有功名士子,和德望老人,带头迎接,数万百姓夹道,欢迎天子仪驾入城。 黄土垫道、清水洒街,数千甲士拥护下,在无数城中居民诚惶诚恐的俯首下,朱由榔第一次来到这个年代的北京城。 虽然八年多来,在朝会上、在旨意里,一口一个京师,一口一个故都,但真正到了眼前,却是相当陌生。 哪怕按照这具身体的本来经历,他也没来过北京。 好在紫禁城和他以前记忆中的那座,差别不大。 毕竟是天子还于旧都,该有的场面还是必须要有,这不仅仅是面子问题,也是要安稳北方人心。 事实上,还没有入城,只是到了卢沟桥时,朱由榔就连番下了三份明旨。 其一,命李定国为经略招讨北路使,统领麾下,继续经由山海关,驰援盛京战场,了结辽东战事。 其二,命李过分兵挺进山西,王愬部归李过指挥,入山西协助西路军平定阿济格、满达海。 其三,召南京内阁、七部,诸院北上京师。 是的,当北京光复以后,朱由榔最先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让南面的中枢朝廷北上。 当然,这并不是说,是要将首都迁回北京。 事实上,首都问题,早在北伐之前,于中枢当中就有过讨论,一直也没有什么定论。 但就眼下而言,北京的确要暂时行使一下首都职能了。 因为虽然主要的仗都已经打完,却并不意味着朱由榔和中枢宰执们就可以从此高枕无忧。 眼下至少有三个问题迫在眉睫 一是清剿满清余孽,彻底断绝其依靠关外东山再起的可能,尤其是东北,辽东辽西,以至于后世的吉林、黑龙江等地,犁庭扫穴,肯定是必要的。 二是稳定北方,重建政权,安抚民生,解决流民问题,而且北伐战后,整个北方到处都是乱兵、溃卒,乃至于某些所谓的“抗清义军”,该清剿的清剿、该解散的解散,该收编的收编,都是不小麻烦。 三是蒙古问题,自努尔哈赤以后,又经皇太极彻底巩固,漠南诸部和满清关系很近,现在清廷一朝覆灭,该如何与喀尔喀蒙古诸部相处,拉拢也好,威慑也罢,总该是有所部署,定下基调才是。 这一桩桩一件件,不可能只由朱由榔一个人,或是身边带的几个大臣就能敲定办好的。 必须要有正经中枢来此主持工作才行。 甚至朱由榔预计,自己从眼下开始,恐怕至少还要在北京呆上一到两年。 北方问题实在是太严重了,无论是民生经济,还是政治军事,各地行政组织一片空白,像河南那种直接赤地千里。 瞿式耜等人接到旨意后,便带着之前就有所准备的中枢各部门,开始了浩浩荡荡的北上之旅。 好在至此,京杭大运河已经全线打通,从南京北上北京,其实并不算麻烦,当年科考时,每隔三年都有江南无数士子北上,大多走此线路。 ------------------------------------- 时间转入夏季,北方逐渐炎热起来,北京城中,曾经作为大明皇室两百多年居所的紫禁城,却依旧空芜。 朱由榔并没有着急住进去 而是选择跑到紫禁城和景山西侧的一处偏僻皇家别苑安顿下来,这地方临湖而立,在明初扩充太液池,又新掘了一个人工湖,相互连接,常常作为皇室避暑之地,眼下天气转热,倒是要比紫禁城内凉快多了。 嗯,这个地方,后世一般称作中南海。 之所以朱由榔没有马上住进紫禁城,是因为他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没干,这时候就直接住进去,实在容易招闲话。 因为,虽然朱元璋当年在南京都给自己子孙后代的陵墓群找好位置了,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有明一代只有朱元璋一个正经皇帝葬在南面,其余的皇帝都是葬在北面,北京城西,天寿山麓的。 也就是后世所称的“明十三陵”。 从成祖朱棣,到朱由检的陵墓都在这里,既然打到了北京,哪有不祭祀完祖宗,就直接住进皇宫的道理? 而之所以现在还没祭祀,倒不是朱由榔不想,虽然他对这些列祖列宗没啥感情,但当了快八年皇帝,很多事情他也明白,这些繁文缛节,也是有它的存在意义的。 比如现在,这对安抚北方各省的人心,同时也是维护他朱由榔“中兴之主”威望是很有必要的。 故而,这次典礼他额外重视,必须要等内阁的宰辅大臣们,以及部院要员,还有作为大宗正的朱以海到齐后,再郑重其事地进行。 在此之前,朱由榔只是先让礼部右侍郎杨鸿,带人维护修缮各帝王陵墓的楼殿、庙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而自己,在等待南京方面一众人北上的同时,开始“斋戒沐浴”,当然,事实上都是在焦头烂额的处理北方各地的一大堆烂摊子。 ------------------------------------- 光烈七年六月下旬,来自南京方面的皇后王氏,数百名主要宰辅、大臣,以及中枢要害官员,还有大宗正吴王朱以海,终于抵达天津的运河终端。 而后转乘,浩浩荡荡进入北京。 这一场面,就是在将明廷的胜利,和清廷的彻底覆灭,向全天下宣告 所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光烈七年,七月十五,中元节 天子朱由榔携后,即内阁宰辅大臣,以及专门赶来的军方职衔最高者,大都督府同知,李定国,七部、各院主官,以及一众郎中以上大臣,在京周边总兵以上将领,浩浩荡荡几百人,车马仪驾一眼望不到头。 为了壮此威势,同时也是保护朱由榔的安全,李定国专门调来三千精锐骑兵扈从,外加李景兴御前司的数千甲士,全部着甲带刃,从内城一路排到城外肃立,声势浩大。 又从光复左军、后军挑选五营一万五千众战功卓着者,在天寿山南列阵,让天子和宰辅们检阅。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60节 刀枪如林,甲胄耀眼,万岁之声,响彻天际。 朱由榔领众臣,登上十三陵之首的长陵的陵恩殿,这里便是成祖皇帝朱棣和皇后徐氏的合葬墓。 陵恩殿则是历代大明皇帝登基后,祭祀先皇所在。 十三陵并非每一座,身为天子的朱由榔都要亲自登门,但其中有三个是必须要亲自祭祀过的,其一是作为祖陵的长陵,其二是他亲爷爷万历的定陵,和作为他继承法理源头之一(兄终弟及)的朱由检的思陵。 而由以对作为祖陵的长陵祭祀最为隆重 朱由榔身着红黑相间,十二章衮服,头上琉冕,只觉得实在沉重,但依旧在众臣拥护下,缓步向前。 明楼之下,楼内正中立有“圣号碑”,碑制为龙首方趺,篆额“大明”,下刻“成祖文皇帝之陵”七个径尺楷书大字。 首辅瞿式耜自然当仁不让,在旁诵读祭文 曾经,大明十几个皇帝,大多也都来过这里,同样繁杂的祭祀典礼,但此时的君臣们,却丝毫不觉得疲累,而是另有一番当年那些太平君臣们难以体会的心境。 事实上,瞿式耜念到一半,就声音哽咽,几乎难以自持,下方数百臣工队列中,不乏落泪泣涕者。 不同于朱由榔,他们大多数人是来过北京的 因为他们不少人都是当年天启、崇祯朝的进士、举人出身,来这里参加会试、殿试,以至于部分人还在这里任过职。 自清军入关以来,一晃眼,竟是快十年了…… 第100章 萧瑟秋风今又是 祭祀之后,朱由榔入驻紫禁城,便开始朝会商议 战争胜利以后,有很多历史遗留问题,尤其是礼法上的问题,都该有个定论。 比如说朱由检的庙号,弘光朝廷定为思宗,后来又改为毅宗,隆武朝廷又定了个威宗,众说纷纭。 还有一些问题,比如如何对待弘光、隆武这两个曾经的抗清政权?是否承认他们的合法性? 这都激起了众臣讨论,毕竟自古以来,文臣们总是热衷于商议参与这类事关“名义”的问题。 但朝中聪明人都知道,这其实是天子在逃避真正棘手的议题,所以才把这些看似重要,其实无关大局的事情抛出来而已,以作拖延而已。 毕竟,过去在一面抗清大旗,无可争议的名头下,不管是什么派别、出身,有什么矛盾都得放到一边。 朱由榔但凡遇到什么阻力,只需要把这面大旗打出来,那便是无往不利,谁能反驳呢? 而体现在具体政局上,除了肇庆早期,有一些小动荡外,其余时间里,整个光烈朝廷的大臣官员们,为了北伐,为了收复河山,为了报仇雪耻,还是当得起一句“相忍为国”的。 毕竟那时候,谁都知道,抗清才是朝廷第一要务,除此之外,其他都是放屁,不抗清,命都没了,于是乎,在朱由榔的强力压制,和诸位宰辅通力一心下,也没人敢闹出什么幺蛾子。 但,仗已经打完了。 很多矛盾,就不能再隐藏在抗清旗帜下,继续糊弄过去了。 毕竟,站在他朱由榔面前的这些人,又不是机器,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利益,自己的政见,而恰恰,他们又是这个时代全中国最为精英的一群人,是领导一个国家所必要的政治精英。 政治上的斗争,不比战阵之上明刀明枪来得差。 而且不同于战争,政治斗争是没有结束一说的,只要这个朝廷还在,它就一定会有,这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不然呢?嫌烦把人家都赶出去?那谁来帮你管政务?你朱由榔知道大明有几个府几个县吗? 从来没有反对意见,对皇帝俯首帖耳,遇到问题只会点头“啊对对对”的大臣不是没有,只是那种一般都是废物。 你既然让人家帮你做事,就得听人家发表意见。 朱由榔不愿意一开始,就把一些可能会让君臣之间不太愉快,或者是容易引起政争的议题抛出来,所以才先引出一个较为缓和的议题。 最后,朝会议定,认可弘光朝议定的朱由检庙号,为思宗,“道德纯一曰思,大省兆民曰思”,这算是个不褒不贬,算是对其兢兢业业的认可,大致就是“气节可嘉”。而毅宗,或是威宗,就过于拔高了,毕竟“致果克敌曰毅,服叛怀远曰威,蛮夷率服曰威”,放在内忧外患,自尽而亡的崇祯身上,的确不合适,反而会有种讽刺的感觉。 朱由榔也对弘光朝廷表示了认可,毕竟二人同辈,算是堂兄弟,也符合“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礼法传统,为弘光帝上庙号安宗,也算不褒不贬,当然,安宗作为庙号,是有一些暗贬的意味在,但朱由菘的表现也对得起了。 而最为棘手的,便是对隆武政权的定位了。 到底算是正经抵抗殉国的先帝呢,还只是趁乱割据的非法政权。 近半朝臣都认为应当不予承认,只认可唐王在江南大乱之际,监国的身份,而不承认其帝位。 毕竟隆武帝朱聿键不同于朱由菘,朱由菘好歹也是万历帝的亲孙子,是毫无疑问拥有参与皇位继承权力的。 但朱聿键却只是太祖朱元璋二十三子唐定王朱桱的后裔,离皇室嫡系差了十万八千里。 如果说朱由检、朱由菘和朱由榔之间,还能以堂兄弟相称,那和朱聿键,就只能算“远房族兄”了。 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朱由榔却表示了认可。 他认为,朱聿键登基时,自己才刚逃至两广,且当时隆武建元后,也是获得了南方明廷残余势力认可的。 且就朱聿键本人而言,继位以前,无论是崇祯时期,不顾会被天子猜忌,以至于后来被崇祯废掉王爵,主动起兵勤王,还是弘光陨难后,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地维持局面。 尤其是在当初那种弘光朝都还在喊“联虏平寇”的情况下,能够主动改变政策,比如堵胤锡招抚忠贞营,就是隆武时期的事情,这一“统一战线”政策,从事后来看,也是明廷反击的关键,是光烈朝反败为胜的转折点。 虽然由于被郑芝龙挟制,没能做出太多决策,但于民于国,还是有功勋的。 故而,朱由榔认为,隆武帝相较于弘光,其实更加值得肯定与尊重,应上庙号绍宗,“疏远继位曰绍”,也算恰如其分。 同时让人重新修缮增建位于河南孟津县的朱由菘陵墓,不过朱聿键遇害以后下落不明,至今连尸首都没找到,却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最后还是决定,在南京神烈山孝陵侧起一个衣冠冢,若日后寻到其遇害之处,或可迁入其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花几日议完这些个名义上的问题后,许多真正的任务才开始。 随着时间即将入秋,重建北方各省府县政权,组织秋收,安置流民,解散义军,都是一项项繁杂的任务。 刚刚在北京安顿下来的中枢,立即高速运转起来,一条条公文,就近从这里发往北方诸省。 一批官员被临时调用、升迁 当然,考虑到南北平衡问题,中枢认为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也当在北方各省临时提拔任用一批本地士子,参与政权重建。 朱由榔当然表示认可,仿照当年两广旧例,凡过去在天启、崇祯等朝具有秀才以上功名的,或是地方上,对抗清有贡献的,各地督抚组织考核,优秀的一批直接选入北京,由朱由榔亲自考核后(事实上是宰相们考核),赐予功名任用。 这当然是临时制度,以后还是要走科举正途,但眼下北方各省一片混乱荒芜,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乎,各地督抚的任务愈加沉重。 当然,此时被调到北方诸省主持工作的,也都是朝中干将。 如当初洋务院出身的李新任山东巡抚,原来作为朱由榔最早的从龙功臣,隆武时担任永州知府,后来在光烈朝担任吏部侍郎的晏日曙,调任了北直巡抚。 礼部尚书朱天麟,挂右都御史衔,调任河南兼河道总督,算是对遭难最重的河南,以及河道工作的重视。 但当各地选调的新进士子,抵达顺天府时,朱由榔本人却已经不在京师城中了。 其人却是往东,去了山海关,盖因刚刚传来的消息,盛京,终于被明军拿下了。 至此,曾经困扰大明数十年的辽东问题,不复存在。 事实上,朱由榔之所以跑出来,一方面是闲不住,另一方面,也的确有些事情,要他这个天子来做。 此行主要是为了安顿东北地区的布置,另外也是向东北地区盘踞的满蒙部落示威,同时解决处置建州残留问题。 故而并非是单枪匹马,而是带着光复后军、左军六个师,数万大军浩浩荡荡的从山海关出去。 这时候的山海关,就在后世秦皇岛市内。 朱由榔看着这座临山靠海,曾经中原十数年板荡的滥觞和起源所在,感慨万千。 时值八月末,九月初,天气转凉,风高云淡。 朱由榔于关内题词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身侧文武均慨叹万千,盛赞天子文采,尤其是这一句“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在眼下中兴社稷,再定中原的场景下,简直再适合不过了。 但朱由榔本人却是主动推脱道 “并非是我所作,乃是当初未登基前,闲散时,偶然碰见的一位湖广先生所作,乃是位学堂教员……” 诸臣自然是不信,只当是天子玩笑谦虚之词 可只有朱由榔本人,看着自己书写的这首再熟悉不过的浪淘沙,却是心中感叹 换了人间,自己到底有那般战天斗地,无畏粉身碎骨的勇气,去真正的改变这个世界呢? 写在第四卷 后面的话 第四卷 至此也就结束了,接下来,这本小说便也进入了尾声,也就是最后一卷。 大概会写一写光烈朝廷内部的斗争,以及深入改革,对外嘛,自然是之前就已经留下的问题,准噶尔、台湾、荷兰、西班牙、东南亚等等。 至于攀科技树的事情,应该不会搞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黑科技,撑死到主角老了的那会儿,能有蒸汽机就不错了。 工业化,不是一两个发明,几个有意思的点子就能支撑起来的。 近代化的金融体系、行政构架、市场规律,文化、意识形态的进步,符合先进生产力的法律与政治体系,这些才是一个工业国的关键所在。 现在的大明,不过就是个勉强称之为“资本主义萌芽”的封建国家,连最基本的土地改革都没有完成(不仅是中国,世界上大多数成功工业化的国家,都经过程度不一的土地改革,只是其中以中国最为彻底。) 当然,这一切上层建筑变动的根本,还是阶级力量对比的变化。 拿着再先进工具的地主、奴隶主,那也只是旧时代的残党。 如何限制地主阶级,扶持新兴的资产阶级,改造小农阶级。 当然,大概不会用太长篇幅,毕竟在我的计划中,整本书应该不会超过一百四十万字。 至于最后,大明,或者说“后明”、“新明”的结局,我个人一向认为“列国变法无有不牺牲者”,和平的完成变革,对于一个民族而言,从来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一个本就具有反抗精神的民族而言。 毕竟“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世界上哪有这么多顺理成章的改革? 要是温情脉脉,那就不叫阶级矛盾了 ------------------------------------- 后明的结局,自然也是在这种矛盾总爆发中,为民族换取新生,如资产阶级革命之于英国,南北战争之于美国,新民主主义革命之于中华,为全民族走向近现代,走向工业化,扫清最后一块封建瓦砾。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61节 对于这个结局,我会写一篇后记,大概几万字左右。 感谢看到这里的忠实读者们一路支持,笔者也只是一个普通大学生,可以说,写这本书的过程本身也是学习的过程,无论是学习历史,因此查阅了不少资料,很多地方的地图都快背下来了(苦笑),还是学习写作,毕竟这还是长这么大,第一次写上百万字的东西。 关于第二本新作,暂时还没什么想法,慢慢来吧,不过吸取经验,尽量会考虑周到以后再下笔。 大家能有所包容,能一路看下来,就已是缘分了。 所谓“阁上新文卷,欲逢知己开。” “一杯相属成知己,何必平生是故人?”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第五卷 ,就叫“换了人间”吧! 第四卷 江山北望 完 第五卷 换了人间 第1章 京师问题 光烈七年末,光烈八年初的新年,远比往年要热闹得多。 随着战争的结束,举国上下的士民,就像突然松掉了心中悬着的巨石。 当然,朝廷也是十分支持,并且主动欢庆光烈八年的新年。 在朱由榔的属意下,皇后王芷,从内帑里特批四万元,于南北两京,举行了极其盛大的焰火表演及庆典。 到了明末,中国的烟花表演已经相当成熟了,上下级衙门也乐得参与,一时间,南京北京城中,俱是人满为患,其余各省省会,布政使司衙门也组织了各种样的欢庆典礼,欢声笑语不绝,于经历二三十年动荡乱世之后的百姓而言,恍惚间似是又回到了承平之时。 但金陵城内,欢庆之中的南京士民,却也有生出些许疑虑。 …… 年节刚过,冬日未尽 南京城内,裕民坊,热闹了十几天的南京街头总算是有所清净了些,但随着北方全面光复以后,江南也日益繁华起来,街道上的人流虽然比前几天要少许多,但也依旧人声鼎沸。 挂着“酩春楼”的酒楼之内,同样聚集不少食客,尤其是奔走在此歇脚的客商,比往年要多出三四成来。 经济这种事情,不是说南北毫不相干的,就像一个人,任何一个部位产生病变,都会对其他器官造成影响。 尤其是南北通商,自光烈二年以后,已经断绝快六年了,江南的盐、粮、布帛无法北运,国内市场丧失一小半。 眼下南北一统,漕运重开,商路再次畅通。 虽然由于北方受破坏过于严重,此时市场购买力也相当有限,但整个江南的商户们,还是报以相当大的热忱,因为朝廷最新的政策,大大刺激了北方经济恢复。 尤其是对大运河沿线的商业秩序重建,和花大笔钱粮,安顿北方流民屯垦,其中所需的农具、衣物、工具、种粮等等,都是一个很大的市场。 来自两广的铁器、两淮的盐、松江的棉布、湖广的粮食,在运河之上穿梭,如同连接人体的输血大动脉。 “听说了吗?陛下此番北上,却似要不回来了!” 一名客商打扮的中年人,和几个生意上认识的朋友,在楼下大堂聚餐,却是毫无顾忌的议论着时政。 光烈一朝,对这些言论管控颇松,当然,事实上有明一代,对于社会舆论的管控都很不在乎,尤其是明中期以后,别看什么锦衣卫、东厂听起来牛逼轰轰,但就以明代市井社会的发达程度,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锦衣卫、东厂又不是克格勃、fbi,哪有本事天天盯着老百姓的嘴?事实上,连李贽那等离经叛道、形成气候的都管不了,何况老百姓? 一旁被几杯劣质白酒灌得五迷三道的客商伙伴亦是附议道 “谁不知道啊,自从前年,陛下御驾亲征北上,这都过了一年半多了吧?还没回来,年前秋,北京就打下来了,万岁爷在北边一呆就是大半年,眼见着啊,应该是不回南京咯!” “照我说也没啥的,人北京本来就是京畿嘛,以前北伐没结束时不也说吗?北边那才是京师,咱这金陵城,只能唤作‘行在’,那大明十几代万岁爷,可都是住顺天府的,没道理咱陛下,就不去啊?” 几人虽然是客商,但都不是什么大商户,只是做些在江浙收购茶叶,运往徐州、山东方向分销的生意,前几年南北交通断绝,一时间商路困难,南方茶叶除了出口,居然找不到太多国内市场。 这下子南北畅通,确是让他们活跃起来 尤其是随着整个北方光复,与漠南重开互市贸易,恐怕也会进入朝廷政策日程,而茶叶作为关内对北面大宗商品之一,自然也就不再愁市场了,他们此番就是打算从运河北上,去北边碰碰运气。 但几人都是南方人,尤其其中两个就是应天府本地人,听闻到这个消息,未免有些替自己家乡不忿。 毕竟,过去几年里,南京作为大明的临时首都,还是在朱由榔一系列行政中,扮演了不少核心角色,分润了许多经济利益。 至今,莫愁湖外,都还聚集着上百家大大小小的工坊,还有龙江船厂也被翻修重建了,不仅接军方的单子,民间大型海贸商船的修建,也一样来者不拒,带动了大量木材、漆材,和各种航海用品、工具的市场规模。 以应天府尹连城璧的统计而言,光烈三年,南京刚收复时,外城以内的人口,大概在四十万以上,加上其余京畿诸县,合计人口,大约在八十万左右,这虽然放在整个世界上,也是彪炳无二,但相较于过去南京的鼎盛时期,还是下滑严重。 而现在,经过五年的发展,整个南京内外,总人口已经再次超过百万。 而几个客商没发觉的是,他们喧嚷的讨论声,却是让楼上包间里,同样对此有所议论的有心人听到了。 “存古,你怎么看?陛下真的会就此将京畿迁回北京吗?” 楼上一间靠窗包间内,却是四个去了官袍,只着便服出来放松的年轻官员,在此聚会。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名三十出头,留着短须的白净青年对身侧人问道 按照制度,大明朝的官员,每月有五天的休沐假期,遇到重大节假日,也能放假。 但在过去几年里,国家危亡之际,基本上都没得到执行,上下官员,那都是全年无休连轴转,不过也不敢说什么,毕竟一方面人天子虽然不给放假,但工资却是涨了一倍多,其次,朱由榔自己那也是连轴转啊,人皇帝都这样了,总不能给你放假的机会吧? 不过这下仗不是打完了吗,光烈七年秋收一过,全国的衙门又都恢复了以往休沐常例,而且按照天子让内阁下发的新文件,假期还增多了,从过去朱元璋规定的每月五日,增加到了每月七日。 但却健全了轮休制度,也就是,这七天是各自不同的,保证同一衙门随时能保证三分之二以上在员。 当然,节日除外。 而那被问的年轻人,则显得更加年少,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的样子,还有些娃娃脸。 回应道“以小弟看来,陛下此番停驻北面,却是有不少军国要务必须要在北面处理的,但完了吗,肯定还是会回南京的。” 事实上也的确刚二十二而已,但人家此时却已经官居正六品户部河南清吏司主事。 而相陪的其他三人,年岁都比其人大了好几岁,可最高的也就不过刚才发问的这位,翰林侍读,勉强算是平级而已。 只能说人比人,气死人了。 而这位年轻显贵,却是能让绝大多数朝中心怀嫉妒的官员们闭嘴。 因为他叫夏完淳,光烈三年己丑科殿试第一。 这次酒宴,便是其余三位同科进士,过来庆贺夏完淳升迁,并调回中枢的。 光烈三年进士及第后,夏完淳就被分配到了处州府的穷地方,当了个通判。 若是往常的天子,大伙不免会猜测夏完淳是不是犯了什么错,但以这位光烈天子的脾性,这恰恰是重视培养对方的讯号。 光烈一朝,越是边远、艰苦的州县官员,升迁越快。 反之,若是一名官员只能在中枢打下手,反倒是仕途止步的前兆。 刚才发问的,乃是当初乙丑科二甲进士,唤作程贤训,如果说一直留在中枢,却能得到重用提拔的话,那光烈朝只有一个衙门——翰林院。 不同于其他同科进士,程贤训由于在数算上,有些天赋和研究,当初试后,就被主考明算的方以智挑走了,眼下正入翰林院,作为新建不久的数学所负责人。 其人却是不解问道 “贤弟如何这般说?北边毕竟是两百多年的京畿,如今天子盘桓已久,恐怕亦有还都之意啊……” 夏完淳却只是坚定摇头 “不会的,依我看,这大明日后的京畿,还是南京!” 第2章 都司 “此话怎讲?” 其余两人也来了兴趣 毕竟大家都是在中枢任职,这也关乎所有人的调动问题,如果真的要还都于北,那么众人就得做好举家迁徙的准备了。 夏完淳正经解释道 “三位兄长有所不知,小弟被调回户部河南清吏司,手中过有不少河南各地流民安置和恢复民生的文书。” “方知,此时的北方诸省,已经残破不堪。” “京畿二字,不仅仅只是国家中枢所在,也意味着要养太多脱产户口人丁,现在的北京周边,哪里还负担得起?漕运可以转送粮食、钱帛,可徒增消耗不说,可一座几十万人的京畿首府,哪里只是能靠粮食就安稳,到底还是个负担。” “以陛下的心性,断不会如此为之。” 听到这里,程贤训又是不解了 “那陛下为何又一直在北面盘桓不归呢?” 夏完淳接着道 “因为想要彻底解决北方的问题,还有一个重要隐患未定。” “什么隐患?” 众人皆好奇 “蒙古!” ------------------------------------- 辽宁经略使司,沈阳卫 是的,不是辽东都司,更不是什么辽东镇,而是辽宁。 光烈七年秋后,朱由榔带着大军出山海关,一路抵达过去满清的老巢,明军刚刚收复的盛京,哦,现在又改回沈阳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62节 在肃清整个辽东地区,并让光复后军深入建州,清剿那里的建州核心地带,赫图阿拉以后,光烈天子朱由榔,正式废除了辽东都司建制,改称辽宁。 这个名字不言而喻,辽宁辽宁,辽事安宁,过去自万历以来,朝中都把东北方向的边患称为“辽事”、“辽患”,连崇祯加饷的名号,也是“辽饷”,辽宁之名,大概就和元朝灭掉西夏后,将那里改称为“宁夏”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都司的废除,更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因为事实上,从嘉靖以后,大明所谓的都司制度,早就名存实亡了,毕竟卫所制都已经解体了,弄个都司在那,你指挥谁?光杆司令而已。 但重设的经略使司,却是个新鲜玩意 大明是有经略使这个说法的,熊廷弼、孙承宗都干过,但“经略使司”还是头一次,但随着上面公文的下达,大家也逐渐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所谓经略使司,大约就是介于都司和布政使司之间的说法,也就是“半军管地区”。 一方面,朝廷会在辽宁地区逐步建立府、县建制,比如沈阳、东宁(今辽阳地区),今年下半年都会从卫所改为县制。 但除了这些核心地区外,其他大多数地区,由于情势复杂,还是要军管的,但由于卫所体制已经不复存在,此时辽东也没有什么边军一说了,所以经略使司同时也兼顾军管和羁縻招抚周边部落的任务。 直到逐渐完成辽东地区的开发和汉化以后,府县越来越多,军管地区越来越少,便可以逐渐变成和内地一样的布政使司统辖。 而此时沈阳城中,朱由榔和一大臣们,也正因为这件事所引起的一系列问题展开讨论。 因为战争结束后,一个重要问题摆在了君臣眼前。 那就是军事体制问题。 过去嘛,一切为了打仗,打仗就是一切 全国所有可战之兵,都是集中在几支野战部队中的,以便随时应对突发局势,并且可以随时出征。 但现在不同了,打天下的时代过去了,要考虑守天下的问题了。 比如眼下,由于之前就已经废除了名存实亡的卫所制度,如辽宁、山西、陕西,这些靠近边地的半军事地区,该怎么处置? 直接派军队驻防?拜托,仅辽宁,也就是原辽东、辽西地区,林林总总就是几十个卫城,少说也得几万人才够吧,以现在光复军全募军银饷的待遇,辽宁加上北直两省的税赋都不够养的。 实在是没必要 其实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很简单,也没有其他选项可言,但只是具体规划上,却还是有许多细节值得讨论。 核心问题,其实就是军制,也就是所谓募兵制的局限性。 从明中期,卫所败坏以后,大明朝便只能用募兵打仗,但募兵这东西,是有局限性的,确切的说,比较适合在野战部队中施行,但在如辽宁或是陕西这种边防地区,就不太合适了。 一方面,是消耗太大,养一个募兵,需要财政直接拨款,边区本来经济就困难,再这样搞,很容易造成民生困难。 另一方面,也的确是浪费,毕竟真要正面出击作战,完全可以直接调动野战部队出击,长期在边疆保持募军,很容易造成五代那种穷兵黩武的问题。 对此,刚刚被从左都御史位置上,出任新的辽宁经略使的王夫之提出了一个颇有可行性,且一举多得的建议。 重建各省都司 当刚听到这个建议时,众多宰相都觉得荒谬,毕竟朝廷才刚刚废除了各地都司,而且都司也早就成空壳了,莫非还要恢复卫所不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但朱由榔等人略做思考,却是马上反应了过来 这的确是一步妙棋 王夫之所言的都司,并不是过去作为一省卫所最高长官的都司。 按他的说法,现在的大明的确是没有卫所了,但却有另一股庞大的准武装力量——民兵。 是的,当初为了北伐,能够快速补充足够的有效兵源,江南各地都在农闲时进行了广泛的民兵训练。 王夫之认为,完全可以把这一模式推广到全国,并持续下去。 尤其是北方,其实更合适,朝廷出钱粮、农具,并且划分土地,安置流民,而这些获得了土地的流民,便可以在边地安顿下来,并在农闲时进行固定的军事训练。 以轮流执勤的方式就近应召入边防军参与边防。 应召服役时,朝廷给予部分薪饷补贴,但这种轮流服役,时间不长,又不至于造成太大负担。 而且这些边户可以聚集于堡寨、卫城,本身就是对周边以及境内的游牧、游猎部落的常态威慑。 这是“寓兵于民”。 而过去,民兵主要是由各地府县主官来组织,王夫之以为这毕竟是军政不分,过去战时特殊时期,倒也罢了,日后肯定不能长期维持。 既然如此,干脆就将所有相关工作剥离出来,在各省另设一个都司统摄。 对于朱由榔本人而言,这倒也不难理解,不就是“生产建设兵团 预备役”嘛。 当然,具体上肯定差别还是不小,现在的明朝行政制度,还是粗糙多了。 但他对王夫之的建议,还是颇为欣赏的,其余宰相们也都表示认同。 而且朱由榔还依据自己的后世所了解的共和国预备役制度,增加了一些细节。 比如,各省都司,还是应当统辖部分募军精锐,但这些军士并非作为独立部队存在,而是分散作为几个散装师、营骨架军官、士官,在必要时刻,就可以直接征召民兵,作为基层士卒填充进去,届时每个省就能迅速集结出几个师来。 当朱由榔自以为“英明”,向众多大臣阐述了自己的“先进理念”后,却发现众人没有什么太多惊讶。 事实上,这种类似制度实践,早在西汉就有了。 而之所以说是一石数鸟,乃是因为这还能解决另外两个让中枢头疼的问题。 一个是退役军士安置问题,这仗也打了快八年了,就算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这时候也该退役回家过日子了。 但这些人长期服务于军旅,一身本事不好浪费,且如果安置不妥当,很容易变成不稳定因素。 如今看来,这个预备役就是个好办法,干脆在分赐土地、财帛的同时,让他们担任各地民兵教官和预备役的骨干军官,也算发挥余热。 其次,便是北伐功臣们的待遇问题 大明的野战军也就那几个,都督的萝卜坑也就这么多,可积累的功臣们,不可能只做爵位、散阶上的晋升,不搞职务调整吧? 加一品衔,封侯爵郡公的总兵?不合适吧? 左军的白文选就是典型,从尧山就开始的主力战将,就是因为萝卜坑不够,现在还是个总兵差遣。 现在却是有办法了 都督不够? 一个省给你安一个都督!就当是“省军区司令”了 不是重建都司吗?直接将各省都司军事主管,由都指挥使改为都督,这下萝卜坑不就多起来了嘛。 第3章 奴儿干 进入辽宁以后,朱由榔自然是毫无疑问地住进了清廷遗留的“盛京”皇宫中。 在此之前,明军攻占盛京的过程,其实相当乏善可陈,甚至颇为滑稽。 被多尔衮委任全权督理关外军政事宜的何洛会,在得到北京沦陷的消息后,根本就没有做太多抵抗,便准备带着仅有的几千两黄旗和本地八旗军士跑路。 对于这厮而言,被明军追杀以至于迅速崩溃跑路的记忆,已经相当深刻,以至于成为习惯了。 当年军山湖战役,何洛会是整个镶白旗唯一的幸存者,若非跑得快,早就喂了鄱阳湖的鱼。 十数万大军,一朝尽丧 那种恐惧,深深镌刻在何洛会的记忆中,以至于当在此面临相似的状况。 这位曾经参与过锦州大战,并立有殊勋的满洲将领,已然再难有与明军骁锐兵锋正面相抗的勇气。 士气这种东西,本就如此玄妙,因为屡战屡胜,所以才会屡胜屡战,同样的,一旦士气被完全摧毁,想要再重新拾起来,却非有足以扭转人心、战局的巨大胜利不可。 当年朱由榔在肇庆时,手里的各路残兵败将们,何尝不是如此?若非尧山一战扭转士气,恐怕也不会比何洛会等人好到哪去。 当然,何洛会想跑,却是没这么容易,科尔沁诸部被冒襄撺掇着喀喇沁吞没以后,整个漠南和辽东之间的联系被完全切断,何洛会往西边跑了没多久,就撞进喀喇沁游骑的行动范围,被对方迟滞。 而身后追兵却是紧随不舍,最终前后无路之下,何洛会毕竟又不是满洲宗室,而且作为当初皇太极在时就跟在豪格屁股后面,多尔衮摄政后,又转头门庭主动卖了豪格的“通达人物”,哪有这么死硬,见逃脱不得,也不做抵抗,直接就降了。 自军山湖以后,明廷手中,八旗满蒙降军林林总总,竟是已有六七千了。 而辽东战场的结束,投降的满蒙军士就更多了,先后不下近万,毕竟被留在辽东的,基本上都是八旗体系中的边缘存在,很多只是包衣而已。 至于真正的死硬核心,大多都在北京满城中的那把大火,和血腥一夜之后,所剩无几。 但这也带来了另一个,让这些降人们心中忐忑万分的决断。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性命,正攥在,就住在曾经本属于满洲政权最为荣耀的盛京皇宫中,那位三十出头的大明天子手中。 毕竟,过去,对方出于统战工作的需要,自己这些降兵降将,还有所利用的价值,而现在,仗已经打完了,除去勉强从山西北面边塞逃脱的阿济格、满达海二人外,整个关内外的满清势力均被清扫一空。 这般情况下,这位天子的态度,就将决定他们的一切。 而在入冬后,银装素裹,白雪皑皑的沈阳行宫中,朱由榔也的确在和几位宰辅的意见之中,端详着手中的奏章。 他此时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将决定数十万人的性命与留存。 战争结束后,经过刚履职的辽宁经略使王夫之,在陈贞慧、郑成功的帮助下,基本统计出了此时位于辽宁地区的满洲部落丁口。 加上关内北直地区幸存被俘的,不包括明军尚未占领的奴儿干地区,海西、建州、野人诸部女真部落,合计大约还有十一万户,约四十万人口。 面对这个并不算庞大,但也称不上少的人口,部分大臣建议将其内迁,打散分布安置于北方,而后勒令蓄发、易服、改姓,有效昔日北魏故事,区区几十万人,最多二十年后,便彻底融入关内百姓当中了。 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因为早有先例,当年朱元璋对待关内遗留的蒙古人口,便是如此,至今,大明朝里还有不少本是蒙古出身的官员呢,但事实上,经过两百多年的融合与稀释,早已与关内汉人无二。 比如此时正代表大明,坐镇出使漠南的冒襄,祖上就是归化蒙古,但谁又能说人家二甲进士,累世仕宦,不是地道的汉人? 但朱由榔在思虑良久之后,却拒绝了这一提议。 ------------------------------------- “诸卿可曾听说过厄罗斯,额,就是罗刹人?” 沈阳行宫的后院主殿,以前称为清宁宫,此时自然是不能如此称呼了,被朱由榔改为“平辽殿”。 殿中诸多宰相,大臣,均一时恍惚无言 这罗刹是啥地方啊? 倒也不怪他们,明代自中期以后,对东北地区逐渐丧失控制,万历以后,更是连辽东都压不住,何况外东北、大兴安岭、外兴安岭的广阔地域? 但此时,殿中最末尾站着的一人,却怯怯出前,小声言道 “陛下所言罗刹人,微臣略有所闻……” 众人看去,其人身着武将袍服,无翼乌纱,却是最早投明的八旗高级将领,经过快六年,已经升到了总兵衔,伯爵的杜尔德,哦,现在人家叫叶忠允,天子亲赐的名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本来只是作为总兵,乃是没资格参加这等朝会的,但由于议中涉及对满蒙八旗部落的处置问题,故而宰辅们专门让这个了解具体情况的归化将领参与进来。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63节 叶允忠言道 “微臣早些年尚在辽东时,听那些个索伦部的人说过,据辽河这边,往北数千里,乃是有不少身形体貌,与我们这边截然不同的红毛鬼,常被唤作罗刹。” 其实,明朝人和俄罗斯并非毫无接触,以前通过西方传教士的讯息,还是会有所了解的。 但奈何不得不承认,在疆域统辖,尤其是对关外疆域的统辖上,大明相较于后来的满清,要差许多,永乐以后,负责统辖东北的奴儿干都司便逐渐有名无实,英宗以后,更是基本上只存在朝贡关系,万历以后,连朝贡关系都没有了。 “朕的意思很简单,关外不能过于空虚。” 朱由榔颔首后,对着诸多大臣言道 “这些如野人、海西女真部落,不少居住于奴儿干地区,虽然有独立之虞,但如果大举内迁,那么数十年之后,谁能保证不会招来他人觊觎?” 随驾的礼部侍郎杨鸿不解道 “陛下,这关外俱是穷山恶水,终日寒冷,本就……” 朱由榔直接打断 “穷山恶水那也是大明的穷山恶水!” 对于这个时代的士大夫而言,民族国家的意识尚未完全形成,很难理解这种地域之争有什么意义。 但朱由榔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让步的,一但今天让出一点,明天就会被得寸进尺。 “朕的意思,与清廷关系亲密的建州部落可以打散,但野人、海西女真,不应该一概而论,而且反而应当加紧其和朝廷的关系。” “必要时,关外的官府理应给予庇护和帮助。” 诸多宰辅略有不解 但朱由榔却是接着道 “这不仅仅是针对野人、海西女真,也是日后对漠北蒙古、西域诸部的说法。”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渤海(指东北、外东北)、西域、北海(贝加尔湖)、安南,本为汉家故土,既如此,其上所生蒸民,便是汉家故旧!” “开疆拓土,不是说打下来就行了,移风易俗,令汉夷融为一家,方才是百年大业。” 言道此处,朱由榔转首对一旁一直在聆听的王夫之道 “而农” “臣在!” 王夫之日后主政关外,这些工作,也主要经由他手 “朕打算在辽宁经略使司之外,另设奴儿干经略司,暂时由你兼任。” “但凡主动归降的海西、野人女真部落,改为汉姓,关外苦寒,其他习俗倒不必过于苛刻,有通达部落头领的,可以授予勋职册封,效土司例,其子嗣中,必须择一嫡嗣,入关内进学,就安排在南京。” “非入学并中学堂毕业者,不得继承勋职。” 第4章 凌威 诸位宰辅大臣们,对于天子这番一改往日从善如流,而近乎于独断专行的决策,并没有什么太大意见。 毕竟对于他们而言,是真的没把这些“化外之地”当做一回事,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而和威势日重的天子起别扭。 但只有王夫之和瞿式耜等几位或是和朱由榔提前通过气的,或是心中**,有所猜度的,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朱由榔是在趁此机会,重新恢复建立以大明为核心的北方藩属体系! 自汉代以后,中国的大一统王朝,都对周边民族享有极强的影响力,以关内为核心,向外辐射,建立起类似于过去周天子那种“天下共主”的合法神圣体系。 比如唐太宗的“天可汗”,不仅仅只是一个称号而已,更是一种类似于后世北约、华约一类,以本国为核心,建立的政治军事同盟。 大明朝也是有这样的说法的,尤其是太祖、成祖两朝,征蒙古、下安南,朱元璋在《皇明祖训》中,所列十五个15个海外国家,作为“不征之国”,看似是庇护,其实言外之意就是一种势力归属的宣告。 永乐时期,这一影响力达到顶峰,无论南面的东南亚、日、朝诸国,还是北面的蒙古、西域、奴儿干,都被纳入这一体系中。 但从某叫门天子以后,成祖在北方所建立的威慑,已经荡然无存,蒙古诸部虽然还保持部分朝贡关系,但已然相当薄弱。 而皇太极当初做得最为明智的决策,便是先把关内放在一边,而转头攻略蒙古,将原本和明廷关系还比较亲善的林丹汗击败,自己夺取了蒙古诸部共主的地位。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就相当于美帝把整个东南亚纳入北约,直接威胁你的外围战略空间。 眼下北伐战争刚刚结束,国内消耗太大,短时间内不可能重开较大的战事。 但这并不意味着明廷眼下就什么也不做了。 虽然没必要打仗,但携着刚刚覆灭清廷的得胜之威,若是什么都不做,未免太过浪费。 此时,随着清廷的覆灭整个关外重新进入了无主混乱之中,朱由榔正应该趁机建立起属于大明的关外秩序。 “之前喀喇沁的昆克勿,不是一直说要来面圣吗?也别去北京了,直接来这儿,朕就在沈阳见他。” “不仅是他,还有整个漠东,喀喇沁、巴林、扎鲁特诸部,都通知过去,三月之前,必须到这里。” 朱由榔没有说不来会怎么样,但诸位大臣心中都有所明晰,这是要求对方表明态度和立场。 ------------------------------------- 事实上,正带着数千人马,在科尔沁腹地横冲直撞的喀喇沁部首领昆克勿,在收到冒襄传达的旨意后,迅速做好了南下到沈阳面圣的准备。 不同于其他没见识的大老粗们,昆克勿好歹也是经历了天启、崇祯、皇太极、顺治好几个时代,于关外屹立不倒的人物了,其他或许不咋样,但审时度势四个字很厉害的。 他明白,别看现在的喀喇沁,在吞掉了科尔沁左翼三个旗的广大牧场以后,实力几乎顿增一半。 但归根到底,这一切都是基于明廷对于自己之前明确表明立场的“奖赏”,或者说默许。 如若真的不开眼,恶了对方,喀喇沁腹地,距离北京不过二三百里,骑兵奔驰,最多三五日,便能“直捣黄龙”。 而明军此时的实力,作为亲眼见过皇太极、多尔衮如何打服喀尔喀蒙古的人,怎么可能不会对这支,毁灭了曾经那般不可一世的八旗劲旅的明军,报以敬畏。 故而,他不仅自己带着嫡子南下,还亲自出面说服其他喀尔喀部落首领,以及周边部落,一同南下面圣。 按照他的话来说,就是 “南面这位新天子,须是以前成祖般的人物,说什么成祖你们也不知道,但皇太极何等人物,总是领教过的,这位大明皇帝,便是同一类人,和此等人物打交道,再小心,也是应当的。” 于是乎,其人居然带动了喀喇沁诸部,以及土默特、巴林等,合计十三家部落,前来面圣。 朱由榔闻讯,颇为惊喜,连番两次下旨嘉奖其忠义之行。 距离沈阳还有七十里时,就被赐绸百匹,金银各二百,三十里,又嘉之。 看起来颇有一番其乐融融。 但只有昆克勿本人懂得,什么叫战战兢兢。 等他们从安乐州,到铁岭一路南下,所见之景,都让人心中暗惊,又不免生出几分庆幸。 朱由榔对海西、野人女真宽容,对漠南部落宽容,但并非是对所有人都宽容的。 当处置条例确定下来以后,真正的清算,终于开始了。 包含关内北直周边俘虏的八旗户口在内,被分为五类。 第一类,是投降反正后的八旗军士及其家属,改为汉姓,蓄发易服,入籍,视为民户无二,军士与光复军将士无二。 第二类,是汉军旗、蒙旗中,没有负隅顽抗,在战败后,接受俘虏、投降,并无抵抗行动的,蓄发易服,改为汉姓,在辽宁聚集安置,两年后,统一入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第三类,为海西、野人女真诸部,及建州旁系,无负隅顽抗者,改汉姓,由于地域偏远,自然条件恶劣,就不强求非得改变习俗,遣质子入关内进学,于奴儿干、辽宁经略使司报备。 第四类,建州女真近支,及其他在明军光复盛京后,还有抵抗者,除妇孺、老朽外,十四以上,四十以下壮丁,十一抽杀,而后全部打散编户,改汉姓,蓄发易服,分散至四川、陕西、河南诸省安置。 第五类,建州女真直系部落,凡未主动投降或反正者,壮丁五一抽杀,改汉姓,蓄发易服,打散编户,遣四川、云贵安置。 当这颇具罗马色彩的处理办法颁布时,倒是没有几个大臣反对,杀人不是目的,目的是摧毁这些部落的信心,将畏惧植入其心中。 居住在铁岭以南,大多都是建州部落,昆克勿一路南下所见所闻,到处都是在明军甲士威逼之下,每寨每屯,进行的“抽杀”仪式。 一尺多的麻布袋子里,装着许多木棍,曾经叱咤无敌的八旗丁壮们,宛若待宰羔羊般,战战兢兢等待着审判,抽中没有记号的,喜极而涕,不能自持,而倒霉抽中带有记号的,当即吓得面色撒白,口不择言,犹如疯魔。 被吓晕的,浑身发软瘫倒在地的,当场失禁的,比比皆是。 这种极为冷酷的抽杀令,竟然比直接的屠杀,更能威慑人心,毕竟一村一寨的屠灭,顶多只能激起其他人的仇恨。 可这种让所有人,都在阎王殿里走一遭,却是令幸存者,在濒死绝境边,侥幸得存的庆幸中,却将那种生死操于人手的感觉,深深镌入骨髓。 一路上,血淋淋的头颅,被竹竿高高挑起,一队队人口,在军士驱赶下,向南汇集。 他们有的会被打散分到距此数千里的陕西、河南,充实人口,而那些建州嫡系,则更惨,将会被安置在西南角的云贵、四川等地。 虽然在之前的抽杀中侥幸得生,而接下来的漫漫长途,又是另一轮新的考验。 只能说,他们应该庆幸,到了明代,云贵的开发已经较为成熟,不至于会死伤大半,只不过这些外来人口,和云贵的土司地头蛇们碰上,到底会酝酿出怎样的生态化反,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朱由榔对他们还有更合适的安排,以后收复台湾,也可以迁一部分人口过去嘛。 不过对于一路目睹的昆克勿等人而言,却是愈加小心谨慎了。 须知,当年他们在满洲八旗面前,不过也只是个小喽啰而已,而现在,自己曾经眼中的强者,却在沈阳行宫里的那位天子手中,任凭杀剐,又何况自己呢? “小民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辽殿前,离着还有二十步,昆克勿就已经带着自家儿子和一众部落头领,操着生疏的汉话,大礼参拜,三跪九叩,口称万岁。 朱由榔先是毫无言语,直到等对方都叩完了良久,才大笑从龙椅上起身缓步过来扶起 “诶,头领如今已经是我大明正经的钦义侯了!如何还以小民相称啊?见到朕,也该称臣才是!” “臣惶恐!” “来人,设宴!朕这个东道主,该款待诸位草原上远道而来的忠臣才是。” 第5章 安北都督 “头领不必多礼,快快入座!” 朱由榔仿佛真的为昆克勿的到来而感到欣喜,一手牵着人家,便往殿中内侍布置的宴席中去。 殿中除却朱由榔本人外,还有几位文武官员,文官自然就是刚刚从草原归来的冒襄,以及辽宁经略使王夫之,至于其他的宰辅重臣,已经在朱由榔的授意下,转回关内了。 而武将,不必多言,首先自然是眼下明军中第一名将,武威郡王李定国,以及后军都督张名振作陪,左军都督刘文秀此时。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64节 李定国今日并未着甲,而是一袭五爪团龙的衮服,郡王服饰。 昆克勿亦是精细人物,见对方年岁不大,与坐在首位的天子相仿,渊渟岳峙,只是杀气煞然,便在心中有所猜度。 朱由榔朗声介绍道 “冒卿你们是认识的,朕就不多说了,这位是我大明武威郡王李宁宇,诸位应当有所耳闻吧?” 昆克勿赶忙躬身 “久仰武威郡王大名赫赫!” 李定国未做其他言语,只是略一颔首 言罢,朱由榔便让十余漠东蒙古部落头领入座,让人布置酒食,言语之中,颇为轻松地样子,令原本心中紧张万分,见到这位刚刚犁庭扫穴,并吞万里的天子,如芒在背的感觉,放缓了许多。 但酒尚未过三味,朱由榔似是毫不在乎地突然随口提到 “自国初元廷北遁,据朕所知,你们蒙古诸部的大汗继承也算明晰吧?却是不知现在还有黄金家族嫡系否?” 这话轻飘飘的一出,却是让席间原本刚刚松懈下来的昆克勿心中一滞,顿时立即就悬了起来。 只是稍稍迟钝后,勉强小心翼翼回应道 “自林丹汗西遁后,黄金家族虽也有遗留的其他旁支,但能担得起大汗位置的,已然再无了……” 朱由榔似是才刚刚反应过来 “哦?既然如此,那林丹汗之后,谁人可为蒙古大汗啊?” 昆克勿闻言,更是汗流浃背 他不相信朱由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对方就是装作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好像第一次听到这些细节。 因为谁都知道,林丹汗以后的蒙古大汗是谁。 “乃,乃是大……乃是伪清伪帝窃据!” 昆克勿迟钝良久,才勉强出声 生怕对方就着这个问题深究下去,最后一个不好,招出左右几百刀斧手啥的,届时自己下场恐怕不比沿路上那些被竹竿挑起的人头来得强,且还没有啥抽签的机会。 空气一时间冰冷凝固下来,昆克勿敏感的能体会到,坐在对面天子右下首,一直在默默饮酒,不怎么出声的李定国,一对鹰目冷冷扫过自己。 不禁更加低下头来,汗水从头上滑下,滴于案上。 正在此时,一个出乎意料的笑声打破了僵局 朱由榔竟是拍案大笑起来 “哈哈哈,头领也不必过多谨慎,要我说嘛,当初皇太极确实是蒙古大汗!” 而后意味深长的继续道 “草原上的规矩嘛,朕懂得,弱肉强食,强者为尊!当时清虏横扫漠南,击败林丹汗,如何就当不起蒙古大汗?” 昆克勿只是忽然离席俯首,不敢置一词 其下众多蒙古部落头领,均在其身后连忙俯首。 朱由榔却只是摇头失笑,随后长叹一声,正色缓声道 “可昆克勿头领,朕须问你,皇太极败了林丹汗,便是蒙古大汗。” “那朕灭了清虏,犁其庭,扫其穴,灭其社稷,亡其传承!” “算不算一任蒙古大汗?” 昆克勿闻言,却是一时俯首难言,良久方颤颤而出。 “陛下当然算得蒙古大汗!” 朱由榔这才继续微笑颔首,出席将对方虚扶起来,道 “可朕这个蒙古大汗,只怕没有几个人会认啊……” 还未等天子话音稍落,一旁相陪的后军都督张名振直接大声请命 “陛下!请允臣提三万骑兵,大炮百门,三月之内,必能荡平漠南不臣之族!” 昆克勿和身后诸多头领更是不寒而栗,胆战心惊,只觉得这原本宾主俱欢的宴会上,到处都是杀机。 朱由榔只是笑着让张名振重新入座 “诶,侯服(张名振字),人家昆克勿头领乃是做客的,岂能如此惊扰啊?” 昆克勿闻声再次拜倒 “微臣和喀喇沁不过陛下鹰犬而已,怎敢以客自居?” 朱由榔这才收起笑容,缓步朝前,继续言道 而是就站在已经五十出头,由于紧张之下,跪伏的身体都有些颤颤巍巍的昆克勿身前 昆克勿只是低着头,勉强能看见对方的靴子 可这下,朱由榔言语却是再无之前那般和煦 “好一个鹰犬啊,唐太宗说得好,‘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但凡真心投效大明的,朕从来不曾亏待。” “朕这个人的风评,你们应当也有所耳闻,褒也好,贬也罢,但有一点,却是连清虏都得认的。” “那便是言出必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朕没了你们,照样有几十万大军,来日照样能横扫草原,而你们没了朕,不过是路旁败犬而已!吞并科尔沁也好,互市关贸也罢,得须知道,是朕给你们,你们方能有,明白吗?” 一众十数名在漠南草原上,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眼下却在这位不怒自威的天子身前,诚惶诚恐。 “请陛下放心,喀喇沁绝不敢生二心!否则必为长生天所弃,死无全尸!” 昆克勿赶忙再表忠心 身后的众多头领也纷纷反应过来 “巴林部绝无二心!如有违逆,必不得好死!” “土默特部只有大明皇帝陛下一个太阳!” …… 朱由榔听着众多誓言,却是不以为意,空口白牙,没什么意义,他这番目的,也并非只是为了威慑一下这些人而已。 微微颔首后,继续对昆克勿问道 “之前朕派使者,让苏尼特部交出阿济格,他们居然敢拒绝朕?那个头领叫什么,叟塞是吧?他不想活了?” 昆克勿心中略微苦涩,知道这才是正题。 “禀陛下,叟塞于崇祯时,原为林丹汗部下,乃察哈尔旧部,伪清窃据草原,驱逐林丹汗后,其人主动相投,被伪帝封为郡王。” “臣和喀喇沁诸部,愿为陛下前驱,讨灭此贼!” 随着昆克勿的表态,其余诸多人也纷纷表示愿意效劳。 不然呢? 这次过来的大多数都是漠南东道诸部的部落,乃是距离明军控制范围最近的,也是对明廷互市关贸依赖最深的。 “宁宇、侯服,你们都看到了吧?诸多头领拳拳之心,可不能辜负了啊。” 随后转向一旁的张名振道 “侯服” “臣在!” 张名振离席拱手 朱由榔却是走上前去,握住对方双手,恳切言道 “朕知道,你因为入编得完,错过了东征建功,在战功资历上比起其他几路帅臣稍显尴尬,一直心中有所郁郁,朕能理解。” “臣……” 张名振闻天子如此诚恳,一时不知所言,心中感动。 事实上,后军的尴尬和张名振的地位,已经由来已久。 论及与天子的关系,后军既不像中军那般,算是最早从龙的元从老将,也不如左军、前军那般,有一番血誓指盟的豪气情谊,虽然早在光烈元年,作为朱以海麾下,张名振等人也得了肇庆朝廷的封官许愿,但那毕竟是隔了一层,更多的像是“友军”,而非自己人。 而言及功劳,和前军、左军自然非法比,中军从尧山、军山湖,到北伐襄阳、汉水之战,算是中路战场柱石,也是打满全场。 而后军,东征过程中,只是在浙江沿海打了打边鼓,到底不是主力,好不容易打算在北伐时建立殊勋,宿州一战,伤筋动骨,竟是缓了小半年。徐州城外,大溃并斩杀瓦克达,看似宏大,但明眼人都知道,东路战场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李定国于黄河之畔,以少胜多,大破图海,而徐州城外对阵,不过是大势砥定之后,理所应当的收尾罢了。 张名振毕竟不是姜氏兄弟那般反复横跳后,能得善终已经不易,自然不敢多奢求什么的人,张名振出身清白,祖上锦衣卫籍贯,早在崇祯时就已经是副将,善于诗赋,也是个读书人,向来以忠义孤臣自诩,自视甚高,如何愿意自甘落后? 北伐全功之后,诸军帅臣均是志得意满,唯有张名振心中略有郁郁。 今日听闻天子这般相慰,知道对方竟然对自己这点心思都体察入深,怎能不感动呢? 再联想到这次朱由榔出关,为何没有点更为精锐的左军,而是专门让后军扈从,更是一时不知所言。 朱由榔见对方一时哽咽无言,却是长叹一声后,正色道 “光复后军都督张名振听旨!” “臣在!” 张名振激动单膝跪地,拱手应声 天子之前这般言语,他心中大致已经猜出接下来的事情了,更是感动莫名。 “罢卿后军都督衔,新设安北都督府,以卿任安北大都督,统协北直、山西、陕西沿边城防卫塞,并督漠南蒙古诸部,凡漠南诸部,争端、利害、兵马,以卿督之!但有不臣,有平讨之责!” 张名振郑重俯首 “臣,领命!” 第6章 防务改制 朱由榔却是连忙扶起对方 并笑着道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65节 “朕打算沿着长城外侧,去察哈尔一趟,和那些个漠中蒙古诸部会一会,侯服可愿为朕扈从?” “臣万死不辞!” 张名振只觉得心中激荡万分,顿生豪气干云,便是此刻赴汤蹈火,也是值了。 “那朕这七尺之躯,可就全权寄托于侯服了。” 朱由榔笑着让张名振重新入座,而后转头对下方还战战兢兢跪着的一众蒙古头领们道 “诸位头领,可愿与朕同往啊?” “此乃微臣等大幸,岂敢不从!” 一众人自然是再无言语 得到自己预想的结果之后,朱由榔倒也不再为难人家五十多岁的老同志了,重新挥手让所有人入席,酒宴继续进行。 席中,还颇为亲厚的询问了昆克勿和几位其他头领的子嗣状况,听闻昆克勿儿子已经三十几了,不大可能再入学读书,朱由榔也不为难,而是大手一挥,让对方入御前司,培训后以军官在御前供职,并亲自赐了个汉名唤作“梁忠兴”(喀喇沁本姓乌梁海氏),效昔日汉唐旧例。 其他部落,如果嫡嗣过了入学年纪的,也效此例。 当然,在敲打的同时,朱由榔倒也不算亏待这些人,不仅承认了喀喇沁等部吞并了科尔沁左翼的事实,而且还给了昆克勿一个“安北都督府右路招讨使”的从三品职衔,不算亏待了。 一番推杯换盏,宾主尽欢,当然,至少朱由榔这个主是欢的。 ------------------------------------- 基本的方略定下来,但具体事务还需要规划。 关于安北都督府的设置,事前朱由榔已经和诸位宰辅通过气,也书信询问过枢密使李过,以及李定国的意见。 大家都是赞同的,毕竟草原问题,向来是中原王朝一块最大的心病。 能设置一个专门“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军事外交机构,是必要的。 在过去,洪武、永乐,大明兴盛之时,也多有过类似的尝试,当年遗留的奴儿干都司就是个例子。 李过甚至还认为,安北都督府的级别不够高,毕竟虽然现在连漠南都不能完全辐射,只能管得了十几个表明态度的部落而已,且人心各异,但随着时间发展,以后其所辖范围肯定越来越大,说不得还要包括漠北乃至于更北的北海“贝加尔湖”等地。 如此大的职辖范围,只以和各路野战军以及各省都司相等的都督一级,未免不够看,他建议可以直接恢复唐时大都护府旧制,设置一个高于都督,仅在枢密使、大都督同知之下,与大都督府佥事相等的大都护来统辖。 这样一来,不仅位当其权,而且也能健全明军的将帅晋升机制。 李过的考虑非常深远,随着北伐结束,朝廷整顿各地防务,很快,过去屈指可数的都督,会迅速扩编,各个要害边防省份,都会有都督一级坐镇都司。 那么军中指挥体系,从都督到最高的枢密使-大都督府同知-兵部尚书三元最高品阶之间,缺少一个资历品阶,作为转圜。 比如有了大都护这一职务后,天子就可以定期将朝中的枢密使、大都督同知与外面督军的大都护轮换,从而避免朝中主帅久不统兵,或是外部边帅久不入朝的尴尬。 毫无疑问,这才是老成谋国之思,朱由榔也深以为然。 国家的统治模式不应当是完全一致的,而是得因地制宜。 对于那种距离中枢过于遥远,必须要放权,但又有所顾虑的方面之任,多一些制度上的考量,是完全正确的。 事实上,当年唐时大都护地位极高,仅次于三公,与作为宰执的尚书仆射同阶,也有类似考虑。 而事实证明,这些距离大唐核心万里之遥的边帅、边军,居然比帝国内部的军事力量,更为可靠和忠诚。 而且虽然李过没说,但朱由榔已经能想到,这一模式,日后也可以在未来大明可能拓展的外围疆域以及势力范围,比如西域、东南亚等地设置推广。 不过饭还是要一口一口的吃,眼下明军还不他可能在北面投入太多力量,朱由榔让张名振留在北面,更多的是利用明军得胜席卷而来的威压之态,先暂时镇住这些蠢蠢欲动的蒙古诸部。 等未来养精蓄锐,腾出手来,自有其他计较。 此时贸然设立一个安北大都护,首先是张名振本人威望不足,骤然升到如此高位,容易引起军中非议。而不用张名振,便也只能以李定国、李过二人而已。 但朱由榔暂时还有不少任务要交给这二位,完成战后必要的防务改革,而且突然调走其中一人,也意味着要空出来一个关键位置,同样不合适。 且也容易打草惊蛇,让漠北诸部有所惊惧防备。 还不如先把“大都护”这个胡萝卜高高悬起,让那些个刚刚志得意满的都督们,有点理想追求。 等日后北面草原大局用兵之时,再行考量不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事后,朱由榔又在沈阳待了几天后,再由张名振领军开路,数万人浩浩荡荡,沿着长城外侧,往西面而去,却并非准备入关回北京,而是一路朝着察哈尔腹地。 后军五个师,近六万骁勇,加上后军、左军全部骑兵,两万余骑,旌旗昭昭,一望无际。 等大军行到宣府、大同,还有文安之那边的光复骑军精锐过来扈从,令漠南诸部蒙古,惊怖敬畏莫名。 这一路上,朱由榔倒也不急,也不让下面急行军,而是慢悠悠的沿着长城外围边塞,走走停停,不时还接见一下军中将校,和沿途蒙古部落头领。 同时,关于这些日子,军中诸多将帅,都紧张兴奋之余,翘首以盼的防务整顿方略,也逐渐从行在传出,而后经由北京的中枢转为正式旨意后,下达出去。 诸地都司,以陕西、山西、北直、辽宁、云南这五个地方最为紧要,诸多军中将帅,亦是纷纷自荐,奏章都快堆满朱由榔的书案了。 朝中也私下将陕、晋、冀、辽这四地北面的要害位置职位,称为“四镇”。 当然,最要害,也最容易建功立业的,还是得算张名振的安北都督府,但那不是已经被陛下定了嘛。 原因很简单,因为明眼人都知道,这五个地方,以后肯定有仗大,而且是大仗。 作为军人,还有什么是比战场之上建功立业更吸引人的? 而中枢传出来的旨意,也还算兼顾军中各个派系 陕西都督艾能奇,北直都督冯双礼,都还在大家的意料之内,这二位,都是左军一系中,仅次于老大李定国,和都督刘文秀的存在,干了快八年总兵的白文选,也终于升到了辽宁经略副使位置上,虽然还是比都督低一级,但经略使王夫之是个文官,具体领兵军事的事情,事实上是由白文选负责的。 而颇为关键的山西都督,则是由前军的资历老将郝摇旗担任。 至于原本颇受众人期待,作为当年天子的元从老将,认为会出任四镇之一的胡一青,居然意外被安置在云南都督的位置上,算是出乎意料了。 不过,虽然大体的人事安排已经有了着落,但具体编制上,还都是个空架子,各地都督府所辖多少人手、编制,有多少财政预算,都还需要枢密院和宰辅一起慢慢交代核算。 不过这次扈从朱由榔的安北军,算是最早敲定编制的。 张名振麾下,先是有三个骑师、三个步师的直辖编制,另外还能领东、西、南、北四路招讨使,这些招讨使主要是用来招抚和辖制蒙古番兵,作为“仆从军”,类似于昔日东汉的“护匈奴中郎将”、“护乌桓中郎将”。 既可以由汉官担任,也能用归化较为忠诚的蒙古部落头领担任。 当然,此时还没有具体分割,故而张名振还是领着光复后军编制来扈从朱由榔出巡,待事了之后,会有具体分别。 至于余下的光复前、后、左、右、中五路野战军,则是作为朝廷直属机动力量保留下来。 只是战事结束后,不可能继续保持五十多万人的编制,缩编精简,将多余人手分配给各地都督府,却是可以预见的事情了。 第7章 千秋之计 在这一众基本敲定的决策当中,明军未来的制度架构被基本敲定下来。 整个决策过程称不上朱由榔一个人独断专行,但在征询意见的过程中,都只是直接写信向北京的宰辅以及军中将帅,单独问对。 按照朱由榔在肇庆时期就建立起的某种“潜规则”,军中那二三十个主要将领,和朝中尚书以上的部门领导们,和朱由榔本人之间,都是有着在朝廷旨意文书之外,只由中书科接手的私人信函。 这就是所谓“威望”带来的特殊权利了。 有句话说得好,“明君是革命的最大障碍”。 这些私人信函看似不具有任何政治效益,但对于一个君主制国家,君主又在一系列政治运动中,取得了超然的权威,那么他说的每一句话,哪怕没有什么宰辅签章,哪怕没有盖上国玺,哪怕只是几张草纸上的只言片语,本身都能拥有至高无上的驱动力。 这也正如南京城那些在理学体系开始逐渐解体后,新兴的各流派学社中,所公认的那样。 黄宗羲就极为一针见血的指出 当今天子所作所为,不是在限制自己的权力,而是在限制后人的权力,不是在为现在做准备,而是在为身后事做准备。 事实上,朱由榔本人,通过这种取巧的方式,直接绕过与宰辅的讨论,来敲定防务改革事宜,倒不是说他害怕朝中大臣给自己出难题,或是认为对方会阻碍自己。 而是在逃避一些更为本质的冲突,以及延缓某些正在暗流涌动的政潮发生,算是在转移注意力了。 朱由榔这人没啥太大本事,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接受了十几年的教科书体系粗糙灌输的政治教育。 用他所了解的话来说,那便是,在北伐完成之前,对于自己麾下的整个政权而言,乃是民族矛盾大于阶级矛盾,所以顺军、西军,江南士绅,郑氏海寇,两广官吏,等等八竿子打不着的利益集团,才能有限的结合在一起。 而现在外部战争的结束,并不能完全磨平内部的沟壑,许许多多曾经掩盖在民族矛盾之下的利益冲突,正在集中涌现。 关于如何应对和处理这些事情,他自己也没有太大头绪。 比如,首都问题。 看似只是关于南京、北京之争,其实背后远不止如此。 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便是,南京或者说应天府本地士民,大都倾向于定都南京,但其他江南地区的士绅,却又反而倾向于还都北京。 因为定都北京还是南京,根本不是问题的本质,问题的关键在于,是“还都”,还是“定都”。 再深入的说,过去,为了抗清,为了挽救危局,天子和当局所作的绝大部分决策,大家还是能报以某种容忍的。 但之后呢?过去那些“卧薪尝胆”还作数吗? 比如,士绅一体纳粮,过去可以说是为了筹措军饷,为了推动北伐,那现在又该如何? 政治上的问题,不是不同意就作数的,就算朱由榔再强硬,难道就能制止许多事情了吗?收税要派出官吏,而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官吏,又是什么出身呢?当然,大可以用高压政治,用铁腕去镇压,但你又让谁去做这些事情?不可能以后不收税了吧? 哪怕是最忠诚的军队,自己同样也有利益考量,这些军中将帅,真如李定国那种有些“武穆遗风”的,又有几人,对于更多的“北伐功臣”、“中兴功臣”而言,他们出生入死,难道不就是理所应当要获取政治特权,就应当高人一等吗。 中书科之前就有所统计,早在东征胜利以后,中军都督赵印选,先后在南直、广东,购地过万亩。 且不言钱是哪来的,军中一些陋习,朱由榔也有耳闻,但这些事情,难道就只有赵印选一人吗?这些,于北伐当中,完成了阶级跃迁的功臣们,又心甘情愿纳税贡赋了? 当年朱元璋清肃官员,自然有极大的政治考量,但那些个淮西功臣们又哪里是冰清玉洁? 早在东征结束后,朱由榔就已经敏锐地察觉到 自己麾下这个看似无比忠诚的班子,事实上在迅速和既得利益集团媾和,迅速完成自身的“蜕化”。 可自己又能如何呢?怪他们做得不对?几千年来,历朝历代难道不都是如此吗! 都说汉光武如何如何中兴,可谁又知道,光武帝临死之时,却只能叹息“朕无益百姓”。 自己能说什么,告诉他们,这样是不对的,否则早晚有一天,还会被另一个李自成、张献忠推翻? 从光烈七年秋,到光烈八年春,一直到留在北方,朱由榔看了许多,也想了许多。 只觉得,自己眼前,明明是大好局势,再也没有什么危在旦夕的生死胁迫,却反而步步维艰…… 仿佛一个杂技演员般,手持平衡木,走在细细的钢丝绳上 他可以选择看不见,选择“什么都不知道”,假装忘记那滚滚而来的历史潮流,忘记自己曾经所接受的教育、价值观,忘记为了让自己能够活着站在这里,尧山、军山湖那些血流成河的牺牲。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做一个真正的“光武帝”,做一个“时代局限性”下的封建皇帝。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66节 好想改变了什么,但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等自己死后,所遗留下的一切,都会在历史冲刷下,毫无波澜的消失。 说不定以后自己的儿子、孙子,大概会抱怨 “先帝总是喜欢搞这些有的没的,管那些泥腿子干嘛?” 然后就像宋神宗、宋哲宗、雍正死后,元佑太后、乾隆所做的一样,既然能稳固的统治下去,干嘛横生变数?只要能维护我皇室的特权,能保证士绅们高高在上的姿态,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什么民族、百姓,与我何干? “六朝何事,自作门户私计” 但,他不是忘不掉吗? ------------------------------------- 浙江布政使司,杭州府 新成立的南雷学社领头人,黄宗羲,受邀前往杭州中学堂讲学,同时也是为中学堂开学增增声势。 和新任浙江布政副使顾炎武亲自陪同 黄宗羲虽然不是什么官员,但其名望却也不凡,尤其是近几年,很多理论、文章,还都得到了天子的亲口赞赏,更具一种超然地位。 如果以后世的说法,此时的黄宗羲类似于光烈朝的“国家智库大佬”。 此时顾炎武正在忙碌于浙江各府新建中学堂,二人交流的话题,也大多没有脱离各地学堂建设的事情。 这件事当初在整个读书人群体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因为不同于以往皇帝那种鼓励地方“教化百姓”的空话,那本朝天子,可是真的拨银子,给各地官员下指标。 学堂规模,以每年二三百所的速度迅速扩张 此时,整个江南地区,皇家小学规模,已经达到一千二百余。 保证每个县至少有一所,大县有三四所也不见奇。 黄宗羲认为,天子如此重视教育,是在为未来子孙后代考虑,积累皇室声誉。 但作为跟随朱由榔也有好六七年了,较为了解这位皇帝作风的顾炎武却提出了一个十分新颖的观点。 他说,与其说天子是在为子孙后代考虑,不如说是在为自己的事业考虑。 他正色对黄宗羲道 “南雷先生,你看过那些学生的教材了吗?看过他们的课程了吗?” “那你觉得,这些学子学成之后,有几个,会变成食古不化的道德先生呢?” “自古历朝变法,多有因人而废,所为者何?无非是后继无人!” “陛下,这是在把自己的所思所想,把自己的志向,以此等方式,传与后人。” 黄宗羲又何尝是蠢人,略作思考后,竟是颇为哑然。 就刚刚讨论中,顾炎武所提及的,现在仅浙江一地,小学堂就超过三百所,中学堂也在迅速建立过程中。 每年能输出数千乃至近万读书人。 这些人里,有的会成为日后的朝廷官吏,有的会变成社会各行业的精英,有的甚至会像他黄宗羲一样,成为新一代学问大家。 而在某位“任性天子”不懈努力的灌输下,这些未来大明的栋梁,又会是怎样的思想与风气? 朱由榔办学,只让内帑出资,就连教材的编写刊印,也是由皇家署理的启民书社进行,不让朝廷官员插手。 真的只是为了皇室声誉而已? 想到这里,黄宗羲不仅抚须摇头苦笑,说了句传出去恐怕十分大逆不道的话。 “陛下这哪里是在培养读书人,陛下这是在给自己培养几十上百万的‘太子’啊!” 如果朱由榔本人若是再旁听见,恐怕会嗤之以鼻,什么叫太子?这叫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顾炎武却是不以为然,反而失笑道 “所以啊,朝中一直有人提,说是以皇长子之尊,放到那什么小学堂里,和众多布衣之家的孩子掺和在一块,实在不妥,当安置于东宫,聘请名师,悉心教导才是。” “要我看,这才是陛下所忌讳的!如我猜得不差,日后皇长子恐怕不仅要读小学,还要读中学,唯独不会在东宫安稳住下!” 第8章 会盟(上) 且不提南面,由于朱由榔一直在关外待着,就是不回南京,造成了多少风波和讨论,只以这些日子的漠南草原而论,却是气氛相当凝重。 朱由榔在张名振等将护卫下,八万步骑沿着长城外围,直抵察哈尔腹地。 察哈尔原本是林丹汗的直辖领地,皇太极击败林丹汗后,将之作为满洲于漠南的重要支点经营,故而和科尔沁那种通过联姻关系,所建立的同盟不一样。 北伐战争期间,尤其是王愬从关外突入北直后,多尔衮多次从关外察哈尔、科尔沁诸部调兵,早已经将这两处的兵力消耗大半。 以至于喀喇沁诸部东进之时,科尔沁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眼下的科尔沁沦陷近半,剩下的部落只能在更北面靠近漠北的地区,勉强依托于大漠抵抗。 而察哈尔,由于距离长城实在是太近了,连这样躲避的机会都未曾有。 当阿济格、满达海选择彻底放弃关内,拔腿便跑,途中卷走了部分察哈尔部属,剩下的完全是一个空荡荡的部落。 很快就被光复骑军追击的兵锋完全占领 阿济格等人的败退,已经是快两月前的事情了。 北京的失陷,传播到山西方向的速度,超过了明军原本的预计 当居庸关被李来亨奇袭后,有残存溃兵逃亡到宣府方向,得知消息后,山西清军立即分裂为两派。 部分主张立即回援北直,夺回居庸关,从而接应中枢大员王公以及帝后, 但阿济格毕竟是老将,力排众议,否定了这一合情合理的倾向。 因为以他的军事经验,不难推测出,如果明军兵锋都已经能完全占领居庸关一线,再加上此前锦州失陷,李定国兵临天津的消息。 北京的沦陷已经不可挽回 而此时,作为满清仅剩的,唯一可以保全自己的精锐武装。 为了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就去送死,这是不负责任的做法。 这位多尔衮的同父同母大哥,选择抛弃了北京以及逃亡的王公贵族们,果断率领八旗仅剩的建制部队——正白旗,越过长城,逃亡大漠。 满达海虽然没有明确表达意见,但最终也表示默认。 事实上,对于出身白山黑水的游猎民族而言,这不是什么困难的抉择,他们毕竟不是汉人,尤其是阿济格、满达海,还远不是那些受到关内儒家伦理熏陶过甚,或是堕落腐化的青年一辈。 他们依然保持着部分,游猎部落那种为了求生与博弈的冷酷和决然,他们对于政治伦理关系,并没有汉人那么在意,部落的繁衍与存续,才是被放在第一位的。 山西战场不同于其他地方,直到李定国突入北直之前,明清双方都还只是犬牙交错,不分上下。 这一方面是由于文安之手中可用的兵力实在不多,除了骑兵占优以外,在兵力上,反而落入下风。 能够勉强支撑住防线,并在晋西南、西北等地,得到突破,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但随着徐州战役结束,山东光复,东路战场长驱直入后,中路军也在破灭清军黄河决堤的阴谋之后,越过黄河,抵达晋南地区。 中路军援兵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山西战场 这也是阿济格等人毫无迟疑跑路的原因。 当然,文安之也不可能就这样坐视对方撤出关外,立即动员全军骑兵追击。 而由于山西绿营新军中,将领祖可法主动倒戈,令明军迅速占领太原,竟是出乎了阿济格等人意料,导致原本还未出城的清军步卒主力被堵在南面,进退不得,眼看就没救了。 但阿济格还是没有像明军想象中那样回援,而是二话不说,只带着全军骑兵,扔下那些个绿营将领,乃至于部分正白旗步军营不管,加速逃离。 清军骑兵马匹充足,又是惊弓之鸟,虽然身后光复骑军也紧追不舍,多次截击得手,但在阿济格一次又一次的断尾求生之下,硬生生,还是从围追堵截之中,逃出了四千多骑。 阿济格知道,关内全部沦落之后,靠近长城外侧的漠南地区,也必然不再稳固,并没有就此停下来,而是一路不停。 先是经由还能控制得住的察哈尔,又裹挟了千余残兵,然后向漠北逃遁,又被苏尼特部接纳了几日,得到补充,成功遁入漠北残喘。 苏尼特部不是什么草原霸主,之所以敢这么干,其实乃是由于身后背景的利益。 因为苏尼特部的背后,其实站着的,是漠北大部谢图汗的附庸。 不同于南边漠南蒙古诸部的零散状态,漠北作为喀尔喀蒙古的主体,在后世历史上,直到康熙年间,多伦会盟以后,才算完全归属于清廷。 也就是说,此时的漠北诸部大藩们,处于一种中立状态。 尤其是川陕战役之后,由于明军与蒙古接壤,南面的信息北传,原本在皇太极以后,在态度上逐渐靠近满清的漠北诸部,都暧昧起来。 但是,当明军北伐,尤其是阿济格逃亡大漠之后,他们的态度又反转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就像明廷不希望北面有一个强大统一的草原帝国一样。 这些漠北大部,又何尝不害怕明廷未来可能的向北开拓? 故而,土谢图汗和三音诺颜部、车臣汗部共同都倾向于,保全北逃的阿济格,以作为未来制衡明军北上的可能。 当然,他们也知道,只凭借阿济格、满达海这点人马,并无大用。 所以,就在阿济格北逃消息传来的那一刻,整个草原的格局都发生了改变。 就在阿济格从苏尼特部离开的同时,漠北诸部便开始主动和西边的准噶尔联系…… ------------------------------------- 察哈尔东南方向,在皇太极征服漠南后,先后被归属于正蓝旗和多伦诺尔部的一个集镇中。 这里往南,是一条并不宽阔的河流,被命名为“上都河” 是的,这里就是曾经的元朝都城之一,上都镇。 作为曾经的蒙元政权发祥地之一,眼下却已经完全荒芜,只留下大量的断壁残垣。 朱由榔的大帐耸立其中,前面天子龙纛、伞盖纷纷而立,迎风猎猎 最里面是御前司三千甲士,而后是光复后军,或者说安北都督府的兵马连营十数里,外围还有刚刚前来汇合的光复骑军万余精骑。 来自漠南诸部的近百名头领,在半月间先后抵达 所有人心中都颇为忐忑 他们不敢不来,漠南不是漠北,并非什么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而朱由榔此番也并非孤身而至,还带来了八万步骑大军。 要知道,在此时人口匮乏的蒙古草原,整个漠南加一块,都凑不出八万脱产人马来。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67节 为首的是鄂尔多斯部头领额璘臣,和喀喇沁部的昆克勿 这二位算是投明投得最彻底的,倒是在战战兢兢之余,颇有一些自得和庆幸。 可以想见,在未来以明廷为主导的漠南秩序中,二人都将占有额外优势。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二人均被赐了爵位,且在新成立的安北都督府中担任职务。 额璘臣安北都督府左路招讨使,昆克勿为右路招讨使,作为安北都督府的外围武装统领存在。 二人的长子,均被赐姓,派入御前司听用 此番更是直接穿着明廷勋贵,御赐的蟒袍,出现在众多曾经相熟的各部头领面前,昂首挺胸,与头顶光秃秃尚未长出来的头发相衬,倒是显得有几分滑稽。 所有人都到齐后,确切的说,并非所有人,少部分,如苏尼特部,头领就没有过来。 但会盟还是如期举行 数十面大鼓、长号相继奏响,上都镇昔日宫殿遗留的土台之上,随着一面金黄色龙纛的到来,所有漠南蒙古诸部头领纷纷大礼参拜。 没办法,因为随着这些仪仗抵达的,还有左右上千全副武装的钢铁骑士。 朱由榔身着白色衮服,先是颇为客气的虚扶起诸人,而后又对额璘臣嘘寒问暖,对其人这几年于西北配合西路军开拓河套表示赞许和欣慰,并下旨加赏对方锦缎四百匹,茶百石,以作嘉奖,其实这没多少东西,但额璘臣还是相当感激,因为这是天子在表达态度。 对其他与会的头领,朱由榔亦是和颜悦色,先是给众人赐座,然后又随性询问些草原上的杂事。 时值晚春,草原转暖,让大多数人都逐渐放松下来,但身侧那手持兵刃的甲士,还是让人无法忽略。 就在一派平和之际,朱由榔却是突然开口询问 “苏尼特部头领到了吗?” 此言一出,原本稍显喧嚷的会场,忽然寂静无声 朱由榔也逐渐将笑容收敛起来,转头向主持会场的张名振继续询问 “漠南诸部,发文相邀的,有几家未至啊?” 张名振当即肃然拱手答道 “回禀陛下,苏尼特部,和其相邻的阿巴哈纳尔部均未至。” 朱由榔恍若未觉地点了点头,而后转首对下方一位头领问道 “多尔济头领可知,苏尼特和阿巴哈纳尔距此多远啊?” 朱由榔言语轻缓,但在闻言人耳中,却是字字如山 多尔济乃是阿巴嘎部的头领,距离苏尼特和阿巴哈纳尔两部最近,当然知道具体情况,只能小心答道。 “距此……大约骑马六七日路程。” 朱由榔闻声,接着颔首感叹 “六七日啊,那朕就等等吧” 此言一出,大家都送了口气,以为天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但其中部分人,心中也不乏轻视,明廷刚刚收复中原,到底还是不敢立即对蒙古诸部下手。 可朱由榔却是转头又向张名振道 “安北都督张名振!” “臣在!” “骑军也听你调用,与你十日,够吗?” “十日之内,必踏平此二不臣之辈!” 张名振突地振甲拱手应声,而后按刀告退 就当着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翻身上马,大声传令 “击鼓聚将!” 鼓角声不绝连绵,由于草原一马平川,十几里外的情势都看得清楚,何况众人还坐在土台之上。 只见远处遮天蔽日的连营和旌旗,逐渐缓缓开始移动。 之前才松一口气的多尔济见状,一下子都不知该出何言,只是愣愣无声,其余众人,亦是忽然如芒在背。 第9章 会盟(中) 此时正值午后,日头刚刚过了正中 又是暮春之下,草原青草离离 本该是一派平和景象,却突然被阵阵马蹄声以及滔天烟尘笼罩 在上都镇正中土台之上,看得最为清楚 多尔济等人敢肯定,明军绝对不是这位“笑里藏刀”的天子临时起意才会发动起来,绝壁是早有预谋! 因为只是张名振刚刚策马出去传令点将以后,全军大营就都动作起来。 鼓号声连绵不绝,延续十数里,一队队甲士、骑兵,向着草原之上的空旷地带汹涌而出。 阳光映衬之下,闪烁锐利的矛头,互相碰撞,发出“锃锃”冷然声的甲胄,以及那黑洞洞的枪口,反射出金属色泽的铜铁炮身。 自成化以后,明廷对于北方草原的战争中,规模就已经很少超过一两万了。 这倒不是说一定是明廷军事实力在衰弱的缘故 事实上,由于气候变化,到了明清时期,草原游牧部落也在衰弱 过去,如汉、唐,五代、宋元那种草原上动辄“二十万控弦之士”,甚至三四十万的景象,在明代以后,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个时代的草原,已经负担不起这么多人口,自然,军事实力也就大大削弱 这一点,从满清这种统合东北、蒙古,最后能聚集的总兵力也没有超过十万便能看出 如果放在气候温润的隋唐时期,光高句丽,或是东西突厥,随便挑一个,举国能战之兵都不下二三十万。 可在明中期以后,与北方游牧部族的摩擦记录,基本上都是几百骑规模为主,上千的都罕见,至于过万,那都能引起朝野震动了。 可以说,在这个时代,战国到唐初那种古典军国主义体系已经在唐末以后完全解体,而近代国家机器,以及法国大革命后那种广泛的公民义务兵役制又尚未建立。 明军能保持一支超过五十万的脱产军队,本身就已经冠绝整个十七世纪的世界。 可以说,整个漠南草原,包括当年林丹汗和皇太极角逐之时,清军动员几乎大半个漠南的兵力外加自身八旗精锐,也没凑出十万人马来。 而眼下,随着察哈尔、科尔沁先后被拔除,喀喇沁、鄂尔多斯投明,朱由榔在上都镇聚集的这八万步骑,几乎足以涤荡整个漠南。 当然,张名振不会带所有兵力出发,这些主力,主要是用来震慑与座之人的。 张名振一边着甲按刀,策马至大营外的安北都督帅旗之下,点将出发 事实上,这场行动早在数日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大家只是等一声令下而已 “陛下有令,光复骑军暂归本帅节制!” “王辅臣所部五千骑,为全军先导,高得捷、郭恪,各为左右护军” “其余后军部万骑随本帅居中,五日之内,必须抵达苏尼特部!” 一面面令旗挥舞传达,天子就在后面,自然是谁也不敢有疑义,全部都迅速动作起来。 ------------------------------------- 而土台之上,眼见这一幕发生的诸部头领们,或是心中忧惧,或是暗自庆幸,不一而足,却都是不敢抬头看坐在首位的天子。 但既然有埋在鼓里的人,自然也有早就有所知晓,并且做了十足准备的人。 额璘臣和昆克勿纷纷代表鄂尔多斯、喀喇沁部请战 “陛下!微臣屡沐天恩,无以为报,愿提所部兵将,以微薄之力襄助张都督!” 昆克勿当即拱手请声 一侧的多尔济闻言,心中暗自吐槽 虽然昆克勿是条老狐狸,和明清双方都打过不少交道,但要说他本人能临时想出什么“屡沐天恩”的文酸话来,多尔济一百个不信。 十有**,这厮是早有预谋,估计就是等着这时候,在所有人面前表忠心呢。 但这二位此时的表态,却是进一步明确立场,同时也是逼其余所有人表态。 出不出兵其实不是很重要,苏尼特和阿巴哈纳尔又不是啥兵强马壮的大部落,满打满算凑一块,能有七八千骑兵都够呛。 张名振此番出征奔袭,麾下骑兵就有两万五,更别说明军的装备对于草原上“亦兵亦牧”,连铁制箭头都凑不出几支的部落游骑而言,几乎是碾压性的。 你以为当年西汉“一汉当五胡”是因为汉兵个个武艺超群吗? 一边是粗制滥造的猎弓,一边是大黄弩;一边是皮革毛毡,一边是铁片扎甲,打个屁! 但站队态度必须要有,哪怕你只出几十号骑兵去旅游一趟呢? 当然,喀喇沁和鄂尔多斯还是相当认真的 各出所部三千骑北上,鄂尔多斯本来就是漠南西路的大部,而喀喇沁在吞并科尔沁左翼以后,也壮大近半,两家的表态,已经相当于整个漠南四分之一的实力了。 其余头领纷纷面面相觑 他们都不是傻子,都说汉人喜欢权谋内斗,而草原部落淳朴,其实恰恰相反,那只是因为以他们的文明程度,还没有进化到需要什么狗屁“权谋”来内斗的地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有意见直接带兵开干,草原上哪年没有互相争夺和兼并的战争? 能站在这里的,俱是其中幸运儿,他们自然懂得 对苏尼特两部下手,不仅仅只是表态站在明廷这一边 同时,也是对漠北几个大部的示威,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苏尼特部之所以有这么大的胆子,归根到底,还是土谢图汗、车臣汗两个漠北强蕃给的底气。 而漠北这两年,据说又和准噶尔走得很近……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但还是那句话,漠南距离大明实在是太近了 如果是过去那个保守,只是在长城以南修堡自守的大明也就罢了。 现在,对方先是灭亡并连根拔除了原本的漠南霸主,而后又一左一右成功拉拢到了两个大部,再加上控制着东北,又与叶尔羌通气。 几乎从三面完全压制住了整个漠南草原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68节 他们别无它选 多尔济只是稍稍思忖不到片刻,就带头出声,躬身下拜 “草民亦愿效犬马之劳!” 随着多尔济的表态,越来越多的声音汇集 “愿为大明皇帝陛下讨平叛逆!” “愿为皇帝陛下差遣!” …… 朱由榔面上再次露出笑容 “好!很好!” “这就对了嘛,只要是诚心与朕,与大明相交的,朕绝对不会亏待。” 而后扶起为首的额璘臣、昆克勿、多尔济三人,这三位是眼下察哈尔、科尔沁相继覆灭后,漠南实力最强的三部。 接着对所有人道 “此番战事,大家也都不必全部出动,张都督所部数万铁骑,足以踏平!至于额璘臣、昆克勿二位卿家的忠心,毕竟是朝廷的招讨使,不好拒绝,便允二位为张卿扈从,战后必有封赏。” “谢陛下信任!” 二人当即谢恩 “至于其余诸位嘛,这样吧,多尔济” “草民在!” 多尔济立即应声 “朕听闻当年皇太极驱逐林丹汗后,与漠南诸部会盟于沈阳,共同推举其为博克达彻辰汗,从此,这蒙古大汗便落入满洲皇帝身上,可否?” 多尔济闻言满头大汗,迟钝应声 “伪帝窃据汗位,乃是……” 朱由榔直接打断,厉声道 “不必遮掩什么,强者为尊嘛!当时大明内忧外患,连自己一亩三分地都解决不了,何况大漠草原?林丹汗刚愎自用,亦是自取其辱。” “败了就是败了,胜了就是胜了!” 凌厉目光扫过 “可既是如此,今天站在这里的胜利者,是朕!” “尔等明白吗?” 第10章 会盟(下) 额璘臣和昆克勿两位知晓内情的,当即跪地大呼 “皇帝陛下当为蒙古大汗!” 其余众人见状,先是一愣,随后也相继离席扑倒 “陛下当为大汗!” “大明皇帝当为蒙古大汗!” 声音由近及远,纷纷响应,其中许多言语,朱由榔听不懂,但不难知道是啥意思,只觉得一时心潮澎湃。 无论如何,对蒙古乃至于整个北地的攻略计划,第一步算是完成了,未来明廷休养生息、积蓄力量,算是暂时没了后顾之忧。 “朕说过,只要真心相投的,绝不亏待!” “今日可在此立言,但今日参与会盟部落,日后但有争端、是非,均可直报于朝廷,直报于朕这个蒙古大汗御前!” “朕一定给诸位一个说法!若是有天灾**,牧民受难,朕和朝廷绝不旁观。” “长城沿线诸多互市关口,会渐次重新开放,南北互贸,交流,内外一家,如有奸商、墨吏,压迫剥削牧民过甚,诸位大可以奏陈直报与朕,必为尔等做主!” 这几个条件可谓都相当诚恳了 要知道,在明代的草原贸易中,漠南部落其实才是处于弱势的一方,这也是明清之际晋商集团能够崛起的原因,就是利用双方之间的单方面贸易优势,进行垄断。 当然,早在姜镶起义以后,多年战乱中,晋商集团被削弱得比较严重。 而其中几家比较庞大的,如范氏,眼下还在明廷查抄之列,已经被缉捕封存。 不同于后世某些段子里动不动就是晋商富可敌国,恍若背后**oss的人设。 明军从中并未查抄出多少真金白银来 也不奇怪,也许天启、崇祯之际,这些人的确富可敌国,但后来天下大乱,打到山西的李自成会管这个?怎么可能会绕过顺军拷饷政策。 至于多尔衮入关秉政以后,江南失陷,财政失血,清廷也不大可能留着晋商这块肥肉不动。 早就被搬空了。 当然,晋商集团虽然在清军入关之前,多次充当满清控制关外贸易和销赃的白手套,但事实上,人家的生意都是来者不拒。 以“中开法”给明军筹粮,李自成来了又成为拷饷对象,走私铁器给蒙古,啥能赚钱就干啥。 只是在崇祯年间,最赚钱的行当莫过于走私铁器给后金而已 但归根到底,以商人集团却能够稳固站在明清双方之间,恐怕还真不是几个商人能做到的,这些生意里面,当年天启、崇祯,上到京师朝堂滚滚诸公,下到边军十数万军将,又有几人逃得了干系? 一个公平的商贸秩序,对于蒙古诸部而言,也十分重要,毕竟内地的许多商品,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必需的消耗品。 可以说过去近百年间的双方摩擦,十有**都是因为边贸互市,或是岁赏问题引发的。 不过既然有胡萝卜,当然也就有大棒,朱由榔的话并未说完 “但同样的,既然朕予尔等庇护,那你们,自然就要以大明为尊,以朕这个蒙古大汗为尊!” “但凡今日会盟部落,不得私自互相征伐,不得袭扰掳掠内地,不得私下与外勾连,不得僭越名号!” “尔等可明白?” “草民等谨遵大汗圣谕!” 众人俱俯首 自从北元遁入草原以后,其实蒙古诸部和明廷之间的关系,是相当微妙的,一方面,为了和南面互贸或者受岁赏,部分部落会向明廷朝贡。但另一方面,他们又自己拥有一套独立于明廷之外,并列的权力体系。 简单来说,对于草原部落而言,蒙古大汗和明朝皇帝,是同等的。 林丹汗当年就说过 “南朝止一大明皇帝,北边止我一人,何得处处称王?” 这也是他和皇太极争端诱因之一,从中便能看出,至少在蒙古大汗的眼里,自己和南面的“南朝天子”是相提并论的,而非是如朝鲜那种朝贡关系。 而今日,朱由榔所作所为,其实跟当年皇太极想要做的事情一样。 就是要把这两个权力体系合二为一! 如果说对于如何处理内部问题,朱由榔心中还算忐忑万分,走一步看一步,那么对于如何经略控制草原,朱由榔却反而信心十足。 原因很简单,对于内部发展问题,他基本没啥先例能够借鉴,只能慢慢摸着石头过河。 但蒙古问题,他却是有作业可抄的。 在这一点,不得不承认,后世的清朝做到了封建王朝的极致。 从皇太极,到康熙、乾隆,清廷通过上百年实践,逐步摸索出的各种政策,都是眼下朱由榔可以直接参考借鉴的优秀范本。 历史上的清廷,对于蒙古的控制,大体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皇太极盛京会盟以后,实控了漠南(今内蒙古);康熙多伦会盟以后实控喀尔喀蒙古(外蒙古);雍正、乾隆覆灭准噶尔以后,又解决漠西和西域问题。 其中手段,可以说是将软硬兼施、又拉又打、内外相制等等手段发挥到了极致。 当然,究其本质,乃是因为清廷本来就不是一个中原王朝,而是关外的游猎部落,本身就是“二元帝国”。 这一点,倒是和昔日同样对草原建立过稳固统治的大唐比较像,因为对于继承北朝政权的唐帝国而言,草原的重要性并不比中原低。 朱由榔本人并不希望日后的大明,也变成如宋代,或是明中期以后那样完全保守于关内的“中原文明”。 一个强大的,广阔的帝国,那它的政治、经济和文化,都必须是多元化的。 事实上当年朱元璋让自家儿子娶北元公主,未尝没有同样考量,战争可以摆平一时,却无法解决百年、千年的归属,想要彻底同化吞并草原,所要付出的努力还很多。 土台之前,金黄色龙纛迎风飘飘,一众头领伏地无言,两侧甲士按剑不语 朱由榔面无表情,缓声言道 “既如此,诸位,今日你我来日君臣,便在此盟誓,有违逆背叛者,当为人神所愤,天地共诛!” “来人,牵白马来!” 第11章 天可汗 贞观初年,东突厥颉利、突利可汗领十数万铁骑,趁着玄武门事变后,唐帝国内部动荡之际,大举南下,挺进至长安城外。 当时全长安不过数万兵马,无抵御之力,李世民便以设疑兵之计,亲率高士廉、房玄龄等六骑在渭河便桥之上,与来犯的颉利、突利可汗斩白马盟誓。 此后三年,唐灭东突厥 故而,这种“斩白马盟誓”的手段,对于这些草原部落而言,未免有些分外之意。 不过倒也不必过多担心,毕竟在座的这些位头领们,怕是连知道李世民和唐朝是啥玩意的都没几个,更别说懂得什么“渭水之盟”的典故了。 不过斩白马会盟这种事情,在草原上并不罕见 更确切地说,不同于中原关内那样通过几千年的政治文化传统熏陶,已经很少需用“会盟”这种手段来进行政治联盟了。 而对于元廷北遁以后,一盘散沙的蒙古诸部而言,会盟,就是确立某股新兴势力或者维护主导权威的手段。 比如当初皇太极就是先孤立林丹汗,将其余漠南蒙古部落拉拢到自己这边,先后于沈阳与喀尔喀蒙古、漠南蒙古诸部会盟多次。 其人的蒙古大汗名号,亦是第二次沈阳会盟时所加。 如果要类比的话,有些类似于战国时期,各大诸侯国之间盟会活动。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69节 朱由榔一袭素色绘龙纹衮服,看起来和寻常宗室子弟倒是没有太大差别,唯有腰间按着一柄天子剑,气势凌然。 八年了,朱由榔早已不是刚刚重生过来时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年轻,桂林,尧山,军山湖,以及无数和敌手、臣僚之间的政治博弈中,就算再是庸才,也足以被锻炼成豪杰人物了。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长期处在发号施令,一言而断天下事的位置上,又经历了如此多的生死抉择,从肇庆到南京,再到此处,亲身上过阵,杀过人,不知不觉间,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种气势,已经远远能够压倒眼前这些个大半辈子都只能在草原上打转的部落头人。 额璘臣、昆克勿等近百人,只是低头缓步,跟随着朱由榔的步伐聚集于土台正中空地之上。 张名振虽然已走,但这边天子仪仗,当然还是有人看顾的。 光复后军都督长史张煌言、光复后军都督佥事王翊领着一百二十名全身着甲的精锐甲士,擎刀列为两排,冷冷相视。 这些军士身上闪烁发光的精良甲胄,是在座许多头领这辈子都没见过的。 这是以水力锻锤反复加工十数次的钢甲,从兜鍪到战靴,将一个个甲士武装到了牙齿。 当然,这些士卒更多是作为御前司的仪仗,毕竟真要拿这种铁罐头上阵打仗,实在是浪费资源。 不过其视觉震撼力还是相当厉害的。 御前司都指挥使李景兴,亲自牵着一匹白马,来到土台正中。 土台上,已经预先准备好了香案 朱由榔回首沉声对所有人道 “朕听闻,你们蒙古人,将上天称为长生天、腾格里,为最高天神,然否?” 额璘臣拱手 “陛下所言甚是!” 朱由榔遂而颔首 “那就好,你们信仰长生天,而我们汉人,自古就将皇帝称为天子,同样以天为尊。” “咱们在同一片上苍之下,长生天也好,‘受天而立’也罢,都算是这天下之人。” “那今日,便于此,指天而誓,可否?” 朱由榔每言一句,一旁侍立的通译官员便也心潮澎湃的重复一遍。 当然,其实能混到部落头领的,也许不识字,但大部分都能听懂汉话。毕竟与南面的贸易,一直是草原上头等大事之一。 而为首的通译官员,倒也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受命出使喀喇沁的冒襄。 他本人祖上便是正儿八经,明初归正的黄金家族后裔,倒也算捡回本行了。 不过毕竟已经融入关内七八代人了,早就不会说啥蒙古话了,这也是北上以后学的。 此刻的冒襄亦是昂首挺胸,声音微颤,头上双翼乌纱都抖动起来。 毕竟他明白,此时此刻,这里发生的一切,千古之后,都会成为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页。 诸多头领自然是不敢有啥异议,纷纷躬身拱手应声。 “谨遵皇帝陛下!” 朱由榔回身看着眼前白马,扬手指道 “此马,为朕麾下将士,于沈阳所获,言为昔日伪清贼酋所用,当以其血,作为见证!” 当年皇太极便是于沈阳和漠南蒙古诸部会盟,从而砥定其人兼任大汗的地位,如今斩此马为誓,意义不言自明。 朱由榔言罢,右手按剑缓缓抽出,仿佛已经相当熟练了,毕竟当年在军山湖畔,也斩过一次。 只是这回,心中倒是没有那时那般激烈难言了。 众人屏气凝神,只见那天子边拔剑,边道 “只不过,那皇太极搞得什么‘博格达彻辰汗’实在太难听。” “既然大家都是以天为尊,那朕这个天子,蒙古大汗,便当以天为名,代天行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随即又指向额璘臣、昆克勿、多尔济三人 一旁的甲士抽出佩刀,递给三名漠南蒙古头领 鄂尔多斯为此时漠南西路最强,喀喇沁为东路最强,而多尔济则是漠南中部大部落,阿巴嘎的头领。 三人足以代表整个漠南 朱由榔率先带头,四人同时挥刀 白马似是明白什么,连忙扬蹄嘶鸣,但被李景兴等人捆住四蹄,无法动作 “锃!” 利刃破风 “刺啦!” 殷红的黏稠血液飞溅数尺,李景兴当然不可能就让天子一人杀马,为防白马临死挣扎,伤到朱由榔,只是四人剑光刚落,一旁手持斩马剑的甲士,便直接挥刀斩下马首。 朱由榔素色衮服大片直接被染成了同样的血红色。 却是恍若未闻,挥手命人用碗取一盏马血,倒入酒中,随后以盏分酒 近百人全部都有份,从甲士手中接过还带有血污的杯盏,其中烈酒的熏人香气和马血的腥味掺杂在一起,变成一种难言气味。 朱由榔举盏,也不顾自己身上被染为血红一片的龙袍衮服,或是脸上尚有的血渍,看起来与其说是皇帝,更像刚刚从战场回来卸甲的青年将领。 自顾自言道 “八年前,朕还在岭南,手中不过万余残兵,面对伪清数十万汹汹之师,往南一步,就只有跳海!危在旦夕,存亡性命不过转瞬之间。” “当时,朕与愿意与朕一同抗清的将军们,歃血盟誓!只要愿随朕抗清的,朕绝不相负!” “熟悉朕的人都知道,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但惟有一件,乃是连多尔衮也得承认的,那便是言出必诺!” 这话说得不假,朱由榔这位光烈天子,从肇庆时期到现在,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给所有人最大的印象,便是“信义”二字,就像当初清廷尚在时,多尔衮等人所议论的那样“南帝有肖汉之昭烈”。 “今日,与诸位斩马盟誓,就是要告诉你们,饮下这杯血酒,便是我大明,便是朕这个蒙古大汗的臣僚!” “日后君臣一体,无论是生死荣辱,但有忧患,朕绝对不会袖手旁观,草原子民,便是朕之子民,草原儿女,便是朕之儿女。” “但既然是君臣一体,那么就得奉上旨,尊王命。” “如有违背,当为长生天所弃!” 言罢,高举盏中血酒,一饮而尽 “且饮此杯!” 额璘臣、昆克勿二位明显是早就对此早有准备,俩忙跟上,大呼 “愿效命皇帝陛下,如有违背,当为长生天所弃!” 其余众人也就只得跟上呼喊 “如有违背,当为长生天所弃!” 随后纷纷饮酒 饮罢血酒,额璘臣率先继续拍马屁 “陛下万乘之尊,过去什么‘博格达彻辰’为伪清所污!” “臣请为陛下上尊号,天可汗!” 一旁的昆克勿闻言,心中暗骂 妈的,这厮什么时候这么会溜须拍马了?听说这厮去年就招了个汉人女婿,好像还是个举人,这番必定他那女婿出的主意! 但虽然心中暗骂,但嘴里肯定是连声附和 “陛下威加四海,当为天可汗!” 其余头领虽然不知道“天可汗”这个特殊称号背后的历史政治意义,但只从他们的草原文化而言,长生天就是最尊贵的神只,天可汗听起来就比什么“博格达彻辰”要有逼格多了。 故而纷纷跪地附和 “陛下当为天可汗!” “天可汗!” 第12章 赏赉功勋 毫无疑问,朱由榔心里有些飘了。 倒也怪不得他,这种情况,只要是个人,他都会飘啊。 毕竟,天可汗,这可是当年唐太宗李世民的称号,几乎是中原王朝,在草原上所能获得的最高统治权的象征。 当然,心中飘飘然的同时,朱由榔也明白,自己这个天可汗,和人家李世民那个,差了不知多少十万八千里。 人家李世民叫天可汗时,唐军已经灭亡东西突厥,兼并西域,大破吐谷浑、吐蕃,疆域直奔古典封建帝国的极限,兵锋都干到贝加尔湖去了。 而自己,眼下不过就是收拢了沿长城外围的漠南蒙古而已。 誓酒之后,还有一系列郑重其事的礼仪不必赘述,但会盟结束以后,朱由榔并没有让各头领立即解散。 确切的说,已经不能称呼为头领了,朱由榔先后向与会一共九十一名各部头领,加封土司官衔。 并指定额璘臣嫡出幼女,及笄后为皇次子朱慈爝侧妃,算是给额璘臣这几年配合文安之夺取河套,压制山西,沟通叶尔羌的功劳的认可。 得此恩典,额璘臣比之前获封侯爵还要激动,连续叩首谢恩 对于草原部落而言,他们不大懂得什么勋贵、土司有啥特殊,但联姻这种最朴素的政治拉拢手段,他们还是明白的。 对于草原各部的册封和招抚中,还是要分成好几个不同等级的。 这也是效仿满清的手段,将偌大的蒙古诸部,按照亲近关系,分为多个层次,从而达到环环相制的目的。 除了额璘臣、昆克勿作为在关键时刻投明,并做出极大贡献,地位比较超然,子嗣赐姓,受封爵位,甚至还能和皇室联姻。 两部以下,如土默特、巴林等部,是在明军北伐后,鄂尔多斯、喀喇沁两部投明后向清军发动袭击时,跟随参与出力的,可以在安北都督府下挂职。 而安北都督府下的蕃军体系,也有了明确等级 最高的是四路招讨使,从三品,也就是额璘臣、昆克勿二人眼下担任的 往下则是招讨副使,从四品,如阿巴嘎部的多尔济得以担任南路招讨副使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70节 再往下,为安抚使,从五品,便是一般中等规模部落头领了。 其余,直到朱由榔率军进入草原后,才不得不表态的,只给了一个有名无衔的“权差遣”,以观后效。 其实这些官位,和西南的土司没多大区别,除了朝廷每年给点俸禄,其余没啥好处。 但关键在于这些官位的背后,是其部落和朝廷之间的关系紧密程度。 谁更近,自然就能得到更多支持和利益。 从而达到分化羁縻的目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辽宁方面已经施行了的政策,各个得到具体授官的部落头领,继承人必须要先派往关内接受教育,或者进入御前司听用。 对于这一点,出乎朱由榔意料的是,所有部落头领都没什么异议。 其实类似的制度,在草原上屡见不鲜,当年成吉思汗,就是从各个部落,派遣质子,从而组建负责宿卫宫廷的秃鲁花护卫以及质子军,其目的和朱由榔今天所为,并无本质差别。 接下来几天,朱由榔带着一众新进的“大明安北都督府将校”,于上都镇阅兵观礼。 张名振所带的,是全军骑兵,其余约五万步卒,都还留在上都镇。 由后军都督长史张煌言、都督佥事王翊率领,以营为单位,列为十六个大方阵,请天子仪驾检阅。 中国自古就有在得胜之后检阅部队的惯例 十六个方阵,一字排开,前排全部着甲,在阳光照射下熠熠闪烁。 全军着甲率已经超过四成,能保证近战兵种几乎全着甲 黑洞洞的枪口,一列列密密麻麻,最是让这些部落头领心惊 他们并非没有见识过火铳对付骑兵的威力,当年戚继光坐镇蓟镇之时,照样用火铳把蒙古游骑揍到找不着北。 而眼前这支军队,火铳装配率实在是有些吓人,达到一半以上。 也就是这五万人里,就有两万五千多支火铳,这放在当年天启、崇祯时,整个宣府大同,加一块,恐怕都没有这么多能用的鸟铳。 而这些,只是明军实力的不到十分之一而已。 朱由榔的车驾,每经过一个方阵,便是数千人齐呼的“万岁”之声,每经过一阵,朱由榔也停车举剑致意。 数万精锐的万岁之声,连绵不绝,足足延伸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 校阅结束之后,张煌言和王翊又组织了演习式的演练和比武 各营摆出战斗队形,杀气凛然、 而最让所有人,尤其是观摩的各部头领们,印象深刻的,还是全军炮营齐射。 在这里的,其实只有后军所属五个炮营,在明军当中称不上很强的火力,满打满算,也不过一百八十门野战火炮。 随着时间推移,当年桂林城头十八门葡萄牙火炮就让一众君臣将帅稀奇得不得了 可到了现在,转眼不过八年而已,一百八十门火炮摆在面前,朱由榔却是没啥感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毕竟就他所知,眼下明军的火炮总装配数量,已经超过一千三百门,能保证每师都有炮营。 当然了,对于朱由榔而言,这个数字还是不够,倒不是陆军师不够,而是对于未来要发展的远洋海军舰队而言,还远远不够。 但一众头领,却真是小刀喇屁股,开了大眼了。 震天动地的轰隆巨响,响彻草原,连驮运的马匹,都必须事先捂好耳朵,但即使如此,还是会让远处的马匹受惊乱窜。 硝烟升腾不绝,犹如云雾笼罩,火光宛若霹雳雷霆,蹿升其中。 这些人倒不是没听说过火炮,许多人也都见过 但眼前的景象,很难让人相信,以前摆在大同、宣府城头,射程不到一里,砰砰几声乱砸的铁疙瘩,和眼前劈天盖地,如雷霆万钧的景象,是同一种东西。 有些信仰虔诚的,直接跪地念念有词,考虑到此时正是藏传佛教开始在草原上盛行的时候,倒是也不难理解。 演练持续了近十日 演练过后,朱由榔十分开心,嘉奖全军,传旨赐全军将士,每人银十二元,布两匹。 而就在演练结束的同时,北面也传来捷报 张名振率领两万五千骑兵,先是奔袭四日,抵达苏尼特和阿巴哈纳尔部外围,随后兵分五路突袭,不到两日,便全歼两部所有武装力量,斩首四千有奇,俘虏男女人口近五万,牛羊十六万余,马五千匹。 擒杀二部头领,并且还快马将首级带了回来。 至于之后的事情,按照昔日辽宁旧例,壮丁十一抽杀,其余将会被打散编户,作为安北都督府直辖,分到临近长城卫塞的山西、陕西安置。 闻讯过后,一众部落头领自然是更加战战兢兢,而朱由榔则是更加欣慰 又下旨加赐北征两万五千将士,每人银二十。 其余战功封赏,同样进行 同时也明旨传与内阁,以北伐全功,加赏光复前、后、左、右、中、骑、海七军将士。 且让内阁拟定条例,给有功军士,赐予田亩作为奖赏功勋。 并着有司,开始议定北伐功勋、爵位奖赏。 明旨以下,全国数十万将士,俱皆欢腾! 第13章 鞠躬尽瘁 朱由榔是在安北都督府完全架构起来后,才放心入关。 不同于其他的北直、山西、陕西、辽宁等四边都督府,直接将衙门设立在边镇,如山西都督府设于大同,北直都督府设于宣府,辽宁设于辽阳,陕西设于宁夏。 但安北都督府比较特殊,其治所并不在关内,而是在关外,最终选择设立在原察哈尔旧地,原察哈尔镶白旗驻地,上都镇,被正式更名为靖北城,朝廷将之前从苏尼特、阿巴哈纳尔两部的俘虏人口,打散编户,得三千余户,安置于此。 并从北直抽调一千五百户关内流民,在靖北南部恳田安置。 同时还让朝廷拨调二十五万元,五万石粮食,帮助张名振的安北都督府建立靖北城,以苏尼特两部的俘虏为劳力,帮忙筑城。 和关内的几个都督府大不相同,关内都督府的职能,除了管理统率边军外,便是组建训练民兵,和地方巡抚、布政使司衙门相互配合。 但安北都督府则不一样,它是完全面对关外的,没有什么府县衙门和行政体系来与其配合,除了军队以外,便是态度各异的大小部落,故而任务和风险尤为沉重,当然,权力范围相较于关内,也要大得多。 关内都督府都是单纯的军事机构,但安北都督府除了军事以外,还是朝廷边疆的外交、政治机构,类似于以前汉唐在西域设立的长史府或者都护府。 故而制度配置和其他都督府不同,乃是文武兼备的。 陈贞慧受命担任都督府长史,并在长史之下,设置抚夷、支度两司通判,分别负责处理关外的部落问题,以及都督府财政支出。 考虑到不同于关内,安北都督府无法从本地直接获得税赋供给,故而还另有管理部分关外通商关口的权力。 但即使如此,事实上整个北方的新建边军体系,都还是需要财政供养。 按照内阁和财部,与枢密院的初步核算,整个山西、陕西、北直、辽宁、安北、云南六都督府,合计大约要供养常备边军十八到二十万之间,加上其他非常备的民兵,在服役的时候也是有薪水,并且还要由朝廷供粮的。 每年大约消耗财政一千八百万元,以及约二百万石粮草,这还没有计算运输损耗,毕竟此时南方才是正经产粮区,北方能自足就不错了,遑论供给大军?而大运河只能送到天津,后面运输至山西、陕西还是要走陆路,算起来粮草损耗恐怕还要再增加一百万石以上。 但即使如此,一众内阁、朝廷大员们还是松了口气。 相较于过去一年多北伐所消耗的财政数字,这点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据财部初步统计,自光烈七年到光烈八年,大约一年半左右的战争中,朝廷大约消耗了六千八百万元的军费,以及约八百万石的军粮。 超过光烈七年全国财政收入总量 而且,花钱的地方还没有全部结束,战后还有大量战争中的伤亡需要抚恤,功劳要赏赐,同样是一笔巨大开销。 乐观估计,这笔钱大约是两千万上下 好在,这场战争的经费,明廷并非临时才开始筹措,早在光烈四年以后,就开始每年截留部分财政收入“封桩入库”。 但即使如此,也意味着过去四年积累的财政盈余,已经被消耗一空,不仅如此,朝廷还有约一千万的各式国债,需要在未来五年内,连本带息的偿还。 同时,战时先后超过六十万民夫参与支前运输粮草、军械,朝廷许诺过他们,战后可以凭此减免赋税,也意味着从光烈八年以后的一到两年内,江南各省的农税收入会不同程度降低。 朱由榔知道,无论如何,哪怕再困难,砸锅卖铁,也必须要兑现“军士奖赏抚恤,农夫支前减税,国债本息偿还”这三个承诺。 否则,朝廷的什么新政,什么政治信誉,就是个狗屁笑话! 仗打赢了,但幸福的烦恼紧接而至。 这毫无疑问,是对着已经经历了八年抗清中兴战争的明廷执政团体,一次全新的考验。 但朱由榔对此并不担忧,经过这么多年锻炼,他早非当年的政治雏鸟,知道该怎样应对,早在北伐尚未完成时,就已经对此多有腹案。 光烈八年四月二十,朱由榔离开关外,自陕西入关,在此先后接见了文安之、姜瑄、万练等军政班子。 当在西安城外,看到已经有些步履瞒珊,两鬓霜白,依旧朝着自己俯首恭贺的文安之,朱由榔连忙上前扶起,感慨万千。 “这些年,实在是辛苦文卿了,常人都说,北伐建功,首推‘两李’,可依朕看,铁庵公(文安之号)功绩,方为彪炳于世!” 天子此番恳切,令年已花甲的文安之老泪纵横 这话还真不是朱由榔夸张 文安之今年已经六十有二了,虽然对方在大事上,无论是能力,还是立场、忠诚,的确都是一位让人放心的持重老臣,否则朱由榔也不会将川陕、河套、山西的江山半壁军政大权交付对方,长达五年有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可以说,文安之虽然没打过几个漂亮仗,没斩获过几个满清将帅头颅,甚至最后还放跑了北逃的阿济格、满达海。 但论及为明廷北伐所作的贡献,丝毫不比李定国差半分! 自光烈三年以来,朱由榔是把一个在天启、崇祯动乱之中,满目疮痍,生民十存一二,近乎一无所有的川陕和大西北交给对方。 而就是在这样的艰苦条件下,文安之开垦屯田,充实户口,养活了光复右军、骑军,牵制清军山西、河南,为中路、东路军突破创造条件;沟通西域、招抚蒙古,为明军补充了大量最为宝贵的战马资源,并且培养出一支可以局部压制清军的大规模骑兵! 而且还能在巨大供给重担之下,不仅没有让川陕经济民生进一步恶化,反而逐步恢复。 甚至在百忙之中,挤出紧张的钱粮,修缮四川、关中水利,惠及民生。 被西北和四川百姓士民,以及右军、骑军将士,亲切称呼为“文老相公”。 如此功勋,堪比武侯! 但人家毕竟是老了,两鬓苍苍,而且由于这几年的操劳,纵使再强健的身子骨,这把年纪也经不起这般军政一肩挑的折腾。 可以预见地是,北伐结束后,这位“鞠躬尽瘁”的持重老臣,也终于可以退居二线,安度晚年了。 当然,在此之前,朱由榔会给予他足够的荣誉 当天,年正而立的天子亲自搀扶对方,一起登上天子仪驾,校阅三军。 文安之再三推辞,但朱由榔一再坚持,最终还是被天子搀扶上了车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71节 自古以来,能享受这一待遇的人还真是不多,如西汉的梁孝王、卫青等。 文安之逐渐也坦然起来,他知道,自己的使命终于完成了。 听着两侧军阵将士高呼“万胜”,心中恍惚 其中不少都是他这几年辛辛苦苦拉扯供给训练出来的右军,和骑军兵马。 说起来,虽然说“鞠躬尽瘁,有肖诸葛”,但文安之本人一开始,其实并非什么允文允武的“卧龙之才”。 恰恰相反,他天启二年,三十岁中进士,却只是二甲挂车尾,也没啥经天纬地之才,在庶吉士、翰林院消磨无数大好时光,最后只落得个南京国子监司业,直接被踹到政治边缘。 从此就在国子监教了十几年书,好不容易熬到南京国子监祭酒,然后就因为得罪权贵,罢官免职。 直到弘光朝,江山沦陷之际,也不过一个没实权的“太子詹事”。 他无心功名,不喜交际,一辈子干得最多的事情,不过教书育人。 直到弘光元年,江南沦陷 一片腥风血雨之中,眼睁睁看着自己许多曾经的学生先后殉国 这位已经年过半百的国子监祭酒,一路往南,见到了正在肇庆扶持朱由榔的瞿式耜。 “如今湖广板荡,孔有德十数万大军步步逼人,眼见就要全部沦陷,牧游(堵胤锡号)那边独木难支,不知汝止(文安之字)兄你……”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天启二年进士。改庶吉士,授检讨,除南京司业。崇祯中,就迁祭酒,为薛国观所构,削藉归……隆武二年六月,安之谒世祖于梧州。安之敦雅操,素淡宦情,遭国变,绝意用世。至是见国势愈危,慨然思起扶之,乃就职。”——《后明史 ,大臣第六,文安之列传》 第14章 乡校议政 光烈八年,五月初一 天子下诏,正式答复,允许原川、陕、晋三省总督,兼督理西路军军务,兼光复右军、骑军都督长史,东阁大学士文安之致仕。 并在此之前,加授文安之中极殿大学士衔,并授太傅,赐银万,锦、帛、绢各三百匹,令西安府、成都府、荆州府(文安之故乡)敕建功德牌坊,荆州府、南京敕建宅邸。 御前司仪仗,以三公之礼,礼送归乡。 这个待遇可是真的不得了 其他还好说,什么中极殿大学士,虽然级别高了点,但也算阁臣退休的常见待遇。 主要是这个“太傅”…… 注意,不是太子太傅,而是太傅! 这是两码事,太子太傅,从一品,相当于太子的老师,与太子太师、太保,以及太子少师等,并称为“三师三傅”,是一种明代内阁阁臣的常见荣誉。 比如瞿式耜此时就是太子太师。 但去掉前面的“太子”两个字,就显得惊世骇俗了 不难理解,太子太傅,是太子名义上的老师,那去掉太子二字,太傅是啥角色,就不言而喻了…… 在有明一代,甚至自唐代以来的近千年间,太师、太傅、太保,就是文官所能达到的最高荣誉,没有之一。 《百官志》称其为“三公”,足以表明其含金量。 大明上一位获得如此荣誉的,叫做张居正…… 朱由榔对文安之的礼遇,的确是发乎真心,其夫人范氏,加一品诰命,几个儿子,也早已入仕,辛苦多年,总算是能回老家享天伦之乐了。 只是让朱由榔比较头痛的是,文安之卸任以后,他才知道对方身上的担子有多大。 遗留下来的权力真空,实在是有些大了 先是四川、陕西、山西三地行政主官,然后是光复右军、光复骑军两军都督长史,以及专门沟通叶尔羌方面的工作。 林林总总,至少得四五个人才够。 财部右侍郎朱继祚调任山西巡抚,都察院副都御史黄景昉,调任四川巡抚,而最为重要的,日后对西域战略有重要影响的陕西,则是直接置了一位总督。 至于人选,也十分出人意料,并非从七部、都察院调取,而是由原光复后军都督长史,张煌言出任。 这一任命,是朱由榔经过深思熟虑的,张煌言是明廷文官当中,最懂军事的存在,甚至在军事指挥上,比起军中不少将帅还要出色,故而放在日后针对叶尔羌、准噶尔问题中,较为关键的陕西,最合适不过。 至于后军都督长史,则由原后军录事参军朱之瑜提拔接任,此时的后军都督,已经由王翊接任,其人与朱之瑜是至交好友,搭配愉快。 原本的历史上,王翊在浙江殉国,刚好是在中秋时节,逃亡海外的朱舜水听闻以后,发誓从此不过中秋。 ------------------------------------- 处理完西北事宜,朱由榔并未停下脚步,天子仪驾接着继续折返往东,出潼关,入河南地界。 如果说陕西,起码在文安之五年多兢兢业业打理之下,逐渐有了些起色,先后迁到西北的几万户移民,再加上鼓励屯垦,勉强算是生机勃发。 那河南,就真的是赤地千里,自天启年间以来,河南又是洪涝、旱灾、蝗灾,又是民军、官军反复拉锯,又是藩王、朝廷、官僚层层派饷。 满清入关后,再遭劫难 如今,早已十室九空 朱由榔车驾一路所见,自潼关,一直到洛阳城间数百里,村庄零落,寥无人烟,田园荒芜,树木丛生。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一路上,偶尔遇到两个刚分配过来的官员,一个陕州知州,一个新安知县,据他们所说,自己治所城池之内,也不过一两千民众而已,至于城外,恐怕也不会超过四位数。 听到这话,朱由榔算是彻底没了幻想,新安算是靠近洛阳腹地的地方,都这个样子,由此可见,整个河南,能有一百多万人口,就阿弥陀佛了。 直到洛阳城外,才算有了些生机 城外的荒废田地已经被零星的农户重新开垦,能看到稀稀拉拉的运输马队,和巡逻治安的衙役、兵卒。 新上任的河南总督,原礼部尚书朱天麟,已经领着一众文武,出城迎接圣驾。 河南的治所倒是不在洛阳,而是在开封,但朱天麟肯定是不敢把天子一个人晾在洛阳的,而且却是这些日子,他跑到洛阳这边组织屯田,修理河道。 朱天麟等一众官员,又扈从圣驾,往开封城而去,在此落脚数日,然后便能转入徐州,乘船南下回京了。 相较于潼关到洛阳那一带,开封这边情况明显要好上许多 人口较为殷实些,尤其还有两万多来自东北的移民,刚刚剪了辫子没多久,被打散到开封、怀庆、归德三府几十个县里屯田开垦荒地。 除此之外,也有部分来自于南直和浙江的移民,他们远道而来,在此重建家园,官府不仅提供种子农具,以及春荒口粮,而且许诺两年免税,三年半税。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朱由榔的心情这才算好了些,在开封的这几天,他先是视察了屯田,毕竟河南作为中原腹心,自古就是农粮大省,这几十年却饱受饥荒之苦,种地乃是此时河南的头等大事,其他都得靠后。 又询问视察了黄河河道的修缮与维护,最后才跑回开封城中。 对朱天麟也多加勉励,对方也算是肇庆监国时就跟随的老班底了,能力和忠诚都值得信任,无需多言。 而在离开开封以前,最后一日,朱由榔却是在一个特别的地方视察 开封城南,原周王府别苑旧址,曾经恢弘一时的藩王府邸,早已被战乱毁坏得差不多了,剩下就这间别苑保存比较完整。 但朱天麟任职以后,却并没有将总督衙门设置于此,而是让了出来 朱由榔到了开封以后,也没有入住,而是宁愿住在御前司临时搭建的行营大帐之中。 因为这里,是开封府,乃至于整个满目疮痍河南,第一所皇家小学堂的学舍。 只是此时,这里却不只是小学所在了,还聚集着大量从河南各地被推举选拔上来的幸存士子,他们将在开封经过总督衙门的考核后,分配各地任职,从而补充各地行政架构的不足。 以及许多刚刚从江南各小学抽调到北方,支援北方学堂建设的青年教员。 看见天子仪驾往这边来,所有人都兴奋难言,纷纷出来大礼迎接,却被先过来执勤的为首御前司军官制止。 “陛下有旨,在列各位,或是来日朝廷栋梁,或是为人师表,为国家所赖,不必多礼,拱手便是!” 一众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哪里见过这般架势,只觉得那评书里唱的圣君也不过如此吧? 朱由榔并未穿衮服,只是一袭精致的素色儒衫,仿佛秀才打扮,临着学堂数十外,便下车徒步而来。 因为他之前在南京时规定过,在大明,但凡学堂之内,不得纵马、乘轿,非年迈德望老人,不得车马叨扰,以示尊崇文教。 当然包括皇帝 别苑正中院子里,熙熙攘攘挤了一两百号人,当然不是学堂的学生,因为此时学堂初立,还没开学呢。 而是从河南各地而来的士子,和南面抽调而来的青年教员。 面对一张张二十出头,宛若后世大学生般的年轻读书人面孔 在荒芜的院落中,映衬得格外朝气蓬勃 再联想到这一路以来,所见的萧条之中,百废待兴景象,与眼前看到的青春面容,于初夏间草木长生,竟有些让人慨叹。 年过而立的朱由榔,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老了 原本打算随便勉励几句的念头竟是强自压下,忽然开口笑道 “《春秋》有言,‘子产不毁乡校’,今日在列,都是我大明的青年俊杰,未来栋梁,朕知道,你们心中都有千般万般的疑惑,思虑,既然朕在这里,不妨便问出来。” “咱们君臣间,就在此来个‘乡人议政’吧!” 第15章 百废待兴 朱由榔这话并非凭空而出 所谓“子产不毁乡校”,乃是《春秋》当中,一个儒家经典的典故。 子产是春秋时期郑国名相,孔子同时代的先贤,孔子曾向其讨教过礼,亦是春秋时期,为数不多能得到孔子赞赏和推崇的政治家。 当时郑国有一个不成文的传统,即在农闲时期,聚集于当地的学校之中,议论本地执政诸侯大夫的施政好坏。 时任郑国大夫的然明,对此非常敏感,便向对子产说:“把乡校废除了,怎么样?” 但子产却拒绝了,反而认为这种传统是值得表扬和坚持的。 并且留下了一番镌刻青史的名言 “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 这种开明的政治态度,为包括孔、孟在内的一众儒家圣贤所推崇。 而“乡校议政”,在后世,也被认为是我国春秋时期,古典民主主义政治的体现之一。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72节 在列的年轻人,也都是读过书的,对这种在儒家经典里,被反复提及的崇高政治传统,还是都知道的。 顿时更加激动起来 毕竟,经过两千多年的皇权神圣性加持,身为天子,无论做什么,朱由榔是能不用向臣民解释什么的。 但今天的朱由榔所展现出的开明态度,在帝王这一普遍冷漠自私的政治生物群体中,尤为罕见。 更重要的是,朱由榔还在此之前,援引了儒家经典作为背书,也就是说,这种活动,日后很可能会成为常例。 事实上,朱由榔也并非一时心潮澎湃便口不择言,关于这事,他之前也考虑过不少。 虽然在明末的大动荡之后,理学的意识形态大厦已经有所松动,但这并不意味着儒家作为两千多年的主流统治文化,其地位会被动摇。 朱由榔想在整个社会文化中注入新的东西,开辟新的空间,还是得重新举起“克己复礼”,像王安石一样,搞托古改制才行。 其实他一直也在做相关的部署,如眼下报刊行业的繁荣,其中主流声音,都被新政派或是激进派的文人士子掌握。 而在社会文化层面,诸如黄宗羲、张岱、方以智等思想较为前卫的士人,获得了半官方的特殊地位,从曾经作为文坛边缘的特立独行者,逐渐走向舞台中央。 所谓近代化,不仅仅是科学技术的近代化,更是思想、文化与制度的进步。 这一切,都不只是铁腕便能办到的,就像子产说得那样“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决使道,不如吾闻而药之也。” 与其像过去那样,搞一些所谓的名家大儒,聚集宫中,弄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经筵”,还不如多学学人家上古先贤,听一听来自基层,来自年轻人的声音。 这大概类似于后世的“青年干部座谈会”兼“新闻发布会” 随着战争胜利,朱由榔却是愈加不轻松,尤其是他知道,等这次回到南京,想要再随随便便走出宫中,就没这么容易了。 他担心自己会不会逐渐失去了对基层官吏,和百姓心思想法的了解。 故而才会拒绝了朝臣直接从天津返回的提议,而是千里迢迢至陕西绕行。 同样心情激动的,不仅仅只是院中青年士子,陪同的朱天麟等人也是一样。 这个年头,但凡是有所理想主义的读书人,都对这种“三代之治”的开明政治充满崇敬。 不时间,整个院中都活跃起来 一旁的中书舍人谢颖连忙维持秩序,让众多士子举手发言 “陛下,请问此行是否是要回銮南京?” 一名士子眼疾手快,举手提问,直击要害,涉及眼下朝堂内外最为热议的两京问题。 朱由榔笑着颔首 “是的,朕和中枢接下来半年内,都会逐渐回到应天府。” “不过大家放心,顺天府依旧是京师,只是朝廷考虑到现在北方凋敝,负担不起京畿消耗,未来我大明还是会施行两京制,并且中枢离开后,依旧会在顺天府留下一个宰辅重臣,负责打理北面事宜。” 此言一出,算是对之前的京师争论彻底定下了基调,虽然未来大明还是会施行两京制,顺天府的首都地位得以保存,但很显然,行政中枢还是以南京为主。 紧接着,又有几个年轻士子或者官吏提问,由于大家都是第一次面圣,心中既惶恐,又兴奋,不少人连话都快说不清楚,更别说问出些什么有价值的议题了。 却是个穿着官袍的,只是看服饰颜色,品级不算高,只是七品的青袍而已。 二十出头,面色沉着,丝毫没多少初见天子的紧张惶恐,倒是让朱由榔惊奇。 但一开口,却是石破天惊。 “如今战乱初定,北方刚定,人口凋敝,常有人议论,未来北方官府,恐怕俱是南人主宰,不知陛下如何看待?” 这个问题就比较尖锐了,朱天麟甚至想上前呵斥,但是被朱由榔拦下 稍稍思忖后,正色敛容答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对此,朕尚且没有太多想法,但可以回复这位卿家的是,无论如何,不管南北,俱是朕之腹心,南北士子,自当同等视之。内阁已经有所备案,下一届科举,北方诸省将单设一科,尽量保持平衡。” 这话打消了许多河南本地士子心中的疑虑,纷纷口呼万岁 但那位年轻青袍官员,却只是一拱手,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继续发问 “罪臣还有一事不明” “河南地处黄河之侧,自万历以来,黄河愈加泛滥,无论是开封、徐州段中游,还是两淮下游,水患频发,再加上这十几年战乱不断,堤坝残破,两岸百姓,犹如悬于虎口之上。” “但若要治理黄河,所耗人财,何止千万?如今国家战乱方平,财政凋敝,不知朝廷如何作想?” 这个问题比之前还要尖锐 虽然黄河问题日益严重,说不得今年秋汛,又要决堤,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没有提,就是因为二三十年都没有好好修缮了,如今重新动工,实在消耗太大,一两年之内,朝廷肯定不会有所动作的。 但朱由榔却是依旧坦然,肃然回应 “孟子有言‘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朕不敢自比上古先贤,但亦绝不会坐视治下黎庶,遭此劫难,而无动于衷!” “朕可以在此表态,治河乃朝廷施政头等大事之一,哪怕财政再困难,哪怕朕砸锅卖铁,也绝不会放任河患蔓延不管!” 这番掷地有声的回应,引得院中所有人屏气凝神的关注 而那连番提问的年轻人,闻言之后,却是肃然躬身,深深一礼 “陛下仁德!” 但朱由榔却起了兴趣 “你自称罪臣,莫非是伪清反正的官员?” 那人躬身回应道 “罪臣朱之锡,原伪清山东巡抚,愧对陛下!” 朱由榔身侧陪同的朱天麟也解释,其人原本反正,又提了图海、豪格二人的头颅,于是被留用专任。 只是待遇肯定不是巡抚了,如今只是知县而已 但朱由榔闻言,却是长叹,上千数步,扶起对方 “朕听说过你,你在山东巡抚任上,致力于修缮河道,战后,亦是因为鞑子策划毁坏黄河大堤,才决意反正。” “你不过二十出头,当初甲申之时,方才十几而已,并未入仕,何来有罪?反倒是爱民、护民之志,令人感动!” “既然你一心要投到河务之上,朕又岂能置贤臣、循吏而不顾呢?” 随即下旨,加朱之锡河南按察副使,兼巡视河道 朱之锡也不推辞,只是深深再拜。 这番乡校议政,大概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一众年轻士子官员,能够亲自问对天子,无不心潮澎湃,可谓君臣俱欢。 临了之际,朱由榔还发表讲话,算是总结 其中言道 “现在的北方,的确是被打烂了不假,但一张白纸,却也好作画,正式诸位青年才俊大展宏图之时。”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第16章 封爵 光烈八年,五月末 先后从北直道关外,又巡视了山西、陕西、河南、两淮的朱由榔,终于回到南京。 同时,在此之前,中枢文武,也已经经由大运河返回 北京只留下了一个堵胤锡,作为中枢代表的使相,留驻顺天府主持北方工作。 朱由榔加其为北京留守大学士,全权代理中枢朝廷,在北方的行政权力。 当圣驾抵达南京北面神策门,获得了空前盛大的欢迎 说起来,从去年年初朱由榔北伐,离开南京北上,已经过去一年半没有回到南京了。 恐怕自己儿子都快生分了 十数万百姓纷纷夹道欢迎,瞿式耜带领文武百官,一齐出城迎驾 毕竟这一次回到南京,是真的意味着天下平定了。 而且朱由榔这次回来,也算是给之前两京争端定下了答案,让南京士民松了一口气。 君臣第一件事,就是往城东去,再次告慰孝陵、宗庙 除去中枢七部、三院(都察院、翰林院、理藩院)的中枢文官以外,还有新的七大光复军领导核心,都督、长史、同知、佥事等等,也先后聚集北京。 大家心中都是既紧张又激动,因为谁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 战争结束了,自然是要到了该大赏功臣的时候。 自肇庆起兵以来,种种功勋事迹,都到了该有个说法的时候 就像当年刘秀中兴社稷,削平天下,所谓“云台二十八将”一样。 这可与平常太平年间的那些个所谓将相不同,是能流芳千古的,谁能拒绝如此诱惑呢? 当然,对于朱由榔和内阁而言,这次封赏,却要考虑更多事情,比如军中各派系的平衡问题,还有接下来的各主力野战军缩编、裁军问题。 军中主要几个派系,肇庆系、西军系、忠贞系、郑系、浙东系、大同系,必须要平衡得当。 而接下来,随着战争的结束,以及各个边防都督府的建立,近半的军事职能都会从各主力野战军转移到边防军体系手中,光复七军只作为预备机动力量保存下来。 待祭祀孝陵完成后,朱由榔就当着数百文武的跟前,让中书科舍人谢颖宣读了封赏名单。 原北伐中路军统帅,枢密使李过,进爵延安郡王,成为光烈朝第二个异姓封王的将帅。 光复前军都督高一功,进爵临洮郡王 这回内阁和百官都没啥反应,甚至连反对都懒得反对了 封王就封王呗,当年平定安史之乱,先后封了不下十几个,连最忌讳武将的宋朝都不在乎这个。 哪怕人家宋高宗赵构,那般吝啬的人,在南宋局势稳定,厚着脸皮自称“中兴”以后,也先后封名将杨存中、张俊为王。 中兴嘛,其实和开国也就没多少区别了,什么祖宗体统,哪有这么强的效力? 说到底,所谓异姓王,就是个爵位罢了,这又不是西汉,还能列土封疆咋地?老朱家自己人都不敢想! 当年安史之乱平定,被封王爵的郭子仪、李光弼,不照样得战战兢兢,生怕朝廷秋后算账。 勋位只是勋位,爵位只是爵位,真要看权力,差遣职司才是真的!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73节 对此,一众文官也只是任凭天子怎么开心怎么来了。 不过关于高一功,而不是刘文秀进爵郡王,大家倒是都有所猜测,这大概是考虑到军中两大派系的平衡问题,毕竟西军一系实在是太庞大了,原本就有一个“为诸将之冠”的李定国,稍稍偏向忠贞一系也能理解。 再说刘文秀之前不过只是郡公,直接越过国公,晋封郡王,也不太合适。 两位郡王以下,便是国公一级 左军都督刘文秀加授英国公,中军都督赵印选加授信国公,原后军都督,现安北都督张名振加授越国公,海军都督同知郑鸿逵加授闽国公。 这些封赏,倒是都在意料之中,但大家还是联想到另外一个人,恐怕此时会有些尴尬。 海军都督朱成功呢? 郑成功的地位的确有些尴尬,一方面,他在战争中的表现,虽然也相当重要,但比起李过等人,却实稍差一些。毕竟北伐,主要还是陆上战场。 但他之前就已经受封威国公,却是已然是国公衔了。 所以最后只是又加授了一个太子少保,以作表彰。 但朱由榔本人其实还是有更多考虑的,他早就给郑成功留着一个王爵呢,只是不是现在用而已。 而本就是异姓王的李定国,不好再加封,郡王再往上,便是二字亲王了,如徐达死后追封的“中山王”。其实朱由榔本人是不在乎的,在他看来就算封李定国一个评书里“一字并肩王”又如何?他知李定国,李定国亦知他。 但内阁再任由天子乱搞,也不会纵容这个,肯定是一万个不同意的。 所以李定国也只是在勋位和散阶上再进一步,加太子太保,特进光禄大夫。 当然,做官做到李定国这个层次,就像当年的徐达一样,什么爵位,对他们而言,已经无关紧要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你给他一个郡王,他是位极人臣,你给亲王,也是一样的地位。 除了郡王、国公,再往下 胡一青、艾能奇、王翊、冯双礼、焦琏、白文选、王兴、郝摇旗等八人进爵郡公。 袁宗第、党守素、王复臣、马宝、姜瑄、庞刚、周嘉屏、赵纪、李景兴、甘辉、叶忠允等十八人封侯。 再往下,另有副将、总兵一级,建有功勋者,凡二十七人,封伯爵,就不一一赘述了。 其余还有部分对战死牺牲将领的追封,亦有侯爵三人,伯爵九人。 加上之前封赏,由于种种原因,没有更进一步的,如沐国公、冠军侯王愬等,以及北面蒙古诸部的额璘臣、昆克勿二位,眼下大明勋贵,拢共七十四人。 这个数字不算太多,甚至有些少了,当年太祖朱元璋开国时,先后封了二十五个公爵,七十九个侯爵,伯爵更是难以统计。 相较而言,朱由榔的名单,都显得有些寒酸,也就比朱棣靖难所封功臣要多些。 但朱由榔倒不是因为吝啬,只是给未来留出些空间。 毕竟可见之日内,还有用得着这些将帅的地方。 除去封爵的以外,其余大多则以散阶、勋位封赏 当然,这些东西可都不是空口白话,伴随而来的,自然还有丰厚的物质奖赏。 白银、布帛、田宅不一而足 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内阁初步估计,仅是这些军官将帅的赏赐,合计就得花二百万银元。 但这也是应当的,朱由榔不会在这种地方上吝啬。 不过有意思的是,对于将帅、军官的赏赐,朱由榔更倾向于直接用物质奖励,直接给钱,而尽量控制不去大赐田地。 但对于中下层军官,以及普通军士,朱由榔却是不吝啬土地,直接以军功授田。 尤其是北方田地,同等赐田,北方能比南方多出三成以上,故而军士们也都乐意赐于北面。 由军功赐田的土地可比一般屯田民户强多了。 如果是官府招募屯田的民户,虽然前五年可以免税、半税,但五年之后,就必须要在正税之外,缴满十年的官租,才能正式得到所有权。 相较而言,军功赐田,不仅同样享受五年免税、半税待遇,此后也不用再缴官租。 而且面积也比普通民户要多,对于传统农业社会中的百姓而言,这样的赏赐,远比直接赏银要更加吸引人。 而朝廷的政策,也是越往北越优惠,在临近边界的辽宁、山西等地,更是能长久享受半税待遇,也能得到更多土地。 不过赏赐土地,也意味着另一件事,许多将士,经历八年多战事,浴血搏杀,终于到了可以解甲归田的时候了。 就在军中将士欢腾之际,一场关乎未来数年大明军政发展的战略规划会议,也在南京城中徐徐展开。 这也是中枢官员、军中将帅,乃至于还没急着上任的地方大员,边防都督们,这次来得这么齐的另一个原因。 第17章 京中风议 光烈八年,端午 朱由榔下旨,让在京聚集的一众要员们,休沐五日,算是集体休假了 甚至朱由榔自己,都恍若无事的带着许久未见的老婆孩子们,先是陪着自家老娘去大报恩寺上香,而后又去莫愁湖泛舟踏青,好不自在,浑若一个出差一年半后,回到家中,报复式躺平的白领。 但获得假期的大臣、将帅们,却没什么闲心 这几天,整个南京城内,到处都是达官贵人们互相窜访,私下聚集,不仅是高层,许多中下层官员,以及未入仕的士子也在四处走动,探听消息。 谁都知道,这假期结束后,一场决定大明未来发展走向的朝会即将展开。 几十年乱世,故而是伤痕累累,一片废墟,但也意味着过去的既得利益集团,已经大部分凋零殆尽。 新的阶级统治秩序即将建立,谁不想在其中占据一个有利位置呢? 朝中,包含各部门侍郎以上官员,各地区巡抚、布政使司、市舶司衙门,也要派一人前往南京。 加上内阁辅臣,光复七军都督、同知、长史,以及各边军都督府主要将领。 乃至于企业方面的海务公司、冶铁公司、兵工公司、皇家银行等等部门一二把手。 林林总总二三百人,都是可以被称为大明统治阶层核心的存在。 堪称大明般的“中x委员会一中全会” 以至于南京紫禁城的乾清宫都不大够用,而是启用了更大的谨身殿。 有很多问题都要讨论出具体结果来 财政问题,军队编制问题,机构改革问题,边疆问题,黄河问题,民生,市舶司,科举,教育等等…… 种种事项,怎么解决?谁来解决?每一个制度、人事安排背后,都是数不清的政治利益。 其实按照过去大明的政治传统,这些事情并不需要如此大规模的中枢集体讨论。 大多只是内阁和司礼监几个学士、公公,密室之内,私相授受。 但这并不是朱由榔想要的结果,因为他要做得,不只是解决几个具体问题首尾。 而是要给未来五年,乃至十几年的国家政经、战略发展,定下一个具体基调。 过去八年,虽然新政和抗清战争是并行进展的,但那时毕竟是生死存亡之际,以战争为主,政治为辅。 而现在往后的岁月,却是政治经济建设为主,战争为辅,哪怕会有为了扩张或是自卫,或是其他原因的局部战争,也必须为了整体的经济利益服务。 虽然,曾经从肇庆到南京,那种君臣上下,众志成城,一意驱逐鞑虏的峥嵘岁月,很值得纪念。 但朱由榔明白,这样的时光已经结束了。 过去八年时间里,他不用想太多,只要一股脑坚持抗清,什么对抗清有利,就支持什么,什么不利,就反对什么,倒是挺简单的。 而现在,他必须去思虑那些朝中形势下的微妙关系,思考如何去应对,改变。 这倒不是说他朱由榔担心自己大权旁落,或是地位受到威胁。 他从来不在乎这个 他只在乎如何有效地将自己政治理想,尽可能地贯彻下去。 ------------------------------------- 南京城,淮清桥南岸,秦淮河之侧,这里聚集着不少南京达官贵人的府邸,堪称大明时代的乌衣巷。 内阁几位宰辅,以及朝中尚书,军中不少将帅的府邸,都在此聚集。 这也并非稀奇,因为之前这里是南京勋贵和留守太监们的府邸聚集所在,明军光复南京后,这些人自然大多都被清算了,故而留下许多空荡荡的宅邸。 其中大部分都被朱由榔赐给了下面的文武大臣 而在所有豪门府邸中,位于角落处的陈府是最为清净简朴的。 这倒不是说其他文武大员都是豪奢极欲,只是在这个年头,但凡显贵之家,肯定都不会穷。 尤其明中期以来,江南蓄奴成风,一般普通富贵人家,养有百来号仆役、丫鬟都是常事。 而且朱由榔对大臣们的薪资待遇也十分优厚,比如正二品的尚书,月俸二百元,年俸达两千四百元,外加节日赏赐,一般能有三千多元。 这个数字,至少是过去明廷薪资的四倍以上。 而且还是全额以银元发放 更何况,这个时代的统治阶层,基本上都是地主,俸禄对于他们而言,只是收入的小头。 凭借在政治上的特殊地位,府中经营的店铺、田庄等等产业,才是收入大头。 这无关**,只是时代常态而已,《红楼梦》里就对这些勋贵、显赫家庭的生活有详细阐述。 比如,在军中素以节俭着称的李过,府中在南京、苏州等地也经营有十来家店铺,在城外农庄兼有三千多亩田地。 而如赵印选、胡一青之类不大讲究的,自然就更加夸张了。 至于更为重视家族经营的文官群体,对这方面自然毫不落下风。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跟什么贪污腐化干系不大,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人家辛辛苦苦战场搏杀、挑灯夜读,考上两榜进士,混到军官将帅,不就是为了吃香喝辣吗?就算这些大臣们或许道德高尚,并不在意,但他们也有家族,而在这个年代,宗族利益是不下于国家的。 但陈子壮的府邸却是一众豪宅之中的奇葩。 从肇庆时期开始,陈子壮在几位宰辅当中,就一直负责礼部、刑部,以及各地按察使,巡视组等工作。 他本人算是相当清廉,甚至说有些苛刻了 这和他本人性格刚正不阿,也有些关系 当年朱由榔在肇庆举兵,手中不过万余残兵之际,陈子壮和其弟陈子升,毁家纾难,将自家祖宅、田地和财产全部变卖,招募三千乡勇,响应勤王。 出仕以后,也一直保持着极其朴素的作风,除了俸禄所得,从来不置财产、田地,最后唯一花销大的,只是在前年,让人将自家祖宅赎了出来,修缮祠堂而已。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74节 至今家中只有几个老仆服侍和老妻打理,长子陈上庸光烈初年在广西战死,次子也被赶了出去任事,只留下还没科举的小儿子在家。 陈子壮向来是不喜结党的,故而很少见客。 但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却也不乏有人拜访,因为谁都知道,这位陈相公在陛下那里的地位至关重要。 面对此番状况,绝大部分拜帖都被谢绝 但总有没办法拒绝的 此时,两份意料之中的拜帖,终于敲开了因为失修,而显得破旧的陈府大门。 已经五十有八的陈子壮,穿着居家常服,宛若个致仕的闲居老人,先是让自家小儿子出去迎接,老仆上了茶 心中颇为复杂看着两个来人 “老夫就知道,你们肯定还是要来我这的。” 来者也不是寻常人,虽然并未着官服,但身上上位者气息依旧掩盖不住 一文一武,乃是原光烈初年,肇庆时期的广东布政使,现任吏部左侍郎的张珆,以及光复中军都督,赵印选。 张珆原本就是陈子壮麾下旧部,二人也都是广州人,本就亲近,主动行礼道 “老相公,如今这南京城里,到处都是走动拜访的,我们这些岭南老人,也自是难安耐得住啊。” 陈子壮闻言不置可否,转头向赵印选问道 “印选那边呢?军中将领也有风言风语?” 赵印选嘿嘿笑道 “老相公你也知道,咱们这些两广旧人,如今在军中亦是越来越狭隘了,自然不免有些想法……” 陈子壮长叹 “老夫明白了,首辅那边你们也去过了吧?他恐怕是不会受你们拜帖的。” 赵印选听闻此言,也不免抱怨道 “这瞿相也是,自从到了南京,就极少和我们这些军将来往了,平时拜帖也是向来不受的。” 一旁张珆看不下去,严肃打断道 “瞿相为首辅,当然要自持身份!如今紧要关头,别说是你,武威郡王、延安郡王都不会轻易往他那走动。” 陈子壮抿了一口茶,道 “老夫知道,你们这是有所求而来。” 第18章 新相人选 军中、朝中,看似毫不相干,其实各有呼应。 想想也知道,朝中宰相,怎么可能对军中毫无根基,军中将帅,在朝里没有一两个相熟的相公学士替自己说话,就不担心功劳被抹了去? 这倒是跟什么图谋不轨毫无干系,纯粹就是常见的政治联络而已,就像当年戚继光想平定倭寇,就必须要得到胡宗宪,和朝中的张居正重视与庇护一样。 朝中五位宰辅,能雷打不动的稳定站在这,那都不是凡俗人物,肯定各有根基。 否则,只论能力,资历,如张家玉、陈邦彦、王夫之、朱天麟、王化澄等等,真的没有争一争的本事? 之所以是这五个人,乃是因为他们各自代表了不同派系的核心利益。 如姜曰广,看似是当初朱由榔为了和江南士绅统战,所以推出来的一个人物,位居五大学士之末。 但明眼人却都不会就这般小觑对方,因为他们知道,人家姜曰广是有根底的。 姜曰广出身江西南昌,求学入仕于江浙,曾经是东林、复社的中坚人物,事实上,也就成为了江南出身官员的重要代言人。 而浙东抗清武装,在改编为光复后军以后,也需要一个朝中帮忙说话的政治庇护伞,姜曰广刚好最适合扮演这一角色。 昔日东林、复社,乃至江南士绅当中,本来就并非都是废物,厉害角色同样不少,如陈子龙、方以智、严起恒、常延龄、冒襄等人,都是地位紧要,而且能力出众。 甚至首辅瞿式耜本人,不也是东林党出身吗?人还是钱谦益的亲传弟子呢! 而陈子壮,看似超然于外,其实也是有着自己的根底的。 那就是在瞿式耜担任首辅以后,以首相之尊,自然不适合去参与这种联系上下的事情。 于是乎,另一个光烈朝中的重要政治集团,也需要寻找话事人。 这便是两广官僚 当初肇庆起兵之时,朱由榔的第一批支持者,确切的说,最早拥立朱由榔监国继位的,事实上就是当时尚存的两广官僚及明军。 故而这一支政治派系,在光烈朝中,地位相当不低。 如张家玉、陈邦彦等人,还有军中的赵印选、胡一青、焦琏、庞刚等。 瞿式耜,拥立朱由榔之前,便是广西巡抚。 这也是瞿式耜能稳居首辅的另一层原因,他的政治背景最为复杂,能够同时兼具多方,不至于偏颇。 除此之外,还有堵胤锡与李过二人不言自明的关系,反倒是军中实力最为强横的西军一系,在朝中无甚影响。 赵印选二人所来的原因,倒也不算过分 很简单,谁都知道,随着各个边防都督府建立后,光复七军肯定要有调整缩编,赵印选正是为此而来。 而张珆这边,则是因为一些人事调整的风言风语。 听完二人说法,陈子壮倒也不瞒着什么 “之前陛下就有和我们几个宰辅通过气了,裁军缩编肯定是要有的,仗打完了,现在全军五十多万,军费开销占了国库收入六成以上,还搞不搞建设了?” “我知道,你赵印选无非是为了中军那帮子将官来得,回去告诉他们,陛下的意思,是精兵简政,主要缩编的是军士,军官方面,大体裁减不多。” “不过八年了,肯定还是要有退居二线的。” 赵印选闻言抱怨 “老相公,咱们中军,可是陛下当年亲手拉起的第一支嫡系啊!多少老弟兄,从潮惠那会儿就跟随圣驾了。我听说,这次裁减,左军好多军官都被保留,有些还继续往上升,凭啥啊,就凭他李定国功劳大?我们中军功劳就小了吗?” 陈子壮看着对方,良久不语,直至赵印选心中发毛,有些讪讪赔笑 陈子壮这才恨铁不成钢地咬牙言道 “你赵印选,早在隆武二年陛下监国的时候,就跟随圣驾了,桂林一战,你和高一功同为桂林保卫战的指挥,老夫说得不错吧?” 赵印选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来 “不说和李定国、李过比,之说高一功,桂林那时候,你们二人地位也算相当。” “可到了眼下呢?人家都已经封王了!你赵印选为什么就差这么多,你有好好想过吗?” 赵印选虽然羞惭,但亦是竖起耳朵,因为他一直以来也颇为困惑。 想他赵印选,世出军户将门,比起高一功,身世清白多了,忠诚度更不必提,这么久越混越不如人了呢? 陈子壮看对方这幅做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旁边的张珆亦是心中好奇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老夫且问你,前年,高一功在前军中搞随军学堂,让炮营和军中出身兵学苑的年轻军官,在行营讲课,给军士扫盲,左军、后军也多有效仿,唯独你中军,除了一个王兴还算认真,其他几部,完全就是走走形式!毫无成果!可有此事?” 赵印选挠头 “那些个假斯文把式,于战阵何用?陛下也不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就是你不如人家高一功的地方!” 陈子壮厉声打断道 “什么跑到老家大肆购田,兼并田庄之类的,算是你私事,我不想管。” “可光烈五年,枢密院就有过文书,让各军逐渐废止家丁、亲兵、选锋派用,统一改为亲卫和阵锋。还是你们中军和右军,执行最为不力!” “人家右军算是新附,那姜氏兄弟本就是军阀做派,别看如今朝廷为了拉拢人心,给爵给官,优待得紧,以后想要得大用,那是绝无可能的!你赵印选也要学姜镶,得个爵位,退居二线?” 赵印选汗流不止,竟是不敢发一言反驳 陈子壮说得不假,诸军当中,右军算是最没前途的,别看当初朱由榔为了稳住大同一系,又是给了姜镶国公爵位,又是让姜瑄出任都督的。 但从长远而言,却是已经到头了。 惊惧之下,竟是直接离席躬身,诚恳拜倒 “请老相公为末将指一条路吧!” 看着如今已然贵为国公的赵印选如此做派,陈子壮亦是无言,让自家儿子把对方扶起,然后正色道 “眼下你与其在这里跟我求什么,还不如主动向陛下上疏,把自己这个都督辞了!” “这……” 赵印选一时慌乱,怎么好好的,还要辞官啊? 旁边的张珆听了半晌,大概也明白过来,笑着向赵印选解释 “赵都督,依我看,陈相这才是为你着想” “陛下本就是念旧的人,哪里会苛待于你?” “可是,陛下毕竟是想有一番作为的圣君,如今天下砥定,军中一些事情肯定要走上正轨,不仅是赵都督你,恐怕临洮郡王那边,也得动动位子。” “与其如此,还不如主动让出来,陛下一念旧,说不得反而把你记挂上了,另有重用呢?” 陈子壮抚须无言,自是默认了 赵印选反复思量,也只得将信将疑的应许下来。 “明瑜这边呢?又有何事?” 陈子壮又转首向张珆问道 张珆却是稍显踟蹰,才小心翼翼地缓缓问道 “堵相此番被留在北面主持大局,一年半载怕是回不来了,朝中四相,李枢密又主要管军中,很少掺和政事,下官听闻……陛下恐怕要再补一人入内阁,不知……” 这消息在南京城内也不算什么隐秘了,许多人心中都有揣测。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75节 原本朝中五个宰辅,李过身份特殊不太管事,只是挂名偶尔参加重要会议决策,堵胤锡现在又被留到北面,剩下三人,主持中枢大局,恐怕有些不足,尤其随着机构改革和新政施行,中央部门数量有所增多。 所有人都在猜测,天子大概还要再增补一名宰执入阁 “就是不知,陛下是已有人选呢,还是廷推?” 陈子壮晒然笑道 “怎么?你也想入阁?” 张珆自然是赶忙赔笑 “下官哪有这本事,只是……张、陈二位,如今资历也足以为相了吧?” 张珆所言的,自然是两广系另外两个重要支柱,陈邦彦、张家玉。 如今京中议论的几个有力竞争人选,无非就是这二人以及朱天麟、王夫之、张同敞、王化澄几人。 陈子壮叹息摇头 “我也不大清楚陛下心中所想,不过,以我对陛下的了解,王夫之和朱天麟肯定暂时没机会了,二人刚刚履职辽宁、河南,都是陛下一直关注的紧要地方,轻易不会再动的。” 张珆闻言,立即恍然拱手 这话似是什么都没说,但其实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能有资历竞争的,也就那几个人选,一下排出两,剩下可以和两广系竞争的,自然也就不言自明了。 第19章 幕府山下 休沐五日结束后,在城外带着老婆孩子野了几天的朱由榔,才算开始料理起正事。 本来大朝会是打算在华盖殿进行的,毕竟那里地方够大 但朱由榔此时正和老婆孩子,在城北观音山游玩,思来想去,干脆也不回宫了。 一来,紫禁城无论南北,或者说这种大规模木石建筑群的通病,就是一到夏天,气温调节功能实在糟糕,这年头也没个空调啥的,都炎热难受得紧。 不然北京那边,明清两代帝王也没必要非得在城外弄别苑行宫,挖人工湖了。 端午一过,正是一年最为炎热的时候,朱由榔也实在不想呆在宫里。 但南京这边虽然气温其实还要稍好些,不过由于只在太祖朱元璋那会儿当了几十年皇宫,故而外围并没有修建像中南海之类的离宫别苑。 朱由榔亦是抠门的人,不愿意大动干戈,花钱在内城凿人工湖,觉得那样耗费太大。 思来想去,干脆直接跑到城北上元门到阅江楼一带,濒临长江的幕府山躲清凉。 传说战国时期,楚威王为了压制南京地区的“王气”,派人埋金于幕府山西麓金陵冈,而使南京有了“金陵”这个城名。 幕府山在后世都还是湿地保护区和景区,风景和气候颇为宜人,尤其这时候,也没有经过太多开发,更是山林清净。 于是乎,朱由榔颇不要脸的鸠占鹊巢,将原本幕府山北麓的永济寺给霸占了,然后皇后王芷,在永济寺的基础之上,从内帑拨了几万元,扩大规模,形成了一系列沿幕府山北麓临江的建筑。 这事大概是光烈五年弄得,由于规模不大,前年基本竣工,后来又出于安保考虑,御前司分设一厢,驻于幕府山,又将阅江楼和北麓连接起来。 建筑规模也愈加扩大,虽然和行宫没得比,但因地制宜,倒是和中南海规模相差无几。 只是相较于宫殿,这些建筑要朴素得多,并没有用过于昂贵的木材,而是效仿江南园林、山寺建筑风格,白墙黑瓦,曲水流觞,配合着幕府山的独特风光,倒是别有一番情趣雅致。 因为这主要是为皇后王芷的喜好建的,王芷出身苏州府士人家庭,毕竟这地方是用作帝后、子嗣们避暑休闲,故而怎么折腾,那都是天子家事,文武大臣们是没法干涉的。 此时正值端午之后,气候炎热,朱由榔干脆就让文武大臣们,一齐往幕府山这边来,君臣就在山林雅致之地,坐而论道。 这也是因为朱由榔不太喜欢宫中议事那种气势庄重的感觉,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过,从此以后,幕府山别苑,成为了每年夏季,大明中枢决策中心,以至于许多年后,成为内阁及中枢召开重要会议的地方。 幕府山三个字,甚至成为大明权力中枢的代名词,以及不知几代人之后,因此展开的“光烈舰通电”、“炮击幕府山”、“别宫事变”等等影响重大的政治事件,就是后话了。 ------------------------------------- 朱由榔和皇后在幕府山别苑的住所,是一栋两层小楼,建筑风格颇为前卫,看起来跟个后世古典国风主题的别墅差不多。 小楼外围,一道丈余高的青瓦白墙,将园林围在其中。 园中,有座颇大的凉亭,旁边茂林修竹,曲水流觞,摆上席位。 数十位轻装飞鱼服的侍卫,按刀侍立在外 御前司已经组建五年多了,制度亦是愈加健全,指挥使李景兴,是诸将当中,唯一没有战场建功,却获封侯爵的将领。 此时的御前司人数达六千人,分为八厢,其中四厢护卫皇宫内诸门,称为外四厢,一厢为仪仗,掌礼器,其余三厢作为机动人员,或是天子外出时扈从,同时也会轮换在幕府山轮值。 而其中,最为重要的,还是“内卫五班”,每班不过二十八人,但这一百多号,却是负责保卫御前,相当于御前侍卫。 两百多文武大臣,将这本来就不算很宽阔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颇为破坏景致。 朱由榔一把椅子坐在凉亭正中 默然无声 只是静静的看着下面瞿式耜等人主持会议 而这场朝会,对于所有文武大臣而言,也是别开生面。 并不是之前朝会那种由大臣上奏,而后廷议 而是主持会议的宰辅们,拿出一条条议题,下面来自各部门的大臣们可以分开讨论,最后举手发言。 而这些议题,以及应对,也一改过去传统那样“提纲挈领”笼统的说法。 比如,第一条议题,各边防都督府的兵员编制和军费预算。 有关部门,包括财部、户部、兵部、枢密院和各都督府将领,就会各自讨论,而后各自拿出总体意见,交予内阁宰辅裁决。 如果宰辅商议后,得到统一意见,就当场拟定旨意,交付朱由榔批复。 如果意见不一,由宰辅投票裁决,如还不能解决,才交予朱由榔御裁。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在这个过程中,相关大臣,可以当场申辩。 这种程序,看起来好像颇为麻烦,但经历过万历、天启、崇祯等朝政治的大臣们却知道。 这比当年打嘴仗强多了 因为在讨论之前,朱由榔定下三个基本原则 一,无论是什么议题,对策,方案,都必须明确写明计划时间、预算、人员。 简单来说,必须拿出具体数据 比如,陕西都督府军费预算二百万,那这二百万你花在那些地方,养多少兵,有那些编制,组建工作什么时候能完成? 二,任何争执,都不能以攻击个人为前提,论事不论人 如果你对谁有意见,请上疏交予都察院,启动调查程序 这也和朱由榔去年的另一项颇受争议的政治改革有关,那就是修改了都察院的职权。 都察院地位超然,可以弹劾宰相不假,但却往往是过去大明朝嘴巴仗的主要战场。 朱由榔没有废止对方纠劾之权,但却加了一个前提,那就是,可以闻风议事,但事后必须立案调查!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确切事实,现在的都察院是无法扳倒其他官员的。 不过,这并不意味这都察院的职权就变小了 因为还有第三个原则,也是最重要的一环:有预算,就必须有决算! 这也是朱由榔对于都察院改革,在剥夺限制部分职能的同时,却加强的另一个方面。 财政审计制度 光烈四年,都察院就建立了审计署,但那时候审计署的地位还并不高,只是给内阁和财部打打下手,临时充当下会计。 而现在却不同了,就在会议之前,朱由榔将审计署独立出来,虽然还是挂在都察院名下,但主官由原来正四品的判曹,改为正三品副都御史。 不仅是审计署,整个都察院,都由过去那种零散状态,被整合拆分为四个署:审计、廉政、监察、检校。 除了审计署外,监察署和过去的监察御史差不多,只是集中办公了而已;廉政署专门用于反贪,不是过去那种“风闻纪事”的那种,而更类似于执法部门,可以外派巡视,甚至配属必要侦查武力协助的。 检校署就比较闲了,干得才算是正儿八经“御史”干得事情,记录、收受和保管文件,撰写报告,提供意见,算是真正的“言官”。 每署各自有一位正三品副都御史掌管,下面根据不同工作内容,设置司、科、目三级下属机构。 于是乎,都察院中的“审计御史”,虽然在品级上,只和七部侍郎相当,但在朝中地位却是炽手可热,不下于一部尚书。 从光烈八年,也就是今年的十月份开始,各部门的年初预算,都必须上报交予审计署汇总统计。 并在次年十月份,召开财部、户部、审计三方会议,当着财政部门的面,审计署一笔笔核算去年预算,和年终具体支出是否有差额。 如果有较大出入,审计署有权质询批钱、批货的财部、户部,以及支出的具体部门。 对方必须在限期内给出解释 而与此同时,审计署工作告一段落,这笔有问题的审计报告,将会递交都察院,发起弹劾。 第20章 五年规划(上) 整个会议,朱由榔表态的时间很少,他更多的时候,只是像一个雕像一样,静静的坐在那里,阅读各方汇总的文件。 面对大臣们的唇枪舌剑,天子朱由榔却几乎一言不发 但是,只要他的身影还继续在会场上矗立,会议就不会轻易终止。朱由榔的沉默和坚持,成为一种无形的力量。 这场漫长的会议,在各方的辩论声中,持续了近一个月。 忙碌的不仅仅是都察院审计署,另一个新升级的部门,也在紧张运转。 中书科也从过去一个老大只有正七品的部门,正式升格为中书署。 当然,这只是为了方便扩建部门而已,只以级别而言,新的中书署长官,中书侍郎,也只有正四品而已。 但谁都知道,这个部门的权力相当不俗。 因为它兼并了过去的通政司和中书舍人,负责记录归档内阁会议文件,掌管印玺,侍从御前,上传下达,是名副其实的“中x中央办公厅主任”,天子本人的秘书处。 整个会议上,他们负责记录和传递相关文件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76节 在第五天,关于新补内阁宰辅人选,最后采取了廷推方式。 也就是在座侍郎级别以上官员,一人一票,从几个人选中决断 而候选人名单,是内阁商议的结果,当然,也有朱由榔本人的意见在其中。 果然不出之前陈子壮所料,王夫之、朱天麟,不在名单当中 候选人分别是张家玉、陈邦彦、张同敞、王化澄四人,这四位资历都差不多,俱是方面之才。 张家玉长期任职闽浙、闽粤总督,陈邦彦从光烈元年起,在两广总督任上干了五年有余,后来调任直隶。 王化澄则是在云贵总督任上,工作七年有余了。 而张同敞自不必提,财部尚书,新政派领袖人物,被人私下称呼“财相”的。 朱由榔面无表情的旁观完整个廷推过程 最终结果,全部有效票数四十五票,张家玉得七,陈邦彦十二,王化澄九,张同敞十七。 张同敞脱颖而出,当选新的文华殿大学士。 原财部尚书职衔,由曾樱接任 当天会议结束,所有大臣各自回到幕府山的临时住所,这些院落都是皇家安排的,颇为幽静,虽然规模不大,一两百号人还是能容纳的。 吏部左侍郎张珆心中疑虑郁闷万分,私下向陈子壮请教 “老相公,这是为何啊?” “陛下明显就是中意于张学士,既如此,为何还要搞这个廷推呢?” 之前陈子壮在府邸里给他说得那一番话,便是知道这新相人选,能和张家玉、陈邦彦竞争的,便是王化澄、张同敞二人了。 而今日廷推,看似张同敞得票最多,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其中很大缘故,是因为天子支持。 很简单,张同敞十七票里,有八票来自于军方! 虽然有枢密入阁的先例,但在中枢部门中,军队只是少数,否则真成“枪指挥x”了。 故而四十五票里,军方只占十票,分别是李定国,枢密使李过,“高居闲职”的大都督府佥事姜镶,和七个光复军都督。 连边防都督府,作为“非中央部门”,都没法参与进来。 而这十票当中,只有赵印选投了陈邦彦,姜镶弃权,其余八人都投了张同敞…… 到底为啥,这还用说吗? 别看现在朝中私下议论,什么陈子壮是肇庆一系根底,堵胤锡是忠贞一系保护伞的。 那只是寻常时候,真论人家军中那些个糙汉们,到底听谁的,天子指东,哪个敢往西? 所以明眼人一看便知,朱由榔肯定已经属意张同敞了。 但张珆不解的却是,既然如此,那天子为何还要搞一出名不副实的“廷推”呢? 陈子壮一边从自家儿子手里接过茶具,开始泡茶,仿佛有所预料一般,缓缓道 “陛下这是在试探啊……” “试探?” 张珆依旧不解 陈子壮抬头看了对方一眼,问道 “老夫且问你,张同敞和其他几人,最不同之处在哪里?” 张珆低头思索 年轻?张家玉也年轻啊!两人年纪相当,不对,资历?王化澄跟随陛下的时候,陛下还是桂王呢!也不对。 张珆突然想到 “新政?” 陈子壮闻言颔首 “新政!张同敞,是当年洋务院第一人判院,是陛下施行新政的第一个主要官员。” “从洋务院,到现在的财部,张同敞一直都是陛下新政的核心。” “陛下这是在试探,朝中真正心向新政的,有多少人!” 张珆恍然 “如此说,支持张学士的这十七人里……除却陛下支持的,便只有九人?” 陈子壮却是叹息摇头 “不对,军中那八票,固然可能有陛下的因素在,但应该是将帅们自己投的。否则赵印选和姜镶为何不投?如果陛下事前真的打过招呼,就以这二人的胆子,敢唱反调?” “所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张珆迟疑 陈子壮断然道 “所以这也是军方在表态!他们在告诉陛下,军方会坚定站在陛下新政的身后,立场不受任何派系纠葛影响!” 随即又叹道 “也是在看,朝臣之中,又有多少人坚定站在这一边的。” 除了军方以外,张同敞其余来自文官系统的九票,三票来自工部,两票来自财部(候选人本人要避嫌),一票洋务院,一票理藩院,两票都察院。 间接表明了各部门的态度 “不过也不用过于担心,陛下是圣明之君,还不至于为这点事生气,投给其他三位的大臣,大多也都是出于公心,再说张家玉、陈邦彦虽然在新政建树上,的确不如张同敞,可也是参与过的干将,只是常年任职地方,没这么显眼罢了。” “唯独赵印选……老夫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张珆想通关节之后,回到自己的小院,路上都有些恍惚 他如何不明白,这此所谓“廷推”,除了是天子在试探所有人的态度以外,同样也是一种示威。 虽然从头到尾,朱由榔一句话都没有说,但这种沉默所展现出的力量,却比以前那些个大明皇帝,在朝堂上和臣子们唇枪舌剑地争执,威势强一万倍。 大概就是“我不破坏规矩,不是因为我没有这个能力,而是因为规矩是我定的。” 再联想到之前南京城里沸沸嚷嚷,吵得什么“这个系,那个派”,仿佛真能呼风唤雨一样,简直就是个笑话。 …… 光烈八年六月十一,持续了二十七日的会议正式结束。 不同于以往的朝会,开完就算了 之前还在忙着记录的中书署开始和都察院检校署联合办公,整理会议纲要。 所有议题、项目,都规定了明确时间,既然商量决议出了解决办法,那就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执行! 而最长期限,不能超过五年,且大部分规划,都是以五年为限。 为此,内阁和诸多部门共同确定了五年内,各项政策的执行标准。 这可不是空口白牙,因为五年之后,也就是光烈十三年,都要统一进行一次最终决算,审核各项政策执行情况和数据的。 如果有较大出入,又没有什么明确理由,就等着去都察院监察署和廉政署申辩吧! 整整二十七天的会议,人家天子和内阁可都是给足了你表达意见的机会,绝大多数指标都是各部门自己定的,出了问题那可就真没啥借口可言了。 余下时间,朱由榔又留了诸多文武大臣共同宴会放松了几日,减轻前些日子的紧张气氛,才各自放归,该干嘛干嘛去。 而中书署和检校署,又花了十多天,整理完会议纲要,并总结了一份报告,送至御前披览。 朱由榔批示,并略作修改后 光烈八年,七月九日,《启民报》花了整整两页纸,刊登《光烈八年幕府山朝会简要》,列举了一系列可供公开的部分关键规划指标。 之所以说是“可供公开”,毕竟有关军事、外交的大多数任务指标,是不能为外人道的。 不过如教育、民生、经济、外贸等等,大多数工作,都能囊括其中。 由于大多数规划都以五年为期,故而民间常常称呼其为“五年规划”。 过去,这种统治者将自己未来的施政纲领公之于众,是一件相当罕见的事情,很快就引发巨大的讨论。 第21章 五年规划(下) 这些天,南京城的大街小巷,各个人员聚集的场所,都不乏在讨论《启民报》上最新消息的。 经过五年多的发行,现在的启民报发行量已经相当可观,由于是皇家内帑全资控股,又有启民书社做后盾,很快就从最初的净亏损,逐渐转为盈利。 每期发行稳固在两万左右,可别小看这个数字,因为这年头还不像后世的工业化时代,底层老百姓对于这些东西不甚感冒,最多只是闲暇时在路边茶摊旁听人唠叨而已。 真正订阅大户,还是中低层知识分子、吏员、商人等等,虽然到了明代,市民社会中的知识分子数量已经相当可观了,但相较于底层百姓,自然还是少数。 而且这年头的人,都比较节俭,一般情况下都是一人,或是几个人定期买一份,随后传阅其他人的。 还有茶肆、酒楼之类,也会定期订阅几份,作为吸引顾客的手段,摆在店里。 甚至有些会雇上个识字的小厮,每天就在大堂里,念各种报刊。 以至于南京城内,早茶听新闻,都快成为一时风尚了。 “计划在光烈十三年中以前,向北方各布政使司,移民四十万户,有关移民方略……” “五年内,预将新建小学堂一千七百八十所,中学堂一百六十五所……毕业即在读小学以上学生数量应超过一百四十万人,中学以上七万五千人。” “五年内,朝廷财政收入应较光烈八年,至少上涨五成,军费预算,应由占全部财政支出六成,下降为三成半,民生支出增长两成半。” “五年内,将以内帑和财政联合出资形式,在应天、顺天、济南等十一地,建立医学堂,至少在光烈十三年中以前,向军、民单位,输出培养医学人才一万三千人。” “五年内,在全国范围内,健全预备兵役体制,改变各布政使司、府,都司、兵曹职能……在全军展开文教扫盲活动,于光烈十三年十月前,完成全军‘四化’初步建设。” 酒肆里一名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厮,拿着个新刊启民报大声念着,正是这几天吵得沸沸扬扬的朝会简要。 他是江宁二小的学生,不过家庭条件不太好,便在休沐放假的时候出来兼职,这年头也没个未成年人保护法的,十二三岁就出来做工或是下地耕作的大有人在。 大堂里吵吵嚷嚷,大部分都是底层力夫或是脚商之类的市民。 “这‘四化’是甚意思啊?”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77节 一名身着短打的壮年汉子,向身边的同伴问道,他们都是进城务工,做些体力营生的力夫。 身侧年纪稍长的工人解释道 “我听之前认识在城门当差的军爷,说是什么‘政治化,知识化,制度化,精英化’,不知是啥意思,反正大概以后当兵好像还必须得认字才行。” “认不认字不知道,但听说很多以前当兵的,这会都要被裁了!” “那岂不是没了营生?这些军汉愿意?” “诶,人家官府开的条件好啊,又是分田,又是给银子,立了功的,还能在官府那里领差事。” 邻桌喝酒的脚商应和道 “却是如此!我前几日就看到,这南京城巡曹衙门里,多了不少生面,许是军中转来的……” 当然,他们更为关心的倒不是什么军队,而是这份五年规划里的其他内容,比如鼓励私人行社发展的,有关税务调整的,等等。 规划中提到,未来银行将逐渐提供部分抵押信贷服务,倒是算给许多新建行社商人的福音。 而对于这些数量还不算多的新兴工人群体而言,另一个有关制定劳资纠纷法案的信息,更加值得关注。 随着政策开放,工商业繁荣,不少失地佃户干脆涌入城市,在各商业行社、工坊中成为职业工人,而不同于过去那种农闲才做些生计补贴家用的短工。 这大概也是最早的无产阶级群体 事实上过去,从明中期以来,工商繁荣的江南地区,就已经出现类似的城市群体,比如万历年间的书画文学大家陈继儒,就曾在所撰写的“葛将军墓碑”中,记述了我国历史记载中,第一次资本劳动关系下的工人罢工和武力斗争。 苏州纺织工人领袖葛成,“手执蕉叶扇,一呼而千人响应”,带领起事工人,杀死了劣绅黄建节等人,驱逐税监太监,最后虽然失败,但依旧为当地百姓传颂,祭祀不断,昆曲中《万民安》、《蕉扇记》,均为歌颂此事,苏州士民,称之为“葛将军”。 而光烈三年以来,朝廷的种种政策,更加刺激了江南商品经济的发展,于是乎,这种崭新的,与过去传统观念中大相径庭的生产模式,开始在各个城市中蔓延。 从业于纺织、冶炼等等劳动密集产业的士绅们,惊讶的发现,随着朝廷先后取消调供制度、匠户制度后,直接将资金投入某一商品的扩大生产,远比过去在城乡间搞农副产品转运要赚钱得多。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不再选择像过去那样,从乡间一家一户的收购布匹,运到城里销售,而是干脆就在城镇边缘购置土地,建立作坊,雇佣工人,进行统一生产。 这一方面是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所决定的,另一方面,也是官办工坊所采取的生产模式。在工部下辖的几个官办公司中,常常有技术熟练的工人,乃至于底层官吏,积累了一定资本后,可能也觉得自己没有继续升迁的机会,干脆直接选择辞职,回到家乡,自己开办铁铺或者木工铺子等等。 一开始工部还十分警惕这种状况,但上报到内阁那边时,朱由榔亲自给予了批示,只要没有保密技术泄露,不应干预正常的市场活动。 而这些“下海创业者”,在自己经营的产业中,又不自觉的把官办工坊中的管理模式带到市场当中。 于是乎,沿海、沿江许多城市,出现了一大批效仿官办企业管理制度所建立的私人企业。 什么“松江通惠纺织公司”、“泉州远洋商贸公司”之类的,不仅是名字,连内部的管理,什么审计科、财务科等等,都像模像样。 这也是朱由榔坚持将行政中枢留在南京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得不承认,中国的地理环境中,最适宜于产生规模工商业和近现代经济萌芽的地方,就是东南沿海。 在工业革命以前,还没有“重工业基地”这种说法,北方的矿业资源优势短时间内,至少是朱由榔有生之年,都是看不到大规模开发运用的那一天。 所以,东南地区的这点火苗,实在是太重要了。 这种经济转型的过程,必然会带来极大阵痛,和大量不可预计的风险。 毕竟在后世,我国是后发现代化国家,是可以通过外部输入的方式实现经济转型的。 但在这个时代,大明所处的,却是“原发现代化国家”的位置,也就是原本历史上,英国所处的历史阶段,而这样的发展过程,是没有先例可考的。 现在,这个火苗依然不够剧烈,甚至通过下面统计的一系列信息和数据,朱由榔还敏锐地发现。 自己灭亡清虏,收复北方,创造出了一个稳定环境。 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抑制了发展…… 原因很简单,明末天灾**,导致人口下滑严重,而朱由榔收复北方,限制兼并,大量移民,又进一步缩减土地矛盾。 于是乎,大家既然有田种,可以继续过自给自足式的小农经济,为什么要参与市场分工?为什么要消费商品,参与工业生产? 这就是大明想要现代化,不同于英国所面临的情况,因为英国太小了,它的主要市场在国外而非国内,而大明的主要市场,却是在国内…… 这种尴尬态势,只有生产力的质变,才能真正打破。 前所未有的社会形态,将会带来前所未有的社会进步与生产力。 但也会带来前所未有的社会矛盾 朱由榔必须要时刻不离地盯着它,即使保护,也是控制。 因为走到这一步,他自己对于未来,都是比较迷惘的,起码过去,战争也好,政治人事也罢,都还能从前世历史记忆中的只言片语找到依照。 而现在,他却是真的只能自己下河摸着石子过路了。 就在这份五年规划当中,就有一个不大起眼的机构调整。 原翰林院正式成为真正的学术研究机构,不再参与行政工作,未来翰林院将会分为两个部分,格物院和策研院。 前者是自然科学研究机构,后者是社会科学研究机构。 而且新的翰林院也逐渐消退了官僚性质,成为超然于行政体系之外的科研机构,简单来说,翰林院的学者,就和行政部门分成两个系统了,只是人事上受内阁管辖而已。 原本就具有“半官方”背景的黄宗羲,被聘请为策研院学士。 朱由榔,这是觉得自己脑袋不够用,干脆开始培养本土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学科,来充当智囊了。 第22章 海军的春天 不过在这份只是“简要”都有过万字的规划当中 并非所有人都是欢欣鼓舞的受益者 至少有人是相当郁闷的,比如相当部分的军中将帅 有关军费比例缩减,和裁军“精兵简政”的事情,他们是早有准备的。 毕竟过去那种军费开支,比财政收入还夸张,每年还得借国债来补贴的时候,是战时特殊情况。 现在大仗都已经打完,未来无论是对漠北、西域,还是东南亚用兵,都没必要动用和满清这种几十万规模的军队。 现在准噶尔全国满打满算,都凑不出十万人马来,你保留几十万野战军,比特么“冗兵冗费”的北宋还夸张,要对付谁? 军费削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且就总数而言,其实军方也没吃多大亏。 规划中提到,军费支出下降到总支出的三成五,但财政收入却也要同比增长五成,这一增一减算下来,军费其实也就下降了六分之一左右而已。 且随后的人员裁减,原光复七军加起来五十六万多人,前后左中右,每个野战军只保留四个师,光复骑军不减反增,扩充至五个师,合计二十余万。 剩下各边防都督府,分流十八到二十万。 细细算来,全军员额大概下降了十万左右 而且,过去的军费开支这么大,主要是因为战事,现在战事一停,最多有些局部冲突,如战时补给、大量抚恤、赏赐和巨量的装备补充、弹药消耗等等占大头的巨额开支都没了。 那么这些拨下来的军费,可供支配的数量也就多了四五成 这样来看,那么大家军费不是更充裕了,各个都督府兜里钱比以前多了一两倍了 吗? 这就是为什么说是“大部分”将帅会郁闷的原因 海军都督府脸都快笑麻了 在过去,海军每年军费,大概和当时编制七个师的光复前军相当。 而现在,新出台的未来军费分配,海军独占三成。 这意味着,海军一个都督府每年的经费,比两个野战军,加上一个边防军绑一块,还要多。 刚刚分配到云南当边防都督的胡一青听闻消息,当时便上疏,向陛下“痛陈利害”,痛斥“海军马鹿”误国有术!那帮“水匪海寇”狼子野心!陛下万万不能受那郑家小白脸蛊惑啊! 也就是胡一青这般“元从之功”资历,在桂林城外替天子吸引过火力的老将敢说这话了,况且人表兄(赵印选为胡一青表兄),刚刚被调离中军都督的领导岗位,现在给打发到枢密院当都承旨了,发发牢骚也没啥。 要是放姜瑄之类后进将领,恐怕屁都不敢放一个。 不得不说,虽然朱由榔通过说服李定国、李过二位支持,再加上本人的威望摆在那,下面最多像胡一青这样也就吐槽两句,哪个敢真跟天子较劲? 君不见,当时幕府山朝会,这规划草案可是交给所有人讨论的,那些个人前威风赫赫的都督们,不照样跟个乖宝宝似的,通通表示赞同。 反倒是几个都察院文官觉得不妥,争执了一下。 但郑成功本人的确是被陆军将领们给暗暗恨上了,这也不算什么不团结,军队嘛,就是这样,没点摩擦那还叫暴力机关? 毕竟这事情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海军在过去战争当中,的确没有特别显眼。 尤其是郑成功本人,很是给人一种“捡了便宜”的感觉。 对于许多军中将帅而言,若非你朱成功胎投得好,继承了你爹那点家业,会轮得到二三十岁毛头小子,就混到国公、都督,和我们平起平坐,甚至还高一头? 好吧,虽然陛下也没大多少,但这不重要。 于是乎,海军将领们,在欢呼雀跃之余,也的确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谁都知道,这要是以后不弄出点能说服人的成绩来,以后真要除了岔子,还不得是落水狗人人喊打啊…… 当然,有红枣自然就得有大棒,朱由榔在偏向海军之余,也不忘进一步收紧控制。 经过过去五六年的“温水煮青蛙”,此时的海军早已并非当初那种纯粹的郑氏集团私人武装了。 在一次次的扩军,调整,补充当中,逐渐为朝廷所掌控。 当然,其中也有郑成功积极主动配合的缘故。 毕竟以这年头的“官本位”思想,能封侯拜将,与国同休,谁特么煞笔了去干啥“海贼王”?当年胡宗宪一说诏安,“海贼王”汪直马上就屁颠屁颠赶过去,郑芝龙一听清军南下,立马就要北上投诚。 封建社会,相比于跻身贵族名门,成为稳固的统治阶级最高层,能和皇帝共富贵的诱惑,什么富可敌国,都不值一提。 而这一回,朱由榔算是正式从明面上宣告了自己和朝廷对海军的完全掌控。 首先,海军诸将中,原步师总兵陈举,算是跟随郑成功多年的老将,而且能力也强,只是年纪稍大了,调离岗位,回到南京。 在枢密院下,组建的海军署,担任都承旨,主持对中枢的海军参谋工作,免得以后海上发生战争,朱由榔和枢密院想找个专业人士问一下都没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而步师总兵位置,正式由干了快六年,之前因为资历问题,一直只是副将的刘国轩接任。 当然,其实真正的专业人才还是有的,而且还是当今世界数一数二的。 郑芝龙今年也五十出头,还有能用的价值,之前虽然没有担任职务,闲居在家,但也一直被南京兵学苑邀请,于学校教授部分航海知识。 这回干脆也发挥发挥余热, 于枢密院、兵部协助下,在原镇海卫,卫所废除后,现更名为宝山县的长江口处(今吴淞港),主持建立新的“海军兵学苑”,担任受任学苑祭酒,为海军培养专业人才。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78节 除此之外,海军原本那些个由于历史遗留问题,杂七杂八的编制,这回也要统一规范了。 首先是郑成功这个都督往下的五个提督,和总兵同阶自不必提,除了一个步师提督比较特殊,其他四个,都各自统帅舰队。 提督往下,为统辖官,与陆军参将同阶,名称做区分,所属称为支舰队 再往下,为提辖官,与陆军厢总同阶,所属称为分舰队。 再具体到船上,舰长,大副,掌旗,炮长等等,各有分工,也根据重要程度,进行品阶区分。 当然,这只是级别区分,并不意味着提辖、统辖官就一定是舰队长官,毕竟海军情况和陆军大不一样,一支七八艘小船组成的分舰队,地位不会比一艘大型炮舰高。 如主力炮舰,其指挥官虽然也只是一艘船的舰长,但其头衔,却是和分舰队同等的提辖官。 除此之外,还有陆上基地、港口的人员编制,不一而足。 而且,军中展开的扫盲运动,海军也不能例外,甚至首当其冲。 部分过去干惯了海盗行当,作风实在不服管的水手离开了一线岗位。 许多新人加入海军,这在短时间内会导致战力的小幅下滑,但随着制度建设走向正轨,一支纪律严明的大明舰队,更加符合未来战略的需要。 这种规范编制,一方面是在加强对海军的控制力,另一方面也是在加强其战斗力。 反正有了这一笔充足军费,海军至少造船是能大手大脚挥霍了。 一时间,工部那边的船舶公司也笑开了花,南京的龙江船厂终于修复完成,在海军土豪式的订单之下,开始下饺子似的启动了造舰计划。 几年前,当初船舶重工公司总制,工部尚书胡璇老部下,陈子升,在接受由原郑氏工匠,和江南地区临时征召的船工们组成的船舶公司。 非常具有远见的,一方面通过修缮船只积累经验,另一方面,也不急着造舰,而是在宁波建造烘干厂房,大规模晾干、烘干木材。 毕竟这年头的木制战舰,对木材非常挑剔,树龄往往要达到数十年,乃至上百年才行,不是啥木头都能用的,必须使用晾干或者烘干的木材才行。 (1807年丹麦海军被英皇家海军全歼,丹麦王国种了颗橡树准备未来重建海军,然后这些橡木什么时候能用了呢?2007年丹麦林业部门向丹麦海军写信:树长成了可以砍去造船了……) 虽然,朱由榔一度算计着直接从东南亚深山老林砍,那里的成材木最为丰富,但眼下其实大明也不缺。 当年郑和下西洋时,在龙江船厂边种的十几万株,用于造船的各种木材,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难过,反正由于后来朝廷再也没有大规模造军舰,绝大多数都成功保存下来,已有快两百年,都长成参天大树了…… 而自然木材晾干、阴干,大概需要十年左右,当然,可以通过适当人工烘干,来加速,但这是一项技术活,好在有郑氏那帮子来自五湖四海,啥人种都有的船工匠人,倒也不算太麻烦。 经过五年多时间,第一批可用的木材已经能够投入生产了。 除了造船,专门为海军设计铸造的火炮,也提上了工部武备局研发生产日程,可以想象,未来五年内,海军的体量和规模,将会迎来一次井喷…… 第23章 惊闻(上) 光烈十二年,七月 福建沿海往东上千里外,在后世被称为冲绳,这个时代则被唤作小琉球的群岛之上。 四艘形式各异的中型帆船,在这里找了个岛屿旁停泊,休整补充。 它们来自广州市舶司 满载着各类商品,主要是丝绸和瓷器、铁锅等 正准备通向北面的日本长崎港 明代广州对外的商贸航线,大概可以分为三条,分别是: 广州一菲律宾一拉丁美洲航线 广州一欧洲航线 广州一日本航线 当然,事实上大明海商们,主要的活跃范围,还是马六甲海峡以东,的南海、东海区域。 而前两条航线的主要段,事实上还是西班牙、荷兰等国在经营。 于是乎,真正完全掌控在大明海商们手中的,事实上只有广州—日本这一条航线。 这年头的日本幕府,和过去的明廷一样,是施行禁海政策的。 从后世的结果来看,这一政策的结果,和后来清朝差不多,切断了国内商业资本与海外市场的直接联系,抑制了商品经济的发展,使小农经济免受冲击,以维护封建的剥削制度。 但事实上,施行政策的统治者并没有想这么多,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制止西南大名利用海外贸易增强割据实力,以及防止基督教的传入。 不过和清朝有广州一口通商一样,日本在锁国的同时,也保留了一个对外窗口。 便是后世因为另一件事情而闻名的长崎港。 1635年,幕府发布的锁国令中,不允许任何外国船只和人员进入日本,但长崎除外。 并且在长崎,只允许中国和荷兰两国的商船贸易。 中国可以理解,毕竟是传统宗主国(但事实上并非藩属国关系,两者关系比较复杂,确切来说,嘉靖以后,双方朝贡就已经断绝,但民间商贸反而更加繁荣。) 并且由于日本的针对性禁海政策,中国海商便可以通过“倒买倒卖”的方式,在日本和被禁止贸易的西洋诸国间赚取利润。 诸如郑芝龙等一批明末叱咤风云的海商集团中,大多都是在中日民间贸易里起家的,以至于和日本的渊源颇深。 而荷兰之所以能被网开一面,则是因为荷兰是新教国家,不信仰天主教,对于传教并不热衷,还在1637年日本西南叛乱之时,帮助幕府镇压。 为首体量最大的一艘帆船,看起来颇为崭新,事实上也的确是前年才从宁波的造船厂下水的新船。 船长吴大岭,正在和大副商量着从岛上补充多少淡水,如果可能的话,尽量再从当地收购果蔬。 “红毛鬼这两年是越来越过分了!” 船长吴大岭知道,对方是在抱怨之前的事情,他们船队经过台湾落脚,结果被荷兰人强令征收了近三千两的“舶停税”,平均每艘船五百两,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们每跑一趟,大明市舶司的关税,也就才一千八百余元。 大副抱怨道 从广州往日本,或者南下南洋,其中最合适的补给点,莫过于台湾。 而此时台湾仍在荷兰人手里 随着大明的进一步对外开放 光烈三年,大明和葡萄牙签订《香山协议》,在一系列条件之后,向葡萄牙开放内陆市场,允许葡萄牙在向大明本土至少融资三成的情况下,进入大明本土展开商贸。 而在此之前,西洋商人还只能在市舶司活动 葡萄牙抢先一步,占据更大的商业优势,引发其他几国商人恐慌。 光烈六年,英国东印度公司也被纳入《香山协议》当中 三方在光烈九年初,于广州再次补签协议,葡萄牙和英国的对华贸易,被整合成明葡商贸公司,和明英商贸公司。 公司中,设置两名董事,一人由大明商人担任,一人为葡萄牙和英国商人出任。 英国和葡萄牙,此时在远东贸易中,都属于弱头,故而明廷对于两者的态度,要宽容得多。 但这便让荷兰人和西班牙人感到不爽了 尤其是荷兰 他们之所以要控制台湾,很大原因就是需要一个连接日本、中国市场,以及东南亚后方的贸易中转枢纽。 而现在,由于明廷的全面开放政策,大量的明朝商人,干脆直接从杭州、宁波出发,绕开了台湾。 而另一方面,作为唯二可以进入长崎港的商人,双方自然存在竞争关系。 乱世平定,重新进入高速发展阶段的大明,商品出口量有绝非荷兰人能比的。 尤其是随着明、葡、英三方的贸易默契,西洋商品也能直接走明朝本土这边的贸易线路进入日本。 更加打击荷兰人的竞争力。 对方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这些西方殖民者,不惜万里迢迢,冒着身家性命的危险,赌上所有,图得不就是几十上百倍的暴利吗? 就在光烈九年广州那边三方协议敲定以后,当年年末,荷兰人就把大明船只在台湾停泊的税收,提高了一倍。 但这除了能恶心恶心人,显然没啥大作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仅仅一年以后,越来越多的荷兰商人,向荷兰东印度公司抗议。 贸易下滑,对于已经踏入资本经济时代的荷兰而言,影响极大。 光烈十年,也就是1656年,当消息终于漂洋过海,传到阿姆斯特丹,荷兰东印度公司股价顿时暴跌近四分之一。 此时的荷兰,已经是世界第一个资产阶级共和国了。 对于这个本土只有大明两个府上下的海洋大国而言,海外殖民地与贸易线路,便是他们的生命。 暴怒之中的荷兰议会迅速通过决议,要求撤换东印度公司总督范德林,好在范德林之前和几位阿姆斯特丹的议员关系不错,才勉强保下。 但上面被骂,下边的人肯定也不好过。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制度比较奇怪,除了一个最高的总督(事实上更类似于总经理)以外,在各个重要殖民地,还设立有殖民地总督。 于是乎,台湾总督遭了殃,被作为替罪羊给踹了下去。 原巴达维亚(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亚洲的总部驻地)高级商务,日本出岛商馆馆长,揆一·费里德里克,走马上任,成为荷兰占领台湾后的第十二任行政长官。 这位主可不是普通人,但凡对荷兰历史有所了解的,听到这家伙的姓氏“费里第里克”就知道了。 因为他是荷兰执政(国家元首)威廉二世的弟弟。 荷兰虽然是共和国,但共和国的缔造者,威廉·范·奥伦治(后世一般称呼为威廉一世),享有巨大的威望,而这位新任台湾总督,便是威廉一世的亲孙子!(西方的“xx几世”不是隔代传递的,比如伊丽莎白二世,是乔治六世的女儿,威廉一世的儿子叫亨德里克,孙子才叫二世) 如此显赫的家世,也体现出荷兰当局的决心。 明廷方面获知这一消息后,也颇为惊讶,此时的大明对于西方各国还是有所了解的,虽然许多人可能弄不清楚荷兰的政治体制,但国家元首的弟弟,还是能理解代表啥的。 当然,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荷兰虽然是共和制,但其实在十七世纪,更像是君主立宪。 因为荷兰执政,过去几十年,事实上,一直被威廉一世的后代把持,但在代议制下,荷兰执政虽然还享有部分权利,却无法和议会相抗衡。 他祖父和父亲,虽然都在荷兰的独立战争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却都非常明哲保身,都很尊重议会权力,推进了荷兰的近代化进程,以至于他祖父后世都被尊称为“荷兰国父”。 而威廉二世,是在战争胜利的前一年才继位的,坐享胜利果实后,不免飘飘然起来, 丝毫没有他爷爷那种长远的政治远见,在1648年与西班牙签订和约后,一心想要重建封建君主权力。 和省议会的议员们关系闹得极为紧张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79节 这家伙心中未免没有想向议会证明自己的能力的想法。 第24章 惊闻(下) 荷兰人到底是发了什么失心疯不提,无论如何,生意总得做下去。 吴大岭原是福建人,当年原本是郑氏集团下层组织的一个船头,后来海军规范化管理,他干脆辞了职务,领着安置金,和广州这边几个认识的老朋友,一起合资创办了一家海贸行社。 这几年运势倒是不错,规模逐渐扩大,已经有四艘四百料以上大船,几十号水手。 船队在琉球这边休整了两日,补充完以后,便重新扬帆启航,继续往东北日本方向而去。 转入夏季后,海面上波光粼粼,这些日子都没遇到太大的风浪,倒是让船队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这一出海,便是好几个月,虽然利润丰厚,但风险也不小,风暴,海啸,疾病,盗匪等等,每一次都是在刀尖上求吃食。 “老吴!看那边,有船!” 忽然,船艏观望的大副一声疾呼,连忙招呼吴大岭 吴大岭定眼望去,它们船队东边,隐隐约约能看到几根桅杆,正在缓缓朝这里靠近。 “不会是海盗吧?” 大副紧张问道 吴大岭闻言皱眉 “不太可能,这两年东海这边消停了不少啊” 由于大明的重新稳定,再加上开海政策,曾经许多走私商都已经转到明面上活动,而且也无法在沿海地区建立营寨了,故而东海、南海地区活跃的中国海盗少了许多。 当然,这地方活跃的海盗,除了大明这边,还有不少是日本、东南亚的。 而且也难保许多商船,出海以后,喜欢干些“亦商亦盗”的勾当,毕竟是海上,尸体往海里一扔,谁知道发生了啥? 所以吴大岭还是马上下令让几艘船都警戒起来。 这年头的商船都是配备武装的,这一点即使是大明朝廷都是允许的,只是要办理备案,而且不能带入内陆而已,上岸后必须留在市舶司,出海后才能使用。 甚至后来考虑到私人铸造火炮是犯法的,而海商群体又的确有这需求,工部的武备局专门另外成立了几家小公司,专门用于铸造威力没这么大的“民用武器”出售,也算是补贴经费了。 吴大岭他们这四艘船,配备了六门炮,都是三四百斤左右的中型佛郎机,以及四具碗口铳(一种介于火铳与佛郎机之间的小炮),还有十五支火铳。 这样的武备,虽然在正经海军当中实在不值一提,但对付大部分小股海盗,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远处原本只是几个黑点的船影越来越大,吴大岭等人却是逐渐绝望了。 对方一共是四艘船,与自己这边相当,但看这体量,至少也有千料以上…… 雪白的船帆高高扬起,一色的三桅帆船,前面舰艏旁还有用于调节的三角帆。 那甲板之下,影影绰绰能看到许多炮口 更重要的是,没有悬挂旗帜 因为如果是海军舰船的话,肯定是会悬挂三辰旗用于区分的,而眼前的四艘庞然大物,没有悬挂任何用于区别身份的旗帜。 吴大岭心中震撼莫名,百转千回 良久之后,忽得立刻对大副吼道 “跑!” “快转舵!” ------------------------------------- 那为首的战船舰艏上,一名身着半身甲,指挥官打扮的舰长,用手中单筒望远镜,远远眺望不远处的明人船队 口中冷冷用和德语颇为相近的荷兰语道 “haardvuur(开火)!” 逐渐排列为横队的四艘三桅笛型船,将自己侧面的炮口对向不远处的目标。 仿佛都能隐隐听到对面惊恐的呼喊声 “通,通,通……” 三十多门火炮同时发威,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巨大惯性向对面疾驰而去 作为这个时代的海洋霸主,荷兰的海军实力,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地步。 不计算那数以万计的武装商船,只以正式的海军战舰而言,巅峰时期高达一千二百艘战舰,其中可以被称为主力战舰的就有近两百艘。 但是 这些家当绝大多数都在欧洲,而那些武装商船,更是要全世界的撒,这个时代的荷兰,虽然不如后来的日不落帝国,但殖民地也相当多。 故而至于偏远的东印度公司,手中的海军力量其实不算充沛。 确切的说,目前整个巴达维亚总督府,以及东亚、东南亚各个据点,没有一艘可以被称为主力战舰的海军战船…… 当然,即使是此时荷兰的武装商船,事实上也已经比明朝海军的许多主力舰相当了。 比如巴达维亚总督赖以为支柱的十四艘“归国大船”和十二艘“亚哈特大船”,每船配备火炮二十四门以上。 “德弗里斯上尉,我们这是要和明国开战吗?” 刚刚下达射击命令的船长德弗里斯,看向身侧询问的副官,摇头道 “不,只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他们是被新任台湾总督揆一,从巴达维亚借调过来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而揆一给他们的任务也很简单 扰乱大明到日本的贸易航线 这个年代的海战,事实上都是总体战,并非像想象中那样无数艘战舰正面对攻,那种模式至少还有二三十年才会成为主流。 这个时候,还是以“海盗式”袭击,断绝对方商路,为主要攻击手段。 揆一到底身份不凡,面子大,一到台湾,就利用关系,从其他据点抽调了十余艘武装商船,加上台湾原有的驻防力量。 此时揆一手中,大概有雇佣军一千六百人,以及当地人组成仆从军近千,外加二十多艘武装商船。 实力得到“空前壮大”后的揆一,不免有了些志得意满,打算对明人“来硬的”。 企图捡起老本行,通过劫掠大明到日本航线上的明船,从而达到逼迫明朝官方让步的目的。 按照他的打算,荷兰应当在保有台湾前提下,得到让东印度公司进入中国内陆开设分公司的权力。 (此前荷兰人有请求加入《香山协议》,但被明廷以必须归还台湾为前提拒绝) 如此,台湾将不仅仅只作为贸易中转站,而能彻底变成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战略支点。 他甚至都在展望,届时自己如果能够完成这一伟业,以台湾沟通中、日、东南亚的特殊地位,远超巴达维亚,自己不仅能载于史册,而且极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任远东总督! 当然,对此东印度公司本部,其实也有刻意放纵的意思,这厮要是能成,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事败,那也是打执政的脸。 炮声轰隆作响,不到片刻间,对方毕竟是商船,载重太大,而且风帆也没有荷兰人这边得力,逃脱不及。 如雷霆般贯穿船体的弹丸,立刻就压住了四艘商船上那可怜的反击 两艘船桅杆被击断,丧失行动能力,很快就被荷兰战船接舷。 虽然船上的水手,抵抗得十分英勇,但对方毕竟是有备而来,而且武备远胜于己方,在巨大伤亡之后,也只得放弃抵抗投降。 ------------------------------------- 福建布政使司,福州府和福宁州的沿海交界处 在后世大概被称为马祖的地方 这里海岸线曲折,有大量支离破碎的岛屿 六七月份,正是出海打渔的高峰期,许多渔民聚集在这边,随时出海 六月十四日,一艘破破烂烂,三四百料左右的小福船,冲上河滩,向岸边居住的渔民求救。 正是死里逃生的吴大岭 之前他们遭遇荷兰人的截击,好在吴大岭这艘船最先转舵,而且又是四艘船里,唯一的双帆。 吴大岭也果断,边逃边让人把货物都扔入海中,减轻负重,又侥幸没有被对方炮弹击断桅杆,这才算逃过一劫。 这种出海被海盗打劫的事情,在沿海地区也不算啥新闻,所以一时间大家也没反应。 所以即使吴大岭本人还是跑到了福州市舶司衙门申诉,但也没几个人当回事。 但随着越来越多东海地区的商船,发生类似事情,几个沿海市舶司都觉着不对了…… 第25章 风波渐起 应天府,南京城北,幕府山别苑 龙潭院 院子里的凉亭中,已经年过三十五岁的朱由榔,胡子是越来越长了,颇有一番中年男人审美品位。 饶有兴致的坐在案上,阅读手中最新的几份报纸 嗯,主要是《宁报》主编李渔,新连载的小说。 这里是朱由榔在幕府山的居所,一般每年端午以后,直到九月前,朱由榔和一家子都会搬出皇宫,在此避暑别居。 内阁不时也会过来开御前会议,但今日并没有 瞿式耜、陈子壮都留在城内,李过外出巡视军务去了,张同敞正跑到松江府那边的新工业区搞调研。 幕府山这边,只留下了一个宰相姜曰广负责侍从工作。 当然,这些日子朱由榔本人也挺闲的,各项工作都走入正轨,过去那些战争岁月中,一直紧绷着神经的他忽然发现,其实很多事情都犯不着他亲自去干…… 当然了,也只是现在而已,再过两个月,年终决算,还有明年的五年总结,又得头疼。 不过此时的天子,除却偷闲以外,亦有正经事。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80节 朱由榔桌案对面,一张略低的小书案旁,大明燕王和辽王殿下,正在愁眉苦脸地看着眼前摊开的书卷。 这四年里,朱由榔又多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但毕竟都还小。 眼前膝下总共四子两女,其中只有长子朱慈煊、次子朱慈爝进学。 不过朱慈煊进学得早,眼下十二岁的皇长子殿下,已经是中学二年级了,而次子朱慈爝,明年也要升中学了。 大明皇家学堂的学制并不长,小学只有四年(原本只有三年,后来增加一年),中学三年。 一方面是因为教的东西不多,毕竟很多后世小学生都知道的常识,在这个年代,还属于“科学前沿”,小学的主要教学内容,基本上就是识字和算数,以及部分通识教育而已,什么英语之类更是无从谈起,学制自然也就不长了。 虽然朝中一直有人上疏要求让皇长子朱慈煊入主东宫,并且给其配备太子师,但朱由榔向来无视。 他虽然没有设立太子,但几乎满朝上下都知道,朱慈煊就是太子,他也毫不忌讳的经常提到。 这种东西,越早定越好,免得以后起不必要的纷争。 也正因为如此,朱由榔做为一名父亲,反而能够不太多的带着其他政治考量,来培养自己的儿女。 “爹,我做完了!” 年方九岁的朱慈爝忽然喊道,随即放下手中笔墨,将书卷递给正在一旁看闲书的朱由榔。 嗯,皇帝陛下也得履行家长职责啊,比如辅导功课…… 当然,这也算两位小皇子的幸运了,毕竟在这个时代,大概还没有人的数学、物理造诣可以和朱由榔相提并论。 翰林院正式成为最高学术机构以后,格物院那些个站在大明学术金字塔顶端的人才们,隔三差五都得跑到幕府山和宫中去“聆听圣训”。 这也是朱由榔平时消遣时间的方法之一,看着方以智、薛凤祚等等这个时代最聪明的大脑,在自己面前跟个小学生一样,朱由榔还是有种莫名满足感的。 以至于方以智等人也常常感叹 “陛下天纵之才,非凡夫所能及耳!” 老子会偏微分方程、复变函数,还有谁会? 当然了,到底是不是天纵之才,只有朱由榔自己清楚,也感谢两本“武林秘籍”,一本叫《高等数学》,一本叫《大学物理》…… 不过,这种独孤求败的“江湖地位”大概也持续不了多少年了,至少眼前朱由榔就遇到了一个未来有力竞争者。 检查作业的皇帝陛下,只觉得有些怀疑眼前这九岁的小子是不是自己的种了。 怎么这么能卷? 相较于老大朱慈煊一向活泼开朗的性子,老二朱慈爝则颇有些理工宅男的潜质…… 年仅九岁的朱慈爝,已经小学四年级了,而眼前,他给朱由榔检查的作业,是和他哥一模一样的中学二年级的代数几何题…… 后面比老二空长三岁,还在奋笔疾书的燕王殿下,看着自家弟弟屁颠屁颠的背影,以及自己面前才写完一半的作业,已经习以为常了。 朱由榔一目十行,扫完自己二儿子的作业 嗯,基本没问题 这小子从记事起,对数学就特别感兴趣,一开始是缠着他妈,后来又缠着朱由榔,朱由榔嫌麻烦,便也打发进学堂念书去了。 结果小学算数那点内容,哪里经得起他折腾,便在朱由榔允许之下,时常跑到中学旁听。 最多明年,估计中学也不够他学的了。 但朱由榔还是压着不让跳级,脑袋聪明是一回事,作为父亲,他还是明白,人总归是要综合发展的,后世很多“天才少年”,最后都容易有性格缺陷。 当然,课余时间,朱由榔还是经常带着只有九岁的朱慈爝,在翰林院走动,让年幼的皇次子殿下,接触大明顶尖的知识群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对于子女的教育,朱由榔一方面尽可能的让他们能够拥有正常人生,而不是像过去那些天家帝胄,要么卷进权力旋涡里丧失人性,要么一辈子锁在住朱门大院养成猪。 故而他对朱慈爝能有这样的兴趣,还是很鼓励的 “行了,去吧!” 朱由榔看完,便对儿子挥挥手 小老二听闻此言,自然是连忙欢欣回桌边收拾笔墨 老大燕王殿下看着弟弟可以跑路,不禁眼巴巴的望向大明皇帝陛下 朱由榔不禁气笑 “得,明天早上记得回来写完!” 两兄弟之所以这么急,也是有缘故的。 年前钦天监正式被并入翰林院,翰林院天文所成立,在紫金山建立了钦天观测台,并制作了大明第一副天文望远镜。 朱由榔很是好奇,后来也献给了天子一台,不过朱由榔看了会儿,觉得比自己想象中差距还是蛮大的,也一直没怎么用。 倒是两个小子,每天爱不释手 现在正是夏季,又是下午,过不了多久,便是最适合观测的时候,两小家伙已经耐不住了。 朱由榔看着两小子远去背影,摇了摇头,打算去太后院子那边请安。 正在此时,院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陛下,紧急军情!” 朱由榔抬头,却是随侍的中书郎中夏完淳,看起来也是刚刚急忙跑过来,气喘吁吁。 不禁皱眉问道 “哪里递过来的?” “福建!” 听到这个名字,朱由榔心中便已经有所猜测了 上前接过信函,拆开看了几眼,就立即对夏完淳正色道 “召在京内阁学士来幕府山问对!” “还有枢密使现在在哪?” 夏完淳回应 “李枢密此时应该在江北巡视御前中军演习” 前年,光复七军正式更名为御前七军,而原本的御前兵卫司则改名为殿前兵卫司。 李定国这个“光复大都督府同知”,也正式更名为御前兵马大都督府同知。 大明的军事系统从此分为三个部分,边防都督府的边防军,御前军,和各省份都司的后备民兵。 其中,御前军是纯募军,由财政供养的野战部队,都司民兵由本省的都指挥使负责农闲训练,战时重组。 边防军则比较特殊,算是军民一体,既有民兵,也有募军,募军精锐为骨干,民兵为补充。 故而边防省份,如陕西、山西等都司长官称为都督,而内陆如河南、湖广等都司,却只是指挥使。 朱由榔颔首道 “派人通知他也尽快过来议事” “还有,枢密院海军署的陈举,海军兵学苑的郑芝龙,也一起过来。” 夏完淳连忙应声,而后有些好奇问道 “陛下,这是海军那边……” 中书署相当于天子的秘书处,天天接触机密文件,夏完淳这几年都一直在朱由榔身边侍从,关系颇为亲近 朱由榔便叹道 “嗯,台湾那边的事情,荷兰人又开始作死了。” 夏完淳不太懂“作死”是什么意思,但听着也不像个好词。 第26章 郭怀一起义 数日前,距离南京几千里之外的台湾岛上,一股席卷全岛的风暴正在进行。 一个在后世大约处在台南市的小村庄,名叫油村 这里人口远不如内陆那样稠密,整个村子也就百来栋各式茅屋 此时却已经大都被破坏 一场战斗,刚刚在这里爆发 留下上百具尸体,其中其实并没有几个白种人面孔,大多都是替荷兰人为虎作伥的帮手,以及殖民地土着。 上千汉人和本地土着,在几名头领的组织下,杀死帮红毛鬼收税的十几家包税商,举起各式各样的武器,有镰刀、农具、木棍,向更南面的热兰遮城挺进。 作为这股起义军的领袖,已经五十出头的郭怀一心情却颇为复杂。 荷兰人占领台湾以后,其治理方式相当粗狂,就像他们在其他殖民地一样。 这些殖民者才懒得去管在本地怎么建立有效的行政体制,他们万里迢迢跑到这,是为了发财,而不是给本地人送钱的。 所以荷兰人的政策相当简单,就是把所有居民聚居区,分成一个个村社,称为“贌社”,(荷兰语: pacht音译) 意指将某项经营活动的独占权以拍卖出售,其他人不能侵犯承包商的权利。 简单来说,就是包税制。 将在村社收税的权力拍卖给商人,然后这些商人只要能够上缴总督府所要求的税务,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当年蒙古人也用过这种法子,可以说这种完全将税务交予他人,只管收钱,不管其他,从而降低行政成本的手段,基本上是殖民者标配。 一开始还勉强,但随着这两年,荷兰人对台湾盘剥日益严重,一方面是总督府的税收提高了,另一方面,那些包税商们,由于明英葡三方协定的影响,在海贸上的利润下降,自然就要在其他地方找回场子,对村社汉人和土着百姓盘剥也愈加深重。 而且由于这种包税权本身也是一种商品,在市场中买卖频繁,这几年一路炒高,常常每个贌社一年就要换两三个包税商,新来一个又要盘剥一道。 百姓生活愈加困苦 郭怀一年轻时在郑氏船队里干过几年,颇有勇力,胆子也大 之前许多汉人在台南永康地区种植麻、米等经济作物,发展成交易小村落,即油车行村,郭怀一被推举为当地领袖。 面对日益严重的盘剥,便也起了反抗的心思。 郭怀一邀请附近村庄的好友和村长,到家里商讨举行起义,驱逐荷兰人,本来商定是下个月准备好再动手的。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81节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的弟弟郭保宇成了出卖他的叛徒,将起义计划报告了荷兰人。 于是乎,在计划暴露的情况下,一行人只能提前起义 得到消息的荷兰人派出一位补差和4位士兵前往油村了解情况,结果被突然发难的义军杀死。 当夜,荷兰殖民后,台湾所爆发的最大规模反抗起义,史称郭怀一起义爆发。 郭怀一虽然聚拢了千余响应的义民,并且成功伏击杀死了热兰遮城派来的补差和士兵,但他知道,自己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因为他们的起事实在是太仓促了。 油村往南不远,就是荷兰人在台湾的统治中心,热兰遮城。 那里也是台湾总督揆一的驻地。 此时揆一手中的军力,比历史上还要强一些,而义军却基本没有像样的武器。 唯一能够使用的,就是用于收割甘蔗的镰刀 面对荷兰人的枪炮,希望渺茫 但既然已经动手,便没有回头路可走,郭怀一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收拢其他村寨涌过来的汉民,麾下队伍越聚越多。 在荷兰人粗暴通知下,相较于土着,汉民所受的压迫更深,原因很简单,因为汉人更勤劳,更擅长耕种。 此时台湾岛上,最主要的经济作物是甘蔗,荷兰当局专门加派了对于汉民的人头税,并且那些荷兰士兵相当恶劣,故意没收人头税单、夺走各种家当,甚至会在夜间进入住处临检,发生不少武力摩擦和淫掠之事。 当听闻郭怀一振臂一呼,周边大量汉民纷纷响应,越聚越多。 ------------------------------------- 荷据台湾 看着熙熙攘攘,男女老少都有,手里拿着各式武器,身上却只是麻布衣服的义民 跟随郭怀一举义的手下陈六官有些皱眉 “郭大哥,咱们这一没刀枪,二没火铳的,等会要是遇到荷兰人的排铳怎么办啊?” 郭怀一亦是心中忧虑 他是在郑氏手下干过的,虽然只是最底层的水手,但也见识过荷兰人的火铳、火炮。 别看自己现在林林总总一两千人,真要是对上荷兰兵,最多一两百,就能把自己这点人击溃。 言道此处,陈六官却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对郭怀一道 “郭大哥,咱们得找个援军啊!” “什么援军?” 郭怀一不解 陈六官继续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忘了?之前不是有北面来靠岸的商船说嘛,现在内陆已经安定了,新的皇帝赶跑了鞑子,开海允许出海经商!” “你是说……” “咱们可以去福建,寻求内陆官府的支持啊!” 郭怀一闻言,细细思量,虽然心中还是觉得希望不大,但死马当活马医,总比等死强。 “可现在咱们怎么出海去福建?红毛的船你又不是没见过,哪里能放咱们出海?” 二人再次陷入苦思当中 思忖良久的郭怀一突然咬牙道 “有了!” “先不管能不能联络上内陆官府,咱们先把旗号打出来!” “郭大哥何意?” 陈六官不解 郭怀一斩钉截铁道 “咱们先打出大明的旗号,就说咱是大明派过来的!你不是说现在的朝廷已经安定,而且还鼓励出海经商吗?红毛一定会有犹疑,届时我们便立即往东占了双溪口,派船往西面澎湖那边去,联络福建官府!” 陈六官立马明白过来了 这是扯虎皮做大旗啊 官府到底对他们是个什么态度,尚未可知,毕竟以大明朝廷以往的尿性,这种事情距离大陆几千里,孤悬海外,恐怕是不会管的。 当年万历年间,吕宋就出现过西班牙人压迫汉民的事情,华商领袖潘和五起事,带着几百号华侨,砍了西班牙总督,引发了吕宋第一次屠华事件,超过两万华侨死于屠刀之下,朝廷最后不也只是下诏谴责而已…… 毕竟对于朝堂君臣而言,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死多少人,自己又看不见,对自己的统治又没影响,关自己屁事? 没追究你们私自出海的罪责就不错了! 此后,吕宋相继又在崇祯年间,以及后世的清初发生两次屠华事件 一开始还颇为战战兢兢的西班牙人,逐渐体会到明清朝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后,便也肆无忌惮起来,这也是让西方殖民者,对于中国王朝态度逐渐转变的原因之一。 不过,台湾毕竟距离大陆要近得多,尤其是距离福建,一个海峡,若是自己这些人能打出大明的旗号,荷兰人肯定要迟疑一下,是不是真的大明派人登岛了。 而有了这杆“尚方宝剑”,也能团结更多岛上汉民。 很快,郭怀一打出“大明福建都司,永宁卫参将”的旗号 虽然这个称号不伦不类,又是卫所,又是参将的,而且此时永宁卫早就撤销了。 但还是立马吸引了更多岛上汉民,不知情的还以为明军真登岛了 却也让热兰遮城的荷兰人陷入恐慌 “真是明人派兵打过来了?” 不对啊,要是有大军登岛,怎么也得有军舰过来登陆啊 莫非是明人派了细作上岛,然后煽动暴乱,好里应外合? 第27章 那就打 “所以说,现在台湾岛内情况究竟如何?” 幕府山别苑,专门用于开会的偏厅中,一幅较为粗略的台湾地图 朱由榔打量着地图,对身侧过来汇报的锦衣卫都指挥使赵纪问道 身后李定国、李过、枢密院海军署都承旨陈泽、海军兵学苑祭酒郑芝龙,也纷纷侍立。 这时候已经有“台湾”的称呼了,以前大多称呼为琉球、大员 说起来,这个名字主要还是跟郑氏渊源颇深,天启崇祯年间,“海寇颜思齐踞有其地,郑芝龙附之,始称台湾”。 光烈朝在官方文书上,也逐渐以台湾代替了过去的大员、琉球。 之所以这样,主要是由于地理定位不同,琉球、大员听起来实在像是某个藩属国,而并非大明的直辖国土。 赵纪仔细回报道 “郭怀一起义以后先后在台南一带聚拢不下两千众,但大多只是民夫而已,缺乏武备。” “本来打算南下攻打热兰遮,结果半路被一百多名荷兰兵碰上,不到半个时辰便被击溃。” “郭怀一退出热兰遮城外四十里后,带着近千残部,继续向北流窜,一路上打出大明永宁卫参将的旗号,倒是收拢了许多人员,现在到底兵力如何,不好估计,但应当在两三千之间。” 一旁的李定国闻言好奇 “台湾有这么多人丁吗?” 这问题也不奇怪,毕竟在这个时代主流观点里,台湾那都是不毛之地,连朝廷都懒得管的,居然有这么多人口,还能聚拢出两三千人马来? 不等赵纪搭话,一旁的郑芝龙就已经帮忙解释 “殿下,台湾虽然一直没有受内陆辖制,但自万历以来,不少江南、岭南、福建百姓苦于租税盘剥,屡有出海求生,眼下全台,恐怕已经不下两三万户,而且主要聚集在台南热兰遮,和台北鸡笼,十分紧密,能凑出两三千人,也不奇怪。” 郑芝龙这一番话是极具权威性的 为啥? 因为他本人就是当年开拓台湾的领军人物,可以说,台湾能像现在这样,沿海地域被开发,而且人口也从以前的不毛之地,变成五六万上下。 他和当初的老大颜思齐,是主要经手人。 可以说,郑氏一家和台湾的渊源都很深,当初的郑芝龙,就是在颜思齐死后,接手对方在台湾的产业旧部,才逐渐从昔日小马仔,慢慢变成大佬。 天启六年到七年,福建遭遇了严重的旱灾,百姓全部流离失所,郑芝龙抓住这次机会,招募了很多流民前往台湾垦荒。 还打出了“一人给银三两,三人给牛一头”的“福利待遇”,结果很多走投无路的百姓都坐着郑芝龙的船来到了台湾,为台湾的开垦建设做出了很多贡献。 现在台岛上不少人口,都是郑芝龙当年倒腾过去的。 只可惜后来郑芝龙被朝廷招安,也就慢慢放下了经营台岛的想法,以至于被荷兰所趁。 “那现在郭怀一在哪?” 朱由榔接着问道 赵纪指向地图一点道 “大约在南社附近,荷兰人正在联络拉拢各个土着部族,逼迫他们出人,和荷兰兵一起北上围剿郭怀一。” 这些消息,都是前几日,两艘刚好在双溪口停泊补充的福建商船,听闻岛上起义消息后,惊惶之余,连忙回撤澎湖,遂而带到福建。 现在的情况,可能又有变化,就不得而知。 “说说吧,一句话,能不能打。” 朱由榔了解完大致情况后,便回过身来,向在座诸多将领和相关决策人员询问。 宰相那边刚才已经通过气了,主持财部、户部、通贸署、督商署工作的大明财神爷张同敞明确表示,只要尽量在三个月内结束,不要影响到福建、广州市舶司的商船出行就好。 不过朱由榔还是让对方做好市舶司方面的调整工作,原本属于荷兰的份额可以暂时交予葡萄牙和英国。 至于其他的,就不是宰相们能做决定得了。 作为“总参谋长”的李过表态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82节 “这几年海军预算可是充足得紧,臣每月都得听下面的弟兄唠叨,如今正是用武之时啊。” “海军今年军费还有剩多少?” “今年批了三百六十万元,这才年中,起码还剩两百万的余额。” 朱由榔闻言颔首道 “那便只让财部多批五十万的特别军费,记得在审计署留案,张同敞那边朕已经说过了。” 解决完能不能打的问题后,朱由榔又转向枢密院海军署的陈泽 海军都督郑成功带兵在外,陈泽作为海军署都承旨,本来就是专门作为参谋官,留在中枢以备咨询的。 作为参谋,当然不能只是空口白牙 陈泽很快拿出一份连夜草拟《对台作战草案》 朱由榔细细批阅,并不长,大约万余字,简要叙述了目前海军能够动用的力量和台湾荷兰人可能反击的军力。 同时陈泽也在旁解释道 “从锦衣卫方面提供的情报看,荷兰人在台湾军力总数大约在一千人至一千五百人左右,武装战船二十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其陆军不是我们的对手,眼下可直接出动的海军步师两个营,装备近三千支新式步枪,另十二门轻型火炮,一旦登岸,必是摧枯拉朽。” “只是战船方面比较麻烦,据了解,对方这二十艘船,虽然只是商船改装,但火炮装配量均达到十二门以上,目前我军同等火炮装配量的战舰,也只有六十八艘。” 朱由榔一目十行,看完文件后问道 “也就是说,就目前而言,快速解决掉台湾岛的荷兰人应该没有太大问题,那这件事的风险到底在哪里?” 还没等陈泽说话,一旁忙着献殷勤的郑芝龙就已经开口了 陈泽自然也乐得闭嘴 其实论起对西洋人的了解,郑芝龙才是这个时代大明最前沿的人。 毕竟人家是真的会说荷兰语 “陛下,台湾岛上这点人,只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一个分支,关键在于更南面巴达维亚那边的总督府态度。” 朱由榔皱眉 “荷兰人在巴达维亚军力很强吗?” 郑芝龙连忙解释 “其实没多少人,但战船厉害,红毛鬼的夹板船,能配备二十门以上的火炮,这玩意虽然我们也有,但数量毕竟落下风。” “有多少?” “额,据臣以前了解,大概不下五十艘吧。” 李定国对海上的事情不甚了解,皱眉问道 “荷兰人这么少,哪来如此多水手控制这么多船?” 朱由榔却是知道的,摇头道 “不都是荷兰人,其中超过一半,都是爪哇、安南等地的土着水手。” “陛下圣明!” 郑芝龙连忙送上马屁 “洋人最喜欢用这招,其实自己没多少人,但就是善于挑拨分化土着。” 现在问题明确了 打台湾是小事情,顾虑在于更南方巴达维亚方面的荷兰人主力动静。 其实,纵使这年头荷兰人再怎么“海上马车夫”,再怎么成千上万的军舰,能对大明造成威胁的力量,其实很少。 原因非常简单 因为改良蒸汽机还没发明,苏伊士运河还没开通 别看那些个西洋舰队看起来流弊,你能把无敌舰队开到台湾来嘛? 肯定不能,当年郑和走到非洲东海岸,都得沿路几十个国家,靠岸补给。 从欧洲到这,得先沿着非洲西海岸,绕过好望角,由马达加斯加,一路北上,横跨印度洋,再从中东,经由印度、东南亚、南海,最后才能跑到朱由榔眼皮子底下。 这一路上别说补给,风浪都能给你拍没一大半。 所以这个年代,西洋诸国能够投送到东亚的,只能是极其微薄的力量。 当然,同样的道理 现在大明五十万装配先进火器的正规军,毫不夸张的说,可以吊打整个欧洲。 但你朱由榔同样也不能把这五十万大军开到阿姆斯特丹啊,你又不是成吉思汗,明军又不是游牧部落,是要补给、安置、粮饷、兵源的,打阿姆斯特丹?怕大军还没走到嘉峪关,下面的将士就已经“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了。 上一个这么干的煞笔叫做杨广,坟头草都有几丈高了。 这就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意义 蒸汽机,能把成百上千的战舰开到地球任何一个角落,能在一两个月内,就把几十万陆军投送到万里之外。 所以,朱由榔其实比郑芝龙更明白荷兰在十七世纪的实力有多可怕 但那又如何? 有本事你跳过来打我啊! 能把什么天下无敌的荷兰联省舰队,别说开到南海,能开到印度,朱由榔都给威廉二世磕一个。 “那就打!” 朱由榔将作战草案拍在桌上,正色下令。 第28章 第一次交手(上) 当然,战争的事情,肯定还是要过问一下前线统帅。 很快,枢密院拟定的草案连夜发给了正在宁波的郑成功 郑成功接到后,当即表示同意 大明的战争机器,经过四年多的平静后,再次小规模的运转起来 毕竟对付一个区区台湾,还用不着大费周章 郑成功先后传令驻于舟山的东海舰队甘辉部,向驻于泉州的南海舰队冯信部靠拢。 准备分南北两路夹攻台湾 并令甘辉部出发前,把宁波的海军步师两个营搭载上。 这四年来,海军简直是枢密院亲儿子,军费愈加阔绰,扩张很快。 载炮十二门以上的主力炮舰,达到六十八艘 这已经相当不错了,六十八艘炮舰,得装备近九百门新式火炮,这个数量可以武装陆军近二十个炮营,就算一个师一个炮营,相当于御前五军的综合。 其中三分之一都是最近两年下水的新船 是船舶公司参照西洋夹板舰建造新式双桅、三桅帆船。 过去大明的战船,没有确切的等级分类,前年枢密院海军署主持,正式制定了战舰分类。 主要是以载炮数量作为区分 六十四门以上为甲级,四十八门以上为乙级,三十二门以上丙级,二十门以上丁级,十二门以上戊级。 再往下还有四到十门的己级,但已经不能称之为炮舰了。 眼下,海军手中,甲级自然是一艘也没有,放眼全世界,恐怕也只有欧洲那几家有,乙级倒是有一艘去年开始建造,尚未下水,算是船舶公司的一次尝试。 丙级两艘,为当年郑芝龙从荷兰人手中俘虏的战船改造 丁级十二艘,六艘为近年新造 戊级最多,有四十多艘,算是此时的海军中坚船型 再往下,也有五十多艘戊级以下的带炮小船。 之前的郑氏集团虽然在中国周边海域,影响力颇大,而且号称战船上千。 但事实上,这上千艘战船里,大部分都只是小船,海军步师陆军,并非船越多越能打。 之所以保留这么多小船,主要还是因为之前郑氏的战术,尤其是针对荷兰人的战术,便是靠“群狼火攻”。 当初郑芝龙也是靠这一招在料罗湾大败荷兰人的九艘盖伦船 不过朱由榔也好,郑芝龙、郑成功也好,都明白,这种战术,也就在近海或是靠岸时有用,真放到大洋之上正面对决,毕竟是小道。 归根到底,炮舰,才是未来海军发展的根本。 不过在过去,郑军再厉害,毕竟只是一个海上私人武装集团而已,没办法像西洋人那样,举国之力都砸在海军上。 能搞出这些旁门小道,已经很不容易了 历史上郑成功收复台湾所用的主力战舰,唤作“大青头”,只配备两门炮,一前一后而已。 但在光烈八年以后,得到朝廷支持的海军,才真正脱胎换骨。 海军这种烧钱跟烧纸差不多的行当,从来就不是一个私人商团能养得起的。 这跟钱关系倒是也不大 建造战船的码头,铸造火炮的工坊,合格的木材,优秀的水手,都需要一个稳定、高效的政权来提供。 现在大明海军的背后,至少有十家官营造船厂,以及数不清的木材加工、钢铁冶炼工坊。 郑成功很快就决定了作战方案 东海舰队主力从台湾北面鸡笼登陆,分出两个支舰队,护送步师两个营,在北港方向,靠近南社的地方登陆,从而支援郭怀一。 而南海舰队,就不必管其他,唯一的任务就是歼灭热兰遮城外的荷兰舰队! 为了尽快结束战斗,明军将两个舰队能用的炮舰都拉上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83节 统共四十四艘炮舰,外加其余可以参与作战的辅助小船一百三十余艘,运输船四十余艘。 其中也做了区分,炮舰主要分给南面的南海舰队统一使用,而运输船主要交给北面的东海舰队。 历史上的郑成功并没有选择和荷兰舰队正面决战 确切的说,当时大员港里,只有两艘荷兰大船,郑军水师也不得不以数十艘小船将其包围在港中,最后还是接舷战 放火才解决的。 上岸以后,面对死守台湾城(就是热兰遮城,后来改名台湾城,郑成功命名为安平府,今台南市安平区)的荷兰人,也是采取围困,直至对方投降。 而现在,具有了压倒性优势的郑成功,却反而主动选择了正面决战,打算一举直接消灭荷兰舰队,并攻破热兰遮。 不就是大炮嘛,谁没有啊 七月二十日,南海舰队聚集澎湖列岛之上,郑成功亲自登上主力战舰,载炮三十二门的“兴化号”。 很显然,这是以福建兴化府命名的。 按照枢密院新出台的战舰命名规则,丙级以上战船,用地名命名,主力以府级,次主力以县级,而再往下的小船,便只能自己取个代号了。 二十三日晚 郑成功亲自率先遣船队冒着风雨横渡海峡 先换乘小船,由鹿耳门登上北线尾,踏看地形,并派出精良的潜水健儿进入台江内海,侦察荷军情况。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台湾岛,北港 郭怀一带着一众乌合之众,被两百多号荷兰兵带着近千土着,一路驱赶了二三十里。 几次打算就地反抗,但一遇到对方排枪,便抵挡不及,伤亡颇重。 随后那些窝在荷军背后的土着打手,便会瞅准时机,一拥而上,将义军彻底击溃。 荷兰人许诺了他们,只要能帮忙解决起义军,就允许把台南汉民的种植园都分给这些土着。 指望这些被从欧洲本土流放或者躲避债务,讨到万里之外海岛上的荷兰罪犯、强盗们,以及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土着,有什么军纪可言,那实在是痴人说梦。 在追剿郭怀一义军的过程中,伴随而来的,是大量针对岛上汉民的抢掠与杀害。 岛上许多汉民迅速在这几日之内,沦为流民,丧失家园。 超过千数人于混乱中丧生 走投无路的郭怀一和陈六官,带着千余男女老少,被步步逼到了海边 眼看就到了绝境 许多人也反应过来,郭怀一头顶那个什么狗屁永宁卫参将,多半就是假的。 大家都十分沮丧 而这一天,七月二十八日,正当聚拢了更多打手的荷兰人,终于准备对义军残部动手之时。 一列黑点,突然从北港之外,缓缓靠近…… “是官军!官军来救咱们了!” 大明海军战舰的三辰旗迎风猎猎 不远处,刚刚带着手下两百多火铳手,以及一千多土着打手,准备“毕其功于一役”的荷兰东印度公司雇佣军少校格尔德,看着这至少数十艘战舰的规模 口中喃喃 “揆一那个骗子!不是说这伙暴民和明朝政府没关系吗!不是说明朝政府不会出兵吗!” 如蒙大赦的起义军连忙向海边靠拢 而追击的荷兰人也不敢随意靠近,只有那些个不受管束,啥也不懂的土着,嗷嗷叫往前冲。 只等到明军舰船确定起义军千余人都撤到海边射击死角后 便是一通火炮过去教做人 上千土着,当即就有数十人被轰成了血肉碎块。 剩下的立马如鸟兽散,也不管荷兰人还在后面,赶紧各找各妈去了。 当天下午,第一批海军步师将士,两个哨,二百余人乘小船登陆。 荷军指挥官格尔德就在距离不到两里的地方看着,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拦截。 只能让手下就地警戒,同时迅速通知身后还在台南几个汉民聚居区抢掠的其他荷军。 这厮再啥也明白,眼前这股军队训练有素,装备齐整,绝对不是之前那些土着能对付的。 而明军这边,自然也是加紧登陆。 “光烈中兴”后的大明,与西洋军队的第一次正面冲突,即将爆发。 第29章 第一次交手(下) “格尔德,你必须给我一个充足理由,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明政府的军队在北港登陆?” 巴泽尔中校是台湾总督下辖,也就是揆一手下军衔最高的军官。 东印度公司的武装力量十分特殊,既有鲜明的雇佣性质,又带有官方性。 简单来说,他们内部的军衔和荷兰海军之间,是共通的,但由于其雇佣军的性质,却远远没有海军那样管用。 一般而言,能被发配到殖民地当指挥官的,都是海陆军里被排挤的边缘人物,除非真立下啥滔天功劳,基本也就与国内上层社会绝缘了。 比如巴泽尔,他并非荷兰人,而是德意志人,但这年头的德意志,还是一个四分五裂,诸侯割据的“神圣罗马帝国”。(当然,神罗并不等同于德意志,法国大革命以前,欧洲还没有民族主义思潮,包括德意志在内欧洲民族都还没有独立意识) 也正因为于此,德意志地区基本就成为了欧洲各强国雇佣兵的主要来源,尤其是如荷兰、丹麦这种人口较少的“虽小但强”国家。 巴泽尔,便是这样一个雇佣军官。 既然是雇佣兵,首要任务当然是捞钱 所以当得到揆一明确命令后,巴泽尔只是在油村击溃了郭怀一,也不管对方残兵还在往北逃,就先带着几百雇佣兵在台南各处劫掠了。 结果这还在新港社那边抢得起劲,格尔德就派来报信,说是明军舰队登陆了。 巴泽尔闻讯立即放下坛坛罐罐,往这边赶来,同时询问到底来了多少明军。 他并非对明军一无所知,当初料罗湾之战,东印度公司是和明军交过手的,确切的说,是和郑芝龙。 结果自不必提,九艘盖伦船全军覆没 从而给东印度公司留下的印象就是,虽然明军的火器和战船相较于voc(东印度公司简写)要简陋许多,但技战术并不落后,甚至由于夸张的兵力优势,往往能把voc船只包围歼灭。 但巴泽尔最先得到的消息,从北港登陆的明军只有两三百,便急令格尔德先阻击明军,防止对方更多的兵力投送。 但真等到第二日巴泽尔带着剩下近千雇佣兵抵达北港。 眼前所及列队完成的明海军步师,至少不下千人。 面对巴泽尔的指责,格尔德却是无奈 “中校阁下,难道你看不到这些明人的手中的武器吗?那不是镰刀和木棍!” 之前格尔德手中不过两百号追击多日,疲乏有加的雇佣兵,以及千余乌合之众。 当那些土着打手被对方一次齐射击溃之后,他就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了。 好在这时候的北港,还没有被大范围开发,故而明军登陆速度很慢,只能用平底小船不断往岸上运。 不过由于台湾本来就是郑氏集团当年老巢,倒是省去了探明水文,避免搁浅的工作难度。 “无论如何,至少应当将眼前这些人赶下海!按照之前明政府的习惯,这种从内陆大规模出击并非他们的常态,大概是郑成功自己干的。” “只要我们撑过这一波,总督已经让人去广州市舶司和明人交涉了。” 直到此时,台湾当局的荷兰总督府依旧不相信明廷会对自己动手。 毕竟荷兰对于台湾的控制并非一两年,而是已经三十多年了 台湾自明初以来,就没有纳入过明廷的行政建制,天启、崇祯都没意见,没道理现在就突然有意见了。 在此之前,对于明廷而言,台湾一直只是“大琉球”而已,大概和缅北那些边缘土司地位差不多。 ------------------------------------- 在两名小鼓手的鼓点之下,一面红白蓝三色,宛若“倒立”的法国国旗,挥舞在最前方。 后面,千余荷兰voc雇佣军列为六排纵深方阵,缓缓靠近。 这些来自欧洲各地的逃亡犯、赌徒所组成的队伍,还算经受过良好的军事训练,队列一板一眼。 身上大多只是布甲和皮甲,只有最前排的士卒和军官会装备铁制甲胄。 逐步向岸边的明军压来 负责指挥的明军参将颇为惊奇 因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和明军一样,几乎只装备火铳、长矛两种武器的军队。 而惊讶的又何止明军? 巴泽尔总算理解格尔德之前所说的话了 对面的黄种人军队,与之前他在东南亚和台湾岛上看到的那些,或是前些年从同僚嘴中听说的版本都完全不同。 在为首军官的一声奇怪哨音后 整支队伍迅速整顿列队,将枪口遥遥对准自己这边,其间毫无喧哗和杂音。 这个年代,无论中西方,绝大多数的军队,都还处在“一哄而上,一哄而散”的模式, 作为一名军官,他当然明白这样的纪律性意味着什么 因为他见过 十七世纪对于欧洲而言,实在太重要了 就在十年前,卷入了大半个欧洲的三十年战争结束,不禁带来了改变欧洲乃至世界命运的《威斯特伐利亚和约》,也带来了被后世史学家称为“欧洲军事革命”的变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过去骑士—农兵的封建军事体系被彻底摧毁,真正的常备军和义务兵役制登上历史舞台。 其中,走在最前列的,并不是荷兰,而是法国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84节 第四代孔代亲王,即路易二世,在战争中所建立法国常备军,给当时在神罗军队中效命的巴泽尔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整肃的步兵队列,寒光泠泠的刺刀与长矛,简直与眼前一模一样! “向前二十步!” 明军参将一声竹哨,随后号角呜呜传令,整个千人队列,整齐往前迈出数十步停下。 寂静无声 巴泽尔也只能硬着头皮,在不断的鼓点声中,带着手下迈开双腿,和对方一样,以横队接近。 明军自光烈元年军制改革,光烈三年后开始向全火器军队发展。 直到此时,才第一次遇到真正的线列步兵战斗 “预备!” “预备!” 不同语言的命令同时在双方军官口中下达,此时两军相距不过四十步 那些个土着,以及郭怀一的溃兵,都只是远远望着,看着这边剑拔弩张肃杀的神仙打架态势,根本不敢靠近。 就在此时,精神紧张的巴泽尔好像发现了什么 对面的明军,怎么不点火绳啊…… 坚硬的燧石在扳机和簧片的带动下,划过金属的颗粒火药凹槽 飞扬的火星伴随着刺鼻烟雾 “砰砰砰……” 御前海军,光烈十年全军换装,第一个装备新式燧发枪的部队,就这样迎来检验自己的时刻! 其实此时的欧洲,也已经开始推广燧发枪了,只是voc这种边缘单位见不到罢了…… “换!” 荷军这边还使用火绳枪,其实两者装填时间相差不大 关键在于,过去火绳枪射击,长长的火绳十分笨重,相较而言燧发枪要精简得多。 而且不用担心因为风吹导致火绳熄灭,相对潮湿一些的环境也能使用 更重要的是,减去火绳以后,士兵排列的密度能够大大增加 同等队列能够塞进更多火枪,增加火力投送密度 比如现在,荷军一千二百余人,列为六排,而明军千人,只列三排,队列长度却是差不多 也就是说,同等队列下,明军的火力密度,要高出三分之一以上 “砰砰砰……” 炒豆般枪声中,硝烟迅速弥漫,双方队列边射击,边前进,边装填。 明军使用清一色的定装弹药,装填速度很快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每一步的靠近,都有数十具尸体倒下 惨叫声、哀嚎声在双方队伍中不断发出 近代战争,就是意志力的比拼 终于,抵达到十步以内 巴泽尔人都麻了 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正规军,平时最多也就欺负欺负土着,连郑芝龙那种硬茬子都不敢碰,哪里能和这可与孔代亲王那种欧洲强军硬碰硬的存在相提并论? 一到三十步内,伤亡过百的荷军队列就已经开始散乱,对方的火力密度超乎己方料想,开始有人溃逃。 只是在人群的拥挤的惯性,和军官勒令威胁下,继续往前 刚进入十步以内 巴泽尔只看见十几个小黑点冒着烟向自己这边投来 然后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只听得一声凄厉爆炸,自己的身体伴随火光飞速往后倾倒 依稀能瞥见对面一片雪亮的钢刃刺刀朝自己这边冲来 接着便永远的失去了意识…… 第30章 是收复,也是开拓 广州府,番禺县,广州市舶司 荷兰voc驻广州代表,及商馆高级参事,要求面见广州市舶司提举 抗议明军登陆台岛一事 但他们并没有见到市舶司提举 反而收到了对方递来的文书 “告荷兰东印度公司,自光烈十一年七月三十日起,不得有任何武装船只,在台湾岛及其以北海域活动,否则视为侵略,请转告巴达维亚。” 自光烈元年开埠以来 广州港作为此时东亚地区最为繁荣的三条航道中枢,向东通往日本、拉丁美洲,向西沟通东南亚、印度及好望角航线,即使在光烈三年整个江南光复后,福建、浙直相继开埠,货物吞吐量依旧位居全国第一。 以至在总理开埠事宜的通贸署那里,广州市舶司提举也比其他市舶司高一级,加授朝议大夫衔,通贸署侍郎也不过正三品而已。 因为广州市舶司除了负责最关键的通贸、关税以外,荷兰、西班牙、葡萄牙、大不列颠四国东印度公司均有代表派驻广州。 广州市舶司事实上具有部分外交职能。 毕竟此时的东西贸易,完全是卖方市场 光烈四年,肇庆时代的财政巨无霸,洋务院解体,但曾经任职洋务院的官员,却成为了此时朝中一股不可忽视官僚群体。 他们算是朝中思想最为前列的青年官员,以张同敞为首,其下诸如山东巡抚李新、财部尚书曾樱等,也是朱由榔新政的主要中坚力量。 但值得深思的是,作为新政派骨干,张同敞对于扩大开放的政策一直有所反对。 之前光烈九年的幕府山会议上,张同敞就已经提过 现在的大明财经模式,是极度不健康的。 而其病灶所在,就是外贸 简单来说,就是贸易顺差太大 从明中期以来,西方地理大发现,抢到了美洲白银产地,于是乎,中国完全了沦为了美洲白银的输出地。 这样的形势看起来“令人自豪”,来自大明的商品,从沿海出发,销往世界,换来数之不尽的白银。 但是,白银有什么用? 是能吃,还是能穿? 货币从来不是越多越好!尤其是对于中国这种主要依赖于内部市场的国家而言,白银通胀,除了能让政府财政富余以外,对于国民经济,毫无益处。 这就像百年之后,某个世界霸权,能够凭借对国际货币的绝对掌控,拿印钞机,用一年比一年夸张的通货膨胀,来换中国的工业品。 而且那个时候,至少中国还需要外汇向外进口大量商品,而现在,整个大明,除了对东南亚、朝鲜、日本几个传统贸易国外,事实上毫无进口需求,货币几乎没有外流的渠道! 这也是很多人抨击明清以来的封锁政策,却没有仔细思考过的问题 开放,对于这个时代的中国而言,真的是百利而无一害吗? 对于张同敞的意见,朱由榔十分重视 张同敞并非只是提出问题,也给出了粗略的解决方案 主要还是三点,以前朱由榔也思考过 其一是金本位代替银本位 从而基于金本位之上,逐渐构建非金属的信用货币 其二是培养国内市场需求 这话说得好听,但在“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社会,所谓培养需求,事实上就是让农副产业有序破产…… 物美价廉的工坊布,必然会挤压原本自给自足的土布空间,随后彻底淘汰,还有村庄里的匠人,充满前现代温情脉脉的种种小生产者,都会在倾销之下,沦为资本增值的市场与空间。 其三是扩张市场,确切的说,是扩张殖民地 注意,是殖民地,而非领土 因为只有殖民地,才可以不考虑当地经济建设的任意输出货币,操控劳动产品和原材料市场,就像现在明廷对东南亚做的一样。 据张同敞统计,自光烈元年以来,东南亚市场,是明廷最大的白银输出地,为缓解通胀压力贡献不小。 毕竟粮食、布帛之类实打实的劳动产品,永远都是消耗品 但代价是什么呢? 粮食单位产量比中原、江南还好,土地矛盾并不严重的安南各国,粮价居然比南直隶、浙江还高! 这就是殖民地的作用 只要是资本主义经济,就一定需要类似“殖民地市场”来补充调节自身市场矛盾,不放在国外,就要放在国内。 毕竟这世界上,哪有不剥削人的私有制制度? 不是你远不远以去扩张、剥削、压迫他人,而是你只要走上这条道路,就别无选择。 直到在创造足够的生产力,完成自身历史使命后,被汹涌而来,反扑的阶级矛盾淹没。 收复台湾,不仅是个政治问题,也是个经济问题 因为台湾是沟通日本和东南亚、国内市场的关键,必须握在手中。 当朱由榔问道,需要多少像安南这样地方输血,大明才可以在安稳国内经济秩序的情况下,保留一定外贸空间,逐渐构建内部市场循环。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85节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位当今大明最为先进的经济改革家在《坤舆万国全图》上画了一个圈 印度半岛以东,包括东南亚诸国,吕宋,日本 这就是张同敞的应对方案 大明人口太多,想要构建朱由榔所期望的那样近现代经济秩序转型,就必须有足够的“蓄水池”,洪涝放水,干旱抽血。 这是殖民主义的底层逻辑 这就是现代化、工业化的付出的必然代价 好在大明周围的几个地方,也有充足的人口和社会生产力可以维持 尤其是印度和日本 这两个地方都能提供大量农产品和原材料,以及千万级劳动力与倾销市场,以供未来大明这台庞大资本巨兽维持自身运转的燃料。 当然,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最后投入蒸汽锅炉助燃的,恐怕不只是殖民地人民的血泪,也有大明百姓的血泪。 朱由榔知道,自己所作的,在若干年后,有朝一日,这片土地能够萌发出的国际**的崭新政权眼里,极其肮脏罪恶的事情。 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历史使命,现在,他必须做 哪怕是马克思提前两百年降世,也一样只能这么做! 今天大明不殖民,百年之后,就得变成别人的殖民地 七月三十日 广州市舶司向荷兰东印度公司发出最后通牒到来的同时 郑成功舰队抵达大员港外 台湾荷兰舰队二十艘战船紧急出港 朱由榔在幕府山别苑的《坤舆万国全图》里,打量着那东海、南海交界处,小小的一叶孤舟。 而后渐渐扩大视野,日本,吕宋,缅甸,印尼,马六甲,印度 朱由榔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第一次工业革命在大明爆发的时候,但他愿意为此创造一切前置条件。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 他朱由榔没重生在二次工业革命后,十九,二十世纪初,做不了弗拉基米尔。 那便做一个拿破仑吧,让这个国家成为这个时代人类事业的开拓者,成为未来新世界的实验培养基。 他想象不出,在那以后,这个巨大的试验田上,到底能种出怎样的花朵,结出怎样的果实。 进步也好,罪恶也罢,山在那里,就一定要有人攀登,哪怕粉身碎骨。 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光烈十一年,七月三十日 大员港 荷兰岸防火炮,发出第一响 大明海军收复台湾,也是进军东南亚的第一战,正式打响。 第31章 舰队(上) 荷兰人在大员湾外围设置了五个炮台,部署了二十多门远射火炮 但很难伤到明军舰队,这年头的火炮,超过两里外,基本都是没准头的,一里以内,才有准确度可言。 “旗语传令!作雁形双列纵队!” 七月三十日 台湾岛西南,大员湾 四十二艘战船依次纵深排开,桅杆高耸,雪白色风帆鼓满后,自海平面下迎着阳光,缓缓升起。 犹如无数列岛、礁屿 作为明军标志的三辰旗,挂在桅杆最高处 郑成功坐舰兴化号的旗语命令挥舞而出,其后所有军舰,纷纷回应,随后整个队列逐渐发散,朝远处的大员港扑去…… 德弗里斯站立在舰艏之上,看着远处压着海平面而来的黑点,心中压力陡增。 眼前的这支舰队,与过去自己曾经在福建、岭南沿海所见到的明朝官军水师和郑氏战船完全不同。 那与voc船只一模一样的雪白色帆布,以及耸立的桅杆,被放置在甲板之下的炮口。 这就是所谓的“夹板船” 夹板船,也就是将火炮放置在船只甲板下方 这样的船型,其实早在崇祯年间,明军有过小规模仿制,但毕竟没有需求,而且也没钱,故而十分稀少。 直到郑成功手里,大规模新建战船以前,也就只有十来艘。 龙江船厂重建以后,枢密院给船舶公司下的第一个订单,就是重新设计和研制适合大明海军作战的新式软帆夹板战舰。 这次研发设计,朱由榔倒是十分有兴趣关注。 过去,这种船舶建造,纯粹就是工匠自己的事情,但朱由榔却指示工部研发部门和翰林格物院力学所和材料所参与其中。 并且绘制了全套的工程图纸 此时大明科研领域中,走得最远的,还是数学研究 毕竟在这方面,中国本来就有相当雄厚的基础,只是在几何学上有所欠缺。 不过在万历年间,徐光启翻译引入《几何原本》以后,中国本土的几何学也有了长足发展。 数理逻辑这种东西,必须要有用武之地,才能加速发展 而数学作为一切工程学的灵魂,朱由榔希望它能和生产实际联系起来。 于是乎,转变为德弗里斯眼前的战舰,修长整齐的侧舷,舰艏拉起的辅助三角帆,在仿造此时西方通行的“盖伦船”形式的同时,也作出了许多改良,和目前荷兰voc主力的笛型船相比,更为高大一些。 这时候的风帆战舰,速度基本上不足十节,也就能和自行车一较高下,隔着好几海里,却得运动大半个时辰才能互相接触。 故而荷兰战舰虽然都已经发现了对方,却都没太多激动 虽然voc里面都算不上什么正规海军,但能从西欧一路漂到这,也都是身经百战了。 实战经验还是很丰富的 反倒是明军舰队这边,由于大量新兵、新军官的补入,这还是海军作为一个崭新作战单位,第一次参加真正的海战。 毕竟现在是光烈十一年了,距离当初郑成功接受朱由榔改编,已经过去了十年。 海军早已不是过去的郑氏集团,绝大多数原来的军士、水手都已经退役。 此时军中主力,还是以光烈八年以后,补充进来的新兵为主。 这些新兵固然缺乏战斗经验,但素质上却要好得多 首先是在纪律性上,在入伍之前,至少都经历过三到四个月的民兵训练,再加上相较于过去郑氏那种“招降纳叛”式的扩张方式,其实兵源十分复杂,作风恶劣,忠诚度和组织度都难以保证。而这些新补充的兵源,都是沿海省份出身清白的农渔子弟,更加服从指挥。 其次,自光烈八年,全军号召“文教普及”,要求入伍兵员,必须要在军事和体能训练之余,展开文化教育,基层士卒,入伍两年内,至少掌五百个常用字,以及基本算数知识,熟悉典章条例。 这事实上是在皇家学堂之外,另一个方向的普及教育,毕竟以明军五十万人的规模,每年大概有十几万人退役安置,就意味着有十多万接受过纪律训练的文化人口流入地方。 海军是文教强军政策最重视的单位 至光烈十一年,全军三万七千余人,基层士卒全部接受过扫盲教育,队正、炮长及以上级别军官、佐官,至少接受过小学堂,及兵学苑,或同等教育水准。 朱由榔从光烈四年开始坚持的皇家学堂,经过七年,终于结出了第一批果实。 许多当时第一批入学的少年,现在已经成为军队、朝廷、企业基层的青年骨干力量。 “别紧张,还早着呢!” 明军雁形阵左列舰队顶在最前面的旗舰漳州号丙级战舰上,炮长林叔大安慰着手下几个年轻崽子。 他是原郑氏船队的老炮手,已经服役十几年了,作为骨干才留在军中,确保这些第一次上阵的新兵不至于出乱子。 船上的年轻军士都十分紧张,就这样缓慢地等待着两军战船相接的时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转舵!抢占上风口!” “快,变队,抢占‘t’字头。” 双方靠近数里开外,几乎同时下达命令 风帆炮舰时代,所有战术基本都是围绕着一个核心展开 被称为“t”字战术 即尽可能将自身侧舷,对准对方的船头,这样能尽可能增加火力投送优势。 当然,在蒸汽机还没有发明之前 这种事情很大程度是靠运气,取决于当天的风向,故而想要取得优势,死伤就得抢占上风口。 当然,失去优势也并不意味着失败,纳尔逊就是在劣势风向中在尼罗河口击败了法军舰队。 不过更常见的情况是,双方都无法抢到上风口,而是在此之前,就已经交上了手。 比如现在 两军超过六十艘战船,在方圆十几里的海面上,互相周旋 最后荷兰舰队发现,由于明军在战舰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再这样周旋下去,迟早要被对方先行围堵。 干脆直接加足马力,向明军舰队正中突破,而后朝两侧射击。 “砰砰砰……” 荷兰人旗舰“赫克托”号首先发难 这是一艘荷兰标准的中型盖伦战舰,载炮四十门,在荷兰海军当中只能算中流,但在voc,已经是远东舰队能拿出来,为数不多的几艘主力舰之一了。 赫克托号和明军与之相接的漳州号相隔不过百丈以内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86节 但二十枚弹丸还是全部错失 这很正常,火炮命中率本来就差,何况还是海上 两舰继续接近,赫克托号另一侧,明军丁级战舰,载炮二十门的平阳号,也连忙朝其靠近,打算和漳州号夹击赫克托。 “不要慌!大致距离八百尺左右,装填两个二号药包!” 漳州号上,刚刚被炮击,水花就在船侧舷几丈开外炸开 炮长林叔大却是尽量保持冷静,举起手中望远镜边观测,边下达命令 像漳州号这样的丙级战舰,至少装配了四具望远镜,相较于只有营级以上军官才能装备的陆军,简直堪称阔绰。 身侧几个炮队军官大致估算出射击参数后,各炮就进入准备状态 弹药装填完毕 侧舷甲板之下,十六门九斤炮,在令旗挥舞之后,哨声传令 纷纷点火 “通通通” 两舰边对射,边接近 漳州号比起赫克托还是在火力上略作劣势 但对于voc的武装舰船而言,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东亚海面上,遇到除西班牙、葡萄牙人外,第一支能和自己搞大炮对射的海军舰队。 而且很快,明明在火力上更落劣势的平阳号,十分英勇的顶着赫克托号另一侧炮火驶来。 第32章 舰队(下) 同样的景象,在整个战场铺开 此时正值上午 夏季的阳光挥洒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却被一片烟雾笼罩 那是人类互相残杀的武器 火光伴随着大炮的嘶鸣,响彻不绝 六十多艘大小风帆战舰,犹如平原之上互相交错的骑士,不断用火炮近身擦过对方的船舷。 郑成功知道,到现在这个阶段,所谓战术指挥,效果基本就没有了,接下来全凭各自的真本事。 但他还是不怕的,在占据绝对数量优势的情况下,他不相信同样是炮舰对炮舰,明军就会落入下风! 反倒是荷兰人,实在是有些轻敌了 尤其是揆一 这位出身显赫的二世祖本来对于东亚的海上局势就缺乏了解,之前一直在马尼拉担任高级参事,唯一和东亚这边海上势力打交道,还是在日本长崎。 在过去他所了解的明朝海军和海盗 大概就是一群依靠五湖四海凑在一块,数量庞大的小型战船,通过抵近放火,或是围攻的方式,才能对西洋战舰造成伤害。 之前的料罗湾之战,还是郑芝龙和明朝官方水师联手,合计上百艘战船,才能对付当时荷兰voc派遣的九艘盖伦船。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揆一对明朝可能到来的军事威胁并没有太当一回事 毕竟在他看来,对方从福建、广东沿海出发,抵达台南,不可能出动太多小型战船 而此时他手里有二十艘盖伦战舰,是之前料罗湾荷军实力的两倍以上 没道理当初郑芝龙都得和明朝官方联手才能对付,现在郑氏集团在之前清军南下时,发生过巨大分裂和流散损失之后,还能相抗。 在他眼里,或者说荷兰人,乃至于西班牙、葡萄牙等国眼里,这个时候的所谓“明朝海军”,其实就是当初郑芝龙遗留势力而已。 还并未认识到,这是一支崭新的军队 “蓬!” 不时间击中船体的炮弹,洞穿木板,而后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后,砸向里面的炮位和人员。 迸射出无数木屑与碎片 或是带出惨叫、哀嚎与血雾 漳州号上的新兵炮手们,一开始还有些紧张,但很快进入了状态,如之前千百次训练中培养的肌肉记忆一样,飞速装填弹药,调整炮位,而后继续射击。 值得一提有意思的是,明军炮手明明实战经验还要稍弱一些,但射击装填速度反而还要比对面的荷兰人略强。 这得益于一个宋应星在参与设计战船时的小发明 当宋老先生拿到按照海军之前郑氏遗留的夹板船1:10模型钻研后,就发现一个问题。 便是夹板船的火炮密度虽然比过去要强,但装填起来却颇为麻烦 因为此时的火炮,是固定在炮位上的,而且炮口伸出船外,一旦射击之后,巨大的后坐力倾泻在船体上,装填时还要重新将火炮退出战斗,拉回船体内装填。 宋应星觉得这样太过麻烦 设计出一套以木质嵌铁轨道和绳索滑轮构成的“复装系统” 利用和有效限制火炮射击后的后坐力,大大方便了装填 这样类似的设计,其实在十七世纪后期的海军中,有广泛应用,算是提前出现了。 十七世纪风帆战舰 舰炮复装过程 ------------------------------------- 干脆想直接接舷夺船 此时的荷兰舰队,终于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代价 如果他们能够在事前就给予足够的重视,将巴达维亚停泊的全部武装商船,都拉到台湾来,或许还能和明军舰队一较高下。 但现在,不过二十艘盖伦船,即使有如赫克托号、格拉弗兰号等几艘载炮四十门上下的中型战船,但在一倍以上,且同为夹板炮舰的兵力优势下,完全起不了太大作用。 战斗持续不过一个时辰,两军陷入犬斗焦灼状态 不过明军也许是继承自郑氏海盗集团的作战遗风,却是令荷兰人更加头疼。 这些东方人,居然撒石灰! 这是当初郑芝龙和许多东南海盗在海战里面最喜欢用的招数之一 除了小船放火,便是撒石灰 占据上风口后,立马往对面撒出大量石灰粉 海面上的风比陆地要强,尤其是夏季,大量石灰粉能够干扰对面炮位的射击视角,也能让对方的战术指挥失灵。 毕竟这年头的战舰信息沟通,还只能靠旗语 当年郑芝龙在料罗湾也用过这一招,可谓屡试不爽 雾蒙蒙一片,笼罩了大员港外十数里的海面 数十艘战船就这样在迷雾中战斗 一开始明军因为在上风口,还能勉强保持视线 趁机猛烈输出 但随着风向多变和迅速扩散,便也自己跟着逐渐丧失指挥 但这并不重要,只要靠近百丈以内,能看清对方挂的是三辰旗还是三色旗就行! 丧失指挥就丧失指挥 明军掌握兵力优势,反而怕对方能够聚集起来,依仗船大炮多,集中突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一旦完全丧失指挥,二十艘船,再厉害也架不住群狼撕咬 战斗持续近两个时辰,郑成功坐舰兴化号才得到了这场战斗的第一个战果,成功带着两艘戊级小舰,将一艘载炮二十门的荷兰双桅帆船围攻丧失机动力后,上船俘虏。 并没有想象中的殊死抵抗,事实上当明军战船用链弹(两枚炮弹中间用铁链连接,射击出去以后便能做双体旋转运动,增大打击面,常用于海战,绞断对方桅杆)成功将两根桅杆全部绞断,这艘战船就果断打出白旗,任凭俘虏了。 这年头在海上混的,无非就图个富贵,都打到这个份上了,还拼什么命啊? …… “打旗语,让漳州号咬住别放,咱们从侧面直接接舷!” 平阳号上,舰长陈魁今年才刚二十出头,光烈八年从兵学苑毕业后,作为第一批分配入海军的学院派军官,正是渴望建功立业的时候。 漳州号和赫克托号对射了大半个时辰,双方都各自击中对方不少 漳州号一面三角帆被破坏,四个炮位被摧毁,船体各处均有受伤 赫克托号船体稍大,但受损伤也不轻,但好在双方桅杆都没被破坏,依旧是边走边打。 而就在这时,赫克托侧后的平阳号仗着船小,居然一改惯例,不仅没有选择参与对射 而是干脆用船头对准赫克托号侧舷,加速冲撞而来! 当刚才还在指挥和漳州号对射的赫克托号舰长卡林发现时,从白色迷雾中冲出的对方已经接近不足百丈了…… 在许多郑氏旧部将领的要求下,明军丁级以下战船,依旧保留了桨位 他们认为这样方便于接舷 虽然工部设计工程师们认为这完全不必要,但还是必须尊重一线将领的意见 于是乎,这一次,这些桨位竟是取到了作用。 平阳号只是双桅船,不过数百料,本就不大,又装上八个桨位,飞速朝赫克托号侧舷冲去。 赫克托号也连忙以火炮拦截 飞驰的弹丸从平阳号身侧掠过,陈魁咬牙继续坚持下令疾行 乃至于数发十八磅炮弹击中平阳号舰艏,突然的冲击力折断了舰艏三角帆,差点没把站在舰艏的陈魁给带走。 但他所要的效果却是达成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87节 “蓬!” 平阳号舰艏终于和赫克托号侧舷撞在一起 巨大的冲击力让双方士卒一时都倾倒难立 陈魁提起手中雁翎指挥刀,另手紧握双管燧发火铳,勉强稳住身形,疾呼 “接舷!夺船!夺船!” 七八十号早已做好准备的海军将士,便抄起家伙,直接向对方甲板跃去 同时开火压制 乒乓作响的火铳击发声闪烁一时 与此同时,整个战场,多处都进入了最后的接舷状态。 第33章 棱堡(上) 荷兰人倒是对接舷战也不陌生 在这个时代,海战的最终胜负决定,还是以接舷俘虏对方战船为标志。 战船之上,几乎所有士兵和水手都是配备有近身武器的 而且赫克托号的人员,要比平阳号多得多 包含炮手在内,林林总总超过两百人 但此时由于还在和漳州号对射,大多数炮手都在侧舷炮位,一时间难以应对 当平阳号撞上之后,舰长也知道再继续靠火炮射击已经没了作用 便干脆带着人,放下火炮,上甲板与明军肉搏 战斗的最后时刻到来了 “砰砰!” 弹丸飞溅,在甲板上来回 为了增强接舷搏杀的能力,海军将士广泛装备了燧发短火铳 这种武器在陆军那边完全是多余,毕竟射程相当有限 但在接舷战的狭小却剧烈战斗中,却十分管用 三五支短燧发火枪,在数丈距离内,能造成极大覆盖杀伤 尤其海战当中,士卒水手的武装都十分单薄,没有陆战中的重甲大盾一说 许多人干脆就赤着上身,比如炮手 而且也施展不开长柄兵器,基本上以短兵为主 当然,明军这边每艘船会额外带上十几支带刺刀的燧发长枪,用于补充接舷前的抵近射击火力,接舷后也能作为短矛使用。 陈魁本就年轻勇力,亲自带着士卒冲在最前,跃到对方甲板之上,就是一通火铳压制,十来枚呲呲冒烟的掌心雷扔过去。 随着一系列刺耳的爆炸声与枪声后,与涌过来拦截的荷兰人拼杀在一起 “杀!” “天佑尼德兰!” 许多从内陆征召,新入伍的将士还第一次看见洋人 心中略有紧张,但仔细一交手,这些“红毛鬼”也就那样 这年头的中国士民,尤其是沿海百姓,对于洋人还是有些耳闻的,只是很少见到罢了。 而且不同于清末以后那种见洋人跟见爹一样的敬畏谄媚心理 这时候,内地百姓对待西洋人的观感,还不如对朝鲜、日本之类有传统朝贡关系的宗藩国。 毕竟那些还算服从传统东亚社会秩序的“文明人”,而这些红毛鬼子,完全就属于“未开化的野兽”了。 既然听不懂喊得是啥,那就只能靠刺刀和锋刃说话了 掌心雷这种东西,当然不止明军才有装备,荷兰人亦有不少投掷过来的 双方在一片爆炸声中碰撞在一起 约百来号人,就在这甲板之上,厮杀起来 不同于后世印象中,白人高大强壮的印象 那事实上是第二次工业革命以后,生产力大为发展的事情了 在十七世纪,欧洲男性的普遍身高也就在一米六左右,并不具备什么体力优势,当然,亚洲人也差不多,甚至还要比同时期的欧洲稍好一些。 当然,这种东西,决定因素还是生产力,在工业革命以前,只论农业生产力,东亚是要比西欧强的。 哪怕是此时,十七世纪乃至于十八世纪,工业革命初期的欧洲,其营养和卫生条件也是相当糟糕的。 所以,当明军将士第一次和这些红头发、蓝眼睛的怪物交手之后 诶,也就不过如此嘛 说到底,voc毕竟不是正规军,能被从西欧本土打发到万里之外的远东野人小岛上,和土着抢吃食,可想而知,都是些什么成分的人。 大抵上倒是和当年郑芝龙集团比较类似,五湖四海,各色人等都有,临到顺风仗,还能跟着莽一波,一旦遇到硬骨头,基本就只有挨打的份。 历史上郑成功的数万大军,也只能依靠海船优势和清军周旋,一上陆,连绿营都打不过。 此时的voc雇佣军,基本也就强点有限 面对经过完整纪律和军事技能的明军正规军,一开始还能嗷嗷叫,靠着初时热血上头冲过来。 紧接着,甲板上明军虽然不过三四十人,却各自三五成群 手持短兵、刺刀,背靠背,在军官的哨声和命令中进退有度,顶住对方,而后便用燧发火铳还击后,迅速发起冲击。 陈魁提着一柄刺刀步枪,亲手将一名看起来是这伙西洋兵头领的棕发皮甲军官刺死。 对面的西洋人很快就在明军士卒的冲击下,遗留十数具尸体,紧接着便干脆投降。 可惜一堆红毛鬼,在哪里嗷嗷乱喊,明军将士也听不懂,继续拼杀,斩杀数人,吓得对方只得将武器扔在地上,跪地举手,明军士卒才明白对方这是要投降…… 战场边缘,荷兰人载炮二十四门的笛型船白鹭号,刚刚才勉强依靠火力优势,侥幸击断了靠近过来,企图接舷的一艘明军丁级战舰的桅杆,才勉强脱身。 舰长德弗里斯只觉汗流浃背,心情沉重,用望远镜远远眺望着那迷雾中,就距离自己这边两里开外的赫克托号。 因为那作为整支舰队旗舰的中型盖伦战船的桅杆之上 红白蓝三色竖纹旗已经被撕扯而下 一面他过去相当陌生,此时却又刻骨铭心的奇怪旗帜高高扬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那是一面赤红为底,日、月、星连为一体的丝绸旌旗 ------------------------------------- 热兰遮城,也被称为台湾城 这里是荷兰曾经统治台湾的标志 1624年,荷兰人在第一次和明朝官方交手后,双方达成协议,在要求荷兰退出澎湖列岛,并摧毁岛上设施的前提下,允许对方另寻安置地。 荷兰人退出澎湖以后,便将基地安在了台南地区 荷兰人占台以后,在原来的砦城旧城址上,重新兴建规模宏大的城堡“奥伦治城”(orange)。 1627年以荷兰省名泽兰省(或译热兰省)改建命名为“热兰遮城”,1632年始完成第一期工程。当时,这座城堡是荷兰人统治台湾全岛和对外贸易的总枢纽。 这座城堡便从此成为了荷兰人统治台湾全岛和对外贸易的总枢纽。 以至于后来郑成功收复台湾以后,也将这里改为“安平城”,郑氏王朝三代统治者都住在这里,故又叫“王城”。 经过三十年的经营,此时的热兰遮城,还是相当雄厚的。 文艺复兴以后的欧洲建筑风格与大明迥异 简单来说,不同于像南京、北京之类的大城的广大 这时候的热兰遮城,更多的,只是一个城堡,并不容纳普通居民,基本只有台湾总督府的职员,家属和士兵居住。 是一个整体式大堡垒,所以军事防御功能自然也就更强 从下到上,分为三层 城堡上有7个碉堡和3个角墙 这种大型城堡式建筑在内陆很少能见到,更类似于过去南北朝时期的“邬堡”。 历史上郑成功两万人围攻近月,才拿下只有九百名荷兰士兵以及五百名奴隶驻守的热兰遮城。(详见欧阳泰着作《1661决战热兰遮》和当事人阮旻锡《海上见闻录》,郑明政权的历史挺有意思的) 而此时,兵临热兰遮城外的,却是只有六千明军 他们是前几日才从北港方向,击溃拦截的一千两百荷兰雇佣兵后,在郭怀一等人作为向导,南下夺取热兰遮城。 陆上的战争和海上并行,并不干涉,毕竟此时,两军战船全部都聚集在大员港外,热兰遮这边虽然临近海岸,却是没有炮舰来支援。 台湾总督揆一站立在热兰遮城上最高处的亚尔模典堡,通过望远镜看到远处压地而来的大军,心中忧虑如焚。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自己现在所面对的这个东方国度,和之前自己想象中那个“大号印度”,完全是两码事。 短短数日间,外派出去的千余雇佣军近乎全军覆没,只有不到三百人逃回城堡。 而就在大员港外,惨烈的海战已经逐渐拉开帷幕 结果毫无疑问,那艘被明人俘虏的赫克托号,被挂上另一面陌生旗帜,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而他本人,则将陷入对方海陆合击的包围中…… 高耸的城堡,瞬间变成了一座孤岛。 第34章 棱堡(下)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88节 热兰遮堡复原图 “通通……” 热兰遮城上,几个了望台和堡垒上部署的火炮开始试探性射击 热兰遮城可以分为上下三层,其中第三层、第二层是一个标准的欧式棱堡。 第一层则是为了扩大面积,将侧面土地囊括在内的半月堡 但也普遍比城外土地高出两丈左右 除此之外,地下按照欧洲人的建筑习惯,还凿了地下室 为了居高临下,棱堡之下,在建造之前,便已经耗费大量人工(当然是土着的人工),夯实了高高的地基土台。 所以整个建筑,在地平面上,竟是高出十丈有余,大约后世的十层楼 荷兰人的红夷大炮,主要设立在棱堡之上 居高临下向外围射击 刘国轩站在距离热兰遮北门数里之外的高地,远眺全局 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玩意也太夸张了 不同于大明内陆城池那种矩形设计,眼前的城堡,更类似于一个捏扁的正方形,四个棱角直直伸出主体,用于和其他棱角构成交叉火力。 文艺复兴以后,随着数学、几何学加入了建筑工程 于是乎,人类在传统城池攻防的最后一种防御体系,棱堡,便诞生了。 因为热兰遮城的历史实在是太短了,天启年间才开始兴建,几年前才正式完工,而且荷兰人一开始就是奔着军事碉堡的目标建的。 整个热兰遮的堡垒之上,一共部署了大炮四十门 从光烈初年,明军将炮兵独立编制为营,相较于清军,占据了绝对的火力优势以后,还真没在攻城上吃过多少亏。 可眼前的景象,才令刘国轩第一次感觉到了棘手 不得不说,这也是对于北伐胜利后,愈加自满的明军将士的提醒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满清一个强敌 “将军……怎么办?感觉咱们带的火炮不够啊!” 一旁,同样感觉无从下手的步师参将林福请示道 刘国轩闻言亦是皱眉 他们这一行还是带上了不少火炮的 海军步师编制和陆军不同,并没有师一级下辖独立的炮营,而是每个营都有一个独立炮哨,统辖九门三斤至七斤的轻型火炮。 这是为了适应海军步师比较常见的登陆作战场景 刘国轩不仅让步师带上了所有轻型火炮,还考虑到有攻城需要,专门从东海舰队的炮舰上借调了十门中型九斤、十二斤火炮。 可现在,看着眼前这座堡垒 这些中轻型炮实在是只能挠痒痒而已 但刘国轩此时却是陷入难处 因为据他所知,对付这种坚城,非得用上陆军重炮营的那些个三十斤以上的大家伙不可。 但眼前,海军之前的建设历程中,还真没考虑过重炮攻坚问题…… 那些陆军重炮营,此时恐怕还在陕西、山西之类边防重镇,或者南京大营呢。 总不可能临时千里迢迢运过来吧? 毕竟在此之前,谁想得到西洋人的堡垒这么难打? 不过刘国轩所不知道的是,其实现在他面临的情况,已经比历史上收复台湾时郑军将士遇到的情况好许多了,那个时候,他身旁的参将林福,就是死在此战荷兰人炮火下。 起码荷兰人雇佣军大部分都被他们在城外消灭,此时城中的荷兰雇佣兵,撑死也就五六百而已。 “无论如何,先试一试!” 刘国轩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试试水 明军炮兵,将炮车抵近城堡一里左右,开始调整炮位 但此时棱堡上的荷兰火炮,就已经开火 “通通通……” 过去,在和清军或是蒙古人的战斗中,完全没在炮兵上吃过亏的明军,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架势。 对手的火炮射程完全不输己方 而且由于近十丈的高度差,以及棱堡设计所构建的交叉火力,反而更具优势。 也不怪乎,在欧洲,棱堡的出现使战争的主要形式从野战转向围攻战达200年之久,直到十九世纪榴弹炮的出现,才归于历史尘埃。 明军炮兵也别无他法,总不能要求明军永远都是占优势的哪一方吧?逆风仗就不打了?只能硬着头皮,将炮车继续挺进,而后停下构建阵地,准备射击。 战斗很快进入火炮对射的阶段 双方炮兵,就在城北你来我往,荷兰人的城防火炮口径,明显要比明军高,很快在渡过双方“瞎几把射”的阶段后,逐渐取得压制地位。 而反观明军,在一个多时辰的对射中,只摧毁了对方一个炮位,自身却损失了三门火炮,索性刘国轩本就没有报太大期望,让步兵帮助炮兵挖掘壕沟,人员伤亡不算大。 刘国轩已经明白,自己眼前这支军队,也许在野战正面冲突中,还不是明军的对手,但在守城和炮战中,还真是难分伯仲,乃至于犹有过之! 指挥炮兵的明军参将,原本是北伐时期的一个炮兵哨总,参与过攻破襄阳城,和北上漠南蒙古的战斗,算是身经百战了,结果却在这台湾小岛上失利。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不禁狠狠抱怨道 “妈的,这次打完,老子绝对要上疏,要是在漠南、陕西修这么十几个城堡,好怕个屁的鞑子!” ------------------------------------- “如此看来,你们遇到麻烦了?” 刚刚下船登岸的郑成功,接过望远镜,观察着远处的城堡,眉头微皱 就在刚刚,持续了三个多时辰的大员港海战终于结束 荷兰人除了一艘白鹭号见势不妙,运气不错,提前开溜,逃过一劫,其他十九艘荷兰船只,四艘被击沉,六艘被破坏后无法移动,干脆投降,正在被明军接收,其他均被明军接舷后夺船。 他以前也从自己父亲口中听说过,洋人在筑城方面,别有一番办法,没想到这么夸张。 南海舰队提督甘辉是郑氏老将,倒是有所了解 思忖片刻后建议道 “红毛的城堡,想用火炮攻破,除非能有三十斤以上的重炮,不然机会不大。” “不过倒是并非不能用火炮轰击,主要并非求轰塌城墙,而是尽量把这方堡上那些个炮位给打哑才行。” “否则正如都督所见,这些方堡上火炮交错配置,射程叠加,又居高临下,很难靠近。” 郑成功颔首认同 命令道 “既然如此,就从炮舰上卸下一百门九斤以上火炮,登陆参与围城射击!” 腾出手来的海军舰队,也没有其他任务,干脆便将火炮卸下,参与攻城。 不过海军舰炮没有配备用于路上移动的炮车,装卸移动颇为麻烦,至少得耽误两三天时间。 第35章 收复台湾 棱堡的城墙其实并不算高,普遍也就在两丈左右,比起南京城那种动辄十余丈的庞然大物,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因为这东西根本就不是冷兵器时代的产物 作为十六世纪才诞生的建筑,它主要的功能,其实还是火炮在攻防战中广泛应用后的结果。 明军当中,提督甘辉、冯信也是久经战阵的人物了,郑成功经过十余年的实战锻炼,也早非当初那般军事萌新,逐渐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军事统帅。 几位主官相互议论以后,也敲定的最终方案 首先,其实不必急着攻城 荷兰人在台湾的舰队已经被彻底摧毁,巴达维亚那边就想派新的舰队来支援,没有大半个月也是不可能的。 而且据郑成功的估计,荷兰人面对台湾失陷这个事实,恐怕不会有什么大规模报复。 作为从小耳濡目染,他对这些西洋人的行事风格还是很了解的。 简单来说,洋人无论是打仗还是议和,其目的和朝廷思考的模式都是完全不同的。 对于朝廷而言,战和决策,首先考虑的是政治因素 比如朱由榔要设安北都督府,要渗透漠北,基本都是砸钱的亏本买卖,但这是政治行为,是不能用经济利益考量的。 而荷兰人不一样,从西欧远道而来voc商人们,他们的主体不是贵族、官僚,而是商人。 对于他们而言,商业利益才是决策思考的首位 就像当初,料罗湾海战结束以后,荷兰人的第一反应不是派出更多的舰队来报复郑芝龙,而是迅速选择和朝廷及郑芝龙谈判。 他们打仗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占领哪个地方,而是为了扩大商业版图 在此过程中,一旦发现你展现出的力量是他们不能轻易撼动时,便会立即转入合作,而不是继续死磕。 从这个角度而言 这场新的大明朝廷和荷兰人之间的武装冲突,表面上看,只是明政府收复失地或者荷兰挑衅的结果。 但究其本质,是在甲申以后,大明内地的巨大动乱,使西方殖民者想试探一下,现在的大明政权,是否还有主导东亚沿海秩序的能力。 如果没有,比如这次台湾之战的结果,是郑成功被揆一击败 那么想必过不了多久,在广州的荷兰甚至于其他西方各国东印度公司的代表,就会提出更为过分的要求。 因为他们已经试探出了你能力的底线,自然就要趁机扩大自己的商业利益,比如像葡萄牙过去那样,租借港口,或者取消关税等等。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89节 但反之,当他们发现,目前明政府表现对于东亚海域的绝对掌控力 这些在美洲、非洲、东南亚罪行累累的殖民者,又会立马展现出自己“文明人”的一面,重新变成遵规守纪的异域商人。 所以,海军最终决定先把城围起来,慢慢构建炮击阵地,从炮舰上卸下来的上百门火炮,堵住整座棱堡四面。 先敲掉城堡上的反击火力再说 至于攻城,最后还是只能靠步兵先登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棱堡的城墙设计和传统城墙不一样 简单来说,它的厚度是要比高度大,厚而矮,而且在城下另外筑有地基,以及专门对付掘地的壕沟和地下室。 想要通过爆破手段炸毁,在烈性炸药发明之前,基本不可能,战争史上亦无此先例。 对付这种军事堡垒的唯一方法,只有靠人去占领 当然,在此之前,火炮能够尽可能的削弱对方的反击火力,失去了防御炮火的棱堡,其防御能力也就会削弱一大半。 八月初四 卸装完成的明军一百二十门九斤以上中型火炮,分为四个炮兵阵地,向热兰遮城发起炮击。 棱堡之上的荷兰火炮也迅速还击 双方炮兵俱是训练有素,有来有往 铺天盖地的炮火,在热兰遮城下铺展开来 方圆数里之内,都能闻到浓重的硝烟味 双方的火炮质量水准相差不大,射程也颇为相近,只是荷兰人占据有利地形,更容易形成交叉火力,而且高度差的存在,依靠重力加速度下,射程稍远,视野广阔,故而往往能依靠四五门火炮,顶住明军这边一个炮哨的集火。 不过火炮对射这种事情,大力出奇迹,只要数量够多,总能弥补一切。 明军一百二十门火炮,是荷军三倍以上 很快,从第二日开始,便能压着对方打 围城第一日,明军损毁三门,荷军两门 第二日,明军损毁四门,荷军三门…… 可以看见,即使是在火力劣势下,荷军还是有部分优势的,但城内的总督揆一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他知道,如果再这般耗下去,不出十日,全城不过四十门火炮,早晚得被明军全部打哑,届时明军步卒在攀附攻城,城中不过四五百步卒,靠什么抵挡? 当天夜里,荷兰人派出数十人夜袭,想捣毁明军炮兵阵地 结果被巡夜的明军卫从部队发现,双方在夜里肉搏战,荷兰人留下二十多具尸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终于,经过九天的围城,明军成功拔出棱堡之上约三十门荷军火炮,整个热兰遮城,只剩下最上层几个堡垒的火炮勉强保全,其他全部被打哑。 当然,明军也付出了极大损失,全军火炮损毁高达三十三门,超过四分之一,伤亡二百余人。 可以说,在过去,国内战争中,明军还真没在满清那里遇见过这般顽强的炮兵,相较而言,昔日尚可喜、孔有德之流训练出来的所谓红夷大炮,简直不值一提。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由于棱堡建筑的特殊性 围城之时,郑成功已经上疏向枢密院反应了棱堡问题 一则,认为海军应当装备部分攻城重炮,以应对日后可能的,和东南亚地区西洋人棱堡作战的情景。 其次,便是认为这东西大明也可以仿制 如果能在西域、漠南,东南亚地区修它十几座,再装配上百门火炮,简直是易守难攻。 同时,对热兰遮的围城战斗,经过十几日后,终于迎来了最后一战。 八月十三日,确定荷兰人的火炮已经基本丧失反击能力后 海军步师两个营,六千将士,以厢为单位,分为六支,准备攻城 之前围城炮战的这十来日,步师也没闲着,制作了简易攻城梯和器械 棱堡的城墙并不高大,所以并不需要什么庞大的攻城器械 八月十四,中秋前一天 明军正式发起攻城 先是近百门火炮同时奏响,对着荷兰堡垒表面一片覆盖后 六千将士按照预定方向,手持步枪、短刃攻城 此时热兰遮城内,还有荷兰雇佣兵四百余人,奴隶五百余人 相较于历史上面对郑成功时,由于之前大部主力在城外已经被击溃,所以显得单薄许多。 荷兰人用火枪在城上阻击 但兵力实在单薄,根本无法造成什么太多有效杀伤 刘国轩亲率最精锐的千人,从东面的半圆堡攀城而上 顶着荷兰人射击不停的枪弹 将千人分为两部分,四百多善于肉搏的跟自己抬着梯子攀城,同时五百余支火铳先朝着城墙集火射击,把荷兰人火力压住。 直至梯子架设完成 刘国轩率先登城,与荷兰雇佣兵展开肉搏 与此同时,整个城堡四处都是厮杀声和枪声,响成一片 刺鼻的硝烟和升腾的云雾中,越来越多赤红色军服的明军将士登上城头。 刘国轩率部占领长官公署,热兰遮第一层的外城全部落入明军掌控 包括数百名荷军家属及奴隶,均被俘虏 揆一只剩下百余人收缩至内堡 但在被明军围困后,也自知难以抵抗,于当天下午,出城投降 当这位荷兰执政的亲弟弟,整个东印度公司最年轻的总督大人,交出了自己的武器,向明军投降后,这场持续半个多月的围城战终于结束,全城数千明军都欢呼起来。 “砰砰……” 大家将剩余子弹朝天边射击出去 次日中秋,郑成功下令犒赏全军 自天启元年被荷兰人占据,长达三十七年后,台湾终于再次回到大明怀抱。 第36章 继续迈向近代化军队 “此战暴露出不少问题。” 朱由榔看完手中战报 下面坐着的李过言道 中秋以后,终于搬回了南京紫禁城的朱由榔,于武英殿内,一场军事会议正在召开。 “无论如何,军队还要继续改革”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军队永远不能放弃进步,永远不能固步自封!” 朱由榔强调道 “这次战斗就凸显了问题,北伐打赢了,天下平定了,咱们许多将领未免陷入固步自封之态,若是长此以往,早晚有被人后来居上的一天。” “今天,我们面对的,不过是人家在自己疆域万里之外,投入的一支雇佣兵,尚且打得这般艰难,日后若真正面相遇,又当如何?” 会议后,枢密院开始部署新一轮的军制改革,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轮改革,不仅仅意味这编制变动,还有未来新的明军高层的更新迭代。 朱由榔平时非常重视下面官员普及世界地理常识 甚至专门让理藩院、礼部合作,参考许多市舶司获得的新信息,修订了世界地图,并让启明书院刻了一个大雕版,印刷上千份新的《坤舆万国全图》,挂在每一个中枢衙门,地方布政使司的大厅内。 就连考核官员,或是殿试问对之时,都要考考对方一些地理知识 比如什么“大不列颠国在何处?法兰西国首都在哪?” 光烈九年科举,地理正式成为科举必考科目,同时下一科光烈十二年新学进士的科目也正式公布 “文言,策论,地理,历史,格物,数学” 对于知识分子而言,只要你考,别说考什么地理、数学,就是考他妈《圣经》,那也会趋之若鹜。 谁特么和升官发财过不去?什么理学大道,你在放什么屁?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天子喜欢世界地理,那自然人人都把《坤舆万国全图》和《万国概述》背得滚瓜烂熟。 从此之后,一个颇为别致的景象,各级官府衙门,官老爷背后挂着的壁画,不再是什么“旭日出海”、“麒麟下山”。 而是一整面完整的世界地图 ------------------------------------- 李过今年已经五十八了,最多还有三四年就要退居二线,故而现在都很少外出主持具体工作,而是更多的把机会让给年轻人了。 随着时间推移,无论是军中,还是朝中,高层都要迎来换届了 首辅瞿式耜已经六十八了,好在身体素质还不错,但最多也就是这一两年内功夫就得致仕。 年前,原肇庆时期的武英殿大学士吕大器逝世,朱由榔亲自下旨缅怀,并赐谥号“文忠”,追赐太师,辍朝七日以示哀悼。 下面人猜测,瞿式耜之所以留到现在,大概是要等明年五年规划决算通过以后,才正式退休。 不过有意思的是,姜曰广年纪还比瞿式耜大些,已经七十出头了,但这位主不知是心态好还是怎地,身体居然还能活泼乱跳。 同样的,文官尚且如此,本就出身寒微,历经百战,伤痕累累的李过,身体状况更为糟糕些。 年初朱由榔还专门派太医给几个老臣检查身体 而现在的李过虽然还在领导岗位上,但也是近半时间都在休养 退居二线,亦是一两年内的事情。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90节 军中朝中,一大批骨干大臣,都要迎来退休 新老换季,正是风起云涌之时 对于朝中壮年大臣而言,正是削尖脑袋想办法表现,往上钻的时候。 而对于军中青壮将帅,也正需要立下军功,向上面证明自己的能力。 所有人都在猜测,瞿式耜、李过退休后,接替这军政领袖位置的人选。 李定国的地位本就超然,估计是不会再加枢密使衔的,而瞿式耜的位置,许多人猜测是陈子壮或者堵胤锡其中之一,这二人刚好都比瞿式耜小半轮,五十多的年纪,正是一个文臣的菁华之年,反倒是张同敞不太可能,毕竟过于年轻,入阁亦是极限,总不能当几十年首相吧? 这种情况下,作为天子的朱由榔一举一动,都被朝野上下死死盯着 所有人都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这次军事会议,主要是关于对荷兰战略,以及台湾战役问题 郑成功的战报,在枢密院以及明军高层,都产生了不少反响 大家第一次重新正视了西洋人的军事威胁,事实证明,按照枢密院的总结,如果在兵力悬殊不大的情况下,荷兰雇佣兵和明军的战力,大约基本相当。 其中野战状况下,对方不如明军,但攻防战中,荷兰人的堡垒以及火炮都很是棘手。 枢密院一方面接受了郑成功的意见,派出工程师和测绘人员,前往刚刚收复不久的热兰遮城,哦,现在被陛下赐名安平城,进行测绘工作,总结经验。 同时,也针对战斗过程中暴露的一系列问题,议定改良方案。 是的,明军又要军改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一次军改,其实和荷兰人的关系不算大,真正原因,还是燧发枪技术的成熟。 明廷工部武备局,其实早在光烈三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燧发枪的设计和改良工作。 燧发枪虽然早在几十年前,东西方的工匠人员都有设计草案,但一直没有推广。 因为早期燧发枪的点火率实在感人,基本不具备实战价值 而东征、北伐,一系列战争接连不断,工部各工坊主要精力也大都放在生产上,研发经费有所削减。 直到战争结束,军费开支比例大幅降低,工部研发经费也多了 从机械结构到燧石,经过不断尝试,终于有了成熟技术 燧发枪枪机结构和火绳枪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内部增加了一个弹性簧片 因为燧石不同于火绳的明火,必须要剧烈摩擦才能打火,而传统的扳机结构是没法完成的。 除此之外,二者枪机的材质和加工难度也不相同 火绳枪枪机以易加工的铜为主,而燧发枪必须使用钢 总之,二者的区别并非只是换了个点火方式这么简单,燧发枪从发明到改良,再到广泛应用,大约经历了七八十年时间。 工部拿出成熟的制造方案,但制造成本相较于火绳枪,也上涨了近两成。 不过还是值得的 但装配燧发枪以后,明军的编制就会进一步发生较大变化 毕竟燧发枪的出现,意味着火枪兵的排列密度大为增加,军队将正式进入真正的线列步兵时代,许多过去用于补充火绳枪方阵的兵种,都将逐渐被淘汰。 比如刀牌手,长矛兵等等 这倒不是说这些武器都会消失,而是作为单独编制的兵种,会逐渐取消,最多成为士兵在某些特殊情况下的辅助兵器。 一线作战部队,将只会剩下骑兵、步枪、火炮三种形式。 明军的近代化进程,正在加速 按照枢密院初步的新编制方案 明军编制内的炮营,作为师一级单位直属,将进一步下放 指挥层级也要从过去的军-师-营三级结构,逐渐复合化 确保最基层的独立作战单位,能同时统合步、炮、骑、辎四元结构。 军、师一级单位没有变动,但新设了独立编制的炮兵师,作为战略炮兵力量。 步兵师加强了复合化 增设协一级单位,既可以作为师下辖,也可以独立编制,拥有独立作战能力,即后世的旅级单位。 过去的营级单位缩编,上面增设标一级,相当于团级作战单位。 新的指挥链条大概是 “军-师-协-标-营-哨-队” 朱由榔看到方案后,点头认同 嗯,终于从明清募军模式,迈向北洋那种近代军队了 哪怕先搭个架子呢? 当然,枢密院还是颇为谨慎的先从御前中军试点,搞出三个标准的新型师,观察效果再说。 当然,最后的成果还是得靠实战检验 不过朱由榔估计,这个实战机会不会太远。 第37章 金陵大学(上) 南京城北 鸡鸣寺南侧 这里原本是大明南京国子监所在 不同于后世人意识中常常理解的,认为国子监就是古代的“大学” 但其实相差很大,国子监其实更类似于教育局,具有教育管理职能,只是这个教育局刚好还办了一所直属高校,名叫国子学而已。 不过不同于后世的清华北大,在明代,国子监监生,并不是一个多么让人仰慕的存在。 甚至在读书人中,“监生入仕”,那都是要被人瞧不起的。 比如,去年高升陕西按察使的于成龙,很早以前就有了监生功名,但一听说有机会再科举,还是非常麻溜的想要夺一个正经功名。 因为按照规定,国子监的生源主要分为六类 举监,贡监,荫监,例监,夷生与俊秀生。 其中夷生就是外国留学生,自不必提 举监是会试没考中的举人,留在国子监读书;荫监是勋贵官员子弟 而剩下的贡监、例监,说起来是地方“推荐”的学员,其实就是花钱买的。 故而国子监的生源质量到底如何,就不难想象了。 反正但凡正经科举入仕的官员,那都是一万个瞧不起的。 朱由榔光复江南以后,一直以来都没有再恢复国子监 一方面觉得实在没必要,毕竟经过乱世之后,那些有恩阴资格的勋贵、大臣之家基本都完蛋了。 剩下少数跟着朱由榔起兵,再造河山的精英,也瞧不上国子监这种货色,宁肯让自家子弟去读兵学苑,或者学新学考功名。 而且新朝廷严禁买卖官职、功名,如果被发现,那是和贪污同罪,最少也是流放海南、台湾的。 南京的国子监,也就从此败落闲置下来,直到光烈九年都还一片荒芜,以至于干脆变成了应天府衙堆放杂物的地方。 但光烈九年之后,却立即热闹起来 确切的说,是光烈八年幕府山会议以后,原本无人问津的国子监旧地,又成为了南京城内,和江南士子的议论热点。 因为当初公布的《幕府山朝会简要》中 有关礼部的报告内容里,有这么一条 “礼部规划,于光烈十年以前,基于全国现有的小、中学堂教学体系,重建国朝最高学府。” 这不是简单的重建过去的国子监 而是明确言道,是基于现有的中小学堂,设置的更高一级学府,也就是大学。 关于大学的建立,对于现在的朝廷而言,可谓是水到渠成,而并非是朱由榔脑袋一热的临时想法。 为什么呢? 因为自光烈四年,教育改革以来,用了近六年的时间,朱由榔已经把上下游工作都奠定了基础。 下游,光烈九年,全国小学堂总数超过一千八百所,中学堂近两百所,有已经成型的中、低级教育体系,为大学提供素质生源。 上游,翰林院改制,新成立的格物院、策研院,作为大学毕业生的进一步进修,和科研、就业单位。 就缺中间这一级,也是十分重要的承下启上的存在。 仗打完了,财政终于能抽出大把银子,投入到国民经济和民生、教育等等领域的建设当中。 小学堂完全是皇家出资办的,中学堂则是内帑和财政合资 而大学,作为有行政级别的国家教育、科研机构,自然就不能是皇家私产了。 而是由财政全权出资,并由礼部派遣官员管理 当然,朱由榔还是不放心这些官僚办事,倒不是说他们有啥坏心眼,只是许多东西会被自身的时代局限性限制住。所以他还是给这所新成立的大学,注入了自身的影响力。 朱由榔把皇室所有,在国子监原址后方,皇家寺庙,鸡鸣寺的房舍,全部拨给了新的大学,作为学生宿舍。 可怜人家鸡鸣寺,从西晋传承至今,还是太祖朱元璋亲自下旨重建,从此成为大明的皇家专属寺庙。 结果被这个不讲道理的皇帝,直接就划走了大半房舍,只给大和尚们留下几座殿宇。 同时,为了凸显对大学的重视 1810年,刚刚从拿破仑铁蹄之下幸存,一败涂地,以极其屈辱的姿态结束了战争的普鲁士国王威廉三世。 将自己的王宫捐献出来,建立了被称为“现代大学之母”的柏林洪堡大学,并且立下宏愿“这个国家必须用它精神上的力量来弥补它物质上的损失!” 威廉三世的期望并没有落空,后来,从柏林大学走出来的人包括但不限于:黑格尔,叔本华,马克思,恩格斯,俾斯麦,普朗克,爱因斯坦和周总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91节 朱由榔同样真心对这所大学报以深切期望 他知道自己的才智其实相当有限,随着历史偏移他前世所了解的轨道,许多问题,关于这个国家民族未来的道路,其实连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可从来没有一个伟大的事业,是能用一代人完成的 既然如此,那就培养新人,他坚信,届时,自己未完成的事业,自然会有更睿智,更伟大的头脑,去思考,去实践。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光烈十年,财部拨款第一批二十万元,筹建金陵大学。 为了凸显重视,朱由榔亲自手书牌匾(也幸亏已经重生十年了,天天批奏折,字不至于太难看)。 首相瞿式耜则提书碑文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立于学院之内 不得不说,“大学”这个名称还是朱由榔提出来的,但下面的宰相大臣听闻之后,都觉得甚妙。 因为按照儒家传统,士子的最高追求就是“大学之道” 以此作为国家最高学府的称呼,可谓相当合适了 而且也表明了这个学校,和之前的国子监是截然不同的。 而朱由榔也的确让金陵大学和过去的国子监一刀两断 其一,废除过去的贡监、例监等靠举荐乃至于买卖入学的规定,每年召开统一的招生考试,凡具有中学学历,或秀才以上功名,可以报考。 当然,也向社会招生,大学是开放的,但需通过相应资格考试。 其二,确立大学的学术地位 过去的国子监,基本上就是个朝廷打发不得志的边缘官员的养老地,完全没有丝毫朝气,在朝中更无地位可言。 国子监祭酒还不如个知府来得香 而朱由榔的改革,却正式将大学推到了一个类似于翰林院的最高学术机构的地位。 金陵大学祭酒,比兵学苑祭酒还要高半级,为正三品,位同侍郎。 而且更重要的是,朱由榔不是要建立一个大号国子监,而是真正的现代大学。 故而还把行政、教学、科研三个系统分开 教学和科研可以交互,但行政系统和教学、科研,却是井水不犯河水。 确切来说,金陵大学的祭酒、司业等行政官职是有品级的官员 但负责教学科研工作的教授、博士等职务,却不属于朝廷官吏,而是一种荣誉头衔。 用朱由榔的话说,叫“学术独立” 行政系统只负责管理学校日常的财务、维护之类的工作,而考试、课业、科研,都完全由非官僚的教授、博士管。 “政校分开、管办分离”是现代大学制度的基本原则,威廉三世建立的柏林大学之所以能成为“现代大学之母”,不仅仅是因为他舍得拨款给钱,更重要的是 在舍得支出的同时,威廉三世坚持立下“在不违法的情况下,政府不得干涉任何学术活动”的铁条。 这位普鲁士国王甚至喊出了这样的口号:“大学是科学工作者无所不包的广阔天地,科学无禁区,科学无权威,科学自由!” 很难想象,以至于这所**君主国家的大学,居然能成为马、恩的思想摇篮…… 为此,朱由榔还专门立了一块铁牌在学校大门之内 上书八个字 “法无所禁,学无所止” 第38章 金陵大学(下) 光烈十一年,被从北直隶南调的顾炎武没有想到 自己居然成为了金陵大学的首任祭酒 之前北伐胜利后,已经干到浙江布政副使的顾炎武,被抽调到北直隶担任布政使。 在北直隶干了四年,从朝中传来的消息 顾炎武也有所猜测,自己估计是要升了 他原本估计是调回朝中,在七部里任一个侍郎 虽然布政使论级别应当是从二品,而侍郎只是正三品 但官位这种东西,不能只算品级,布政使,尤其是北直这种地方,头上还有一个巡抚,在上面还有总管北方各省的堵胤锡,其实只算是个民政主官而已。一般而言,从布政使到侍郎,绝对是高升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调倒是调回来了 只是和自己想象中不同 大学祭酒? 这算是个啥? 毕竟在士人官员们的观念当中,如祭酒、司业这种位置,那都是用来打发在官场竞争中失败者的地方。 或者干脆就是许多地方官养老所在 可顾炎武今年不过四十出头,正是当打之年啊! 难道是哪惹到天子或者哪位朝中宰相了? 也不大可能啊,自己一到南京,就被陛下亲自接见,抚慰有加,首相瞿式耜也是交代了不少,怎么看也不像失了圣眷的样子啊。 满腹疑虑的顾炎武回到在南京的宅邸,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找到了同样在南京的好友,此时正在翰林策研院的黄宗羲。 黄宗羲听完对方的疑虑后,失笑道 “我看啊,你就是在地方任职太久了,想什么都是往官场上那套靠。” 黄宗羲比顾炎武略长三岁,不同于顾炎武从光烈元年就一直在朝中任职,从县丞一路干到如今侍郎级别官员,被认为是朝中新政青壮派骨干。 黄宗羲一直都在仕途之外,从事学术研究,翰林院改组以后,才进入策研院任院士,但事实上已经主持策研院工作了。 昔日后世的“明末清初四大启蒙思想家”里,唐甄还年轻,光烈九年刚中新学进士,还不知在哪个边远县份当父母官呢。而顾炎武、王夫之两位,都早早被朱由榔充了壮丁,一个从县丞干到侍郎,一个现在还在辽宁当经略使呢。 只剩下黄宗羲一个,真正在搞“思想启蒙”的学术研究…… 顾炎武叹道 “我倒不是担心自己,只是以前在湖广,浙江,北直任职,新政也好,稳定地方也罢,总归是知道陛下是想让我干什么的。” “可如今这个祭酒,实在是不太明白陛下的意思。” 黄宗羲笑道 “你以为就你一个被打发到金陵大学?” 顾炎武迟疑抬头 黄宗羲解释道 “下个月,我也要兼任你们金陵大学的教授和那个什么……哲学系司业。” “除了我,还有方以智、张岱几个,也都各有兼职” “这……” 顾炎武更加不解了 黄羲之接着解释道 “依我看啊,陛下是真的重视这个金陵大学,恐怕,不下于对军事上的重视。” “那我到底需要做什么呢?” 顾炎武问道 “嗯……你为什么不去问问陛下呢?” “问陛下?” 顾炎武有些哑然 黄宗羲却是摇头 “炎武你也追随陛下十年多了,怎么还不明白这位天子的心性呢?当今陛下,不是嘉靖、万历,不喜欢玩弄玄虚那一套,你若是把自己疑虑说出来,陛下肯定会给你交代清楚的。” 果不其然,得到黄宗羲支招后的顾炎武直接觐见天子 而朱由榔也颇为亲近的在御花园里接见了对方 他和顾炎武没见过几面 在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壮文武官员中,和朱由榔关系最好的是王夫之和李定国,三人与其说是君臣,不如说更有些知己至交情谊。 这二人也是最了解朱由榔心中所想和理念追求的,用朱由榔平时所言的话,是他本人的“同志”。 除此之外,便是郑成功、张同敞几个,关系也颇为亲密 反倒是顾炎武,虽然朱由榔和这位后世的启蒙思想家也算神交已久,但君臣私下见面,还是第一次。 朱由榔非常熟练的在侍女帮衬下,架起烤炉,中秋以后,天气转凉,正是最适合吃烧烤的时候。 还连忙招呼顾炎武过来打下手 顾炎武诚惶诚恐,也只得和天子一起忙活一阵,接着君臣二人便在御花园撸起串来 旁边还摆着冰镇的葡萄酿 “我知道,炎武是对祭酒这个职务有所疑虑,不知道改做什么对吧?” 顾炎武放下手中串,连忙颔首,仔细聆听 “我的意思呢,其实你心里负担也别太大,这个大学啊,毕竟是第一次,许多东西也只能边做边看,慢慢来便是。” “如果真要有个参考……顾卿听说过稷下学宫吗?” 顾炎武虽然是举人出身,但不同于一般专注于经学的士人,而是杂学大家,对于这种历史典故当然通晓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92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稷下学宫创建于齐威王初年,是战国时期,齐威王变法改革的产物。 稷下学宫具有后世大学的一些特征,是以教育功能为主体,兼具学术研讨争鸣及为现实政治服务功能的高等教育大学堂。 在那里“不任职而论国事”、“不治而议论”、“无官守,无言责”的,学术氛围浓厚,思想自由,各个学派并存,儒、名、法、墨、阴阳、道、小说、纵横、兵家、农家等各家学者们聚集一堂,是战国时期百家争鸣的一个重要孵化地。 “这个大学,大概有些类似于稷下学宫吧” 朱由榔补充道 顾炎武这才大概有了些认识, 当然,现代大学和稷下学宫肯定不是一回事,区别还是蛮大的,毕竟稷下学宫本质上是“士人之学”,和国民教育没关系,更不会统一招生考试。 不过有一个参照物总是好的 接下来,君臣二人又围绕着许多办学理念一一讨论 朱由榔十分耐心,向顾炎武阐述自己的所思所想,遇到有些太过超前,恐怕难以实行的措施,朱由榔也会细心聆听顾炎武的意见。 君臣二人就这样一边撸串,一边聊,直到日色西沉,朱由榔才让人送顾炎武出宫 ------------------------------------- 次日,正式的任命旨意下达 顾炎武接旨之后,第一件事情,是主持开展招生考试 众多士子对于参考的热情还是十分热烈的 金陵大学的学位并没有什么品级,但可以在直接有资格参加朝廷每年的观政员考试时,获得优免,事实上等同于举人功名。 光烈朝的官员录取模式和以前不同 主要分为两条 首先自然是殿试进士入仕 除此之外,便是观政员考试 相当于后世国考,有秀才以上功名,或是小学以上学历毕业可以参考。 当然,根据最新政策信息,从光烈十二年开始,将正式取消童生、秀才考试和相关功名发放。 而取代以小学、中学学历 从光烈四年教育改革,到如今七年过去,新的教育体制,终于可以在不影响公平性的前提下,逐渐替代传统的科举系统了。 约四千五百余人参考,最终录取八百五十人。 录取率已经相当高了 后来,这一年没有选择参加考试的士子都捶胸顿足,后悔万分,因为此后,再也没有这么宽松的录取率,参考人数一路飙升,便是后话了…… 金陵大学内,暂时设立哲学、经史、格物、数学、政治、农学、工程、岐黄、地理、财计十个系。 前九个系是朱由榔之前就有定下的,倒是财计,是张同敞坚持增设的 他表示现在随着财政系统改革,需要越来越多的,懂财政、审计、金融工作的官员,那些个科举出身的官员实在不堪用,所以要求培养专门的财政官僚。 不过入学考试后,顾炎武很快就迎来第一个麻烦 各个系的分配,主要是按学生自愿 可几乎绝大部分人,都往什么经史、政治、哲学挤,只有少部分愿意去财计、岐黄,至于其他诸如数学、格物、工程之类,根本无人问津。 朱由榔知道消息后,感叹道 “世道变了啊,什么时候歧视链底端的文科僧也敢跑到理工科头上耀武扬威了?” 第39章 激励 光烈十一年,九月二十日 朱由榔亲自出席了金陵大学的开学典礼 大学从光烈九年就已经开始筹建,经过两年的时间,总算是落地了。 主要教授、讲师由翰林策研、格物两院院士和研究院兼任 另一方面也是在给翰林院提供足够的科研人才 第一届入学,人数并不算多,大概只有九百多号学生,其中八百五十号是考试录取的,另外五十人是青年转业军官,以及北方士子专推。 朱由榔废除了过去国子监的捐贡制度,改为统一考试,不过在录取时也是有所偏向的。 两个方面一般会有固定名额,一个是北方各省出身,在光烈十八年前,也就是两个五年规划完成之前,能有专推名额,保证南北差异不至于太大。 当然,这个专推名额也是要考试的,只是相较于统一考试略简单 其次便是军队,有小学以上教育资历的青年军士、军官,每年也有参与军内专推名额考试的资格。 在这两者之外,还有几个来自朝鲜的留学生,一开始朱由榔还没注意到留学生这个问题,还是朝鲜人自己找上门来的。 这个时代的朝鲜,自称“小中华”,是明王朝的忠实迷弟(真不是装的,朝鲜受明朝影响极大,历史上,明朝灭亡以后,直到康熙年间,朝鲜文人都依然使用崇桢纪年。) 听闻中原这边,有此等“文章盛事”,当然要主动参与进来,与有荣焉。 所派的士子也都是国中显贵之家,本来按照内阁的意思,人家千里跑过来,而且还都是朝鲜统治阶层出身,可以免试入学,本来对于这些留学生而言,他们身上承担联系两国政治关联的使命,远比学到啥重要。 不过人家朝鲜士子只觉得是羞辱,此时的朝鲜儒学氛围很浓厚,出过不少大家,也是有科举的,自然风气和内陆也就大同小异。 一共十一人,参加应试,居然全部考中 不过想想也对,这些人都是朝鲜全国的青年精英所在,又岂会是庸才呢? 翻修之后的国子监原址,与过去大不相同 确切地说,这些新建筑采用了大量的新技术成果 包括建筑工程、设计和材料上的 教学楼是左右各两排,共八栋双层砖混结构的楼房 格物院材料所之前就已经启动过有关混凝土技术的攻关,虽然距离后世那种胶凝复合式混凝土,还差得远,但一些基础的技术雏形,其实本来就有了。 比如利用石灰、黏土和砂石混合的三合土,就是南京城墙的主要材料,事实证明,的确很管用。 材料所的研究,也是基于这些原有基础之上的。 改良后的三合土,性能较以往提升不少,第一个应用的地方,却不是城墙,而是金陵大学的教学楼。 整体建筑,一方面增加了空间利用率,一栋楼大约能有十六间教室,相较于以往的院落式建筑,更为紧凑。 不过也保留了传统建筑的风格,比如顶瓦和飞檐斗拱。 就朱由榔的视角来看,嗯,有点像建国早期的火车站 当然,朱由榔最重视的,还是实验楼 包括格物系、工程系、医学系、农学系、地理系的多个室内、室外实验室 去年才被光学所弄出来的天文望远镜和简易显微镜,都投入了使用,让朱由榔颇为满意。 这些实验所,是整个大学最费钱的地方,每年少说三分之一经费都得往里烧。 但也是最重要的地方 它们和翰林院的各个研究所形成配套,在这里培养出未来的翰林院研究院。 原崇祯朝的名望大儒、江西巡抚,郭都贤担任了金陵大学的教务长,负责具体教务工作,方以智兼任校研究院都监,负责科研工作。 这二位的职务虽然都比祭酒略低,但按照新的制度规划,科研和教学系统独立性极强,所以二人并非是顾炎武的副职,而是各领工作。 反而顾炎武这个祭酒,事实上只是个协调员而已 师资力量方面,由于教授均由翰林院院士兼任,故而并不缺乏 倒是医学专业,翰林院并没有相关研究所和科研人员,还是临时招募的。 南直隶吴县名医吴有性,之前在东征战役时,帮助明军救治伤员,一直在军中有任职,这次被调入翰林院,带头组建格物院医学所,并兼任金陵大学医学系司业。 按照朱由榔的规划,日后等医学系壮大以后,是要独立出来,自建一个医科大学的。 在之前的五年规划中,有定下目标,要在五年内于全国各地建立九到十五所医科学校,不过这些更类似于向民间和军中输出现成可用的医学人才,类似于专科学校,有小学学历就可以考。 而未来的医科大学,现在的金陵大学医学系,则是负责前沿理论和技术研究,培养专业带头人。 金陵大学学制暂定为三年,医学生四年 教学成绩采用学分制,学制内须修满学分才能毕业,延期一年还不能毕业的,就只能退学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其中,课程结构和朱由榔后世的经历的一样,通识课、专业课 大一入学基本以通识课为主,不过在朱由榔的坚持下,金陵大学最广泛,人人都得修的一门课,是数学…… 是的,在金陵大学,哪怕你是学政治,学哲学,至少也必须在大一,修完一门数学基础课程。 对于这个安排,朱由榔说不清楚心里是啥感觉 总之就是,嗯,大仇得报 ------------------------------------- 金陵大学正中的广场 朱由榔望去,大约快十亩地左右,和后世一个足球场差不多大小 第一届学生加上教师,不过千人,根本挤不满,零零散散只能站住三分之一不到。 这里处在左右教学楼之间,后面是行政楼,距离后世大学的规模还是有不少差距的,不过在这个教育普遍还以书院为主的时代,已经很大了。 不过也好,既然人不多,朱由榔干脆将所有人聚起来,统一讲话 “今日能看到这么多青年才俊济济一堂,我很高兴,多余的话不必言。” “朕这个人,向来不喜空口白话,那便拿出一些实在的” “从即日起,大内每年从内帑额外拨出八千元,作为奖学金,每年全校评比,应届毕业绩效最优之十人,可或之,并由朕亲赐证书、银牌,并立碑勒名于此广场之上!” 这番言语,却是让所有人都心向往之,激动起来 其实钱反而是小事,虽然八百银元也不是小数目了,对于能在这种学校,挤进前十的存在,前途那都是不言而喻的,根本不稀罕这点钱。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93节 就像后世诺贝尔奖,奖金大概价值六百万人民币,但对于能拿诺贝尔奖的人来说,最不重要的,反而是奖金。 关键在于,这个钱,那是天子亲赐的!还有证书、银牌为证 更重要的是,还能勒名刻碑于这最显眼的广场之上 想想,等自己哪天致仕老了以后,金陵大学不知多少届的后辈学弟,都得怀着仰望的眼神,看着那石碑上自己的大名。 这种荣誉,对于读书人而言,实在是太诱人了。 第40章 经济法论 不过朱由榔倒也不只是针对大学生 另外还拿出一笔每年两万四千元,用于奖励每年在格物、数学、医学、农学、工程、经济六个领域,具有突出发现的前沿学者。 每人奖金四千元,在这年代是相当一笔巨款了,比首辅瞿式耜一年俸禄还要多。 当然,更重要的是荣誉 相较于金陵大学的奖学金,这一奖项更加盛大和重要 因为颁奖仪式的地方,是奉天殿 评比工作由大明翰林院院士联席会议,投票决定 参与投票的不能被提名 而提名资格的认证,也很麻烦,需金陵大学教授和翰林院院士提名,当然,也可以自荐,但理论成果必须向翰林院投稿后审阅。 每届从上一年十一月开始提名,七月份召开翰林院院士会议,九月前表决 经由翰林院联席会议表决通过,交由皇家批准 并下达圣旨,经中书署、内阁署名后,宣示天下 当年十月初十,君臣于奉天殿召开大朝会,由天子亲自向获奖者颁发奖项。 获得此项奖金的学者,哪怕无官无职,但却有权直接向天子、内阁上疏陈事。 从此之后,“奉天承旨”,就变成了大明学术界最高荣誉 而获得此项荣誉的学者,被誉为“奉天学士”,其名誉地位,怕是不比什么公侯将相低半分。 不过许多大臣还是很有意见的 倒不是天子对这些学者的礼遇,而是因为这个奖项设置的方向 六个奖项里,并没有文史、理学类,甚至连文学都没有 而诸如医学、农学、经济也就罢了,也算经世济民之术吗,至于数学、格物,可以看做天子的个人爱好。 那工程是什么鬼?此等低贱的“百工之人”,也能登大雅之堂了? 很显然,朱由榔是故意的 毕竟文史学类在大明文化界本来就处于统治地位,甚至都过热了,当然不再“鼓励”的范围内。 即使朱由榔要培养文科人才,也是培养财政、经济和社会学类的进步青年,而不是什么“理学大家”。 故而唯一和文科相关的奖项,经济奖,也是颁发给对前沿经济、财政、金融理论有所突出贡献的。 对于许多传统士人而言,更是要了老命,毕竟“君子不言利”嘛。 第一届的奉天承旨,已经开始提名了 不过作为“神通广大”的天子,朱由榔大体已经能猜到是哪几个人获奖了。 工程奖是宋应星,格物是编着有关光学原理的《镜史》的孙云球(制作简易显微镜的明末光学家),农学奖是修订了《补农书》的杨园。 经济奖倒是有点竞争难度,不过就近来看,黄宗羲由于是翰林院士,不能参与,故而所有人都更看好近两年思想学术界的后起之秀,出身四川的唐甄。 至于医学奖,吴有性被调入翰林院医学所主持工作,不过还没有出任院士,故而还是能被提名的。 他编着的《瘟疫论》,首先发现并提出了有关鼠疫的防范和治疗方法,当之无愧。 不过需注意的是,奉天承旨奖项的颁发,并不是以人,而是以具体成就的。 比如宋应星,虽然在大明科研界已经威名赫赫,但这次被提名,是因为前两年对方刚刚出版的《天工开物》。 对于金陵大学的视察,朱由榔心情还是不错的 这些年轻的面孔,给他对自己的事业,增添了不少信心 政治路线这种东西,最关键就在于要后继有人 朱由榔从来不放心,将自己的政治遗产完全交给后继之君来实现 那既不靠谱,也不现实 他能管得到自己儿子、孙子,能管得到曾孙、重孙吗? 就说儿孙,朱祁镇还是“仁宣之治”的明宣宗朱瞻基儿子呢! 唯有把自己的意志交给更广阔的青年人,如同火种般,深深埋在这片土壤里。 让他们在自己的保护下,沁入全国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体制当中。 终有一日,就算真的有哪个不肖儿孙敢开历史倒车,也自然会众叛亲离,为万夫所愤。 ------------------------------------- 除了金陵大学,朱由榔最近还有许多事情 自从幕府山回来以后,朱由榔就忙起来 先是台湾问题,然后又是军制改革,金陵大学 现在又有新的事情要做 便是有关拟定提名奉天经济奖的唐甄,最新在南京《金陵学报》发行的着作《经济法论》,有所阐述的研究成果。 这个时代的唐甄,和历史上有些偏了 历史上的唐甄,和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并称“明末清初四大思想启蒙家”,主要成果是在哲学和文学思想方面。 但在这个时代,由于朱由榔鼓励新学,而唐甄本就思想较为激进(代表思想,批判君权天授,主张人权平等),于是逐渐就转变为了一个社会经济学家。 当然,不同于那些坐在书斋里空想的“理学大家”们,唐甄在进士及第后,先后在财部,银行,市舶司和地方边缘府县系统干了几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对如今大明的经济状况有了一个具体认识 这篇《经济法论》,是他在山西长治县知县任上写的 在文中,唐甄提出了一个重要观点 即大明如今的经济改革陷入了这样一个瓶颈 表面上看,这一瓶颈,是以进出口的极端不平衡,和手工业生产外向,导致的通货膨胀。 但更深入的分析,为什么国内的市场培育如此缓慢,难以承担大任呢? 唐甄和朱由榔这个接受过后世基本政治经济常识教育的天子,达成了共识。 这是传统的小农经济模式内敛型导致的 可有关如何解决,或者说让小农经济有序解体的方法上,唐甄提到了非常有意思,却击中关键的一点。 那便是经济法规范 过去,商业作为意识形态中,最为低下的存在,事实上,是处于一种“大而无律”的状态。 简单来说,过去万历以来的衮衮诸公,看起来口中一个个“重义轻利”,但事实上,商业规模在明中后期是在快速扩张的。 也就是说,商业处于一种“大家都知道这玩意很庞大、重要,在国内影响力很大,但嘴上却都说不值一提”的东西。 而体现在实践上 大明国内的工商业发展,规模庞大,却极度扭曲,归根到底,因为没有一条法律明定的“界限”。 大家为什么热衷于出口,而忽略国内市场? 因为国内市场不稳定啊! 在这年头,一个商人在异地行商,谁能保证不会被当地士绅官员,一个“义利之争”给吞了? 如果和地方地主士绅、官僚发生冲突,有申诉的地方吗?人家听你申诉吗? 说句不好听的,人家提审官员,要是敢判你赢,在文人士大夫圈子里还混不混了? 这一观点,用朱由榔理解的话来说就是: 大明已经发生的资本主义萌芽,却运行在一个封建法制体系当中,没有相关的资产阶级司法体制和所有权来保护,也就是落后的上层建筑阻碍了先进生产力的发展。 当然,这也是朱由榔存在的意义 拿破仑之于欧洲,之于人类,其贡献不在于征服了多少土地,而在于《民法典》。 第41章 荷西联军(上) 东印度群岛,也就是后世的印尼地区 一座规模不大,顶多只能和大明内陆县城一较高下的临海港口城镇中,一场别开生面的会议正在举行。 这便是日后印度尼西亚首都雅加达,现在叫做巴达维亚 是荷兰人在远东的殖民中心 现任巴达维亚总督范德林,是voc在远东地区的最高经理人 统管着voc的殖民雇佣军和舰队、 台湾方面的问题,其实范德林一开始就是知道的 对于揆一那个皇亲国戚,跑到台湾去,心中那点小算盘,他还是看得清楚的。 虽然范德林对于揆一的作为,基本默许,但他内心当中并不看好对方想凭借这些手段逼迫明政府让步的打算,有多么明智。 但奈何,范德林本人在荷兰内部,执政与议会的斗争中,属于议会一党,他这个总督位置,是当初voc的十七人委员会任命的,故而揆一的吃瘪,很大程度是在打保皇派,打荷兰执政威廉二世的脸。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94节 这是范德林喜闻乐见的 但在他原先的料想中,事情的结果大概应当和前些年的料罗湾之战差不多,台湾的揆一带着那点人手,去大明沿海找麻烦,然后被人家一顿胖揍。 自己就可以趁此机会上报,把之前和大明交恶的责任全部甩给揆一 荷兰本土那边,议会派立即就有向保皇党放炮的时机,压住越来越嚣张的荷兰执政威廉二世。 但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乎了他原先料想 台湾居然就这样丢了! 虽然十七世纪荷兰人的殖民地遍布全世界 但台湾的地位并不低 确切的说,荷兰殖民者早在几十年前,东印度公司刚刚跑到远东时,就已经开始觊觎台湾了。 因为台湾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在后世,这里是美帝第一岛链最前线,封锁亚欧大陆东岸的锁匙,西太平洋上“不沉的航空母舰”。 而现在,它也是大明前出东南亚的海军基地,西方殖民者进入东亚的战略支点。 如果大明只是像过去那样的陆权国家,那台湾只是不值一提的海外孤岛。 可现在,当明廷有意于辽阔的东南亚群岛,乃至于马六甲以西的世界。 那么台湾便是无法忽略的前沿支点。 范德林是真的恐慌了 当消息传过来,他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这不是过去他所了解的明廷政府作风 可逃亡而来的白鹭号伤痕累累的船体不会骗人 种种消息都能印证 明军不仅对台湾下手了,而且动手的人,绝非过去郑芝龙那种只是和官方不清不楚的海商集团。 而是正儿八经的大明官军,也就是说 大明政府,向东印度公司,宣战了 那一瞬间,范德林只觉得天都快塌了 过去的范德林和巴达维亚的一众高官们,还没有这种感受 那时候,在他们严重,明朝是一个“庞大而迟缓的巨人”。 明朝强大吗?当然强大!当初只是一个福建巡抚衙门,一个在明政府眼里毫无地位的海商,就能对付东印度公司远东力量。 如果这个巨人将全部力量动员起来,那得多恐怖? 但他们却也发现 这个巨人,是个渐冻症患者 他们内部的矛盾与问题,远远要比对外扩张的兴趣要大,而且在种种利益锁链之下,根本就没有进行远征动员的能力。 可现在,不一样了 范德林头痛于两件事 其一是如何向voc的十七人委员会交代 台湾对于东印度公司十分重要,当年主持了殖民台湾的巴达维亚总督科恩,一度被视为荷兰的“民族英雄”。 更何况,不仅仅是荷兰的丢失,大明的决然态度才是事情的关键 如果丧失了从东方市场进口奢侈品的资格 那么东印度公司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可以说整个荷兰的殖民体系,都得垮塌一半(另一半是美洲的白银)。 因为整个地理大发现和十七世纪的远洋和殖民贸易,几乎都是由这个“东方帝国”,所产出的奢侈品所支撑的。 ------------------------------------- “先生们,沉默和争吵都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们必须要拿出一个决议!” 巴达维亚的议事厅中 范德林看着眼前吵成一团的议员们,终于忍不住大声出言维持秩序 按照荷兰以及voc法律,殖民地总督是由公司直接任命的 但各个殖民地也有所属市议会,议会虽然不能任命总督,但却可以约束对方的权力。 当然,更重要的是,议会的议员,基本上都是远东地区荷兰海商中的大佬,范德林就算想做什么事,也肯定要获得这些人的支持。 voc不是政府,他的武装力量本来就是由这些海商组成的 明廷向荷兰动手的消息,很快在这些人当中引发恐慌 他们不在乎什么台湾不台湾 他们在乎的事情只有一个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自己的生意可能做不下去了! 大家万里迢迢、背井离乡跑到这是为了啥?不就是为了钱吗? 一名中年议员直接拍案而起,他是这里实力最雄厚的海商之一 “无论如何,都不应当与明政府交恶!诸位,我们不是政客,这里也不是立法会!我们是商人,利润才是一切!” “我认为,应当立即派遣使者向明政府和皇帝赔罪,提供交涉,表达我们的友善态度,尽量避免长期的贸易损失!” 他的观点获得部分议员的认同,但当然也不乏反对者 马上便有年轻议员驳斥 “你这是投降!今天我们就这样让了台湾,以后明人要菲律宾,要东印度群岛,我们也要让出去吗?” “费德勒,我知道你那三艘装茶叶的船,现在还扣在广州港,但你这是在用你个人利益,绑架整个voc同伴!” 费德勒闻言不屑嗤笑 “那能怎么样?不向明人和解,你拿什么运回阿姆斯特丹?怎么,卡林,你小子在银行贷的那五万,还清了?” 两派人唇枪舌剑 激进派认为应该给予明军还击,逼迫明廷表态 缓和派认为应当主动向明廷和解,释放善意,尽快恢复贸易。 “别吵了!” 范德林再次大声打断 所有人这才停下言语和唾沫,转头看向对方 “这样,按照老规矩,举手表决,如果支持强硬对应此事的通过,那便开始商议军事部署,如果主动和解通过,那就马上派人北上!” 众人面面相觑,很快齐刷刷开始表决 市议会共二十七人,十六票对十一票 主战派获胜 “一群疯子,你们会为今天的鲁莽付出代价的!” 费德勒怒道 范德林缓缓道 “费德勒先生,这是大多数人的意见,你有权保留自己的观点” 费德勒环顾四周,包括得意洋洋仿佛斗胜公鸡的卡林,看向范德林 “总督阁下,我知道,你想保全自己的位子,所以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向公司高层证明自己维持远东局势的能力。” “但是,这样的鲁莽,只会造成更大的灾难!我去过广州,现在的明政府,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 范德林不置可否,费德勒说得不错 台湾丢失超过了他的预料,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全自己的位置,所以需要一场胜利,扭转现在voc对明政府贸易中的弱势地位。 至于费德勒的担忧 其实对于范德林而言,根本不重要 原因很简单,台湾丢失的消息传回国内,至少需要半年多的时间 那时候自己肯定会被免职,而自己在此之前,挽回损失,自然能改变,就算失败,大不了同样是免职嘛。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试试呢? 费德勒言罢之后,主动辞去了自己身上的市议会议员头衔,离开会场。 而接下来的巴达维亚,迅速开始了战争的准备。 首先明确了战争目的 荷兰人还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有侵略大明本土的能力,他们的战略目标大约是两项 其一是击败明军主力舰队,从而逼迫明政府表态 其二是夺回台湾,加强对东亚殖民地的控制权 其次便是兵力调动 来自东印度群岛和锡兰、科罗曼德尔(缅甸港口)的舰队,将在南海海域聚集。 当然,从这次台湾战役中,范德林已经体会到了明朝海军今非昔比的战斗力,所以他并没有选择孤军奋战。 而是通告了同样“唇亡齿寒”的西班牙殖民者,希望和对方达成合作。 第42章 荷西联军(下) 西班牙殖民者,此时在世界范围内的殖民地,主要都集中在美洲和非洲,于亚洲地区,菲律宾算是为数不多的独苗。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95节 故而尤为受西班牙重视 毕竟对东亚的白银和奢侈品贸易中,西班牙也是重要受益者,甚至比荷兰还重要。 毕竟荷兰人的业务中,还有不少是对印度的香料贸易和其他运输贸易 而西班牙,控制了美洲主要白银产地 亟需大明这个白银输出变现的商品原产地 而且,更重要的是,菲律宾,或者说吕宋岛、棉兰老岛 距离台湾和大明海军的兵锋,可比印尼群岛,近多了…… 所谓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何况西班牙人本来就有过两次屠华事件,以至于被万历下旨申斥的旧黄历。 怎么可能毫无震动? 吕宋地区的华人移民数量也很多,起码有三四万左右 当听闻台湾被明军夺回的消息后,在这些华人移民群体中也引发了极大震动。 西班牙人的殖民统治比荷兰还要粗暴许多 (诸多殖民者中,葡萄牙比较缓和,也最佛系,所以殖民地也最少,西班牙是最为粗暴,扩张性最强的) 故而,当巴达维亚的使者抵达马尼拉说明来意后,西班牙菲律宾总督萨比尼亚诺,当即表示同意合作。 这位总督是前两年才履职的,故而也有想开拓立功的打算 在地理大发现的历程中,也许是国家体量相较于荷兰、葡萄牙这种小国更为庞大,西班牙的侵略性和对殖民地的野心更为旺盛。 尤其是1524年,西班牙人科尔斯特率领600人征服了1200万人口的阿兹特克帝国后 1586年,西班牙殖民者甚至认真考虑策划过,派遣两万名联军士兵,征服中国内陆。 当然,西班牙国王没把这当成一回事 不过这种野心,也足以说明许多问题 西班牙人一直不满足自己在远东只有菲律宾一个殖民地,他们想像荷兰、葡萄牙一样,在临近中国内陆的地方,甚至就是在中国本土,开辟殖民港口。 萨比尼亚诺只提出了一个条件 就是夺回台湾后,必须将台湾北面的港**予西班牙。 除此之外,亚诺本人,也觊觎着大明的另一个沿海近岸岛——海南 西班牙人动员了马尼拉的数十艘战舰,参与到行动中来 而且相较于地小人稀的荷兰,西班牙的兵力其实更为充沛 因为西班牙是此时的欧洲军事强国,是第一个完成军事改革的国家,大约有十万常备军,人口也更多,故而能在殖民地投入更多兵力。 亚诺手中还有一千五百人的正经陆军部队,至于其他土着仆从军,就难以统计了。 ------------------------------------- “所以,只用荷兰和西班牙是不够的,对吗?” 范德林听完手下关于明朝方面情报的汇报之后,皱起眉头 他能保证,只要西班牙方面也愿意配合,联军能保证在海上,对明海军进行实力上的压制。 荷兰和西班牙在远东海面上的实力,都弱于明军 但两者加起来,就强过明军了 更何况荷兰人还专门从印度方面抽调了部分战船过来助阵 但只是海上的实力压制,恐怕还不足以彻底改变明政府的态度 范德林希望能在陆上也对明廷造成一定威胁 这个威胁并不是说要在大明沿海登陆,和明军对垒 而是说,以过去他们对明廷的了解上来看,如果不直接把威胁放在眼前,对方的中枢政府是不会有所反应的。 故而,联军需要一次“示威” 好在,他们还真有这么一个机会 范德林手下的军事参谋提议道 “总督阁下,我们在陆地上的军力十分有限,但总是能找到能替我们的打手。” “比如?” “缅甸” 范德林抬头看向对方 他对缅甸并不陌生,因为那里也有荷兰控制的一个港口 参谋解释道 “之前我了解过,现在的东南亚,其实已经沦为了明人的殖民地,明人将从我们手中获得的白银,转手又向东南亚各国输出,大肆操纵当地粮食、布匹、木材、香料、矿产等商品价格,尤其是粮食,完全被明廷商人控制。” “相信这些国家的王室和贵族们早就已经不满很久了” “现在我们递过去一到橄榄枝,或许会击发他们反抗的怒火。” 范德林眼前一亮,这说不定还真是个好办法 “不仅仅是缅甸,其他东南亚国家也可以煽动起来!” …… 联军最缺乏的就是地面力量,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给自己找个打手呢? 1658年,光烈十二年十一月末,距离明军收复台湾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荷兰巴达维亚总督范德林,和西班牙菲律宾总督亚诺,于文莱达成了协议,正式建立了军事同盟,在与明廷的战争**进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荷西联军,并不是只有荷西两国 范德林和亚诺又先后派人游说东南亚沿海国家 除了缅甸的东吁王朝外,还有暹罗(泰国)、柬埔寨、澜沧(老挝)、占婆、华英、南蟠、广南(越南南部)等七国。 其中,国力太小的华英没有同意,占婆也拒绝了 但其他五国均有所意动 当然,此时整个东南亚,最能打的,还是安南 不过安南距离大明实在是太近了,范德林又不啥,怎么会明面上直接去 而是通过暗地和安南实际统治者,权臣郑氏联络 届时,以缅甸为主的东南亚军队,可以向明朝的云南和两广进攻,分散牵制明廷主要注意力。 而荷西联军的舰队,便可以趁机向明廷的东南沿海进发,夺回台湾,甚至袭击福建、广东沿海。 一个针对大明的巨大网络,在整个南方,自缅甸到台湾以南,横跨数千里。 对此,英国人没有接受对方的邀请,而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反而是葡萄牙颇为惊惶,驻广州的葡萄牙代表直接就连夜告知了明朝官方 毕竟对于实力弱小的葡萄牙人而言,他们原本在和大明贸易中获得的利益就已经很充沛了,尤其是《香山协议》以后,他们在贸易中的优势还比荷兰、西班牙要强得多,凭什么把蛋糕让出去? 要是真的任凭对方统治东亚海洋,以葡萄牙的体量,哪里竞争得过? 反而是由明廷主导下的秩序中,由于葡萄牙基本放弃了在东亚、东南亚殖民地,没有利益纠葛,反而置身事外,专心赚钱。 现在的缅甸国王莽达,之前对于明廷的种种政策虽然有所抵触,但在大体上,还是忌惮于明廷实力,不敢轻举妄动。 但这两年,国王莽达逐渐被其弟莽白架空 而莽白这个人,又是野心勃勃之辈,早就不满于大明在和缅甸接壤的边界,庇护支持的土司政权木邦(原为大明土司,万历年间被缅甸占领,后又反抗缅甸独立)。 而且他也迫切需要一场军事胜利,来确立自己在缅甸国内的威望,好提前完成自己的篡位大业。 说起来,这位想篡位自立的缅甸权臣,和朱由榔倒也有些渊源 因为他就是原本历史上,发动咒水之难,残杀逃难永历君臣数百人,软禁朱由榔的那位缅甸国王。 本来这事朱由榔早忘记了,现在却以这种方式碰见,可谓是冤家路窄。 随着光烈十二年走向末尾 大明各地,年节气氛愈加浓烈 而与此同时,一场后来被史学家称为“中南之战”或是“第一次南海战争”,被认为是大明第一次确立对东南亚地区殖民地归属权,以及将西方殖民势力驱逐出东南亚的重要一战。 就此,缓缓拉开序幕。 第43章 战争阴云 光烈十三年新年过后,距离抗清战争结束已经过去了五年 这五年里,饱经战乱摧残的大明,重新焕发生机 朝廷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民生经济上 种种休养生息、扶助农桑,恢复生产的政策和措施,快速落地 而伴随着“官绅一体纳粮”、“摊丁入亩”等等有益于缓解底层税务负担的措施,以及乱世过后,人口锐减,土地矛盾放缓。 各地的民生经济恢复速度超过了原本朝廷的预料 初步统计,仅光烈十二年一年,全国农税粮食收入就不下三千三百万石。 基本和历史上的洪武中期持平 各地不得不新增建设了大量粮仓,用于储存, 而在财政上,商税、关税、国有经贸几项加起来,税收也超过两千九百万元。 这个数字其实不比万历初年,张居正改革后的数字高 但问题在于,现在的大明,农税是不收银子的啊!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96节 也就是说,这个数字,完全是以非农业税顶出来的,那就很厉害了。 ------------------------------------- “这是一个阴谋!针对大明帝国的阴谋!” “起田兄,你们应当小心了” 南京城中,大明内阁首相瞿式耜的府邸里,专门来拜访的老友艾儒略严肃言道 艾儒略是意大利耶稣会传教士,和瞿式耜几十年交情了 在明末清初思想变革之际,一大批耶稣会传教士来到中国,为东西方的思想、文化技术交流有很大作用,其中不少人,在明清朝廷担任要职。 不同于传统传教士,这些耶稣会教士,文化科学修养很高,比如艾儒略,与很多大儒均有交际,精通汉学,被誉为“西来孔子”,瞿式耜早年丁忧归乡之时,也与他有来往,还接受过洗礼,教名多默。 朱由榔一开始对于这些天主教教士的传播,也有防备心理 但后来,从他深入了解后发现,其实很多文人、儒士和天主教产生交集,与其说是天主教吸引他们,不如说是因为明末思想变革的大背景下,许多士人探究新思想的好奇心在起作用。 诸如瞿式耜、李之藻、王征等等,受到影响的文人士大夫,并没有妨碍人家的传统意识形态。 只是相较于两百年后,在封闭与保守中,日渐僵化的士人群体而言,这些明末文人,在思想上,更为包容和开放。 艾儒略在光烈朝后,一直在礼部和理藩院任职 之前主持编写有关世界地理的书籍,也就是历史上的《职方外纪》,不过在这个时代,已经改名为《地理简述》了。 瞿式耜今年六十有八,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故而朱由榔一直也颇为照顾这位犹如自家长辈的元从首辅,许多工作都尽量让陈子壮、张同敞他们打理。 瞿式耜今年初已经上过一次请骸骨的奏章,虽然被天子挽回,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走流程了。 可以预见的是 等今年再上两次,估计天子就要允诺了 毕竟光烈十三年,瞿式耜马上就要满六十九岁了。 当然,作为首相,瞿式耜的致仕,早就和朱由榔通过气了 大概会在等年中五年一度的大朝会召开,规划决算,并定下下一个五年规划后,就要退居二线了。 瞿式耜本人倒是看得开,他几个儿孙都还成器,已经没什么可追求的了。 作为一名出身东林,却又思想开明的传统士大夫,他自知自己已经站在了一个士人在历史中能达到的最高地位。 就算百年以后,那也是能和萧何、房玄龄、李善长之类相提并论的。 何况,自己还能有幸遇到一位宽仁大度之君,又有何望呢? 不过在退休之前 瞿式耜还是要替朱由榔站完最后一班岗 “锦衣卫那边,已经上报给陛下了,多谢艾兄了。” 瞿式耜对着艾儒略道 之前跑到广州市舶司报告的葡萄牙人,也是耶稣会的教士,就是走了艾儒略的路子。 艾儒略知晓情况后,也提醒了内阁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让大明提高警惕 不过其实也不用他提醒,这帮西方殖民者是啥尿性,朱由榔怎么可能不知道? 正好,反正这养精蓄锐四五年,也该开开荤了 对此,军中更为兴奋 谁都知道,军中快要新老换届了 一批年纪较大,在战争中身体不佳的老将即将退下二线修养,进兵学苑当教授去了。 而一批年轻的新生代骁将,正需要军功来证明自己 军中各派系的青壮派,也开始崭露头角,如李来亨、刘国轩、王愬等等。 对于朱由榔而言,刚刚开始试点进行的军事改革,也正需要一个试验场。 而且几年不动刀兵,大量过去战争中的老卒退役,新兵补充进来,不练练手,日后怎么承担自己经略西北的重大使命? 就拿这些东南亚猴子刷刷经验吧 陆战方面,朱由榔还是信心十足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不过海上就不一定了 荷、西均是海军强国,不可一世,虽然在远东,二者能动用的力量都相当有限,不过加起来,也能压过大明海军了。 对此,朱由榔对海军的指示是,尽量先保存自己,寻机歼敌,必要时刻,可以先引蛇入洞,把对方带到有利海域,再与之对决。 艾儒略也担心道 “大明的陆军,是世界无敌的,这不需要担心,但我真正忧虑的,还是海上,荷兰与西班牙,都是欧洲的海军强国,他们虽然在这边力量不大,可加起来,也十分可观了。而大明的海军,太年轻了。” 瞿式耜不是一般的传统士人,作为一个能从澳门借到葡萄牙炮兵的官员,他的眼界十分前卫开阔,对于欧洲各国的情势也很了解。 倒是没这么忧虑,而是笑道 “艾先生多虑了,依我看啊,荷兰和西班牙人,一开始就打错了算盘,他们此行,必败无疑。” 艾儒略不解,不明白瞿式耜这股自信从何而来 瞿式耜问道 “艾先生,我且问你,你说这些荷兰、西班牙人为何要万里迢迢跑到大明来,还要找我们拼命呢?” 艾儒略脱口便道 “你们大明人不是常说吗?‘断人财路,杀人父母’,影响他们赚钱,攫取暴利,当然就要打了。” 瞿式耜颔首 “对啊,这些个荷兰人、西班牙人,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海军,只是因为利益受损,所以才想和我们打。” “可是,一旦他们威胁到大明东南沿海,难道就不会让其他人利益受损,就不会有人找他们拼命吗?” 艾儒略先是皱眉,而后恍然 对了,现在的大明海军规模并不算很大 但并不意味着,大明缺乏武装战船 ------------------------------------- 南京城,细柳坊 这里是大明陆军兵学苑的所在 由于位于细柳坊,所以时常被称呼为“细柳兵苑” 今天的兵学苑,额外肃穆 从苑外到苑内,随处可见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武装卫士 手持燧发枪和兵刃,警惕的监视着每个角落 苑内,一杆象征着皇家威仪的龙纛高高耸立 今年即将毕业的一千余名应届毕业生,正聚集在校场之上 是的,今天是细柳兵苑一年一度的毕业典礼 按照惯例,天子会亲自出席,并向最优秀的二十名毕业生,赐予御剑,嘉奖勉励。 典礼十分隆重,朱由榔一一询问上前拜见的学员 年轻,即将奔赴一线部队的青年军官们,无不心潮澎湃 在军中,细柳兵苑毕业的军官,总是有一种额外的荣誉感,尤其是每年获得御赐剑的优秀毕业生,他们是真正的天子门生。 获奖后,可以打马太平门,前往皇家别苑赐宴庆祝 不比没三年一度的进士们差 朱由榔一一接见,并加以勉励,让这些年轻人感动紧张莫名 第一名,“武状元”姚玉麟,还被朱由榔亲自赏赐了一匹叶尔羌上供的御马。 朱由榔不无感慨的道 “你们都是我大明未来军队的栋梁,现在军中正在改革,无论是在御前军,还是边军,都应勇于接过重担。” “朕知道,许多同学都在抱怨,说是天下平定,再无建功立业的机会了,朕现在可以告诉你们” “建功立业的机会还多着呢!只要能忠心报国的,朕,绝不吝惜赏赐!” 第44章 一触即发 现任的安南实际控制者,第五代郑氏政权继任者,西定王郑祚 去年年初才刚刚继位不久 和其父亲一样,郑祚也是一个颇有野心的统治者 他和他父亲,一直致力于统一后黎朝和扩张旧土,也就是消灭南面阮氏控制的广南国,和北面残余的莫氏政权。 不过很可惜,他爹在世时,两个目标都没有达成 南面的广南国虽然弱,但也颇有战斗力 而北面的莫氏政权,过去其实一直受明廷方面明里暗里的保护 明廷对于东南亚的政策,从来就是扶弱抑强,尤其是针对安南、缅甸、澜沧这三个实力最强的国家。 针对性的扶持了明朝和安南边境的莫氏、和缅甸边境的木邦,以及位于澜沧核心地带独立的川圹。 用于制衡东南亚的几个较大政权 对此,郑祚又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来? 所以他也一直等待一个时机,能够越过明廷的干涉,能够真正灭亡莫氏和广南,重新完成统一安南的大业,达成他父亲未竟的事业。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97节 在历史上,这个时机是三藩之乱 1677年,郑柞借清廷击败三藩之机再次北伐,攻克高平,彻底摧毁了高平的莫氏政权。 而现在,他却是提前等到了机会 安南和荷兰人的接触,其实几十年前就有了 之前他爹南征阮氏政权时,就雇佣了一些荷兰雇佣兵,并装配了十多门荷兰火炮。 荷兰殖民台湾以后,也与距离不远的安南多有接触 现在荷兰人画的大饼,对于郑祚而言还是颇有吸引力的。 一方面,他需要趁机灭亡莫氏政权,另一方面,郑祚也日渐不满于明廷对安南经济和政治的操控。 每年还需要向明廷进贡和出售数十万石粮食,凭空增长了自己的国内财政压力,怎会心服? 所以,郑祚在得到荷兰人的橄榄枝后,虽然还是做出了一番思想斗争,但最后还是选择同意。 至少应该试一试 毕竟这一次同样愿意与安南站在一起的力量不少 缅甸、暹罗、澜沧、柬埔寨 这几个都是东南亚的主要国家 聚拢在一块,还真能凑出个二三十万大军来。 安南和明朝的战争,并非是第一次了 当初永乐年间,成祖所发动的征安南之役,号称动用八十万大军,灭亡了当时的大虞政权,并实行了统治。 但可惜好景不长,只是二十多年后,就由于叛乱不断,再次放弃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此时的越南,战斗力还是相当可观的,至少在东南亚,可以算是“军事强国”了。 光烈元年,王夫之带着郑成功的舰队,撞开了安南国门 并且逼迫对方签订了极不平等的海防港协议 多年来,备受大明的经济殖民掠夺,成为大明转嫁通货膨胀的白银输出地,和农副、矿产原材料产地。 郑祚又岂能心甘? 于是乎,郑祚秘密派人和缅甸、澜沧、柬埔寨和暹罗联系 各方都有各自的诉求,但所有人都有共同的敌人 缅甸想趁机吞并木邦,乃至染指云南 而澜沧也需要吞并川圹 倒是暹罗,倒也没这么强烈的利益诉求,在四国当中实力最弱,本来也无心于此,但荷兰人在暹罗有殖民地,胁迫之下,被迫出兵。 而且荷兰人也许诺,事后可以帮助对方吞并南面的小国洛坤 最终,经历两三月的联络,在荷兰和西班牙人的一力撺掇下 这个临时的军事同盟还是达成了。 并且约定,如果事成,缅甸和澜沧可以瓜分云南,滇南归澜沧,滇西、滇中归缅甸,安南则独占广西。 至于暹罗,本不与大明接壤,此番虽然出兵,但却是凑凑热闹居多。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受制于他们的小国,也会被胁迫出兵 当然,这么大的动静,一开始还能保密,到后面,大明锦衣卫又不是饭桶,立马就反应过来 再结合葡萄牙和耶稣会提供的情报,马上猜了个**不离十 回报南京 不过军情紧要,第一个得到消息的还不是南京,而是云南都督胡一青 过去四年,胡一青都在云南都督任上专注建立边防军体系 这可是大明在南面的唯一一个边防都督府 按照编制,下辖八个边防步兵营,一个骑兵营,两个炮营,两万七千员额的常备军 除了常备军,还有十个非常备的边防民兵营,补充完全可以拉出三万人。 胡一青立马做出决策 下令动员边防民兵,并让常备军提高警戒 边防军体系迅速充实起来,大量民兵快速入伍 员额从原先不到三万,迅速膨胀到近六万之众。 他也是摩拳擦掌,只等着对方动作,或者是上面的旨意,就可以直接动手了。 ------------------------------------- 南京接到消息后,在朱由榔授意下,枢密院迅速拿出策略,下达命令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此战,除了云南边防军以外,御前左军、御前中军各三个师,共七万人马也会参与。 加上云南方面,将近十三万。 枢密院以为这个数字已经足够了 甚至都有点多了,比如御前左军,这次主要是充当预备队的。 因为枢密院认为,对于云南和安南、缅甸等地的作战 人多不是好事,反而容易造成麻烦 云南边防军,基本都是本地士卒,适应环境,可以充当主力 御前中军调动的三个师,也是以两广、湘西、贵州、赣南士卒为主组建的。 就是为了尽可能降低水土不服造成的非战斗减员 虽然这个时代,东南亚的开发已经好许多了,但比起内地,还是恶劣得很 所以枢密院最害怕的倒不是东南亚那帮小**队,而是气候、地形和疾病 当年永乐年间,对安南的统治,只持续了二十余年,而且屡次平叛,消耗太大,也有大明军队水土不服,无法常驻的原因。 朱由榔十分尊重枢密院的意见,还专门要求询问前线胡一青的意见 他不是隋炀帝,没有那种为了面子,硬是凑出“百万大军”奇妙脑回路。 更不打算搞个啥御驾亲征,跑到前线微操,尽可能汇集军中将帅的建议,汇总出一个具体可执行的方案。 此战的最高统帅,是由左军都督刘文秀担任 但明眼人都知道,刘文秀主要是承担压阵和充当预备队的作用 真正的前线统帅,应该是云南都督胡一青,和已经开拔至广西的中军都督焦琏。 只是这二位的资历虽然也不算低,但却尴尬的差不多,谁当主帅都不太合适,所以需要一个资历足够的刘文秀来压阵,沟通指挥。 所以,战场也就分成了两个部分,分别是云南方面对缅甸和澜沧的战场,和广西方面对安南的战场。 主力自然就是云南边防军和御前中军 胡一青和焦琏,均是出身于两广明军,从龙很早,是原光复中军一系出身的嫡系将领。 而且地位、资历都相当,在军中都俱有猛将、悍将之名 此番各领大军,独立作战 未免没有想在军中人事变革之际,一较高下的意思。 良性的内部竞争,总是能转变到对外矛盾上去 可怜的缅甸、安南等国,却成了二人刷经验的野怪 ------------------------------------- 光烈十三年正月二十七,新年还没过去多久 安南定西王郑祚,调集六千余兵马,包围位于海防港的大明专属自贸区 先是要求提高关税,从过去屈辱的千分之一,提高到两成 随后又要求驱逐大明派出的理藩院参事和通贸署官员 由安南派出官吏管理 驻守港口的明军和大明官吏当然不让,双方对峙数日后,气氛愈加紧张 很快,第一枪就打响了…… 第45章 战端 海防港内 依据十二年前,明越双方的协定 大明租借了港内八千亩土地,作为专属自贸区 而港内的明廷行政统辖机构,是由理藩院和通贸署联合办公的港务司。 其中职衔最高的是正六品的理藩院主事 除此之外,还有一支常备的六百人警戒卫队 大明理藩院,是除军队和殿前司外,为数不多拥有自己武装力量的行政单位 主要是驻守在各个外派的港口,或者说殖民地中,维持秩序与保护外交贸易使节机关。 此时,整个港务司却是陷入紧张当中 就在数日前,安南军大幅调动,超过六千军力,开始向海防港靠拢,并合围 虽然在此之前,港务司主事徐晗已经接到了郑主政权,可能有异动的消息 但也没想到对方会发动得这么快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98节 也许是心中还有顾虑,这些越军也不大敢轻易与明军交火 即使占据了绝对的武力优势 领兵的越南将领,是郑氏直系的兵番参从(相当于兵部侍郎),表明了这并非是一场动乱,而是郑主政权有预谋的行动。 徐晗一方面连忙派人朝国内报信 同时迅速让卫队长陈永华在港口外围警戒,修筑工事。 同时,港务司上下,开始做好疏散撤离准备 按照之前上边给的指示,一旦局势恶化,可以先行撤往广东方面暂避 港务司衙门内 徐晗正忙碌着,和几名吏员一起焚烧文件 理藩院、通贸署的外派机构,不仅仅是外交和经济单位,也是锦衣卫情报体系的重要节点 其中自然有不少关键文件,走前都必须提前销毁 但文件可以烧掉,有些东西就比较难搬了 比如银子 港内还有三十七万元关银,是光烈十二年积累剩下,本该上缴财政的 如今却是很难搬走了 按照徐晗原先料想,他们尽量在不和越军冲突的情况下撤出 毕竟打仗不是他这个理藩院主事的职责,上面给他的任务,是保护港内的侨民、华商和官吏将士人身安全。 但眼下情况比较凝重,安南当局虽然做出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不仅是包围了海防港 越军主力数万,已经向谅山一带运动 不过双方却还未宣战,或者有明确武装行动 只是拔剑四顾,死死盯住敌人 但徐晗没想到的是,便是这港内尚未运出的银子,引发了不必要的麻烦 ------------------------------------- “你说,海防港里有上百万两银子?” 安南将领,兵番参从黎悦,从港内逃出的安南商人口中获知了消息 顿时间,眼睛都红了 大明自贸区的富庶,本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这里聚集有大批两广、福建海商的货栈,以及大明海务公司的仓库 和港务司去年关税,也多堆积于此 很难不让人觊觎 过去也就罢了,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情况变化了,反正早晚都要动手开打,还不如趁对方撤离不及,狠狠捞一笔! 很快,光烈十三年二月初二,黎悦在没有得到升龙府方面的明确指示下,就要求派兵进入海防港接管。 被港务警备队严词拒绝 于是乎,海防港外围,黎悦手下四百多人向港内发起冲击 港卫队主官陈永华,果断开枪阻击 “砰砰” 六百名将士,全部都装备了新式燧发枪和刺刀 面对着越军杂乱的部队,列为四列长阵,轮流射击 训练有素 不到两刻钟,就将面前数百越军击溃,留下数十具尸体 战争,爆发了 ------------------------------------- 广西前线,御前中军的前沿指挥所 设立在广西边界的太平府 后勤转运中枢则设立于南宁府 这一次负责主攻的御前中军三个师,便是第一批军制改革的部队 焦琏对于广西可谓相当熟悉了 因为他当初,未随朱由榔之际,原本就是在广西任职 御前中军改制以后,编制反而收缩了 从原本的四个师,减少为三个师 但每个师的规模却增加了 每师下辖两个步协,一个辎重协,一个炮标,一个马标、一个特务标,以及一个野战医务司。 协即旅,长官为统制,位同参将 标即团,长官为统领 每个步协又辖两个步标,侦查营,炮营,马营 合计大概一万四千人左右 比以往的步兵师大概多出两三千左右 主要是过去只有师一级才有的炮、骑等单位下放到协、标一级 全师骑兵从原本千骑左右,扩张到两千多骑,火炮按照重量,轻型下放至步协、步标的炮营、炮哨,而师属炮兵只是统一辖制中型以上火炮。 兵种结构也进一步简化,刀牌手不再作为独立编制存在,军中只保留了步枪和长矛手,唯有特务标、侦查营中,会保留部分刀牌、弓手,作为特殊情境下的战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焦琏在抵达广西后,就开始做好战争准备 令中军第一师第一协进驻镇南关 其余纵深部队,均部署在思明州一线 部分侦察营将士,已经越过镇南关,向谅山方向武装侦查 越军方面对于明军的调动并非一无所知 但在郑祚看来,自己为了这一战,动员不下七万大军,就算无法击溃正面明军,打到南宁应该问题还是不大的。 届时只要和明军相持下来 澜沧、缅甸方面得以突破,三军便可会师滇桂边界。 ------------------------------------- 海防港冲突爆发 黎悦见突袭不得手,大军攻上 陈永华带着港务卫队打得十分英勇 六百余将士,外加临时征召的,港内华侨、华商人手,合计千余,竟然借助自贸区内的建筑地形,给对方来了个伏击战 再次把首先冲入港内的千余越军击溃,毙伤数百 海防港距离两广,不过几百里,几天便可交通信息,消息传到后方,焦琏干脆让港务卫队先就地防守。 而后协调正在广东备战的海军步师 运送一个营的海军步卒,直接在海防港登陆! 同时,明军先遣部队大举越过镇南关,向安南腹地进发! 郑祚没想到,自己这边还没动手呢,对方就已经开战了。 只能仓促命令越军全线反击 不过越军主力却并非向着越过边境而来的明军 而是想趁机灭亡,一直以来的心腹之患,北面盘踞高平的莫氏政权 两年前,莫氏已经正式接受了明朝册封,成为大明的一个宣慰司,托庇于明廷。 郑氏虽然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如今得到良机,怎会放过? 焦琏当然也不会坐视越军吞并高平 将麾下部队分为两个部分,第一、二师,由谅山战线,直接向升龙府推进,策应海防港登陆的海军将士。 第三师则扑向高平,协助莫氏,顶住越军主力 由于过去还没有和越军交过手,故而明军将领还是颇为谨慎的,并没有一开始就大举进攻。 而是派出先遣部队试探 御前中军第一协,是中军的骨干老部队 当年尧山战役,参与过坚守千秋峡,围歼孔有德,军山湖畔,和多铎对峙过的功勋单位组建 几乎三分之一的哨、营,都有自己的御赐旌旗 第一协统制官白贵,乃是焦琏老部下,亦是明军中的老将 率兵越过镇南关后,一开始还很谨慎,没有立即攻打谅山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 这个越军,好像也挺拉胯的……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299节 第46章 谅山之战(上) “将军,听说明军在北边,可是把那什么清虏压着打,厉害得紧啊,咱们是不是……” 身侧副将向自家主帅提醒道 主帅,安南兵番长官(相当于兵部尚书),名唤崔庆宇 丝毫没有把这放在心中,从情报上看 越过镇南关扑过来的明军,也就几千而已 而自己手中,有整整三万多大军 更关键的,还有十四门从荷兰人那里进口的红夷大炮! 整整十四门啊,红夷大炮啊,多牛逼 说起来,越军在东南亚一带,的确颇为能打 但也就是在这一亩三分地了 近百年来,安南也就和南边的广南国,或者澜沧菜鸡互啄,哪里知道明军、清军是何模样? 在他们的意识中,打仗,大概就跟自己以前和广南、暹罗之类打得时候一样 几万大军呼啦啦扑过去 当初郑祚他爹,郑梉讨伐阮氏之时,十几门红夷大炮,就能取得优势 若是在几十年前,后金和天启、崇祯初年,恐怕北边大明的军事作战风格,也好不到哪去。 但是,战争永远都是进步的催化剂 八年多的抗清战争,面对满清这个强敌,双方都在军备竞赛,清军方面,先是新军改革,后来又引入荷兰技术。 明军这边,更是针对战争中暴露的无数问题,不断补充,改革 就像此时欧洲刚刚结束的三十年战争一样 军事指挥制度、武器技术,日新月异 越军浑然不知,自己所面对的,并非是过去早已崩坏腐烂,军阀化的明朝卫所、募军 而是在八年多艰苦战争中,养蛊养出来百战精锐,是十三年军事沿革改出来的近代化军队。 ------------------------------------- 谅山之侧,越军三万余众 沿着山北麓一线排开 而在队伍正中,是那十四门最为宝贝的红夷大炮 崔庆宇已经开始想象 自己“大炮一响,敌军俱为齑粉,四散奔逃”的景象了 对面的白贵,看到如此一字长蛇阵 眼睛都快看呆了 再三让侦察营和特务标将士试探,真的不是越军做下的圈套? 事实证明,好像还真的不是…… 白贵愣了良久,才下令 也别等主力部队南下汇集了 协属骑兵营直接绕道侧翼 步兵两标,六营,列为六个小方阵 炮营三十六门火炮,分为三个哨,夹在步兵方阵之中 往越军方向压去 “放炮!快放炮!” 越军这边,看到明军开始压来 顿时就有些混乱 虽然对方只有区区数千人 不过明军的纪律极为严整,六个小方阵宛若豆腐块一般 整齐的步伐声响彻一片,雪亮的刺刀,在阳光照射下,烁烁发亮 现在的明军刺刀得到了改良 之前受限于钢材质量,明军刺刀采用的是早期的塞入式刺刀 这两年,格物院材料所加入了试验和改良钢材的工作中 科学试验这种东西,基本上就是烧钱 对于这一点,朝中有不少非议的,但朱由榔一力坚持下,还是继续狠狠烧钱 格物院每年烧八十多万,工部武备局每年科研经费也有六十万 加起来,够给御前中军全军发军饷了 银子砸下去,虽然绝大多数都是打水漂 但还是砸出来了不少成果的 比如钢材改良 刺刀这种东西,别看只是薄薄一片,可其技术含量,可比什么燧发枪,乃至于线膛枪难多了。 甚至直到抗战时期,国民政府极其拉胯的近代工业,都无法广泛装备刺刀,只能以传统大刀来补充军队近战能力。 适合锻造薄刃刺刀的碳素钢,直到十九世纪,第二次工业革命以后才广泛应用。 在此之前,欧洲军队倒是也装备刺刀,却并非是那种后世常见的薄刃刺刀,而是套筒式刺刀 这便是现在明军使用的新刺刀了 套筒式刺刀 这种新式刺刀装备到部队以后,所造成的最大影响,就是长矛手开始大幅下降。 因为套筒刺刀装配起来比之前的塞入式简单,也更快,更重要的是,不影响开枪。 故而火铳手可以取代长矛手的生态位 可以预见的是,最后的结果就是,向十八世纪那样,直接就没有长矛手这种兵种了 全军一线作战,只有火枪、火炮、掷弹、骑兵 ------------------------------------- “通通通” 隔着两里地,越军的红夷大炮就开始放了 不过这些越军眼中的秘密武器,在明军眼里,早就司空见惯,没什么稀奇的。 甚至明军炮营军官只是听声音,和火炮射击的曲线,砸在土地上溅起的烟尘,就知道这是多大重量,是轻型还是中型火炮。 炮营统带直接就作出判断 对方大概使用的,是荷兰人通常装备余武装商船上的十二磅炮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而后面无表情,丝毫没放在眼里 直接旗语传令 然后,越军就能见识到 什么叫真正的炮兵 三十六门火炮,在接受过中学水准的几何、算术教育的队哨指挥官,校对计算后 装填弹药 “各就位!” “一发装填,三号药包,仰角四十四度!” 命令传达下去,准备完成后的炮长向军官举手示意 “二哨第五炮就位!” “四哨第三炮就位!” …… 崔庆宇的自信的笑容很快就凝固 只听得一片铺天盖地的轰然响声 随后对面明军阵中一片焰火升腾 无数弹丸朝着越军的一字长蛇阵扑来 这明军也会“秘密武器”?妈的荷兰人,也把火炮卖给明人了? 可还来不及让他胡思乱想,却只见对面的火光越来越密集 弹丸也越来越准 从越军推在前面的十四门火炮阵地,向后不断延伸 对射之中,越军炮兵哪里是对手? 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基本打哑 随后明军停火,六个步兵方阵,整齐划一,不不往前 被明军炮火扰乱,惊惶之中的越军,只是在将佐勒令下,一窝蜂的拥挤涌去 “准备齐射,前进!”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00节 在军官的口哨,和有节律的鼓角声中 步伐齐整的明军就这样手举步枪,肩并肩向前进 越军这边的火铳和弓弩已经开始散乱射击 但明军之中,虽然也有中弹、中箭伤亡者,却依旧毫无动摇,肩并肩继续前进。 对面的越军都看呆了 这些明人是傻子吗? 就这样傻愣愣的站着挨打? 不怕被弓箭和火铳射死吗? 但在从光烈三年,军制改革以后,严苛的军事纪律和传统下 几乎无人,敢在这种情况下离开队列逃跑 否则,身后的队列可以将其格杀当场 直到临近越军四十步以内 “举枪!” “瞄准!” 咔嚓,咔嚓…… 一阵阵燧发枪燧石击锤被掰开的声音响起 “放!” “砰砰砰……” 刹那之间,电光火石 如同暴雨冰雹般的子弹汹涌而出 在距离敌军四十步以内,燧发枪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般甲胄都无法抵御 越军当即就倾倒一大片 而后只见明军当中,赤红色旗帜高高举起 一声号角呜呜作响 全军将士举起装好刺刀的步枪 “杀!” 如同一堵钢铁墙壁,向越军撞来! 然后,越军全军大溃…… 第47章 谅山之战(下) 崔庆宇从列阵、开炮,接战,到全军崩溃 都败得莫名其妙 这仗什么时候,是这个打法了? 就像二百年后,清军绿营碰见从蒸汽战船下来的龙虾兵一样 莫名其妙的打,莫名其妙的败 三万多越军,只是与对方近战相搏,不过半个时辰,便全体大溃 明军即使是在刺刀冲锋之际,也保持了队列整齐,毫无紊乱,步步推进 而越军在受到第一轮齐射打击之后,前排士卒顿时就伤亡惨重 燧发枪相较于过去的火绳枪,最大的优势,就是队列更为密集 故而线列步兵火力输出更为凶猛 一波齐射过去,别说是越军,便是明军中的非精锐部队,都得有所动摇 火器时代,战争较量的,便是军队的纪律性和意志力 越军并非不是没有火枪,安南虽然相较于北面的大明,火器技术的推广更为缓慢。 否则也不会把十几门从荷兰人那里买来的火炮当做秘密武器 但也是有自己的火绳枪部队的 比如崔庆宇手下,便有两千多装备火绳枪和简易火器的“神威营” 这是当年郑祚他爹为了对付广南阮氏,从荷兰和葡萄牙人手中购买火器,组建的新军。 但比起线列化的明军,这些神威营,不过只是类似于过去大明边军的火器营,一样的火器募军而已。 武器又落后一个时代,根本难以抵挡 漫山遍野都是溃卒,越军披甲率不足两成 安南地区倒是也不缺乏铁矿,尤其还有一个品位在亚洲名列前茅的广宁煤矿 但奈何技术不行 相较于大明的佛山钢铁工业区,安南的冶铁产能实在可怜 在朱由榔眼里,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而明军的铁制甲胄,配备率超过六成,除了后勤辎重、炮兵以外,几乎全员着甲。 中军第一协满打满算,不过四千人,硬生生追着对方三万人砍 尤其是侧翼的马营骑兵 战前他们只是运动到战场侧后,做好冲击准备,紧紧盯着战场动态 只待越军一溃,快马利刃,以逸待劳 立即冲杀而出 清一色马刀、长槊,所向披靡 这就是骑兵的作用,战前袭扰,战后追杀 崔庆宇身边只有一二百骑兵,哪里能顾到其他溃卒,只是狼狈逃跑 整个安南,撑死也就两三千骑兵 倒不是安南不想养更多骑兵,而是没马 这些骑兵,用的都还是矮小的西南滇马 战斗的结果不言而喻 明军一路追,越军一路溃 不过越军总还是占有地利的 安南不比北方,山势崎岖,又多密林,非是大兵团和骑兵用武之地 难以长期追击奔驰 出了谅山脚下一块小平地后,崔庆宇还是成功跑脱 明军兵力有限,也无法围歼,只能停下脚步,搜山抓俘虏。 等消息传到后面焦琏那,焦琏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完全消化。 从白贵给出的战斗总结来看,这些越军的战斗力,大概也就和清军绿营相当,装备上甚至还不如。 不过,就当白贵以为胜券在握,可以长驱直入,直抵肥沃的河内平原时 却很快遇到了真正的阻碍 当年朱棣号称八十万大军南下 何尝不是势如破竹,但却在此地陷入泥潭二十余年 可见安南能稳坐东南亚霸主,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 明军很快就知道安南这地方的厉害之处了 因为越军大溃,流窜谅山以后 白贵向南追击,立马就冷静下来 从谅山往南百里,俱是密林、山脉 越军多是本地人,适应气候、地形,而且这些山脉中,还隐藏不少山寨、村落 后世,对越反击战时,谅山山区可没少给解放军添麻烦 明军都无从探知,不熟地形,而山林之中,又无法大规模急行军,只能将部队拆成哨队,缓缓探路向前。 《孙子兵法》有言“凡为客之道:深则专,浅则散。去国越境而师者,绝地也!” 也就是说,但凡是越过自己的国境线,跑到对方国土上作战,不熟悉地形,很容易导致士气低迷,军纪溃散,这是将领最须重视的事情。 明军过去一直都是和清军打正面决战,炮对炮,铳对铳 而现在这种情况,还真是少见 白贵亦是老将,自然不傻,见此状况,立即传令全军,停止前进追击,收缩驻扎,等待主力策应。 他甚至都已经怀疑,这是不是越军假装溃败,将自己诱至谅山山区伏击 毕竟这种招数,当年在尧山山区,胡一青也用过 而郑祚这边 崔庆宇的溃败,倒是没出乎他的意料,毕竟身为国主,郑祚的眼光还是要长远些,不至于不知道自己这三瓜两枣,肯定是干不过明军“皇皇之师”的。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01节 但总要试探一下不是?先看看明军的战斗力到底是个什么层次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但没想到,崔庆宇三万大军居然败得如此干脆 不过也值得庆幸的是,正是因为败得干脆,所以细细算来,越军损失也不算大。 当场被杀伤的不过两三千,后面被明军追击俘虏了数千,又溃散了不少 待崔庆宇在谅山山区重新组织防御,竟然还有一万三四 郑祚接连又派出升龙府的预备兵马,全部在谅山一带 只要能紧守这片深山老林,就能把明军拒于河内平原以北 若是明军一旦突破谅山,那就难办了 河内平原无险可守,明军步骑混合大兵团长驱直入,越军再无地理优势,更是要一败涂地。 焦琏主力度过镇南关,南下以后,观察完谅山地形,嘉奖了没有擅自继续追击的白贵。 明军现在的军事架构,都是基于大兵团正面作战设立的 比如线列步兵,极高的火器配备率,和炮兵下放至协、标等 但面对眼前这种深山老林,一旦擅自把军队拆分,很容易出问题 线列步枪阵型,以数百上千的阵列攻击,自然无往不利,但在这种十几、几十人的狭隘战场中,未必能占便宜。 焦琏观摩良久 随军的枢密参谋处,立即综合情报信息,拿出方案 很快做出决策 其一,全军侦察营、特务标都聚集起来,重新编队,两个师的特务兵员加起来,大概能凑出三千人左右。 这些特务标、侦察营,是现在明军编制内还保留刀牌、弓弩之类传统兵种的部队,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 而且能被选入这些单位的,均是军中近战搏杀的好手 三千人重新分队为三十个哨,每哨百人,携带各式武器,往谅山山区搜索敌军主力。 其二,立即联系正在海防港登陆的海军步师友军 让他们从海防港,经由河内平原,直接穿插越军后方,切断升龙府到谅山前线的补给。 焦琏就不信了,越军能在谅山山区里守一辈子! 而且若是真要守一辈子,焦琏也不怕,反正谅山只是战场之一 海防港那边登陆的明军越来越多,而越军主力又被吸引在谅山 届时海军步师直捣黄龙,啊不对,直捣升龙府,勒马河内 侦察营均是明军步卒精锐,他们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和越军对战,而是搜索对方主力,三十支队伍在谅山之中,一旦遇到越军主力,便立即派人回去报信。 而明军侦察部队传信的方式也很特别 烟花 一旦发现越军主力聚集 便向天上放烟火 随即周围的部队均能察觉,向后传递信息,主力部队立即合拢围上 而面对那些地势险要的山林地带,只要知道越军聚集于此,焦琏也不强攻 而是干脆放火 谅山基本都是密林地带,虽然这种热带季风雨林,其实很难点燃,但那是自然条件下难点燃,对于军队而言,有的是办法。 尤其明军还有猛火油 中国人对于石油的军事化应用,大概能追溯至宋朝 热带雨林虽然相较于亚热带和温带林木,不太易燃,但一旦起火,烧起来反而更加夸张。 至于谅山地区并非无人区,其中有大量村落和山寨 可那关焦琏屁事? 第48章 诱敌深入 相较于焦琏这边,边战斗,边摸索学习 胡一青那边,战斗悬念更加多些 毕竟虽然缅甸和澜沧军队的战斗力,比起安南还要不如 但奈何,缅甸的地形,比安南更加恶劣,尤其是中缅边界的山区 如果说赣南、闽南就叫“穷山恶水”了,那这地方,才是真正的“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瘴气、毒虫、蛇鼠、野兽,远比兵刃和刀枪的杀伤力强 这对习惯了大兵团作战的明军,才是真正的考验 不过胡一青出身云南,常年任职于广西,也算是懂行的 在当初被朱由榔分配组建云南边军都督府后,他便一直把缅甸等国当成假想敌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大明几个边防都督府,唯有云南都督设在南面,想要对付谁,一望便知。 而且朱由榔对于缅甸的印象不大好,也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了 当初北伐之际,缅甸借口国内灾患,不仅断了对明廷例行上供,还禁止明商入境收购粮食,甚至还鼓动了广南等国 朱由榔对此一直没忘 北伐之时没说什么,但战胜以后,就立马下旨申斥 缅甸那边听闻北边战事一了,又立马屁颠屁颠跑过来上供讨好 但随着缅甸国王被其弟莽白架空,这种叛离趋势又再次彰显 胡一青担任都督后,组建云南边防军,均挑选云南、广西、贵州三地士卒,盖因这些地方的青壮,最为适应山地作战。 而且在装备和编制上,云南边防军也与御前军大为不同 简单来说,滇军几乎没有保留太多中型和重型火炮,而是将大量轻型火炮下放至营一级。 这里说的轻型,可以轻到什么程度呢? 胡一青专门委托工部武备局,改良和制作了一批在明军中,很少见的“旧式武器” 虎蹲炮 这款戚继光首创的早期迫击炮,首尾不过两尺多,全重三十六斤,两个人可以左右抬着满山乱跑 炮头由两只铁爪架起,每次发射可装填5钱重的小铅子或小石子100枚,上面用一个重30两的大铅弹或大石弹压顶,发射时大小子弹齐飞出去,轰声如雷。 射程虽然相当可怜,只有不到一里 但在缅甸、云南这种深山老林,再合适不过 最重要的是,这玩意它不占太多编制和后勤压力啊,每个哨、队都能装备,哪怕明军分散成百人左右的小队,也能保证有火力覆盖能力。 缅甸不同于安南 安南虽然也是东南亚,热带国家 但毕竟从汉代就已经开始开发,尤其还有河内平原,只要拿下谅山,大军抵近升龙府,还是很好对付的,后勤补给也不难维持,从海陆,自广州起运,到海防港靠岸,甚至比陆路运输还要方便得多,也不费人力。 可缅甸就大不相同了 这里开发程度更低,直到二战都还是一片深山老林 地形也更为崎岖,基本没有大的平原地带 明军想大举深入,难度实在太大 所以胡一青并没有像焦琏那样主动出击,而是在云南坐等对方先动手 不过胡一青的这策略也算简单有效 莽白其人,志大才疏,贪利狠毒 在和澜沧合作,又成功逼迫几个小国出兵,加上暹罗方面的一万援兵 缅甸先王他隆是个明主,致力于国内经济的恢复和发展,分配土地给无地农民,并对国内做了第一次人口和土地统计。 给莽白遗留下一个国力还算强盛的东吁王朝 多方联合,硬生生凑出了“十万大军” 当然,以缅甸和澜沧军制,这十万大军可能不比昔日明军溃烂的卫所兵强,基本都是每家每户抽丁组建的。 不过起码还是给莽白壮了胆子 对于云南的明军状况,莽白并非一无所知 此时的明缅边境,都是土司山寨地带 这些土司,很多难以区分出到底是明人,还是缅人,或者说既是明人,也是缅人,他们自己都未必清楚。 故而双方情报不难交通 据莽白了解,对面的明军主将胡一青手中,最多也就三四万常备军 当然,他的情报还算准确 所以,莽白选择了主动出击。 联军兵锋越过陇川宣慰司,朝滇西进发 而胡一青却没有直接和联军交战,而是大步后退,吸引对方深入 ------------------------------------- “阁下,恐怕东南亚那边,并没有牵制明军太多注意力啊” 荷西联军,任命范德林为司令官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02节 不过本来意料中的东南亚方面,似乎没有取到太大作用 从既有情报来看,明军甚至都没有大动干戈 这让范德林比较烦恼 听完参谋的汇报后,只能道 “不等东南亚那帮猴子了,光凭他们是成不了事的!” 荷西联合舰队,已经聚集于吕宋岛,只等范德林一声令下了 联军炮舰达八十余艘,比大明海军几个舰队的炮舰总数加起来还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是荷兰和西班牙两国,在远东地区的绝大部分精华力量 可以说,是将两国远东海洋势力都推上了战争的赌桌 当范德林下令开拔之后,先遣舰队十余艘炮舰,朝台湾方向而去 他们却发现一个尴尬的事实 上百里内,居然没有任何明军舰队的影踪 是的,明军毫无主动出来接战的意思 台南明军干脆龟缩在安平城内,这个荷兰人修建的棱堡,被明军接手后,还加强了一番,部署火炮从原先四十门提高到六十四门。 并入主一千精锐步枪兵,更加难啃 港口内早已被肃清一空,根本没有船只,大员港两侧炮台也被加强 入驻了专门从内陆转调的二十门重炮,见联军舰队临近两三里内就开始放炮威慑 这让联军舰队愈加疑惑 这缩头乌龟的样子,可不是之前明军的行事风格啊 范德林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庞大舰队继续北上,所见台湾沿岸地区大多如此。 明军只在临岸可登陆的要点驻兵,驻炮,找不到半点主力炮舰的影子 明政府的海军呢? 而就在荷西联军舰队疑惑之际 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广州和泉州、福州等大明沿海重要港口内 一场别开生面的战争动员会,正在进行 而这场动员会的参与者们,既不是大明海军将士,也非御前军士卒,甚至都不是民兵。 而是另一个,时常被人忽略的,大明境内的巨大武装集团——海商 第49章 资本家的怒火 光烈朝以来,由于对商业、海贸管制的改革与开放 尤其是取消了对专门的商户籍,和规范商税缴纳,以及《行社公司令》的出台,又规范了民间商业经营模式。 十二年以来,大明内外商人阶层的发展,大概分为两个阶段 首先是快速扩张,在光烈元年到光烈七年间,伴随着明军兵锋步步推进,商人群体紧随在军队身后,开拓市场,壮大实力。 而光烈八年以后,战争结束,国内市场,从空间上来说,已经趋于饱和 与此同时,朝廷又调整了政策,由于战争结束后,朝廷已经没有了过多的财政需求,故而对于海贸的重视程度开始有计划的减轻。 也就是,不再着重的鼓励对外商贸,虽然依旧保持开放,但开放规模不再扩大。 于是乎,国内商业群体,尤其是海贸相关的商人,又进入了下一阶段,兼并整合。 过去一盘散沙,各显神通的商业群体,开始重新融资、重组、并购 形成中大规模的实体企业 可以说,此时的大明海商们,相较于欧洲的同行,或者以前郑芝龙一类老一辈亦商亦盗的旧式海商,已经变得“文质彬彬”起来。 但这并不能消解,这个时代,海贸商团,天生具有的武装和暴力性 在风帆战舰时代,一个国家的海商,天然就是海军的预备队 这倒不是说,国家有什么强制手段来命令海商们为自己征战 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有为了保卫自己商业利润,而付出一切代价的冲动 相较而言,海军,更像是海商利益的代言人而已 广州市舶司 洋务院拆分以后,市舶司系统,归通贸署统辖 每个市舶司,都会设立一个商人协会,由当地常驻的中等规模以上行社公司参与,并选举商会理事。 而今日,在广州市舶司衙门里,却是颇为热闹 整个广州商会的海商代表全部到齐 因为,他们正在商议一件大事 广州商会理事潘承均,是这些年出头的新兴巨头 所属的潘氏公司,也是此时广州海贸中的龙头企业 在十多年的竞争和兼并中,当初张同敞进入广州主持工作时,广州港十五大商行的格局已经被改变。 其中不少在市场竞争中淘汰,也有许多新兴力量崛起 这都是商业活动中的常事 现在广州港最大的,除了皇室、官府控股的海务公司,主要是潘、伍、卢、叶,以及近两年异军突起的潇湘行五家规模最巨。 “总之就是一句话!我们不能坐视荷兰人的战船,开进澎湖以北!” 大厅之中,十余桌,上百人喧嚷坐着,互相言语,叽叽喳喳 这些人都是广州港内的头面人物 商会理事潘承均拍案而起 “之前提举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这番红毛鬼北上找麻烦,是为啥?” “不就是因为官府拿回了台湾,又把红毛鬼驱逐到了台湾以南吗!” “咱们扪心自问,如此一来,受益的是谁?如果红毛鬼一直赖在台湾、东南不走,受损失的又是谁?” 句句都说到在座的资本家与殖民者们心里去了 台湾问题,归根到底不仅仅是个领土问题,而是经济问题! 大明的海商不可能拱手让出日本市场,更不会允许在往南洋和日本的重要航线上,被人漫天要价的收保护费! 以前也就算了,现在既然已经拿了回来,那就断然没有再吐出去的道理 还有海商抱怨道 “自从红毛煽动安南闹事,安南、柬埔寨的进出口就断了,我这边还有七八艘船的货压在手里呢!” “就是,今年本来是要从那边购粮转运山东的,结果原本计划八千石,现在连两千石都凑不出来。” “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每天一睁眼闭眼,几百上千的工人、水手、船夫都要吃饭,都要工钱!这商路再这样堵下去,早晚要破产!” 嘈杂的抱怨声很快就响彻了整个大厅,大家都各有各的麻烦事 这就是资本经济和小农经济最大的不同 对于小农而言,千里之外,一个岛屿,一块地盘的得失,不会对国内的生产秩序造成任何影响,甚至另一个村发生点事情,也未必能影响到这个村。 但资本经济的逻辑不一样 它是一整条完全的产业链,产业链上下游的任何一段,发生故障,都会立马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 对于一个传统的农业国家而言,东南亚的几个化外小国,隔岸几百里外的孤岛,有再大变故,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但对现在的大明而言 这是要在多少人的既得利益上动刀子? “一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有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对于这些快速发展和扩张的商业和贸易公司、行社老板们 什么领土问题,尊严问题,都是其次 谁敢动他们的航线,动他们攫取利润的通道 谁就tm得死 至于什么家国大义,说起来,近代民族主义,本来就是资本主义经济的副产物,是资产阶级为了维护自己的群体利益,以及殖民地为了对抗资本殖民,而创造的意识形态武器。 “聚兵,讨贼!” 还没等潘承均引导话题,激发大家的情绪 随着抱怨声越来越大,大家言语越来越激烈 随着以为潇湘行的经理一声举手疾呼 瞬间引爆全场,众商行纷纷响应 “聚兵讨贼!” “早就想给红毛鬼一点厉害了!” 所有人都兴奋起来 这个时代,敢在海外跑船的角色,哪一个不是狠人? 许多人甚至根本就是海盗洗白上岸! 此时距离颜思齐、郑芝龙那个群魔乱舞的时代,不过也就十几二十年而已。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03节 大家都还保留着那种一言不合,抄家伙干的传统 直到光烈十年以后,沿海各市舶司,每年都还会上报大量海商械斗,确切说这不能叫械斗,得叫内战的案件。 而这些只是沿岸靠得太近被发现的,更多的,在茫茫大海上,杀人越货,那都是家常便饭,只是只要别再市舶司和沿海周边,官府不管罢了。 一如之前在巴达维亚的荷兰市议会中 许多主战派议员海商活跃不停 现在,大明的海商们,同样坚定不移的,要为扞卫自身利益,拿起武器 只是,荷兰人在远东,只有巴达维亚,而大明,却不止广州 不仅仅是广州市舶司 同样的景象,也在厦门、福州、泉州、宁波等等重要的沿海市舶司中发生着 群情激奋中 一支庞大的,前所未有的舰队,正在从南直、浙江、福建、广东四省沿海,缓缓汇集。 大明,真的缺战船吗? 或许平常是缺的 可当商路被人掐断,关键的贸易节点被威胁 曾经,在通往南洋、东南亚、日本,来往如梭,数以万计的船只,顷刻之间,便都会变成战船。 仅仅是广州市舶司,当广州商会达成共识,通贸署也站出来表示鼓励以后 很快,短短数日内 凡各类行社、公司一百一十五家,汇集于番禺港 他们带来了五百料以上大福船五十八艘,三百料至五百料的中型福船,一百四十余艘,其余小福船和其他各型船只,不下八百艘。 还有一万四千多水手、船工 甚至还自行筹资军费,得八十五万元 这还只是广州一港,其余如泉州、宁波之类大港,怕是也不比广州差到哪去…… 数日之间,大明海军一下子,就多出了上万艘大小战船,近十万水兵助力。 第50章 为了利润,开战(上) 好在,明廷之前对于动员广大的海商武装参战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主要是关于三方面的 首先,这些海商虽然自身也有不少武备,但相较于荷兰人,毕竟有些薄弱。 官府可以以免费租赁和廉价出售的方式,向他们临时提供一批武器 包括数百门淘汰下来的旧火炮,火绳枪近万支 还有大量火药 其次,这些海商来自东南沿海各省,不同地区,许多团体之间,还存在不可调节的矛盾,想要进行统一的军事行动,就必须要建立临时的统一指挥体制。 由海军都督府,外派三名将领以及大量参谋人员,在浙江、福建、广东三地,组建临时舰队。 海军将领担任主将,由海商推举的领袖担任副将 其中,最为重要和关键的,自然是广东舰队 他们既要向东参与和荷兰舰队会战,又要向西袭击和登陆东南亚沿海,策应明军在陆地上的进攻。 其三,是规范战争中的原则和范围 毕竟这并非是常规武力,而是临时舰队,不可能长期作战,而且其军费也是由各海商自付的,否则真以明廷自己承担这么大规模的舰队开销,那得多少军费,再给海军开两倍都不够。 枢密院海军署给出的规划,是尽量在两个月内,结束战斗 其中,福建舰队主攻,广东舰队、浙江舰队侧击,广东舰队还要负责对东南亚战区的策应。 当然,大明海军应当充当这支庞大舰队的先导和骨干力量。 而且,海军署和郑成功认为 组织这样一支庞大的舰队,看起来好像朝廷一分钱没花,但其实代价是十分昂贵的。 原本被用于海贸的商船都被动员起来,常规的商业活动都按下了暂停键,每天都是数以万计的利润和税务流失。 既然如此,就应当追求更大的目标和战果,才能得偿所失。 郑成功以为,不妨趁此机会,直接拿下马尼拉和吕宋岛 让大明海军在南洋落脚 倒并不是不想继续南下,拿下巴达维亚,乃至于整个印度尼西亚 但奈何时间不够,如果持续太久,这些海商会自行解散的,毕竟他们是为了扞卫自身利益而战,其目的是为了恢复之前的贸易线路。 和荷兰人旷日持久的打下去,反而不是他们所希望的。 ------------------------------------- 范德林的联合舰队,在台北稍稍逗留了一会 之前,在台南,他们完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那座本来是由荷兰人主持建造的堡垒,反而成为了他们最大的阻碍 他们在大员港顶着明军炮火,尝试登陆 好不容易登陆以后,上千雇佣军刚刚上岸,就被明军从城内冲出的近千步枪兵击溃。 只得重新退回船上 归根到底,他们的兵力,实在是太稀薄了 之前明军为了围攻热兰遮,都得出动数千上万人,而他们现在手中,能出动的兵力也就不过两三千,又哪里来的机会? 范德林只能放弃了通过直接攻占安平城这个统治核心,来夺回台湾 转而打算断绝台湾到内陆的海上联系,从而围困台岛 而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要威胁大明的东南沿海,尤其是福建 范德林当年是见过郑芝龙厉害的,所以对于此战,还是相当谨慎 不过他自信依旧很足,毕竟此番并非是荷兰单独出兵,而是整个远东,西班牙和荷兰武装力量的联军。 即使遇到郑氏舰队主力,他也有取胜的把握 于是乎,联军舰队在台北,又和当地驻守的明军发生了冲突 在出动两千多雇佣兵,围攻三日,依旧难以夺下由五百多明军士卒驻守的鸡笼镇后,荷兰人只得先把目光投向福建方向。 …… “都督的意思,先把荷兰人放进来,最好再靠岸一些,咱们才方便全歼!” 福州府沿海外的海坛山 福建联合舰队在此扎营,海坛山以西的沿海港口里,数不清的大小船只随波荡漾 各色旗帜迎风猎猎 山上营寨中 海军委派的主将黄昭朗声对在座的头领道 整个舰队被分为六个支舰队,每个支舰队都有临时推举出来的首领担任指挥。 黄昭是郑成功亲信出身,亦是福建人,郑成功麾下,大多数都是福建人,所以福建海商在这次出兵中,响应最多,最强烈,毕竟郑氏自己,就是福建最大的海商。 所有郑氏旁支都出船出人策应 “诱敌深入?那诱到哪里才算是深入?” 立即有人发问 既然是要等到红毛鬼近岸,总不能等他们登岸吧? 黄昭解释道 “都督的意思,大概就是这里” “海坛岛!” 但大家还是有不少疑问 “红毛鬼难道不可能跑到金门去吗?” “不怕!金门方面也有舰队驻守” 既然在动员以后,明军不再缺船,甚至多到有点溢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那郑成功干脆来了个坚壁清野,铜墙铁壁式的防御 即整个福建,几乎所有沿岸可登陆的海域,都被动员起来的武装商船巡逻驻守。 只要荷西联军舰队,侵入任何一地,都会如同长城边塞一样,烽火连天,吸引全闽的战船围攻过来。 最后向蚂蚁咬死昆虫那样,群起而分食之。 范德林从抵达台南时,心中就有些担忧,到了台北以后,这种担忧就更加浓郁了。 直到继续往北,横跨台湾海峡之时,他终于明白自己心中在疑虑什么了 商船呢? 原本这片海上,来往不停,如织如梭,数以万计的商船呢? 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不见了? 台南、台北,大员、鸡笼港,均无任何商船停泊 范德林之所以没有考虑到商船参战的可能,倒也不怪他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04节 毕竟这种事情,在之前,虽然不是没有过先例,如郑芝龙就是个大海商,最后被明廷诏安,变成了海防游击。 可那毕竟是少数,郑芝龙当初在东南沿海,几乎获得了垄断性的支配地位,故而他一人,基本上就能代表大半海商的态度了。 而在范德林看来,郑成功已经被整编为明朝海军,也就是说,现在的大明海军就是郑氏,自己作战的对象,只是郑氏而已。 是的,直到现在,在大多数西洋人眼中,所谓的大明海军,应该就类似于过去明廷诏安郑芝龙一样,诏安了郑成功罢了。 本质上和过去那个郑氏集团没有区别 但现在不同,被动员不是“被招安”的郑氏,而是整个东南沿海的所有海上武装。 “总督阁下,那就是海坛山!” 范德林在大副指示下,远眺对面的一座,悬于福建曲折海岸线外的黑影 那就是海坛山,过去从嘉靖,一直到崇祯年间,大明对外走私的主要中转地。 当年第一代“海贼王”汪直还在的时候,史载海坛岛“赖以为生者,不下十数万”,几乎福建沿海百姓,都参与到走私业务当中。 开放海贸以后,海坛岛的地位逐渐降低,但当黄昭想找一个聚集战船的地方时,还是首先想到了这儿。 而现在,这里,将成为明军“东南联合舰队”,和“荷西联合舰队”首次对决的战场 也是西洋的资本家与殖民者们,和大明的资本殖民武装集团,为了争夺各自的市场和原材料产地,以及对贸易航线的控制权,展开的第一次全面冲突。 第51章 为了利润,开战(中) “明国海军都躲起来了吗?” 巴勃罗是联军舰队中,西班牙方面派遣的指挥官 由于总指挥是由身为荷兰东印度公司远东最高经理人人,巴达维亚总督,范德林亲自担任,菲律宾的西班牙总督也不好直接参与,毕竟军事指挥,最忌职权不明。 所以委派了马尼拉当局的一名高级雇佣军官,担任西班牙方面的代表,同时也是舰队的二号人物。 作为一名从西班牙皇家海军,抽调到殖民地任职的中校军官,巴勃罗的战争经验还是颇为丰富的。 他参加过和英国以及镇压西非殖民地的武装行动和海战 故而在这次行动当中,相较于主帅范德林,巴勃罗事实上承担着主要的战术指挥职责。 但,像眼前这样的情况,还真没有见过 巴勃罗对于明廷海军的状况倒也并非毫无认识,但就他理解中的大明海军,大约也就是东南沿海郑氏的规模,大概一百艘左右的主力战船,以及大量中小辅助船。 西洋人对于大明战船的印象,就是硬帆,炮少,船多。 不过之前的台湾一战,还是让荷兰人意识到,明军舰队,已经开始侧重炮舰建设,一改过去“小船群攻”的近海战术,开始向远洋海军迈进。 也正因为如此,这让荷兰以及西班牙殖民者,才会迫不及待地想摧毁掉新生不久的大明海军力量。 远处的海坛岛,眼看着越来越近, 荷西联军的舰队,劈波斩浪,雪白色风帆迎着季风,全速前进 但就在数十艘双桅以上高大甲板战舰兵锋所指 那海坛岛后方海湾里,一根根桅杆忽然出现在为首的西洋夹板战舰上,指挥官望远镜视野当中。 而在十数里之外的海坛岛 福建联合舰队中,旗舰涌金号上,船长也已经发现了对方 涌金号并非海军舰船,而是临时征召的海商船只 不过不同于一般的商船,涌金号作为大明海务公司,泉州分公司的主力运输舰,载重达千料,即使在海军当中,都算大家伙了。 但这些商船的特点就是,虽然体量都不小,但武器装备不算很多 比如涌金号,只配有六门炮,和二十多支火绳枪 而且作为一艘近海商船,涌金号三桅均为硬帆 这种硬帆相较于软帆,更容易转向,和利用近海低速风,但不利于离岸的远洋航行。 这也是明军选择将决战地点放在沿岸的一大原因 “发现明军舰队主力!” 荷西舰队先导舰队发现状况后,很快用旗语往后传递消息 碧蓝色波涛之上,就在巴勃罗往后传达命令之际 只见远处那星星点点的桅杆丛林,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 就像一袭黑潮,从海平面下缓缓升起 看得他目瞪口呆 那不是情报中的几十上百艘战船,而是成百上千,密密麻麻,宛若要塞满整片海洋。 这些船只并不大,桅杆、帆布、船型,形制各异,有大有小,但数量实在是夸张。 巴勃罗看了良久,心情顿时从之前出发时的信心满满跌入无底深谷 他突然明白,自己,以及整个东印度公司,还有西班牙人到底忽略了些什么。 人人都说荷兰是“海商马车夫”,是这片海洋上,拥有船只数量最多的海洋帝国,的确不假。 但就商船规模而言,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荷兰而已的 过去,由于大明特殊的对外走私体制,虽然沿海保有大量的商船,但基本的活动范围都在东亚海域,少量往南洋方面跑。 所以给这些西方殖民者们的印象中,大明本土的海商集团,大多是分散的,即使能形成武装力量,也主要体现为散落的海盗组织。 更不要说,海商、海盗们和官府搅和在一起,基本上这么些年来,也只有郑芝龙一家成功“上岸”。 故而在发动战争之时,他们下意识地把大明数以万计的海商团体们,看做是“中立势力”,毕竟在过往,双方即使发生冲突,大多也是和其中部分团体间的冲突,比如当年料罗湾之战,荷兰人帮着刘香打郑芝龙。 直到现在,巴勃罗才猛然发现,自己所面对的这个国家,也许在远洋航海上,还趋于国际末尾,但并不意味着人家缺船少炮! 只是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这一积累出来的庞大团体,由于各种原因,没有聚集在同一旗帜下而已。 而现在,明政府通过开海和新法,控制了沿海市舶司,从而把这些曾经的走私商们,规范入同一利益立场中。 如此,当外来的殖民势力到来,这个被联系起来的巨大利益共同体,将会自己做出选择。 “准备靠近!” “各舰做好战斗准备!” 相较于荷西联军那边几十艘船,好指挥 明军联合舰队这边,就比较麻烦了,几百艘船,都来自不同地区,不同行社、公司,只能依靠临时任命的旗舰和指挥官,利用一些简单的旗语,下达最为简单的命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进攻和后退 至于其他,只能交给各船自己发挥了 当获知情况后,其实都用不着前面侦查的巴勃罗旗语 范德林通过望远镜就已经看得清楚,明军船队根本没有什么战术可言,一眼望去,黑压压的船体和白花花的帆布。 遮天蔽日 范德林不是傻子,只是看到这场面,愣住良久之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他对明政府的了解,肯定是对方战前大量强行征用了沿海商船参战 否则无论如何,大明海军也不大可能弄出这么庞大的船队来 尤其这些船只形制各异,一看就不是正经战船 不过好在,荷兰人并非没有过对付这种明朝海盗特有的,“群狼战术”的经验。 “左满舵,转向!” 巴勃罗的旗舰率先改变航向,把整个船头向侧面调转,而将侧舷上的火炮对准那铺面而来的黑压压“船潮”。 其余荷西联军炮舰纷纷效仿,他们按照队形,错开布置,变成一个半圆弧形的横阵 以求最大可能的吧火力投送面对准敌人 这个火力密度可不小 约八十艘炮舰,平均每舰载炮二十四门,侧舷就是十二门,合计九百六十多门火炮。 如果放在陆军,相当于御前五军所有炮营火炮之和,还要多 这就是海战和陆战之间的巨大鸿沟 而相比较之下,明军这边,看似汹涌,实则武器装备上逊色得多,能配备十门火炮的舰船,屈指可数,大多数小型福船,只是有几门碗口铳,或是佛郎机自卫而已。 不过范德林与巴勃罗也不敢掉以轻心,当初郑芝龙也是靠着上百艘小船,硬生生咬死荷兰人九艘夹板炮舰。 而明军这边,海军委派的督军黄昭,头上汗流如注 大明海军将领和士卒,普遍都比较年轻 不仅是海军都督郑成功,如黄昭这种中层将佐,也不过二三十岁 这还是他第一次指挥如此的大规模的海战 当然,郑成功交给他的任务,并非是要凭借眼下看似“庞大”,实则乌合之众的数百艘武装商船,就能吞下面前的荷西炮舰。 而是尽可能的打乱对方的部署 风帆炮舰时代的海上战争,与同时期陆地上的线列步兵比较相似 都是一种几何学和意志力的比拼 简单来说,对于炮舰而言,只要能尽可能的维持横列队形,哪怕只是最简单的一字长蛇阵。 而郑成功明白,如果只是比拼火力,大明海军并不占上风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扰乱荷西联军的阵型,最好能用“船海战术”将对方切割成多个碎片,独自为战。 届时,作为主力的海军炮舰再于众多武装商船的掩护下,捉对与敌方炮舰近身搏斗。 这样,敌方在火力上的优势,就会被大大削弱,不得不陷入一对多的接舷战中来。 到时候,明军船多、人多的压倒性优势,便能彻底砥定战局。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05节 第52章 为了利润,开战(下) “别光用帆啊,快!下去把大桨支起来!” “越快冲过去,咱们越安全!” 黑压压的船只,冲向荷西舰队炮舰横立,构成的封锁线 如同汛期的汹涌浪潮,扑向薄弱的防河大堤 武装商船船头,经验较为丰富的船长和大副,大声向下面的水手命令 他们许多人,根本就是天启、崇祯年间,活跃于东南沿海的海盗出身,只是光烈朝开海以后,逐渐洗白上岸,看起来似乎人畜无害而已,对于这种西洋炮舰的套路,还是颇为熟悉的。 在这种火力陷入劣势的情况下,顶着炮火和对方对射,那才是傻子 最好的办法,就是依仗自己船小,帆桨并用,加速靠近,一波枪林弹雨倾泻完,就马上撞击,接舷厮杀。 水手、船工们,各自心情紧张莫名,他们不是没有见过海盗,但如此大规模,数百艘战船的决战,还是让人心潮澎湃。 健壮的船工拼命摇动大桨,这种中小型海船使用的木桨,需要四五个人一起才能摇动。 一般大型海船都不配备桨,因为排水量过大,木桨就没什么作用了 但这些中小型商船,普遍也就一两百料上下,在使用帆动之余,也会留出大桨的位置,用以在无风区和靠岸时辅助。 此刻,却变成了它们加速冲破敌方炮舰封锁的利器 “通通通……” 远处,荷兰和西班牙人的火炮不断击发、装填 望过去宛若年节时的焰火,此起彼伏 这年头的弹丸初速相当可怜,故而肉眼都能依稀看清楚那铁制弹丸飞出的曲线。 在空气中翻滚呼啸,裹挟着海风 “扑通” 于海面上溅起白色浪涛 把临近的大明武装商船甲板上的水手,溅了一脸。 当然,作为横行海洋的霸主,荷西联军的炮术,还是相当厉害的 不是每艘明军商船,都能幸运逃脱 十数里的封锁线上,近千门火炮密度,总能击中不少倒霉蛋 “咔嚓!” 滚烫的铁弹,能够快速冲破甲板,搅烂内里设施 如果有水手和船工躲闪不及,便是留下一蓬血雾、残肢,和凄厉的惨叫 而且由于明军船只大多不是专业改装过的战舰,质量上没有海军战舰那么严格,也更加脆弱。 一些小型船,只是遭遇两三次集火,便基本丧失了战斗力 越是靠近,对方炮火的威力就越是明显 不过,牺牲总是有价值的。 战前,朝廷承诺,凡是在战中产生的船只和人员损失,都可以得到补偿。 尤其是人员死伤,可以按照军队的烈士待遇安置 毕竟,虽然是为了共同的利益,但人家的的确确是为了替大明海军顶着炮火,吸引火力。 其实这些武装商船上的水手,心理素质并不及海军,但奈何人多、船多,总是能激发一二“浑水摸鱼冲过去”的勇气。 “不要慌!红毛鬼的炮看起来厉害,打不准的!” “大家少站在甲板边上,用力划桨!快!” ------------------------------------- “明人想缠斗!” 巴勃罗听着耳边永无停息的开炮和装填声 老兵口中,蹩脚西班牙语的脏话不停嘶吼 远处如潮水般涌来,似乎永无止境的各类船只,总能给每一个炮手沉重的压力。 巴勃罗通过望远镜,看着那些逐渐顶着炮火,利用数量优势,快要挤进联军舰队跟前的小船。 不难理解对方的打算 不过不等他做出决策,同样有所准备的范德林已经开始下令了 司令官让所有舰船,在保持射击的情况下,接着海风,向东北方继续转舵航行,并慢慢缩小船间距离。 其实就是在把舰队聚拢 黄昭的旗舰,涌金号冲在最前面 已经在荷西联军的弹幕中,中了两弹 侧舷漏水,好在提前就准备好的损管队手脚够麻利,立即填补,不至于对船体造成太大伤害。 而且早在晋代,中国的海船就已经开始使用隔舱技术,福船的水密隔舱技术,更是相当成熟 即使发生外部船板被火炮击穿,海水涌入,虽然会导致机动性能下降,但也不至于造成太大事故。 “突进去!” 黄昭明白,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可能,把对方的炮舰集群给分割开来 他让坐舰顶着炮火,直接加速切入对方两艘炮舰前后收尾之间 当然,这样的代价也是十分惨重的 瞬间,涌金号就成为了两艘炮舰近三十门火炮的集火射击对象 如冰雹般扑过来的炮雨,刹那间在涌金号周围激起朵朵浪花 几枚掠过海面的弹丸,“蓬!”的一声把船身薄弱的木板撕裂开来 与此同时,上百艘各式冲破了荷西联军火炮封锁,靠近对方船只的武装商船,纷纷效仿跟随。 这些船,大多数都是小船,只有百料上下,载人不过一二十而已。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炮舰难以击中 当然,幸存者偏差之下,往后,一路冲过来的数里海面上,已然飘荡着几十艘被击中,丧失行动能力的残破船只了。 “不要和明船缠斗,不要和他们接舷!快,转舵,离开这里!” 巴勃罗嘶吼着 但作用不大 只见不远处已经依稀可见人影的福船,缓缓靠近,随后,接近以后的明船,也不再只是挨打,而是释放起炮火来。 这个距离上,武装商船普遍装备的佛郎机以及碗口铳,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它们边射击边靠近,直到距离荷西联军炮舰不过数十步 不只是佛郎机,连火铳都可以抄家伙上了 “砰砰砰……” 浓烈的硝烟在海面上来往倾泻 不少武装商船,保留着当年做海盗时的作战风格,直接在上风口撒石灰 白色的烟雾,迅速在海风带动下扩散开来 见着都能看见对面人了,双方士卒也用不着躲在甲板底下,干脆抄起火铳,就在甲板上对射。 “检查好家伙事!准备接舷!” 明军船只由于普遍个头要小,想要和对方夹板炮舰接舷,颇有些困难,还必须用木板搭上,然后攀爬上去。 “用炸弹!” 被明军福船冲撞后,知道对方想要接舷的夹板炮舰上,西班牙军官马上大声嘶吼命令 让水手和士兵,用点燃的炸弹把对方接舷的木板炸断 但这玩意显然不只是西班牙或者荷兰人有 “轰隆!” 火光在接舷处迸射 双方各自投掷的炸弹,近乎同时爆炸 硝烟中,还夹杂着对射的火铳弹丸,来回飞舞 犹如炒豆般,响个不停 而纵观整个战场,荷西联军八十多艘炮舰,大约有十艘已经被明军靠近并尝试接舷,还有十多艘处于和明船近身周旋的状态。 眼看整支舰队的速度和阵列都被牵连迟滞住 而在战场的西南侧边缘,一排高耸的桅杆,已经缓缓朝着激烈的战场靠近过来…… “都督,红毛鬼已经被牵连住了!” 用望远镜,依稀能看见远处交错的船影 甘辉兴奋对身后的郑成功道 过去了数年,此时郑成功也已然三十多了,留起了短须,看起来颇为成熟,少了几分少年英豪的锐气,却也多了几成旧掌杀伐的威势。 “检查全队是否有脱队的,让各舰做好火炮准备!” 旗语挥舞 全军六十余舰,队列逐渐收缩,变成菱形状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06节 它们,将从荷西联军舰队的侧后放,发出最为关键的一击! 相较于前方正在奋战之中,形制不一的武装商船 时光荏苒,曾经同样形制杂乱,以郑氏舰队为骨干建立的海军早已脱胎换骨 队列前,清一色的白色软帆,三桅甲板炮舰,和对面的荷西联军盖伦船差别不大。 只有那绘龙的金色三辰旗,以及赤红色打底的明字大旗,十分明显的区分了身份。 当然,盖伦船其实并不是风帆战舰的最终形态,就朱由榔自己所知,后来的剪式帆船其实更适合远洋海战和航行,但设计和制造军舰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任何进步都需要经验积累。 “司令官,您看那边!” 正在紧张观望着战局的范德林突然被旁人呼唤 心中烦躁,回首想要斥责,但接过下属的望远镜 向着西南方远眺时,却一下子提起了嗓子眼 紧接着回望眼前战局正炽的战场 喃喃道 “明人的主力,还没有动?” 第53章 海坛岛之战(上) 之前的台湾之战,荷兰方面,只有一艘白鹭号侥幸逃脱 所以,此时的荷西联军,虽然知道明军舰队实力不俗,但并无具体认识。 故而当联军面对福建市舶司组建的庞大联合舰队时,首先便将其当做了明军主力看待。 范德林原本的想法,便是先用优势火力尽可能杀伤明军,对其造成压力,而后收缩舰队,向北运动,将战场引开沿岸,脱离海坛岛。 毕竟相较于沿岸浅海,深海地区,才是荷西联军炮舰用武之地。 否则就算取得优势,明军也可以又像之前料罗湾那样,源源不断的小船,从岸上释放火攻。 但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眼前这黑压压一片,根本就不是明军主力 或者说,真正的明军主力舰队,压根就没有这么大的规模 海坛山战场西南方 从金门方向赶到的大明海军舰队,以偏狭的雁形阵,朝着战场边缘斜插而来 早在战前,郑成功就下令将全军几个舰队,都收缩在金门岛附近 郑成功明白,自己的舰队相较于荷西联军,在火力上并不占优势,数量和吨位也逊色不少。 如果再分兵成好几个舰队,分散进各个联合舰队中,反而是杯水车薪 与其如此,不如收指为拳,在关键时刻,给敌人薄弱处狠狠一击 眼看海面上的荷西联军,炮舰四分之一都被群起而攻的联合舰队小船们撕扯,难以脱身。 战机稍纵即逝,郑成功果断率领主力舰队,向敌军侧后穿插 为了精简和提高战斗效率,此战中,海军只带了炮舰,其余中小辅助船只,均未参战。 而海坛山这边,战斗这边进入接舷短兵拼杀后,格外激烈 船只互相碰撞的刺耳吱呀声,和呼喊厮杀,以及海面上伴随着浪潮起伏的残碎木板,或是被冲撞的残木,或是在火炮打击中的遗骸。 反而成为不幸落水的水手士卒们救命稻草 随着西南方,海军主力舰队,那高耸的桅杆和白色风帆逐渐靠近 交战的双方都已经发现 明军这边,欢呼声从接舷交战的夺舰战场,到后方紧接着顶着炮火,继续冲来的大小福船上,响彻海坛山前广阔海面。 “官军主力到了!快冲啊!” “切莫放走了红毛鬼,斩首俘虏一人,赏银二十,先登夺船者,赏银二百!” 明军数百战船,水手、兵员过万,是荷西舰队的近三倍 这种压迫感本身,就是在给对方薄弱的士气上,增加断裂的筹码 即使是海战,士气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郑成功命令麾下,在自己坐舰中间桅杆上方,竖起高耸的三辰大纛和帅旗,让整个战场无论敌我都能看见,随后顶在最前方,全速前进。 “各炮位开始准备!” “纵队队形!” 海军拢共六十余艘主力炮舰,分为两个舰队,向着对方横队中间切入进去,把整个荷西舰队截为三段。 范德林和巴勃罗等人当然不会坐视 前有狼,后有虎的荷西舰队,直接左右开弓,两侧火炮同时开火 合计约一千八百多门火炮,在这片并不算广阔的海域上奏响 远远听去,宛若鞭炮一般 “砰砰砰……” 飞舞的弹丸,不断在海面上激起浪花,这时节的海面上并不平静,沿岸潮汐带动着上面近千正在交战中的大小船只荡漾。 很快,行驶中的海军两支炮舰纵队,也开始用舰艏炮和部分侧舷炮向荷西联军发起炮击。 虽然海军炮舰的火炮装备量,没有荷西联军这般吓人 但六十多艘船加起来,也有近千门了。 要不说海军是个吞金巨兽呢,同样的军费,放在陆军,再练几万大军都够了。 两军舰船距离在不断拉近 明军这边,两个纵队的首舰,是整个海军仅有的两艘丙级战舰,全重千料以上,载炮三十二门以上的兴化号和泉州号。 兴化号是郑成功坐舰,而泉州号则由海军都督同知郑鸿逵亲自坐镇 可以说,整个海军几乎所有精华,都被拉上了战场,放手一搏 “快,换链弹!” 兴化号上,由郑氏老兵们担任的炮长,不断呼喝手下的年轻士卒 当接战距离进入二百步以内,光用实心弹就未免有些杀伤不够了 这个时候,战斗经验丰富的海盗们,一般都会换上专门制作的链弹和霰弹。 链弹用于绞断对方的桅杆,使其失去行动能力,无法逃脱,只能被动被己方登船接舷。 而霰弹则纯粹就是为了杀伤对方人员 不过这两个弹种虽然厉害,射程却十分有限,一般不超过两百步,也就比陆军用的虎蹲炮强点有限。 “二号药包装填!” 由于夹板炮舰的炮位基本都安置在甲板以下的夹层中,空间狭小,而且火炮发射燃烧又会产生大量热量,几乎所有炮手都是**着上身,只穿一条短裤。 这年头炮兵可是个真正的力气活 每一发炮弹打完以后,由于后坐力,火炮向后位移,都必须由人力将千斤多重的大炮拉回原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当然,在有宋应星带人设计下的绳索和滑轮、轨道复合的辅助复装装置下,比起以前,还是要稍微省力一些。 但每次复装,还是要四五个人一起拉动粗大的绳索 而且这一工作,考验的也不只是忍耐力和体力 同样是对意志力的考验 和陆地上的线列步兵们一样,这些海面上的勇士,便是大海之上的线列步兵 两舰横立对射,谁都不知道,下一秒,对方四处飞散的沉重弹丸,会朝哪边来。 一旦被击中,巨大的动能轻易便能穿透木板,就算不能直接命中人,所溅起的碎片木板也能将人杀伤。 可以说,这个时代的海军,与后世人们印象中那种充满礼仪感、绅士感的“高级军种”压根是两码事。 这个时代,船上的水手和海兵,最多的来源,是逃犯和赌徒 无论是东西方,都说郑芝龙是海盗集团,其实同时期的西方各个海军强国,那些所谓的“海军”,也只不过是合法的海盗集团而已。 甚至用海军劫掠对方的商路和沿海城镇,本来就是一种广泛使用的高效战术。 从这个角度看,风帆时代的海军强国,其实就是大海之上“游牧部落”。 相较而言,朱由榔对于海军建设的重视,倒是让大明的海军建设走向了一个较为“奇葩”的路线。 大明海军的纪律建设,相较于同时期的其他西洋海军,竟然有了云泥之别。 由于大量科班出身的军官和接受过基础教育的士兵存在,海军的整体作风,和陆军相差不大,甚至更好。 这在十七世纪普遍还是亡命徒、冒险家为主的海洋时代,确实是很奇葩了。 “咔嚓!” 明军纵队,在炮声隆隆当中,犹如两把钢刀,穿透在数百小船纠缠中,薄弱的荷西联军横队。 一艘载炮二十门上下的明军丁级战舰,中间主桅杆被对方的链弹绞断 高大的桅杆带动着各种绳索,倾倒下来,甲板上的水手和士卒们连忙躲避。 也许是倒霉,这一艘以广东潮阳县命名的“朝阳号”,被荷军主力战舰,载炮三十四门的“科瓦特号”侧舷集火。 风帆战舰就是这样的,打不中的时候真是命中全靠信仰,但一般有了点准头,由于整个侧舷都是朝着同一方向射击,往往能形成集火杀伤。 潮阳号被加厚的船舷,还是被对方二十四磅以上的炮弹给砸了个稀巴烂 哀嚎声在船舱内响彻不绝 让前方兴化号上的郑成功,通过望远镜看到这一幕,心如刀割 这每一艘船,都得从船坞、港口,铺设龙骨、装板、刷漆、晒装,几年功夫才能造出来。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07节 当然,这些牺牲都是值得的 只要赢下这一仗,郑成功相信,自己应该是不用愁炮舰补充进来 对面这些个眼见清一色千料以上的数十艘西洋夹板舰,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敌军八十多艘战舰,宛若一条被截成三段的长蛇 范德林被困在正中 他和麾下还在做最后抵抗,虽然当他明白明军主力居然一直埋伏在西南海域未动时,就已经知道此战联军凶多吉少了。 残余的联军炮舰,迅速转向,收缩成一团,宛若圆阵般,把侧舷全部对外,打算继续利用自身火力优势负隅顽抗。 但郑成功并不害怕这个,他就不信了,红毛鬼的炮弹打不完? 第54章 海坛岛之战(下) 海战不是陆战,一般情况下,交战中的双方是很难获得后续补给的。 弹药消耗基本都是一次性 而风帆时代,动力所局限下,所携带的弹药又相当有限 当然,打到弹尽粮绝的情况毕竟还是少数,绝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弹药还没清泻完,两军就已经全部接舷,短兵夺船,结束战斗了。 兴化号和泉州号,是海军中为数不多,可以和荷西战船正面硬刚的炮舰 分别承担了两个纵队的火力输出 也吸引了荷西舰队的许多注意力 整个海面上,林林总总,将近三千门火炮,在各自逞威 当海军军舰纵队,把荷西联军舰队切割成三块以后 之前顶着对方火炮输出,难以靠近的数百武装商船,一下子得以缓解 海军炮舰虽然与敌方对射,并不占优势,却能大大吸引住荷西联军炮火 紧接着,数以百计的福船,如同行军蚁一般,在海军炮舰的炮火掩护下,开始攀附靠近收缩成一团的荷西联军舰队。 “蓬,蓬!” 船只碰撞的巨大声响,再次响彻 越来越多的福船,扑上对方的炮舰 当然,也不乏东亚地区,水战中的传统曲目,用小船搭载油料、稻草,点燃后火攻。 此时,战斗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 眼见着从正午一直打到下午,再有一个多时辰,太阳就要开始西沉了。 “杀!” “弟兄们抄家伙上!” 碰撞之后的福船上,无数服饰各异的水手、船工,手持各类武器,扑向夹板舰。 他们许多人当初就是海盗,只是这两年才稍微消停,如今却是又找回了当年“海贼时代”的战斗风格。 而荷西联军方面,面对汹涌而来,如狼群般围攻撕咬的众多福船,亦是慌了神 大副领着士兵,用火铳还击 “快!射击,把这些黄皮猴子赶下船去!” 但荷西联军本来就在数量上不占优势,被海军炮舰突然分割为三段后,更是各自为战,根本无法发挥之前单独对付联合舰队武装商船时火力。 很快,越来越多的福船开始接舷 终于,在郑成功一声令下,海军炮舰向前继续运动,加入接舷战场…… 日色西沉,黄昏血色夕阳,倾洒在海坛岛前的数十里海面上 战斗已经进入尾声 当海军数十艘中大型战舰加入战场后,战斗就已经毫无悬念了 不只是明军将士和商船们信心大增 被包围,并陷入接舷的荷西联军,也先后绝望 当兴化号最先与一艘载炮二十八门的西班牙舰接舷,两军近身搏杀只持续了不到两刻钟。 相较于明军这边,经历过至少一年以上纪律和技能训练的军士,荷兰和西班牙这些个武装商船上,由亡命徒和赌棍组成的军队,在肉搏战中,优势相当有限。 明军将士,即使是在狭小的夹板上作战,也能保持基本的队列和组织,用排枪杀伤。 尤其明军已经广泛装备了燧发枪 所以接舷战的结果,近乎一边倒 不到两刻钟,对方残余士卒就在船长领头下举手投降 这艘非主力战舰的投降,仿佛引起了连锁反应 接着,投降的荷西战舰越来越多 两艘、四艘,七艘…… 等战斗又持续了一个时辰 天色将暗 炮声渐息,双方进入缠斗,兵力劣势的荷西联军根本不是明军群狼战术的对手。 范德林的坐舰,在被三艘福船,以及一艘海军炮舰同时接舷 几乎被困在中间动弹不得,整个船体都被冲撞得扭曲起来 作为一名海商出身的总督,这个位置都是他花钱在阿姆斯特丹从公司高层那买的 显然没有什么奋战到底的思想觉悟 荷西联军司令官范德林,同时也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委任的远东总督,带着最后被包围的九艘,伤痕累累的荷兰炮舰,打出了白旗。 反倒是原本同样危险的西班牙方面代表,军官巴勃罗,带着两艘勉强逃过一劫的三桅战舰逃脱。 主要是他运气好,之前海军炮舰以纵队将荷西舰队分割之时,他所在坐舰刚好位于三段的尾巴。 哪里距离战场边缘最近,而且明军绝大部分主力,都冲着范德林那边去了 毕竟中段被包的饺子最大,超过四十艘炮舰都被围困其中 而巴勃罗这两艘船,以及上面的一百多号残兵败将,就成为了这场战斗,唯一的幸存者。 其余 大明海军以及福建联合舰队,拢共六十四艘炮舰,以及各类大小福船近四百艘 在付出十艘炮舰重创,二十二艘轻创,损失福船约六十余,受创难以统计,伤亡总数约在两千左右。 成功击沉敌舰六艘,重创(失去行动能力)十九艘,夺船俘虏二十三艘,逼降十九艘。 毙伤斩杀荷兰、西班牙雇佣军合计超过千人,至少俘虏近两千,包括荷兰东印度公司远东总督,以及其下有职衔的官员、市议会成员九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毫无疑问,战果是相当辉煌的 仅以缴获的战舰而言,除了击沉和部分受创太严重,没有返修价值了的,至少有五十四艘战舰,可以在大修之后,装备海军。 而那些无法重修的船上,火炮也能先卸下来 总计至少还有一千二百多门火炮可以使用 可以说,郑成功恨不得给范德林他们颁发一枚大奖章 这几乎相当于把荷兰与西班牙两国在远东的绝大部分海军力量,都打包一起送给了大明海军。 从此之后,大明海军在远东海域的霸主地位,将无人能够撼动。 ------------------------------------- 黄昏之下,满面硝烟的范德林,在兴化号甲板上,向郑成功递出了自己的佩刀。 他今年也五十岁了,反而对此很看得开 做了好几年的远东总督,他家里并不穷,他已经准备写信要求东印度公司将自己和几位侍从官员赎回。 至于其他的普通水手和士兵 干他屁事? 至于其他的,荷兰不是大明,荷兰执政也不是崇祯,对于这场战争的胜负 想要以战败为罪名,审判一个经过议会任命的东印度公司总督,还是很麻烦的。 范德林有充足的理由为自己辩解 在他看来,自己的失败很难说是策略或者玩忽职守的问题 荷西舰队已经表现出了很好的专业性和战斗力,甚至比往常好一些 这场战争失败的本质,还是在于,包括自己在内的东印度公司当局,乃至于整个欧洲的航海和殖民者们,都应当重新评估,这个东亚帝国在亚洲的影响力。 这个时代,东西方的交流还没有清代那样深入,西方对于大明的了解也是相当有限的,心中还是有些神秘主义的敬畏。 所以,其实就算范德林事后,为了推卸责任,再怎样夸大明政府海军的实力。 西欧的政客和资本家都不会觉得太过分 比如历史上,丢了台湾的总督揆一,(也就是那位荷兰执政的弟弟,现在正在福州府衙关着),在回到阿姆斯特丹后,专门出了一本书《被贻误的台湾》,给自己甩锅,大骂巴达维亚白吃干饭。 把郑成功麾下写得跟超人似的,在荷兰居然还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同 以至于往后百年间,西方人对于清朝海防的认识,都还有一些惯性 嗯,这个东方大国横起来还是蛮可怕的,轻易不要惹 郑成功接受投降和俘虏,清点缴获以后,并没有停下脚步 明军动员这么多船,当然不是只为了对付范德林的舰队而已。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08节 庞大的联合舰队,只是休整了几日,便继续启航 和广州方面的广东部分船只,以及浙江方面的舰队汇合,他们要一起往台湾去。 而台湾再往南 便是吕宋 此时,从吕宋,到印度尼西亚的整片群岛,都刚刚丧失了最重要的武备力量。 如同剥光衣服,楚楚动人的小姑凉,暴露在大明海军这个刚刚膨胀壮大的七尺大汉面前。 此时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 第55章 奴变(上) 胜利的消息传到南京,已经是十几天以后的事情了 这时候,前线,郑成功的舰队都已经再次出发 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马尼拉 很显然,比起荷兰人,靠得更近的西班牙怕是得先遭殃 对于战争的结果,朱由榔接到捷报后也兴奋了一下,但并未出乎意料 之前海军动员沿海各省的武装商船,他是知道的 要是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上千艘战船都搞不定荷西联军,那也太夸张了 就他所知,这时候西方殖民者在远东的力量,应当还比较薄弱,大明并不怕硬碰硬,尤其是当大明能够集结起举国之力时。 相较于海上的战斗,朱由榔更为关注东南亚方面的战斗 自光烈元年起兵以来,和满清打了**年的仗,明军并不缺乏战斗经验。 但这些仗,基本上都是在国内,或者说关内环境中打的,大部分情况下,明军都是基于较为良好的群众条件打仗。 即使是东北那种特殊情况,也有朝鲜方面做支撑。 而现在,明军还是第一次大规模出国作战,跑到远隔国内补给线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在缺乏社会基础的情况下作战。 朱由榔不敢掉以轻心,历史上,这种强军在不利于自己的地理环境下吃亏的例子并不是少数。 尤其是东南亚这种地方 好在安南方面,荷西舰队被全歼以后,海军也就腾出了手,之前动员组织的广东方面,数百艘武装商船,还一直没怎么用,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让他载运辎重和人员,向海防港登陆。 并与此同时,寻机攻击骚扰广南国、柬埔寨等国沿岸地区 当然,朱由榔还是充分信任胡一青和焦琏的。 ------------------------------------- 南京方面,虽然海坛山一战胜利的消息一经传回,就马上登报 不过广大士民并没有什么激动或者稀奇的感觉,毕竟对于他们而言,很难理解这一战的具体意义。 毕竟在大多数人看来,无非就是斩杀俘虏了两三千不知从哪来的红毛蛮夷而已。 当然,相较于一般百姓,那些个商人,尤其是常年与外贸打交道,或者位于产业链上游生产商们,便对此认识得更为深刻。 他们知道从此以后,在对日本以及南洋的贸易航线中,大明的商船风险性将大大降低,而作为大明的商人,他们的主要活动范围恐怕还能继续南扩。 之前只在安南等国拥有的“特殊贸易地位”,恐怕还要继续延伸到南洋等国,吕宋、棉兰等地,都会纳入大明工商业生产的原材料产地。 所以,海坛山一战的结果,还是在工商业界,引发了不少反响,至少,算是给战前心中忐忑不安,七上八下的一些商人和企业主吃了定心丸。 告诉他们,外贸航线恢复正常,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让朱由榔颇为欣慰的是,通过这么些年,自己孜孜不倦的向麾下官吏普及基本的地理常识,并且将世界地理作为科举和官员选拔的一项重要标准。 至少当《启民报》的新闻发布出来后,没有哪个当官的,会问出“西班牙是何地?”之类的弱智问题。 甚至不少人,在战后上疏恭贺的奏章里,还能把战争对于远东海洋局势的改变,分析得头头是道。 而对于朱由榔本人而言,虽然战争的胜利,是早有预料的事情,不过胜利得如此彻底,还是让他兴奋。 毕竟在事前,由于对后世历史的预见,他对这些西方殖民者,还是抱有几分小心翼翼的。 如今看来,这个时代的西方殖民者,也就那样,或许的确有厉害之处,但并没有什么压倒性的实力。 不过,朱由榔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发生的一件事,就立马破坏了这份胜利的喜悦。 大明,居然又有人造反了! 造反,在封建社会从来不是王朝末年的专属 事实上,很多所谓的盛世,一样有人造反 比如贞观年间的陈硕贞起义,宋太宗年间的王小波起义 仅是大明开国之初的洪武、永乐年间,爆发的起义、暴乱就不下数十次 其中,如洪武末年的“铲平王”起义,波及十数万人,牵动岭南、西南;永乐中年的白莲教之乱,同样此起彼伏。 只是相较于王朝末世,由于社会矛盾缓和,故而这些起义大多规模有限,其中一部分,本质上是会道门组织煽动的叛乱而已。 但并不意味着造反,在这个年头是什么稀奇事 反倒是朱由榔治下,从光烈三年基本统一江南到现在,没有爆发过波及万人以上的底层暴乱,反倒是一件奇事。 不过,很显然,该来的总会来,社会矛盾,会因为统治者的决策而缓解,但并不会因此就销声匿迹。 这场叛乱,并没有发生在西南或者西北、东北之类的边疆地带,而是在江南腹心之地,松江府。当然,叛乱是当地官府定的性,从朱由榔的视角看来,这明显是一次阶级矛盾引发的起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也是朱由榔为之震怒的原因 因为暴动的参与者,并不是什么西南山民或者边疆部落 而是位于大明统治核心的江南地区的底层百姓 就在海坛山战斗爆发之前,光烈十三年三月初二 松江府华亭县,也就是后世的上海地区 数百织工,不满主家苛刻待遇,推举了两名首领,去松江府衙,上告官府。 言其主家华亭范氏长期克扣工钱,打骂雇工,华亭织工的平均薪资,尚不足临近的嘉兴府同等工人之四成。 但出乎意料的是,松江府衙并未受理 甚至还将这两人给按拿入监,交换华亭范氏 消息传回工坊,华亭范氏在崇祯年间,就是地方土霸,但凡县中得罪的,都无甚好下场,害怕范氏追究的数百织工,干脆作乱起事。 捣毁织机,与范氏数十名护院家丁发生冲突。 华亭县衙以为有匪徒作乱,派出衙役参与弹压,结果反而越闹越大,数百织工一拥而上,击溃了范氏那几十号常年作为监工,早就被人恨得牙痒痒的家丁,大肆报复不提。 华亭县那点衙役更是杯水车薪 反而暴动队伍越卷越多,很快波及华亭县外的数个镇,乃至于县城内 队伍从四五百人,迅速扩张到了千余人 到了这般规模,又是在南直腹心之地,很快就引发了松江府以及京畿衙门的重视。 平息暴动倒是没花多大功夫 只是三四日功夫,从嘉兴以及苏州调来的两千民兵和御前左军一部千余人,就立即进驻松江府。 只花了一天功夫,就击溃了已经扩张到近两千人的暴动队伍,并收复县外诸多村镇,恢复秩序,绝大多数参与者均被俘虏,整个战斗过程,敌我双方伤亡还不到二十人。 而在此之前,华亭县好几家地主,都被屠杀一空,尤其是首当其冲的范氏,竟然只有几个外嫁女和两个在苏州读书的士子免于此难。 地方官员,包括被获知了消息的内阁派遣来平叛的御前左军参将,南直布政使司等,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甚至松江知府,也只是担心自己这个肥缺位置做不太安稳了,毕竟此前朱由榔登基以来,都很少发生类似时间,估计会被降职处分。 但没想到的是,朱由榔刚刚收到消息,就勃然大怒 严厉追究了松江府衙、华亭县衙的责任,严查二者是否与范氏有利益往来,并亲自属意,让都察院廉政署派出专门巡视组,出镇松江府,从快从重查办。 连带着怕是南直布政使司许多人都得跟着吃瓜落 这倒是怪不得朱由榔发火,作为一个后世人,他了解情况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猜测 是不是由于江南地区纺织工人地位低下,待遇惨淡导致的? 自己治下,居然有如此剧烈而惨重的阶级矛盾而不自知,松江距离南京不过数百里,南直地界啊! 这怎能不让朱由榔震怒? 第56章 奴变(下) 作为一名“孤家寡人”,朱由榔甚至立马就多疑起来 如果连南直地区,有这样严重的社会问题,自己都不知道,都没人提醒自己,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些文武官僚集团,已经形成密不透风的利益团体了?是否意味着自己这个统治者已经无法获知具体的一线消息了? 为此,他还专门绕过内阁,派出自己的中书署心腹,前往松江、苏州、常州、扬州等南直地区,手工业、纺织业最为发达的区域调查。 看一看当地的社会状况到底如何了 但没想到的是 就在朱由榔同时于南京召开朝会,大肆整顿政治纪律之时,回报过来的消息,却让他颇为意外。 此时的江南地区,织工,以及其他各类雇工群体的生活和待遇并不差 甚至由于商品经济的快速发展,这些主要聚集在城郊、城内的早期无产者,其生活条件反倒是比大多数农民好得多。 这倒不是因为资本家和企业主们有多大的善心 而是由于劳动力市场的短缺 毕竟明清战争以后,人口下降明显,而朱由榔施行的民屯政策,尤其是收复北方,统一全国以后,大量的移民屯垦,再次分散了土地矛盾和劳动力数量。 相较而言,如果企业和雇主们,不提高对雇工的薪资待遇,留不住人,人家大可以拍拍屁股离开,大不了应募去北方屯垦就是。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09节 所以,工人的薪资待遇普遍要比自耕农高,才能留得住劳动力 这让朱由榔松了一口气,但也不禁大为疑虑 既然如此,那么松江府的织工暴动,又是从何而来呢? 莫非松江府衙收了范氏的贿赂,有意封锁松江府的劳动力市场,不让当地流民应募屯垦? 可从廉政署和中书署一明一暗两方面调查的结果来看,也并非如此 松江知府的确是收了一些贿赂,但主要是范氏怕他多管闲事,让其把那两个告官的织工送回范氏。 这一困惑,直到廉政署的初步调查报告提交到内阁,并引发阁臣们争论后,朱由榔才明白过来。 原因很简单 这件事情,看似是少见的织工暴动,但事实上,其实是一次“奴变” 根据调查,当时参与暴动的三四百名织工,均无户籍身份,而是挂靠在范氏名下的奴仆。 这也是当时松江知府选择把那两名告官的织工送回的原因 人家并没有违法 按照大明律,朝廷是承认,乃至于保护奴仆制度的 在大明,奴籍是贱籍的一种,在人身自由上,几乎等同于主家的私人财产 《大明律》中《户律》规定,良贱不得通婚,也就是说,奴仆的子女,也是奴仆,一般被称为家生子。 虽然《大明律》里也有规定,如果主家在未告知官府的情况下,殴杀奴婢,杖一百。 但从侧面也能反应,这些奴仆在人权上,和主家根本就是不对等的 只要主家不恶意残杀,平时任意打骂,几乎没有法律风险 事实上,即使是恶意殴杀,官府大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脑袋瓦特了,为了一个贱籍奴隶的死活,得罪当地大户? 明朝中后期以后,江南地区,大量破产的农户、军户和手工业者,为求活路,只能卖身为奴,从此世代无法翻身。 有些人家,动辄养奴数千 这不仅是对被奴役的贫苦贱籍百姓的惨重压迫,也因此隐匿人口,偷税逃税,因为奴仆的户籍是挂在主家名下的,确切的说,他们没有户籍,只有身契。 由于能够合法的限制奴仆的人身自由,并且不用在乎待遇问题 许多江南地区的就把奴仆作为自己产业的劳动力来源,这样一来,即使任意苛待,也不会有法律风险,更不用担心对方跑路和反抗。 《刑律》规定,奴隶若殴打良人,比普通人罪加一等,如果导致被打者重伤、重病不治,则将奴隶绞死。奴隶若是殴打自己的主人,那就要杀头,辱骂主人者绞死。 在种种歧视法律下,奴籍百姓生死操于他人之手,一辈子的希望,完全寄托于主家的个人品行,遇到宽大点的主家还好,若是刻薄的,简直生不如死。 以至于明代江南地区,常有奴仆杀死主家后,主动向官府自首的。 就是因为不堪压迫,同归于尽 当然,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这样沉重的压迫下,明中期以后,江南地区的奴变层出不穷 崇祯年间,伴随着北方农民起义,南方的奴仆们不甘压迫,他们群情激奋,呼啸聚集,杀死主家,焚烧身契,攻击和地主老财们沆瀣一气的地方官府。 在江西永新等地,奴仆们捆绑主人“操戈索契”,发出“奈何以奴呼我?”的质问,喊着“铲主仆、贵贱、贫富而平之!”的口号,占据田产,散发粮食。“踞坐索身契者数万余人”,声势浩大,影响深远。 弘光元年,中元节,江阴城内奴仆暴动,斗争波及乡下,许多富户的房屋被烧毁,田契被撕毁,地主被杀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着名的地理学家,徐霞客家中,就在这次动乱中,损失惨重,长子陨难。 江南地区的奴隶反抗斗争,在历史上,一直持续到清初 直到雍正废除乐户、奴籍制度,才算告一段落。 当朱由榔了解完具体情况,和由来后,很快又冷静下来 事情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糟糕,至少自己想象中那种被蒙蔽的情况,并未发生。 当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很难想象,天子脚下,京畿之地,居然还保留着如此令人发指的事情。 无论如何,那些暴动的织工,是被逼反的,而既然能被逼反,那就是大明上层建筑的问题。 这也是之前,在内阁引发争论的事情。 争论的要点主要在两个 其一,是对这件事情的处置上 从情感上,毫无疑问,松江府衙的漠视以及范氏自身的问题,是导致事件恶化的主要原因。 可从法律上来说,松江府衙也好,范氏也好,都没有违反《大明律》,甚至都没有违反普遍的社会道德伦理。 反而是织工们暴动作乱,杀死了范氏一门以及并波及众多地主 从律法上而言,以奴犯主,还如此恶劣,凌迟都够了。 可好在,现在朱由榔手下的执政团队,并不是什么迂腐的文人士大夫,而是一帮经历过战争考验的政治骨干。 他们还不至于看不明白,《大明律》所保护的奴籍制度下,地主士绅们借此逃避税赋,降低生产成本,以及这种畸形制度所导致的,可能的隐患。 可律法就是律法,如果朝廷自己都不承认,又如何以此约束臣民? 所以,以陈子壮、姜曰广为代表的一方,认为应该坚持按照律法,裁决作乱织工。 而张同敞和李过则表示反对 李过本就是穷苦出身,对于这种“逼上梁山”的事情,是有切肤之痛的,而张同敞作为改革派先锋,一向主张废除户籍制度。 面对两方面的意见,已经进入“半退休”状态的瞿式耜,选择中和处理 以他对朱由榔的了解,天子肯定是不愿意严惩的 这可是两千多条人命,那不是什么敌寇仇雠,而是他朱由榔治下的百姓,活不下去的百姓。 但律法秩序维护也是应当,所以,他建议,可以先让刑部定罪,而后再以天子身份,下旨特赦。 最后,除去几个为首,手上血债过重的斩首外,其余大部分主要人员,均流放台湾,下面被裹挟相随,不过多追究。 比起处置,这一事件引发的另一个讨论,就更重要了 废除奴籍 要知道,这次暴动中,参与的两千多人,绝大多数均为奴籍,那些织工每攻破地主府邸,便撕毁焚烧身契,从而引得更多奴仆参与。 想要彻底杜绝类似事件不再发生,就必须将矛头,指向这个大明朝的重要顽疾之一。 资本主义的经济,应该匹配资本主义的法律和道德原则 这种极其反动的人身依附关系,不仅是在走向近代化的国家中,即使是在古代,都是相当可耻的。(宋代最为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就是通过上百年的逐步改革,基本废除了私人奴隶制度和人口买卖,普及了雇佣制度,很可惜,这一进步成果在元代被废止,并在明清被延续,宋代被后世誉为中国古代司法制度的巅峰,大家可以去了解一下,很有意思,在宋代,打官司的流程和现代有许多相似。) 第57章 立法 当以天子恩旨的方式,解决了近三千人的松江府奴变问题 朱由榔向内阁宰辅们,第一次抛出了关于改革户籍制度的问题 在封建时代,阶级差距没有像后世的资本主义社会那样,用明面上的“平等”掩盖,而是**裸的暴露在人际关系的表层,甚至写入法律。 良贱不平等,是一条巨大的鸿沟,一方面束缚了数以千万计的人口,无法作为自主的社会劳动成员,投入社会生产当中,另一方面也是严重践踏人文原则的。 但朱由榔知道,想要对这一点动刀,其所面临的阻力,恐怕比之前什么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清查隐田更要大。 即使是清朝,在雍正废除奴籍以后,其实也并没有对此作出太多改善,奴仆关系依然事实存在,在社会生活中,原本的奴籍百姓一样无法和良籍百姓获得法权上的平等。 尤其是在江南地区 很多大地主,都是事实上的大奴隶主,江西、浙江、南直之地,但凡拥田阡陌者,一般家中奴仆不下数千。 其中倒也并非完全是来源奴籍,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从万历以后,随着粮食减产,以及官府摊派越来越重,大量自耕农破产,只能卖身为奴。 尤其是许多地主,为了更好的控制佃农和逃税,胁迫或者诱使对方签署卖身的奴籍身契。 一旦将这些人解放出来,对于这些地主而言,他们无法再合法的控制这些劳动力,想要继续租佃,就不得不提高价码,才留得住人。 不仅仅是经济利益上,从文化和社会风气而言,想要扭转奴籍百姓的卑微地位,也是个需要不断努力的方向。 而人身依附关系的解放,又无法避免的会触及封建宗法统治的核心价值。 良贱可以平等,那么贵族和黎庶,宗室和百姓,地主和佃农,嫡嗣和庶孽,依附在金字塔最低端之上的整个大厦,都会被动摇。 如果连社会最底层的贱籍,青楼里的卖身的窑姐,端茶送水的龟公,吹拉弹唱的戏子,任凭打骂的丫鬟,看门护院的家奴,形如牛马的仆工,他们都可以获得和所有人一样的法权。 在国家的强力介入下,粉碎的,又何尝只是主人们作威作福的权力? 在这个家法大于国法的年代,地方主官,以“少讼”为荣,如江西等地,由于百姓识字率高,动辄喜欢打官司,就被官员们冠以“讼民”、“刁民”之称。 主家处置奴仆,属于家法范畴,甚至,在传统的儒家士大夫们看来,最好的社会形态,就是所有纠纷都由宗族解决,啥都不要捅到官府这来。 地方乡老、族长,成为了事实上的“黄四郎”,任你什么县官老爷,都得礼让三分。 而现在,朱由榔却要朝廷站出来 大声的否决 “不,这不是你家的家事,这是国事!” 两百多年后,一名湖南教员在自己家乡的调研报告中这样写道 中国的农民,普遍要受三种压迫,即“寺观、宗教的神权压迫;祠堂宗族的族权压迫;地主劣绅的经济压迫,如果是女性,还要再加上一层夫权压迫。” 资本经济还在萌芽之际,朱由榔现在还没有本事,向最核心的地主阶级的绝对统治开刀,那便只能先向依附于其上的两层,加以打击和削弱。 这样的改革并不彻底,撑死也就是“明治维新”式的变革,远远称不上革命。 但没办法,朱由榔本人的权力,很大一部分就来自于地主阶级,或者说地主阶级中,较为进步的集团,早期的资产阶级,本质上也是“进步的地主”,刀子是没法割自己的。 至于彻底的“敢教日月换新天”,那便只能留待后人了。 反正他已经做了可以做的一切 -------------------------------------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10节 朱由榔这个天子 到底算是中兴之主,还是开国之君,数百年后,史学家们自有争论 但如果说,光烈十三年之前,人们还将这个朝廷,看做是几十年前,北京那个朝廷略有变动的延续的话,那在这一年之后,所有人都会意识到,这已经是两个时代了。 直到数十年后,人们会进一步发现,这个时代所带来的的改变,远比改朝换代要来得大,从此之后,不只是大明,而是中国的历史,应当分作两段来写。 光烈十三年六月初一 天子和内阁,以及列席的七部、都察院等主要大臣,开了一场持续数日的内部会议。 最后,一向很少干预内阁工作的天子,不仅出席,而且几乎一手敲定了结果。 从光烈十三年下半年开始,一项持续数年,又经数十年完善的伟大工程开始了 修订《大明律》 从法律层面而言,李善长主持编订的《大明律》,作为朱元璋二十年政治实践的结晶,在古代司法史上,还是颇具进步意义的。 但其主要还是沿袭了唐贞观年间编订的《唐律》形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而最大的问题,就是从宣德以后,其中一半以上的条文,根本就是空文,无法落地实施。 毕竟在历代天子当中,老朱算是个不折不扣的“法家式统治者”,在现代人看来,把国家法律作为社会行为的第一规范,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但在古人看来,这种行为却是“严刑峻法”的象征。 所以,这次修订《大明律》,不仅要对其中具体条文,一一重新审定,并且再次拆散归类,和添加删减。 更要思考具体执行的问题 无法执行的法律,那就是废纸 朱由榔提出了一个大体框架 新的《大明律》,将由五个板块组成,分别是《民律》、《刑律》、《商律》、《军律》、《税律》。 相当于后世的民法典,刑法、商业法和军事法、税法 其中,军律由枢密院和军中将帅商议修订,和内阁、朝廷没啥关系,只是审核时通报而已。 《商律》、《税律》修订由张同敞牵头,财部、都察院派员参与 而朱由榔原先以为,比较麻烦的《刑律》,其实反而并不算难 毕竟刑事犯罪这种东西,其中大部分内容,古往今来都是差不多的,只是处理办法上有所商榷而已。 当然,也会有一些由于经济发展,而新添的内容,比如“合同诈骗”…… 而真正棘手,和工作量巨大的,还是《民律》 因为这往往才是最切入人民生活的东西,也是最能体现朱由榔改革意志的地方。 比如,《民律》中包括:婚姻法、雇佣劳动法、继承法、合同法、财产法、债务法…… 所有参与者都知道,这部《民律》,才是整个工作的真正核心 《民律》第一条,凡拥有大明户籍的十六岁以上国民,均享有平等的民事权利和义务。 当然,法律的修订,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尤其是,这并非是一部像过去那样,基于前朝原有文本的沿袭 而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以说,在朱由榔有生之年,历史上的拿破仑法典修订了八年之久,而且那还算是基于法国大革命所带来的社会成就之上。 朱由榔所面临的的情况,远比拿破仑所面对的要艰难得多,没有先例可循。 所以,只要能在自己生前完成这一壮举,他就已经知足了 在这部后来被称为“世祖法典”,和“世祖宪纲”并称为中国步入近代化的纲领性文献,以法律的形式,将光烈改革的成果确立与巩固下来。 《民律》的修订,是由朱由榔亲自抓的,集合了翰林院,策研院以及都察院、礼部、金陵大学等大量相关学者、官员。 同样的,金陵大学法学系,几乎是伴随着这个工程应运而生,并在不久后扩建为金陵大学法学院。 内阁计划,在下一个五年规划结束后,将法学院和政治系独立出来,成立一个政法大学。 不过这是一项长期任务,只是作为众人空余时间的兼职而已,最少数年之内,恐怕都不会有结果。 第58章 口袋阵 缅甸北部,和云南接壤的地区,其中分布的热带雨林,被称为野人山。 相传,诸葛亮七擒孟获,大致就是在这一区域 在缅北地区行动,来自自然条件的威胁远比来自敌人的强 所以,胡一青自光烈八年履职云南都督后,从当地民众了解到缅北的特殊地形后,很果断的没有选择主动进攻。 相反,过去数年中,胡一青对于缅甸东吁王朝的态度,堪称纵容 面对莽白对明缅边界的木邦政权步步蚕食,胡一青不仅没有出手援助,反而置若罔闻。 以至于弱小的木邦在缅军旷日持久的攻势下,难以支撑,在光烈十二年末 东南亚诸国决定联合向北时,莽白不再顾计,出动三万余大军强攻木邦,木邦仅有高层不到数百人逃到云南境内。 为此,都察院还专门向内阁弹劾了云南都督胡一青 认为他有养寇自重之嫌 不过在现在的大明朝,军政分制,像胡一青这种级别的高级军官,即使是都察院弹劾,也必须要经由枢密院才行,否则除非内阁会议签署调任,都动不了。 好在胡一青陈述申辩的奏章,在朱由榔这边也得到了认同 关于对缅战略上,胡一青提到了两点 其一,正如他考虑的那样,缅北地形复杂,与其让明军主动深入,还不如先诱使对方的主力“引蛇出洞”,在明军较为能够展开的地形歼灭。 其二,缅甸和云南之间,还存在不少独立和半独立的土司 胡一青认为,处置这些土司过于麻烦,若是由大明直接吞并,反而容易激起矛盾,不如让缅甸代为吞并,到时候再连本带利,一起拿回来便是。 这些年来,对于西南方面,改土归流,一直是大明朝廷施政的努力方向。 但是这些地方的民情都过于复杂,又大多民风彪悍,朝廷很难轻易插手 尤其是像广西,很多桂北、桂中土司,当年在尧山大战时,还是大明朝的功臣呢。 只能加以怀柔政策慢慢同化 而云南这边的情况又有些不同 很多夹在边境的部落政权,基本上都是独立或者半独立的,恐怕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楚,自己到底算是哪国人。 在这种情况下,缅甸的侵略,反而有利于大明整合介入这一区域 胡一青还担心缅甸不上钩呢 莽白也比他想象中要嚣张得多 明代以后,东南亚地区的开发还是不错的,尤其缅甸先王还算明君,东吁王朝面积与四川差不多,而人口,大约比广西略少。 莽白为人残暴,夺取了其兄的王位后,为了吞并木邦,证明自己的功业,在国内大肆征兵,硬是凑出了七万多人马来,加上强令周边小部落出兵,林林总总,亦有八万上下,合计近十五万人,号称三十万。 不过不同于在上百年南北对立中,久经战阵的东南亚小霸王安南,缅甸这边,由于周边都没有太多竞争对手,所以兵力虽众,战斗力恐怕更加糟糕。 可莽白还是信心满满,毕竟安南在历史上,被中原王朝锤过不止一次了,而缅甸,由于过去都还是纯纯蛮荒之地,和中原王朝之间,都没有怎么交过手。 万历年间,缅王莽应里同样号称“三十万大军”,侵略大明边疆地区的土司和宣慰司,甚至涉足云南。 但当时的朝廷,一开始还能应付,缅军战斗力,即使是面对已然日益崩坏的明军,也难以抵挡,屡次被败。 历时两年的战争以刘綎收复所有失地而胜利,缅军被打败,原本摇摆不定的土司纷纷又重新归顺明朝。 但战争并没有就此结束 可伴随着明王朝周边形势日益严峻,哪里又顾忌得上这万里之遥的土司烟瘴之地? 随着明朝的注意力被转移,无暇顾及西南,缅甸再次步步蚕食,袭扰并进攻、吞并云南周边土司。 战争持续十余年,最后以明廷“失六慰置八关九隘”告终。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自此以后,中原王朝对于东南亚,或者说云南周边的土司、宣慰司控制力大幅削弱,“金字红牌”制度名存实亡。 此后百年间,缅甸逐渐扩张,成为东南亚与越南并称的小霸主 历史上真正被锤,意识到谁是大哥,还得等到乾隆年间的清缅战争教做人。 但即使如此,战争中,清廷方面也付出了极大代价,并且这种威慑力也很快伴随着英国殖民者的到来,化为泡影。 可以说,缅甸问题,其实比安南更加关键 现在的缅甸,距离万历末年的胜利才过去几十年,难免骄狂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当听闻缅军兵锋越过木邦、孟养,直逼云南 当地土司均恐慌莫名,滇地百姓同样惊惧 要知道,当年缅军侵略,给云南和西南土司百姓造成了深重的灾难 缅军军纪可想而知,屠杀、掳掠难制,“分道入寇,伤残数郡,蹂嗬一方”,按照当时的文学家沈德符所言,“云南自此虚耗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且自那以后,云南直接和缅甸接壤,缅人的袭扰也成为了边境民众的焦虑。 直到现在,经过数十年的恢复,滇地百姓依旧对缅军报以畏惧 对此,胡一青的应对很简单 边境土司、内地府县,他已经一一通告过了,四个字:坚壁清野 云南不同于内地,由于开发程度不高,无论汉夷,居民大多聚居,尤其是土司,本身就有这样的习惯,一遇强敌便收缩于山寨。 随后,胡一青把云南边军分为三个部分 都督佥事秦翼明领四营边军,四营民兵,屯驻永昌府;总兵陈旭,领三营边军,四营民兵,屯驻威远州。 剩下的全部主力,由胡一青亲领,就在距离昆明不过二百里的楚雄府,毫无动作。 就等着缅军深入 很快,前线一个个不利的消息,不断往后方传来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11节 木邦失陷,木邦宣慰司头领内逃 陇川宣慰司、孟琏司、孟定府先后失守 而与此同时,安南那边的东线战场,却是高歌猛进,焦琏亲率主力,一路向南猛攻,眼看就要突破谅山,直抵升龙府前。 云南这边的上下将领,未免有些心急 但胡一青依旧是宛若老僧入定,反而严厉申斥了威远州驻军里,私自纵兵出战的两名厢总。 整个滇西、滇中,民兵均收缩于城内,主力边军则是屯驻于永昌、威远、楚雄三个呈倒三角状的关键节点里。 楚雄府,城中临时被充为都督府驻地的府衙里 已经快五十的胡一青,虽然还是那般虎背熊腰,目含杀气,但却不复当年军阵之中,以一敌百的勇悍,而是多了几分身经百战,老将的沉稳。 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衙门里忙碌的都督府参谋军官们,用各式标记、小旗,装配沙盘。 身侧陪侍的总兵倒是年青得引人注意,出言尊敬问道 “都督,夜不收的新消息,缅寇快到景东了,咱们真的还不动吗?” 胡一青看了眼对方 这位年轻的小侯爷,在军中也算是颇有声名,虽然已经受封郡公,而且在战后很有可能再进一步的胡一青还不至于嫉妒一个小年轻,但一开始还是颇不以为然的。 毕竟论资历,胡一青和焦琏,在此时大明军中,绝对是t0那一批,比李定国还深,人家跟着当今天子时,朱由榔还叫桂王呢。 只是淡淡回应道 “再等等,至少要过了景东。” 王愬有些迟疑道 “都督,缅寇真的会如此骄狂,看不出咱们这是个口袋阵吗?” 胡一青摇头反问道 “知道了又如何?” “就现在这个势头,就算莽白雄才大略,马上让全军止步,掉头回去,几人会听?” 王愬并不傻,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说到底,还是个阅历问题 王愬年轻,虽然也打过不少仗,而且相当漂亮,但却只面对过清军一个敌手 而不得不承认, 清军属于那种训练有素的敌人,很少出低级错误 可眼下的缅军,根本就是一大堆东南亚部落壮丁的集合物 这样的庞大人马,被动员驱赶到这里,说难听点,就是为了捞一票 谁都知道,整个云南,最富庶核心的,还是滇中那几个府 就算莽白脑子好用,他能管得住手下一大帮子部落头领? 就像早期的农民军,本质上就是一大帮流民、饥民裹挟而来,无所谓战略战术,哪里有粮,往哪里挤而已。 第59章 一战而溃(上) 相较于汉代就受到中原王朝影响,国家体制基本上都照抄中原王朝的安南,缅甸的国家体制更加原始和粗陋。 确切的说,他们还处在“部落联盟”的状态,国内除了锡唐河流域的核心地带,相仿暹罗和安南,设置了一些直辖的行政单位外,其余大部分领土,都处于各个土司头领的统辖之中。 也正因如此,当莽白决策开战后,整支缅甸军队,是由若干大小部落头领,零零散散凑出来的。 看起来人数众多,威势不小,但其实指挥相当混杂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本身也绝非什么久经战阵的军事将领,更无所谓见识,格局。 能够被莽白鼓动起来参战,完全就是为了期望能在战争中,通过抢掠满足私欲而已。 毕竟当年万历年间的明缅战争时,他们就是这样干的,也的确尝到了甜头。 云南周边的土司,虽然相较于内地省份,依然较为落后,但比起缅甸,生产农耕技术要成熟得多,在这些来自缅甸深山老林未开化的部落民眼里,自然是令人垂涎的肥羊。 他们不擅长于像这些梯田上的山民百姓一样辛苦劳作,但却更喜欢不劳而获的夺取他们辛勤劳动的果实。 十几万人,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整个东吁王朝境内,各个缅族,克伦族,掸族,克钦族等等大小部落的壮丁凑在一块,聚集的,宛若蝗虫过境般的劫掠队伍。 不过当缅军步入云南境内,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莽白的预料 他们在孟艮、孟琏等地,基本没有遭遇到什么激烈反抗或是阻击 甚至连传说中的明军云南都督府的影子都没看见 当然,同样的,他们也没有获得多少战果 孟艮府核心的几个市集都被分散进了山寨和关隘 而如孟琏司那样的土司,对此经验更加丰富,直接收缩所有土司人口进山固守。 莽白有心停下来攻击,又有些浪费时间 更重要的是,他麾下杂七杂八凑出来的十来万大军,可忍不了继续在这一无所有的山地打转。 他们真正觊觎和渴望的,还是云南内地,滇中的富庶之地 那里家家户户都有粮食、牲畜和布帛 更别说,大米谷物滋养和安定的农耕生活出来的女子,也比自己族中那些个瘦巴巴的女人有滋味多了。 莽白在事前已经许诺过,这次出兵,除了昆明城府库里的财宝属于他以外,其他东西,都任众人掠取。 之所以除了昆明城,乃是因为之前莽白不知从那个游商嘴里听说,大明在云南的沐国公府中,有无数的金银财宝,堆积如山,可以装满几十个仓库。 这也成为了刺激莽白敢如此冒险的一大原因 虽然说这事也没说错,但实在是信息延迟太大,实际上,此时黔国公府里,哪有什么财宝?光烈三年之前,明军收复云南时,就被搬空了,甚至人都没几个。 当代沐国公沐天波,三年前,已经迁居入南京,担任兵部左侍郎了 在光烈朝的诸多勋贵中,黔国公沐天波和开平侯常延龄,算是独有的两个继承自开国爵位的两支。 他们和朝中现任大宗正的越王朱以海(原为吴王,光烈十一年主动请辞改封),属于朝中政治势力里比较特殊的一派,被称为“前贵”。 朱由榔并没有亏待沐家,沐天波的几个儿子,在大明军中,都算是新兴中层将领,能够预见到,未来肯定能走到一线指挥岗位。 任何王朝,在天下鼎定之后,都会面临同样的问题,就是统治阶层的换代。 好在,现在大明,与之前不同就在于,朝中无论文武,哪怕是文官,都更倾向于让自家子弟从军。 但沐家和秦、马两家,在西南地区的影响力还是不小,所以沐天波的二儿子沐显忠,现在就在云南都督府下,任职副将。 ------------------------------------- “我们距离昆明还有多远?” 莽白看着眼前,粗略得不成样子的地图,满头是雾 以缅甸的军事水平,虽然对于云南外围的土司、宣慰司比较了解,但对于云南内地,其实是两眼一抹黑的 大多数部落头领,顶多也就知道一个昆明,或者大理之类 至于具体的行政划分,全靠之前从边境商贩和少部分投靠的土司头领口中,稀碎获知一些。 正如胡一青所言那样,这样的军队,根本就无所谓战术可言 莽白手下亲信,有两个头领,分别是东吁王朝的左右蕴纪,相当于汉人的宰相。 当然在这种粗劣的部落统治下,其实他们也各自是部落首领,只是和王室关系更近而已。 此番各自辖制万余人丁,在大军前面试探 听闻莽白的疑问,左蕴纪钦吴回应道 “大王,我们现在这里叫做景东府,再往北百里左右,就进入楚雄府了,楚雄已经是云南的腹地,再往后,就是昆明。” “还需要多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莽白头脑中还是没有清晰的概念 “以眼下的行军速度,大约还有十一二日的路程。” 莽白终于点了点头 但心中还是有些忧虑地道 “本王见这一路上少见明人,更别说明军了,遇到的也都龟缩在城寨里,跟个铁乌龟似的,这会不会是明人的圈套啊。” 右蕴纪丹拓道 “确实有这种可能,但事情已经到了这时候,我们也不可能马上撤兵吧?” 钦吴更是直接摇头 “下面那些头领已经开始向北进发了,不可能拦得住,现在唯一的办法,也就是赌一把了。” 莽白本就也是个暴虐狠辣的主,只是略有动摇,就干脆咬牙道 “无论如何,先打下楚雄再说!当年先王也不是没和明军交过手,明人又不是三头六臂,此番不敢和我们正面交锋,说不得是怕了呢?” 于是乎,缅军就这样继续往北运动,愈加靠近楚雄府 这里,就不想之前那些滇西、滇南山地了,都是云南的核心地带 明军,不可能再退了 六月十七,缅军先驱三万余人逼近楚雄府边境 哨骑很快就把消息传到了后方 胡一青接到情报后 一改之前毫无动作,严令各部坚守的态势 霎时间数份命令驰羽而出 命都督佥事秦翼明领军迅速从永昌府南下,穿插孟定府,切断缅军归路 总兵陈旭,领军自威远州往西南去,收复孟琏司,联络各土司,锁住缅军侧后。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12节 而后楚雄府全部主力,倾巢而出 向着楚雄与景东二府边界挺进 准备和缅军正面碰撞 为了防范这帮子流匪四散奔逃为祸,左右切断退路的秦翼明和陈旭,在完成任务以后,就应转头向北,和楚雄方面的明军一起,围住缅军主力,将其压缩在景东府境内,聚而歼之。 楚雄府靠近景东的方向,被一条称作礼社江的河流横穿,这条河,其实就是越南红河的上游。 明军主力跨过礼社江,就在礼社江南岸的鄂(其实是石字旁,打不出来)嘉,背水列阵,静候缅军。 云南边防军,大部分都是由本地人组成,他们对于保卫自己的桑梓之地,更为热切,何况缅甸对于云南汉夷百姓的威胁,亦不是一天两天了。 第60章 一战而溃(中) 六月二十日 缅军先锋部队,和明军哨骑遭遇 与此同时,秦翼明万余精锐南下,成功穿插收复孟定府 不久后,站在高处的莽白,便能远远望见,那数里外,一线排开,宛若城垣的明军军阵。 莽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军队 云南地形,到了楚雄这边,山势稍缓,没有滇西、滇南那般崎岖 这也是胡一青引敌深入的一大原因 毕竟山地战并非明军擅长,相较而言,只要能把对方引到开阔地带,明军的许多优势就能焕发而出。 不仅仅是军阵和火器 还有更重要的,比如骑兵 当年抗清之际,明军上下可谓是吃够了缺乏骑兵的苦 这些年来,随着漠南归附,东北平定,骑兵建设一日没有落下,反而因为众多产马地被划入版图以内后,加速起来。 其中最重要的是三个方面 首先,是从西域,叶尔羌那边引进了优良马种,再和内地马种杂交,做试验。 其次,在安北都督府下设立了昔日唐朝的旧制,监牧使,划立了四个国有牧场,用于挑选和训练军马。 同时,与漠南诸部、叶尔羌的马匹、牲畜贸易也从未停止,反而愈加扩大。 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 明军的军马保有量一路飙升,至光烈十三年,经过五年发展,已经从光烈八年的五万匹上下,增加到近十四万匹(不含驮马、挽马)。 当然,这倒不是说明军有十四万骑兵,毕竟如御前骑军和西北边军马营之类,这种精锐骑兵,一般都是一人双马。 具体来说,骑兵总数应该是在八万到九万之间 但至少,哪怕是云南都督府这种南方边军,居然也编有三个马营,超过三千六百骑。 要知道,如果说云南边军只是骑兵比较少,那么缅甸军,就更少了。 当然,倒不是说缅甸就没有马 其实还是有的,主要是通过印度那边过来的马种 而且此时缅甸各地区部落施行的是兵农合一的阿赫木旦制度,类似于满清的八旗牛录,将各个聚落村庄,按照征兵的职能,分为步兵村、骑兵村、战象村、水军村,清代以后,缅甸还有了“洋枪村、洋炮村”。 每当有战事,便按照各自职能征募军队,参加战斗 不得不提,古代缅甸,在东南亚一带,依凭这一制度,还是相当能打的。 不过那是后来事情了 这个时候,阿赫穆旦制度还比较原始,兵种上,基本也就是单纯的步卒和战象,骑兵少之又少。 当然,缅甸人对于战象有一种莫名的迷信,这次莽白就带了六百多头战象 分成了五个战象队,每队一百多头战象,每头战象上,一般会站立五六名弓手,居高临下射击。 但战象更多的作用还是心理威慑,以及冲散对方的阵型 也的确如此,几百个一两丈高的庞然大物站在眼前,谁心里不胆颤? 虽说大象其实本质上是个胆子很小的动物,用在战场上,杀伤力相当可疑,而且这些大象一旦受惊,可是不管你友军、敌军的。 历史上,象兵发挥正面效果的战例其实不多,负面效果的倒是不少 当然,也不乏出奇制胜的,比如历史上的李定国,对付清军时就用过象兵。 所以,当看到明军整齐的军阵后 莽白的第一反应,就是招呼自己的象兵部队,打算利用象兵直接冲散明军的队列。 此时距离北伐胜利已经过去了五年,伴随着大量老兵退役 军中充斥着大量缺乏战争经验的新兵 故而,当那数百头高耸的战象,扬起遮天蔽日的烟尘,朝着礼社江南岸的明军阵地涌来时。 军阵当中的明军将士,还是惊骇莫名 少部分来自内地的士卒,甚至都没听过这种生物,初次见到,更是以为这是什么珍奇异兽。 士气和纪律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更何况明军并非全部都是职业军人,一般军力只是都督府下辖,农闲训练,临时征募的民兵。 但用望远镜看到这一幕的胡一青,却是嗤之以鼻 莽白也就这点手段 什么年代了?还搞战象? 莽白这边,以战象为先导,两万王室精锐压在后面,其余数万部落勇士分立左右两翼,打算先让战象冲散明军阵型后,其余所有兵力便一拥而上。 但可惜,第一步就难以达成 胡一青挥挥手让传令兵下达旗语 很快,明军军阵后面,数十面大鼓的鼓点“咚咚”作响 而后,在军阵两侧稍高的山地上 缅军只发现,一列列小黑点被明军士卒缓缓拖拽出来 “炮营各哨就位!” 这时候的缅甸,相较于更早就在和广南国战争中,领教并且使用过西洋火器威力的安南,还对火炮这种武器缺乏具体认识。 不过他们很快就能明白,象兵这一兵种,为什么会被淘汰了…… 沐显忠是云南都督府副将衔,但实际上,兼任都督府炮曹参军 总管全军火炮 虽说云南边军的火炮并不算多,而且都是轻型火炮 但对付缅甸、安南这一级别的对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两个炮营,合计八十二门轻型火炮,分为两个阵地,对准那正在缓慢前行,烟尘蔽日的象兵集群。 这么大的目标,即使前装滑膛炮的准确率低的吓人,都无需过多瞄准和校射 这几乎就是天生的靶子 而莽白,很快就能看到他这辈子,印象最深刻的一幕 “通通通……” 刹那间,一片火幕伴随着沉闷声响 朝着缅军这边倾泻而来 “砰!” 飞速奔驰的弹丸猛力砸在地面上,然后在动能的驱使下,不断弹跳,所过之处,便是一片血雾。 人也就算了,目标太小,只要不算太倒霉,一般都能躲过一劫 可一丈多高的战象…… 无数大象惨烈的嘶鸣,响彻整个战场,淋漓鲜血四溅 飞驰的弹丸,往往能直接在大象身上开一个血洞,伤及脏腑 破碎的肢体和脏器,遗留一地,难以让人直视 大象是群居动物 个体的惨烈伤亡,迅速就会演变成整个群体的恐慌 很快,这数百战象组成的集群,不仅连明军军阵的边都没碰到,反而马上就变成了击溃缅军的先锋…… 第61章 一战而溃(下) “哞!” 上百大象凄厉的惨叫中 那重达数千公斤的身躯,肆意折腾,往后迈步奔跑逃离 而原本在象身上的弓手就惨了,一个不注意,便被摔落地上,哀嚎不止 至于更多的缅军,见状更是惊惶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向后逃窜,毕竟这也由不得他们,这些受伤、受惊之后的象群,如果踩踏在人身上,那是真的会死人的。 至于为什么不往前,向明军方向冲击? 如果莽白有望远镜,就会发现,对面一线排开的明军军阵前,竟是一排排闪亮的刺刀。 只要象群接近数十步内,铺天盖地的弹雨,也能达到炮弹相同的效果 混乱就像瘟疫,很快就从失控且陷入疯狂的象群,传染到全军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13节 挣扎声,哀嚎声迅速把那些个头领和军官呵斥的怒吼掩盖 从胡一青的位置看过去,远处的缅军就像一大团失去方向的苍蝇 而后他向身后传令兵示意 明军军阵正中,一面将旗高高挥动 随军鼓手的鼓点,伴随着各级军官的竹哨声,有节奏的响起 “预备!向前,齐步走!” 一面由刺刀和火枪构成的铁墙,就这样忽然动了起来,不断朝着混乱中的缅军集群迈步。 与此同时,战阵之侧,王愬所领的三千余骑兵早已厉兵秣马 伴随着一声令下,上万马蹄奔腾,飞扬的马刀指向之处,正是混乱之中,缅军侧翼。 追亡逐北,正是骑兵用武之地 王愬今年已经二十六岁,相较于前些年那般少年意气,如今却是成熟了许多。 出于各种原因,王愬虽然在光烈八年,就已经当上了总兵,受封侯爵,但却一直没有更进一步。 在总兵衔和冠军侯位置上停留了五年 这倒也是有朱由榔刻意压制的缘故在其中 不过却并非完全是朱由榔的意思,而是皇后王芷在旁的枕头风 说到底,王家也是书香门第,王芷自幼也受诗书教育,故而对于自家外戚的地位,相当谨慎。 大明不是两汉,在制度上,可没有外戚专权的空间,也没有这样的必要 再说,外戚一门,如果走得太高,可并非什么好事 如当年汉武卫霍之家,烈火烹油,却也只落得凄然收场 而且,王愬也太年轻了,虽然立下过大功,但毕竟资历有限,更重要的是没有根底,贸然提拔,容易遭人嫉恨。 别看大明军中也有不乏年轻将帅,如郑成功、李来亨之类,但这些人都是有自己根底的,年纪虽轻,资历却不浅。 所以,王愬就这样被雪藏了五年,先是被调回殿前司,给负责宿卫宫廷的李景兴当副手,后来又调到枢密院任承旨。 直到光烈十二年,才得了能够再临前线的机遇。 已经快五年没有大战,终于等到展现能耐的时候,包括王愬在内的上下军官将领,都憋足了劲头。 只是从缅军侧斜面的一个冲击,照面之内,血流漂杵 …… ------------------------------------- 莽白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往后逃的 他倒是并非没有过战争经验,当年先王尚在时,他参与过和暹罗的战争 但像眼前这种形势,却是他全然没有见过 只知道,一开始自己眼见着令自己引以为豪的,数百战象部队,本来应该冲向明人的战阵,让那些汉人军士惊惶逃窜。 结果却突然发疯,伤亡惨重,而后往后奔逃,反而将缅军冲散 缅军不是没见过火器 当年万历明缅战争,双方交战十余载,怎么可能没见识过厉害? 但那时候,缅军对于明朝火器的认识,也就局限于临战几十步,分散四射的三眼铳和火绳枪,至于火炮,万历明缅冲突时,明军主力还是土司,在装备上,远不如北方的边军。 所以,缅军还没有见识过新式火炮的厉害 前方大军被受惊后疯狂的象群冲击混乱,侧面又被明军骑兵猛力穿插 全军几乎立刻就陷入溃败 莽白就这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亲信裹挟着往后面逃窜 不过,幸运的是,明军虽然能一战正面击溃缅甸主力 却无法一战全歼 毕竟这是十几万人,哪怕是十几万乌合之众 更重要的是,缅军纪律性太差,所以甚至都无法做到成建制投降,莽白真正能直接节制的,也就是那三四万而已。 其余各部,在此状况下,肯定要自寻生路,向四处流窜 也正因如此,胡一青才会选择诱敌深入,然后用口袋阵合围 就是为了尽可能不将缅军残部放出去,祸害它地 死里逃生的莽白,带着不知多少的残兵败将,一路往后溃逃,从礼社江南岸,往蒙乐山方向溃退。 但可惜,他们继续往南退的机会已经相当渺茫了 之前受命往孟定方向穿插的秦翼明,很快就发挥了自己的作用,与东边的总兵陈旭,和胡一青主力,一齐以三角状,将缅军残部合围于景东府的蒙乐山周围不到五十里的山地之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当然,参战的不只是云南都督府的边军和民兵,按照都督府体制,云南地区的诸多土司,也是受都督府辖制的。 所以此番参战的,除了两万多的正经边军,两万多民兵,还有近三万土司青壮。 勉强能完成对蒙乐山的合围 直到此时,明军才算是基本胜利了,胡一青也松下气来 其实从之前万历明缅战争的经验,或者后世清缅战争的惨痛教训,就能发现,与缅甸的战争里,最麻烦的从来不是对方的军队有多能打。 而是缅甸的特殊地形和气候 所以,能尽量把缅军主力吸引到云南境内全歼是最好,一旦缅军主力能够保全的退入缅甸,哪怕是被击溃,也是天大的麻烦。 胡一青只有尽量的先把缅甸最主要的战力都先在云南剪除,这样,日后明军进军缅甸,就算还是会受到阻力,起码也不会太大了。 当然,至于如何在缅甸进行有效统治,那就不是胡一青该考虑的问题了。 胡一青成功将缅军残部围困在蒙乐山区后,也不急着强攻,而是立即让王愬召集都督府辖内的各土司头领。 这就是他的第二步战略核心了 他不打算马上攻灭莽白,而是打算俘虏对方 因为跟随莽白而来的,还有大量缅甸境内的部落和势力头领,只要控制了他们,以后进入缅甸境内,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之处,便是利用土司来对付缅甸境内的抵抗 一则这些土司本就和缅甸人有不小仇怨,其次,这些本地山民,也更适宜于雨林山地的作战。 而且,胡一青也能趁机进一步加强对土司武装力量的控制和整合。 三日以后,王愬就派人去蒙乐山劝降 但出人意料的是,莽白拒绝了。 礼社江南岸一战,缅军直接被斩俘三万余,剩下大概六七万众,被困于此。 其实损失都是小事,更重要的是,缅军的后勤补给本来就相当薄弱,主要靠抢掠沿途土司供应。 可现在被围困,却是直接断了补给 缅军又不是八旗,大部分连基本的政权认同都没有,自然也没有什么抵抗意志。 但莽白却是个蛮横的性子,勒令不许言降 还把派过去劝降的土司军官给枭首示众 这就属于给脸不要脸了 胡一青闻讯后,只是让王愬组织数百懂得缅语的土司青壮,在山下叫喊 内容也只有一句 “持莽白头颅请降者,免罪留用!” 第62章 黎朝旧党 安南,升龙府 这里是越南的统治核心 相较于此时还处于深山老林,蛮荒之地的缅甸 越南的开发可就早多了,从昔日汉代的交州,在汉武帝时期,就是红河三角洲的核心地带。 这里是冲积平原,适宜农耕,哪怕在后世,都是很重要的产粮区 安南全国三分之一的人口,都聚集在升龙府和周围的红河三角洲地带 焦琏所率的明军,是在六月中旬时,才攻破谅山防线 不得不说,安南军虽然在明军面前,也只是弟弟,但比起缅军,还是强多了。 至少在焦琏所率的御前中军精锐面前,扛了三个多月,才全部溃败 虽说是依靠地形,但也相当可圈可点了 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 光烈十三年,六月十四 明军先锋,御前中军第一协,在火炮协助下,攻破凉山山区最后一个要点 越军主将崔庆宇兵败自杀 东路军数万虎狼之师倾泻南下,越过凉山山区以后,便只剩下一马平川的红河平原。 只是四天以后,明军先锋就抵达了安南的东京城,也就是河内城下。 安南实际统治者,郑祚只剩下不足两万人马,困守河内 当然,对于郑祚而言,值得庆幸的是,安南不是缅甸那种土包子,河内也是千年古城了,从唐朝的安南都护府开始,就在此筑城。 越南脱离中国后,现今河内地区曾为越南李、陈、后黎诸封建王朝的京城。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14节 直到越南的李朝太祖迁都于此,改名升龙府后,到现在,经过几百年经营,河内城防还真不比中原江南的许多坚城小。 明军南下,为了适应山区作战,没有携带重型火炮 只有一百多门中轻型野战炮,所以焦琏并没有急于攻城,而是先令大军围困河内。 河内被围得匆忙,城中并没有太多准备 焦琏也并未取巧,而是直接下令,在城池外围征发当地民众和俘虏,修筑外墙壕沟,将城池围起来。 在外境作战,倒是没这么多麻烦,也无需顾忌太多 等外墙起完之后,就等着对方出城送死,或者在城里,等着粮尽饿死。 河内好歹也是十几万人的大城,粮食消耗惊人,何况还有不少越军残部,以及明军南下后仓皇逃入城中的民众,在切割内外的情况下,最多一两月,就得易子而食。 焦琏之所以没有立马投入攻城,也是因为他还要腾出手来,先对付另一股敌军——澜沧,也就是今天的老挝。 ------------------------------------- 安南东京城内 一众君臣坐困愁城,年仅三十出头的郑祚,连着这十几天都没有睡好觉 而且变得愈加易怒失措 不时府中便有因为惹怒了郑王的侍女、宦官被仗杀。 而外边的大臣和将领们,也不敢轻易多言 其实此时的河内,还是勉强能守住的。 郑祚没有像莽白那样倾举国之力,一把梭哈,实在是明智之举 起码成功保全了不少安南的核心战力 古代越南的军制基本照抄唐宋,尤其是受五代和宋代的军制影响较大 这也难怪,越南其实就是在唐末五代时期,以藩镇割据的方式,独立出去的。 最主要的体现,就是军队被分为了两个部分,中央禁军和地方厢军。 相较于地方军,安南的禁军还是有不俗战斗力的,即使和明军这种半近代化的全火器军队难以匹敌,但起码还是能和昔日满清早期的绿营相提并论的。 再依凭坚城,且越军也并非没有火炮 当初倭寇之患,越南也是受害者,并且距离澳门不远,自然也有红夷大炮和佛郎机的输入,甚至国内也能少量铸炮。 只是在明军面前不堪一击罢了 但真正让郑祚这般狂怒的,还是他明白自己恐怕回天乏力了。 因为城中的存粮正在一日日消耗 之前越军北上后,郑祚就把夏收的粮草全部北调 河内城中本来就没有太多存粮,眼下又挤入了这么多溃军和难民,粮食消耗速度快了三四成。 最多,也就能再支撑一个月 郑祚倒也不是庸人,先是让军队接管全城,直接就抄了城中所有粮铺和大户仓储。 禁止了一切粮食买卖 严格控制每日放粮,尽可能先供应军队。 但如此行为,却也让城中许多权贵之家不满起来 很显然,虽说郑氏统治安南北部近百年,多有积威,不乏效忠死节之士,但不是所有人都想给郑氏政权殉葬的。 尤其是一些曾经备受郑氏打压的势力,更是蠢蠢欲动…… 比如,名义上,安南真正的主人 河内城中,一处偏僻府邸里,黎朝礼曹主事陈桂,正和一众旧交秘密相会。 其实,从名义上来说,陈桂相当于安南的礼部尚书,理当位极人臣,但事实上,从郑氏篡权,安南国主,也就是黎朝国君被架空以来,黎朝的六曹官职,基本上就成了空头官职。 而真正的国家大权,这都归于郑氏幕府当中 这倒是有些类似于日本幕府和天皇的关系 “诸位,兴复大黎,清算权奸,还政天子的时机到了!” 陈桂激动不已的对屋中数名旧党道 自从君主被架空以后,黎朝历代皇帝过得都非常惨(是的,不是国王,是皇帝,李朝以后,越南就自立为帝了,越南在中国古代的藩属体系中比较特殊,“对北称王,对外称帝”,从地位而言,是比朝鲜略高的,因为越南有自己的小弟,而且也更能打) 甚至连死了以后,一副完整棺材都凑不出来,只能全凭部分还算心念旧主的昔日黎朝功勋之后帮衬,不至于饿死。 可是,从后来清代黎朝皇帝偷偷联络清廷,希望求助,从而爆发的清越战争来看,黎朝君主在国内并非完全没有影响力的。 而现在,这些黎朝旧党认为的机会就来到了 他们认为,北边的明军南来,无非就是为了让安南继续做明朝乖巧的藩属国,既然如此,何妨不直接依靠明军的兵锋,帮助黎朝旧党,扫荡郑氏余孽,还政黎主呢? 毕竟在这些人的想象中,北边的中原王朝,最重视的,就是这些“君臣父子”的意识形态原则了。 第63章 谋城(上) 现今的安南君主名叫黎维祺,郑氏篡权以后,后黎朝历代君主的遭遇,恐怕不比同时期,德川幕府专政下的日本皇室要好多少。 比如黎维祺其人,郑氏胁迫黎维祺之父,黎敬宗自缢而死,并拥立敬宗长子黎维祺为帝,是为黎神宗。 可以说,黎维祺与郑氏之间,那是有血海深仇的 但没有实权,任你再仇恨又如何呢? 郑祚继位以后,几乎就是把黎维祺当做以大义压迫南方广南国的政治工具,多次强行裹挟对方“御驾亲征”。 黎维祺以及为数不多的十来个黎朝旧臣,也只能忍气吞声,甚至还得强颜欢笑,给郑氏歌功颂德,装疯卖傻。 可此一时彼一时也 如今的状况,虽然对于整个安南国而言,并非什么好事,那位北边“再定河山”的中兴之主,恐怕绝非以前嘉靖之类听之任之的态度,说不得会有非分之想。 毕竟安南独立,也就是五代以后的事情,距今不过数百年,当初明成祖在时,也征讨统治了数十年。 相较于缅甸之类,安南和朝鲜比较类似,虽然是藩属国,但却属于中原王朝的核心利益区范围内。 可对于已经站在悬崖边上的后黎朝君臣而言,哪里顾得了这么多? 只要能覆灭郑氏,报仇雪恨,并且与此同时,扭转自身原先可怜又危险,任人摆布的地位,就算把安南卖了又如何? 说句话不好听的,安南本来就是明朝明令册封的藩属国,每年都得进贡的那种。 明明是郑氏挟君罔上,蔑视上国,关我黎朝君臣何事? 再说了,就算北边的大明真要想吞并安南,相较于任意逼杀君主,还时时刻刻警惕提防的住在这升龙府,还不如直接献土内附,跑到南京江南繁华地,当个富家翁呢。 比起郑氏,如大明这种中原王朝,肯定要要脸得多,既然受人家献土内附,自然也不会苛待一个藩王遗老。 所以,当知道明军在边境大败郑祚派出的安南大军后,黎朝王室残余,以及这些遗老们,心中不免就有些想法。 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 为首的礼曹主事陈桂,集合了一批平时走得比较近,同情王室的官员,打算趁机举事。 当然,其中不少人,与其说是同情王室,不如说干脆就是对郑氏失去了信心,打算趁机立功投降明廷,换取优待。 至于为啥要和陈桂合作 毕竟,比起背主求荣,献城降敌相比,为了“给旧主报仇”,“忍辱负重数十年”,终于趁机发难,无论是在名声上,还是投降后的待遇,肯定要好多了。 只是…… 此时的越南也是实行科举制度的,此番愿意和陈桂靠拢的,大多以文官为主。 这些人平时耍耍嘴皮子还行,真要真刀真枪,和有近百年积威的郑氏干,未免有些难为他们了。 所以,当陈桂在屋中,将自己的打算提出来以后,很快就引发众人议论,大家都不太看好。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郑氏再怎样兵败如山倒,毕竟掌握安南政权、军权,这么多年,城中的禁军和残兵,大多还是以郑氏马首是瞻。 他们想要献城,也必须得有力量切入进去才是啊 陈桂静静听完众人的忧虑和质疑,不发一言 他今年已经六十,说实话,陈桂是不在乎什么安南日后如何的,他之所以想干这事,也不是因为贪慕富贵。 而是为了报仇 后黎朝建立之前,越南虽然也有小范围的科举考试,但一直不成制度和规模,国家政权也一直被军头和豪族们主宰。 但而后黎朝,是越南真正效仿大明,科举取士的开端 可从1627年以后,越南陷入郑阮纷争,南北对立,社会风气重武轻文,军阀、兵头、豪强横行,卖官鬻爵现象严重,科举名存实亡。 陈桂是一个传统的儒家士大夫,出身虽然称不上寒微,但也绝非豪族,正是当年黎敬宗在位时,殿试及第。 黎敬宗被郑氏所害,陈桂作为天子门生,焉能忘怀? 只是强自违心恭维,忍辱负重,等的就是今天 他早就恨不得生啖郑氏这些军阀之肉 之间陈桂听完众人抱怨后,淡淡一笑,却是反问道 “诸位以为,郑氏专横数十年,残行跋扈,难得结下梁子的,只有在座几位吗?” “且如今天兵压境,所过尽皆齑粉,老夫就不信,禁军那些个将佐,个个都愿意给郑贼陪葬?”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陈桂 这位老大人,恐怕还另有后手 陈桂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 “宣光的武德恭,愿意相助!” 武德恭,是安南在宣光地区(今越南东北部)的一个重要军阀,一直以来和郑氏之间就不大愉快,颇有些听调不听宣的架势。 此番想倒戈,和陈桂身边这些文臣的想法大概差不多,都是想借着郑氏倒台之际,捞到属于自己的利益。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15节 毕竟就算大明要并吞安南,也得有人来治理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虽说以夷制夷不大好听,但能做制人的那个,谁又愿意做被制的那个呢? 但,这恐怕还是不够吧 很快又有人疑问 “宣光的武德恭虽然也有不少兵马,但毕竟不在东京城中啊……” 陈桂淡淡解释道 “郑祚不是缺兵缺粮吗?不是天天如坐针毡吗?” “宣光距离升龙府不远,可以让武德恭过来支援嘛。” 众人这才算是明白过来,这是召董卓进京啊 可是郑祚当真有这样蠢吗? 陈桂继续道 “由不得他,城中缺粮不是假的,就算他疑虑武德恭的兵马,武德恭的粮他也一定是想要的。” “为今之计,郑祚的唯一出路,就是尽可能的坚守升龙府,以期待澜沧那边的援军打过来救他,所以这最后的稻草,就算万般疑虑,也肯定要接。” “那我们应当如何做?” 有一名户曹官员问道 陈桂严重仿佛能渗出火焰 “给郑祚加把火!” “如何加把火?” “城中粮仓在何处?” 言尽于此,众人皆已明白,纷纷告退 数人在这偏僻院落,悄悄分离,生怕引起旁人注意 虽然在郑氏专权的安南,军头才是老大,文官基本没啥话语权,所以也不会引发太大注意,但陈桂本人毕竟高居礼曹主官,哪怕没有实权,也不能掉以轻心。 而几人离开以后,陈桂又冷着脸起身,拉开屋子后面的竹门,却见内里另坐着一位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正静静斟茶,桌边一副黑白围棋,却是自己和自己下。 显然是将刚才的一番言语,不落一字的听完了。 “雷佥事,接下来的事情,老夫可就帮不上了。” 第64章 谋城(下) 其人正是大明锦衣卫指挥佥事,雷汜 随着北伐战争结束后,锦衣卫的工作发生了很大调整 毕竟过去八年,锦衣卫都是为了满清这个强敌而建设和发展的,现在满清没了,虽说任务轻了不少,但总的工作方向还是不变的。 那就是对外军事外交情报,和相应的特务工作 朱由榔手中的锦衣卫,和过去的厂卫不同,过去的厂卫,权责太过模糊,完全取决于圣眷,而且良莠不齐,鱼龙混杂。 而现在的大明锦衣卫,与其说是之前那种特务机构,不如说更类似于后世的军事情报局,如苏联的格鲁乌,或者美帝中情局。 专门负责对外情报,当然,对内情报机关也是有的,挂在中书署名下,但两者职能泾渭分明,类似于fbi和cia的关系。 只不过,满清覆灭以后,锦衣卫失去了这个最大的假想敌,整个军事情报资源,也就拆分成了许多块。 不过朱由榔也没有亏待在抗清战争中,立下赫赫功勋的锦衣卫 锦衣卫的级别被再次提升,从指挥使司,提升到都指挥使司的级别 朱由榔的心腹老人,赵纪担任正二品都指挥使,其下有都指挥同知、佥事。 而后,都指挥使司下辖四个指挥使司 分别是西北指挥使,西南指挥使,南洋指挥使,东洋指挥使。 分别负责,对准噶尔、叶尔羌、和硕特蒙古诸部;对东南亚诸国,西藏,乃至于印度方向;对南洋诸岛国,以及西方殖民者的亚洲基地;对朝鲜和日本,主要是日本德川幕府。 等四个情报方向 雷汜以都指挥佥事衔,兼任西南指挥使,就是为了此番东南亚战事而来。 按照朱由榔给锦衣卫定下的工作原则 锦衣卫的情报工作,永远都必须走在国家战略之前 情报工作不同于打仗,越早作部署越好 否则事到临头才知道抱佛脚,就晚了 锦衣卫都指挥使司专门设立有情报评估机构,用于分析评估大明周边各个势力,可能的威胁程度。 然后以此来分配锦衣卫的工作方向 故而,对安南诸国的情报工作,从光烈八年,北伐胜利以后就开始被锦衣卫重视了。 相较于以土着为主的缅甸、暹罗等国,安南由于此时和大明还属于“同文同种”的藩属国,又有大量海贸来往,反而最容易渗入。 从当初北京城那点事儿以后,雷汜已经四五年没有活动筋骨了,这次对安南的工作,本来不需要雷汜这个级别的锦衣卫高级将领来组织,但雷汜还是主动请缨。 陈桂一介文官,能够有如此底气,就是因为,他在两年前就和雷汜这边搭上线了。 雷汜放下手中茶具,笑着安慰道 “陈主事放心,我大明天子,向来宽宏大量,此番事了,其他不敢保证,保黎氏一个富贵闲人,断然是不会差的。” 陈桂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接着问道 “你们在城中有多少人?真够向郑贼发难,夺城?” 雷汜只是微笑不语 陈桂长叹,也不知自己所作所为,算是为旧主报仇,还是给外贼带路。 只能说,问心无愧了 ------------------------------------- “武德恭?他突得进来吗?” 郑氏幕府之中,郑祚高居首位,眼中布满血丝,许是多日没有睡好了 这些天,明军完成合围后,也没有太多动作,只是发起了一两次试探性进攻,被越军挡了下去,便再无动静。 但越是如此,郑祚心中越是焦虑 如果明军直接不顾一切,强攻升龙府城,他反而还没这样焦虑 原因很简单,如果明军选择先拿下升龙府,再对付澜沧军,那么郑祚只需要强自死守城池即可。 只要能守住,届时澜沧援军抵达明军侧后威胁,对方就不得不撤军 可如今明军却是围而不攻,做出一番要“围点打援”的态势来,反而让郑祚心惊。 这样一来,一方面围久了,城中粮食供应不及,另一方面,明军也能腾出手来对付澜沧军。 那样郑祚可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所以,当听到武德恭能率部过来支援,他心中还是不免涌现出希望 就像一个溺水之人,胡乱挣扎,又哪里顾得了手边抓住的,到底是浮木,还是毒蛇? 他已经顾不了太多了 麾下禁军主将,李琦回应道 “明军既然是打算先围住升龙府不攻,想必不少兵力都得抽调出去,应对澜沧军打援,如此一来,武德恭说不得还真有机会。” 这话说得不差,武德恭作为安南东北方数一数二的军头,手中还是有四五千军力的。 这些人马,若是和明军面对面厮杀,当然不堪一击,但如果在城内策应下支援进城,理当还是有机会的。 更重要的是,武德恭能从宣光那边,带来最为宝贵,也是升龙府最需要的粮食。 宣光本也是红河平原边缘,产粮不少,武德恭又多年跋扈自雄,很少给上头纳贡,手中存粮绝对不少。 只要能带来两三万石,便可解燃眉之急 届时,又有了粮食,又有了生力军的升龙府,可以主动出击,吸引明军回援,再和澜沧军一起,来一个中心开花,事情说不得还有转机! 但郑祚虽然别无他法,却也还是下意识的提出最后一个疑问 “武德恭这般慷慨,总不能无所求吧?” 李琦小心翼翼看了坐在上首,面色苍白,眼含血丝的郑祚,小心翼翼道 “武德恭说……须封他为宣光王,割东北数府隶之,还要谅山以东的全部府县……” 听到这里,原以为郑祚会暴怒发作,却没曾想其人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既如此,便让人回复与他,本王不仅让他做宣光王,若是日后莫氏旧地收复,那二百里之地,一并与他!” “战事之后,本王与他结为儿女亲家,以后,同享富贵!” “大王英明!” 众人皆俯首称是 不是没有聪明人,看不出郑祚这点拉拢人心的手段,恐怕很难真的骗得到武德恭效命。 也不是没人看出武德恭此番绝对所图甚大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事已至此,别无他路。 第65章 谋国(上) 澜沧,又称南掌,既是今天老挝的前身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16节 相较于缅甸和越南两个东南亚小霸王,澜沧虽然在国土面积上并不比安南小,但国力上却不如。 自十五世纪以来,澜沧和安南、缅甸的战争,基本上都是败多胜少,军事力量,恐怕连安南分裂的广南国都干不过。 但此番随着缅甸、安南先后遭难,当今澜沧国主索林那旺萨不是傻子,所谓唇亡齿寒,澜沧夹在缅甸、安南正中间,若是这两国都没了,澜沧一介弱邦,又岂会有好果子吃? 何况此时的澜沧,正处于国势上升阶段,不太可能束手就擒。 国王命王子填塔拉督军,领着四万多东拼西凑的大军,往东而来,解升龙府之围。 当然,其实对方的心思也绝非这般简单 这位澜沧国王,本也是历史上着名的老狐狸,自继位以后,苟了五十多年,在位期间,将原本夹在缅甸和安南中间的弱国澜沧,逐渐经营成地区一霸,先是终结了安南方面的军事干涉,又在与缅甸和暹罗的战争取胜。 这番愿意出兵救援安南,一方面出于唇亡齿寒,另一方面,也是存了日后,等安南、缅甸两国遭受重创,澜沧以救世主姿态,以此登上三国之首的霸主地位。 而对于明军而言,也不能轻视 除了澜沧以外,柬埔寨之前和明廷关系就不大好,国内也有大明的市舶司自贸区,备受剥削,此番亦有出兵,不下三万。 此番焦琏南下的兵力不算多,满打满算,也就四五万之数,故而面对双方来援,并不敢怠慢。 先是留下一个师和三个营的民兵,继续围困升龙府 其余大军分为两支,准备打援 而这,也很快给宣化方向的武德恭留下了“破绽” 武德恭动员宣化全部可用之兵,合计六千余,又强征三百头牛,和数百骡、驴,运输粮草,往升龙府而来。 郑祚实在是把他当做救命稻草,当即命令城中守备的禁军出击,策应武德恭。 事情顺利地超乎人的意料 武德恭率军和城中出击的一万多安南禁军配合 向城外围困的一个民兵营前后夹击 不得不说,安南禁军的战斗力还是相当可观的,尤其是居然还配有不少火器,居然能和明军的民兵、辅兵打得有来有回。 前后夹击之下,竟是成功“击穿”了明军兵力本就不足的薄弱防线,在城外会师。 接着掩护撤入城内 郑祚君臣振奋莫名,只觉得这一场“大捷”,可谓大洗前耻,一雪之前数月,从广西边境,到升龙府前,数战数溃,兵败如山倒的绝望态势。 既让郑祚原本担心禁军不堪与明军为敌的担忧安稳下来 而且武德恭的到来,也带来了大量的生力军,以及宝贵的粮草。 虽说不多,合计也就二万多石,但在城中严格控制粮食供给,郑祚又下令,所有粮草优先供给军队,对城中百姓则是生死无论。 但凡有存粮之家,军士可破门强征,许多原先的商户、粮铺直接遭了大灾,即使寻常富户和士人之家,若在朝中无人,亦难以幸免。 这般残酷,也可以说是果决的收集政策下,加上武德恭带来的粮食,撑过眼下燃眉之急,再坚持个把月倒是足够了。 这种旷日持久,又关乎全局战略的城池攻防战,在古代战争中颇为常见,别说个把月的围城,当初明军围攻武昌,就打了好几个月。 果然,武德恭成功来援后,第二日明军便“恼羞成怒”,两个师的御前左军师,在火炮掩护下,猛攻城墙。 只是,郑祚的镇定自若,恐怕持续不了多久 ------------------------------------- 升龙府城内,锦衣卫执行司早两年便开始的布局,总算有了用兵之日 锦衣卫西南指挥使司,下面辖着五个千户所 分别驻于安南、缅甸、暹罗、柬埔寨四国,以及一个用作机动的,留在广西。 经过十余年的发展,此时锦衣卫的架构已经相当完善和庞大 四个指挥使司,以及都指挥使司直辖部门,加起来,人员不下一两万,每年军费都在百万以上。 只以西南指挥使司,就有四千多人 对于一个情报部门而言,已经算太过膨胀了 只以执行司人手,在这河内城中,雷汜手里,便能使唤百余 虽说这些人用作阵战,自是不足,可在浑水摸鱼,乱中取胜,却已经绰绰有余。 在武德恭率军进城以后,城内的雷汜就立刻召集几个锦衣卫头目,准备动手。 在“后黎旧臣”们的帮助下,他们并不难弄到隐藏的场地以及运输武器。 河内城中,和许多江南城池差不多,水网密布,有不少湖泊和洼地,且城外又临近红河,其实只要想办法,不难完成对城外的信息沟通。 武德恭入城以后,雷汜通过后黎旧臣们的渠道,和他成功搭上了线。 与此同时,城中的郑祚,在神经高度紧张了快一个月以后,终于松懈下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城外的明军撤了一半,更加不太可能强攻城池了 证明澜沧方面的援军已经靠拢过来,届时只要越军能够牵制住河内方向的明军,澜沧那边再和明军对峙下来,不说战胜,起码不至于像之前那样千钧一发。 再结合以前安南反明独立的战争经验,一旦战事僵持,并且拖延下去,吃亏的绝对是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的北方明军。 毕竟在这里,明军缺乏最基本的群众基础,语言不通,气候不适,没有长期作战的信心,一旦战争持久下去,远离故土,军心低迷,战士不是机器人,并不能上了发条就不折不扣的运转到底。 相反,无论明军再怎样严格军纪,不可否认的是,战争一定会对本地的民生经济造成破坏,而显然,被破坏而导致破产的农户,恐怕不会把这个锅栽倒越军头上。 从北面而来,语言不通的明军将士,就会陷入遍地烽火的境地 这并非杞人忧天,不过百年前,这是正德年间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所以,枢密院对于整个东南亚战场最大的要求,就是速战速决,尽可能迅速的毁灭敌人的指挥中枢和政权建构,只有这样,让战火还没有烧到整个东南亚,将大多数人推到对立面之前,就结束战斗,并重建秩序。 只要不影响生产生活秩序,绝大多数人并不在乎自己头顶的统治者是谁。 这个期限,按照枢密院的推演,是半年。 同样的,郑祚也是个精明的领导人,他也敏锐的知道,只要越军挺过最艰难,也是最凶险的这半年,明军想要彻底吞并安南,乃至于其余中南各国,就不可能! 这种境外战争,对于光烈朝明军而言,还是第一次。 在此之前,光复军面对清军,虽说对手要强大得多,但无论是社会上层的地主乡绅,还是社会底层的士民百姓,总归或多或少,都是心向明廷一方的。 即使是如北方陕西、山西那种特殊情况,当地士民也只是漠视中立而已,就算对明廷没好印象,但抗清还是不含糊的。 而这,就是雷汜处心积虑,和这些后黎旧臣们搭上线的原因 大明到底是天朝上国,有些事情可以做,但外层上,还是得整点“表面文章”的。 对于大明周边的各个,或是现在,或是未来,在拓张计划内的疆域,朱由榔所规划的处置方法并不相同。 如西域,叶尔羌、准噶尔、喀尔喀蒙古、东北这种地方,即使收复回来,也是作为正经的疆域,建省置县,规范行政的。 而如安南之类的东南亚国家就不同了 它们并不是作为核心领土存在,也没必要变成核心领土,因为它们的功能,是大明未来的商品倾销地和原材料市场,也就是,用以输血的殖民地,属于“外围领地”。 如印度之于英国;日韩之于美国 既然如此,对于朱由榔而言,与其重走当初朱棣南征的覆辙,即使勉强统治了几十年,入不敷出不说,反而加剧了东南亚的独立思潮。 不如软硬兼施 简单而言,朱由榔并不打算取消大明自建国以来,在周边建立的朝贡制度,反而打算进一步加强。 确切地说,他要把以大明为中心的朝贡体系,强化成为一个如后世大英帝国那种由大明主导的跨国统治机关。 也就是说,大明可以允许如东南亚这种地区的邦国自治,但必须限制在严格的宗法和政治框架中,并保持互相势力的均衡。 并通过在重点地区的驻军,绝对军事压力,控制全局 它们类似于大明的“维持会”,或者说伪政府,只有这样,才能尽最大可能的,在减小明廷行政支出情况下,从这些地方榨出油水。 而显然,百姓就算有什么怨气,首当其冲的,也并非大明,这就是后来西方殖民者们最擅长玩得那一套。 第66章 谋国(下) 光烈十三年,六月二十六日 进入六月中旬以后,江南地区,已经开始夏收,而东南亚的粮食收获,比江南和岭南还要略早。 在战场对峙的同时,安南地区的百姓,可管不了上边的官家,是如何打来打去的。 纷纷抓紧收获粮食 唯有河内城外,方圆数十里内,大量的稻田都还空置,金黄色的稻穗随风起伏,却很少有胆大的农户出来收割。 但紧张观望的农户们很快就发现 城外原本连营十数里,密密麻麻,犹如黑云压城的猎猎旌旗,居然开始后撤了! 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原本恐慌的城外民户,终于敢出来全家出动,收割庄稼。 城内,郑祚是凌晨时分被守城将领的急报吵醒的 一开始,还以为是明军不计后果,发起总攻,慌乱之下,连袍服都没穿齐整,就披甲出去。 结果半路才被告知,是城外的明军开始后撤了 消息传开,城中君臣,先是不知所措,而后开始猜测 最终都指向了两个可能 要么是明军的诱敌之计,想以此诱使越军出城追击,然后伏击越军主力;要么,便是澜沧那边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战果,或者明军分兵去拦截澜沧援军的部队,遭到了麻烦,明军不得不回援。 至于两种可能哪一个更可信,其实都不重要 郑祚只知道一点,那就是这证明,明军已经放弃想要一举围攻破城的打算了。 可惜,事与愿违。 ------------------------------------- 六月二十七日夜 暮色,从红河之畔,冲积平原的天际线下,缓缓拉开 一缕火光,突兀地在城北街巷窜起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17节 遂而,喧嚣和哭喊声,顷刻响彻 “李桁欲挟持王上,篡权幕府,我等奉王上密诏,入宫翊卫!” “诸将士,随我入宫!” 武德恭属下均驻于城北营中,他们并没有选择直接打出迎明军入城的旗号,甚至都没有打出给黎朝旧主报仇的名号。 而是颇为狡猾地,先把矛头指向郑祚身边的大臣,现在正主持幕府的宰相,李桁。 表示自己是收到了郑祚传出的“密诏”,宰相李桁企图控制朝局,从而向明军投降,自己自然是要遵从旨意,入宫勤王,清君侧了…… 上千宣化军自城北作乱,这些军阀兵马也无所谓纪律可言,河内相较于安南众多郡县而言,也的确是最为富庶的地方,起码比宣化强多了。 于是乎,城中民户、市集很快就遭殃,乱兵肆意淫掠,混乱也快速传播,一个多月的军管强压之下,亦不乏敢铤而走险的流氓地痞之类。 甚至不少不安分的其他守城溃兵,也加入进来。 武德恭则带着最为核心,也是勉强能收拢的两千多人,朝着城中的幕府和王宫攻去,沿途鸡飞狗跳,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居民在惶恐之中闭门不出,门外甲胄刀兵呼啸而过。 禁军是郑祚手里最可靠的军事力量,所以,当城中乱起后,禁军也马上出动,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动乱自北面而起,必是武德恭部作乱。 正是拂晓时分,被临时叫醒的士卒,还没来得及集合,就被军官勒令着,扛着刀枪,便向着有人的地方窜。 这反而进一步加大军中的恐慌 毕竟经过一个多月的围城,大家的神经都已经非常紧张,被突然来这么一下,更是惊慌失措,根本无法做出有效抵抗。 又见大量人马直逼幕府而来,被临时动员的禁军连忙应敌,但恐怕为时已晚…… 更关键的是,城中乱局还没个结果,北城门却已经开了。 原来,明军的“撤退”,其实只是做给城中的郑祚看的罢了,与此同时,三千多马营骑兵,在大营拔寨外撤的同时,却反而拆分成数股,向北门外运动。 由于骑兵机动性更强,再加上红河平原,除了河流,几乎没有阻碍,只是当夜,便迅速奔袭三十余里,杀了个回马枪。 北门一开,无数擎着火把的铁骑,就顺着城北大道,飞驰而入。 这几乎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时城中,数以千计的乱兵分散各处抢掠,武德恭则带着两千多人,和刚刚反应过来抵抗的禁军混战一片。 三千骑兵,足以一锤定音 当越军禁军将领,看到那顺着街道,汹涌而来的骑兵集群时,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安南并非没有骑兵,城中禁军,就有骑兵编制,但相较于大明,实在是少得可怜,战斗力也是天壤之别,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眼前这三千骑兵,虽然数量不多,但在城内形势嘈杂,步兵集群难以列阵之时,基本上就是战无不胜,一路平推的最强利器。 别说眼下损失惨重,指挥混乱的禁军,就是再来几万大军,恐怕也无法奈何。 飞扬闪烁的马刀,铮然作响的铁蹄,迅速在城中街道犁出一条条血色痕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原本还在顽抗的禁军顿时大溃 直到此时,见局势已经基本掌控后,已然和率骑兵入城的参将何光远汇合的雷汜,才让人授意武德恭和陈桂等人,正式打出了黎朝“诛逆还政”的旗号。 禁军方面,只剩下不到两千人,退入幕府和内宫 被吵醒的郑祚,听闻城中大乱,先是大怒,随后却居然冷静了下来,竟是一声不吭,勒令自己的亲信率兵锁住宫门。 然后让世子郑根登上宫门,带着人朝着外边涌来的乱兵嘶吼 “告诉大明天兵,郑祚愿降!” 不得不说,郑祚这小子,作为后黎郑氏政权历史上,难得的几个有作为的主,脑袋转得也快。 见情势不对,第一反应不是负隅顽抗,而是立即投降 但却也不是毫无防备的无条件投降,而是先让人控制宫禁,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不会被哪路趁乱行凶的乱兵或是仇家给结果了,然后再和明军谈判。 那为啥是派世子去,他本人呢? 郑祚安排完后,立即带着数十号亲卫甲士,提着刀,就去寻住在宫中的黎朝名义上的君主——黎维祺一家。 郑祚是个聪明人,在他想来,此时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其实不是外边的明军,而恰恰是黎维祺。 原因很简单,他既然投降,那明廷为什么愿意接纳呢? 因为安南不是内地,这里独立于大明已有百年,此前也不过被统治了几十年,还非常不愉快,如果明廷直接插手统治,恐怕入不敷出。 而他郑祚,可以当这个“维持会长”。 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合适,那就是黎氏,如果黎氏还在,既有名义,而且又没有实权和太多旧部威望,岂不是更适合做明廷的傀儡?如果是那样,明廷还有什么理由绕过自己。 但他破门而入之时,却是面色煞白 里面根本没有人…… 这自然是雷汜的勾当,就在不到两个时辰前,锦衣卫已经通过在禁军里的暗桩,通过宫墙小道,将黎维祺一家转移至宫外。 也不怪禁军看的不严,过去近百年,郑氏一开始还对黎氏严加看管,后来就没当一回事,只是在宫内指定了住所,死活都懒得管了。 郑祚面对空荡荡的宫门,愣了良久,忽得面色决然,提刀返回宫中,威胁妻妾子女自尽,随后领兵和世子郑根,在遍及半个河内城的火光中,率军冲破宫门,与外面的乱军砍杀一团。 战斗持续至日近正午,才基本结束 下午,明军步营先锋六千余入城,维持秩序 陈桂找到黎维祺后,伏地痛哭,涕泗横流 随即配合明军,在城中贴出安民告示 表示乃是郑氏挟持后黎宗室,苛虐王室,有违人臣伦理,为上国所闻,故兴师征伐,本是作为宗主国,替黎朝宗室诛灭叛逆,匡正社稷,重定君臣之道。 不得不说,这个理由,在这个年代,那就是天然政治正确的,尤其是对于安南这种,和朝鲜一样,受儒家文化影响近千年的东亚文化圈国家而言。 焦琏也颇给黎氏脸面,将其迎入内宫,并“让”其委任陈桂为宰相,十数名参与谋事的内应官员充斥六曹。 然后黎维祺便在感激涕零,当然,也是别无选择之下,迅速拟定了一份敬献给南京的请罪谢恩的国书。 在国书当中,第十八代安南国王,后黎皇帝黎维祺,先是向大明天子请罪,表示自己“能劣行卑,未能约束臣属,而犯天威”,然后又请罪不应僭越皇帝号,辞帝号,王爵。 过去,越南君主,对内一向都是以“皇帝”号自居的,明朝虽然也知道,但毕竟没法管,只要对方在往来国书上,还是自居为安南国王,就不予计较了。 而现在,黎朝宗室连这个也辞了 在请罪之余,对大明的“仗义执言”,“匡扶正义”表示感谢,并承诺,此时大明出兵一干粮草、银饷消耗,和将士功勋赏赐,都由安南补偿。 最后,安南,请内附! 第67章 交趾郡王与安南都督府 安南战事的进展,比朱由榔和内阁宰执们想象中要好得多 对于安南而言,其实如果直接强力征服,破城灭国,反而落了下乘。 因为安南和缅甸、蒙古之类不同,倒是和朝鲜差不多,受中原文化和儒家宗法影响较大,算是“小中华”,故而对于这样的地方,一味强压,反而会激起不必要的矛盾。 与其如此,不如用黎朝这个白手套,来转一手。 故而,当黎维祺君臣所署的国书递到南京之时,京中报纸在指示下,大为宣传。 整个南京乃至于周边江南士民都知道了,大明替安南做主,讨灭了不安臣道的权奸,还政给黎朝国主。 这种宗主国给藩属国主持公道,尊王讨奸的事情,在中华文化圈中,可谓是天然政治正确。 当年汉唐鼎盛时,就喜欢用类似的由头找周边小国麻烦。 所以,当消息传回来后,在民间舆论中,天子此次出兵,不仅不是什么“穷兵黩武”,而恰恰对上了士子读书人的胃口,是维护纲常宗统的道义之举,实在该大书特书才是。 朱由榔也不至于吃相太难看,关于对安南的安置问题,之前和内阁就已经有所商议,定下方案了。 先是下旨,赞赏陈桂等黎朝旧臣“不忘臣节,明理识义”,又安抚黎维祺,表示之前越军北犯,都是郑氏逆臣贼胆包天,串联西洋蛮夷,与黎氏无干。 随后又非常谦逊地表示,黎氏为安南主,已有两百余年,世代为大明藩篱,又为人所篡,惨遭荼毒近百年,大明怎能挟恩吞并他人社稷? 明军既然已完成使命,当全军撤回广西,以明邦国之谊。 这番“感人至深”的表态,让天下士民都觉得,我大明天子真是厚道人啊,明明出兵控制了人家的首都,却不吞并,反而为其扫清叛逆,还政国主,简直就是商汤周武,上古先王一般的作派! 不过很显然,这只是做给人看的表面功夫罢了,毕竟安南两度与大明为藩属,早在明太祖那会儿便是“不征之国”,后来成祖虽然也占了几十年,但独立后又朝北进贡,贸然吞并,国内外影响不好。 河内这边,哪敢真“还政国主”啊? 黎维祺再三“涕泣上书”,向南京“表诚诚之心” 言到,虽然郑氏作乱犯大明边境,是其一意孤行,但黎氏作为安南国主,亦有未能约束之罪,为藩臣之国,岂能无干?况且,既然黎氏无能治理安南,以至于为权奸所篡,贻害百姓,不如为大明辖制,尚能保全基业。 一番“赤胆忠心”,却也是令人感动。 当然,知晓内情的明眼人都知道,黎维祺和陈桂等人早就没有其它选项了。 此时整个安南北部核心地区都被明军控制,尤其是升龙府 而且,若是明军真的撤出,没了军队镇场子,其他不言,就凭黎氏那个空架子,真的能抵挡得住郑氏旧部反扑吗?那不就是送死! 就算不死,也就是成为另外一个军阀的吉祥物和傀儡罢了。 与其如此,还不如彻底投了大明呢。 再三“谦虚”的退让之后,大明天子出于对黎氏诚诚之心的“抚慰”,终于答应,正式派军长驻安南。 过了数日,南京紫禁城明发圣旨,册封安南国王,黎维祺为交趾郡王。 同时,黎维祺为感皇恩,入朝觐见 而朱由榔也表示,绝不干涉安南宗室承袭,黎氏交趾郡王爵世袭,非罪不废,不减等。 虽说,大明的爵位向来都是世袭的,但在朱由榔中兴以后,所立定的承袭制度,是袭爵减等的。 这不仅是针对勋贵武爵,对于宗室也同样如此,哪怕是嫡系皇子,承袭亲王爵以后,最多五、六代人以后,就和寻常百姓无二。 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但有一种爵位除外,那就是藩属国 平定辽东,光复沈阳,并东北以后,朱由榔就再次册封朝鲜王,过去朝鲜国王虽然也受大明册封,但作为独立国家,是没有等级的。 也就是说,一个大明的亲王,和朝鲜王之间,无所谓高低可言。 而朱由榔这次册封,正式厘定了,朝鲜王位同亲王,且世袭不减等。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18节 这看似是一种“优待”,是对朝鲜帮助从后方对付满清的奖赏,事实上,其实暗含着对朝鲜内政的干涉。 也就是说,过去的朝鲜王位承袭,是国内新王登基以后,再派人入朝请封。 而现在却不同了,朝鲜王既然位同大明亲王,那么承袭体制也就和亲王相同,在册立世子时,就必须先向南京请封。 一旦南京方面册立世子以后,除非降旨废除,否则王位就只能由南京册立的世子承袭,朝鲜国内无法干涉。 更别说,此时朝鲜王世子,刚满十四岁的李棩,正在江宁中学念书,还是皇长子燕王朱慈煊的同学呢。 这次对待安南的处置,则是相当于朝鲜的加强控制版,不仅主导了其王位承袭,而且还合法化驻军。 当然,不同于立下大功的朝鲜李氏,安南这边只是郡王爵而已。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除此之外,虽然安南内政,还名义上由交趾郡王与陈桂等人控制。 但实际上,既然成为了大明的王爵,南京方面任命了交趾郡王长史,来“辅助”国政。 同时,正式任命焦琏为安南都督府都督,负责驻军中南半岛,不仅仅是越南,未来的澜沧、柬埔寨、暹罗等地,都会逐渐划入安南都督府辖区。 和漠南的安北都督府一样,虽然名义上是军事机构,但在这种边疆地带,事实上还兼顾部分行政职能。 至此,安南内附,以一种避免了剧烈冲突的情况下基本完成。 当然,安南和内地还是不一样的,并不是直接置布政使司管辖,而是在一个所谓的“交趾郡王府”下,进行半自治的特别行政区。 不过基本的政权交接进行的同时,并不意味着焦琏的任务就完成了。 仗还有得打呢 无论是从西边扑过来的澜沧,还是南面的柬埔寨、暹罗等等,都还有待一一收拾。 只不过安南南边世仇的广南国阮氏倒是识相,只是听闻了升龙府被占领的消息后,就立刻派人入朝请封。 广南国此番没有参与联军,也没有听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的言语,在战争中保持中立。 朱由榔也乐得保持越南的南北分裂状态,册封阮氏国主为“广南国公”。 看似让阮氏爵位比安南这边低了一等,只是国公,但事实上,其实是承认了广南分裂独立的地位。 从此之后,越南南北就再也难以一统了。 当然广南国也属于安南都督府的军事辖制范围 就在这一番嘴皮和书面功夫进行着的同时,焦琏大军并未得闲。 两个师的御前中军,在奠边府与澜沧援军遇上。 比起胡一青那边,焦琏麾下的骑兵更多,毕竟是御前军的正经精锐,每个师都辖有马营。 四千骑兵分居两翼,三个步兵标摆开架势,带刺的燧发枪,野战炮,一同招呼,然后两翼骑兵呼啸而至。 不过两个时辰,数万大军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被断成数节,顷刻溃败。 仗打到这个份上,硬骨头都已经没了,接下来就是扩大战果而已。 武德恭被提携成了安南都督府左路兵马使,兼任交趾郡王府都监,所领人马,也俱皆变成了大明安南都督府的“明协军”。 帮助焦琏,继续接管升龙府以南的其他郡县。 这些许多地方都还被郑氏余孽控制,接管起来并不容易,当然,焦琏让他去也是目的不纯。 因为这是一个得罪人的差事,以武德恭手下的军纪,外加郑氏专政安南已有近百年,威望还是不小的,此番接收郡县,必然要杀不少人,结不少仇怨。 甚至包括日后镇压不听话的其他势力或是动乱,也是这些“明协军”的用武之地。 这种脏活,让武德恭去干,最合适不过。 当然,他们的规模和武备,必须在严格控制当中,而且不能失去制衡,日后,安南都督府下,也不会只有他一路兵马使。 而大明,永远都要保持一个“置身事外”的政治姿态 “喏,这都是你们人干得,我大明只是帮你们主持公道而已,其他可没关系。” 第68章 分割缅甸 蒙乐山被围近月 莽白先是恼怒,多次勒令麾下派兵出战,想打出一条通路来 其下左蕴纪钦吴、右蕴纪拓丹等人,先后率数千人,下山与明军搏杀,企图突围。 但明军还是那一套,火铳、轻型野炮,和骑兵交相配合的法子,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将缅军击溃,还俘虏不少。 但在明军强势兵力的阻击下,屡屡失败 而被围困以后,其心态也从恼怒逐渐变成了恐慌 随即派人下山,企图向胡一青乞和 按他的说法 自己都是被西洋红毛番人蛊惑挑唆,本无敢凌犯天威的打算,此番兵败,实在已经受了刻骨教训,希望胡一青能放开一条生路,让他南撤。 他愿意向大明称臣,纳贡并向南京上国书,永为明廷藩篱。 甚至让出昔日万历明缅战争所得的全部关隘、城寨。 若是他早两年有着觉悟,即使朱由榔心中再怎么忌惮和恶心,也找不到理由来收拾。 可惜,如今这个状况下,却是晚了 他莽白也不是什么汉高祖刘邦,来个“白登之围”,还想逃出去。 缅军也绝非汉军那般虽然处于弱势,毕竟有一拼之力。 很快,当得不到外边明军的答复后,缅军士气迅速低迷下来 逐渐出现成规模逃兵,屡禁不止。 缅军军纪本就连安南的越军都不如,如此情态下,自然更加涣散。 而明军这边,随着时间推移,除了云南都督府的本部人马和民兵外,能从周边土司聚集的人手也越来越多。 登高望去,披甲执刀的步卒,纵马挺槊的骑兵,如林的刺刀和火铳,以及那填满山间谷地的土司青壮,都让人丧胆。 就算莽白不怕,也足以让麾下的各部头领们心中惊骇了。 明军的炮营构筑完阵地后,近百门火炮就不间断的向蒙乐山连续射击。 那每一声回荡山谷的轰隆炮火声,都砸在缅军士卒的心头。 而后,焦琏派数百土司士卒和缅军俘虏,以缅语在外疾呼 “擒莽白来降者,留用赏赐!” 很快,当天夜里,蒙乐山中就爆发了动乱 火光和喊杀声一片,莽白花了好大力气,还没平息,明军数千精锐就立刻发起袭击。 内外相攻之下,整个蒙乐山顿时乱成一片,缅军各部也找不到指挥,本来他们的指挥体系就相当原始和混乱,此番更是一盘散沙,明军不过几千精锐,就足以杀入核心营地。 见大势已去,莽白可不比郑祚,甚至连死社稷的勇气都没有,连忙带着亲信千余人,丢下大军,企图从南面趁乱突围。 左蕴纪钦吴,也想跟着逃跑,但莽白怕其数千人跟着过来,目标太大,反而被明军的追兵咬伤。 居然让人命令他就地依山坚守,给自己断后 是人都想活命,尤其是缅甸这种“部落诸侯”的体制下,谁比谁高贵啊? 愤怒之下,钦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率兵拦截,莽白猝不及防,被钦吴给生擒了 天色刚亮,就见东吁王朝的左蕴纪,钦吴带着数百人,和被捆得严实的莽白,下山请降。 除了这二人以外,右蕴纪拓丹,在乱军之中身死,其部也大多溃散。 天色大白以后,明军的任务就变成了漫山遍野的搜山抓俘虏。 至于最后斩杀和俘虏了多少人,都难以统计。 反正仅以俘虏而言,就不下三四万。 此战,也彻底让胡一青将手伸进了滇缅边境的诸多土司当中,为了追击和围歼缅军,明军进入土司驻军,并且还征发了大量土司青壮丁口。 而在此之前,莽白北上,也侵吞和消灭了不少实力较强的土司。 这些地方现在又被明军给打了回来,从此以后,土司们再想保持昔日那种独立地位恐怕就不太可能了。 最起码,云南都督府的命令,是不得不听了。 当然,明军兵锋不可能止步于此。 胡一青领军继续南下,野人山太过凶险,不能轻易从此跨过,但并不是说从云南到缅甸就无路可走,否则他莽白是怎么过来的? 绕开滇西,从滇南的湄公河三角洲地带南下,这里处于河谷地带,道路就要好走得多。 当然,即使如此,胡一青也不打算动用太多兵力,只是挑选了由云贵、湘西、川南、广西出身的云南都督府下八营将士,和五营民兵,合计四万余,缓缓南下。 同时还押着一众被俘的缅甸达官显贵们 至于莽白本人,已经被押送着向南京报捷,估计要被献俘太庙了。 大明对于周边藩属国,或者说殖民地的控制,是由近到远依次改变的。 对于安南和朝鲜这种靠近核心地区,又受文化影响较大,甚至可以说同文同种的国家而言,除了在名号上保持部分尊重,行政上稍显独立,其余已经和领土无二了。 而缅甸就比较山高皇帝远了 其中靠近云南的那一部分地区,干脆就被直接划归到云南布政使司名下,设立土司官职,由云南都督府协助辖制,成为领土的一部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可缅甸并不小 再往南,大部分地区都还是深山老林,缅中、缅南的沿河、沿海平原,又距离云南这边太远,交通不便,难以直接统治。 就算派兵驻守,都显得有些对军士不近人情,搞得像流放边陲一样。 而且这些地区开发相当落后,许多部落都还是刀耕火种,连郡县化都没有完成,文盲率怕得有百分之九十九,和安南、朝鲜那种科举都搞了几百年的“小中华”完全没得比。 所以,对待缅甸,又不能像对待安南一样了。 安南除了北边凉山地区以外,核心地带是红河平原,开发时间早,农业发展程度高,和内地无异,早就完成了封建社会化。 而缅甸,大多数都还处于奴隶社会晚期。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19节 对于这种情况,明廷对于胡一青的要求,就是先夺回之前丧失的云南周边地区,并设立土司,然后再深入缅甸腹地,彻底解除其军事能力。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武力能完成的了。 当然,其实也不难,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 让缅甸不再作为一个国家存在,而是作为一个地区存在 也就是类似于西方殖民者,对非洲或者印度做得那样。 缅甸民族组成十分复杂,即使到了后世,二十一世纪时,都还有一百三十五个,而且不同于中国这种,一个主体民族占据绝大多数的情况。 此时的缅甸,占比最多的缅族,也就不到一半而已。 而且缅族当中,又分众多大小部落,还有宗教信仰也不尽相同。 虽然佛教占主导,但也不乏西边渗透进来的印度教和部分回教。 既然这么能分,那么大明便帮忙分就是了。 直接摧毁掉缅甸的中央王廷,按照不同民族、部落、地区,大肆分割,列土封疆。 反正这些部落头领也乐意 毕竟这可不是十九或者二十世纪,这年头,出于反抗帝国主义殖民压迫而产生的民族意识,还没有冒头,大家可不管你什么缅甸不缅甸的。缅族是缅族,克钦族是克钦族,掸族是掸族。 反正按照不同部落、地理、民族、宗教,分他大大小小百来个独立政权不成问题。 缅甸原先本来就是一盘散沙,只是在莽白之前的两三代较为有作为的缅王带领下,才逐渐有捏成一块的趋势。 而明廷所要做的,就是彻底埋葬这一希望。 而对于这些大小不一的部落政权,明廷可以通过册封和羁縻的方式,进行软性控制。 只要他们无法形成统一的力量,明廷并不在乎这些部落在自己境内如何闹腾,或者菜鸡互啄。 甚至不乏以宗主名义,来拉一派打一派,形成地域势力平衡。 第69章 吕宋宣抚使司 在各个西洋殖民者当中,西班牙是比较特殊的一个 简单来说,于十七世纪的欧洲而言,西班牙属于较为保守,或者说更加**的政权。 体现在殖民上,西班牙几个东亚殖民势力中,难得没有东印度公司的,这倒不是因为西班牙人无心殖民,而是因为他们是真的把殖民地看做是“海外领土”,而非像荷兰人或者葡萄牙人一样,只是将其视作贸易据点。 因此,西班牙殖民者所展现出的侵略和破坏性,也就远比荷兰、葡萄牙等国要强。 海坛岛大战,对于各方在海洋上的力量格局,都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结果而言,虽然明军损失也相当惨重,但毕竟这里就是大明的家门口,而荷兰、西班牙等国,想要从阿姆斯特丹或者巴塞罗那,调动舰队,没有个一两年根本不现实。 故而,当荷兰东印度公司远东舰队及西班牙菲律宾总督府所辖的,四分之三以上的全部海上武装力量,被郑成功的海军以及临时动员的,东南沿海各省市舶司舰队近乎全歼后。 整个自日本海以南,马六甲海峡以东的万里海疆,大明海军成为了唯一成规模的武装舰队。 郑成功的脚步并没有停下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夏季以后,正是季风当面,在枢密院和天子的旨意催促下,郑成功、郑鸿逵等率领的,舰船过千的庞大海军,先是从广州、泉州出港,而后在台湾停泊休整数日。 遂而倾巢南下,直指西班牙马尼拉驻地 与此同时,东南亚方面,安南和缅甸的战事都已经度过了最重要的阶段。 此番动员出来的船只实在过于庞大,但并非能一直打下去,毕竟绝大多数都是商船,朝廷不能一直强征。 按照战前,通贸署与海军都督府,和各市舶司商会的约定。 海军征用期限应不能超过两月 所以郑成功不能耽搁 当然,这些商家们其实也不反感跟随海军行动 这个年头,海商和海盗的区别,近乎于零,无论是“合法抢掠”的西方殖民者,还是亦商亦寇的大明海商们。 而西班牙从十七世纪初开始对菲律宾殖民地的建设投入,尤其是马尼拉,积累了不少西、荷海商的巨量财富。 除此之外,吕宋岛和棉兰老岛并不是荒无人烟的无人区,上面有数以十万计的土着,还有数万华侨,他们在上面已经开发了数十年。 此时的大明海商们,已经对吕宋等地的种植园经济有所了解,何尝没有眼红之心呢? 在工业时代以前,对于农业,吃饱当然是第一要务,主粮作物是当之无愧的国政第一指标。 但伴随着战争结束,整个国家的经济生产都在迅速恢复,到了光烈十三年,随着第一个五年规划的完成。 都察院审计署和财部、户部保守估计,关内十八省的经济状况,基本恢复到了万历中年水准。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毕竟农业社会的恢复总是相当漫长的。 当然,人口数量肯定是大大不如了。 初步统计,至光烈十二年,各布政使司在册的编户齐民,不过一千八百万户,六千二百万口,虽然说,这很大程度有战乱之后,大量隐户以及流民尚未编户的原因,但相较于万历年间,人口减少了不下三分之一,却是事实。 于是乎,在此基础上,此时大明的人均生活水准,居然还要比万历中年要好些。 所以,许多中产之家,在满足了温饱之后,不免会对一些更高级的农副产品有需求。 比如蔗糖 而除了甘蔗外,吕宋也适宜于种植许多热带作物,只是这年代运输不便,难以保鲜,无法投入市场,不如蔗糖方便。 不要小看这小小的蔗糖,在历史上,这就是十七至十九世纪,两百年间,西方殖民者开拓的重要原动力。 要知道,此时整个欧洲的市场加起来,都未必有大明关内十三省大,随着经济复苏,民间,尤其是江南地区的消费能力恢复。 这些商人们,只恨甘蔗田不够多而已。 至于为什么是吕宋,原因也很简单。 朝廷修订《大明律》,并不是什么秘密,每月《启民报》上都有刊登相关消息。 随着《民律》即将出台,对于雇佣劳动的保护,以及其他相关政策,包括耕地保证,以及兼并加税等等,相较于在国内开设种植园的高昂成本,在吕宋、安南等地就要划算得多。 因为这些地方并不在《民律》统辖范围内,尤其是无需遵从《雇佣劳动法》。 而朝廷也鼓励民间资本,向外投资,以倾泄通货膨胀带来的压力,平衡出入口差值。 整个吕宋乃至于棉兰老岛,对于这些凶光毕露的海商们,无异于一块肥肉。 ------------------------------------- 海坛岛之战,消息传到马尼拉,顿时引发了空前的惊恐 城内哭声不绝,因为不少水手和商人的家眷都还在马尼拉,但大家更加不知所措的,是对事情走向的迷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因为所有人都忽然发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居然找不到什么应对手段了。 海上力量已经被摧毁殆尽,就连将城内人口全部撤出的船都凑不齐。 剩下还能做什么?据城抵抗?虽然马尼拉城堡不比台湾的热兰遮差多少,但事实已经证明,在绝对的力量优势下,完全没啥作用。 顶多也就迁延一下时间,可迁延了又如何呢?坚守的前提,是得有援兵,而马尼拉的援兵,哪怕最近,也得从印度调,无有两三月功夫,怕是影子都见不着。 更何况,荷西远东舰队合力尚且对方倾力一击,可印度方向的战舰数量,还不如之前荷西联军的三分之一呢! 既然不能全部撤走,那自然就是各显神通了。 马尼拉总督,毫无“与城共存亡”的觉悟,直接第一个登上了私人双桅帆船,往印尼方向逃命。 他原本也是海商,这官也是买来的,大不了不挣钱就是,何必把性命搭上呢? 其余有门路的海商纷纷效仿,至于没有门路的,还有那些个水手、工匠、士兵及其家属,便只能的惊惶中看着一艘艘脱弦而出帆船,独自愁苦了。 当然,也不乏愤怒之下,夺船杀人的。 命都快没了,谁管你哪家老爷呢? 在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并不多,撑死也就两三千而已。 可陷入惶恐的,却不止他们。 西班牙人走了,对于吕宋意味着什么呢? 在过去几十年间,为了防范和打压华侨移民,西班牙当局总是偏袒于当地土着,借他们之手,来打击华侨的发展。 因为华侨不同于尚未开化的当地土着,这些移民熟练掌握先进农耕技术,又勤劳吃苦,在人少地多却资源丰富的吕宋,财富积累很快。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有自己的文化圈和信仰,互相抱团,也很难被洋人那下三滥的挑拨手段威胁,与西班牙人格格不入。 一旦壮大起来,很容易就可以威胁到西班牙人的统治。 故而西班牙殖民者虽然也依赖于华侨们创造的财富,却又对于华侨一向十分防备,不惜支持土着,多次对华侨进行可耻的洗劫与屠杀。 为的就是保持华侨在吕宋岛上的附庸地位。 而现在,伴随着象征西班牙统治的总督大人,一艘双桅帆船飞速往南逃去。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时机也到来了。 吕宋华侨以闽粤两省人氏居多,这些也本都是宗族观念较强,民风彪悍的地方。 在得知西班牙总督出逃后,又经某些潜伏于吕宋的“神秘人”策动下,先于明军的到来之前,就展开了报复行动。 曾经依附于殖民者,在华侨面前耀武扬威、血债累累的土着部落,很快就也尝到了性命掌于他人之手的滋味。 第70章 东亚主人 吕宋华侨数量并不少,万历年间被西班牙当局支持下,由土着抢掠杀伤的,就有近两万人。 如今过去了几十年,又有恢复,粗计约在三四万左右。 虽然比之当地土着,不到十分之一 但华侨的战斗力,明显要比土着强,倒不是说华侨各个都是运动健将、搏击高手,而是个技术问题。 华侨村落大多熟练掌握了冶铁、锻造技术,有铁制兵器可以使用,而那些个土着,即使是少有的一些武器,也大多是抢来或者买来的。 更别说如弓弩、甲胄这种大杀器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20节 虽然华侨也没法大规模装配,但起码制造技术没有屏障。 更不要说,华侨的组织能力也要优越得多,往往成村成寨的出动后,能够有粗糙的指挥体系。尤其是广东来的人丁,本就械斗成风,再熟悉不过。 由于本地华侨以闽粤两省居多,而这两地也是民间会社、宗族文化最为浓厚的地区,故而吕宋华侨多有结社。 后世的兰芳共和国,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这时候倒是没折腾出什么公司来,但全岛的华侨,基本上都抱团取暖,组成了十多个大小会社,守望相助。 西班牙总督跑路后,两年前,就通过商船漂洋过海过来,在马尼拉扎根,以医生身份埋下来的,锦衣卫南洋指挥使司,探马司镇抚使胡世俊,首先发难。 胡世俊在北伐时还只是锦衣卫百户,但因为协助穿插北直的王愬,摧毁杨村武备局,又帮忙带着骑兵遁入太行山,被越级拔擢。 经过五年磨砺,已经升到了参将级别的镇抚使(锦衣卫级别与御前军军级同,都指挥使比都督低半级,指挥使等同总兵,镇抚使为参将。) 他先是带着两个锦衣卫培养的医生,一起跟随福州商船抵达马尼拉。 这个年头,虽然现代医学也开始了启蒙,但由于生物学还不成体系,距离十九世纪的医学革命还有段时间,故而此时的欧洲,还是巫医横行的时代。 相较而言,中医由于诊治手段比较温和,反而更有效些。 再加上,于朱由榔的推波助澜下,显微镜已经开始应用于医学研究,大明的现代医学大大加速。 只不过,在这个位面,恐怕再也没有中医这个说法了。 后世先进的医学,被称为西医,本就是一个科学文化落后的结果,事实上,现代医学,跟传统的西医,压根就没关系。 说到底,现代化、工业化决定了一切 礼部预计在明年,也就是光烈十四年,把金陵大学的医学院独立出来,并重新规范科系,建立大明医科大学。 于是乎,胡世俊所带来的两个医生,在本就缺医少药的马尼拉,几乎就变成了神一般的存在。 在一众天主教会的医生,还以“放血疗法”给人捅窟窿眼时,胡世俊这些带着显微镜、温度计和听诊器的医生,虽然还无法进行开肠破肚的外科手术,但对一般常见病,可谓药到病除。 受到无论是西班牙人,还是华侨、土着的追捧。 也就具有了不小的号召力 他早两年就暗自和几个较大的华侨会社私下联系,这些华侨会社,大多对于土着部落作威作福的压迫,也早已恨极。 西班牙总督前脚刚走,后脚整个吕宋便是遍地烽烟。 吕宋的几个华侨大姓,陈、张、林诸家,一并起事。 这些华侨,对许多万历年间参与过抢掠和屠杀的土着部落,进行了报复,,无数人杀红了眼,将部落围住就放火。 土着失去了西班牙人挺腰,面对汉人武装,完全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这些华侨,在多年与土着间仇杀中,本就准备了不少铁制武器,相较而言,土着部落大多一盘散沙,在失去西班牙人允诺的保护,加上明军舰队即将南下的传言恐慌,几乎被动挨打。 等郑成功的舰队,从台湾出发,经由数千里海域,抵达吕宋之时,马尼拉城外,已经被数千义民围困。 按照内阁事前的构想,未来的吕宋,华侨可以转化为第一批居民,同时也能帮助明军监视和镇压当地土着。 毕竟这些土着,都是非常划算的廉价劳动力。 故而,郑成功一登岸就马上参与了战局当中,先是让步师围攻马尼拉城。 结果出乎意料,明军才刚刚放了几炮,城中西班牙残兵就主动开城投降了。 原来之所以前几日他们顽抗,是因为害怕城外的华侨民众杀俘,等明军来接管战局后,自然就滑溜的投降了。 整个马尼拉,就这样兵不血刃的完成了交接。 包括教士、医生、工匠、士兵及其家属等等,拢共千余西班牙人被俘。 马尼拉城并不小,甚至比之前的热兰遮城要大一些,毕竟西班牙人经营的时间还要比荷兰人对台湾的经营更长。 而现在,它将成为未来的大明吕宋宣抚使司的驻地所在 就在前几日,虽然郑成功的舰队还没抵达马尼拉,朝廷就对吕宋的最终结局做出了安排,不同于安南、缅甸,吕宋的人口规模和级别注定不可能达到那个层次,只是作为边境安抚使司来对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不过朝廷还是对吕宋颇为上心,首先是改了重刑犯流放地,由之前的台湾,改为吕宋,意在充实人口。 除此外,也鼓励对外投资,尤其是吕宋不限兼并,对于农税征收,也要宽容得多。 而郑成功登陆以后,迅速就对当地土着展开了镇压,剿灭了六个亲附于西班牙的部落。 这些部落几乎都没有敢负隅顽抗的心思,在明军的刺刀下,迅速沦为了战俘。 倒是在此之前,吕宋的华侨出于报复,在周边大肆烧杀,却被郑成功假装看不见。 毕竟这些华侨,未来都是吕宋宣抚使司统治的主要支柱 占领了马尼拉和周边城寨后,整个吕宋的西班牙势力都基本上被驱逐殆尽,而那些土着部落,则在明军的威势下俯首帖耳。 他们向来欺软怕硬,过去西班牙人在时,就甘愿为其驱使,压制华侨,现在明军来了,又刚刚杀鸡儆猴,哪里敢轻举妄动? 至此,大明与荷西联军的战事基本宣告结束 在海上,大明海军成功歼灭了荷西两国在远东的主要舰队,并且一举攻占吕宋,把明廷的海疆再次自台湾向南移动数千里。 而在陆地上,安南内附,时隔近二百年,再次回归大明统治,且这一次,在朱由榔和朝廷更为巧妙的制衡手段下,想再次独立,恐怕不太容易了。 而缅甸,由于欠开发,虽然没有变成安南那样的内附地,但是也即将被拆分成大大小小数十个土司,在未来数十年间,逐渐被大明蚕食同化,直至变成安南这种汉化和开发差不多后内附。 至于其他国家,如澜沧、柬埔寨、暹罗,明军的兵锋在征服了安南、缅甸两个刺头后,很快就调转了枪口,对准他们。 柬埔寨直接就弃兵请降,派王子携国书入朝请罪。 而暹罗由于距离较远,虽然没有柬埔寨这么强烈的危机感,但也迅速撤回了北上的两万军队。 归根到底,东南亚诸国虽然面对大明,有共同的利益,但还没有到为此舍生忘死的地步。 眼看最能打的两个都玩完了,暹罗、柬埔寨还不如安南远矣,又哪里敢再触霉头? 倒是荷兰和西班牙那边,这次战事一了,却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朱由榔并不害怕两国从此和大明断绝贸易 这年头大明才是商品输出国,再说,一度膨胀的白银流入也没什么好的,徒增通货膨胀,不来就不来呗。 反正还有葡萄牙、英国,从获知的消息看,这些年,法国也有意开拓东方贸易。 只要掌握了对南洋,以及整个东亚海域的绝对军事控制权,跟谁做生意,那是大明说了算,轮不到旁人说三道四。 倒是荷兰、西班牙,国内经济至少近半,都是依靠将美洲白银转运东方获取奢侈品支撑起来的,这条贸易线路如果断绝,顶多两三年,阿姆斯特丹证券交易所就得爆炸! 眼下两国最好的选择,就是赶紧和国内商量好后,派人过来告罪求情,和大明搞好关系,否则,还是那句话,你西班牙能把无敌舰队开到南海来吗? 这场战争,就是在告诉这些不安分的西方殖民者,东亚地区的主人,到底是谁。 既然做客,就要有做客的觉悟。 第71章 换届 安南和缅甸战事基本结束后,焦琏以及胡一青就迅速派人,押着主要的头领俘虏上千人,回朝报捷。 这番对外战事,不仅仅只是明廷安定西南和拓土所需的战略,对于此时光烈朝中的各方势力而言,也是在军政两届都即将面临大换血之时,一次最后的竞争努力。 因为五年一度的幕府山会议即将再次召开 可以预见的是,此次朝会一了,首相瞿式耜,还有朝中许多年迈的宰执大臣,如姜曰广、李过等,或是致仕,或是退居二线。 瞿式耜已经上了两次辞呈,按照惯例最多在和天子间,相互辞让一两次,就要正式致仕。 倒也不难理解,毕竟瞿相今年已经春秋七十有二,别说在古代,就算放在现代,也是该退居二线的年纪了。 再干下去,那就不是重视,而是苛待功臣 李过的年岁倒是没这么大,比瞿式耜还要小半轮,今年六十有一,但他是武将,又是和李自成一块起于微末,身经百战,明创暗伤无数,身体反而更差些。 姜曰广年纪比瞿式耜还要大几岁,今年七十六了,不过身体还可以,但也不大可能继续干下去了。 倒是陈子壮,六十五岁的年纪,倒是勉强还能再任一届内阁 不仅是出于对这些宰执身体上的考量,大明中兴的功臣并不少,也的确需要轮换一些新鲜血液,内阁旧据不变,容易专权,并非善事。 虽然朱由榔这种开创之主并不怕这个,但应当形成惯例才是稳妥。 而且如陈邦彦、张家玉、王化澄、朱天麟等,从光烈初年就久镇地方,或是长居部院,立下赫赫功勋的肱骨大臣,这么些年来,不给个宰执地位的交代,也不应当。 幕府山下,临近扬子江侧,林木茂盛,江风习习,在七八月间酷暑之时,倒是个躲清凉的好地方。 经过五年多的建设,此时的幕府山别苑,相较于之前,规模又有扩大。 虽然朱由榔向来不喜铺张浪费,生活也比较节俭,但他也并非是喜欢苛待自己的人。 只要不误国事,适当的让自己和家人过得舒心些,亦是人之常情。 皇后王芷,也是个持家有方的,帮自己看着内帑钱袋子,从来无需向国库那边要银子。 现在虽说皇家名下无有一亩皇庄,但财用上,却是比以前的天启、崇祯阔绰多了。 仅是大明海务公司的股份,每年就能入供不下六十万元,启民书社那边,在三年前完成收支平衡后,现在每年也已经可以产出利润数万。 而且在朱由榔的授意下,曾经许多皇家名下用不着的不动产,也被利用起来,变成产业经营。 比如曾经专属皇家的织造局、工务局等,都被从以前的宫廷内务供给,被逐渐改造成了皇家控股的企业。 除了向宫中供应事务外,还向外经营,这些具有皇家背景的商品,天然就有“品牌价值”,在市场中不难占据一席之地。 当然,在皇后王芷的约束下,生产规模倒不足以干涉市场,更多的是作为一种特殊的奢侈品。 对此,百官也不大好指责天子这是“与民争利”,毕竟谁都知道,内帑收入很大一部分,都是要流入各地学校建设的。 但即使如此,每年的利润,也足以在供应义务教育事业推广之余,满足皇家日常开销。 宰执大臣们也没什么意见,这总是比大兴土木,或是学嘉靖那种,拿去炼丹强多了吧? 自光烈七年初建,经过六年时间,幕府山别苑已经从之前二三十间由山寺改造而来的小院落,变成了沿着幕府山山腰,延伸到山脚,连绵数里,一百六十多栋大小建筑组成的别宫。 虽然规模不小,但其实耗费并不大,并没有用什么名贵的材料,基本都是参照于江南园林那种白墙黑瓦的建筑风格,毕竟这是朱由榔拿来度假的,不是用以彰显什么天子威仪的皇宫。 依山傍水,就着地势而建,也无需移山填海的 前后数年,据王芷统计,一共投入也不过十几万元而已。 从今年七月开始,南京城中的各部显赫要员,以及从各布政使司回京述职的督抚大员,都陆续前往幕府山办公。 数量比寻常年份要多一倍以上,原因很简单,因为即将就是五年一度的审计和规划会议。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21节 他们大概还要在这里呆一个月左右 在这期间,之前五年以来的各项成果,会被拿出来一一答辩检验,然后对接下来五年的各项政策进行调整。 当然,人事变动自然是重中之重。 随着内阁换届引发的人事地震,内阁五相,三个要退,七部、都察院、枢密院等等,都会迎来一次巨大的人事变动。 虽然大家表面上还没有戳破,但私下已经开始互相串联走动 是人,就有亲疏远近、喜怒哀乐,更何况作为朝廷高层 年仅和资历恰当的,当然希望能够借机更进一步,即将退下的,也希望能由自己亲近的旧部或者同事接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而那些占更大多数的中下层官员,也期待着随着牵动而空出来得职务,能由自己的一席之地。 谁上谁下,每个动作都是重若千钧 不过自从到了七月份后,南京城里,有关幕府山朝会的议论倒是少了些。 河南、湖广大旱 在这个时代,任何影响到农业生产的自然灾害,都是朝廷的头等大事。 什么对外扩张,军国要务都得靠边站 尤其以旱灾最为严重,因为一般而言,旱灾和蝗灾往往是紧随而来的,如果处理不好,很容易造成连锁反应。 于是乎,本该出席朝会的河南总督朱天麟,和刚上任两年的湖广布政使吴炳缺席了朝会。 朱由榔同样相当重视,由财部播发转款两百万元,并五十万石粮由江南入两省救灾。 不过更重要的是,因为这事,原本计划对西北的用兵方略恐怕要推迟了。 因为西北用兵,必然从川陕豫晋四省调粮,江南纵然再富庶,但万里迢迢转运西北,损耗太大,而且那样做也没有意义,如果北方都不能自足,就算占了西域又有何用?让江南养一百年吗? 不过这些杂音,倒是没有影响到朝会的进行,大家都屏气凝神的迎接这一次五年一度的政治风暴。 ------------------------------------- 陈子壮作为次相,位次仅落在首相瞿式耜之后 六十五岁的他,须发已经斑白,不过精神头还算矍铄,肃穆坐在仅于天子之侧的宰执位上。 这空旷的院落之中,虽说是君臣坐而论道,但还是有尊卑之别的。 内阁宰相和李定国自然是坐在天子近侧,而再往下,才是各部院、督抚大臣,再往下,便是各部主事官员。 林林总总两百多人,刚刚能把并不算广阔的院子坐满。 首先开始的流程,不是像上一次那样直接抛出议题 而是审计 这些年来,朱由榔在内阁帮助下,大力推进审计制度的建设。 现在大明朝廷,中央有审计署,主官审计都御史,为正三品独立衙门,不受各部辖制,直属内阁,言达天子。 地方上,省一级有审计监察使,位在布政使下,虽然级别不高,但却上达天听。 而其下府县,每年一小计,五年一大计,是官员升迁贬斥的重要依据。 以前从光烈元年以来施行的巡视组制度,在审计制度健全以后,反而更加制度化了。 过去的巡视组,还需要找切入口,慢慢查,现在直接从审计数据入手,然后核对地方实况,如果不符,连带监察部门在内,都得吃瓜落。 而审计和都察院,说起来都属于陈子壮主持的工作范畴 朝中大都估计,以陈子壮的年纪,很可能还会再任一届内阁。 但大家却都不太看好陈子壮能够接任首辅,倒不是资历问题,作为光烈元年的从龙老臣,毫无困难。 主要是,陈子壮其人,对于新政一向颇有微词,甚至由于主官都察院,屡有弹劾。 故而,大家更看好张同敞。 第72章 整肃(上) 朱由榔坐在上首,宛如木雕般听着下方各个部门和行省的负责人,相继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做着自己衙门这五年的工作报告。 然后在内阁宰相们的议论声中退下 这五年来,大明的发展速度不愧为不迅速,无论从哪个方面而言 首先是财税方面,其实从光烈八年到十年,这三年间,朝廷整体的财政一直处于小规模亏损和赤字状态中。 倒不是说有什么财政危机,一方面是要还之前的国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北方恢复的持续巨额投入。 只是三年间,朝廷为了迁移户口,安置流民,赈济灾荒,组织生产,修缮水利,耗费钱粮数以千万计。 而且还相当大方,对整个北方各省,免税一年,半税一年。 这还只是整体,如果是刚刚安置的流民或者移民,先是免税两年,然后半税三年。 直到光烈十一年,随着北方各省免税期过,开始征收半税,财政才算是逐渐有了富余。 这也是为什么一直拖到光烈十三年才向东南亚动武的原因之一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北方的恢复速度,比朱由榔想象中要快 直到光烈十三年,北方各省钱粮都可以自给,在无需供养京师的情况下,甚至有不少盈余。 在人口上,随着流民的编户,五年间,全国在册人口有了一个爆发趋势,从四五千万,迅速朝着六七千万飙升。 按照朱由榔从各个统计数据中的估计,此时大明治下的百姓,总数应该在七千万以上,八千万以下。 当然,由于人口普查技术的落后,这些人口不可能全部统计出来,大概八分之一左右的户口很难统计得到。 不过这已经相当不错,起码比起以前几次的户籍清查,进步了很多。 北方各省,包括辽宁,不含安北都督府,大约有三百六十万户,一千八百万口,只有南方的三分之一。 但比起战争刚刚结束,河南、陕西等地赤地千里的情况而言,朱由榔已经很满足了。 这些为以后的北方战略打下了坚实基础 如果想对西域用兵,从江南运粮的话,到甘肃、漠西、漠北等地,损耗率恐怕不会低于八成,所谓“千里馈粮,士有饥色”就是这个道理。 尤其是西北,还没有漕运可用,必须得马骡牲畜慢慢运上去。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得先把陕西、山西、河南等地经营起来 再说,要是这些地方都是赤地千里,就算把西域打下来,也不可能守住。 这次旱灾,虽然也引起了朝野议论,但大家并未太多担忧 说起来,天行有常,不以尧存,不以桀亡,小冰河期的威力并不会因为朱由榔是个什么圣主明君就有所偏袒。 和崇祯年间一样,这些年各地自然灾害同样不绝 前年就有江西洪涝,后又山东蝗灾,今年又是两地旱灾 只不过摊上一个管事的朝廷,管事的天子,虽然同样是灾害,但情况总归不会太恶劣。 朝廷一直将维持各地农业生产恢复,看做重中之重,在这一点,什么新政都得让路。 挣银子有什么用?能吃吗? 好在度田以后,再加上向北方的大量移民,大明国内的土地矛盾大大缓解,至少在二三十年内,都不至于到达明中期那种兼并程度。 更重要的是官绅一体纳粮,朝廷可支配的粮食大大增加 对于救灾也就更加游刃有余 ------------------------------------- 财部的报告,是最为慷慨激昂的,财部尚书曾樱是张同敞的得力干将,颇为激动地向着一种君臣,展示了这几年财部的成果。 财政收入达到每年五千万元,银行已经从沿海几个城市扩展到了半个江南,吸收存款不下两亿。 相较而言,随着北方经济恢复,不需要更多的大额投入,支出减少,光烈十二年财政盈余一千二百万,是个不小的成就。 当然,钱存在府库并没有什么用,既然今年盈余这么多,那么相应,明年就可以增加支出,很多过去搁置的政策、工程都可以再次上马,可能军费也会有所增长。 钱,总是花出去才有意义 财部对于审计工作,落实的很不错,让上首听报告的朱由榔频频点头。 张同敞只从入阁以后,在朝中可谓炙手可热,现在都有不少人私下议论,瞿式耜致仕后,张同敞很有机会更进一步,就算不是首辅,也是次辅。 虽说张同敞在阁臣中最为年轻,不过四十出头,但毕竟天子也才三十多岁而已,军中第一人李定国同样也才刚满四十。 故而,虽说报告要交由都察院审议,但院中不乏想向张同敞示好,不吝惜溢美之词。 但接下来,都察院和审计署的报告,就让人高兴不起来了。 左都御史严起恒板着一张脸,摊开奏章,口中朗声而出的内容,却是让不少人心惊。 在过去五年里,都察院共受理贪墨、渎职及其他案件,共四千八百余起,且有实据,最后终审的,有一千六百余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个数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严起恒却指出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键点。 那就是从光烈八年起,到光烈十二年,这些职务犯罪的数量,是在飞速增长的。 光烈八年共定案一百五十起,到了光烈九年,这一数字就涨到了两百一十五起。 到了光烈十二年,更是飙升到了五百一十起。 而据严起恒所言,光烈十三年,仅是前半年,就已经有快三百起了,很显然,今年这一数字必然突破六百。 这个增速比大明的经济恢复速度还要快 当然,这也是朱由榔意料之中的事情 战争结束了,人心思定,有些事情自然也就会迅速滋生 尤其是施行新政的情况下,随着海禁开放,官绅一体纳粮,还有国债,国有企业,银行等等跟钱粮打交道的行当,天然就是滋生**的土壤。 只是,朱由榔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势头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 这些数据其实他早就知道了,甚至由于中书署的存在,他知道得远比严起恒他们要详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22节 这次开诚布公的让严起恒提出来,就是给所有人提个醒 朱由榔重视新政吗?当然重视,但他也明白,新政其实远比过去的朝廷政策,更容易滋生**。 历朝历代的改革大多如此,如王安石变法,起初同样严谨,同样是为了开源节流,但这些和财政、钱粮紧密绑在一起的各种政策和衙门,一旦失去控制,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蔡京当年就是名副其实的新党魁首! 许多新法,在王安石和宋神宗、宋哲宗等还算能握住船舵的人走后,迅速就蜕变成了党争以及投机官僚攫取利益的工具。 类似的还有张居正改革,在其死后,一条鞭法反而成为了百姓负担,除了能让国库在满足上下官僚吏员胃口后,获得微薄进项,几乎无有利处。 后世洋务运动、清末改革何尝不是如此?原本作为国家根底的工商企业、乃至舰队新军,都变成了各个利益集团趁机分食的血肉。 只要在屋子里发现了一只蟑螂,就证明蟑螂已经快挤不下了。 即使是乐观估计,这些违法现象的实际数目,至少是都察院这里能统计的四倍到五倍以上。 可以说,整个大明,四分之一以上的官吏,或多或少,都是不干净的。 当然,朱由榔也不是不知世情的愤青,有些事情,不可能全部清查得干净,这是客观事实。 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放纵不管,至少应该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 这个道理,朱由榔是明白的 严起恒和他的老上司陈子壮性格颇似,为人严肃,一板一眼的大声朗读。 一个个令人惊骇的数字从他口中冒出 院内鸦雀无声 但坐在首位的朱由榔依旧肃穆,而他心中,对于接下来的人事安排,尤其是首辅却是已经确定了。 其侧,掌管都察院的陈子壮正襟危坐,静静看着院中大臣们的反应。 第73章 整肃(下) 陈子壮在一众从龙老臣中,是比较特别的存在 既不同于后来被提拔任用的,如张同敞、张家玉等,支持新政,并在朱由榔一系列改革当中,得到受益,走上历史舞台的大臣。 也不同于如瞿式耜、王化澄等,曾经的南明官僚中,较为开明的部分,他们为了完成士大夫的政治理想——光复大明,并不排斥朱由榔的种种改革。 只不过对于他们而言,这些改革更多是作为北伐恢复河山的手段 而在战争结束后,如瞿式耜,毕竟已经年迈,无意继续执政也就算了,像王化澄、陈子龙等人,是更倾向于保守的。 陈子壮出身两广,是后世的“岭南三忠”,当然,在这个位面,被称为“岭南三杰”之一。 为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刚直 这一点,从他自光烈元年掌都察院以来,就能看出 而在对待新政的态度上,陈子壮属于中立派 既没有过于激烈的如保守派那样旗帜鲜明反对,但对待新政中的各项政策,都报以审慎态度。 事实证明,任何政策和改革的实施,都不是万无一失的。 朱由榔虽然有着超越世代数百年的见识,也有十多年身为天子的执政经验,但毕竟所作所为都是鲜有前例的。 而且所谓政治,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 天子诏书里是一个说法,可能施行到府县衙门,就会调转一百八十度。 且不说就算是军队,也无法做到百分百不折扣的执行命令,政府也不是军队。 每一个官员、吏员都有着自己的想法,在执行政策时都或多或少会有偏差,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积少成多,当来自宫中和内阁的诏令最后抵达基层时,也许就完全变了模样。 几百年后尚且如此,更不必说信息流通速度远远落后的十七世纪了 就在今年年初,福建布政使司,就爆出了一个震动江南的大案 泉州市舶司从六品提举佥事,也就是市舶司二把手,被新任福建按察使常延龄查处,涉嫌参与海关走私逃税,达二十七万元之巨。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随着沿海多个港口开埠,不再是以前只有广州一港,泉州市舶司全年关税收入,也不过百万上下。 区区一个提举佥事,怎么可能有这个胆子? 在上报都察院,被左都御史严起恒重视,并由主理都察院、刑部、审计署诸务的宰相陈子壮严令下,案件迅速牵连出不少大员。 泉州银行判官(银行行长)、福建布政使司左参政(副省长)、经历司经历(省组织部部长)、泉州府通判(副市长)涉案较深,全部革职押解待审。 泉州市舶司提举和泉州知府知情不报,革职待参 其下涉案官员,凡有品衔者,从上到下,合计不下百人。 连布政使林士祁,虽然和案件没有直接联系,但也有失察之责,作为早在光烈元年,就由当初陈子壮主持临时征辟的那批士子之一,算是从龙旧臣了,亦是新政先锋,也吃了瓜落,虽然没有夺官,但散阶从从三品大中大夫,降为从四品朝议大夫。 可别小瞧这个处置,按照此时的官员升迁制度,三年一考,京官称为京察,地方官称为大计。 朱由榔改革审计制度后,则是一年一小计,五年一大计,虽然时间延长了,但反而更加严苛。 而散阶看似无用,实则是看一个官员资历的重要参照物,因为除非是战争年代那种极端时候,一般情况下,文官散阶,只要不犯错,均是三五年内一迁。 有些类似于军队里的军衔或者资历表 以林士祁而言,原本被放在布政使这个位置上,就是内阁希望让他熬熬资历,等干完这一届,散阶就可以提到正三品正议大夫,资历也就足以入朝担任侍郎级别的副部级职务。 也就是说,因为这档子事,林士祁还得再多熬三五年。 林士祁是新政派的中坚力量之一,而福建又是走在改革前列的地方,这事一经爆出,就引发了轩然大波。 其中不乏江南地区,不少不安分的旧党士人们在舆论上攻击——现在无论东林、复社,坚守理学旧制,认为应该逐渐恢复明中期时代政治经济制度的士子和官吏,均被民间和朝野称为旧党。 当然,他们不敢攻击朱由榔,虽然知道朱由榔就是新政最大的支柱,但朱由榔不是万历,更不是宋神宗,中兴光复之功摆在那里,少说也是能汉世祖、明成祖论论高低的存在,真要谁敢把舆论烧到天子坐前,都不用朱由榔说什么,其人自己的政治生命就得完蛋。 但对于市舶司、银行、国债几项涉及钱粮利益的改革,还是颇受抨击的。 毕竟,朝廷能多赚银子,就意味着有人少赚,而这些丑闻,也的确是再适合不过的缺口。 所以,在这一次内阁换届,朱由榔并没有选择万众瞩目的张同敞 而是朝中一向被称为“铁面相公”的陈子壮。 从光烈元年以来,国朝为了北伐,为了战争,在施政方面,基本上都是倾向于实用主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为了充实财政,施行了大量财税改革的政策,以及对民间商贸的鼓励。 但战争结束后,这些制度和人事未免显得混乱了些,而且也的确是滋生**的温床。 为此,朱由榔认为,有必要好好整肃一下了。 在未来五年,朝廷所关注的重点方向,不再只是经济,而是法度 刚好,也能和正在进行的《大明律》修订工作契合。 而这一切,自然需要一个资历足够,且足以持重的大臣来主持。 张同敞还是稍年轻了一些,虽然朱由榔自己年纪也不大,但他本人向来也是尊重宰相们的监督。 天子尚且还需宰相掣肘,那么宰相自然就当以持重为佳。 当然,虽然最终任命权在朱由榔手里,但他还是选择让大臣们提名人选。 这也是体察朝中政治风向的一种手段 幕府山朝会之上,瞿式耜、姜曰广、李过三人再次辞相,这一次就不能再轻易拒绝了。 朝中开始提名下一届内阁人选 三个相位,两文一武,陈邦彦、张家玉、王化澄、朱天麟、严起恒、王夫之、李定国、高一功、刘文秀均被提名。 其中,王夫之太过年轻,比天子大不了几岁,如今才刚满四十,不大合适入阁,虽然张家玉也只比王夫之大四岁而已,但起码也和张同敞相当了。 不过总的而言,两人的期望都不大,倒是下一届机会很足。 但虽不能入阁,大概也会召入朝任要职,毕竟王夫之已经在辽宁干了快六年,张家玉更是多地辗转十余载,再不入朝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首先是枢密使,朝中一般称呼为枢相,只是不同于宋代的西府相公,在光烈朝,枢密使都是武将担任。 只是有关枢相的提名和任用,朝臣们就没有什么发言权了,涉及军权,向来都是朱由榔乾纲独断,就算不是朱由榔决定,也该军方自己推举。 出于平衡的需要,既然李过要退,那么剩下这个位置就不可能由西军一系将领担任。 毕竟朝中已经有一个李定国了,光烈朝军权一分为三,大都督府、枢密院、兵部。 其中职权上,大都督府和枢密院都很关键,只有兵部尚书比较边缘,一般由准退役的将领或者文官担任。 现任兵部尚书是赵印选,这家伙前几年在政治站队上看不明白,现在基本退出一线指挥,先是在枢密院任了三年副使,现在干脆转为兵部尚书。 但无论如何,他身上还是有当年光复中军的烙印,资历放在那。 而朱由榔最后的决策也出人意料 李定国迁任枢密使,高一功署大都督府佥事 这是将李定国掉了个位置,让其入阁,而原先空出来的位置则由高一功署理,考虑到高一功威望稍差一些,故而是佥事而非李定国原先的同知。 至于剩下两相的选择,更是让所有人都能看出,天子对于未来五年施政纲领的转变态度。 第74章 似曾相识的旗帜 南京城北,一艘插着官衙旗帜的楼船,渡过长江,从定淮门外,入秦淮河,至内城抵岸。 一路上查验的官吏和士卒都是恭敬有加 因为船上载着的,乃是新任内阁次相,中极殿大学士,堵胤锡 自光烈八年,堵胤锡就作为北京留守大学士,以使相之位,坐镇北方,已有五年。 五年过去,终于被再次受诏入朝,这一次却是更进一步,成为了次相。 就在月前,幕府山朝会落幕,最终结果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23节 陈子壮出任首相,此外陈邦彦、朱天麟补入内阁,陈邦彦为文渊阁大学士,朱天麟为东阁大学士。 这两人和陈子壮比较类似,都属于对新政施行比较持中立态度的。 对此,不少人甚至开始揣测,莫非天子对新政有了意见,要改回来了? 但事情显然并未如此 朱天麟虽然入阁,却是接替了堵胤锡的位置,出镇北京。 张同敞虽然没有更进一步,既不是首相,也非次相,甚至由于资历问题,只能在五人中排在最末,但身上依旧担着诸项财政要务。 而陈邦彦的加入和堵胤锡的回朝,则是为了给陈子壮帮忙。 一场涉及全国的政治风暴开始酝酿。 除了堵胤锡,同时回朝的人还有不少 王夫之被从辽宁调回了都察院,给严起恒做副手,任右都御史 其位置由陈子龙接任 这五年来,王夫之的工作成果不少,先是镇压和清理了满洲余部,而后又招抚了东北诸部落。 两年前,王夫之正式上疏,正式在辽宁设承宣布政使司,成为和关内两京十三省一样的内属府县。 但原先经略使司的牌子并未摘除,而是改为东北经略使司,代替了原先奴儿干都司的职权,一般由辽宁巡抚兼任。 朱由榔之前还专门写信,问过王夫之有关索伦营的事情。 据王夫之了解,黑辽确有索伦部落,常年为女真所属,并未编入八旗,而是作为独立征发的包衣使用。 满洲灭亡后,东北的诸多部落倒是没什么负隅顽抗,面对明廷的招抚,很麻利的就投入麾下。 毕竟他们原先过得也不咋地,满洲早期为了积蓄力量,不少抢掠周边部落,强征丁口。 只是此时的索伦部,人丁实在稀少,据王夫之了解,几个部落,恐怕成丁不超过两万。 可以想象,历史上,再经历清初几个皇帝狠命造作以后,怪不得后世鄂温克、达斡尔族人口如此稀少。 但这些少数民族,对于维护东北边疆稳定,还是有不小作用的,虽然此时距离沙俄东扩还有段时间,但也不会太远了,朱由榔应当未雨绸缪。 除了向东北移民外,这些生活在外东北的部落,对于本地气候和地形更加熟悉。 而且索伦部在历史上又是那样一支有赫赫威名的武装力量,朱由榔也不可能忽视。 王夫之在东北地区,将过去所谓的野人女真重新拆散划分,按照本部落原先名号,重新授予土司编制。 毕竟所谓野人女真本就是不负责任的说法,这些部落不仅和女真没啥关系,和建州也没啥关系,他们大都只是白山黑水的原住民罢了。 就连满洲八旗,事实上也没有他们的位置 其中精壮丁口,被王夫之编为三营边军,朱由榔亲赐军号,曰抚远。 故名抚远左、中、右三营。 王夫之这个原本靠学问出名的文臣、言官,自光烈元年的桂北之战以来,却是多以掌边事,在朝中大臣里,也算是知兵了。 此番调回都察院,却是要进一步充实都察院人手,以应对接下来的政治整肃。 而另一位调回朝中的,则是浙直总督张家玉,担任刑部尚书。 而在他之后,浙直也不再设立总督,不仅浙直,整个南方都不再设立总督、巡抚,这也是东南亚一战的结果之一。 督抚本来就是为了兵事、灾害等特殊情况而设立的专署集权大臣,如今东南亚和南海的战事都已终结,可见的未来中,沿海地区和西南地区,都不大可能再受威胁,除非发生其他突发情况,各地督抚都要一一召回。 之前的云贵总督王化澄,此时就已经召回担任吏部尚书了。 不过所有人都注意的一点,就是这些天子信赖的从龙老臣们所担当的位置,颇有可以探究的地方。 都察院,吏部,刑部 不仅如此,年前原本的天子近臣,中书署侍郎由夏完淳接任,而原本的谢颖,则出任审计署侍郎,也是一个信号。 相较于这些任命,还有一则不大引人注目的 当年带头清查孔府,想替天子背过的原刑部郎中徐嘉,调任都察院,担任廉政署佥都御史。 不过就在这边政治风暴酝酿之际,一则边关急报却是突然闯了进来。 ------------------------------------- 叶尔羌汗国 代表大明出使的沈平鸿在这里呆了快八年,原本来时不过二十的他,此时都已经年近而立,甚至和叶尔羌中贵族联姻,在此结婚生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但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 联络内地,为日后的西北战略提供支持 而在光烈十一年后,西域情势急转直下 光烈十年,原本统一了叶尔羌,也是积极和大明达成联盟,又于光烈五年向大明称臣接受了册封的的汗王阿卜杜拉病逝。 阿不杜拉长子尧勒瓦斯继承汗位,但他的威望远不足以像之前的阿卜杜拉那样,镇住本就在宗教和民族问题影响下,松散而脆弱的叶尔羌。 其弟司马依举起了叛旗,虽然由于大明对叶尔羌的支持,和历史上不同,尧勒瓦斯并没有死于司马依的谋杀,但司马依的叛乱依旧造成了极大的分裂。 叶尔羌原本就存在的黑山派和白山派宗教矛盾彻底爆发,由于过去的阿卜杜拉支持黑山派,白山派将期望寄托于司马依身上,支持他篡夺汗位。 而准噶尔也趁机加入,支持了司马依的叛乱 光烈十三年初,准噶尔正式出兵 此时,叶尔羌汗国的统治范围急剧缩小,塔什干、费尔干等帕米尔以西地区脱离了叶尔羌汗国。 而在叶尔羌的核心地带,也就是西域地区,准噶尔的大举侵袭,让本就陷入内乱的叶尔羌难以抵挡。 很快就丢城失地无数,准噶尔数万骑兵越过天山,向着叶尔羌王城挺进。 而在此之前,原本依附于叶尔羌的吐鲁番诸部,也已经被准噶尔的铁骑击垮。 这些骑士犹如狼群,迅速在混乱中的叶尔羌身上撕扯开数个流血的伤口 内忧外患之下,已经极难支撑。 沈平鸿在叶尔羌汗王的请求下,向国内发出了求援信。 只是以此时的信息传播速度,等这封信抵达御前,恐怕叶尔羌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因为准噶尔的先锋骑兵已经抵达距离王城只有两百里的地方 而那支先锋部队,却是打着一面正白色的绘龙三角旗帜…… 第75章 西北往事 此时的西域,早已不复汉唐丝绸之路繁盛之时,那种周边大小数十国的盛况了。 随着气候变迁,以及丝绸之路被海上交通代替,西域从宋代开始,就逐渐转入衰落。 到了现在,已经基本蒙古化和伊斯兰化 人口也无法和内地相比,如叶尔羌这样的万里大国,人口也不过百万而已。 主要的城市,也就是这么十几个 所以翻越天山后,准噶尔的兵锋拓展得非常迅速,此时准噶尔的首领,台吉僧格刚刚扫平了自己几个企图争位的兄弟,便准备向外扩张,用实打实的功绩进一步确立自己的威望,开始了自己企图统一西蒙古诸部的征程。 而僧格之所以能够在内部竞争中快速掌握全局,却和一支数年前投靠准噶尔部的精锐骑兵密不可分。 叶尔羌王城北两百里外,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尧勒瓦斯所派遣的四千多骑兵,在这里被准噶尔先锋碰上 这是内忧外患之下,尧勒瓦斯手里为数不多的机动力量了 双方铁蹄对铁蹄,冲杀近一个时辰后,以准噶尔先锋斩首过千结束战斗 一般而言,实际伤亡都在斩首数的两倍以上,意味着只是一战,对方就将叶尔羌骑兵打残。 虽说,叶尔羌军队战力不及准噶尔和漠西蒙古,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但这样夸张的速度,还是让所有人咂舌 一杆正白色绘龙旗已经在漠北的风尘之中不知飘扬了多久 已经褪了不少颜色,上面的龙纹不大看得清楚了 但这面破旧的旗帜,却代表着曾经那支横扫东亚的劲旅,最后的余晖。 一名四十上下,面色却已然被塞北风雪刮得犹如陕北老农般的将领,勒住马缰,静静远望前方正在打扫的战场。 身上的盔甲样式,和头顶的旗帜,以及周边护卫的红缨,已经宣告了其人的身份。 满达海远眺东南方向,此时距离他和阿济格率正白旗出关,已经过去五年了。 自己只要继续向南,灭亡叶尔羌,就能从广阔的西域旧地,给满洲余部找到一个容身之所。 就算不能像东边那位天子一样中兴社稷,学当年的耶律大石,建立一个如西辽一样的“西清”,总是可以的吧? 当年耶律大石,逃到可敦城时,麾下不过二百骑而已,现在自己手中却是铁骑近万。 ------------------------------------- 五年前,在明廷以王愬、郑成功左右两路,又有李定国命李来亨骑兵快速穿插,分别锁住山海关和居庸关退路后,位于北直的八旗主力近乎全歼,鲜有逃脱。 但有支部队,却幸运地存活了下来 当李定国徐州战胜,大军北上之际,整个北方战场,唯有山西,由于西路军乏力,清军能勉强平衡局势。 于是阿济格和满达海,果断抓住了这最后的机遇,得知李来亨穿插居庸关,北京已经不可能西撤后,立即动员在山西的正白旗全军,北上出关,从察哈尔越过漠南,遁入草原。 在关内的明清战争中,正白旗算是保全得比较完整,直到阿济格等人北撤时,尚有八千余众,又裹挟了察哈尔八旗的残部,加一块,也超过了万人。 八旗本就是军民一体的制度,许多军士家属都在太原府的满城当中。 所以也能顺带着一起往北撤离,加上察哈尔汇集的人口,这支流亡大军,竟是有两三万之众。 这样的规模,在明军面前还是不能硬碰硬,二人率军先是在和满洲交好的土谢图汗部得到庇护,然后希望能接应到北京方面。 结果不利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北传,希望破灭,同时,随着满洲的灭亡,漠北喀尔喀蒙古各部的态度也变得暧昧起来。 阿济格是满清当中难得的骁将,勇猛善战,但却没什么政治头脑,相较而言,在多尔衮手下被提拔,多次署理政务的满达海,继承了他父亲代善长于审时度势的能耐。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24节 他知道在这个关头,漠北诸部未必靠得住,选择继续往西迁移。 而也正是此时,准噶尔前任台吉,也是令准噶尔部脱颖而出,制定《蒙古卫拉特法典》,展现出并吞统一整个漠西卫拉特蒙古(即以前的瓦剌)实力的雄主,和多和沁逝世。 他死后,几个儿子迅速展开内战争夺大位 长子僧格虽然实力最为强劲,却难以取得压倒性优势 于是乎,阿济格、满达海趁机投入其麾下 他们这万余骑兵,说多不多,但说少,也绝对不少,尤其是在草原上,一万骑兵,尤其是无论装备还是技战术都相当厉害的正白旗,几乎可以作为杀手锏使用。 为了拉拢二人和麾下的劲旅为己所用,从而在争夺台吉的内战中胜出,僧格非常大方的许诺了二人在准噶尔部显赫的地位。 而满达海提出的条件,则是在南下叶尔羌以后,将叶尔羌王城以西,葱岭以东的草原,作为自己所部的栖息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双方至此建立了从属关系,阿济格、满达海这帮子最后的爱新觉罗子孙,帮着僧格击败了其他几个兄弟,成为了准噶尔唯一的台吉。 僧格并没有放弃其父统一卫拉特蒙古的抱负,先是击败了和硕特部的头领阿巴泰,后来又通过会盟迫使卫拉特其他几部降服。 可以说,除了南面的叶尔羌,僧格已经完成了统一西部的大半功业。 现在,他需要用从曾经西域大国的灭亡,来给自己漠西霸主的桂冠加冕。 相较于蒙古诸部,在皇太极时期就完成了封建化的满洲,无论是组织,还是技战术、装备,都要强得多。 而且,更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八旗是军民一体,参领、佐领的编制里面,本来就有许多技术人员,比如负责修理甲胄、军械的铁匠,打造攻城器械的木匠,甚至还有会配制火药,锻造火器的工人等等。 所以这些八旗余部的到来,对于准噶尔而言,绝不只是多了一支劲旅而已。 同时也带来了一次技术升级 纵观历史,中原周边的少数民族政权,大概经历过三次技术文明扩散带来的军事革新。 春秋战国到秦末,向外扩散的青铜冶炼技术,缔造了匈奴王国的威势。 汉末至两晋南北朝,冶铁技术也向外扩散,以及马镫、马具的革新,也令游牧民族得到了巨大的发展。 唐末五代随着藩镇体系的兴起和解体,又令许多边缘藩镇和游牧民族结合,得到先进军事制度乃至于政治体系的辽、夏等国甚至完成了自身的封建化,而摆脱了所谓“胡虏无百年之运”。 不得不承认,满清在皇太极建制以后,这个时代的亚洲地区,其军事技术的先进性,是仅次于大明的。 而准噶尔,也绝非是漠南、漠北蒙古那种单纯的游牧部落 在前代台吉和多和沁,与沙俄十几年的博弈乃至冲突中,准噶尔对于火器技术并不陌生。 这个时代,沙俄扩张的魔爪,虽然还没有伸向远东地区,但已经触及到了中亚,距离后世的新疆和外西北地区,不过一步之遥。 沙俄对于西域的野心,已经初见端倪 早在几十年前,沙皇俄国自1581年越过乌拉尔山东进,迅速占领鄂毕河、叶尼塞河、勒拿河流域,并溯河而上,染指我黑龙江流域、喀尔喀蒙古及卫拉特蒙古地区。 这也是后世乾隆为什么一定要和准噶尔,以及大小和卓死磕的重要原因。 因为两者刚好夹在中国和沙俄边缘地带,一旦为对方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朱由榔作为一个后世人,对于西北边疆的重视,怎么也不能落后于乾隆吧? 可以说,朝中知兵的明眼人都能看出,天子所部署的北方军事格局,几乎就是围绕着西北、东北两大战场设立的。 反而是蒙古诸部,在朱由榔眼中威胁反而不大,更多是剿抚并用,慢慢控制。 所以无论如何,也必须要荡平准噶尔! 第76章 西域孤城 沈平鸿作为明廷派遣到叶尔羌的最高使节,在接到准噶尔骑兵南下的消息后,却不急忙着离开叶尔羌王城。 在前有准噶尔大军压境,后有司马依叛军气势汹汹之下,沈平鸿明白,此时大明必须要保住作为叶尔羌合法继承人的尧勒瓦斯。 毕竟西域和中国不交通已有数百年,而叶尔羌立国也有百年,影响力摆在这里,以后明军深入西域,出征漠西,都必须要有这么一个合法性源头。 叶尔羌虽然是大国,但从来不是个军事强国 否则当初也没必要向大明求援 即使是先后从大明这里获得足以武装两三万人的甲械,比起北面的卫拉特蒙古,要强不少,但依旧难以与漠西铁蹄正面相战。 只能依靠有利地形,勉力防守而已。 卫拉特蒙古之善战,虽然比起巅峰时期的八旗可能有些差距,但绝对是要比漠南、漠北诸部的喀尔喀蒙古要强的。 这一点从准噶尔身上就能体现,不仅是准噶尔,卫拉特四部(杜尔伯特、准噶尔、土尔扈特、和硕特)中,除了青海、西藏这边盘踞高原的和硕特可能稍差一些,但也能在面对印度的莫卧儿帝国丝毫不怵。 其余如杜尔伯特部,在中亚能压着哈萨克揍,土尔扈特更是大名鼎鼎,从漠西干到伏尔加河,又从沙俄境内迁回来,可不是被俄国人“礼送出境”的。 从这个层面讲,卫拉特蒙古客观上,还是对防范沙俄东扩起到了很大作用。 相较而言,夹在中间的叶尔羌实在弱鸡,空有数千里河山。 除此之外,卫拉特蒙古起到的另一个重要作用,却是在宗教上。 因为卫拉特四部都是信仰藏传佛教的,所以对于信仰伊斯兰教的叶尔羌,当然是欲除之而后快。 但对于朱由榔而言,说实话,两者一定要选一个,他宁肯选择藏传佛教。 倒不是说藏传佛教就比伊斯兰教强,而是说更好控制。 毕竟西藏就在旁边,机会成熟,随时都能掌控,届时那些个什么劳什子活佛,不照样是任朝廷捏圆捏扁,整个“未经组织同意,活佛不得私自转世”啥的,难度不大,也有成例可循。 可伊斯兰就不同了,这玩意范围远阔中东、北非,且宗教核心地区也不在周边,难以控制。 而且藏传佛教虽然和汉传佛教分家很久了,但毕竟师出同源,从内地找几个大和尚扔到拉萨去辩一辩经,大家起码还能交流不是,慢慢改在改造,总是能为我所用的。 在朱由榔看来,后世乾隆在西北边疆问题上,最大的失误就在于此。 准噶尔的灭亡,虽然在政治上扫空了西域,可反而促使了伊斯兰教的快速深入,直至清后期时,整个西北都已经完全伊斯兰化。 总而言之,大明未尝不乐见于叶尔羌的灭亡。 . 只是尧勒瓦斯,还需要发挥他最后的作用才行。 ------------------------------------- 叶尔羌王城,颇具伊斯兰风格的城堡,展现出截然不同于内地的风格 自安史之乱以来,汉家关山,未曾涉足于此,已有千年 沈平鸿被尧勒瓦斯急召入宫 尧勒瓦斯今年不过三十出头,早年也没有积累什么政治经验,就继承了自己父亲死后遗留巨大汗国。 相比于他早就野心勃勃的弟弟,其人的性格实在是称不上坚韧。 故而当内部叛乱和北面敌人的兵锋同时爆发之际,尧勒瓦斯立即乱了阵脚 第一反应就是找来沈平鸿,希望得到明廷方面的支援。 大明和叶尔羌之间的互助贸易,已经持续长达数年了 在这近七年的交往当中,叶尔羌先后向大明出口了不下九万匹马(不全都是战马),而大明这边,则向叶尔羌出口了除陶瓷、丝绸、茶叶等奢侈品外的数万甲械。 当然甲胄还是占少数,更多的是武器 叶尔羌其实自己是有冶炼技术的,只是规模太小 尤其是尧勒瓦斯父亲临死之前,也许是考虑到准噶尔可能的威胁,正式向大明递出国书,确认朝贡关系。 所以,当危机爆发后,尧勒瓦斯的第一反应就是求救于明廷。 尧勒瓦斯作为统治高层,虽然不太熟练,但却是会说汉话的 “沈先生,可能与上国交通啊?” 沈平鸿刚刚进了金碧辉煌的王宫,还没等行礼,尧勒瓦斯就已经按捺不住,直接站起身来,降阶恳切问道。 沈平鸿看着对方急切的样子,却是丝毫不慌,沉静地躬身行礼 而后道 “汗王请放心,外臣已经派人前往陕甘通信,朝廷很快就会有反应了。” 尧勒瓦斯闻言,却依旧没有放下心来 在西域特有的华贵地毯上反复踱步 “今天的消息,准噶尔的旗帜,离王城已经不到二百里!上国援军不知何时能至?” 沈平鸿看着对方惶然如惊弓之鸟的状态,心中暗自摇头 不过也好,若是真来个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镇定自若的主,恐怕对于大明而言,也绝非好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当然,沈平鸿也不能讲实话 此时信使恐怕还在路上,估计都还没到甘肃,至于等大明那边兴兵西向,至少也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其实尧勒瓦斯也并不傻,只是溺水之人,难免会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不松手而已。 “汗王,如今不是朝廷王师多久来援的问题,而是在此之前,叶尔羌汗国还能支撑多久问题。” 沈平鸿沉着地看着对方,缓声道 尧勒瓦斯之前也和手下几个大臣商量过了,情况并不乐观,司马依的反叛,带走了叶尔羌西面过半的城镇和军队。 叶尔羌本也不是个什么军事强国,国土虽大,却也只是在卫拉特四部环绕下,艰难求存罢了。 简单来说,就是大而弱 被这样一折腾,聚集兵力反而十分困难,只有叶尔羌王城周边,能够动员出两三万人马来。 不过好在,明廷这些年来向叶尔羌输出了两百多门各式佛郎机火炮,虽然相较于新式的红夷大炮,实在弱鸡,但起码用于守城,尤其是面对蒙古游骑时,是够用了。 所以沈平鸿接着建议道 “汗王,为今之计,应是如何守住王城,以待援兵!” 尧勒瓦斯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敌人来势汹汹,实在失了分寸 看着沈平鸿欲言又止 按照他原本的意思,是打算让沈平鸿和陕甘那边交流后,自己就可以带着人直接往东跑路。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25节 虽然弃城流亡有些丢脸,但的确是最安全的法子。 “只怕下国俾师抵挡不住……届时反而……” 但沈平鸿却坚定表示 “如今东撤,只怕正中敌军下怀!” “此话怎讲?” 尧勒瓦斯哑然 沈平鸿分析道 “准噶尔这些年和汗国摩擦不断,难道不知道若叶尔羌有危,大明必会兴师救援吗?” “难道不知汗王有可能会东迁避难吗?” “一定知道!外臣斗胆猜测,此时土鲁番,怕是已经被蒙古骑兵隔绝了!” 土鲁番大概在沙州一带,正好卡在叶尔羌和陕甘中间,是两边交通要道 一旦为敌所控,则两国交通断绝,明廷王师不得西进,叶尔羌残部不得东逃。 尧勒瓦斯闻言面色大白 “那……沈先生你派出去的信使岂不是……” “汗王放心,信使另有他路,必能抵达陕甘!” 沈平鸿连忙安慰道 锦衣卫从七年前就伴随着沈平鸿等人的出使进入叶尔羌,并经营河西走廊到西域这一片,还不至于连个消息都传不了。 尧勒瓦斯最后一点想法断绝,司马依已经投了准噶尔,无论如何,他这个弟弟为了高枕无忧,就算自己投降,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和自己的子女的。 所以他除了坚守以外,也别无他法 只得咬牙 “也罢!让赛斯德、卡硕他们把人马都撤入城内,坚壁清野!” 第77章 平西策(上) 夜幕降临 甘肃经略使司,肃州,嘉峪关 关城之上 一队队披甲执锐的明军将士来回巡逻 这里是目前大明实际统治区域的最西端 再往西边,就是西域了 大明自建国以来,虽然对西域没有实控过,但比较幸运的是,对于河西走廊的掌控,还是十分扎实的。 后世的甘肃省,便是明代陕西行都司,甘州和肃州的合称。 光烈中兴以后,废除了地方上名存实亡的都司,而九边边军,此时也基本在一系列战争和事件中消耗殆尽。 朱由榔重建了北方的边防系统,为了取代已经崩溃的九边都司,设立了安北都督府,和两个经略司。 即山海关这面的辽宁经略使司(后改称东北经略使司),以及嘉峪关这边的甘肃经略使司。 经略使不同于巡抚或者都督,在朱由榔新的政治规则中,巡抚是无法干预到地方军务的,而都督府又只局限于汉夷杂处的边疆地带,且以军务为主。 唯有经略使,算是真正军政一肩挑,可以算是方面大臣。 故而两镇经略使,大多要文武兼备 之前辽宁经略使为王夫之,便有这个考虑在 而甘肃经略使权责更重,因为是以陕西巡抚兼任,可以说总理陕甘西北军政。 而其人选,却是朱由榔亲自点将的原光复后军都督长史,张煌言 甘肃经略司下辖六营边军,边军编制略比御前军小,拢共一万六千人。 但这个数字已经不少了,毕竟边军都属于吃皇粮的募军 不过张煌言由于身兼两职,具体事务自然要分予下面人管 此时甘肃经略司实际主事的,是经略司都监,岳镇邦。 说起来,这位岳飞传人也的确是运气好,北伐之际,徐州战役,围攻磐石山,为张名振、张煌言给简拔而出。 事后也就跟着张煌言一路升迁,此时已经从当初正七品的参佐,混到了正四品的经略司都监,负责甘肃军务。 岳镇邦本就是陕甘人氏,熟悉西北地理,倒是干得相当不错 可就在半年前,西北方面的局势开始逐渐紧张起来 漠北诸部和漠南摩擦不断,安北都督府这大半年可谓高负荷运转,张名振先后多次督点漠南诸部,抵抗来自北面的兼并战争。 这种冲突,在草原上,每年每日都在发生,只是这两年额外多而已。 “吁!” 数声战马嘶鸣,从远方传来 在夕阳落下的西北远山,奔袭靠近 关城上的将士远远便发现了这一幕,立马警觉起来 在守城军官的急促哨声中,一支支装好弹药的铳口,对准来敌方向。 但还没等城门上的军官做出决策时,城外快骑已然逼近嘉峪关,已经能够看清楚背上显眼的三角旗帜。 “这是……” 军官一下子犹疑不定,但身后的将佐却已然肃穆言道 “理藩院的人,叶尔羌那边出事了。” 叶尔羌情势紧张,从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两年前就开始逐渐升级了,就在嘉峪关门口的土鲁番向来都是漠北和西域关系的晴雨表,这两年动荡不断,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在将佐指示下,关城连忙派人向岳镇邦送信,同时派人乘着箩筐下城,核验对方身份。 报信的四名骑兵,属于理藩院护军署,这是大明境内,唯一除了御前、边防、民兵三个系统外,唯一合法的军队,数量不多,主要用于扈从派往各个建交国家的办事机构,如自贸区、伴使馆之类。 当然,也负责和内地的通信 位于肃州的岳镇邦得知消息,已经是两日之后的事情了 叶尔羌抵挡不住,并不出乎张煌言的预料 或者说,这本就应当是大明所设想的结果。 从光烈三年以后,对叶尔羌的扶持,并不意味着大明希望一个叶尔羌汗国永远存在于西北边陲,只是由于北伐迫在眉睫,而准噶尔磨刀霍霍的一种妥协而已。 自光烈八年履职以后,张煌言就开始对西北战略进行了自己的规划和部署。 也着力于搜集西域相关情报,填补了之前明廷对于漠北、漠西,卫拉特诸部蒙古的了解。 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明廷对俄罗斯对亚洲扩张的信息,也更加明晰了。 光烈朝官员的一大特点,就是视野更加开阔,能够在关内的一亩三分地外,看到更加广阔的天地,不说是世界视角,至少也算是亚洲视角。 就在来自叶尔羌的消息,传到正在西安的张煌言这里时,他正好在撰写即将递交给中枢的重要奏章。 《请征西域平卫拉特诸部疏》 类似于鸦片战争后,在帝国主义殖民者的多方威胁下,清末朝廷基于战略先后,区分为塞防、海防之别。 光烈八年以后,随着北伐战争结束,但朱由榔对这个崭新国家机器所注入的扩张基因却没有丝毫平息。 军中对于未来扩张的战略方向,也就分为了海外和内陆两个意见。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海权和陆权之争,自近代以来就屡见不鲜,尤其是对于大明这种海岸线和陆地边界同样广阔的政权而言。 东南亚战事既平,南海争端告一段落,大半个南洋地区都重新划入了明帝国的势力范围,海权派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海军,从过去仅作为北伐辅助力量的偏师,成长为可以和诸多御前军扳手腕的庞然大物。 尤其朝中多有议论,郑成功极可能成为大明第四位异姓军功封王,不对,人家叫朱成功,不算异姓王。 而且海权派并非只是海军一个单位势单力薄,军事只是基于政治经济利益的延伸,每个战略方向的背后,都有庞大的利益集团做支撑。 比如日渐壮大官办和民办造船工业,作为财政重要支柱之一的市舶司,大明海务公司的大小股东们,海商集团,以及服务于沿海对外贸易的各种工商业、纺织业、种植业工厂主和地主们。 这些才是海权战略背后的真正支持者,海军,只是其力量的体现而已。 当然,陆权战略的支撑同样不小,西域、草原能为中原提供大量用以农业的牲畜,和作为农业社会补充的牧业产品,其中许多地方,也适宜于耕种,而且土地平阔集中,是天然的大庄园、大农场。 这对于许多大中地主阶级,和许多新兴,以经营农庄为主的农业资本家,同样诱惑不小。 而且只以商业来看,游走于农牧产业之间,从事农牧业产品互贸的商人们,影响力同样不比东南海商们差太多。 虽然从之前南海和东南亚局势结束后的情况而言,海权派似乎占据了上风,但从另一个角度分析,战争的搁置,也意味着其扩张的势头短时间内,就到此为止了。 张煌言也正是瞧准了这个档口,虽然在光烈八年以后,军费开始倾斜于海军,但这次东南亚和南海战争消耗极大,取得的胜利成果,也不是短时间能够消化干净的。 那么北方战场,自然就有机会争取到更多的支持,尤其是在准噶尔日益壮大的情况下。 光烈十三年,第二个五年规划的军费预算调整,军方众多势力各显神通,而最终的结果,海军预算虽然没有削弱,但也得不到进一步的提升。 而军费总量是伴随着财政一同增长的,相较而言,陆军,尤其是北方四镇和安北都督府,得到了极大财政支持。 但张煌言明白,如果自己执意于在西北发动如光烈八年以前那种全面的大规模战争,恐怕得不到国内大多数派系和官员的支持。 故而,在这篇《请征西域平卫拉特诸部疏》,张煌言提出,征西之军,在精而不在多,最好能策动漠西蒙古和西域诸民族,像当初班超所做的那样,以夷制夷。 第78章 平西策(下) 紧急军情,走六百里加急的军报,从陕西一路快马,急递南京, 说起来,光复以后,朝廷为了重建当年下令撤除了的驿传体系,可是下了不小功夫,费了不少麻烦。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26节 直到光烈十二年,才算基本恢复,在全国建立了两千五百多个官驿,蓄马近四万,保证了从中央到地方的基本行政通讯。 所谓六百里加急,大概是一日六百里,换算到今天,大概是十二点五公里每小时,也就比单车强点有限。 不过也够挺快了,从陕西到南京大概两千到三千里的样子,不到五天就能传到。 等到朱由榔手里时,他正在出席大明医科大学的开学典礼 大明皇家医科大学,是从金陵大学医学院拆分而来,重新独立建学,设置在莫愁湖畔。 对于医科大学的筹建,朱由榔额外重视,拨款比金陵大学还大方,让祭酒顾炎武都羡慕了。 预计筹建五个学部,药学学部、外科学部、内科学部、护理学部、防疫学部。 其中,药学和内科倒是都比较容易,毕竟传统医学也都比较重视这两个板块,而在防疫方面,明末名医吴又可所着的《瘟疫论》,也打下了学术基础。 至于护理学,朱由榔从桂北时期,就开始重视了,在军队中专门设立了护理员,携带止血药和绷带,以及消毒所用的高度酒精。 在北伐以后,军队护理更是得到了进一步发展,在师一级设立了野战医院,用于中转重伤员,安置轻伤员。 对于稳定士气,抢救轻重伤员都起到了不小作用。 唯有外科,这年头别说中医,就是所谓的西医,还处于“放血包治百病”的阶段。 在麻醉剂还没发明之前,外科手术简直就是赌人命,还赌不赢。 所以目前外科还主要处于科研阶段,以骨科、针灸、非致命的伤口缝合等等初级阶段。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代医学的诞生,本就是建立在无数森森白骨的“白色巨塔”之上,尤其是成熟的外科手术,堪称现代生物学、解剖学、化学、工学等数十学科,融合后的高新技术王冠。 哪怕朱由榔拔苗助长,恐怕一两百年内也见不到。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鼓励外科学的先驱们,先从解剖人体开始,熟悉各种器官的构造,和人体机能运转形式。 中国古代的医学先驱,也有尝试过人体解剖,《黄帝内经 灵枢·经水篇》中,就有关于尸体解剖的先例。但遗憾的是,在传统观念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反对死后解剖。 南朝时,一个叫唐赐的人临死前吐了20多条虫子(可能是某种寄生虫病),他的妻和子按照他临死前的嘱咐,解剖了他的尸体,结果统治者以不孝不道的罪名,将母子斩首于街头。 而不得不说,当皇帝就是好,东南亚那些个战俘,罪大恶极的砍几个,送去解剖,谁也不会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跟天子找麻烦。 ------------------------------------- “张煌言的意思,可以直接从安北都督那边调动兵马,加上陕甘之军,先往土鲁番过去,他担心叶尔羌支撑不了多久。” 幕府山别苑,位于山腰上,被殿前兵卫司殿前侍卫包围其中的,是整个建筑群的核心,天子日常处理政务的天枢阁。 首相陈子壮最先接到奏章,向朱由榔解释道 朱由榔对张煌言的战略打算还是有所了解的 “够吗?安北都督府那边,好像也就一两万骑吧?陕甘更少,真的够对付准噶尔吗?”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既然是军事问题,自然就是由军方代言人解答了。 李定国接口道 “突入土鲁番,救援叶尔羌应该是够了,只是想打进准噶尔,恐怕是不够的。” “那枢密院的计划呢?” 朱由榔接着问 枢密院对于准噶尔的战略,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完成策划了。 李定国解释道 “计划是将光复后军新编的步兵师,抽三个向北,运抵甘肃,后勤辎重自四川、两河转运。” 新编步兵师,既是光烈十一年后,按照新军制一师两协四标,编制的新军。 目前整个御前军只有六个新编师,分别在中军和后军。 全部装配新式套筒刺刀燧发步枪,每师约一万二千人 枢密院有完整的军事计划,只需要交给张煌言执行即可。 当然,最终战场一线的决策权还是在张煌言手中,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为此,朱由榔也必须给与对方相当的权威屏障 “授张煌言总督西北军政务,加正三品通议大夫衔,总理西北平虏事宜。” “迁山西布政使于成龙,为甘、陕、晋随军辎重转运使,负责督理后方补给供应。” “迁御前中军总兵王愬,为征西北兵马指挥使,为西北总督衙门辖” “擢甘肃经略使司都承旨岳镇邦为兵马副使,亦为总督衙门辖”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王愬成为这一次西北战事的副将,倒是出乎了许多人意料,不过仔细一想,大家也都反应过来。 除了外戚以外,王愬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身份,那就是军中一个全新的,也是占比极大的阶层的代表人物——少壮派学院系军官。 随着李过等一批老将,即将离开一线指挥岗位,所有人都明白,过去战争年代,国内形成的军事贵族派系,将会逐渐被削弱。 而新生代的青年将领,将在未来的大明对外扩张战争中,走向前台。 西北战略中,最重要的兵种还是骑兵,最关键的资源,自然是马匹。 从嘉峪关到叶尔羌腹地,征途近万里,且大多都是戈壁草原,乃至沙漠,又是远离后方,一人双马都显不足,历史上清廷征讨准噶尔,甚至达到一人四马。 除此之外,后勤补给的转运也是大问题,军队全面火器化、职业化以后,相较于过往,对补给线的依赖和需求,也就远胜以往。 好在经过第一个五年规划以后,明廷财政盈余已经相当可观,银行和国债系统的良好运转,能够动员出来的军费预算今非昔比。 按照枢密院的事先策划,整场军事行动大约要消耗一千万元以上的军事预算,持续两到三年。 这个数字比之前东南亚战争还要大得多 但朱由榔明白已经相当划算了,总比后世清廷那样,用三代人来填补。 能在五到十年内解决西域和漠北问题,就非常不错了。 诏书下达后,战争的消息传达出去,不仅没有引发恐慌,反而引起了无数兵将、官员、商人伺机而动,闻到了建功立业和攫取利润了气味。 第79章 启征(上) 河南布政使司,开封府城外 一座座整齐的营房沿着黄河岸排开 密密麻麻的军士,在将佐们的组织下,就地宿营,生火做饭。 就在一个多月前,来自南直隶的数万御前军,向北行军,抵达河南,名义上是一次演习。 数万人从南直隶的江北大营,到河南开封,近三千里的距离,在过去至少需要两个月左右的时间,而现在,只需要不到一个月,平均每天行军八十里以上。 毕竟过去万人以上的大队,平均每天能行军五十里,就算精锐了。 御前后军,是第三次军改后,除了御前中军外,第二支开始整编的部队。 整编后的御前军,每军只保留了三个师,但全师人员增加了四分之一 其次,在收复北方后,军队最大的变化就是骡马化 从过去只在师一级设立一个马营不同,现在整编后的明军,每师骡马和人员比例可以将近一比二。 以后军为例,每师分配有战马两千余,骡驴、驮马、挽马四千余。 这样能显着提高军队的机动能力,许多碍事的随军辎重补给,都能通过这些骡马驮运随行,从而让原本需要抽出大量人员转运辎重的军队,可以把更多精力投注在作战上。 第一师,第三标,第八哨驻地 姜平看着眼前成群结队从黄河北面运过来的骡子和挽马,连忙和战友们一起安排进临时修建的马厩。 这已经是第二批了 在南直隶他们刚开拔时,就运过来数千头牲畜,到了河南这,又补充第二次,是从河北、山西那边入口的蒙古马。 虽然整个漠南草原,每年产出的成年马匹数量庞大,但真正堪用为战马的,不到五分之一,不过其余淘汰下来的,却也能训练为驮挽马。 等到了陕西,他们还会补充第三批,从青海方向来的河曲马 最后,人马比例要达到一比一以上,才能保证在往西域的路程中,不至于丧失机动性。 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至少需要三万匹,按照现在的行情,每匹驮马折价四十五元左右,这些牲畜价值一百四十万以上。 而花费最大的还不是马骡本身,而是这些人马的辎重和粮草补给,千里馈粮,日费斗金,每日消耗的粮豆,都是天文数字。 在南直隶时还好,一旦到了北方,顷刻间就让河南布政使司的担子重了起来。 现在河南全省的户口,也不到百万,突然多出这么多嘴,自然很麻烦。 好在事前,朝廷已经从湖广调了十五万石的储备过来。 “姜平,这是你们哨的,十匹骡子,十一匹驮马,清点好拉走” 一名身着甲胄,却头戴无翼乌纱的官员,拿着账簿勾勾画画,头也不抬的对姜平道。 新军编制,师、协、标、营均设有辎务处,长官为辎务参事和主簿,负责后勤调运分配。 姜平带着两三亲卒,把这些个马骡一一检查,确认无误后,拉回营地临时修建起来的马厩。 就在此时,黄河北岸,隔着营地相望,一股烟尘渐起,嘈杂人喊马嘶。伴随着黄河水涛,依稀可闻,远远便能瞅见旗帜人影。 军中熟悉阵战的老卒,立马就能分辨出,这是大股骑兵的动静。 正在将马骡入厩的姜平等人见状,不禁讨论起来 这里是河南腹地,当然不可能是敌骑,那大概率就是要跟随他们一同西征的友军了。 但姜平不禁奇怪 “看这旗号,不太像是御前军的编制吧?” 御前军作为当年北伐主力光复军改编,建军已有十数年,久经战阵,纪律俨然,就算是马营骑兵行军,也向来阵列分明,而眼前这股骑兵,要散乱得多,而且用于传令的金鼓,也与明军不同,更似以前的清军八旗。 身旁略知实情的队正撇撇嘴回答道 “听说是从辽宁调来的鞑子,好几千呢。” “鞑子?” 姜平有些懵,怎么这西征还有鞑子的事?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27节 “好像是叫什么……抚远三营!” ------------------------------------- 只见黄河北岸,一支三千多骑的骑兵部队就地开始驻营 如果当初参与过北伐战争的老兵看到这一幕,绝对会似曾相识,因为他们的作风和装扮,和当初的满清八旗有几分相似。 但却也有许多不同 比如他们并不留辫,而是留短发,这是为了方便打猎。 而且服饰基本上都以兽皮为主,只不过现在天气已热,那番在黑龙江深山老林里的装扮不大合适,临行前辽宁经略使司衙门发了夏季用的被服,但许多人都还穿不习惯。 相较于满洲那种啥都有的混合民族,他们才是真正的通古斯人种 后世大概称之为鄂温克族、鄂伦春族和达斡尔族 而清廷更喜欢称呼为——索伦人,也就是明廷所谓的野人女真 辽宁建制以后,王夫之担任经略使以后,派人安抚收编大兴安岭周边,白山黑水,直至黑龙江流域的这些野人女真部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相较于已经完成了封建化,都点出火器科技点的建州,这些部落许多甚至都还处于后石器时代。 不会冶炼金属,不会纺织布匹,以渔猎为生 过去,他们一直作为满清的兵源地和纳贡部落,但满清入关后,就对这些穷邻居看不上了,属于长期放养状态。 虽然也有收编,但都比较粗陋,基本上只是定期向南边上供,并在战争爆发式征发壮丁即可。 历史上,直到清末,东北开放以后,这些部落才学会了使用布匹裁制衣物,代替了兽皮。 相较而言,王夫之开拓经略东北,可算提前两百年,给他们带来了技术革命,跨步进入农业社会。 白山黑水,黑龙江两岸及以南的数千里河山内,拢共大小百余部落,被划分为两个部分。 一个是靠近鸭绿江、长白山和朝鲜这边的地区,也就是后世吉林一带,设立玄菟宣慰司统辖,玄菟之名,来源于汉武帝灭东胡、朝鲜后设立的玄菟郡。 至于大兴安岭,黑龙江乃至于黑龙江以外的外东北地区,则都归属于黑水宣慰司,黑水既是黑龙江,唐代起就有黑水之称,至此东北三省算是全部建制。 只是新政管辖的区划和后世差别挺大,事实上就是把过去明初的奴儿干都司划分为三块。 只是明初设立的奴儿干都司以卫所为主,并没有详细的州县建制。 而王夫之经略东北后,采取迁民和改土归流、并卫为府等手段,把以前的海西女真、野人女真聚拢迁移于嫩江一线,直接统辖。 清理户口,得划分政制,置两个正三品宣慰司,十一个正五品的安抚司,将明廷的影响力向北延伸到了库页岛地区。 至此,明廷在东北地区的影响力,基本恢复到了永乐九年,初置奴儿干都司的水准。 而这些东北地区的原住民,由于尚未开化,作风野蛮,用于战争却是一把好手。且东北地区不同于关内,气候苦寒,开发粗陋,野兽横行,还有远东地区来自俄罗斯虎视眈眈,故而这些建制都是相仿西南地区的“三宣六慰”,半军事机关。 王夫之将整编而得野人女真壮丁,为抚远三营,每营一千六百人。 当然,这也是出于定期抽丁,削弱各部落实力的打算。 只不过相较于严防死守技术封锁,让人家直到清末都还茹毛饮血相比,给明廷卖命,待遇要好得多。 五年间,明廷先后在辽宁等地设互市二十余,用以和边民互贸,流通皮毛、药材、山货,而供之以食盐、布匹、铁器、茶叶。 被收编的部落,还在辽宁派出的官吏指导下,在嫩江平原开发耕种,或者尝试放牧。 第80章 启征(下) 这次西征,考虑到西北气候苦寒,与东北、蒙古处于同一纬度,也是出于检验这些年北方招抚的成果,辽东经略使司和安北都督府均有出兵。 相较于安北都督府的汉夷数万骑兵,辽东经略显得势单力薄得多,整个野人女真加在一块,恐怕都还没有北直隶一个大县的人口多。 而且统辖面积还大得吓人,最后只征召了三千抚远营,随军西征。 这帮来自白山黑水的天生猎人,被明廷重新武装以后,将爆发出更加强大的力量。 比起御前军那种纪律俨然的强大,对于抚远营的纪律要求并不算严格,他们不属于那种近代化的工业武装,而更类似于“中国版的哥萨克”,更合适小股精锐,在关键时刻扭转战局,或者开拓远地,不必过多考虑补给线的境外作战,对于此次西征,可谓相当合适。 说起来,准噶尔诸部,和俄罗斯关系同样密切,故而两军虽然远隔数千里,分据东北、西北,但却颇有相似之处,从此,也能隐约望见一个盘踞在大明北部边境周围的影子。 ------------------------------------- 叶尔羌王城 城头上的硝烟才刚刚散去,围城的准噶尔军队再次被击退,但守城督战的叶尔羌将领心情却并不好。 谁都没想到,这帮从草原跑来的蛮子,居然还带着火炮! 叶尔羌本来也是没有火炮的,但光烈五年以后,明军北伐之前,为了武装叶尔羌,以互市换马的方式,向叶尔羌出口了一批佛郎机火炮。 虽然一共也就二三十门,但在威慑和硕特、土鲁番时,取到不小效果。 但现在,原本在叶尔羌人眼中,准噶尔只是凶狠而已,没想到人家在军事技术上也同样日新月异。 是的,准噶尔人会用火器,而且水平不低 他们的火器技术,主要是从中亚、中东方面,自奥斯曼土耳其,以及沙俄流传而来。 而且卫拉特蒙古诸部,和沙俄多有冲突,所以对火铳,火炮等先进军事技术并不陌生,虽然此时的沙俄火器也并不很先进,但起码比漠南漠北的蒙古强多了。 (这一点从康雍乾时期西北战事的各种战图就能体会到) 至少火绳枪和简易火炮,在准噶尔军中并不罕见 于是乎,当叶尔羌王城,被准噶尔首领僧格带着三万多人包围以后,叶尔羌人就见识到了对方的厉害。 准噶尔人将简易火炮架在骆驼上,塞入火药和铅子、碎石,当散弹用,有些类似于机动性更高的虎蹲炮。 叶尔羌王城的城垣本来就不高,也就是关内一个县城的水准,这骆驼炮虽不能破城,却足以压制城头守军的反击火力。 再配合火铳、箭矢,以及压倒性的兵力优势,令叶尔羌守军伤亡倍增。 好在经过明廷多年输出,叶尔羌的武备水平也今非昔比,城头架着十余门佛郎机炮持续开火,还有几百支鸟铳。 更重要的还是自关内光复军替换下来出口的两千余副铁制甲胄,这玩意在关外各族的战争中,可谓是神兵利器。 同样在城内的沈平鸿见状简直无语,要说阿斗扶不起来呢,当初明廷为了换取战马,先后向叶尔羌出口甲胄不下万数,铁制刀矛兵器不计其数,火铳过千,结果内战一开,不过几月光景,就剩这点东西了。 叶尔羌西部最重要的三个重镇,哈实哈儿(今喀什,古疏勒)、叶尔羌城(今莎车)、于阗(今和田),哈实哈儿已经为准噶尔攻破,于阗也被司马依的割据武装占据。 只有莎车城还在汗王尧勒瓦斯手中 而现在,眼看准噶尔的外敌就要和司马依的叛军合流,两军相聚,合有近十万众,而尧勒瓦斯在王城当中,守军不及万,其余散落军力,则尚在叶尔羌东部,加起来也不过两三万,被彻底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曾经控弦十万的万里大国,就此危如累卵。 好在莎车城内人口不多,而西域人有多有聚集粮食于城内的习惯,所以守城暂无粮草补给之忧,以此坚守,估计还能再坚持两月以上。 可问题在于,外面重兵围城,沈平鸿担心叶尔羌当局心生畏惧,主动投降。 为此,他也只能死死拽住尧勒瓦斯,许诺对方明军已然倾国西进来援,毕竟尧勒瓦斯的弟弟,司马依已经举兵反叛,和准噶尔合作,如此状况下,司马依为了争夺汗位,绝对不会接受尧勒瓦斯投降,放他一条生路。 如此一来,尧勒瓦斯除了死守待援,别无他路。 就在此时,西征军的先锋终于踏上的叶尔羌的国土 西征军先锋,是西北总督兵马副使,年仅二十五岁的岳镇邦 这位后世名将岳钟琪的祖父,提前数十年,引军踏入西北边疆,面对那场注定会发生的命运之战。 岳镇邦的任务是试探土鲁番和叶尔羌东部虚实,且收编叶尔羌残军,所以并没有带太多人手,只领了数千步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就在明军开始行动之时,漠北也发生了异动,原本打算从漠南调兵西征的安北都督府,这下子难以脱身。 让人不难猜出,漠北喀尔喀蒙古的几个大汗国,必然是和准噶尔诸部有所联络默契的。 原本计划中,作为侧翼,经由土鲁番自北面攻击准噶尔的安北都督府便不能成行,重任重新压在西征军身上。 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终于到了陕西地界 光烈十三年七月 西征军聚集陕西地界 共有御前后军三师,三万七千余人,甘肃都司、陕西都督府边军两万四千余人,抚远三营三千余,合计六万五千余人马。 这个数字,放在整个大明的军事力量中,占比并不算很大,大约八分之一左右,但却是对西域远征,后勤能够承担的最大数额了。 因为与此同时,陕西、山西、四川、河南、北直、山东,还需征发民役十四万六千人。 考虑到河南、陕西两省,人丁缺乏,恢复不易,故而其中一半,都是得从山西、北直、山东调集,同样要经过数千里迁徙。 而后勤补给线,更是延绵数千里,虽然陕西早在两三年前,就开始储备粮草,但未雨绸缪,还是要做好战事长期僵持的准备。 这一点朱由榔再三嘱咐内阁和枢密院,做好御案,纵使满朝上下,对于此战信心满满,但出于历史的预见,朱由榔知道,这一仗绝对不好打。 一不小心,那就得干上几年乃至十几年。 备用粮道有两条 一则由四川北上济陕甘,考虑到蜀道难行,这一条只做辅助,二则由湖广北上,经河南往西至陕甘,这一条横跨四千里,虽多为平原,却耗费人力。 当月二十二日,南京内阁于武英殿召开御前会议 财部正式批复枢密院新加特别军事预算,五百五十万元,内阁同意,七科未予封驳,拟旨下达。 朱由榔废除了司礼监,将批红权收回御前,此前瞿式耜担任首辅时,批红权是直接给内阁的,当时内阁同时掌握票拟、批红,事实上恢复汉唐宰相地位。 但自光烈九年,幕府山朝会以后,都察院职权空前加强,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首先,都察院、七科连为一体,人事任免,脱离吏部系统,高层由联席会议廷推产生,中低层由都察院内部人事部门独立升降。 其次,都察院、七科有权封驳、弹劾内阁及七部,并立案调查 过去,明代都察院的地位和六部相当,属于“大九卿”(六部尚书加左都御史、通政使、大理寺卿)之一,位在内阁之下。 而现在,都察院正式独立于内阁,甚至说,独立于整个政府部门之外,成为政府之外的监督力量。 相当于过去门下省和御史台的总和,左都御史成为了“台相”(都察院又称谏台) 但虽然权同宰相,却不入阁,如此,制度从过去的“一阁辖七部三院若干署”的局面,变成了“一阁一院”,也就是说,都察院虽然还叫院,但已经不是内阁下辖的部级单位了,而是和内阁首辅同等级别的独立衙门。 毕竟并不是每个大臣,都能像瞿式耜那样得到完全信任,当然,也是出于制度建设的需要,这也能看做是中兴后大明从战争年代,向承平年代的转型。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28节 第81章 牙儿干河畔 西征军的后勤中转核心,设立在西安,因为陕西布政使司的大多数粮食储备都在这里,且也能通过泾渭水系更方便的从晋豫诸省调运粮草。 而前沿指挥中心,也就是西北总督衙门驻地,却是设立在了最前沿的甘州。 张煌言带着陕西边军主力,亲自赶赴甘州坐镇。 新组建的西北总督衙门,当然不只是几个主要将领和官员,随之而来的还有上百从陕西、山西都督府,以及枢密院抽调过来的军佐、幕僚官吏。 在这里组成了一个临时参谋部 自光烈三年以来,经过十多年的摸索与建设改革,明军的参谋制度已经开始逐渐扩大和下移。 这一方面是军队制度日趋成熟,中央朝廷对于军队掌控力日益增强的结果。 另一方面,也得益于十几年的军事教育成果,如今南京兵学苑和吴淞海军学苑,每年都定期向全军输送上千名经过严格文化和纪律训练的基层军官和参谋干事。 而最早从光烈二年、三年就接受培训的早期学员,经过十余年的军旅生涯,也伴随着老一辈将佐退伍的同时,走向军中骨干岗位。 所以,现在的明军当中并不缺乏合格的参谋人才,队正以上军官,超过七成都出自兵学苑或是早期的教导师,其余大多也经过扫盲教育和轮训。 张煌言对于此战,自是极为重视 虽然他的军旅生涯并不贫乏,而且已经相当精彩,从当初浙东起兵,后来转战闽浙,响应朱由榔东征,以及跟随李定国北伐,参与徐州会战。 但他之前一直都是作为张名振的副手和长史,独立领兵出征,担任方面主帅,这还是第一次。 当然,凡事都要留有后手,朱由榔和内阁并不完全放心西北总督衙门,故而,在西征军组建的同时,大都督府都事李来亨领御前前军,北上山西,坐镇太原。 山西是北方诸省中,战略地位最重要的地区,所谓表里河山,北临蒙古,西通陕甘,刚好作为预备队。 第二次幕府山会议以后,原为左军佥事的李来亨调任大都督府都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随着李过即将退居二线,这位李过的义子,李自成的侄子,将会在不远的将来,继承忠贞营一系的军中人脉,顶替李过的位置,走上前台。 土鲁番,就是过去明初的哈密卫 这里是大明近三百年来,对于西垂边境统治延伸的最远端,大约在后世的甘肃西部和内蒙西部 自明英宗以后,随着对外战略的收缩,明军放弃了对哈密一带的军事控制,边境进一步收缩到嘉峪关。 至此,整个大明边境,除却辽东以外,几乎全部都只在长城内侧 而这一次,明军先锋再一次沿着昔日汉唐帝国的旧迹,自嘉峪关出发,进逼哈密旧地。 而走在先锋之前的,则是负责探路的锦衣卫执行司侦骑 自光烈三年改革,重建锦衣卫以后,大明锦衣卫和过去的职能就发生了很大变化。 原本的锦衣卫更多的是监察机构,针对国内,但改革后朱由榔把这部分工作移交给了中书署,而把锦衣卫完全打造为军事情报机关。 ------------------------------------- 叶尔羌城外,一场一边倒的屠杀正在进行,而距离不过十数里的城内王公军民们,全程目睹了这一幕。 在勉力坚守了数日,城中上下期盼的,从其他城镇驰援而来的勤王之师,终于抵达城外。 事实证明,虽然尧勒瓦斯继位时间短暂,但他上台后支持伊斯兰的白山派,打压黑山派,故而还是有不少出于宗教原因,愿意拥护的白山派教徒武装前来驰援。 这大概是从南疆尚未沦陷的各城镇中抽调而出的青壮,合计三万余众,看起来颇有气势,列阵于围城的准噶尔大军东侧,企图解叶尔羌城之围。 尤其是白山派象征着自己信仰的白色头巾标识,在戈壁当中尤为显眼,满山满谷,令被鼓舞,重新站上城头的尧勒瓦斯激动万分,让臣属于城墙上立起十数面大鼓,为援军助威。 同时下令,让城中仅剩的一万两千多士卒随时准备出击。 尧勒瓦斯并不傻,他知道,虽然大明足够强大,沈平鸿既然答应了引明军来援,就算不能击败准噶尔,保全叶尔羌应该也是大概率事件。 但他也知道,这些汉人不是来做慈善的 之前漠南的事情,距离叶尔羌也不远,他也略有耳闻,如果自己能够在明军来援之前,就自行依靠叶尔羌的实力,击退准噶尔,最起码能够避免沦为汉人树立的傀儡。 可惜,现实并不会这样如愿 此时的准噶尔虽然称不上后世康熙、雍正年间,那种横跨四百万平方公里的全盛时期,但已经处在上升期,虽然只有数万骑兵,但战力已然不下当初的满蒙八旗。 尤其是在逃亡西域的阿济格、满达海等人带来的技术升级以后,更是如虎添翼。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那些满洲人教会了他们如何铸造火炮,如何锻造甲胄与兵器,以及更重要的,让他们了解了明军到底是怎样的一支军队。 准噶尔大汗僧格也算一代草原雄主,他大胆的重用了阿济格和满达海,许诺了他们在征服叶尔羌以后,占据天山以南一半的城镇和土地。这种无依无靠,身处异乡的孤军,往往是草原势力最爱的雇佣打手。 在阿济格等人的协助下,僧格用几年的时间,对准噶尔诸部进行了初步的封建化改革,将过去零散的部落按照人数和地域重新分划,形成了类似于八旗的军民体制。 整个汗国分为十二个鄂托克,每个鄂托克有五千帐左右,男女老幼合计两万上下。 也就是全国倾巢而出,大概能凑出六万之军,当然,事实上能动用的没这么多,也就三到四万左右。 可战斗力和凝聚力却得到了质的飞跃 于是乎,当信心满满的叶尔羌勤王军,迎面撞上围城部队抽调出来的六千骑兵,便近乎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事实证明,经过数十年内讧和消耗的叶尔羌,早已不是西域雄心勃勃的新星准噶尔对手。 僧格亲领两个鄂托克的骑士,分为左右两翼,以俯首扑击之势,将援军团团吞噬。纵使兵力上,他们和对方相距甚远。 但叶尔羌的援军,并非全部都是骑兵,而是步骑混杂组成。 这并不奇怪,叶尔羌并不是草原国家,虽然他有很深厚的游牧文化和蒙古背景,但西域并不是所有地方都适合放牧,事实上,天山以南的民众聚居区,大多以农耕为主。 戎装骑士们,手持挽弓,或者火铳,在牙儿干河畔奔驰 牙儿干河是天山以南的主要河流,至少当地一半左右的居民赖以为生,天山以南的部落和城镇相较于北疆,更为分散,故而眼前这些能从各地勉强凑出来的白山派勤王军,各自分属于不同的势力。 由昔日蒙古帝国崩塌而产生的政权大多如此,看似地域广大,实则散乱难聚,宛若商周诸侯。 没有经过统一整编训练的军队,即使临时凑在一起也很难发挥出应有的战斗力。 而相较之下,准噶尔骑兵从五年前,在阿济格等人的建议之下,僧格效仿八旗重新划分鄂托克指挥,军民一体,安则同牧,战则同军。 每百帐设伯长,千帐设都尉,六千骑兵分作两翼,刚好各为一个鄂托克。 每个鄂托克还有独立编制的火器单位,用以辅助 沈平鸿站在叶尔羌城头上,目睹了整个战斗过程,他对着场面倒是并不陌生。 当年多铎、博洛引清军下浙江,他是亲眼目睹全过程的。 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大明官老爷们如丧考妣,眼睁睁看着十几万大军,被区区数千八旗兵击溃,冲散,然后挨城挨镇的搜捕劫掠。 那时候,或者说在朱由榔东征之前,于关内汉人心中,建虏实在是宛若凶神般的存在。 眼前这些叶尔羌的军队,也许比当初江南四镇的明军稍强一些,但也就一些罢了。 旧乏训练,又长期内乱,人心涣散,面对新兴强敌,结局几乎是可以注定的。 但沈平鸿不愿意提醒尧勒瓦斯,而是要让对方亲自体验一下希望破灭的感觉,从而断绝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第82章 班定远(上) 叶尔羌城头的鼓声,从激昂,到紧张,最后只是无力的默然停下,只用了一个半时辰。 亲自披甲执锐的尧勒瓦斯面无血色,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统治者,本来也就没什么军事经验,对于战争的认识有限的紧。 而他第一次亲眼目睹的万人以上的战斗场面,却是以一个极为惨淡的结局收尾。 白山派部众的三万援军,四分之三都是步卒,他们聚拢一起,企图用弓弩杀伤准噶尔的骑兵,但敌人要狡猾得多,只是快速的从其阵列之侧掠过,不断用弓矢和火铳射击,扰乱阵型。 而追击上来的叶尔羌骑兵也往往能被对方少量分兵缠住,难以腾挪 面对骑兵的骚扰,这些教派武装的纪律相当涣散,敌人甚至都没有做太多,随着时间推移,只是半个时辰的功夫,上万人的步卒迅速分散开来。 失去纪律的步卒,在骑兵面前无异于没有抵抗能力的羔羊,见时机成熟,僧格一声令下,两翼骑兵迅速集结,仿若两柄利刃,朝着白山派援军横插而去。 准噶尔骑兵大致分为三类 其一是常见的弓马游骑,都是直接从各鄂托克征发的青壮 其二则是五年前改革后,新设立的汗帐军,作为大汗的直属武装,装配有火器,并全员配有皮甲。 其三便是用于冲阵的重骑兵,数量最少,每个鄂托克只有不到两百骑,着有游牧民族珍贵的铁甲,并用皮革制成的马甲防护战马,手持近丈长矛。 冲锋势头的最前方,就是由被称为汗卫的重骑兵 与很多人印象中蒙古人以轻骑兵、弓马游骑见长不同,其实蒙古骑兵是相当重视重骑兵的。 尤其是成吉思汗时期,随着对西夏和金朝以及中东各国的战争胜利,蒙古骑兵缴获了大量甲胄,俘虏了无数工匠,随即就开始打造自己的重骑兵。 待到西征欧陆之时,蒙军披甲重骑兵比例已经达到了四成以上 所以,当初在多瑙河以东,对欧洲人近乎碾压式的破防,并非是什么轻骑兵对付重骑兵,恰恰相反,当时的中世纪欧洲的军队披甲率,才少得可怜。 只是随着大明的崛起,控制长城内外后,明廷对草原进行了严苛的技术封锁,才令北逃后蒙古骑兵的武装水平迅速下降,最后别说人马具甲的重骑兵,连铁质箭头都未必充裕了。 这也是为什么对于明末边军,建虏的威胁远过于蒙古游骑的原因,因为满洲不是单纯的游猎部落,已经掌握了成熟的军事技术。 但准噶尔是个例外,因为它位于漠西,也就是过去瓦剌旧地 这里靠近中东和西域,这些地方也有不少铁器产出,而且阿济格等人的到来,也帮了不少忙。 因为八旗是军民一体的,随军除了军士,还有不少工匠 再加上介入叶尔羌内战南下后,缴获的大量武备,也让准噶尔的重骑兵得以扩张。 如果将整支准噶尔骑兵形容为长矛,那这数量不多,却锋锐异常的带甲骑兵就是犀利的钢制矛头,迅速击穿了白山派武装的阵线,加速对方的混乱。 喊杀声隔着十数里传到城头之上,面色苍白的尧勒瓦斯,就这样见证援军在敌人宛若群狼的猛冲之下,轰然溃散。 失去组织度的士卒,只是一味的往敌人冲击相反方向逃窜 恐慌和畏惧就写在他们的脸上 准噶尔军从两侧合围,于是白山派教徒们就一窝蜂往牙儿干河畔逃窜,不少忠诚的伊斯兰教徒,绝望的面朝西面跪地,口称安拉,念念有词。 但很显然,这并没有什么用,飞驰而过的骑兵锋刃,和四散而来的箭矢,迅速打破了他们的幻想,猩红色迅速在牙儿干河上蔓延开来…… 一个时辰后,原本兴奋的尧勒瓦斯无力的低垂下头,心中再无半点期望 周边的官员和军士也不敢在他面前多言,但大家各自私下已经议论纷纷,无论是谁,在此战之后,都已经彻底断绝了凭借城中军力突围的幻想。 在失败主义的思潮蔓延同时,大家也开始迟疑 或许投降准噶尔,也并非什么难以接受的提案 虽然尧勒瓦斯作为叶尔羌大汗,由于司马依叛军的存在,如果投降,恐怕结局未必会好。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29节 但这关其他官员和军士什么事? 叶尔羌的教派斗争本就十分剧烈,上下官兵对汗王的忠诚度也就是那回事,面临如今危如累卵,眼见累及身家性命的局势,难免心思活泛起来。 尧勒瓦斯也明晰这一点,故而心中更加惶恐,看着身后那些窃窃私语的军士,只是强自振作,以免过于难堪。 沈平鸿见状,知道该自己出场了 整个城墙上,沈平鸿显得相当引人注目 今天的他不像以往入乡随俗,穿着和叶尔羌一样的皮毛服装 而是重新拿出了压箱底的乌纱帽和青色绘白鹇官袍(正五品理藩院郎中) 引得见状的叶尔羌人纷纷瞩目,印象中这位大明使臣上一次如此打扮,还是前年迎接大明送来册封叶尔羌汗的圣旨时。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沈平鸿缓步走到了从惊恐中稍稍恢复,有些讶然的尧勒瓦斯面前 还未等沈平鸿说话,慌乱之下的尧勒瓦斯却是先一步用双手握住对方的手,道 “敢问上使,不知天朝援军几时能至啊?” 这不是是尧勒瓦斯第几次如此发问了,但沈平鸿知道,这绝对是对方最慌乱和期盼的一次,因为他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手都在发抖。 “请汗王再坚持几日!” 虽然两人正式场合交谈都会带翻译,但私下其实沈平鸿这几年已经基本掌握了叶尔羌的语言(即维吾尔语,叶尔羌民族就是今天维吾尔族的前身) “可……” 尧勒瓦斯苍白的面容上欲言又止,最后挥退左右低声对沈平鸿道 “上使也见到了,如今城外大败,城中人心惶惶,本汗只怕……” 这才是他真正最担心的 沈平鸿当然知道此时对方的处境 于是,沈平鸿居然挺身直视尧勒瓦斯,全无以前那般谦逊模样,然后嘴中面无表情的说出一句让尧勒瓦斯顿时恼怒的话 “请汗王下诏,任外臣为宰相!” 这话一出口,尧勒瓦斯先是愣住,然后大怒 如果是平常,沈平鸿敢这样正大光明的说出这句话,那尧勒瓦斯会毫不犹豫的让人拖下去砍了。 叶尔羌汗国的权力结构,汗王之下设有宰相、掌印官和侍卫长三个位高权重的大臣,其中以宰相权位最高,可以左右国政。 前代宰相之前还留在北疆,此时恐怕已经生死未卜 只是此时毕竟有事求人,只能尽量忍住脾气,面色铁青道 “上使意欲何为?” 沈平鸿只是平静回应道 “汗王如今坐困孤城,内外相疑,城内军士还未叛乱,并非是畏惧汗王威势,只不过害怕日后明军秋后算账吧了。” “既如此,唯有外臣在城中位尊权重一分,汗王的安危才有保证一分。” “此时此刻,汗王身家性命,非在于王冠之上,而是在外臣这顶乌纱和官袍之上!” 此言一出,尧勒瓦斯哑然 沉默良久,才长叹息道 “便依上使吧……” 随后让侍卫长在城内宣布任命沈平鸿为宰相的消息,引起轩然大波 因为这意味着,沈平鸿作为城内最高行政长官,可以直接接受城内兵防,汗王居然把城中军权委托于一个明人之手,这实在是太骇人听闻。 但与此同时,一些本有异动的人也有了点顾忌 既然这个明人使者能直接出任叶尔羌宰相,说明叶尔羌汗和明廷的关系恐怕远比众人想的还要近,既然如此,那准噶尔南下,明廷恐怕绝不会坐视不管啊…… 第83章 班定远(中) 沈平鸿在叶尔羌城内,在惊骇惶然的众目睽睽之下,成为了叶尔羌汗国宰相。 昔日春秋战国之时,列国伐交频频,合纵连横,外交手段至关重要。 从而也催生出一批“知大局,善揣摩,通辩辞,会机变,全智勇,长谋略,能决断”的纵横家,所谓纵横家其实就是现在的外交官。 只可惜,随着秦汉一统,春秋战国那种各国势均力敌,你来我往的外交环境不再存在,再加上儒家独大,“外圣内王”,“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的朝贡体系,取代了春秋战国时那种国家利益至上的外交风气。 纵横家迅速落寞,只是在某些历史特殊时刻,闪现出一二光芒 而在此其中,东汉定远侯班超,绝对是难得的佼佼者 很多人基于“投笔从戎”的印象,认为班超是一位杰出军事将领,但事实上,他是一位外交官。 纵观班超平定西域的全过程,比起军事谋略,更重要的是他的外交智慧和决断,颇有当年张仪苏秦“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的气魄。 也能看出,宋明以前的士大夫,尤其是汉唐两代,文官武将之间其实没有太大沟壑,允文允武,出将入相的比比皆是,像王阳明、卢象升这种大明朝的稀奇货,于汉唐并不新鲜。 光烈朝毕竟是开国一代,朱由榔也致力于革新风气。 正如许多后世学者所言,土木堡之变前后的明朝政治风气,几乎可以看做两个国家,就像安史之乱后的唐朝一样。 前者和西汉类似,后者更近于北宋加强版 自明中期以后,曾经显赫一时的武勋集团彻底失语,而在卫所制崩坏后,军人给老百姓的印象,基本上和乞丐、贼寇差距不大。 故而,朱由榔想要振兴风气,一方面要平衡新的武勋集团和文官集团之间的天平,另一方面,也要让两者的界限不怎么泾渭分明。 武勋一样可以为文官,如常遇春之后,开平侯常延龄,如今已经干到了一省布政使,文官一样可以领军为帅,如张煌言、王夫之。 在这种风气下,如沈平鸿一类年轻士子,未免不生出以边功作为进身之阶的想法。 对于沈平鸿而言,他从年少时,就与其他同龄的读书人不同。 出身大族旁支的他,相较于其他同族同乡士子致力于经义大道,他对一些旁门左道更加关注。 读的最多的,不是《四书章句集注》,而是《战国策》 自十九岁入仕,已经快十年了,其中在这西域远邦就呆了近八载 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像昔日班定远一样,搅动风云,横行西域,一言存邦,一言废国! 城中沈平鸿并不是孤身一人,理藩院的外派机构分为好几个等级 理藩院分为四个署,负责宗藩邦国的外藩署、负责民族关系的内藩署(主要是针对内外蒙古)、负责西洋诸国的洋务署,以及负责内务的总务署。 沈平鸿就归属外藩署 如朝鲜这种自洪武年间就朝贡不断,国君位同亲王的传统宗藩,地位最高,尤其是当初北伐满清,人家朝鲜出的力可不小,故而光烈中兴以后,朝鲜在大明的宗藩体系中,可谓是食物链顶端,无愧乎“小中华”。 驻朝鲜的理藩院使臣,称为“钦使”,位同正三品侍郎,是理藩院外派官的最高等。 而往下,次一等的就是叶尔羌了,称为“大使”,由正五品郎中出任 沈平鸿的“大使馆”,确切的说,叫做馆伴司,也是个正五品的衙门,虽然人数不多,但也五脏俱全。 有一名卫率武官,领三十余名携有器械的军士,以及数名书记官、幕僚官。 对于沈平鸿而言,这已经绰绰有余了,当年班超出使西域,也不过三十六骑而已。 而且朱由榔一向重视对于外交和对外军事人才的培养 被派往叶尔羌陪同出使的军吏,同时也负责探听西域地方势力虚实,熟悉和了解当地的军事政治。 故而基本上全是从兵学苑毕业不久的青年军官组成 这些青年军官都是大明新型军事教育中的佼佼者,其中不少人,甚至是军中勋贵将官们的子侄。 毕竟光烈中兴,大明等同再造,相当于再次开国 按照一般的王朝兴衰律,勋贵、宗室、外戚、官僚等统治集团,还没有蜕化到无能堕落的地步,还是有进取之心的。 体现就是,一批表现卓异的“军二代”已经开始进入军队的中低层指挥体系,并在可见的将来,逐渐取代自己的父辈。 而沈平鸿麾下的这些人,不少就是此辈 其中为首的一名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立即向沈平鸿请缨,要参与守城。 沈平鸿欣然颔首 其人名唤胡长缨,乃是军中宿将,灭缅甸后进爵蔡国公的胡一青次子 除他之外,还有曲江侯袁宗第三子袁珂,以及牺牲在鄱阳湖战场后,追封为绥国公的塔天宝长子朱孝敏等数名功勋之后。 其中又以胡长缨和朱孝敏为首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胡一青作为赵印选退居二线后,中军一系的第一人,在军中影响力仅次于李、郑等几位大佬而已。 胡长缨自光烈五年入兵学苑,光烈七年,在千余军官生中,以前二十名的优异成绩得御授剑毕业,入伍已有五载,在西北跟随保护沈平鸿也有四年,为从七品馆伴司侍卫长,算是众人之首。 而朱孝敏地位特殊,因为其父塔天宝,跟李定国、刘文秀投明,有从龙之功,在鄱阳湖一战力挽乾坤,但可惜牺牲得早,追封绥国公,谥武肃。 并赐其嫡长子塔孝敏国姓,成为了大明第二位国姓爷 而朱孝敏作为其嫡长子,按照朱由榔定下的规矩,但凡爵位,无论勋贵还是宗室,都是要袭爵减等的,最高不过五代,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唯有战死牺牲后追封的爵位,其子嗣继承时,可以免减等,虽然朱孝敏尚未及冠,还未能袭爵,但也就是明年内的事情了。 故而,出于照顾忠烈之后的政治正确,朱孝敏肯定是不能上前线的。 在一再上疏请求之下,朱由榔那边还是压不过,枢密院就给这位“少公爷”安排进了看似轻松许多的理藩院使臣团里,混个功劳资历。 但谁也没想到,今年情势突然急转而下,叶尔羌使团原本还是受藩国官员奉承的肥差,转眼就变成围困孤城的死地! 可这些年轻人却全无如城中军民般的惊惶之态 恰恰相反,作为国朝初年的勋贵子弟,建功立业,几乎是每一个人从儿时便从父辈故事中耳濡目染的梦想! 朱由榔当初光复南京,大封诸将的同时,也改变了过去大明的爵位制度 除了新增的郡公、郡王两级爵位外,对于爵位承袭,也一改过去永不减等的规定。 无论勋贵、外戚还是宗室,“五世而斩”是铁律,也就是爵位承袭不得超过五代。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30节 哪怕贵为皇子亲王,五世之后,也与平民无异 说到底,朱由榔这个“中兴之主”,已经等同开国,如昔日汉光武故事,过去近三百年所谓的祖宗家法,对于他而言,认也就罢了,不认,也就是那回事。 那么想要延续富贵,延长爵位承袭,怎么办呢? 唯有一个办法——“非军功不得爵”、“殁王事者可免减等”! 也就是,如果这些勋贵后代能够建立足够的军功,或者马革裹尸、亡于战阵,方能让自己的下一代袭爵不减等(当然,再下一代还是要减等的)。 毕竟,若是哪家真能代代效命王事,战必当先,你老朱家也没理由不能容几个与国同休的将门世家。 当然朱由榔也有更深的考虑 随着改革的深入,朱由榔看似是在对传统士大夫集团动刀子,但反过来说,这也是再进一步加强文官集团的能力。 毕竟在大学、科举改革等措施成功后,文官将从过去的士绅代表,完全蜕化为真正的职业官僚群体。 面对这帮子人,不可能毫无牵制和掣肘,物极必反的道理朱由榔还是懂得。 尤其是军队,不能任其染指 而对于这些“千军万马独木桥”脱颖而出的人中龙凤,唯有刀尖舔血出身,又依附于皇权存在的勋贵将门,足以抗衡。 而朱由榔改革爵位制度的目的,就是为了尽可能延缓勋贵集团腐化的速度,鞭策他们,使之世代都能作为皇室平衡朝局的依仗。 这与英国立宪后,贵族们的政治立场类似。 朱由榔不指望自己设计的这套制度千秋万代,但不出意外,至少能保持他以后两三代左右的政局平衡。 至于再往后,那就不是他考虑的事情了,一套制度稳定五十年、百年,那是国家之幸,若百年之后还不变,那就是民族的不幸了。 沈平鸿看着一张张年轻昂扬,纷纷请战的面孔 也同样胸中澎湃 当即下令 “众卫士,以胡长缨、朱孝敏、袁珂三人为首,分作三队,立即前往城中大营和南城门、东城门接管兵权!” “其余馆中文吏、侍者,均随本官前往城中仓储,清点余额!” “得令!” 众人拱手应声 很显然,沈平鸿这是信不过叶尔羌人的战斗力和抵抗决心,决意亲自接管城防,坚守城池了。 第84章 班定远(下) 既然已做决断,自是雷厉风行 沈平鸿麾下数十员文吏武官,最少的,也已经在叶尔羌呆了两年有余,最多的已经跟随沈平鸿四五年。 故而对于叶尔羌城内军队虚实布置并不陌生,而且均粗通叶尔羌语言,交流无大碍。 在得到汗王尧勒瓦斯册封宰相后,沈平鸿理论上就可以处置城中全部军政事务。 单若只有他一人,自是无人愿意听命 可这番数十人全部出动,再加上大明在叶尔羌或明或暗,经营近八载,若说没有些亲明官员和军士,那是不可能的,于是乎不到两日间,胡长缨、朱孝敏等人,就接管了城中库房和军营,以及城门的要冲。 而几乎与此同时,城外就开始有人喊话劝降,并且还将劝降书用箭矢射入城中 顿时城内人心惶惶 尧勒瓦斯更加担心了,生怕哪天自己手下哪个不开眼的为求活命和富贵,把自己绑了出去献给准噶尔和叛军。 同时也更加倚重于沈平鸿,倾力支持对方掌控城内军政事务 原因很简单,现在城中除他以外,唯一不可能投降准噶尔的,恐怕就只有明廷使者了,不相信沈平鸿,他又能相信谁呢? 但纵使沈平鸿让胡长缨等人严格监视城内,警惕有人作乱 可谁又不怕死呢?除了尧勒瓦斯这种已无退路的,城内大多数人面临死亡威胁,还是抱着“投降准噶尔也没什么不好”的想法。 毕竟参与战争的除了准噶尔,还有叛军司马依 说不定战争结束后,准噶尔又让司马依继续担任叶尔羌汗王,叶尔羌也并不一定会灭亡啊。 对此,沈平鸿思量再三,选择再次入宫面见尧勒瓦斯,二人商议良久 是夜,宫中火起,把数十间楼房付之一炬,还波及靠近宫城的不少房屋,整个叶尔羌城乃至于城外十数里都依稀可见。 次日,出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明明在两日内就立即派人收拢城内兵权,然后动员城内所有居民,组织修理打造守城器械,征募青壮的汉人宰相。 居然派人给城外准噶尔军回信了! 准噶尔的主帅,同时也是漠西共主大汗,僧格在大帐里接见了城中使者。 原本他是不打算接受,也没有考虑过对方投降的。 但奈何事情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和艰难,南征叶尔羌之后,叶尔羌军队的表现虽然和意料中一样脆弱,但明廷这么些年的支持并非全无作用。 尤其是大量佛郎机火炮和火绳枪,给准噶尔军队造成了极大麻烦 叶尔羌军队野战实在是找死,绝非准噶尔骑兵对手 可一旦缩入城池,凭借火器、甲胄军械之利,却是块难啃的骨头 叶尔羌城再怎么说,也是经营了近百年的王城,虽说相较而言,也就和关内一座府城相差不大,但在关外,却足以作天下雄城。 准噶尔四万主力,先是扫荡了叶尔羌城周围的据点,然后围城而攻 至今距离出兵已有快两月,但叶尔羌城也尚未陷落 倒是反叛的司马依,在叶尔羌主力被准噶尔击溃的情况下,大肆兼并天山南麓的各个城镇,亦是裹挟起了两三万人。 僧格虽然有意扶持司马依为傀儡,来缓解叶尔羌诸部的抵抗情绪 但也不想坐视对方做大 再加上明廷方面的动作反应也十分迅速 故而希望尽快拿下叶尔羌城,从而腾出手来,对付汹汹而来的明军 是故,僧格开始向城内劝降,而得知城内有使者出城后,也未作他想。毕竟围攻城池已近两月,城中弹药消耗十分显着,从前几日城上的反击火力烈度的减弱就能看出来。 投降也并非什么稀奇事,纵使尧勒瓦斯本人不愿降,但其他人没理由跟着他送死。 至于明廷使者,僧格虽然有所耳闻,但并未放在心上 毕竟那最多也就一二十人,于大事何益? 使者一上来,僧格就单刀直入的问及要害 “此番出降,是尧勒瓦斯的主意?” 言罢死死盯着对方,身侧将领卫士纷纷按刀侧目 那使者似也是被对方给吓到了,连忙跪倒在地,支支吾吾回应道 “汗王……不是,尧勒瓦斯被城中明国使者蛊惑,不愿献城来降,掌印官和侍卫长不愿和他一同送死,与城中将士一同把尧勒瓦斯软禁于宫内,这便向大汗献降!” 僧格这才稍稍释然,异位考虑,在司马依已经反叛的情况下,尧勒瓦斯就算投降,也大概率活不成,所以之前才会如此执着死战。 若是尧勒瓦斯派人出城归降,僧格是万般不信的 但若是其人被自己属下劫持,然后献城归降,就说得通了。 于是继续追问 “既如此,为何还不开城?” 那使者更加小心 “城中尚有不少忠于尧勒瓦斯的旧部,掌印官和侍卫长虽然已囚禁尧勒瓦斯作为要挟,但他们还是不愿立即放下抵抗。众人议定,希望大汗派人入城受降,同时也安定城内人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一旁的准噶尔将领嗤之以鼻 “你等把尧勒瓦斯砍了不就行了嘛!” 那使者连忙俯首 “城中军士官员多念及尧勒瓦斯旧情,若是贸然杀之,掌印官和侍卫长必然自身难保,且亦会举城死战啊!” “我等只希望,大汗能饶过尧勒瓦斯一条性命,如此纵使归降,也能给城内官民一个说法!” 接着,又表明了城中守军的许多条件 比如事后应允许对方依然保留叶尔羌城的治权等等 这使者如此讨价还价,反倒让僧格相信了大半 毕竟城中明显尚有余力,若是对方真的无条件投降,反而不太可信,此番讨价还价,却更不似作伪。 最后僧格继续命令军队围城,然后让这使者回城,告诉城中守军,自己已经答应对方的条件。 但对方必须于今日黄昏时打开城门,并让掌印官、侍卫长押着尧勒瓦斯出城方可。 使者回城后,城中渺无动静,直至黄昏时分,夕阳西斜 紧接着围城的僧格等人,便见城门打开 一行约有数百名军士和官员打扮的叶尔羌人缓缓出城 众人心中逐渐舒缓,看样子叶尔羌人果然是要出降了,毕竟只要城门已开,围城的准噶尔骑兵只需一个急冲锋,最多半个时辰,就能拿下城门。 僧格自是慎重,并未亲自相迎,而是命自己的一名亲信千帐都尉,同时也是自己的族弟,带着千余骑兵,先把这伙城内要害人物控制住。 同时也是验证一下尧勒瓦斯和掌印官、侍卫长三人是否在列 那都尉领兵逼近城门,见对方为首三人均衣着锦绣 其中一人被两三名士卒押着,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大概率是尧勒瓦斯,而另外两人战战兢兢,面色煞白不敢发一言,据身侧投降的叶尔羌带路党分辨,确为城中除汗王外的最高官员,掌印官和侍卫长。 都尉更是放下心来,城内地位最高的三人均在此列了,只要控制住这三人,那么整个叶尔羌城就基本战事告捷了。 于是乎,那都尉勒马上前,带着数十骑正要说什么 却忽地听闻不远处“砰”的一声闷响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31节 而后似是有什么东西向自己飞来,紧接着便是血红一片,失去意识…… 周边将领见主将突然落马到底,一时间竟然都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此时他们距离对方,还有百来步啊! 就算是再惊世骇俗的神射手,或是火绳枪,也不可能打这么远吧? 更何况,火绳枪哪有这样的准头? 只见对面叶尔羌队伍中,一名装扮为普通士卒打扮,用头巾围住面部,但若仔细观察,却能发现其汉人体貌的士兵,正在将自己手中火铳上的硝烟吹散。 他看着手中身姿细长,却没有火绳的步枪微微一笑 尤其是那枪口处依稀可见的内侧螺旋状花纹…… 一时间,城门口枪声大作 距离还有百来步,远远超乎准噶尔诸军常识中,弓弩和火铳的射程,甚至一些小炮都不可能打这么远。 而就是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准噶尔士兵们,却惊骇的发现,自己的战友一个个倒下…… “放!” 胡长缨带着士卒拔出利刃,高呼向前射击 上百支数月前就通过锦衣卫运送过来的燧发枪,尤其是其中二十支经过特殊改造的步枪大显神威。 眼见着远处的准噶尔骑兵胸口迸射出朵朵血花,人喊马嘶 那个“尧勒瓦斯”是假的,但掌印官和侍卫长倒是真的 因为在昨天夜晚的混乱中,被囚禁的不是尧勒瓦斯,而是他们,这两人自沈平鸿被任命为宰相以后,就一直与之不合,再加上二人是城内为数不多可以有机会献城的官员,沈平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和尧勒瓦斯商议后,将二人骗入宫城囚禁! 随后便上演了这一出…… 第85章 霍嫖姚(上) 后方的准噶尔主力都还没反应过来,这边的战斗就已经快速爆发并白热化。 在第一波出乎意料精准的定点射击下,毫无准备准噶尔骑兵纷纷扑地,血花四溅。 “注意了!盯着当官的打!” 朱孝敏一声高呼,然后紧接着快速装填弹药 线膛枪虽然看似和燧发枪相较,只是多了一条浅浅的膛线而已,可实际应用与威力、精准度,却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差别。 在线膛枪出现之前,精准射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燧发枪和火绳枪,想要达到杀伤,必须要集结至少十数支步枪集火射击方可。 故而必须要面对面摆开密集步兵方阵,集结火力 而线膛枪的出现,改变了战争逻辑 精准射击的可能,使三三两两的“狙击”行为得以实施,虽然精准程度距离后世的步枪还略有差距,但在这个年代,使用熟练的将士,有此利器,相当于人人均能“百步穿杨”。 当然,这玩意不同于火绳枪和燧发枪,技术难度不小 其中最麻烦是材料问题,无论是用于划刻膛线的铣刀,还是被刻划后能够承担火药燃气而不会让膛线快速磨平的枪膛。 材料学本就是众多科学研究中,碰运气成分最大的 朱由榔早在肇庆时期,就依据着自己以往在网上灌水得到的“经验” 让佛山的工匠们搞什么“米尼步枪”,结果却大失所望 想想就知道,线膛枪的原理其实并不复杂,早在十五世纪,火枪刚发明不久时,就有工匠想过这招了,此后各**队中也一直有零星刻有膛线的火枪应用。 甚至早于1637年,葡萄牙人就给明廷进献过一批线膛枪 那为啥不用呢?难道这些人都是傻子吗? 等到近三百年后,欧洲军队才开始大规模装备,因为在工业革命之前,这玩意压根就没法量产,质量上也不比滑膛枪强到哪去…… 没有冶炼特殊有色金属技术,没有材料学和化学工业的突破,没有高马力蒸汽轮机钻出来的无缝钢管。 材料不过关,膛线就算刻上去,顶多二三十次就会被磨平 别说十七世纪,就算放在两百年后,由于缺乏技术设备,民国时期的大部分军阀势力,都没有生产线膛步枪的实力。 直到现代,枪钢、炮钢的材料属性与制造工艺,那都属于机密,无缝钢管那都是管制物资,出口到中东和中非地区的“游击神器”。 不过虽然无法量产,却并不意味着不能用 米涅弹的设计还是相当有用的,解决了线膛枪燃气密闭的一大难题 武备局那边一年给他弄出来一两百支,虽然只能发射三十几发,膛线就会磨平的线膛枪。 但也足够用了,毕竟这些线膛枪的应用场合并非正面战阵,而是“特殊战线”。 线膛枪的射程和精准度,比以往火枪都要强的多 比如现在这种状况,沈平鸿手里就有二十支从锦衣卫那弄来的线膛枪。 锦衣卫是每年生产的,数量极其有限的线膛枪最大客户。 而准噶尔作为最近几年,大明最关注的边境之一,自然也是锦衣卫的重要活跃地区。 ------------------------------------- 小半个时辰后,僧格面色铁青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叶尔羌人的突然袭击,包括准噶尔派入城的一名千帐都尉在内,数百将士顷刻间死伤大半。 由于出乎意料的火铳射程和斩首成效,让其余部队顿时迟疑慌乱不定 叶尔羌人趁机率队冲杀,当着万军之面, 随后对方居然把死去的将士头颅砍下,于城门前垒为京观 虽然其实并没有伤亡太多,但这侮辱性实在是太强了。 朱孝敏等人见已得手,立即在火铳掩护下撤回城门 只留下一个极为显眼,鲜血淋漓、恐怖狰狞,用人头堆成的京观 无论如何,这毫无疑问是给想要劝降的僧格面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尤其那战死的都尉,还是他亲信族弟 僧格随即大怒,命全军攻城,再不提劝降之事 当即下令,破城之后,十日不封刀,任凭军士施为,尽皆屠戮,老幼不留。 这便是沈平鸿真正的目的了,他并非是为了对准噶尔造成多大杀伤,纯粹就是为了激怒对方。 或者说,借此彻底断绝城中军民退路! 把这满城数万人丁全部绑在自己的战车之上 军队一回城,沈平鸿就让人大肆宣传,己方出城骗杀了准噶尔大汗亲弟(其实只是族弟),准噶尔怒极下令屠城,此番他们除却死战守城待援,别无他法! 这也算是当年汉唐鼎盛时,使臣们的正常操作了,什么当着人面屠杀对面使团;和人家国中太后私通篡权;从隔壁仇家借兵灭国,挂个几国相印的骚操作,若是在汉武唐宗之时,是连新闻都上不的。 只是从宋代后,士大夫们越来越讲究所谓“体面”,国家气质逐渐内敛,走上了“内圣外王”的路子,却是越来越少见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接着,沈平鸿软硬兼施,对内得到尧勒瓦斯的支持,把握大权,随后又趁机迅速废掉其他叶尔羌官员职权,通过这些年出使叶尔羌建立的关系,联络军中将佐,让朱孝敏、袁珂等人接管军权,主持守城。 对外又通过激怒敌人的方式,把满城军民绑上战车,坚定众人守城意志,同时也是在把僧格的主力死死吸引在叶尔羌城周围,为明军即将到来的行动创造条件。 要说,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不仅体现在武器装备和兵员素质,军官和将领的战术指挥水平和军事素养也是关键。 事实上,随着朱孝敏、袁珂等出身科班,又兼家学渊源的将门子弟们接管军权,叶尔羌的守城战斗竟然几日间就再次变得有模有样起来。 沈平鸿虽不知兵,但他手里并不缺知兵之人 城中粮食、火油、铜铁、木材乃至于砖石都被搜集起来 由于火炮不够用,就让工匠就地利用拆下来的房梁、门柱制造投石机,加上大户房屋的砖石反制,叶尔羌当年也是蒙古帝国分裂而来,回回炮这种东西并不陌生。 准噶尔那边同样有此事物,双方火炮都有限的紧,竟是在十七世纪,把几百年前的战术风格给找了回来。 而就在此时,距离叶尔羌约四千多里外,大明西征军将士却已经整装待发,先锋自甘肃西进。 由于战事爆发突然,西征军主力其实还没有全部到位,尤其是御前军,从河南运动到陕西,再从陕西西进甘肃需要时间。 但先锋骑兵却是已经越过甘肃,经由土鲁番,朝着叶尔羌境内挺进 三千精骑,乃是来自于甘肃经略司、陕西都督府和御前骑军挑选的精锐将士,一人双马。 主将王愬,副将岳镇邦,二人加在一块都还不到五十岁,实在是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两日夜即至哈密,五日横穿土鲁番,越过铁门关,直抵塔尔布谷尔,也就是昔日汉武帝下罪己诏的轮台。 按照张煌言的意思,二人的使命是作为全军前哨,在试探西域目前虚实和准噶尔军队动向的同时,占据位于叶尔羌东侧的库车、轮台等地,作为后续大军的落脚地。 但二人却不甘止步于此,王愬事前向张煌言建议 眼下叶尔羌城战事惶急,而准噶尔大举南下,以雷霆之势吞城夺地,正是骄傲自满之时,而此时,就算对方能料想到明军出兵,也必定想不到援兵会来得如此之速。 不如干脆就此以偏师轻骑,不顾沿途,横贯大漠,直插牙儿干河(今塔里木河)畔,作奇兵突击准噶尔侧翼。 效昔日李卫公灭东突厥故事 这样既能出其不意,和叶尔羌城内守军相呼应,形成掎角之势让僧格陷入两难。 更重要的是,此时准噶尔忽然南下,整个叶尔羌故地都陷入混乱,换而言之,大部分叶尔羌本地势力都还没有明晰立场。 如果明军步步为营,慢慢从甘肃进军,哪么等大军抵近战场之时,很有可能这些势力都会被准噶尔提前吞并拉拢。 最好的办法还是先发一路偏师,大胜仗倒是其次的,首先是要向西域各势力,宣告明军的存在。 告诉所有人,“这事,我大明管定了” 毕竟谁赢,他们才会帮谁。 第86章 霍嫖姚(中) 从库车城到叶尔羌城,中间隔着一大片沙漠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32节 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中国境内面积最大的沙漠地带。 很显然,明军三千精骑,不可能就这样横穿沙漠,否则莫说三千骑,就算是二十万大军,都得死里面。 唯一可行的道路,是沿着牙儿干河畔,在保证通过河流能随时获取水源的情况下,从上游行军至下游的叶尔羌城。 但很显然,这条道路本就是沟通大漠南北,后世从北疆到南疆的主要干线之一,现在自然也是叶尔羌城周边最重要的干道。 僧格又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还会把这地方留给明军,提前派阿济格和满达海的“新八旗”分兵给严防死守。 故而王愬等人若是从这条路走,就算不至于被对方击败,想要绕行准噶尔侧后的计划也会事实失败。 思虑各方利弊,最后还是在锦衣卫提供的情报下,他们选择了另一条更加隐蔽和出人意料,同时也更加艰难的道路。 穿越沙漠,从南面数百里外的和田河、白玉河流域,前往南疆重镇——于阗。 和田河,是的,就是和田玉的那个和田 此时却是一条季节河,所谓季节河,乃是因为水源主要来自高山融雪,故而水流按照季节变化,春夏季时有流量,而秋冬季干涸。 而此时正是夏季转秋之时,和田河流域已经开始减弱,在两侧游牧的部落大多都已经转移。 数百里间少见人烟,其中甚至有一百多里纯粹就是沙漠,直到南面的白玉河才进入于阗地区的绿洲。 足够隐蔽、出人意料,毕竟谁能想到,前些天还在北面,数千里外的明军,突然间从沙漠北面飞过来,兵临南疆腹地! 但反过来说,此时和田河水流逐渐干涸,虽然还能补给一些水源,但已经相当有限,其中还有一段直接要从沙漠里横穿的路途,穿越整个干沙漠,对于任何一支军队而言,都是莫大的意志挑战。 正如之前说的那样,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将领,实在是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主副二将不过相商半日,便一咬牙做了决断 好在大明锦衣卫在西域也算精耕细作六七年了,对于此处的地理信息足够了解,当即就派遣了负责叶尔羌地区的锦衣千户带着几十号人,亲自给这股先锋明军做向导。 他们这些年已经基本把大沙漠里的主要道路的水源补给地弄清楚了,而且还发展了十几个本地缇骑,这任务倒也不算难。 于是乎,二人即刻开始准备 岳镇邦亲自带着一千骑跑到库车和轮台周围,强征和抢掠骆驼、骡马等牲畜,以及补给物资。 外线作战嘛,军纪不军纪的也就那样 库车和轮台早在西汉时就是西域重镇,此时虽然落寞,但在周边也算是人丁最盛之处了。 两三天的时间,就收拢了一千一百多头骆驼,四百多匹驮马、骡驴。 甚至连干粮都不用带,路上一边走,一边杀马、杀驼取食 另外还有从陕甘和青海河曲之间进行茶马贸易的几个榷场、互市司里,抽调出一批干茶叶。 每个将士分到小半块压得硬邦邦的茶砖,这年头的人虽然对败血症缺乏认识,但也是知道单纯肉食必须要补充素食,否则要患病的,这也是茶叶能成为关内对外主要商品的原因。 由于不携带干粮、辎重,反而尽可能多搜集驼马,所以行进速度就快了很多,并腾出不少空间。 由于此时是枯水季,倒也不必担心下雨,故而王愬干脆连帐篷啥的行军物资都不要了,每人携一毡子、棉被,以及尽可能多的水壶、皮袋,就直接出发。 三千精锐,加上三千匹军马(本为一人双马,但另外三千匹留在轮台,避免过多水源消耗),数百驮马,一千多匹骆驼,开始南行。 刚刚从库车出发时还好,每日能行百里,且沿途补充了充足淡水。 从第二日开始,三千明军涉入沙漠 大自然可比刀枪剑戟厉害多了,西域气候,白日炎热,夜晚苦寒,相差极大,尤其是沙漠,特别折腾人。 风尘漫天,茫茫黄沙,一望无际,三千骑兵,若是在平原丘陵上看去,那都是一股宛若游龙般的雄伟气势。 可放在这连绵无绝,毫无异色的沙漠之中,不过是沧海一粟的一串黑点而已。 王愬带头以身作则,为了不让战马陷入沙中,翻身牵马步行,在莽莽沙尘中缓缓前进,一脚一个沙坑。 进入沙漠以后,全军的行进速度顿时骤减,每日不过二三十里。 唯独好在淡水虽然不能算充足,却也并不贫乏,这主要还是得益于锦衣卫的情报。 和田河此时虽然已经开始进入枯水期,却尚未完全干涸,在河床底部还有不少水泊。 锦衣卫的向导总是能带着众人找到一些水量稍充沛的河段,以及两三个绿洲,用以补充储存淡水。 三千人就这样沿着和田河畔,一路跋涉南下 耗了半个月,才勉强走到沙漠的南部边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于阗从汉代起,便是西域南部重镇 唐时安西都护府所谓安西四镇,指的便是于阗、疏勒、龟兹(即库车)、碎叶(今吉尔吉斯斯坦首都东面)四城。 不过随着丝绸之路的落寞,西域渐渐失去往日光辉,此时的于阗当然也不复唐时繁华。 但作为沙漠南部最主要的几片适宜放牧和耕种的绿洲,这里依旧聚集了数以万计的人口,成为叶尔羌城东侧的重要税源地以及屏障。 此时的于阗,刚刚被四千多分出来的准噶尔骑兵,在一名鄂托克指挥下攻占。 途中都没有遇到太大抵抗,之前叶尔羌城外白山派武装的惨败实在是把沙漠以南的众多叶尔羌城邦部落给打哑了。 过惯了苦日子的准噶尔人,能得此机会进入城市,虽然也不是什么大城,还不如关内一县,但对于他们而言已经相当“繁华”了,之后会发生什么自然不必提。 在延绵数日的混乱后,心满意足,或者说被腐蚀掉的准噶尔士兵们就在城中住了起来,浑然不觉危机即将到来。 他们并非不知道明军已经出兵,就在数日前,明军开拔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叶尔羌城周围。 被围的叶尔羌城内自然振奋,但对围城的准噶尔人而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明军从甘肃出发,想要到这,起码还得有一两个月。 在此期间,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收拾完叶尔羌,再去对付汉人 只是围城战比想象中艰苦,沈平鸿虽然不懂军事,但做事情心狠手辣,在放权给朱孝敏、袁珂等人守城之后,自己却是死死弹压住城内反对声音,人头都不知道砍了多少,再加上城外屠城的死亡威胁,叶尔羌城中几乎是男女老少齐上阵。 除了守军,先后又征发城中壮丁、妇人近万,参与守城。 火炮和弹药消耗得差不多后,双方各自起了回回炮互砸,每天巨石轰隆声不绝。 先后数次趁夜间派出小股精锐,夜袭准噶尔人 僧格不得不从已经放到四处搜掠的人马中抽调回许多,加强围城攻城 于阗这边四千人,也被抽调了一半回去 毕竟在僧格看来,于阗这边背靠大漠,周边白山派抵抗武装也基本被歼灭干净,已经用不着太多人驻守,留点看住当地人即可。 可就在这时几名骑着骆驼,风尘仆仆,满面黄沙,皮肤被沙漠中粗糙的风沙割得千疮百孔,几乎看不出身份,宛若乞丐的骑士。 远远眺望南面那依稀可见的于阗绿洲,兴奋大叫 为首者立即大呼 “快回去报告将军!于阗正在前方不远!” 正是明军三千精骑先锋所派,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斥候。 第87章 霍嫖姚(下) 得到消息的王愬和岳镇邦听到消息,顿生兴奋 二人和三千将士,已经在大沙漠里吃了十几天沙子,艰苦难耐 虽说准备充足,再加上一路上都有零星水源补充,不至于严重减员,但为了优先保证战马,士卒的饮水不得不控制,每日只得半壶。 但沙漠里的环境实在是糟糕,风砂似刀剑一般,平日里白天连眼睛都不敢睁着,只能虚眯,往身上一搓,怕是能刮下几斤。 由于气候炎热,所有甲胄器械都被卸了下来,装在队伍中间的骆驼和驮马上。 这些抢来的驼、马,既是运输工具,又是粮食,由于轻装简从,不携辎重,明军一路上全靠杀马取食。 每日斩杀二十头骆驼和驮马,沙漠虽荒芜,但沿着和田河岸一带还是有不少草木的,起火为炊。 由于气候反常,白日灼热,夜晚寒冷,虽然提前做好了许多准备,但从进入沙漠的第二日起,军中就不可避免的出现了非战斗减员。 毕竟军中虽有不少陕甘人氏,但陕甘和西域沙漠毕竟还是两码事,气候虽有相似但也不同。 更别说一些出身江南、中原的将士 甚至王愬本人,和其姐都是自幼在苏州长大,进入沙漠后第五日就小病一场,好在运气不错,三日即愈。 以及军中不少勋贵子弟,即使父辈出身苦寒,但归根到底,他们长大之时,都已是江南平定后了,虽也有军旅锻炼,但还从未有过这般艰苦跋涉的经历。 当然,反过来说,这也算是朱由榔鼓励勋贵子弟入伍的苦心所在 若非朱慈煊那小子才刚十二,否则恐怕也难逃一劫 就这般,在沙漠中苦熬十数日,终于走到了沙漠边缘,途中约有近四百非战斗减员的伤病员,被岳镇邦集中安置,把宝贵的水源多分配给他们一些,然后再将其安置于队伍最后面的驼队。 而走在最前方的斥候消息一经传开,说是于阗已至,快要被大漠折腾得精疲力竭的三千将士却是忽然间群情振奋,欢呼声齐发,响彻数里。 ------------------------------------- 此时的于阗城内及周边,只剩下了两千多准噶尔军士,由一名鄂托克小那颜(部落氏族族长称为那颜)统率。 自从两个月前,准噶尔以摧枯拉朽之势,在司马依叛军的协助下,迅速扫荡叶尔羌,侵吞数千里。 这小那颜都没花多大功夫,几乎是没遇到太大抵抗,就占领了于阗全域 事后自不必提,当然是进城高乐去了 不过两月时间,源自漠西过惯了苦日子的准噶尔士卒能得这番机会,自然要好好恣意放纵一番。 而且周边也的确没有什么多余的威胁,于阗再往南可就是青藏了,至于北面,茫茫沙漠,以前的和田河也已经快干涸,周边部落南迁。 而西征的明军,更是远在大漠之北,数千里之遥,既是按照一日百里的行军速度,也得还有个把月才行。 于阗城北,十几个驭马回旋,手持刀矛的皮甲武士,正在周边几个村寨里收缴牛羊。 其中为首的头目志得意满,腆着较之于月前圆滚许多的肚子,正交代属下,命城北几个村子凑出三四女子来。 扎那是准噶尔左部,鄂托克小那颜下辖的一个小头领,本也没什么名号,后来阿济格等人远遁准噶尔,并带动了僧格改制,便得了一个伯长的位置,大意为百夫长。 当然,实际上肯定是没有“百夫”的,一般只是四五十骑 此番出营,却是得了肥差,去城北搜刮,这也是占领于阗后的定例了。 于阗城北,白玉河畔,聚集着零散的七八个村落,由于准噶尔人的到来鸡飞狗跳。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33节 不过这些民众这一两月以来倒也是有些习惯的敢怒不敢言了 而再往北,就是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漠 谁都没有注意 一串隐约可见的黑点,已经开始向着白玉河畔涌来 “有人从塔里木沙漠里出来?” 扎那闻言时才刚刚捆着几十头牛羊和几个抢掠来的妇人准备回于阗城,一时有些茫然。 塔克拉玛干沙漠,在古代当地的维吾尔族口中,唤作“死亡之海” 由此可见其可怕之处 所以当听闻有人从沙漠里出来,扎那第一反应是荒谬,紧接着才有所猜度。 “大概是从和田河那边回来的牧民” 和田河作为季节河,两岸的稀少的民众大多都是季节性搬迁,流量充沛时去那边,秋冬以后又南下。 紧接着稍稍顿了会儿又道 “也不管他是从哪来的,带几个人过去问问,顺便再带几头牛羊回来!” 扎那让几个亲信看住牛羊妇女,自己领着七骑打马来到距离于阗北面的沙漠边缘。 远远看到一串黑影,一开始还没什么反应 但紧接着,那沙丘后方的黑影越来越多,以及耳畔隐约可闻的嘈杂声,面色却是突然大变! “快!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扎那直接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回身边跑 身侧的其他人还有楞,却来不及反应,便闻一声声“嗖嗖”作响,数十支羽箭朝此处飞驰而来! 其他人也就罢了,见多识广,当年跟陕甘方面的汉商做过茶马生意的扎那,在刚才就隐约可闻。 那些嘈杂声中,分明就是汉话! 两刻钟之后,满面淡黄色风尘,原本华丽赤红色袍服甲胄早已难见模样,宛如乞丐头领般打扮的王愬和岳镇邦翻身下马。 身前连忙有官佐上前禀报 “二位将军,刚刚斥候抓了几个过来观望的游骑,审问出一个懂汉话的,是准噶尔人。” 由于近月未打理,胡子拉碴的王愬只是微微颔首,接着道 “尽快拷问出于阗城现状!” 随后又对岳镇邦询问 “定寰(岳字)以为如何?” 岳镇邦当即沉声 “出其不意,掩其不备,管他是虚是实,现在要尽快发兵夺城!” 王愬颔首 随后全军才刚刚走出沙漠,连洗把脸的功夫都没有,立即拣选出一千匹状态最好的战马和一千将士,当即翻身上马,只是在白玉河畔痛饮几口后,就当即策马出发! 和二位主将一样,这些刚刚完成了一个军事奇迹的将士们同样年轻,刚刚经历完艰苦跋涉,就立即转入战斗,却是浑然无惧,兴奋异常! 汉元朔六年,卫青率军北伐匈奴,在定襄城北与匈奴决战,是役,年仅十八的霍去病仅帅八百骑,脱离主力部队,深入大漠数百里,遭遇匈奴主力,斩首两千,冠绝诸军。 唐贞观四年,李靖受太宗命讨东突厥,年方三十的苏定方领二百精骑,乘雾秘密行进百里,突袭十数万人的突厥汗庭,颉利可汗仅以身免,北逃后被擒。 而如今,三千明骑,同样是在两位年未而立的青年将领指挥下,自嘉峪关一路奔驰数千里,过草原,穿沙漠,神兵天降,直抵敌军数万侧后! 只能说,这般操作对于岳镇邦而言还是头次,但当年领着数百骑纵横北直隶的王愬却是已经不陌生了。 千余精骑一日奔袭三十里,至于阗城外 城中准噶尔军反应不及,才刚刚聚集人手,这边明骑就已经集群冲杀破城门。 西域不是关内,大城很少,哪怕如叶尔羌那种难得的坚城,也不过就是内陆一个府治而已,如于阗这种落寞已久的边镇,城垣不过丈余,还多为土筑,在明军的技术兵器面前根本就是纸糊。 近千刚刚从混乱中组织起来的准噶尔骑兵,只是一个照面,就被明军精骑的长槊马刀击溃,斩首四百,随后明军分散搜捕截杀。 直至傍晚,遂斩首六百有奇,俘虏一千二百余,并缴获战马九百,物资无算。 次日,刚刚入城不久的王愬下令,将所有俘虏押到城外,拔完甲胄外衣后,魁首当场斩杀枭首,剩下千余,全部斩去手脚大拇指,命其朝叶尔羌城方向逃散。 他就是要以此种方式,向僧格和整个西域战场宣告自己这三千人的到来! 第88章 黑水营血战 “汉人难道还长了翅膀不成!” 僧格最初听闻于阗的消息,首先就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明军难道修了仙法不成,怎么从甘肃直接变到数千里之外的于阗? 何况两者之间还隔着河曲、土鲁番、天山南簏和瀚海沙漠 但那好几百逃难回来的俘虏(由于被砍去了手脚大拇指又剥了甲胄,只回来了不足一半)显然并没有说谎,而这些俘虏被明军击溃,又残忍处置后,其恐慌情绪也在军中播散开来。 这是僧格所不能容忍的 自古用兵,都是有一个期限的,尤其是外出异地,一旦旷日持久,很容易生变。 准噶尔将士出身漠西,距离这天山、沙漠以南的叶尔羌城千里之遥,而部落中的老幼都还在漠西草原,如今举族而出已经超过两月。 刚开始,通过掠夺地方,就如同于阗守军一样,还能稳定乃至激励军心,但随着时间推移,尤其是对叶尔羌城久攻不下,大家心思未免有些微妙。 围城长达两月,反复拉锯,先后死伤不下数千,却并没有得到什么明显结果。 虽然在这个年代,攻防围城持续几月,甚至一两年都并非什么稀奇事,但若说军心毫无动摇,那是不可能的。 而从战略上而言,于阗的失陷,也相当于将正在叶尔羌城外的围城部队侧后翼完全暴露在了敌人的兵锋之下,这是僧格所不能容忍的。 眼下准噶尔的主力大概可以分为三个部分 首先自然是叶尔羌城下围困的四万左右准噶尔步骑大军,另外两股,则分别是派往夺下哈实哈儿(即疏勒城)的阿济格、满达海数千人,以及分兵在牙儿干河上游防范明军主力东进的清军残部和准噶尔军合计万人。 至于叶尔羌国内的叛军,也就是尧勒瓦斯那个“兄友弟恭”的老弟,司马依,手中拢共也有两三万,则位于北面,距离战场尚有数百里。 出自多方面考虑,僧格最后还是从围城主力中分出了一个鄂托克,约六千余人,企图夺回于阗。 可就在僧格这边人马刚刚出发时,却是又收到了新消息 那于阗的明军,居然直接放弃了城池,倾巢而出,主动朝着叶尔羌这边涌过来! ------------------------------------- 王愬和岳镇邦等人攻下于阗后,第一件事就是好好休整了几日 全军轮流在白玉河边洗了个干净,然后生火饱餐一顿。 但只是过了不到三日,猜度叶尔羌那边已经收到消息,在城内又再次强征、掠夺不少马匹、补给之后,紧接着就放弃了于阗,继续往西边叶尔羌方面去。 关于这一步行动,军中将佐也是商议了挺久 之所以选择放弃于阗,一则是因为于阗虽然在叶尔羌侧后,但两边相隔还是有近两百里,如果僧格能主动分出一部几千人来对付,便可遥遥监控住他们,让其无法影响大局。 与其如此,还不如离得更近些,说不得还能做些骚扰游击 另一方面,于阗城根本就没有守的价值,城墙低矮孱弱,之前明军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能破开,准噶尔军也有火器,没道理就能添麻烦,何况城中还无法施展开明军精锐骑兵的威力。 只是挺进到哪里驻营,倒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王愬和岳镇邦二人根据锦衣卫提供的地理信息,最终做出了决断 在那幅锦衣卫与沈平鸿等人花了好几年才探查大概的叶尔羌地图上,王愬用马鞭指向一处。 叶尔羌城南约三十至四十里,英额棋盘山以北,这里有一条叶尔羌河的支流,同时也是塔里木河的源头。 他们决定挺近在此面水盘山,却距离叶尔羌不过半日路程的要害之地 这条河也颇有说法,虽是叶尔羌河的支流,但由于其水来自喀喇昆仑山融雪,颜色稍深。 故而当地人常称之为——黑水河 既然做出决定,那自然就要立刻执行 当天凌晨,全军就备好辎重,每人备二十日之食,鱼贯出城 三千修养了三日的精骑,约四千匹战马,快速机动,不过两日夜间,就到了目的地。 当然,准噶尔军近四万,肯定已经有所察觉,但主力毕竟还在围城,途中只是遭遇了几股斥候而已。 虽然没必要再收复于阗了,但僧格还是把那支鄂托克骑兵派了出来,企图路中截杀明骑。 但没想到明军行动速度颇快,等对面追上来时,都已经抵达了宿营地,黑水河畔。 这里本来就有以前叶尔羌军队留下的一片废弃营地,稍加修缮,基本就可以继续使用。 在黑水营驻扎同时,为了巩固形势,王愬二人又分兵,让岳镇邦另领一千骑分驻于英额棋盘山侧,如此山水形胜,牢不可破。 明军停驻黑水河畔后,伐木建营,由于背靠英额棋盘山,这地方倒是不缺林木。 但只是两日后,追击而来的准噶尔军就抵达了 乃是由僧格亲信,昔日卫拉特蒙古台吉(宰相)墨尔根代青之后,阿拉布坦领军,六千骑隔着黑水河而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此时正是枯水期,虽然黑水河并非季节河,故而并未断流,但流量显然并不足以阻拦数千大军过河。 阿拉布坦见对方已经开始扎营,但尚未全功,当机立断,命千骑过河试探虚实,此时准噶尔方面还不知道这股明军究竟有多少人马呢。 千余骑当即涉水过河为战,王愬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亲帅一千二百骑击其半渡。 双方再次交手,只是这一回并非像上次那般出其不意,乃是正面相对 黑水河边,一时人喊马嘶,枪声不绝,明军下马以火铳列阵为战,对着渡河的准噶尔军轮射,阿拉布坦命众还击,双方交火近半个时辰,难分胜负,最后准噶尔这边丢下一百多具尸体,撤回河畔。 年仅二十五的阿拉布坦也并非软柿子,后世他和他的儿子都是噶尔丹麾下悍将,只是交火之后,猜度对面约在一千到一千五百人左右,再加上远远望去,能见未出战留守大营的,便可估算,此股明军,绝不下两千。 而且精锐异常,至少自从他交战的这些明军看,几乎人人都装配有那种点火无需火绳的自生火铳,均是骑兵,且全部着甲!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34节 火铳都是其次,主要是甲胄,这玩意在草原上几乎是最重要的军事物资,阿拉布坦自己领的这个鄂托克作为他父辈的旧部,很早便是准噶尔的主干力量之一,精锐程度仅次于僧格的汗帐军,着甲也就不到三成而已。 阿拉布坦面色当即肃然,一边派人通知僧格详情,表示这边这股明军虽然数量不多,但绝不可轻视,请求分出更多人马来。 一边和王愬隔河对峙,扎下营来 可王愬哪里愿意给他这个机会,知道此战之后,自己的实力已经暴露,都懒得等到明日,当天夜晚,便再次亲帅五百精骑,打着火把渡河而战,趁夜色突袭阿拉布坦军营! 确切的说,阿拉布坦并未失措,而且及时反应过来,面对明军夜袭,应对得也算得当。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他骇然发现,即使他应对得当,即使明军的夜袭算不上奇袭。 可白日间只是隔河对射,知道对方装备精良异常,但真正近身搏杀后方知,战斗力更是彪悍无匹! 只是五百骑,长槊、马刀、铁甲、火铳,一个时辰内,在准噶尔近六千军士大营中,反复横冲穿透三遭,斩首数百,点了无数营帐,逼迫其部逃溃河畔! 准噶尔军士手中的强弓,除非在十几步之内的近距离,否则根本没法穿透对方外有铁片,内衬锁子的重甲。 甚至连脸部,都拉下了钢制护面 反倒是那些燧发枪,比起火绳枪更合适马上发射,穿透力十足 而且这些明军和以往普通明军野战部队不同,不仅人人会用武器,而且也人人熟练骑射! 火铳发射既毕,当即换下强弓,继续为战! 王愬倒是没怎么觉得稀奇 须知他这三千精骑是怎么来的 御前中军诸师马营合计万骑,精选一千;安北都督府两万六千骑兵,精选一千;山西、陕西都督府,外加甘肃经略司合计近三万骑,精选一千。 军中官佐,一半以上,都是光烈三年以来,近十年间,兵学苑科班出身,毕业校场论武,各科考核前二十,御前授剑的青年骑兵军官! 其中不少,干脆就是勋贵、将官子弟,家中有伯爵以上爵位的就有十来个。 那些个老东西知道这次西征是难得建功立业的机会,哪里会让自家子侄错过这个积累功勋,以求延续爵位的机会? 第89章 壮志饥餐胡虏肉(上) 夜中敌营业火滔天,明军精骑反复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阿拉布坦仓促之下,只得尽可能收拢身边还能指挥到的人马,大约一两千,不断顺着河畔往北撤去。 好在明军毕竟人数有限,没有进一步追击,只是一把大火将准噶尔军营寨焚烧后,就勒马回营了。 显然,王愬的目的并不是要继续乘胜追击,打到叶尔羌城下,而是就在这黑水河畔停驻,吸引北面的僧格来攻。 阿拉布坦虽然被击溃,但其实并没有死太多人,等到天亮重新收拢溃散部队,都还有四千左右。 但问题并不在于死伤的数量,而在于让对方士卒彻底丧失战心,沦为溃兵。 数千人在夜色当中失散溃退,由于面前就是黑水河,只能不断向北逃难,被明军骑兵追杀数里后,才算逃出生天。 只能说,这样的事情,在古代战争中实在常见 精锐骑兵,尤其是带甲骑兵集群夜中突袭,在战争史上简直是司空见惯,明军这至少比起唐代那种几百骑追着好几万打,显得正常多了。 阿拉布坦倒是十分果断,根本就没有丝毫和明军缠斗找回场面的想法,直接朝着北面一路狂奔回了叶尔羌城外的准噶尔大营。 紧接着,王愬、岳镇邦的到来,犹如石破天惊,很快在整个周围百里的战场,原本陷入僵持和沉静的战场引发连锁反应。 僧格再也无法无视这样一支超过两千骑的精锐甲骑,出现在自己的侧后方。 而王愬也并没有闲着,在用几天时间修筑好黑水营之后,就立即把麾下,按照百人左右的哨队单位,分散出击,在叶尔羌城南骚扰准噶尔军。 这一举动,不仅仅是打击准噶尔的士气,同时也是在向城内宣告明军的到来。 果然,原本经过了两个多月的守城战,城中叶尔羌军队死伤惨重,只是凭着沈平鸿等人的铁腕政策,以及外面敌军屠城的生命威胁,在苦苦支撑。 而当知道明军的援兵已经抵达,城中顿时欢欣鼓舞 虽然两边并没有信息交通,也不了解相互间情况,但当沈平鸿得知此事后,立刻就向城内宣告自己已经和城外大明援军取得了联系! 而且这支援军先锋数量不下一万,后续尚有十五万大军即将抵达! 虽然事实上西征军全军恐怕都没有六万,但这并不妨碍沈平鸿在这大放厥词。 反正他是明廷使者,是城中眼下事实上的最高军政长官,说啥就是啥 沈平鸿甚至还让人将携带有文字纸条的箭矢射出城外,表明已经和大明二十万援军的先锋大将取得了联络,咱叶尔羌城坚守在此,其实就是为了吸引你们这些北面来的准噶尔蛮子,届时中心开花、瓮中捉鳖! 当然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我大明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僧格现在退兵,并归还侵占全部的叶尔羌城池,再把叛军头领司马依、伪清余孽的头颅交出来,负荆请罪,亲自带着儿子去南京赔礼,大明皇帝陛下兼蒙古诸部大汗,说不得能网开一面,既往不咎。 当然了,除非僧格脑袋突然瓦特了,根本不可能会信,这纯纯就是在恶心,并且进一步激怒对方。 因为沈平鸿得知援军抵达后,立即反应过来,这是好机会啊。 如果说之前死守叶尔羌城,还只是为了待援,现在援军来了,一方面叶尔羌城的压力就算降低了不少,但另一方面说,此时他只要能继续吸引住僧格主力,让其在叶尔羌周围跑不掉,等明军主力一来,那就真成瓮中捉鳖了! 只是僧格又不傻,他早早就派人在牙儿干河北岸盯得死死的,随时注意明军主力的动向。 据他所知,现在明军主力大概才刚刚进入土鲁番境内,距离自己这边还有四千多里。 可这股翻越沙漠,奔袭而来的精锐骑兵又实在出乎意料,若是置之不理,三千骑也不是小数目,想要解叶尔羌之围也许不可能,但跟他打游击,让僧格无暇抽身却不是什么奇事。 而且,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考虑另一个问题 怎么应对明军大举西征? 他率军倾巢南下的初衷很简单 僧格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 就是趁着叶尔羌内乱,迅速吞并掉这个昔日的西域大国以自肥,只要能兼并且消化掉这块肥肉,再经营上二三十年,不出意外的话,同时拥有了漠西、西域近万里疆域的准噶尔,将一跃成为整个东亚和中亚地区,首屈一指的强大政权。 其人口、规模,比起昔日的瓦剌、女真还要庞大,足以和刚刚退出中原的北元王朝相提并论。 在完成吞并以后 再加上阿济格、满达海等人的加入,僧格完全可以利用和参照他们曾经参与过得,皇太极所开辟的那条,满清从部落迈入帝制国家的成功道路。 届时,准噶尔就不只是一个边陲蒙古部落,而是能真正成为如北魏、西夏、辽金那般可以和中原国家争天下的成熟政权。 从实际实践的过程来看,其实他已经完成了目标的百分之九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短短一个多月,摧枯拉朽,整个叶尔羌故地,除了首都叶尔羌王城,其他现在要么在自己手中,要么在扶持的傀儡司马依手中。 可就是这最后一步,却出了意外 叶尔羌城的坚守没有出乎他的意外,毕竟是经营了近百年的首都,几日而下才是稀奇事。 只是他没想到,城中主持大局的居然不是尧勒瓦斯,而是来自于明廷的使者!这也是城中射出带字箭矢后,他才知晓的。 而明军的援兵居然来得这么快,且这么能打! 要知道,准噶尔,或者说卫拉特蒙古,都是昔日瓦剌的旧部 至于瓦剌人和明廷、明军之间的历史,想必大多数人都是耳熟能详…… 所以卫拉特人、准噶尔人很难对明军形成像漠南蒙古那样,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敬畏情绪。 于是乎,在得知这两个事实后,他不得不对大明的西征军重新正视 因为这真有极大可能会让他折了夫人又赔兵,不仅把吞并的叶尔羌吐出去,还要丢掉老本。 思虑良久后,僧格把和明军先锋交过手的阿拉布坦召入大帐询问 阿拉布坦本就是他在军中最信任的几个亲信之一,此番又知道了明军虚实,自然意见分量极重。 而阿拉布坦的回答非常令人意外 立刻撤军,回师天山北麓! 这可不是被沈平鸿的疑兵计给吓到了,而是一个很现实的考虑。 此时若是准噶尔撤军,把天山以南的叶尔羌故土让出去,收缩兵力,还是能保全吞并的天山以北叶尔羌诸多城镇和草场的。 因为天山以北直接和漠西蒙古相连,本就是他们的主场,就算明军大举出兵追过去,也是有不小胜算的。 只是对此意见,军中诸将和各部落头领们无法接受 对于他们而言,自南下以来,享受了不少以前在草原上见不到的花花世界,一路抢掠,彭满钵满,西域地区,无论是人口、财富,城镇和村寨的数量,可供耕种和放牧的土地,虽然比不上中原,但比起漠西草原还是强得多。 拱手就把天山以南,占了这花花世界七成以上的地盘吐出去,怎么给已经承诺瓜分战利品和户口土地的下属部落头人们交代? 别说僧格这个部落大头领,就算是朱由榔那种封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都不能,也不敢违逆绝大多数统治阶层的意志而独断专行。 于是乎,事情的最终结果就显而易见了,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下下策,在天山以南,与明军对峙,保卫自己的战利品。 只是,僧格还是尝试性的派了使者去甘肃,向明廷“请罪”,表示自己出兵是应了叶尔羌国前任大汗之子司马依邀请,帮助其人对付“残忍暴虐”的尧勒瓦斯,并非有意侵略。 虽然理由很荒谬,但要是明廷万一信了呢? 第90章 壮志饥餐胡虏肉(中) 敦煌,莫高窟前 张煌言毕竟也是个文人,途经此处,自然是不免起意凭吊怀古一番。 敦煌在明代属于罕东左卫,哈密辖地,属于土司,并非中央朝廷直辖的州县。 明初期还好,征西将军冯胜经略河西,一度打通河西走廊直至青海、漠西一线,敦煌随之繁华。 但明中期以后,明军收缩嘉峪关,敦煌就彻底变成了部落民的天下。 曾经交通西域和关中的繁华地,也再次持续衰落 而此番西征,明军自嘉峪关西出,第一站就是收复已经沦落土鲁番诸蕃部之手的敦煌古城。 “陛下事前有诏,此番收复敦煌等地后,不再设土司,效唐时旧制,立瓜、沙、伊三州直属朝廷。” 去了甲胄,一身绯色正二品袍服,风姿与尚书、宰臣等文官大员无二,却是西征军数万甲士统帅的张煌言,一边眯眼看着身前汇丽多彩的隋唐壁画,一边对着身后匍匐的十来人淡淡道。 众人俱皆伏地,不敢多置一词 他们是土鲁番诸部的酋长,西征军第一战,就是先发数千骑兵,携带火器,迅速击破了位于敦煌故地,与准噶尔关系紧密的赤斤蒙古部落,杀鸡儆猴,然后才挥大军西进。 西征军威势凛然,让沿途诸部不敢仰视,相继请降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35节 而此番,张煌言把他们一并招过来,亦是恩威并施 首先,河西走廊不是漠北草原,断无设羁縻、土司之理,直接归属朝廷直辖。 至于沿途这些蒙古部落,暂时先留在瓜沙伊三州,但此战了后,大概率会被迁移到漠西草原。 张煌言此番西征,不仅仅只是物理开拓,随行的除了将领以外,还有不少从内陆抽调而来的官员,他们行军时充当后勤参赞,打下一地,迅速任命,在驻军协助下组织当地衙门。 也就是说,这次西征,并不只是针对准噶尔的“惩戒战争”,而是打算一劳永逸的解决整个河西走廊、西域、漠西草原问题,建立起能够延续的长久统治。 至于当地的部落民,必须要重新编户齐民,除了草原以外,不再专设土司卫所。 这些土鲁番本地的蒙古部落,就是首当其冲的第一波编户齐民 在解决当地蒙古部落问题后,很快就有佐吏上前禀报准噶尔人使者的事情,西北总督府佥事夏完淳请示该如何处置。 张煌言只是笑了笑回应道 “若真是如僧格所言,那我们大明就更要介入了。” “司马依身为前代王子,以臣谋君,以弟逆兄,难道合乎礼法吗?既然不合乎礼法,我大明作为宗主,明晰宗统,维持礼乐,本是责任,更该兴六师拨乱反正才是!让他回去问僧格,他若是支持司马依以臣谋君,那便也是有违礼法,我大明自当同为讨之!” 这话实在是让人挑不出毛病,说到底,在中国古代的朝贡政治中,天朝的地位有些类似于后世的美国,是某种“普世价值观”的化身,谁敢违逆,他就有权以此为借口,武力“纠错”,而且是正大光明的出兵干预。 这种“普世价值观”,在后世是什么“自由民主”,而在这年头,就是宗法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嫡长子继承制,虽然中原王朝自己都不怎么讲究这玩意,但却要求藩属国必须讲究。 哪个藩属国敢搞出违逆这些宗法的事情来,作为宗主国,中原王朝就天然占据道德制高点,轻者指指点点,削爵罢贡,搞“经济制裁”,重则把口实递给你的邻国,进行外交孤立,乃至于出兵干涉。 说完了准噶尔使者的问题,紧接着,二人的话题又回到了西征军身上 王愬和岳镇邦的先锋骑兵怎么样了? “从现状来看,既然准噶尔之前出兵时还装聋子,现在突然又派人解释,说明冠军侯那边已经成功,而且给准噶尔人造成了不小震慑。” “也说明叶尔羌尚且无忧” 张煌言微微颔首,却是接着道 “但从僧格的反应来看,大概率还是想和我们打一仗的。” 夏完淳文言稍迟钝了下,又问 “我军是否要加快速度,毕竟冠军侯和沈大使那边压力不小啊……” 张煌言摇头 “虽然有锦衣卫提供不少情报,但是这毕竟为我军第一次进入西域,地形、人文都不熟悉,若是一两万精骑,只为击破僧格,解叶尔羌之围,当然无惧,但既然打算六军齐发,一举荡平西域乃至漠西,就必须步步为营。” “西域、漠西沦落蒙古已有数百年,人心、文化早非汉土,情形复杂,和当年北伐伪清时并非一回事,这里远离中原数千里,就算粮食能勉强就地征集一些,那弹药呢?何况就地征粮会不会激起反抗,卫拉特蒙古游骑众多,若是截断粮道又如何?若是以数万步骑大军冒进,反而有倾覆之危。” “至于冠军侯那边……打仗,总是要冒风险的,些许牺牲,值得。” 张煌言面无表情冰冷的说道 因为只要王愬等人穿过沙漠,从侧后牵制住准噶尔主力的那一刻,明军的战略就成功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至于王愬这只军队,说不好听的,就算他们最后没有撑到明军主力到来,坚守到全军覆没。 那又如何? 准噶尔没有逃脱,僧格没有逃脱,明军击败对方只是时间问题 打仗,就得有人牺牲 皇亲国戚,勋贵子弟,就不能牺牲了吗?鄱阳湖大战,朱元璋会因为南昌城头站着的是他侄子朱文正,就修改军事布置吗?不会的,国家建立之初的前一两代统治阶级,都有这种“重公利而轻死生”的气质。 至于最后结果如何,就全凭个人造化,活下来,那就是头等功,活不下来,给朝中报丧便是,仗一样继续打,准噶尔一样继续灭,既然是军人,就理应有马革裹尸的义务。 再说了,就那从六七万骑兵中精选出来的三千精骑,如此精良装备,要说反攻敌人也许有点困难,但要说牵制敌军,并非不可为之事。 ------------------------------------- 黑水河畔,刚刚爆发了一场惨烈的肉搏厮杀 此前,王愬多次派骑兵分小股骚扰准噶尔军,并伺机袭击对方供粮队伍,既是给敌人造成麻烦,也是在补给自身。 于是乎,终于忍无可忍,同时也是下定决心和明军决战的僧格,决定先扫除这股碍事的明军先锋,然后再腾出手来应对尚未到来的明军主力。 三个鄂托克,近一万八千人马,人喊马嘶,将黑水河上下游挤得严严实实。 但对面的明军大营却丝毫不惧 他们用七八日的功夫就修建好了营墙,甚至挖了内外壕沟 毕竟早从两广尧山之战时期,土木作业就是明军克敌制胜的法宝,此后更是发扬光大。 准噶尔军先是以阿拉布坦为首领,三军齐渡,万余人马同时渡河攻营。 这次同样为骑兵的明军却并未出城主动接战,而是龟缩营垒,用火器还击,以营墙、壕沟为屏障阻击。 一时间,双方铳弹、箭矢来往不绝,响彻天地 但准噶尔依旧久攻不下,顿挫数日 然后王愬见对方的士气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当即故技重施,趁天色刚明时,全军两千余骑忽然全部弃掉营寨,策马冲锋而出,突袭敌营! 同时英额棋盘山上的岳镇邦领一千骑,夹击对方侧翼 先是在叶尔羌城外顿足二月有余,现在转头攻击黑水营,又多日消耗,士气低迷的准噶尔军险些崩溃。 虽然营寨北面的准噶尔军在阿拉布坦的指挥下,凭借人数优势勉强站住阵脚,但围攻的侧翼两军登时打乱,居然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得手的明军骑兵又提着砍下的头颅返回营寨! 待第二日清点死伤,减员竟然达 僧格闻之大怒,遂有人献计阻断黑水河上游,积蓄水势,再决堤冲垮对方营寨。 第91章 壮志饥餐胡虏肉(下) 确切来说,僧格的打算并未落空,虽然此时处于枯水季节,黑水河流量不大,但由于黑水河是牙儿干河的上游,水源直接由喀喇昆仑山而来,倒是也不会干涸,反而易于截断蓄水。 但很显然,什么筑坝拦水,绝堰冲营这种套路,从春秋战国到现在几千年都快玩腻了。 明军军官们好歹也都是科班出身,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从第二日上游水位降低就能猜出来对方在干嘛了。 王愬干脆将计就计,让人拓宽挖深外围壕沟 待两日后,准噶尔军决堤放水,水势庞大的确是不假,汹涌而来 只是并没有冲垮营墙,反而在僧格等人目瞪口呆中,顺着明军挖掘的壕沟形成了一条窄窄的“护城河”。 得,这回明军都不用担心水源问题了,之前还要冒着准噶尔军截击的风险,派人出营去河畔取水,现在倒好,直接有“护城河”,既能解决饮水问题,还能给围攻的准噶尔人造成不小麻烦。 紧接着,僧格亲自从叶尔羌那边领兵过来督战,近两万人再次猛攻黑水营,长达七日有余。 敌军先是从营寨四面,选取重点突袭,以弓箭、火铳为掩护,架梯攻寨,但明军的火力密度极强,几乎所有士卒都配备有最先进的燧发枪,往往能压着营寨外的准噶尔兵打得抬不起头。 仅仅七日内,主攻的三个鄂托克,伤亡合计就破了一千二百人。 不得已,又转变了进攻方式,让亲信阿拉布坦,以及自己的叔父楚库尔带着最为精锐的汗帐军,一方面挖掘地道,企图使用火药爆破,这个法子还是之前阿济格告诉他的,另一方面在营外筑高台,再用弓矢、火铳居高临下射击。 前后两者事实上都是一个意思 就是逼明军出营决战,毕竟你要是不出来,地道也好、高台也好,都能稳步推进最后把你锁在其中。 既然非得出营,那便出营就是 王愬也不躲闪,当夜继续令众将士上马,突出营外,和早有准备的准噶尔军战作一团。 被这么三番五次的袭击,准噶尔军也已经大概摸清楚了王愬等人的套路,再加上僧格直属的汗帐军,比一般鄂托克军士的皮甲率和精锐程度都要来的强。 所以这下并没有取得之前那般立竿见影的效果,早有准备的准噶尔军与出营明军战作一团,互有胜负。 明军的伤亡,也终于开始飙升,不断传出中下层军官牺牲的消息 战斗从夜晚持续到凌晨,明军这边光队正以上官佐伤亡就超过了二十人,减员不少于二百。 而准噶尔方面虽然伤亡更为沉重,甚至是明军的三倍以上,但却出奇的没有崩溃,两军就这样陷入对峙。 只是在王愬和明军将士不懈努力之下,准噶尔的两个攻营法子,都宣告破产。 先是地道,之前将计就计出来的“护城河”导致对方挖掘地道的难度加大,而明军又十分狡猾的在外壕沟之外,于营墙内修筑了内壕沟。 挖地道可是个大工程,没个十来日,几百号人很难见效,登高眺望,远远就能一清二楚的看见工地。 故而针对地道战术的反制并不困难,只要保证内壕沟有固定的人员巡逻即可。 其次则是准噶尔人在黑水营周边开始建筑高台,想利用高台居高临下射击,从而压制营内明军。 对于这种情况,就没有主动出击以外的办法了,几日交战下来,准噶尔建立的八座高台被毁了五座,剩下三座距离营垒较远,根本无法形成压制。 战斗进入了相持阶段 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明军不再轻易主动突围,但准噶尔人也无法攻破。 可这看似相持的战术态势下,却是准噶尔和僧格大军在战略上的全面失败 因为准噶尔主力就这样死死陷入了叶尔羌和黑水营所构成“互为犄角”的战争困局当中,难以脱身。 想要倾其全力应对明军主力,又不得不防范后方两处堡垒的背刺 想要拔出两处堡垒,又担心短时间内无法解决战斗,而导致明军主力压来后腹背受敌。 甚至想要北归漠西草原,都已经不大可能了 在这边僧格和黑水营明军斗智斗勇的同时,北面的张煌言主力可没有闲着。 由于西征军是从各支部队抽调而来,编制不一,故而不得不临时组建了新的指挥编制。 以总督衙门为核心,陕甘都督府和经略司人马作为核心,抽调而来的御前军编为左右两翼,御前左军总兵马宝为左翼长,御前中军总兵吴忠宁为右翼长。 当然,其实按级别而言,张煌言的军事副官应该是王愬本人,只是对方正在前线,故而总督衙门这边中军署事由张煌言亲署,夏完淳协助。 僧格和王、岳的攻防战持续了半个多月,在这期间,西征军主力已经吞下了整个土鲁番,在收复敦煌以后,跨出河西走廊,已经兵抵乌鲁木齐,很快就要转头向阿克苏而来。 留给僧格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现在他唯一的期望,就是赶在明军主力抵达之前,困死王愬这三千先锋。 当然,这并非没有可能。 因为明军虽然精锐无当,却并非神仙,既然是凡人,就得吃喝拉撒。 三千明军孤身冒进,本来就没有携带辎重,路上补给全靠杀马,直到攻陷于阗后,才稍稍补给了一下。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36节 紧接着又是挺近叶尔羌城,鏖战近月,粮草眼见耗尽。 想通这一点,僧格也不再强求歼灭对方,把手中主力一分为三,一万人监控叶尔羌城,一万五千人包围黑水营,并留下两个亲信,阿拉布坦和另一个族中元老统领。剩下的,跟随自己北上,和司马依的叛军,以及阿济格、满达海的八旗残部汇合,打算在牙儿干河上游的阿克苏地区与张煌言西征军决战。 此时的准噶尔,或者说卫拉特蒙古,还没有后世康熙、雍正时期那么强盛,能够倾巢动员出来的人马,也就四五万上下。 眼下一半留在叶尔羌战场和沈平鸿、王愬等人干耗,剩下这不到三万,很难能在与张煌言的对峙中取得上峰。 别无他法,僧格也只能向司马依施加压力,让他尽可能就地筹措人马。司马依本就是反叛,在政教合一的叶尔羌汗国中颇不得人心,只能依赖于外来势力的僧格。 没了僧格的支持,内有尧勒瓦斯,外有明军汹涌,他能留个全尸都是神奇,也只能如同被主人踢了一脚的猎狗,赶忙对着辖地搜刮起来。 扫地为兵,强征丁壮、粮草,硬生生裹挟膨胀到五万多人。 当然,这所谓的五万大军,恐怕不比当年天启、崇祯时那些个北方流民武装强。 可即便如此,只从声势上而言,僧格手握两万五千准噶尔精锐,近万八旗残部,再加上五万多乌合之众,却是远远压过了张煌言气势汹汹的西征军三四万人马。 眼看已经快近深秋,西征之战持续两月有余,西域的冬季本就比内陆来得更早,也更加严酷。 天山以北已经开始下雪,以南的地方,包括沙漠和牙儿干河,虽然没有大规模下雪,但气温也骤然降低,尤其夜中,可至零下。 对于这一点,张煌言出征前就定下的“步步为营”战略,倒是相当成功,西征军人数不多,且进展扎实,几十里就有补给节点,一直延伸到西安,即使面临西北严寒,虽然略有艰难,却并无太多忧虑。 可对于本就是抛弃辎重,横穿沙漠而来的王愬、岳镇邦等人而言,就没这么容易了。 粮草断绝,气候日寒,外有阿拉布坦一万五千多人虎视眈眈,有刚刚经历了血战,经过一个多月传奇般的战斗历程,黑水营终于迎来最为严酷的挑战。 第92章 笑谈渴饮匈奴血(上) 日落西山,血红色的晚霞从大漠戈壁间消逝,寒风呼啸,黑水营中将士各自围拢,点火取暖,大家心中却是一日比一日沉重。 自从嘉峪关出发,横跨万里,穿越河西走廊、草原、戈壁、沙漠,转战天山以南,昆仑之侧,大家已然离乡良久,短的半年,长的岁余。 刚开始跟着王愬、岳镇邦纵横异域,心潮澎湃,胸中尽是建功立业的热情,自然上下一心。 可随着惨烈的黑水营之战后,大家只得困守黑水营,虽然这从战略上,已经是了不起的胜利,他们已经超额完成了事前张煌言所寄予的期望,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都是莫大功勋。 但只对于他们这支孤军而言,却是濒临绝境了 原本出发时,从御前马营、边军、经略司抽调的三千精锐,在连连奔袭鏖战后,折损数百,其中牺牲四百余,还有三百多轻重伤员正在营中。 这样一来,营中可用之兵,就只剩下两千两百人。 说实话,这样的伤亡比例其实相当沉重,如果换在一般部队上,已经是超越崩溃边缘。 幸而三千人都是精锐,在十一年前就开始的军队知识化和政治化建设背景下,这个时候,明军中的“精锐”二字,就意味着经受过政治纪律灌输和初步的文化教育。 且基层军官均来自于军校科班,不乏勋贵子弟,利益休关 在此基础之上,他们更能咬牙于如此高的伤亡率和艰苦环境下维持士气。 营中大帐,此时正是晚餐开饭,按照朱由榔在尧山就以身作则,军中将佐虽然吃的会比普通士卒好些,却是不能开小灶的。 故而,王愬和岳镇邦,在一众下属面前,端起手中大碗带着少许马肉的稀粥,一饮而尽,心中却是更加沉重。 “今天宰了几匹?” 王愬抹了抹嘴,淡然问道 负责后勤的军中长史回应 “两匹伤马,还有一头剩下的骆驼,杂了点米麦熬的。” 岳镇邦皱眉 “这样下去不行啊,营中还有伤员,两三千号丁壮,每日消耗个百来石米麦也是寻常。咱们千里奔袭,本就没有携带辎重,路上战马消耗也是良多,眼下营中堪用马匹不过两千五,再杀马取食,恐怕……” 众人也是各自沉思商议起来,分管后勤的长史道 “前两日有士卒挖掘壕沟时,意外发现了一处窖藏,得粮麦数石,后来我专门询问了几个叶尔羌本地向导,只道是本地民众多有挖掘地窖藏匿粮食的习俗,这黑河畔乃是春夏时北面诸部落游牧之地,故而多有地窖,或可在营中和周边搜集一二。” 王愬点头,这算是个解燃眉之急的办法,但还是叹了口气,这些地窖本就是零星几个,而且都是老百姓藏着应急的,没多少粮食,恐怕都不够全军吃两天,杯水车薪罢了。 岳镇邦稍稍迟疑,继续道 “要不然,咱们派人出去抢粮?” 王愬闻言摇头 “这几日准逆只是一味围堵,也不主动出击来攻,看得出来,就是打算坚壁清野和我们耗,如若猜得不错,恐怕阿拉布坦就等着咱们出城结营,去抢粮呢,人家怕是天罗地网的等着。” “弹药都快见底了,咱们将士火力大减,只能靠兵刃拼杀,就算赢了,伤亡也太大,不划算。” 众人亦是沉吟无言 倒是岳镇邦道 “可以此看,准逆的主力兵马怕是都已经北调,之所以不敢主动进攻,大概是僧格已然不在此处。” “只是我们也不知道阿拉布坦手里还有僧格留下的多少人。” 王愬微微眯眼,嘴中缓缓下了判断 “我猜度,不会超过两万!” “只是,还要确认一下,也罢,顺便也把军粮问题解决了……” 长史不解 “军粮,要突袭准逆大营吗?” 岳镇邦摇头 “不行,那是自投罗网。” 王愬冷声道 “不!不用袭击大营,只需派出小股骑兵,四面出击,对付保卫我们的这些个准逆步骑即可。” 长史疑惑 “可这些人手里也没多少粮食啊……” 王愬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但营中不少人却是大致明白了些什么。 ------------------------------------- 随着僧格率军北上,只留下了阿拉布坦和另一个亲信,分别监视叶尔羌城和黑水营。 明准两军之间进入了一个诡异的对峙状态 但不同于叶尔羌城作为大漠以南的西域最大城镇,又是叶尔羌王城,不乏存粮,尤其是在沈平鸿强势手腕下,对城中储粮大户强征借贷,军粮问题能勉强应付。 黑水营就不同了,粮食来源彻底断绝,所以阿拉布坦就打着围困对方,待其自溃的心思。 但没想到的是,这种诡异的平静只维持了不到十天,就被突如其来的冲突打破了。 光烈十三年秋,十月初三,黑水营将士抽调一千精锐携马,分为五队,岳镇邦亲帅一队,朝着外围准噶尔步骑突袭,他们的目标并非准军大营,而是捡着对方薄弱环节穿插,在压倒性的战斗力下,立即取得了不小战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斩首三百余,缴获马骡、牛羊数百。 这次袭击出乎了阿拉布坦预料,因为在他料想中,就算对方因为缺粮而狗急跳墙,大概也是奔着自己的大营来,而在此之前,他已经花了十多天的时间做好准备,挖掘壕沟,修筑营墙,打算给明军一个惨痛教训。 没想到对方并未奔着自己来 王愬等人本来也是打着粮食不够,那就“吃肉”的打算。这在古代战争中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尤其是孤军坚守,“悬釜为炊、折骨为食”比比皆是,从当年三家分晋,赵襄子死守晋阳,到唐朝张巡睢阳血战。 当年南宋时,岳家军“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可不只是一句浪漫的夸张言语,从后来岳飞之孙岳珂所写的《鄂国金佗稡编》记载,人家所言可非是随口一说,那是真吃过“胡虏肉”。以岳家军主要以河北流民的成分,对金军仇恨不比江阴、扬州百姓对清兵的浅,这并非是什么稀奇事。 只是,等真的得手以后,却发现没必要了。 原来准噶尔人南下后,沿着天山以南,一路抢掠,这些部落民也没有什么成熟的战利品上缴纪律,大家都是把战利品随身携带,生怕被旁人侵吞。 而在西域,老百姓家中最值钱和最普遍的,也就是牛羊而已。 故而许多部落和战士,都是一边跟着大部队打仗,一边驱赶着自己缴获的牛羊,这也算是游牧民族的传统艺能了。 故而明军此战之下,虽只是砍了三百多个脑袋,却是缴获了一百五十多头牛羊,还有近百马骡,够吃上十几天了。 但一招得手后,明军也算吃到了甜头,竟是愈加嚣张,只留下几百人留守大营看顾伤员,而后轮流出击,百日一趟,夜间一趟。 只是数日间,就让准军上下风声鹤唳,人人都相传,明军饿极了,竟是抓着人就要吃! 但凡小股人马,甚至都不敢夜间出营巡逻,原本严密的包围圈,立即千疮百孔起来。 与此同时,阿克苏方向,张煌言的主力前锋终于和僧格主力逐渐接触 但明军也并未忘了叶尔羌这边的两支奇兵,确切的说,王愬和沈平鸿这两支人马,本就是扭转战局的关键。 只是僧格毕竟留下了两万五千人监视,让两军动弹不得,三思之下,张煌言决定再遣一支精锐,切入叶尔羌战场,作为援军,打破平衡,给王愬等人创造机会。 这支人马必然是骑兵为主,且孤军作战,凝聚力要强,适应环境,尤其是深秋初冬到来,西域日渐苦寒,思来想去,却是想起了那支特殊人马。 正是从东北远道而来,西征军最为特殊的独立兵马——抚远三营,也称奴儿干三营,就是所谓的“索伦兵”。 第93章 笑谈渴饮匈奴血(中) 自光烈八年北遁以来,满达海和阿济格已经在漠北和西域之地游荡了近六载。 天山以北凛冽的风霜、沙尘,较之辽东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定都盛京后,逐渐过上了好日子的满洲勋贵和宗室们,一下子被重新打回了这祖先茹毛饮血、弓马游猎的生活。 在这个过程中,不知多少原本纵横驰骋于白山黑水的勇士,长眠在这远隔数千里的异国他乡,他们所进行的,是一场没有目的,没有归处的茫茫远征。 作为文武双全,熟悉汉典的满洲勋贵,满达海一向以耶律大石创立西辽的故事鼓励自己,可事情的发展,却超乎了他的预料。 因为从历史经验而言,关内中原政权才刚刚结束惨烈的统一战争,就算那位“光武之姿”的汉家天子与以往大明皇帝不同,真的对嘉峪关以西茫茫万里草原大漠感兴趣,也绝非一二十年内能够动刀兵的。 国家初定之际妄兴征战,尤其是万里之外的远征,无论哪朝哪代,都是有过惨痛教训的。 而在这期间,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在西域和漠北的广阔天地,像大石林牙那样,纵横驰骋。 可他就是这么做了,不过短短五年,他便动手了 当听闻明军的先锋骑兵越过土鲁番,神奇的出现在数千里之外的叶尔羌城外时,满达海心中首先冒出的,不是什么激动,或者愤怒。 而是某种令人战栗的恐惧 仿佛依稀还能看见那飘扬在尧山、润陂、徐州、襄阳、北京,猎猎作响的三辰旗。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37节 ------------------------------------- 光烈十三年,十月二十二,张煌言主力抵达阿克苏城外驻营 一场万里远征,考验的绝对不只是军队战斗力,在这盈不满五万的西征军背后,是近十万自陕、晋、豫、冀、鄂诸省民夫绵延数千里的补给线和近百座补给站点。 从财政上而言,这五万人的消耗,比以前北伐战争时的十五万大军相差无几。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战争爆发之初,朝中和民间就有过不小非议,毕竟不同于北伐、南征那种复仇和惩戒性质的反击,这次远征西域,完全为了尚未得手过的国家利益而来。 虽然有宗法大义做幌子,但对明眼人而言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而对老百姓而言,他们也无法理解这种与自身利益毫无瓜葛,却要自己买单,远隔万里的战争。 绝大多数大明百姓,连准噶尔在哪都不知道,更不会像抗清战争那样,有数十年血海深仇,或是像南征中南半岛那样,有着滇黔桂诸省边民利益相关。 作为上位者,当然大可以用什么“长远利益”来说服自己,但对于普通民众,尤其是生活在小农社会的百姓而言,只有破坏他们这种稳定生产秩序的敌人,才会引起真正共鸣,除此之外,都难以理解。 而真正能够全心支持这场战争的,除了军事集团和军工复合体以外,就只有新兴的资本家和商人们。 资产阶级,永远对市场的扩张充满热情,这本就是他们在短短两三个世纪内,就能统治整个人类世界的原因。 故而虽然大家不敢对天子的一意孤行表达不满,却都选择把压力施加到了内阁宰执们身上。 这年头的内阁可不是以前崇祯那时候,可以随意调动,进出自如的地方了。 内阁权柄空前扩大,同样的,政治责任也空前增大,如果在阁臣任上被弹劾或引咎辞职,基本就可以宣告政治生命结束。 在得到底层百姓漠视下的“支持”后,保守势力迅速重新占领了舆论制高点,对改选后的第二届内阁展开批评,这绝非是能用行政权力打压的。 舆论的风暴眼集中在江南地区 这里既是保守的士绅集团大本营,又是新兴的资本集团的发源地,两股思潮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确切地说,在官僚系统内部中,主动跟着他朱由榔走,如张同敞一类革新派才是少数人,对于大多数官僚和统治阶层的士绅而言,服从你朱由榔,只是因为皇权的权威,并不意味着他们的立场、思想赞同和附和朱由榔的革新。 最典型的就是瞿式耜,作为理学大家,他真的完全赞同朱由榔的所思所想吗?当然不是,驱动他和类似他这样的旧日臣僚的,并非政治思想上的认同,而完全是一种对朱由榔的个人忠诚和责任感,所谓君臣大义而已。 从内阁首相位置上退下后,虽然朱由榔还是给与了他空前的荣誉,但瞿式耜却依旧选择继承江南理学学派和东林书院的余脉,和昔日旧识进行学术活动。 也就是说,如瞿式耜、陈子壮这类效忠于朱由榔的大臣,他们并非不忠诚,甚至可以为他出生入死,毫无二话,是他的“自己人”,却非“同路人”。 战争结束后,许多被压抑的矛盾重新摆在明面上,朱由榔突然发现,自己真正能够推心置腹的“同志”,其实寥寥无几。所以他很恐惧,如果自己死了,那么这种维系于君臣大义的忠诚就将变得脆弱不堪,如何保证继任者还能得到足够的支持推行改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在内部问题爆发之前,他必须要彻底清扫外部威胁,为可能发生内部大变动腾空环境,避免被人趁虚而入。同时也是进一步扩大军事勋贵的影响力,为自己提供支持,制衡他所要面对的保守力量。 作为大明周边唯一有此实力的政权,准噶尔就这样变成了牺牲品。 张煌言明白国内天子和内阁承担的巨大压力,所以他知道这仗必须要赢,而且得赢得漂亮。天子不是那种喜欢让臣子背锅的雄猜之主,可身为人臣,万没有令主君为难的道理。 当然,对于明廷来说,此战胜败,无非就是天子和内阁的脸面问题,但对僧格来说,生死存亡,便在这一线之间。准噶尔南下之前,已经取得了漠北喀尔喀蒙古四部的默许支持,甚至还能替他牵制明军的安北都督府。 可这种支持有限度的,如果准军在西域遭遇惨败,漠北四部就会立马掉转枪口,成为明军吞并漠西卫拉特蒙古的急先锋,瓜分利益。 他没有退路 十月二十五,两军斥候开始接触 僧格以满达海为先锋,提前到达阿克苏,当明军看到对面似曾相识的兵马,也就反应过来对方的确切身份。 这些年来,明廷对于满达海和阿济格残部的存在并非一无所知,当初漠南诸部会盟时,首要条件就是不得包庇满清残部,这也是明廷和漠北、卫拉特蒙古关系迅速恶化的主要原因。 只不过不同于十余年前,明军面对满蒙八旗的风声鹤唳,现在,张煌言根本没有太把对方当回事。 手下败将,安敢言勇? 随即做出部署 以甘肃经略司四营万人边军为前锋方阵,陕、晋边军为左右两翼,御前中军人马居中,为总预备队。 趁僧格尚未到达,甘肃经略司边军率先对阿克苏城发起进攻,整个西征军,不缺战马、驮马,相应的,火炮携带量相当可观,共有轻、中型炮营八个,各类火炮超过二百八十门。 阿克苏不过就是个小城,连内地县城都不如,哪里见过如此架势,只是两天功夫,刚刚进入阿克苏城的满清残部就不得不从断壁残垣中撤出。 十月二十八日,僧格主力抵达,汗腾格里山南,胡马拉克河畔,两军决战。 第94章 笑谈渴饮匈奴血(下) 深秋肃杀,百木凋零,阿克苏河畔平原,距离天山不过百里,那白雪皑皑的连绵雄伟,成为了人喊马嘶战场的背景映衬。 在雪山之下,明准双方,数万铁骑奔腾驰骋,旌旗滔天、烟尘蔽日,火光升腾,那是不断喷发的炮铳,铁雨如幕,那是飞扬扑朔的箭矢。 “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山,倒海翻江卷巨澜,奔腾急,万马战犹酣。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拄其间。” 经过十余年的发展,尤其是光烈八年随着抗清战争的结束,收复了北方故地,在朝廷的有意扶持下,明廷的战马饲养数量迅速扩张,待到光烈十三年,在册成年战马数量,已经超过二十五万。 而此番西征,就动用了六万匹 西征军将士几乎人人有马,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都是骑兵,类似于盛唐武士,西征军中的燧发枪手们以马代步,但却临阵下马结阵。 对于燧发枪而言,步兵密集的方阵更能发挥威力 而准噶尔就第一次遇到了这样的对手 关于明军火器犀利,僧格事前已经从满达海、阿济格等人口中有所了解,也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当真正面对时,还是让人目瞪口呆,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目瞪口呆的不止自己,阿济格等满洲余孽同样如此。 时隔五年,明军的战术和装备,比起他们当年印象中的那支军队,又有了极大改变。 有了充足乃至于溢出的骑兵,此时的明军方阵再也不需要像以前北伐时候,小心翼翼,生怕被清军骑兵侧翼包抄。 长达数里的火枪阵列,列为三排,由五个步营组成,两侧各有近万铁骑,枪声不绝。 全部披甲的铁骑,自两侧以钳形攻势,夹击面前汹涌而来的准噶尔三个鄂托克组成的骑兵集群。 将敌人压缩至步兵方阵面前,然后就只闻鼓角阵阵争鸣,铜墙铁壁般的枪林朝着被挤压的准军缓缓前进。 然后就是风驰电掣而来的火光和铁雨 严格的纪律训练下,每一营,每一队,每位士兵都迈开相同的步伐,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装填,射击,前进,再装填 与此同时,来自两侧的明军铁骑,同样是密集整齐的队列,手持马刀,在阳光下烨烨发光…… ------------------------------------- 阿克苏战场以南一百二十里,牙儿干河畔 两军主力都聚集在北面决战,这原本重兵把守的咽喉要道,只剩下一个被僧格抽调一空的鄂托克监视。 就在两军注意力都焦灼一地时,牙儿干河畔却迎来了一支特殊的骑兵 根特木尔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索伦人,也就是明廷所谓野人女真。 索伦人和建州女真的关系很复杂,确切地说,在皇太极以前,双方以敌对关系为主。 索伦部的前头领,博穆博果尔被皇太极击败俘虏,自此后,索伦部就开始变成了满洲的雇佣军和马前卒。 但他们生活的区域和建州女真大不相同,大约在今天吉林、黑龙江到外东北一带。 索伦或者野人女真只是外人对他们的统称,事实上他们并非一个民族,而是生活在这一区域所有游猎部落民的集合。 由于文明水准普遍不高,生活条件极其恶劣,所以成为了廉价但又坚韧不拔的天生战士。 满洲的覆灭,对索伦诸部产生了极大震撼,未开化的部落民总是天生崇拜强者的,面对怀揣压倒性武力而来的明军,索伦部没有丝毫负隅顽抗的意思,立刻就顺滑的投降了。 除了明军的威慑外,造成这一结果的另一重要原因,是因为此时的索伦部,尤其是生活在黑龙江上游的索伦人,面临更为严峻的挑战,所以不得不求庇护于明廷。 根特木尔就是那时投靠明廷的,他从曾祖父开始就是索伦部白义耳氏族酋长,部落世代游猎居住于尼布楚地区,是后世我国鄂温克族的祖先。 光烈七年,当时清廷尚在,也就是顺治十年,俄国人东扩步伐加大,进入贝加尔湖和额尔古纳河上游地区时,根特木尔不堪俄国人的要求臣服,遂率族人越过额尔古纳河向南迁徙。 这是历史上康熙朝《尼布楚条约》签订的滥觞,而在此时,由于明军北伐成功,根特木尔刚刚南迁不到一年,清廷覆灭,索伦部也就立马变成了明廷属藩。 不同于对建州女真的处置,明廷对于索伦部的处置堪称优越 并没有强令迁徙,反而出于自然条件恶劣,没有要求蓄发易服,因为人家本来就不留辫子,而是易于清洗卫生的短发。至于在四季常冬,零下几十度的外东北,自有自己的一套兽皮大袄。 唯一的要求只是让几个首领部族带头取了汉姓,易于统计管理 而后经略辽宁的王夫之,把归附的索伦诸部划分为三营,号称抚远三营,设立互贸边市,促进这些部落和辽东辽西的交流,加速了对方文明化进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此番西北用兵,气候苦寒,枢密院就想到的这支同样从苦寒之地而来的“奇兵”。 他们内里身着自制的兽皮短打,外边却衬着官府提供的制式甲胄,看起来颇为滑稽,纪律性也远不如正规明军,三三两两,按照不同氏族和部落聚拢,只是因为在辽宁经略司那训练了三四个月,能基本认识旗鼓而已。 个头普遍不高,但骨架稍大,皮肤粗糙,带着许多难以数明的疤痕,他们不太喜欢用枪矛之类长兵,但却很快就接受了火铳。 就这样一群集合了当世最先进的文明技术成果,和最蛮荒的人员素质的奇怪军队,在牙儿干河畔缓缓推进,映入准噶尔人的眼帘。 领兵的鄂托克酋长见状实在是摸不着头脑,这算是什么军队? 决计不可能是明军御前军主力,边军?也没有这样涣散的纪律,难道是漠南安北都督府的明廷仆从蒙古军?可那些仆从军却是不可能装配这么多的甲胄和火铳。 根特木尔,或者说大明辽宁经略司参将沐特,只是藐了一眼对面警惕监视的准噶尔游骑,叽里呱啦对着几个酋长一讲,然后就是数百装扮奇怪的骑士嗷嗷奔袭过去。 抚远三营里,只有专门配属的十几个通译官和典军主簿,能够讲汉话,哪怕作为主将的根特木尔本人,都属于半文盲。 准噶尔人只是试探性的接触,还没等威吓的言语出口,就被汹涌而来的索伦兵撕成了碎片。 然后根特木尔没有半分追击残兵的意思,就继续挥兵南下,朝着叶尔羌城方向而去。 三日后傍晚,索伦营抵达叶尔羌城北,黑水营开始突围。 第95章 突出重围 黑水营前,仅剩不足两千还有行动能力的战士们聚集了起来 数百伤员被单独编为一营,保护在最中间,所有仅剩的火药,都被集中起来,静静看着这座奋战了两月有余的营垒。 木石堆砌的营墙在惨烈拉锯的攻防战后,摇摇欲坠,到处都是焰火和铳弹磨砺后的堆砾。 就是在这宛若废墟的营垒中,来自不同地区,不同编制,却同为精锐的明军将士,抵御了十数倍于己的敌军,并且宛若钢刀斜插于南下准噶尔军的腹心。 对于一个新生的大统一王朝初期,总是不吝于创造前无古人的军事奇迹。 就在昨日,来自北面的使者终于突破重围,来到黑水营报信。 为了传递这个消息,张煌言派出了三批,十一名使者,最后只有两人成功抵达。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38节 他们穿过沙漠,避开僧格和阿济格、满达海以及阿拉布坦的封锁线,把来自北面,有关西征军即将和僧格决战,准噶尔主力已经无法抽身的消息带来。 虽然张煌言在信中并没有下达什么命令,但其中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就是让王愬见信之后寻机突围,北上和主力会合。 他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当然,在此之前他们还得通知叶尔羌城方面,有关战场形势的变化 傍晚寒风阵阵,来自大漠的风砂裹挟霜雨,在人的皮肤上刮过如同刀片 将士们都套上尽可能多的衣物,有些是之前出发时带着的,大部分干脆就是从死去的敌人身上拔下来。 这些来自漠西草原的蒙古人用腥膻羊毛和牛皮制成的衣物,可远比明军的战袄适合西域的冬天。 马上就要落雪了 王愬本人同样如此,从一名准噶尔鄂托克酋长身上缴获的熊皮大袄,紧紧裹住,只有头上象征武官的兜鍪和长长羽缨,能够分辨出他的身份。 在黑水营正中广场上,用担架摆好了两百多具遗体,那是这近两月来在拉锯中牺牲,遗体勉强夺回的同袍。 纷纷被披上白绢,然后在王愬微微颔首后,一一点燃身下木柴 火苗窜起,就迅速蔓延,最后炎光敝月 伴随着火光延伸,不仅仅是遗体,还有周边的营房,同样开始燃烧起来。 是夜,黑水营内,火光滔天 河对岸的准噶尔军都看呆了,明军这是咋了?走水? 还在晚餐的准噶尔士兵,纷纷拥挤在河边观望,叽叽喳喳,指指点点。 王愬向着岳镇邦稍稍颔首,二人已经两三月没有打理面容,胡子拉碴的,根本看不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上马,开门!” “轰隆” 一声巨响,原本就已千疮百孔的营门轰然倒塌,紧接着无数马蹄争鸣,激流奔涛,汹涌而出。 “明军出营了!” 斥候的嘶吼声在黑水河畔蔓延,原本还在观望的准噶尔人终于反应了过来。 阿拉布坦被从营中通知后,立即指挥人马,准备出营。 就在准噶尔骑兵不断在黑水河畔聚集之时,于黑水河北面,一串串宛若星光点点,正如游龙倾巢南下。 紧接着,阿拉布坦就见到了从叶尔羌城方向逃回来的,几名带血的游骑。 “叶尔羌突……突围了!” 阿拉布坦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时居然觉得有些荒谬 叶尔羌,突围? 那一万多人在吃干饭吗? 沈平鸿和尧勒瓦斯手里还有多少兵?四千?五千? “到底怎么回事!” 一名头领直接忍耐不住,抓起来人的衣领厉声相询 “北边,北边又有明人的援军,数不清,不知是三千还是五千,只是一个上午,就,就把我们击溃了……” 说到这里,逃人的眼中都还有惊恐 “他们简直就是魔鬼!像草原上的野狼,和以往的明军都不一样,见到人就扑上去,也不说汉话,但也不像蒙古人,根本不列阵,更不怕死!” “那其他人呢?” 阿拉布坦追问 “散了,全都散了,那援军一到,城里的叶尔羌人就像疯了一样,全部都杀出了城,我们大头领被火炮打中,大家都没有办法,只是一味朝着南边逃,那些个奇怪的明军紧追不舍,就,就在后面二三十里的追着……” 接着,还没等阿拉布坦更多话问出口,河畔那边就已经爆发硝烟。 长驱出营的明军骑兵丝毫没有留手的意思,破釜沉舟,若流星落地,踏水而行,迅速跨过黑水,朝着准噶尔大营而来。 此时已经入冬,河水干涸,再也无法阻挡两军相接 王愬和岳镇邦冲锋在前,勒马当先,长槊马刀,两千多个钢铁战士,立即就把黑压压数倍有余的准噶尔军冲开一个大口子。 阿拉布坦也亲自领着汗帐精锐督战,朝着对方那王岳大旗而去 两军就在河畔交战,白刃纷纷,杀声震野 明军断绝后路,破釜沉舟,自然是以一敌多,锐不可当,但人数差距摆在这里,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随着战事渐入焦灼,似乎胜利的天平正朝着阿拉布坦这边缓慢倾斜。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北边!北边有明军!” 厮杀中的战场北面,突然传出一阵嘈杂 苦战当中的王愬等人见状,顿时大呼 “援军已至!援军已至!” 岳镇邦手持长槊,冲杀在最前端 全军群情振奋,孤军作战近三月,终于等到了援军,大部分人都不明所以,以为是张煌言的西征军主力已经赶到。 而对于准噶尔军来说,却是宛若晴天霹雳 那来自北方的烟尘,也绝非像是疑兵的样子,黑水河畔的准噶尔军顺势就变成了被两面夹击的态势。 在那北面而来,数不清的旌旗之下,不知有多少明兵,五千?一万?也许更多,反正傍晚的夜色里也看不清楚。 准噶尔军崩溃了 他们本来也就不是铁人,何况是在这种情态下,崩溃才是一支军队的正常反应。 阿拉布坦见无可挽回,只得勒马带着亲信从战场西边撤离 可惜只是行出不到一里,就碰到了杀进来的北面明军 这些人非常奇怪,不像前面的王愬等人那样阵容严肃,纪律严明,而是宛若群狼似的扑咬上来。 “砰砰” 还没等接战,就是一波弹雨夹杂着箭矢飞扑过来,然后这些明兵便抽出配刃,左右两翼驰来。 任凭阿拉布坦左右亲卫放箭阻击,即使身中箭矢也恍若未闻,不时倒下落马,其余士卒却依旧士气高昂。 那种追逐厮杀的动作,仿佛不是在打仗,而是在猎取林海雪原中的鹿群。 很快,不知是前面被抚远营的索伦兵堵住了,后方岳镇邦紧追不舍,亲自领数十精骑杀穿阵线,朝着阿拉布坦这边冲杀而来…… ------------------------------------- 当夜,准军大溃,贼酋阿拉布坦授首 紧接着,突出重围的明军先是和索伦营汇合,然后又一起朝着叶尔羌方向而去,与沈平鸿汇合。 三股明军在叶尔羌城外会师,按照张煌言事前的安排,大概早就考虑过三军合流后的布置。 以王愬为主,沈平鸿为副,集结黑水营两千将士,抚远三营三千,加上被沈平鸿麾下理藩院武官指挥的四千多叶尔羌兵马,合计近万,朝着阿克苏战场,僧格的后方挺进。 第96章 正西风落叶下长安 光烈十三年的冬天,不仅仅是在外部,帝国在西北的战争即将进入尾声,在内部,也并不平静。 西征所引发的争论,只是帝国内部矛盾的冰山一角 十一月初九 西北报捷,战事进入收尾阶段,有关战争的舆论告一段落,但很多事情却依旧在持续发酵。 在此之前的朝会,礼部郎中王琦上书,以皇长子即将年过总角,请立太子并设东宫讲习。 这封奏疏,是当着大朝会时,群臣百官之面上的,而非是一般通过通政司和中书署的奏章,可谓石破天惊,影响比之前那些有关西征的风言风语来的厉害多了。 一日间消息传遍京城 金陵城内的普通百姓也许并未意识到什么,毕竟立不立太子,那是皇帝自家事。 但京中百官,尤其是那些从中兴以前就出仕的官员,对这玩意实在是太熟悉了…… 有关太子问题,其实朱由榔和内阁宰执们之间,一直都有默契 一方面,皇长子朱慈煊作为朱由榔指定继承人的地位,几乎从来没有动摇过。 他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而以当朝帝后之间感情而言,几乎不可能会有庶出继位的机会。 朱慈煊刚满岁,就被敕封为燕王,虽然不是太子,但燕王封号整个大明,除了朱棣就没有第二人用过,意义不言自明。 而天子对于其他子嗣,虽然也不乏宠爱,但明显没有朝着继承人培养的意思。 次子朱慈爝上小学后表现出对数学和物理学的浓厚兴趣与天赋,朱由榔便专门从格物院请人教授,甚至托付于当代格物学大家方以智。 虽然宠溺异常,但也不难看出,天子对其的期望,也就是培养成一个海内闻名的学者。 毕竟老朱家在这方面也是有过先例的 可另一方面,天子在将自己的继承人选表露无疑同时,却并不急于立太子。 立储之事,从东征之时就已经有人提,但那时候朱由榔是直接否决,当时生死一线,如果他真有个三长两短,让一个不满两岁的孩童继位,简直是葬送仅剩的千里河山,何况这时候医疗条件落后,小儿惊厥时常发生,可以说未满八岁的孩童,都不算是一定能长大的。 但随着北伐胜利以后,朱慈煊也年岁渐长,立储的呼声越来越高 尤其是内阁,以瞿式耜、陈子壮等老臣为首,必须要朱由榔给一个说法,毕竟在这些忠贞之士看来,其他都是虚的,大明帝国的稳定至关重要。 朱由榔这才不得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不希望储君过早的进入东宫 纵观华夏历史,就会发现这样一个诡异的事实 所有大一统王朝,开国之君的继承人问题上,都是有隐患的,甚者还要刮起腥风血雨,即使当时能够平稳交接的,事后也要出问题。 而朱由榔,无论为人君,还是为人父,当然都不愿意步此后尘。 储君、太子,可不只是皇帝的继承人这么简单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39节 笼统的说,在君主**时代,君王的权力从法理上,是至高的。 其他权力,包括相权,即使能威胁皇权,都不敢轻易否定这种合法性 所以,在整个封建时代,唯一能够直接从法理上和皇权并列的,只有两种。 一个是太后,另一个就是太子 太后自不必说,北宋元佑更化就是典型 而太子的地位,却更加奇妙,什么叫太子?就是皇帝昭告天下,宣布只有xxx,可以继承自己的权力,那当一个皇帝这么说了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试想一下,如果一个天子当政时期,由于各种原因,统治阶层的许多人都对其人实施的政策不满,但碍于君臣之义,又无法直接反对。 而恰巧此时皇帝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皇帝百年之后,这个继承人必然会掌握至高权力。 他们会怎么做呢? 储君,尤其是政治斗争激烈时代的储君,天然就是当朝反对派的集中处,和政治代言人。 西汉有巫蛊之乱,唐朝的神龙政变,大明,更是有嘉靖、万历两朝的国本之争。 为什么高拱、张居正这些“倒严派”都聚集在裕王周围?为什么万历坚持不立太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瞿式耜辞去首相之前,和朱由榔长谈彻夜,就是论及了储君问题 最终,这位经历过万历、泰昌、天启三朝那因为国本问题,争得头破血流的老臣,接受了天子的说法。 皇长子二十岁及冠以后,方册封太子 而在此之前,朱由榔希望他能接受完整的社会教育,能够有在青少年时期,和社会基层接触的空间,能够进入兵学苑锻炼,并拥有一段军旅经历。 而不是天天守在那空荡荡的春和宫,来给自己晨昏定省,听那些个大儒念经。 一个人的青少年,正是三观成型的时候,朱由榔希望自己的继承者,首先是一个具有丰富人生经历,知晓民生困苦,就算不能知兵,至少也不能像朱祁镇那样两眼一抹黑,而是亲身体会过军旅生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自古以纨绔少伟男,历史证明,所谓明君贤主,大多在早年都有一段游历于基层的岁月。 可这种不能明说的默契,也只局限于朱由榔和他的亲信大臣之间,但中下层的官僚们却很难理解。 或者说,其中某些人是理解明白的,但正是因为明白,所以他们才不能纵容天子这样做。 从肇庆起兵以来,朱由榔就在有意或无意的分解东林—复社官僚集团。 到了光烈八年以后,可以说朝中已经不存在东林党这个整体的利益集团了(确切言,其实崇祯以后,随着魏忠贤倒台,东林党内部就已经分裂了,东林复社只是一个临时政治口号,并非现代这种完备政党) 但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东林党消失了,可支撑东林-复社出现的经济基础并未消失,江南士绅阶层不会因此就放弃寻找自己的利益代言人,他们依旧是这个国家的“股东”。 尤其是天子逐渐对新兴工商资本集团的扶持与庇护,更是让他们如坐针毡。 在过去,他们从来不怕皇权的打压,因为他们知道,无论皇帝再怎么打压,但只要他想坐稳江山,想要从各地收取赋税,施行统治,就绕不开他们,就必须要和他们合作。 但现在,情况变了,他们惊恐地发现,天子似乎找到了他们的“替代品”。 新兴的资本家们,同样可以作为朝廷统治的延伸,他们产业扩张和升级所带来的利润和税收,远比士绅地主们要庞大。 不同于士绅的保守,他们乐于跟随朝廷扩张,甚至还要鼓动朝廷对外扩张,为此乐于提供一切帮助,甚至自己招兵买马带着武器,跟随朝廷大军一起行动。 这并非天方夜谭,在帝国刚开拓不久的南洋地区,海商们的炮舰就跟在海军后面,就像头狼背后的群狼,他们和海军一同进退,临战时都不需要军队招募,主动就会带着舰船和火炮参战。 尤其是挂着“大明海务公司”的商船,简直就是“大明海军预备队” 而没有大规模战事时,这些“民间海船”几乎就是西起印度,东至日本,这万里海疆,横行霸道,给各个小国当“太上皇”。 在内地,第一批资产阶级子弟,已经开始通过科考、大学等途径,与地主士绅阶层竞争参与政治的官僚员额。 明朝本来就不禁商籍参加科举,而朱由榔更是直接废除了商籍、军籍制度,再加上科举科目的改革,四书五经重要性直线下降,而新设立的数理学科,直接有实践经验的工商子弟,可比士绅们擅长多了。 故而,这些人明白,就算现在不能扭转局势,也必须要在下一代扭转过来,否则照这进程发展下去,最多两三代人,他们就真的玩完了。 当然,部分头脑活跃的,干脆开始将自己家族和产业转型,把目光从土地兼并和经营,挪向工商业投资,这当然也是朱由榔所支持的。 而剩下选择负隅顽抗的人们,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第97章 多少事,从来急 请求立储的奏章,只是短短两三日间,就掀起了滔天巨浪 很快就有超过百名官员上书附和,但也有许多人弹劾王琦妄言天家事,又离间之嫌,请论罪处死。 无论是哪一种论调,毫无疑问,都是把原本各自默契的事情,摆在了台面上。 但朱由榔却是一律留中不发 而处于舆论风暴中心的皇长子朱慈煊,倒是有了动作,额,十二岁的他上中学了。 只是这已经表明了天子的态度,毕竟太子是不能和平常人一样去学校读书的,而且江宁中学还是寄宿制的学校。 可这并不能让某些人偃旗息鼓,又过了数日,随着西北战场的许多消息传回,很多战争中的细节都为人所知。 朱由榔钦旨,加封张煌言甘国公,王愬敦煌郡公,岳镇邦富平侯。 但张煌言主动辞去的爵位,因为他虽然带兵,却是一向以文臣自居,不愿受勋贵之赏,最后朱由榔只得荫其子为侯。 其余诸将,均有封赏,朝中军事勋贵们,再一次分到了羹,力量进一步扩大,有好几家都因为子弟建功,得荫一代袭爵不减等。 这更加激起了某些人的紧张 不难想象,随着天子的政治宏图继续实施下去,朝中左有军事贵族集团,右有新兴资本集团,两者媾和,加上皇权的法理支撑,一个彻底把他们踢开的政权模式就诞生了。 在朱由榔看来,这是二元君主立宪制的必由之路,算是君主制国家现代化最体面的一种方式了。 但旧官僚们不会坐视这样的事情理所当然发生,舆论攻击的对象很快就不止于立储问题,西征军在西域的军纪问题,也被人弹劾。 其中以黑水营被非议最重,先后多次在阿克苏、于阗等地有抢掠行为,甚至黑水河畔时,未必没有“吃人”行径。 尤其王愬的身份也很敏感,作为外戚,面对朝臣攻讦,天然就是底气不足的。 可朱由榔依旧恍若未闻,先是准张煌言所奏,在西域新设经略司 至于名号,天子以“天西故地,本中国旧土,昔汉设长史,唐立都护,今以故土新归,名曰新疆”,设新疆经略使司,改任张煌言为首任新疆经略使,王愬为副使。 僧格被击溃后,朝着哈萨克方向逃窜,新疆经略司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继续追击被击溃后,西逃的僧格余党,还有满清余孽。 并扫清天山以北的全部卫拉特蒙古部落 与此同时,在京中风雨日渐浓厚的情况下,朱由榔下旨,自己要北巡。 这次北巡还是和上次一样固定的路线,经由运河北上,自徐州到北京然后由山西大同、太原南下河南,再经由陕西,只是唯一不同的,此番朱由榔还要去四川一趟。 最后从四川东转,自湖广、江西归南京 整个过程少说也得半年以上,但却并不让人惊讶,因为这其实是五年前就定好的。 当时光烈八年,朱由榔第一次北巡,在北京时就定下的制度,但凡后世皇帝,每五年必须北巡一次,若身体不便,也需令太子代行。 只是这次朱由榔北巡的阵仗实在是有些大,几乎囊括了全国三分之二的省份。 并且,朱由榔明令无需首相随行,首相陈子壮留守南京,最受信重的张同敞也没有带。 只带了武英殿大学士堵胤锡,并七部三院(理藩院、枢密院、都察院)各一侍郎、佥都御史,还有中书署的中书侍郎。 除了官员以外,倒是专门把皇后带上了,结合事前将朱慈煊送进了寄宿学校,倒颇有些两夫妻把孩子丢学校,自己跑出去旅游的架势。 南京城内,一开始的还以为天子这是被舆论搞得不堪其扰,出去躲清闲了。 毕竟这种事在大明皇帝里面并不少见,只是那些个皇帝只能窝在北京,没办法像这位一样出京快活。 但他们很快就明白,为什么朱由榔让宰执们留守南京了。 躲清闲倒是真的,只是并非因为受了那些个穷酸们的所谓舆论。 而是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要在朝中引发巨大政潮,他出巡一则是不受纷扰,静观其变好引蛇出洞。 二则嘛,也是因为自己太久没有领兵和到地方巡视,这关键时刻,当然是要牢牢掌握边疆军务的。 故而,很多人都没有注意的是,天子出巡的前两日,枢密使李定国率先一步出京,前往江北大营校阅御前中、左、后三军演习。 郑成功命东海舰队在宁波、福州一线演习屯驻 光烈十三年,十一月十五,天子北巡 次日,内阁经由通政司,向百官公示了朱由榔留下供群臣讨论的一封奏章 并非来自朝中官僚,而是翰林院院士黄宗羲 《请废奴籍诸议疏》 请求废除自元代就开始施行的奴籍政策,将全国男女奴仆归还自由,至此以后,主家与仆人必须签订劳动协议,作为平等的双方进行雇佣劳动,主家不得以任何形式限制其人身自由,进行任何形式的私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奴籍百姓回归民籍,享有一切平等公民权利。 要知道,在整个大明境内,奴籍人口仅仅是在册的就有数百万,加上未登记的,恐怕有千万之数。 尤其是在江南,但凡大户人家,多有蓄奴,有些为了掩人耳目,便以“义子、义女”之名收纳。 从嘉靖以来,江南奴变不绝,随着土地兼并加深,越来越多民户破产,地主豪绅们先是兼并人家的土地,然后再将其收纳为奴,一旦为奴,就失去了官府的法律庇护,无法参加科举,任凭主家处置,世代永无出头之日。 豪绅地主在自己的庄园上,能够对奴仆、佃户施行直接统治,是实际意义上的封建主、奴隶主,拥有独立于官府之外的灰色司法权、行政权,这也就是为什么中国古代是“没有封君的封建社会”。 而现在,朱由榔要给这从汉代开始发芽,在宋代就已经稳固的铁壁铜墙上,狠狠砸上一锤! 大运河北面,徐州地界,圣驾巡幸至此,专门看望了徐州旧战场,并祭拜埋葬于此的烈士陵墓。 与此同时,京中风暴愈演愈烈,《废奴疏》所引发的争论顷刻爆发,黄宗羲等革新派的弹药还不止于此。顾炎武在《启民报》上刊登雄文,建议朝廷开展二次度田,并加强《土地限购令》,“命天下之民,所田人不过五十顷,则国朝百年无兼并亡国之忧。” 其中,金陵大学政治系教授唐甄以追溯历史的方式,陈述了废除奴籍和限制兼并的必要性。 “昔者,汉不抑蓄奴,则有绿林、黄巾之祸;宋不制兼并,则有方腊、靖康之患。” “何也?是以蓄奴则少民,民少则税繁,税繁则人困,人困则亡国。方有故宋亿兆之赋,难供励战之卒,外无以御敌;后汉千万之民,未有戡乱之蓄,内无以平乱。夫治国者,一曰广民,二曰税亩,故可言,并田者危国之税亩、蓄奴者胁君之广民,非祸及一府一县,实窃国也!” 尤其是万历、崇祯以来的亡国之思,让越来越多的进步知识分子意识到,“前明”之亡,不只是昏君奸臣,不只是外敌内患,更是一个似乎让人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起作用。 他们,已经走到了封建社会的历史尽头,摸到了那隐隐约约的门槛。 只是保守思潮的反击力量,更加汹涌澎湃 曾经也是抗清英雄的陈子龙,或许可以为大明,为君父出生入死,毫无二话,但这并不意味着作为一个士大夫,他可以在自己的思想和信仰上让步。 革新派以《启民报》、《翰林学报》为主要根据地,而保守派则聚集于《宁报》、《苏报》等影响力丝毫不让的民间报纸。 陈子龙、吴伟业、龚鼎孽等儒学大家,也是寸步不让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40节 “故周文、武以定天下,周公制礼,而天下治,万世垂范之业,何也?一曰上下,二曰尊卑。无上下之别,是以乾坤有倒置之忧,故而汉逢董、曹;鲜尊卑之序,是以孽庶犯人主之威,方有唐历安、史。圣人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何以谓?各安其份,各司其职耳!今若奴婢能登于堂,庶孽得非分之望,他日臣下异念,令人君何处?” “君明于上,制也;士大夫治于下,礼也,是以三代之业,八百载乃衰;若以上下颠倒,尊卑反序,言曰‘革新’,敢问秦未革新?隋未革新?能得五十春秋乎!” 可以说,他们的观点虽然守旧,但却也字字珠玑,切中要害,绝非空谈,直接命中革新派的最大缺点。 改革现有制度,废除延续千年的良贱秩序,不仅仅只是社会变革,也会让旧有的尊卑秩序发生崩裂,等于是官方自己否定了两百多年来自己一直宣传的意识形态,是在威胁皇权和统治阶级的合法性。 更诛心的是那句,你们说革新,敢问秦朝没有革新吗?隋朝没有革新吗?他们革新的结果是什么?因循旧制固然不美,但纵使再差,也有两三百年国祚吧,贸然大刀阔斧改革,谁能保证不会“二世而亡”? 第98章 一万年太久 十一月二十日,都察院监察御史上疏以妄言朝政,请缉拿金陵大学唐甄。 因为唐甄是革新派这边声音最大,却没有官身的。 虽然奏章还没有递到北巡的朱由榔那,就已经被南京留守的内阁宰相们否决。可这却如同发令枪,瞬间激化了双方矛盾。 论战开始从理论交锋,进入互相攻讦的阶段 二十二日,吏部左侍郎弹劾应天巡抚陈子龙 二十三日,数百举子、乡绅叩阙承天门,言罢张同敞 当天下午,金陵大学政治系百余学子集会宣讲,支持唐甄,被经学系学生冲击。 二十四日,双方首次在承天门外爆发了肢体冲突 二十五日,根据北巡的天子批复,黄宗羲《请废奴疏》获准,命内阁施行。 自光烈十四年起,全国境内汉籍在册奴婢必须全部清退,各地不得有保留,愿意留下继续在主家工作的,官府应出面撕毁身契,改为工契(劳动合同)。 除了奴籍,还有贱籍、医、商、匠、卜、阴阳等,均不再设单独户籍,加上早就废除的军籍,各籍百姓,允许自由从事职业。 户籍制度被精简为官、市、民三种,按现在的标准,也就是事业编制、城市居民和农业居民三种。 而且其中官籍只是临时户口,只有官吏在任时便于管理统一登记,如果退休致仕,或是其他原因离职,均不保留,且不能继承。 至于市籍、农籍之分,这是为了区分土地所有关系,毕竟城市居民不靠土地吃饭,税收方面有所不同。两者可以互相转换,主要是看其人常住地, 废除县、府两级的路引制度,只保留跨省需出具身份证明,出关须获得官府准许。 自新年元旦开始,官府不再承认一切形式的红、白身契合法性。 此前签订的,一律作废,此后不得签订,否则将按照新行《民律》,论买卖人丁罪,罚五百至三千元不等,若有强制手段,则可以《刑律》处刑。 是的,自光烈十四年起,酝酿了两年的《大明律》修订案,《民律》、《刑律》两部将试行。 同时发生的,还有随着光烈十三年秋收结束,时隔十年,全国将进行第二次度田和人口统计。 这次,由于各户籍的改革,人口数据肯定有极大变化,很多以前用各种形式隐匿的人口都将暴露出来。 全国将掀起清理隐户的专门行动 而让某些士绅们坐立不安的还不止于此 由于《民律》的施行,意味着原本得到官方默许的“乡绅自治”制度将被取缔,地方士绅不得以任何形式,施行任何与审判、处罚和对乡民的强制集资行为。 而是由县一级官府设立的镇乡、村两级行政单位代替乡绅自治,过去大明也有基层行政单位,但基本都被当地乡绅大族架空,为了防范这一现象,又规定乡镇一级长吏不得由本乡镇人氏担任。 这种律法对于基层的深入掌控,上一次还是在秦朝。 除此之外,还有针对土地兼并的进一步限制,按照新行《民律》,官府分配土地的屯田户所属田地,二十年内不得买卖转移。关内十三个布政使司以及南北两直隶境内,个人所属耕地,不得超过三百顷(关外、中南半岛、南洋地区不在此列)。 关内土地交易,数额超过百亩的,需缴纳交易税五到二十倍的兼购税。 十二月初八,改革消息传到苏州府,激起乡绅抗议,两百多人聚集府衙请命,超过五百人在知府出行时围堵进谏。 时任苏州知府郑康元本来是军中将佐,军山湖之战后重伤退役,转为文职,哪里受得了这个鸟气,动员府治县属民兵,抓了近百人,期间爆发肢体冲突,重伤数人。 十天后,离苏州不远的松江府已经开始了新一轮度田工作,开始有士绅武力抗拒。 矛盾从南京向外延伸,只是月余时间,就延伸到了整个江南,进而向全国进展。 与以往不同,在这一次政治风暴中,不再是衙门单独推行,朱由榔不再是孤军奋战。 被解放的奴籍、贱籍百姓,在制度改革中获得发展空间的新兴资本家、新官僚们,刚刚萌芽,正在茁壮成长的城镇工人,成为了自己的急先锋。 仅仅是应天府,在光烈十四年元旦以后的十五天内,就有奴籍民众主动举报的藏匿人口,私自蓄奴,违法私刑、集资等案件五百余起。 大多数乡绅们不敢直接和官府对抗,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对上,他们通过收买府县官僚,只是让自家奴婢和佃农在户籍上更改,但却事实上不放人,对下,他们以更严厉的手段封锁消息,禁止奴仆交流串联,维持统治。 但有些东西,只要开了口子,就再也不可能被按住了。 当越来越多的奴籍百姓看到周边,或是亲戚,或是乡邻家发生的变化,怎么可能还静得下来,心安理得的被控制。 若是换在天启崇祯时期,或许给大户人家当佃农、奴仆也不算什么坏事。但现在,朝廷免费在北面募民屯田,还分给种子、农具、耕牛,沿海、沿江发达的工商业所带来的旺盛用工需求,只要有人身自由,还真就不缺饭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有些县份上,甚至出现了不止个例的奴籍民众将违反法令的士绅捆绑送到官府法办。 在一些士绅大族根深蒂固,连当地官府都被完全渗透掌握的地方,佃户和奴婢们得不到衙门的支持,反而被士绅官府联合弹压,干脆拿起武器,与之冲突。 严重的,直接演变为波及数县的内战!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光烈十四年二月,来自北京的天子指示到达,要求都察院、吏部临时组织巡视组,在全国范围内的矛盾重点地区稽查督导。 这已经不再只是改革,这是一场自上而下传达,又自下而上反应的全面社会运动! 斗争不仅仅是在基层,在朝廷内部也在进行,原本在抗清战争时期,出于“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大量革新运动的对立面,也处于官僚系统当中。 从光烈十四年初,到“北京旨意”要求稽查各地废奴、度田、改籍工作要求到达南京的两个月,南京各京畿衙门主动或被动撤职、辞职超过一千人。 浙江、南直、福建等重灾区,有的府县,被彻查待办的官吏超过了当地衙门的一半。 四月,朱由榔祭拜十三陵后巡视山海关,浙江金华府爆发了新法施行以来最严重的冲突事件。 金华知府对朝廷政令阳奉阴违,延缓执行政令,都察院副都御使常延龄带队的巡视组进驻杭州后,派出都察院官员入驻金华,结果被金华知府和当地士绅联手收买,并未上报。 但没想到的是,当地豪绅吴氏家中一名女婢碰巧听闻,主动逃窜,前往杭州揭发。 常延龄闻讯十分重视,要求隔日问询这名女婢,可当天夜里女婢突发疾病,死于钱塘县县衙。 常延龄大怒,杭州通判、钱塘县令革职待审。 当即上书给南京,请枢密院派兵协助,然后亲自赶往金华府。 两日后派往金华东阳县的工作队,遭遇东阳“民变”,十一人惨死。 金华知府、都察院浙江道监察御史被革职审问,牵连出二品大员浙江布政使李若星、吏部郎中周义成等人。 金华抗法势头愈演愈烈,但当地奴籍百姓的抗争行为也此起彼伏,四月二十四,在李定国批复下,御前左军第二师第二协进驻金华。 士绅和奴婢之间的械斗和内战迅速从浙江延伸到福建、江西、广东,最大规模超过万人,死伤近千。 五月初,福建建宁府出现第一例派驻军官被贿赂收买的事例,涉案营将甚至还是西军时期就跟随被李定国的士卒,被他亲自下令枭首,悬头于建宁城门。 五月中,正在南昌闲居的前内阁宰相、文华殿大学士姜曰广亲属涉案,姜曰广向南京和北京分别上疏请罪,圣谕夺太子太傅衔。 现御前右军总兵,桂阳侯马腾云涉案,夺爵,降为三品散阶昭勇将军。 同月,浙江布政使、吏部郎中流吕宋岛,金华知府、杭州通判、钱塘知县等一百三十七人论死,其下一千四百余人论刑。 这只是官员的处置,而那些抗法士绅们,就更为严重了,当然,大多数还等不到衙门来处置,许多都已经被暴动奴婢自己给“解决”了。 运动一直持续到光烈十四年中,才逐渐开始降温,随着军队的入驻,地方秩序重建。 六月,朱由榔抵达大同府,并下诏命山西、北直边军随驾,向北越过长城,前往漠南,诏安北都督张名振和留守太原的李来亨觐见。 而一见到二人,朱由榔就表明的自己来意 要征讨漠北四部! 第99章 只争朝夕 朱由榔要征讨漠北的决定一经言出,让安北、山西诸将都有些懵。 因为这事情朱由榔事前根本没有和内阁商议过,只是与李定国、李过等宿将有私下言语。 而且现在西北边虽然硬仗已经打完,但还未结束收尾,就贸然和漠北四部开战,是不是有些太过急促了?何况朱由榔还要亲征! 但张名振、李来亨逐渐冷静下来,发现现在征讨漠北,还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漠北和准噶尔不一样,无论是战斗力还是装备水平都差远了,更重要的是,从林丹汗死后,整个漠北都一直处于分裂状态。 即使是之前皇太极会盟喀尔喀,也只是拉拢了漠南部落,历史上清廷想要掌控漠北,已经是康熙时候的事了。 在此之前,明廷不敢轻易对漠北动手,一则是当时北伐刚结束,的确力有未逮;二则也是担心打草惊蛇,让漠西卫拉特蒙古和喀尔喀诸部联合起来,到时候事情就难办了。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准噶尔已经被打垮,整个漠西都暴露在西征明军的兵锋之下,再也没法与漠北呼应。 而张名振从去年就开始的行动,集结拉拢漠南人马,和漠北对抗,削弱四部实力,又继续分化漠北四部。事实上,漠北内部的抵抗意志也并不强烈。 此时的蒙古早就和明初时期不一样了,毕竟那时候北边还有一个北元朝廷在,蒙古各部还有凝聚人心的共主。 而现在却是各自为政,各有想法,还在中原王朝的一再打击和削弱下愈加疲惫。 而西征开战后,大明在北方建立的后勤系统,只要稍稍调配,就能继续供应北方,不如趁着西征还未结束,无需以后再次征发劳役,一次性将漠西和漠北问题全部解决。 张名振当即表示,自己的安北都督府,能动员一万五千以上胡骑,加上本部骑兵也有七千以上,合计两万三千骑兵。 而李来亨手中的人马,是原本用来以备西征军意外,不时之需的,现在西征军大胜,倒是也能抽身,包括御前中军一个师,后军一个师,合计近三万,还有山西都督府郝摇旗的一万五千边军。 加上朱由榔本人随驾的三千殿前司侍卫,合计步骑七万余 内阁大学士堵胤锡留守北京总理粮草 六月初七,圣驾亲征 同日,西北传来捷报,富平侯岳镇邦于伊犁追上了西窜的满清余孽,斩首三千籍,俘虏两千。 僧格再次为张煌言所破,自带少数亲信逃亡哈萨克 张煌言上疏请示 圣谕命理藩院下文书与哈萨克汗国,交出僧格等一干贼酋,否则以从逆处置。 六月十五,圣驾抵达察哈尔 哈萨克汗国拖延,拒不交出人犯,张煌言命西征军备战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41节 二十四,圣谕理藩院文书与漠北诸部,要求各汗前来燕然山(即蒙古杭爱山)会盟。 三音诺颜部、土谢图汗响应,科布多部以汗王染病拒绝,车臣汗观望。 七月十五日,以科布多部不遵上谕,命安北都督讨,张名振、郝摇旗携步骑三万,伐之。 三日后,土尔扈特部、扎哈沁部降 二十四日,明军陷科布多,斩首四千,杜尔伯特部降。 二十八日,车臣汗请罪 阿勒坦七部负隅顽抗,郝摇旗以步骑一万击之,斩首三千,擒杀贼酋,枭首示众。 八月初三,燕然山会盟 扎萨克、车臣、三音诺颜、土谢图汗、唐努乌梁海漠北诸大部,兼四十六小部,觐见大明天子。 各部首领百余,于燕然山下歃血为誓 漠北喀尔喀诸部,共尊大明天子为蒙古大汗,凡无论漠南漠北,北海(贝加尔湖)以南,皆尊圣谕,不得违逆,有违此誓,为长生天所弃,天下共诛之。 嗣子入朝、改姓并部,设官立衙,进贡朝拜,效漠南会盟旧例。 盟约内容用刀斧刻于燕然山石壁之上 朱由榔下旨,升安北都督府为安北大都护府,下设乌梁海、车臣、燕然、漠南四都督府。 另以王愬为安西都督,暂时统辖漠西卫拉特蒙古旧地,方便清缴。 ------------------------------------- 燕然山下,正是草长马肥之时,茫茫草原,到处可见出来放牧的牧民 扶老携幼,赶羊牵牛 大明带来的不仅仅只是威慑和征服,还有和平与互贸 山下乌里雅苏台河畔,是喀尔喀蒙古的核心地区 从明年起,这里将逐渐修筑起一座棱形城堡,作为未来的燕然都督府驻地。 燕然山大概是整个漠北草原里,最为雄伟绵延的山脉,故而自东汉起,这里就成为见证无数来自中原、或者草原的征服者们,铭刻自己不朽功勋的绝佳丰碑。 为了寻找东汉和隋唐遗留下的燕然石刻,理藩院官员们花了不少功夫 最后在燕然山脉中间位置,询问当地人,找到了一片相较于其他地方,意外平整,刻有花纹的山崖。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待官员清理,仔细观摩后,方确认,正是东汉永元元年,车骑将军窦宪北伐匈奴,追击三千里后,勒石记功,班固所撰《封燕然山铭》。 “惟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汉元舅曰车骑将军窦宪,寅亮圣明,登翼王室,纳于大麓,维清缉熙。乃与执金吾耿秉,述职巡御……” “于是域灭区殚,反旆而旋,考传验图,穷览其山川。遂逾涿邪,跨安侯,乘燕然,蹑冒顿之区落,焚老上之龙庭。上以摅高、文之宿愤,光祖宗之玄灵;下以安固后嗣,恢拓境宇,振大汉之天声。” “铄王师兮征荒裔,剿凶虐兮截海外。夐其邈兮亘地界,封神丘兮建隆嵑,熙帝载兮振万世!” 这可谓是石破天惊的发现了,带队官吏立即汇报天子,朱由榔下旨,专门从内帑拨款,令都督府修缮燕然石刻,恢复原貌,并保护起来,在旁边另开石壁,将此番北巡会盟内容刊刻上去。 “惟光烈十四年七月,圣人北巡,大明安北都督张、山西都督郝、枢密院都承旨李诸臣随,乃宣威远藩,以示僚属,惩讨佞贰。” “鹰扬之校,螭虎之士,爰该六师,暨北蒙古、东胡女真、西戎瓦剌、南蛮群凶之辈,尽已伏诛。侯王君长之群,忝列殿下;大邦远国之君,恭拜陛前。” “唯北海夷属,喀尔喀者,未能朝附,故今神圣亲御,元戎轻武,骁骑七万,长驱拨乱。” “见昔汉故前烈,峥嵘旧事,乃立新勋,勒以记之!” 事罢,朱由榔带着上万铁骑,巡游燕然山南北,直至乌梁海而还。 八月中,张煌言率步骑两万征哈萨克,斩首两千,哈萨克上表请罪、朝贡,并献僧格首级。 阿济格、满达海余百人,逃亡俄罗斯。 张煌言派人通知俄罗斯布拉茨克地区行政长官,要求供出阿济格、满达海等逃犯一百二十人。 同月,青藏地区的和硕特蒙古汗国派使者觐见。 和硕特蒙古即是厄鲁特蒙古,与卫拉特蒙古同源同种,都是以前明中期瓦剌政权的一部分。 只是后来分化成了两部,一部留在漠西草原,一部则在青藏高原扎根。 和硕特蒙古早在皇太极时期就向后金称臣,这也是历史上后来清廷对青藏地区宣称的合法性来源。 可以说,在十三世纪以后的东亚地区,其实蒙古大汗的宣称合法性要比天朝上国皇帝来得强。知道十七世纪到十八世纪,俄罗斯东扩,清朝西进,将原本的蒙古势力范围瓜分殆尽。 朱由榔迫切的要西征准噶尔、北讨喀尔喀,事实上就是希望在俄罗斯东扩完成之前,蒙古体系解体之前,尽可能为中国争取到更多的利益。这是历史上清朝的历史使命之一,现在朱由榔代替了它,当然渴望比其做得更好。 第100章 又来南国踏芳枝 高原苦寒,且漠北、漠西刚定,朱由榔不愿意过度刺激和硕特汗国。 现在和硕特当政的大汗,是曾经草原一代雄主固始汗长子,号为达延鄂齐尔汗。 和硕特部由于地理原因,其实军事和经济实力并不强劲,甚至不如准噶尔。但同样是由于地理原因,中原地区想要用军事手段攻克,却也十分麻烦。 对此,曾经经略过川陕西陲的文安之在退休后,倒是给朱由榔上过一个奏章,论及此事。 他认为乌斯藏之事,重不在于军事,而在于经济。 青藏物资匮乏,其实常年依赖于和内地的茶马贸易,现在清廷覆灭,和硕特独木难支,其实已经没有太多选择,况且此前自明初起,青藏也一直向明廷朝贡。 所以可以先实施羁縻的宗藩朝贡,加深内地和青藏的经济联系,用十到二十年的时间,逐渐蚕食,最后攫取直接统治的权力。否则以青藏的特殊地域条件,以及特殊的文化宗教环境,一旦战事陷入困顿,很容易出大问题。 当然,缓和不等于纵容,恩威并施也是必要的。 所以朱由榔虽然采纳了文安之的意见,但在具体实施上,还是有所斟酌。 面对和硕特的进贡,朱由榔要求达延鄂齐尔汗必须派出自己的嫡子入朝任官,事实上也就是做人质了。 并且在四川、甘肃延青藏开设十三个互贸司的同时,和硕特每年需向朝廷进贡至少四千匹河曲战马。 如今漠西蒙古覆灭,漠北臣服,哈萨克朝贡,整个东亚地区的蒙古势力尽皆匍匐于明廷威势之下,朱由榔不相信他和硕特有多大胆子,敢和自己正面相抗。 果然,只是半月以后,达延鄂齐尔汗就答复全盘接受了明廷条件,向大明称臣,并进贡战马、皮毛,命嫡子入朝。 但前往送信的理藩院官员,也反馈了一个值得深思的特殊问题,就是现在青藏地区,藏传佛教喇嘛们的权力正在扩大,和硕特可汗的权力恐怕未见得稳固。 ------------------------------------- 九月,俄罗斯方面宣称没有见到阿济格、满达海等逃犯,但张煌言掌握了实切证据,立即驳斥,勒令俄罗斯方面在十月前供出逃犯。 俄罗斯方面见装傻没法混过去,又表示阿济格、满达海等人确系逃入俄罗斯,但俄方认为,准噶尔并非明廷属国,阿济格、满达海也并非明人,明方无权索要。 消息传到朱由榔这,直接命理藩院修改了说辞,然后让岳镇邦领四千甘肃骑兵和抚远三营的索伦将士陈兵中俄势力边界。 在新的外交公函中,明廷正式宣布,就在不久之前,喀尔喀、和硕特诸部蒙古均已经承认大明天子兼任蒙古大汗,作为蒙古公主的地位。 作为蒙古大汗,卫拉特蒙古是其势力范围内的分支,理应有处置权力。 限期俄方十五日内给出答复并交还逃犯,否则天可汗不保证俄方在布拉茨克、巴尔纳廓等地的安全。 同时,抚远三营以追击逃犯的名义,在布拉茨克边缘地区巡游,并攻灭了数个负隅顽抗的卫拉特蒙古部落。 九月二十日,明方以沈平鸿为代表,俄方以奥伦堡地区长官契卡洛夫为代表。 双方经过两天的谈判,就逃犯遣返问题达成一致,并第一次划定了中俄双方在西部的临时势力边界。 巴尔喀什湖至乌梁海、北海以南,归属明方 由于谈判地点是在勒布什,所以也称《勒布什条约》。 十月,朱由榔离开草原南下 先是抵达陕西,看望了被运回的西征军伤残将士,然后继续南下四川,在成都呆了半月有余。 并召见了和硕特可汗派遣觐见的使者,向和硕特赏赐了蜀锦百匹、盐茶各二百石。 等朱由榔从四川东进到湖广时,已经是冬天了。 这时候朱由榔突然有了兴致,不想根据计划直接东返南京,而是打算向南去广东肇庆故地看一看。 当然,身边人也从中体会到别样意味 此时的京中可依旧不平静 年前就开始的政治风暴仍然在继续,虽然已经度过了最激烈的阶段,但并不意味着就此平息。 在过去近一年的时间中,京畿衙门里,二十二名侍郎级以上高官被罢免,占总数的四成。内阁的压力越来越重,文渊阁大学士陈邦彦两次向朱由榔上书请辞。 同在内阁的朱天麟,明明在北京,与事无涉,也被迫上了请辞奏章,就连一向强硬的张同敞也不能幸免。 虽然这些请辞奏章都被驳回,但表现的,却是内阁宰相们已经快要承担不住越来越重的政治风险了。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一向作为舆论风暴眼,在京主持替朱由榔施行各项改革措施的陈子壮,却是从来没有上过请辞奏章。 一力承担,稳定朝局 但朱由榔明白,越是如此,恐怕这位自肇庆起,就入阁追随自己的老臣是真的动了退隐之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同样担心的不只是陈子壮,还有已经致仕的瞿式耜。 瞿式耜今年已经七十一,致仕后不问朝政,但他的特殊身份毕竟摆在那里。由于他是钱谦益的得意门生,又是昔日东林中坚之一,且在东林士大夫中,瞿式耜大概是混的最好的。甚至可以说,只以政治威望而论,他是当之无愧的当世第二人,士大夫第一人。 十二年为相,从当今天子还是一介闲散宗室时,就慨然相随,起肇庆,抚两广,收民军,战尧山,征江南,伐中原,八载而定天下。每一项丰功伟绩的背后,都少不了这位在朝中朱由榔的定海神针。 于是乎,风暴开始后,许多保守派都希望瞿式耜能够出山,哪怕能劝说一下天子不要一意孤行也好。就算劝不动,保守派有了这样一尊大神站队,声势少说也得再涨上七八分。 毕竟哪怕在民间老百姓的口中,瞿式耜瞿老相公,可是诸葛武侯、房谋杜断般的人物,影响力不言而喻。 但是,这位明明从学术、资历和从政风格都打着保守派痕迹的老丞相,却在整个过程中都保持了沉默。 他闭门不出,让自家儿子把所有门贴全部撕开,公示于院墙之外。 不到十日,就无人再敢登门。 并严令家中子侄,不得参与站队,该当兵的好好当兵,该读书的用心读书。 只是,瞿式耜毕竟还是心忧社稷,心忧大明,也心忧天子的。 瞿式耜和朱由榔之间的感情,不能用简单的君臣之义概括,更有一番亦师亦友的情分在。 当朱由榔刚刚来到这个陌生世界时,瞿式耜的名字是身边唯一他听过,并且知道值得信任的人。 所以只是当天,他就立刻让所有人返回肇庆,把国家大事全权托付给瞿式耜。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42节 那时候的朱由榔,在政治上还是个雏鸟,无知得可怜,所以额外信赖这位老臣。而瞿式耜也用百倍的忠诚与热忱回馈与他,并扶持他逐渐熟悉和成长为一名合格的领导者,合格的政治领袖。 朱由榔是将瞿式耜看做自己的师长的,故而他未尝没有担心过瞿式耜会如何选择。 瞿式耜没有让他失望,但他也明白,自己应该,也必须给这位老臣一个交代。这种交代不是政治上的,甚至不是君臣间的,而是他与瞿式耜个人间的。 光烈十五年春,朱由榔终于回到了肇庆 而在此之前,瞿式耜已经在这里等了他半月了。 第101章 凭栏静听潇潇雨 肇庆城内,丽谯楼,正值初春,芳草萋萋 丽谯楼过去被作为大明中枢三年有余,朱由榔在这里度过了自己最为艰苦的岁月,那红色砖墙,似乎能勾起人的过往回忆。 池塘边,殿前司的侍卫们已经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戒严完备。 朱由榔亲自搀扶着行动已经有所不便的瞿式耜,杵着拐杖,缓缓踱步。 “自东征以来,陛下已经十年没有来过肇庆了吧?” 瞿式耜似乎心情不错,气色照人,笑着道 朱由榔颔首 “是十一年。” 瞿式耜也微微点头,他比起十一年前,头发花白了不少,身子也更加消瘦,只是峥嵘的颧骨依旧能有很强分辨力。 两人稍稍寒暄,但最后还是切入了正题 “陛下出京已有一年多了,不担心京中吗?” 朱由榔摇头 “朕相信陈相公和一众阁老,他们都是见惯了风雨的干将、老臣,哪里会被这点小浪难住?” 瞿式耜闻言却是长叹一声,缓缓道 “陛下,可不是小风小浪啊。” “陛下可知,自你离京以后,京中几乎乱成一团,金陵大学的学生几度停课数月,从承天门到太平街,不是游行、请命,就是直接冲突、斗殴。各个衙门,人人自危,所有人都在忙着站队,今天说这个误国误民,明天讲那个居心妥测。” “金华案发,牵动整个江南,继而是湖广、两广,就连着肇庆,都倒了一个通判,两个知县。去年六月时,刑部每天至少要审定一百起死囚,其实根本就没审什么。更多的,如衢州、南昌、袁州,士民之间,攻讦揭发直接演变为械斗,多者涉及万人,伤亡过千……” “朕知道。” 朱由榔突然微微回应 “锦衣卫和中书署每月都要递密折给我,这些事情,我都知道。” 不知不觉间,朱由榔已经开始用“我”自称。 瞿式耜默然,接着止步,扶着拐杖望向朱由榔,一字一顿道 “陛下是有雄才大略的帝王,心中抱负非常人,甚至不是朝中那些所谓聪明人能够猜测出来的。老臣知道,从肇庆时就知道。” “可是陛下,老臣记得你在肇庆时曾对我们说过,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 随即望着丽谯楼那血红的宫墙长叹 “老臣其实不是个有本事的人,至少在昔日崇祯朝,是玩不过周延儒、温体仁他们的。世人皆道臣是武侯再世,殊不知若臣真有武侯的本领,当初肇庆时,又何须陛下只身犯险,跑到龙场歃血盟誓,换得一线生机?” “可国家危难,社稷倾覆,不本就是老臣这一代人的责任吗?当年天启、崇祯时,党同伐异,私下攻讦,坐视天下崩坏,难道臣又真的干净吗?所以老臣遇到陛下,便是下定决心辅佐陛下,光复大明,为此不惜残躯!” 朱由榔诚恳道 “若无瞿卿,我早不过清虏铁蹄下孤魂一缕。” 瞿式耜却是摇头 “老臣并非是为了自夸” 随后又看向朱由榔 “老臣是想说,老臣这一代人的使命已经完成了,陛下又何曾愧对自己的使命呢?什么千秋万代的事,老臣不想说,陛下也不爱听,只道人生百年,能成一事,就已然无憾。陛下起危难之时,负天下人望,只手扶社稷,八年而定天下,威震四海,平蒙古,受西域,靖西南,绥海疆。推行改革,国库丰饶,民生得百年未有之盛!” “比之汉武唐宗,何有逊色?” “陛下,又有什么遗憾的呢?” 朱由榔心下感动莫名,非是真正的知己,是不会这样问的。 其他大臣,大多也就是用千秋万代之言来搪塞自己,但瞿式耜不会,也不需要。他的意思很明显,人生不过百年,朱由榔所做的功业,已经足够彪炳史册,垂范不朽了,又何必还要冒险呢?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有些事情,就算不尽人意,也不是朱由榔的责任啊! 自北巡以后,所有人都在猜测天子为什么要怎么做,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大多数人都认为皇帝这是要清理功臣,加强皇权 但只有瞿式耜明白,朱由榔,有着更大的志向,这位天子,从来不屑于那些私阴见不得人的权术手段! 朱由榔握住瞿式耜的手,感慨道 “瞿卿知我!” 随即稍稍沉默,而后反是问道 “瞿卿以为,我的志向是什么?” 瞿式耜思忖良久,却是突然笑言,半开玩笑的回答 “陛下欲复三代大同之治。” 朱由榔愕然,似乎感觉就像突然被人看透一样 但瞿式耜又继续叹道 “可是陛下又知道,自己在世之时,是见不到的,甚至百年,数百年都未必能见到。故而,陛下就想在自己有生之年,尽可能的为后人留一些经验,哪怕是失败的经验,臣言如何?” 朱由榔再次沉默,随后颔首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也许等我死了以后,陈子龙、吴伟业他们说得是对的,自古革新,大多不如愿,甚至更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孔子也说嘛,‘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我能管得了自己,管得了儿子,还能再管孙子,曾孙吗?宋徽宗何尝不是神宗之后,秦始皇、隋文帝难道不是英明神武?上千年的沉疴积弊,寄期望于一两代人就翻天覆地,不现实。” “现在他们闹得再凶,闹得再大,毕竟翻不起多大浪,不是因为他们不能,而是因为我在。” “可我总有不在的一天啊,难道能杀光吗?杀人取多大作用?太祖皇帝杀得还少?规律在那里,人心在那里,自汉代到宋明,千年历史的车辙在那里,不会这么容易的。” 是啊,现在朝中也好,民间也罢,看起来是革新派全面胜利,保守派哑然失声。可这些革新派之所以是革新派,不就是因为皇帝主张革新吗?有多少“打着红旗反红旗”,又有多少表面无言,内心观望。真的有人愿意把上千年积累的特权拱手相让吗? “所以我想离京,看看如果我不在,是个什么样子。当然,这其实是自欺欺人,他们知道,所有人都知道,我到底还是会回来的。” “但我总想试试啊,毕竟从来没有人试过,万一成功了呢?就算最后真的人亡政息,可这几十年间的改变就在那里,总会有人记得的。秦二世而亡,可秦法又延续何止百代?刘邦也是反秦起家,但他最后也必须要继承秦法不是吗?” 朱由榔仿佛是工作多年的中年人,和知心朋友倾诉自己这些年的心路历程。 瞿式耜只是静静听着 春风习习,渐起小雨,潇潇而落,二人立于长亭,已近傍晚 分别之时,瞿式耜忽然道 “世人皆道陛下权术了得,善于驭人,可臣知道,陛下从来就没有玩弄过什么权术,对臣僚,对将士,对百姓,陛下是真的推心置腹,有始有终。” “孟子说‘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把别人的痛苦,当做自己的痛苦,把别人幸福,看做自己的幸福,这样的人,便是圣贤。大明三百年科举取士,臣见过不知多少读书人,四书五经滚瓜烂熟,却无一个,是真的圣贤。” “但是陛下你,正是这样的人啊!” 瞿式耜说出这话时,却全然没有丝毫拍马屁的样子,而是拳拳真情实意。 “故而,臣希望陛下不只是对他人,也要对自己,有始有终!” 言罢郑重躬身一拜 朱由榔看着夜色,愣住良久。 第102章 故国人民有所思 在肇庆,朱由榔四处巡视了一个月,到处都留下了自己的足迹。 曾经南迁朝廷军工生产中心佛山镇,现在已经逐渐成长为每年出铁一千万斤的煤铁重镇。只是随着军事工业向北转移,佛山现在更多的是进行民用产品生产,比如农具、铁锅等等,由于品质优良,远销海内外。 一批两广的实业资本家们,已经将生意延伸到印度和中东,那边的冶铁技术远不如大明,故而产品虽然昂贵,却也不乏销路。 而安南战役结束后,东亚地区最优质的煤矿之一,越南的鸿基煤矿,也进入了明廷的势力范围,通过海运运到佛山也就是两三日功夫。 而像佛山这样的冶铁重镇,现在大明还有四个,湖广的大冶、应天的马鞍山、四川临邛、山西太原。 加上各类中小铁矿,目前大明每年冶铁量,仅是官营企业,就将近五千万斤,而民营企业的产量,大概是这个数字的两倍以上。 也就是说大明每年的产铁量已经超过了十万吨。要知道,英国工业革命初期,钢铁产量也不过十五万吨,这个时代,英国每年冶铁怕也就万吨左右,而明朝初期,洪武年间每年冶铁量也只有万吨左右。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大明已经进入了工业革命,毕竟中国的人口、土地、矿产丰富程度,本来就是英国的十倍以上。 所以朱由榔最看重的不是产铁量,而是这个数字背后的意义 钢铁不是凭空诞生的,年产十万吨的背后,意味着多少官营、民营企业的出现,多少工人数量的增长,实业和金融资本的茁壮成长。 这些,才是工业革命爆发的先决条件。 看完佛山之后,朱由榔又前往广州市舶司,那里,听说正在效仿同时期已经出现了的荷兰阿姆斯特丹,建立证券交易所。 但工作很不顺利,不得不说,主政官员思想还是很开放大胆的,两广、福建地区出身的官吏,和他们这里的商人一样,善于接受新兴事物。 可大明和荷兰的情况到底有所不同,荷兰在建立证券交易所之前,民间已经有大量的股份交易作为基础了。而现在的大明,由于经济体量过于庞大 ,相较之,经济活动的密度也就小得多,反而条件不充分。 对此朱由榔鼓励了尝试的官员,不必急于一时,国内资本市场的规范和成长,至少还需要一二十年的时间,一步一个脚印,先把市舶司的土地买卖和房地产投资问题规范起来。 可以说,广东一行,让朱由榔原本萧索和迷茫的内心,突然振奋了起来。 在新法颁布以后,广东沿海,是南方受冲击最小的地区。 盖因这里从光烈初年,就已经逐渐进入经济转型,经过十四五年,旧貌换新颜。 越来越多的工厂、企业,拔地而起。仅广州一府,企业注册数就超过了四千,务工人数超过二十万。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43节 如果放眼整个广东,这个数字大概还要增长两倍。 而最让朱由榔惊喜的,还是在广州府的另一项发现。 这还是朱由榔让随行的中书署官吏,去乡间调查寻访发现的。 由于整个广东,大量青壮劳动力向沿海聚集,参与工商业生产,导致许多土地空余抛闲。 而就在这种背景下,一种完全基于民间自发的,崭新农业生产模式诞生了。 进城务工的农民,依然保留着自己的土地,但他们却没法耕种。于是乎,务工农户就和留乡农户达成了契约。 务工农户将自家土地折为股本,留乡农户则将农具、耕牛折为股本,双方共同在官府登记,成立企业。 务工者把土地留在乡里,由企业统一耕作,每年产粮按股本分配给各家农户。而雇佣耕种的农民,则按照经营成本发放工资,如果有用到农具和耕牛的,按股本折算。 也就是说,这时候,在这种“农业合作社”形式下,种地的农民从佃户和自耕农,变成了股东和农业工人。 务工百姓从沿海城市所获得的的财富,又可以以股份增持的方法投资反哺到家乡的合作公司当中。 当然,这和后世建国早期的农业合作社不是一回事,财产并不是集体所有的,而是按照股份分配,遵从的也是市场规律,而非计划经济,反而恰恰是私人资本发展的形式,类似于新世纪的农村信用社或者农垦公司。 真正具有重大意义的关键在于,在这样的整个农业生产过程中 原本的地主-佃农模式被打破了,封建土地主被排斥在外。至于在广州,更多的不是排斥,而是这些地主已经在工商业浪潮中,转化为资本投资者。 农民通过经济上的自我合作,完成了农业生产资料的整合,从而变成一个有力的市场主体,参与竞争。 而这整个过程中,没有来自朱由榔的“高瞻远瞩”,没有来自中央或者地方衙门的引导或者干涉。 全部,都是当地百姓,在沿海工商业市场化浪潮中,自己摸索、探寻,最后实践出来的方法、道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仅在广州一府,这种形式的农业企业,就多达两百余,其中少的有三四十户,多的有六七百户。 新的农业生产秩序,解放了大量小农经济下,被束缚在土地上的劳动力。 其实从宋代以后,我国就逐渐进入了地少人多的状态。而明代以后,随着作物引进和农业技术进步,农业人口事实上已经开始过剩。 如果不加以改变,最后就会变成清朝那样,粮食产量、人口激增,却反而导致人民的普遍贫困。 朱由榔对于广东的改变叹为观止,商业契约与合同已经深入到千家万户,老百姓的日常生活。 去年一年,《民律》施行以后,全国的民事案件,三分之一都发生在广东。 这并不是因为广东治安不好,而是因为过去广东的经济司法氛围,更加浓郁。 过去诸如合同分歧,贷还款延期,股份、财产、期货谈判之类的事情,还没有多少人认为,这是应该通过国家司法程序进行公证和申诉的。 而广东最先迈出了这一步 也正因为如此,广东本地出现了大量的,不以考功名为目的,主动考入中小学学习的读书人。 他们不是为了做官,而是为了学习律法,从而成为讼师(律师),或者工商企业的司法代表。 过去,封建时代的朝廷官员,总是以“少讼、无讼”为荣,认为一个地方的老百姓喜欢打官司,是道德败坏的体现。 比如江西人喜欢打官司,就被官场中儒家士大夫们认为是“奸民”。 但事实上,将分歧付诸司法,敢于,善于用法律武器界定经济社会生活,才是近代化的标志。实际上,越“好讼”的地方,商业经济也往往越发达。 朱由榔的振奋之处,也就来源于此 过去,他在南京,在江浙,虽然奋发改革,但总是能感觉到那几千年积弊所带来的的历史必然性,宛若铜墙铁壁般矗立在那里,让人望而生畏。 而现在,他却在广州感觉到了另一种“历史必然性”。 人民并不愚昧,也许在某个历史的岔路口,他们需要少数人为他们撬动轨道,但当选择摆在面前时,他们知道哪个是好,哪个是坏。 不只是他朱由榔唤醒了他们,他们也在选择自己。 那些被波及的既得利益者固然不会善罢甘休,可这些已经追上浩浩历史洪流的人们,难道就会束手就擒吗? 不会的,他会思考,他们会探索,人民的未来由他们自己决定。自己也需是第一个打开门的人,但绝对不是最后一个跨过门槛的人! 正是神都有事时,又来南国踏芳枝。 青松怒向苍天发,败叶纷随碧水驰。 一阵风雷惊世界,满街红绿走旌旗。 凭栏静听潇潇雨,故国人民有所思。 第103章 大江东去(结局上) “度田以光烈十四年元旦为界,全国含十三布政使司、两京,共有耕地五百八十二万顷,约两亿九千二百万亩。” “在册丁口两千一百五十万,人口约九千八百万。” 江西,鄱阳湖畔,昔日军山湖战场遗址之侧,正是数年前朱由榔下旨敕建的忠烈祠。 祠中供奉着军山湖一战,牺牲的两万一千五百余名将士。 为此,专门在祠堂正门内树立的一座宽百步,高八尺的长廊,把牺牲将士的姓名刻上去。 但事实上,真正能找到姓名的,只有不到一半,许多基层士卒,甚至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祠堂内,还有塔天宝、马进忠等十余位在战役里牺牲的将领牌位。 塔天宝,也是皇家亲自供奉的“军山湖神”。 朱由榔一边静静看着长廊上雕刻的名字,一边听着身后中书侍郎谢颖的汇报。 然后发问道 “关外的呢?还有安南那边,不是也去了很多投资吗?” 谢颖接着道 “关外主要是辽宁、甘肃经略司,其实主要是东北的辽宁,这五年来屯垦,大约有耕地九百五十万亩,只是考虑到人口不多,人均耕地反而是关内的四五倍以上。” 朱由榔微微颔首 “东北气候苦寒,且一年一熟,应当的。那南边呢?” 谢颖也是昨天才收到南京递过来,有关这次时隔十年度田和人口统计的数据,但他的记性非常好,又给朱由榔做了快十年的秘书,只是看了几眼就记得差不多了,根本不需要看稿子。 “安南、暹罗、缅甸、吕宋等地,华商投资很多,尤其是福建、浙江的商人,在那边建有不少庄园,雇佣本地人屯垦,产出粮食又输送回国内市场。” “只是这些土地难以统计,分散太广,只从户部、通贸署、理藩院的登记数据来看,大约在一千万亩左右,实际数据可能要多两到三成。” 关外,尤其是东南亚,土地不限兼并,所以许多国内资本动了心思,向外投资,设立庄园,几年下来倒是也颇具成效。 说到这里,谢颖也笑了起来 “这两年粮食产量一直增长,虽然江西、河南、山东也遭了些洪涝灾害,但朝廷普及新作物,还有关外的粮食输入,如今江南地区米价已然跌到了一石一百八十文,北直、河南米价也不过二百四十文以内,比记载的永乐、宣德年间还要低啊!” 朱由榔稍稍点头,却是吩咐道 “也要嘱咐内阁,注意征购粮食调运,不要让谷贱伤农。” “在保障粮食安全的前提下,可以鼓励民间,搞一些经济作物,或者养殖业嘛,百姓吃饱了,也该吃得更好,更丰富些,这些也是亟待开发的市场啊。” 谢颖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挥笔写下,这些天子的意见都是要事后总结为条陈,回报内阁讨论的。 说到此处,朱由榔有些踟蹰,接着道 “广州那边乡村的模式……” 他稍稍愣了一下,还是摇头 “算了,朝廷就不要干涉了,这种事情,还是要看民间自发,衙门切记不可拔苗助长,百姓有这个需求,朝廷再从政策上给与便利,在此之前,理应静待自由发展。” 谢颖再次允诺 于是,朱由榔又在忠烈祠看了看,然后就有随驾的中书舍人前来禀报 “陛下,宁宇都督到了。” 宁宇都督便是李定国,其实他现在已经不是都督了,早已升为大都督同知,后来又改任枢密使,只是大家都这么习惯称呼他。 “宁宇来啦,引他进来吧!” 朱由榔当即道 时光荏苒,李定国现在也已经是年越不惑的中年人了。 君臣二人,各自都已经留了长须,比起十五年前初见之时,少年意气,风华正茂,不免又是一番滋味。 “宁宇这些天不好受吧?” 君臣二人矗立在忠烈祠正中的碑文之前,朱由榔轻声问道 李定国长叹 这一年多来,他都不太好受 一场政治风暴所牵连的,不仅仅只是官僚和士绅,军队也在其中。 战争已经结束七年,许多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现在却又变成了敌人。 曾经许多可以舍生忘死的忠勇之士,如今却变成了作威作福的官老爷。 壮士断腕,何其难也! 一年之内,被查办的营级以上军官,超过了两百人。 好在经过十多年建设,军队的体制化、政治化已经卓有成效。军中基层军官,基本上都出自军校,且调动程序成熟,早已不是兵为将有的时候了,所以并没有出太大动乱。 只是毕竟都是些老兄弟,下起手来还是颇有唏嘘。 朱由榔亦是叹息 “是啊,宁宇你也是民军出身,当初揭竿而起,也是被逼无奈,活不下去。官府地主不让人活,所以要造反!” “后来清兵南下,烧杀抢掠,女真鞑子不让人活,所以要抗清!” “如今鞑子被打跑了,昔日的朝廷也早已稀巴烂,都说我是个大明皇帝,可须知,我这个朱皇帝也是你们这帮子当年的‘反贼’抬上来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所以,江南那些个世家大族们怎么样,我不稀奇,可为何当年龙场歃血的老弟兄,也变成了这样呢?” 李定国知道,天子这是在说去年的马腾云和王道亨两案。 二人都是当年参加过龙场盟誓的西军、顺军余部将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44节 “你回去时,告诉他们” 朱由榔沉默良久,突然道 “荣华富贵,只要有朕,有朱明皇室的一天,就绝对有他们的一分!我内帑每年进项不下数百万,有海务公司,有银行,皇室集团航运、地产、出版、贸易,以后还会有金融、期货、股市。” “都说我是勤勉之君,殊不知朕恰恰是这大明最富有的人!” 这也是光烈朝皇室从来不需要征收金花银作为内帑的原因,在从光烈初年开始的市场浪潮中,皇室本身就是佼佼者。纵使朱由榔本人并不贪婪,对于财富也无所谓渴望。但为了有力量做成一些事情,为了成为经济转型的榜样。皇室本身,就成为了整个大明资本市场中,天字第一号的大资本集团。 皇室占股的海务公司,是整个亚洲地区最大的海洋商贸集团;皇家银行每年的利润,可以和一省商税媲美;曾经只是为了普及教材和降低印刷成本,启发民智的启民书社,现在是全国最大的印刷出版商,控股《启民报》,还有全国的教材出版。 除此之外,皇室在市舶司自贸区的房地产和土地买卖;吕宋、中南半岛的殖民地庄园、矿产,也各有不小财产。 根据大管家皇后王芷统计,仅是光烈十四年,皇室一年的利润分红就高达三百八十万。 这还只是利润,如果算资产总数,大概是利润的十倍以上。 而在支出方面,除了每年固定的教育投资和奖学金外,皇室成员的消耗,满打满算还不到二十万。 “可我这个皇帝,本来就人丁单薄,除了太后,还有老婆孩子,其实花不了多少。我也定了规矩,从我这代起,凡宗室出三代五服者,不记族谱,自力更生。” 朱由榔看着那铁画银钩的碑文,缓缓道 “他们如果想坐吃山空,我分一份股份出来便是,不说世世代代永享富贵,保他子孙衣食无忧断然没问题。想要个长远行当的,皇室给投资,给贷款,只要说一声,这么多年的交情,有什么不能给的?” “但只有一点,不要想着那些人一样,兼土蓄奴,贪赃枉法,欺上瞒下,靠着刮地皮养自家富贵!” “谁要是跨过这条红线,就不要怪朕无情!” 李定国闻言默然,随后称是。 第104章 大江东去(结局下) 光烈十五年晚夏,天子终于回到了南京 距离那场政治风暴,已经过去了一年半。 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无论国内外,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外部,准噶尔的覆灭,漠北臣服,和硕特进贡,大明在边疆地区的外部威胁,已经被全部荡平。 在内部,新法改革跨步前进,二次度田,废除奴籍、贱籍,限制兼并,打击豪强地主,都引发了轩然大波,在全国各地,尤其是长江以南,引发巨大社会冲突。 部分地区甚至发展为内战性质的群体械斗,在审查、冲突以及其他运动中死伤人数,合计恐怕不下十万。 短短一年半内,南京城中的人心可谓是如同坐过山车般,时上时下。 现在,天子总算是回来了。 人心这种东西,总是奇妙,静极思动,动极思静 到了现在这一步,所有人的想法大概都是——无论如何,总算是有个结尾了。 在南京城郊,首相陈子壮带领文武百官,恭贺陛下凯旋。 而在朱由榔亲自携着这一年半来,最为辛苦的首相一同登车后,在车上,陈子壮却是再也无法掩盖疲惫,向朱由榔请辞。 “还请陈相公为朕站完这最后一班吧!” 朱由榔握住对方的手,恳切道 他知道,陈子壮本来就是比较传统的士大夫,能够为他做到今天这个地步,真可谓是把君臣之义看得极重了。 陈子壮明白天子的意思,郑重称是,无论如何,他要干完自己这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首相的五年任期。 朝阳缓缓而升,两侧的官吏、市民宛若浪潮般,一眼望不到头,南京人口已破百万,这没什么稀奇的,朱由榔见过不止一次。 自肇庆起兵以来,已经快十六年了,朱由榔有时候,都有些难以分辨自己,忘了自己原来还是一个后世的灵魂。或者说两个身份早已经融洽,在无数血与火的考验中,他已然找到了自己人生追逐的事业、伙伴和理想。 光烈十六年,或者说公元1662年初 奉天殿大朝会,丹陛之下,许多面孔都已经改变。 去年秋闱以后,将在今年初进行新一届科举 而从光烈十六年的科举开始,随着十三年的教育改革逐渐取得成果。 将正式进行积分制,取消新学进士和经义进士的区分,从此以后,科举就分为五科,即经义、历史、策论、格物、数学。 之所以敢这样做,是因为到了光烈十五年,全国范围内的皇家小学堂已经超过四千所,保证每县至少有两所及以上。中学堂五百余所,保证每府至少有两所以上。 朱由榔所期待的,崭新的知识分子阶层,正在自己的努力下,缓缓成型。 大朝会上,中书舍人持礼,首相陈子壮带头山呼万岁,百官参拜 紧接着就宣读了有关将在光烈十六年,继续试行新法,《大明律》修订案的《商律》、《军律》两部,加上前年开始试行的《民律》、《刑律》,至此大明律全面修订基本完成,后面就是逐渐根据实际反映的情况不断完善和修改,直至适应。 宣读完后,陈子壮再次上了请辞奏章,这是第三次了。 但天子依旧婉拒,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内阁改选在即,这回陈相公是真要退了。 历史上的永历皇帝,只在位了十六年,正是在这一年,李定国在磨盘山惜败后,南明小朝廷丧失了最后一点翻盘的机会。 哪怕不惜万里,去寻求所谓虚无缥缈的罗马教廷帮助,也无济于事。 正如传教士给永历取得教名,君士坦丁,可谓恰如其分。 或者说,被背叛后,屈辱而死的永历帝,还不如拜占庭末代帝王,君士坦丁十一世那般壮烈。 而现在,同样是十六年 朝霞阳光映射在朱红色丹陛之上,在京畿六品以上所有文武,一千人,全部在列,以文武分派两班,肃穆不敢言语。 殿前司执戟甲士自殿前,依次矗立。 自从光烈十三年到十五年的风波以后,这位天子的威势日加沉重,让人不敢仰视。 朱由榔的面孔,挡在琉璃珠之后,看不清楚。 但位于所有人之上的他,端坐在那里,宛若一个时代的巨人。 ------------------------------------- 雪花飘落在南京紫禁城,那明黄色的琉璃瓦上,渐渐附起一层白霜 光烈三十六年的冬天,悄然而至 紫禁城中,原本的奉先殿后,另外新起了一座规模不小,琼楼玉宇的三层阁楼。 朝内朝外都知道,当今天子节俭是出了名的,在位近三十七载,南北两京宫城,只是修缮,从未新添殿宇,唯独修建的两座宫外别苑,北京北巡时居住的中南海别苑,南京避暑的幕府山别苑,都是各自花了十几年慢慢凑出来的。 但从前年开始,宫中却突然大兴土木,寻求能工巧匠,耗费内帑三十余万,修了这一座奉烈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紫禁城外,西华门,一架骡子套住,看起来质朴无华,和京中行脚客店里代步无二的小车停在宫门外。 冬日已近,车里支着小炉,是一家四口,一对儿女,还有年过三十的夫妻两人。 一家人衣着朴素,不着重彩,与京中寻常中产之家无二。 只是夫妇二人,男的器宇轩昂,英气难掩,一看就是在军中打拼过,妇人言貌温柔,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车马停步,男子稍稍安慰妻儿后,掀开门帘,缓步下车,走向西华门。 守门的殿前司军士自然要盘问 那男子只是递出一个折子,军士拆开一看,瞬间肃穆,随后通知守门军将和值班的中书署郎中。 待核验无误,一众官吏、军士当即大礼参拜 “臣等拜见燕王殿下!” …… 奉烈阁内,被烛光照得敞亮,已经五十九岁的朱由榔,头发稍显花白,视力有些下降,戴上了格物院光学所孙云球院士,专门为他打造的水晶眼镜。 正就这烛光,一一打量着眼前,刚刚成品没多久的数十幅画像。 “父皇!” 年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朱由榔笑着转身 “煊儿你来啦” 朱由榔先不待自家儿子出声,仔细按着对方肩膀,打量良久 父子二人又是快三年未见了 这些年,朱慈煊可谓履历丰富 十五岁从中学毕业后,就被安排进了兵学苑学习,化名王宣。 十七岁毕业,授从八品果武郎,入御前左军,为队正。 一年后,迁为哨副,却是直接被调到新疆的安西都督府。 然后在帝国西陲,一待,就是七年。 不过他也一步步,从带领百来人的哨副,变成了安西都督府北道安抚副使,兼领安西边军第三协第一标统领官,正六品武职。 除了少部分核心人物,以及暗中交代保护的人外,身边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知道是皇后族中,远房族侄,虽然也算富贵人家,但也就仅此而已。 所以要说朱慈煊在军中不受照顾,那是假的,但也就是保护他少受生命威胁罢了。 军中八年,若加上军校,便是十年军旅,他在安西都督府期间,多次和东进的哥萨克人交手,屡建功勋。 可就当他在军中渐渐如鱼得水之时,京里一封书信到来,又不得不阔别历经十年的军营,以“退伍转文职”的名义,又改到广西,从知县干起。 接着六年间,历任灵川知县、廉州通判、广州市舶司提举佥事,从五品文职。 直到今年冬天,他突然收到南京来信,让他辞去职务,回到京城。 从信里,他隐约能看出自己父亲的意思 恐怕这回,就不会再出京了…… 父子时隔两年再见,先是一阵沉默 “小月和孩子们呢?去看你娘了吧?” 朱慈煊颔首 “女官带着去坤宁宫了,母亲两年没见两小家伙,催好几次了。”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45节 然后父子二人打开话匣,却是再也停不下来,从儿女,到地方见闻,官场感悟,一直聊到傍晚。 最后朱由榔才感叹 “煊儿,这会就别回去了,你广州那边差事,我已经让人安排妥当了。” 朱慈煊颔首,父子间毫无嫌隙,直接问道 “父亲打算退了?” 天子颔首 “嗯,估计就是这两年了,你也知道,我这几年身体不大爽利,是以前军山湖被多铎射的旧伤。最近处理朝政也力不从心,你也在下面打熬出来了,只是还不熟悉朝中事务,留在京里,我先教你一年,后年就退。” “你母亲十六岁就离了苏州老家,一直想回去看看,这边事了,也能让她如愿了。” 朱慈煊只是微微颔首,伸手扶着自己父亲的手臂,在烛光下,于奉烈阁内大厅缓缓踱步。 朱由榔望着阁内墙壁上,那栩栩如生的画像,乃是请京中书画大家,结合东西技法,花了一年多才绘成,拢共三十二幅。 他微微眯起镜片后面的眸子,轻声道 “这就是最后一件事了……” 光烈三十六年冬,南京紫禁城,修了快三年的奉烈阁落成 其间供奉挂有三十二位,自光烈初年起,扈从天子,创立中兴大业的文武功臣。 左起文臣,十六位 曰: 故内阁首相,太师、太傅,瞿式耜,谥文正 故内阁首相,太傅,陈子壮,谥文贞 故内阁武英殿大学士,太保,吕大器,谥文成 故内阁中级殿大学士,西北总督,太傅,文安之,谥文忠 故内阁武英殿大学士、首相,太傅,堵胤锡,谥文襄 前内阁文华殿大学士,首相,太师,张同敞 故内阁文渊阁大学士,少师,陈邦彦,谥文恪 故内阁东阁大学士,少傅,王化澄,谥文成 前内阁建极殿大学士,首相,少保,张家玉 前内阁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师,王夫之 故内阁文渊阁大学士,右都御史,张煌言,谥文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前内阁中级殿大学士,太子太傅,李新 前吏部尚书、右都御史、理藩院尚书,太子太傅,曾樱 故左都御史,吏部尚书,太子太师,常延龄,谥文忠 前财部尚书、理藩院尚书,太子少师,连城璧 前礼部尚书、户部尚书,太子少傅,顾炎武 右起武臣,十六位 曰: 前大都督府同知,枢密使,武威郡王,李定国 故大都督府佥事,枢密使,延安郡王,李过,追授雍王,谥武毅 故大都督府佥事,枢密副使,临洮郡王,高一功,谥武敏 故安北大都护,枢密副使,定国公,张名振,谥武襄,追授绥德郡王 现海军大都督,枢密副使,延平郡王,朱成功 故云南都督、安西都督、枢密副使,郧国公,胡一青,谥武肃 故御前中军都督,枢密副使,兵部尚书,邢国公,赵印选,谥武惠 前御前左军都督,山西都督,兵部尚书,梁国公,刘文秀 现大都督府佥事,枢密使,虞国公,李来亨 故御前前军都督,山西都督,辽宁经略使,谯国公,郝摇旗,谥忠定 故御前左军都督、右军都督,陕西都督,宿国公,艾能奇,谥武顺 故御前中军都督、后军都督,北直都督,褒国公,冯双礼,谥忠简 故御前右军都督,燕然都督,安南都督,陈郡公,袁宗第,谥武靖 前御前后军都督,安西都督,枢密副使,嘉应郡公,王翊 故御前左军都督、中军都督,兵部尚书,申郡公,白文秀,谥忠顺 现安北大都护,枢密副使,敦煌郡公,王愬 ------------------------------------- 次年春,立皇长子,燕王朱慈煊为太子 又一年,帝禅位于太子,为太上皇 立《宪纲》四十八条,令后世禀以施政 又十二年,夏,上皇南巡,至尧山,崩,临言诏,增减《宪纲》至五十六条 大行皇帝北归,至江陵,梓宫随江下,归南京,沿岸凡三千里,戴孝披麻,泣啼之音,有逾百万,十日不绝。 中元,大朝议,依大行皇帝遗旨,简丧,十日止,葬于钟山 议曰,请为大行皇帝奉宗庙,世祖 谥曰:继天行道肇祚承极至圣神武仁文义成禀德绍功烈皇帝 ——《后明史,本纪第一,世祖本纪》 大明共和九年,公元1814年,金陵大学 历史学院祭酒,历史系教授,也是当代最权威的明史专家,年逾八旬的赵翼,搁下了手中笔。 看向窗外,机械学院那边突然爆燃,响彻整个学院的实验内燃机厂房,无奈失笑…… 正文完 第六卷 后记:一篇读罢头飞雪 第1章 峥嵘旧事 “好了,同学们,通过前面几节课的学习,第一章有关前明灭亡与后明中兴战争,还有第二章世祖皇帝革新,就差不多讲完了。” “接下来,我们将学习第三章,显昭盛世与新文化运动……” 大明共和六十年,公元1865年,金陵大学,高陵校区 宽阔的阶梯教室,在白炽灯照耀下,显得额外明亮 这是前两年才投入市场的新玩意,目前国内外绝大多数大学,都还是用煤油灯。金陵大学到底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最高学府,财大气粗。 从今年开始,为庆祝共和六十周年,也是建校二百一十周年,给全校几十间大教室,还有会馆礼堂,都安上了全新白炽灯。 只是,眼下原本可以塞满三四百人的阶梯教室,却只有四十多的学生坐着。 因为这是一节选修课,历史学院开的,“《后明史》研究”。 李炎并非历史学院学生,他是机械学院的,选修这个,首先当然是为了学分,听说讲课教授放得很松,其次也是自己对历史比较感兴趣。 所以听得额外认真,做了不少笔记 讲台上对着黑板滔滔不绝的教授,却并非是个明人,而是高鼻深目的欧洲人模样。 只是穿着明制汉服修改而成的,学校教师统一服装,倒也显得不怎么冲突。 唯独对方那标志性占满快半张脸的大胡子,看起来稍有滑稽。 这位教授来自德意志,原为柏林大学的博士,但对东方历史,尤其是后明与世祖皇帝这段历史非常感兴趣。 研究很深,甚至不惜花了很大功夫,学习汉语,并申请前往东方最高学府,金陵大学留学。 在金陵大学,他以出色的研究成果,同时获得哲学院和历史学院教职,是金陵大学建校以来,为数不多能得此殊荣的外籍教授。 这无论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值得让人仰望的成就 李炎继续翻开新的一页笔记本,其实许多历史,他们从小就耳熟能详,自中学阶段,就有专门的历史课。只是这位教授讲得更加深入,也更有新意,让人实在不禁沉迷其中。 不同于以往照本宣科,教授用一种全新的,李炎从未听过的角度,来剖析历史。 正当他的思绪稍稍走神时,教授那略有些口音的官话又传来 “好了,现在我们开始讲第三章……” ------------------------------------- 光烈三十八年,明世祖朱由榔退位 新君朱慈煊继位,改元绍业 绍者,继也,意为继承光烈朝的政治宏图和理想 朱由榔在退位之前,正式搬出了他酝酿近二十年,删改无数次的政治纲领性文件——《宪纲》。 后世一般称呼为《世祖宪纲》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46节 这意味着,朱由榔三十多年的政治实践,最终以纸面形式,确定为国家意志。 完成这一切后,朱由榔终于放松,把政务丢给了三十多岁,早已锻炼成熟的朱慈煊,自己带着家人四处游玩,或者和王夫之、方以智等人,讨论一些哲学和科学上的问题。 十二年后,朱由榔驾崩,而在此之前,老一代在抗清战争中崛起的文武精英们,都已经陆续病逝,剩下的几个也已经老迈。 激情澎湃,开天辟地的光烈时代结束了,大明进入新纪元。 光烈朝的岁月虽然足够精彩,但却如同一天的早晨,朝霞灿烂,却并非鼎盛。 世祖皇帝为这个国家和民族留下的遗产,远比他本人想象中要夸张。 无论是政治和制度上的,还是精神和思想上的。 朱慈煊在位二十六年,被史学家称之为“光烈遗风” 在这个时期,国家按照世祖在世时制定的路线,稳步发展 显宗皇帝,也就是朱慈煊,是他父亲忠实的继承者。他给一些居心叵测的保守分子,那在世祖逝世后,原本蠢蠢欲动非分之想当头一棒。 世祖的新法不仅没有被废除,反而按照《宪纲》中的设想,逐渐继续深入。 在这二十六年间,广州、南京分别成立了证券交易所。新兴科层制官僚体制,逐渐开始取代过去的士绅基层自治。政府的权力触角,向着帝国最底层的行政单位伸去。 在上层建筑中,绍业二十二年,肇庆首建地方咨议局 资产阶级开始走上历史舞台 光烈朝所缔造的工业复合体与商业金融经济,发展壮大,钢铁产量达到手工业时代的极点。 普及的公民教育,为帝国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 于是乎,在显宗在位的最后三年 来自武昌工业学院的一声汽笛,人类历史翻篇 工业革命,到来了 纵观整个显宗后期,到庄宗,宁宗,昭宗,以至于后面的景宗初年。 这近百年的岁月,是大明,乃至整个中华历史上,最辉煌的盛世。 大明帝国,成为了第一次工业革命,和世界资本主义市场的领头羊及支配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几乎近一个世纪的技术创新,和产业市场变革,都围绕着东方那个大国运转。 其他国家和地区,包括在十八世纪后发追赶,相继在大明影响下,进行工业革命的英、法、普鲁士等国,都只是在世界市场中,扮演接受产业转移和中下游地位。 在地缘政治的博弈中 绍业十八年,朝日事件爆发 在斡旋朝日双方的天津谈判失败后,大明理藩院向日本方面下了最后通牒。 命开长崎、江户、广岛、大阪、神户五港。 德川幕府拒绝 由三十艘乙级以上战列舰,和众多巡洋、护卫舰构成的庞大海军风帆舰队,叩访长崎港。 与日本水师发生交火,击沉、俘虏大小船只两百余 又三日,德川幕府表示为长崎守军,未经幕府允许,与明军冲突,私自行动,撇清关系。 接着,明军舰队访江户湾 于横滨签订条约,日本承认对明藩属关系,开五港,明军在长崎、大阪驻军。 熙明八年(第三代明庄宗),朝鲜内附 九年,登陆新洲(北美西海岸,靠太平洋这边),建立第一个据点,命名为新乡(笑) 也是在这一年,国家层面的咨政院,正式成为立法机构。在《宪纲》提出快半个世纪后,大明开始尝试向立宪制转型。 十五年,与英国划定分界新洲,大明占据西海岸,英国占据东海岸。 紧接着,庄宗、昭宗年间,还先后在中东、印度和西伯利亚,与英、俄、法爆发局部冲突,大多取胜。 至昭宗后期,殖民地和藩属国横跨全球,包括但不限于,日本、朝鲜、中南半岛、吕宋、印度尼西亚部分地区、印度东海岸部分地区、北美洲西海岸(含阿拉斯加)、中美洲部分地区、东非部分地区。 国力达到极盛,成为事实上的日不落帝国 西方史学家将之称为“独极时代”,而大明史学家则称呼“显昭至盛”。 老子曾言“反者,道之动也。” 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没有人能够永生不死,就像没有哪个王朝真能千秋万代。 快速发展的背后,是越来越沉重的矛盾 随着岁月更迭,总有一天会彻底暴露出来。 工业生产机器所带来的,可不只是利润。 纵观大明从封建国家,向资本主义社会跨步的同时,一些国家建立之初就有的问题,开始显现。 于内部 在后明建立与发展的过程中,封建关系被压制,但并非被取缔,或是完全否定。恰恰相反,这种封建力量和部分资本媾和后,演变为更加庞大,而顽固的既得利益集团。 比如,曾经作为经济市场领头羊的皇室资本,与勋贵、外戚、世家资本的联合集团,在过去大半个世纪的过程中,逐步垄断了这个国家各个重要生产与金融部门。 他们父死子继,把国民经济命脉看做自己理所当然的私产 是的,不能要求每一个皇室成员、勋贵、外戚,都能像建国初期,世祖、孝刚皇后、晋忠武王(李定国)、瞿文正公那样无私。 当基于血缘和宗法纽带,以及天然至高的政治地位所巩固的封建残余,和庞大垄断性资本力量叠加在一起。 一群新时代的“世家门阀”、“五姓七望”诞生了 他们以军事贵族、世代沿袭的方式,企图掌握帝国武装力量和军工复合体;用皇室的特殊地位,在市场竞争中永享胜利。 科举考试依然存在,基础教育依然进行,但志在青云的人们越是学习,越是奋斗,就越能摸到那厚厚的障壁,最后头破血流。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在外部 资本经济也好,工业革命也罢 不是没有代价的 第一次工业革命是粗糙的,狂野的,十八世纪伦敦工人的平均寿命,只有三十岁。 要满足上亿人口的市场需求,甚至远销海外,蒸汽机的烟囱遍布中华大地。黄浦江和珠江浑浊不堪,一派臭水沟模样,在佛山镇和马鞍山,重金属中毒几乎成为常见病,山西和北直隶的天空上,是滚滚乌云…… 资本的原始积累何其残忍,是破产乞讨的手工业者、是在机器轰鸣中葬送健康的男女工人、是不满十二岁就与矿石和纺织机打交道的童年。 “资本主义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那朝廷为什么不通过立法,或者政策改变这种现象呢? 它为什么要改变? 朝廷本身,或者说构成最高权力的皇室、外戚、勋贵和世家联合统治集团,难道不就是这种经济模式的最大受益人吗! 当然,也不是没有改良主义者做出过尝试,为了缓和矛盾,从昭宗后期,朝廷开始有计划向殖民地迁移工业。 可帝国本身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市场,就算把所有殖民地都变成工业产地,也无法完全供应。而且,资本集团不是呼来喝去的家奴,权力是有边界的,有些能力,只有建立体制的前一两代人才有,任何一个体系,无论古今中外,历史越长,越庞大、完备,掉头就越难。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但这反而进一步激化了帝国与殖民地之间的矛盾 没有万年不变的统治秩序,在过去近百年中,收到技术发展感染的不止大明。 当殖民地们接受了产业转移的成果,又反过来拥有了对抗帝国的武器! 生产资料私有,与社会化大生产之间,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封建权贵摇身一变,成为垄断资本集团,让中下层新兴资产阶级们如何甘心?垄断的代价,是市场活力的丧失。 在近百年的统治中,逐步也掌握了部分工业力量的殖民地,尤其是大量明人与当地民众通婚后,他们的后代,远隔中土万里之遥,又有多少向心力? 乾宁二十七年,昭宗皇帝朱伯澂驾崩 随他一同逝去的,还有这个帝国的光辉岁月 烈火烹油的时代,结束了。 景宗贞平三年,公元1751年 第一次系统性经济危机爆发了(真实历史上是1788年) 次年,东夏独立战争爆发 两年后,本来就体质不好,继位时已经四十七的景宗朱仲橼病逝 新继位,年富力强,又雄心勃勃的年轻皇帝,决定通过战争,来解决帝国面临的危机。 但他似乎忽略了,此时距离工业革命爆发已经大半个世纪 “(资本主义)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 大明,早已经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拥有先进工业机器的存在。 ------------------------------------- 讲到这里,李炎早已全神贯注,投入其中,连笔记都忘作了 而那位唾沫横飞,宛若说书先生般的大胡子教授,方才停下,把下方一众同学拉回现实。 看了看表,咧嘴一笑 “还有五分钟就下课了,咱们这一章基本讲完一半,不错。” 李炎这才发现,一节课如此飞速,就已经快到尽头。 最后下课前,教授一如以往的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同学们以为,假如,当然我说是假如,世祖皇帝能够看到刚才我说的这些历史,他会是什么态度,会不会后悔呢?” 所有学生都陷入思考 毫无疑问,这条说不清对错的前进道路,最开始的奠基人,便是世祖。 但从记载看,这位诞生于封建时代的皇帝,拥有极其高尚的品格,“思天下有溺者,如己之溺,思天下有饥者,如己之饥。” “他如果能看到,大概心情会很复杂吧……”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47节 李炎迟疑的出声回复 大胡子教授微笑颔首 “是啊,他大概会心情复杂吧” “但我觉得,他不会后悔!” 李炎疑惑 “为什么?” 大胡子略微眯眼,若有所思的解释道 “在这个世界上,人只要往前进,就必须要付出代价。有些时候,不是我们该不该这么做,而是只能这么做!绝大多数时候,历史只能从两个同样糟糕透顶的选择中,挑一个不那么糟糕的。” “世祖皇帝生前,大概就是这种心情吧!” “但是,不得不做的事情,却并不意味着理所应当。历史不得不选择资本主义,并不意味着它是正义的,不能因此要求人民感谢它,因为人民在享受它的成果之前,已经付出超额的代价了!” 言罢,铃声响起。 第2章 激情岁月 在1754年经济危机爆发之前,所有都不会想到,原本为帝国乃至人类世界带来如此丰厚成果的资本经济,原来还有如此恐怖的一面。 广州证券交易所,犹如雪崩般飞速下跌的数字,让无数满怀热情的心脏,瞬间降至零下冰点。 白色雪花一样的票证,在混凝土大楼之上飘洒而下,满街都是,曾经千金难购,如今却无人拾取。 泉州房产期货,是点燃火药桶的第一声 人们这才发现,经过大半世纪的繁荣,帝国的经济,死死捆绑在上层皇室、勋贵、外戚和世家集团,牢牢控制的金融集团战车之上。 当战车的轮毂踏空,就像一条跨越悬崖的铁索桥突然被斩断 整个国民经济,迅速陷入进退不得的尴尬境地。 不同于世祖皇帝以及帝国制度开创者们,最初的设想 他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问题 因为同样是资本主义和工业革命,此时的大明情况远不同于后世的英国。 英国的市场在外,可以利用源源不断的殖民地进行倾销和输血。 而大明的主要市场在内,上亿人口级别的大工业机器,想要倾销商品,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第二个能够容纳的市场。 何况经过几十年的追赶,英、法、德、俄等新兴经济体,没有道理坐以待毙。 所以当国内市场错位时,大明哪怕通过压榨殖民地,也无法填补空缺,甚至是饮鸩止渴。 但统治阶级也只能饮鸩止渴,否则还能怎样? 革自己的命?别开玩笑了! 从昭宗逝世以后,帝国对下属殖民地的压榨,愈加苛刻。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国、哪一族人民,应当天生做奴隶。 但现实总是残酷的,如东南亚、日本等地,由于距离帝国太近,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何况骆驼还没瘦死? 所以即使爆发了动乱,平息也不过旬日之间 但一些距离帝国万里之遥的地方,就大不相同了。 ------------------------------------- 大明的舰队,于显宗末年抵达美洲西岸,由于这距离华夏东面万里之遥的新土,气候宜人,适宜居住,而且地域广袤,土地肥沃,犹如另一个中原大地。 开拓者们将这里命名为“东夏” 此时欧洲人已经在美洲经营百年,但主要都集中在东海岸 西海岸仍然是印第安人的保留地 明人到达西海岸后,经过数十年时间,逐渐开发经营,先后建立了九个都督府。(后称东夏九督,或者东夏九州)。 但这里和东南亚状况完全不同。 东夏距离故土,远隔半个地球,横跨太平洋,风帆战舰往来需要一年。就算后来进入蒸汽时代,这个数字也是按月起步,从广州出发,到新夏和到欧洲,差别不大。 地理隔断带来的不只是交流不便,还有文化与认同感的缺失。 中国人毕竟不是欧洲人,针对美洲本土原住民,做不到斩草除根的屠杀。 那反过来,在一个世纪的漫长岁月下,正如中国历史上不断发生的那样,两个族群逐渐走向融合。本地土着被远道而来的文明感染,万里迢迢而来,已经过了两三代人的华人逐渐接纳这里和自己同样肤色的族人。 由于地理隔绝,东夏相较于亚洲的殖民地,总是有着更强的自主权 来自华夏大地的文化,开始在异域绽放出别样的风采。 他们开始自居为“东陆中华” 东夏,自十八世纪中叶以后,已经从一个地理概念,变成了事实上的政治文化体系。 但遥远的,东夏人连见都没见过的那个帝国,却依旧把他们看做殖民地,看做可以予取予夺的奴仆! 虽然在和本地土着的交流过程中,口音发生了变化(文字没有改变,因为印第安人没有成熟文字体系,这个过程可以参照现代汉语的形成过程),但他们同样说汉语。 可那些来自西面大陆,高高在上的帝国统治者们,就如同南北朝时期,自居正统的南朝世族,把北魏后与鲜卑民族融合的汉人称为“夷属”一样。 他们不愿意为东夏人的公民身份买单! 毕竟,对于帝国的统治者而言,这种时候,还正嫌殖民地不够用呢,什么?你说你要当公民?你也配姓赵? 当年轻的愍宗皇帝,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经济危机,选择加大对殖民地的盘剥力度时。 自居为“东陆中华”,自有一番骄傲的东夏人,拿起了武器! 派驻东夏的都护被驱逐,横征暴敛的税监官吏被处死。 数以万计的民兵,冲进军械库,武装起来,在本地豪强的带领下,占据都督府,宣告独立。 1756年,新乡州都督府被三千多义军攻占,义军首领陈邦岳,宣告成立东夏国。 一月后,北港州(西雅图)独立 紧接着是盐湖州(内达华)、山南州(旧金山)、长滩州(洛杉矶)……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一月后,消息传到西面 东夏,是大明众多海外殖民地中,面积最大的一个。 年轻气盛的皇帝哪里能经得起这种刺激,转眼之间,整个东夏之地不复大明所有,这些杂种暴民怎么敢? 蒸汽舰队气浪滚滚,朝着万里之外的怒火扑去。 长达十二年的东夏独立战争,拉开序幕 “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永远不要认为英雄只会诞生在自己这边,这个世界总有英雄人物,尤其是危难之际。 至少陈邦岳正是这样的人。 他以令人惊叹的魄力和决断,快速在东夏九州团结起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结成统一的武装。 愍宗承康三年,1756年九月 这一年,也是东夏民国元年 来自东夏九州的数十名义军代表,聚集北港州。 陈邦岳拒绝了有代表提议让他当东夏国主的建议 数十名代表歃血为盟,宣告东夏共和国的成立。 “共和”二字,取自春秋,昔年周厉王暴政,引发国人暴动,驱逐天子,周公召公并列行政,号曰共和。 改元为“民国”,意为人民之国,并击白马为誓,凡此之后,欲家天下,窃神器于一户一门所有者,天下共诛之! 推举陈邦岳为执政,统领军国大事 盟誓之后,代表们退回各州,招募民兵。 在陈邦岳的大胆指挥下,东夏军利用明军远道而来,军心动摇,补给线漫长,而且没有群众基础的弱点,于东夏山脉(落基山脉)和海岸山脉的崇山峻岭当中,持续消耗对方,让明军精疲力竭。 东夏军从不与明军正面决战,而是以遍地烽烟的民兵和游击队,以及近一个世纪来,与当地土着人民早已血浓于水的纽带,把看似强大的明军,拖入群众战争和游击战的泥沼。 如果说,经济危机只是宪昭盛世结束的标志,那东夏独立战争,则成为了帝国由盛转衰的转折点。 毫无疑问,年仅二十出头,在父亲景宗皇帝突然驾崩的情况下,还没有经历完整继承者教育的愍宗,应对这一突发事件的方法,是完全错误的。 当然,对于百年来,在纸醉金迷中沉沦的统治阶级而言,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被激怒的年轻皇帝,在帝国经济下行的情况下,把军队填入万里之外的泥沼当中,长达十二年,最后还极其难堪的失败了。 反而是东夏共和国,在长达十二年的残酷战争取得胜利后,彻底斩断了对帝国的最后一点感情纽带,也锻炼出了一批于战火中成长的杰出领导者,正如一百多年前的大明那样。 他们将自豪的,在万里之外,另起炉灶,独自举起华夏文明的崭新旗帜,而不是作为谁的附庸! ------------------------------------- “这一章的题目不是新文化运动吗?为什么要从东夏独立开始讲起?” 讲台下方,一名听课的学生举手发言 相较于上次,教室里人更多了,已经能挤满阶梯教室的一半空间 教授讲课很有意思,这门课本来是新开的,选修只有几十人,结果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口碑相传,居然有不少人主动旁听。 大胡子教授被打断也不生气,笑着解释道 “因为东夏的独立,对于当时的帝国而言,不只是丢失了一个殖民地那么简单。” “如果那里诞生的是一个军阀专政,或者哪路豪杰的自留地也就罢了。” “可东夏诞生的,是一个共和国啊!” 李炎在教授讲到东夏独立后,就略有所思,听到这话,立即恍若意识到什么,突然发问 “可是教授,我不明白,东夏虽然当时已经独立,但文化体系和大明差不多,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共和国’呢?”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48节 这话说出了不少同学心中疑惑 对啊!帝国一直都是君主政体,就算有立宪运动,君主权力也一直很大,这也是为什么会导致皇室、外戚、勋贵和世族集团能够进化为垄断资本集团的主要原因,因为他们都依附于皇权。 既然如此,受大明文化影响很大,或者说同源同文的东夏,为什么突然会出现共和政体呢? 教授推了推眼镜,敛容凝神 回答道 “这就是为什么东夏独立,会和新文化运动挂钩的原因了。” “因为共和民主思想,在大明,一直都存在!” ------------------------------------- 民主思想在大明,到底是什么时候生根发芽的呢? 共和时代后的不少学者,都乐于探究这一问题 结果让他们惊讶的发现,这个时间远远比他们想象中要长 那是在前明尚未灭亡的时候,前明后期,一些“特立独行”的学者已经开始思考自己所在社会形态的局限性。 他们的思考是不成熟的,许多在后来看来甚至错得离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但却是伟大的! 后明的中兴与改革,保留了这一思想存在和发展的土壤,纵使他们从来没有成为时代的主流声音。 但只要能保留异见,就足以为进步留出空间。 尤其是世祖皇帝的改革,在用强制力推动国家向资本主义方向扭转的同时。对于公共舆论的开明态度,是世祖执政时期的一大特点,即使是对于那些他本人政见上的敌人,世祖也从来不用强权堵嘴。 对于见证了这一伟大壮举的部分知识分子而言,他们的思想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在这一领域的先行者,必须提到四个名字 王夫之、顾炎武、黄宗羲和唐甄 其中以王夫之和顾炎武的贡献最大 在世祖逝世后,已经年逾八旬的王夫之,于自己生命最后的七年时间,主持和自己的学生、子侄,把自己追随世祖皇帝数十年,君臣之间交流所产生的所思所想,整理记述,长达八十万字,共五卷。 由于王夫之致仕隐居后,自号船山先生,称为《船山侍帝问录》,详细记述了世祖皇帝及其政治伙伴们的思想体系。 由于王夫之本人又是哲学大家,故而他又把这些零散的思想成果,串联为整个上下贯通的哲学体系。 在这一体系中,所谓“政治之要,首在利民,利民之至,便为大同,大同者,公天下也。”被认为是主要的意识形态纲领。 而顾炎武,则是完善了世祖遗留的经济和政治思想,把其整合为完整的经济学体系。 并以亲身经历者的视角,详细记述了世祖改革的全过程。 他在从青年时期就开始创作,晚年完成的《日知录》中,完成了这一工作。 可以说,从这个阶段开始,大明内部的民主思潮,从萌芽阶段,逐渐转为成长阶段。 虽然依旧不是社会的主流思想,甚至到了昭宗以后,朝廷还多次封杀过王夫之的《船山侍帝问录》,否认其中记载的真实性。 但火种一旦燃起埋下,就不可能轻易被扑灭 尤其是,这些思想,都伴随着资本经济的发展,以及其背后日益膨胀的社会矛盾,有了自己坚实的现实基础。 由于这一思潮以王夫之的《船山录》为核心,所以被称为“船山学派”,或者“大同学派”。 …… 讲到这里,已经快下课了,但这一章也许是内容比较多,还是没讲完,不过大胡子教授还是一如既往的留出了提问解疑时间。 许多同学依次提问,但对于教授而言都太过简单 李炎这些天已经对历史有了不少深入的思考,就连睡觉前,脑海里都反复出现,面对引起这一切的教授,他问出了自己的问题,却是让教授稍稍一愣。 “教授,共和革命与民主思潮,虽然取消了帝制,但并没有改变您所说的,资本主义的社会模式,那它还算是革命吗?” 教授闻言先是一顿,随后欣慰的笑道 “这个问题很有水平!” 紧接着他稍稍停住思忖一会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然后才回应 “现在很多学者,甚至包括许多大同学派的学者,把历史粗暴的分为几个阶段,认为历史是静止的,只是在某个时期突然跳跃,这是错误的!” “什么是资本主义?没错,共和以后的社会,仍然是资本主义社会,但它依旧是一种革命。” “因为任何社会都是动态的,比如封建社会,你们历史上的汉朝已经进入封建社会了。可是它处于封建社会的早期,所以,他的社会内部,依旧保留着大量奴隶制。社会是动态发展的,也就是说,他同时包含了自己的反面。” “封建社会的反面是什么?有两个,前者是奴隶制,后者是资本主义,所以从秦汉到后明,看似好像都是封建时代,但他们都同时包含了前时代的奴隶残余,表现为局部的奴隶制,还有未萌芽的资本主义,表现为局部的工商业繁荣。” “社会进步的过程,就是残余不断减少,萌芽不断增多的过程,这整个动态发展的时代,才叫封建社会。同样的,并不是说世祖皇帝完成改革以后,大明突然一夜之间就变成资本主义社会了。改革立宪之后的大明,依旧保留着前一时代的残余,甚至很重。从改革,到立宪,再到共和,就是这种残余不断消退的过程。” “从这个角度说,你们历史上的秦始皇、汉武帝、明太祖,都是某种意义上的‘封建革命家’,因为他们都参与推动了这一动态发展过程,虽然不一定是主观情愿的。”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曾经作为抑制封建领导力量的皇权,最终反而变成了封建力量的最后一道城墙。从革命的领导者,变成了被革命的对象。” “用你们老祖宗老子所写《道德经》的话来说,这叫‘反者道之动也’,也就是任何事物,都会走向自己的反面。嗯,我一般喜欢把这种现象,称为‘辩证法’。” 李炎恍然有所悟,历史是动态的,事物必将走向自己的反面,那么,共和以后的资本主义社会,又将走向怎样的反面呢? 铃声响起,面对意犹未尽,还没挪坐的同学们,大胡子笑道 “好了,下一节课,我们会讲讲新文化运动的结尾,还有第四章——愍懿之变的衰落,和共和革命的爆发。” 在收拾讲义走出教室的时候,李炎追上教授,问道 “教授是大同学派的人吗?” 大胡子教授想了想,回应道 “他们算是我的先驱吧。” “那我可以从哪里了解这些思想?” 教授走前摆了摆手,声音传来 “想了解的话,可以从《船山录》看起!” 第3章 光荣时刻 十二年的东夏独立战争,对于大明帝国而言,不仅仅只是一次失败,丢失一个海外殖民地这么简单。 它至少说明了三个严重问题 其一,大明帝国在经济危机之后,国力虽然还没有严重下滑,但比起昭宗时期的那个庞然大物,已经是两码事了。 其二,东夏共和国的成功,相当于告诉大明帝国所辖的全部殖民地人民。原来,那个看似令人胆寒的庞然大物,并非无懈可击。 最后,这场战争同样暴露出了大明军队,早已不是曾经那支战无可挡的王师了。 在昭宗时代以前,正面击溃大明陆军,几乎是一种天方夜谭,无论是对于任何一个国家而言。 在庄宗时期,为争夺印度殖民地,英、西联军和明军在印度东海岸决战,最终的结果是,明军以一比七的可怕伤亡比,赢下了战争。 英国不得不吐出已经到手的东海岸殖民地,最后还是靠着海军的对峙,勉强守住西海岸。 而现在,所有国家都惊讶的发现,近一个世纪过去,明军的堕落早已超乎了人们想象。 世祖皇帝制定勋贵必须通过军功,才能维持爵位的制度,本意是鼓励勋贵勇于任事,不要过早堕落。 但任何制度都是有保质期的,到了景宗、昭宗时代,这一制度逐渐演变为勋贵们世袭掌握军队权力的工具。 他们将自家子弟送到殖民地任职,然后凭借所谓“剿匪”,甚至直接就是杀良冒功的手段,就能获得远比平民军官高得多的起点。 在后明时代,勋贵等军事贵族倒是不会像前明那样,被文官官僚挤兑。 只是他们自己就变成了一个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而且通过和皇室联姻,勋贵家族往往都是外戚家族。 皇室与那些昔日奉烈阁文武功臣的后代们,一起组成了这个国家新的世家门阀,用密不可分的姻亲关系和封建宗法制度,把原本理应为全体公民开放的国家公器,变成了自己的私产。 比如军队,还有军工复合体、行政体制、媒体宣传、高等教育…… 那些侥幸从科举和高等学府中,费尽全力,突出重围的青年俊杰,绝望的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 也不过就是这些昔日封建贵族们的家奴罢了! 在这样的国家里,人民或许可以为了混口饭吃而参加军队,但绝对不会为了少数人的私产私欲而卖命! 如果是像过去,如汉唐那样的封建时代,这种情况也没什么 但现在不一样了,工业时代到来了,制度化、纪律化、技术化的常备军,才是制胜的关键。 而在这种情况下,优秀的平民军官没有出头之日;随着经济危机带来的贫富分化,军队不过是贫民和殖民地民众混口饭吃的地方。 除了先进的武器,他们还有什么?武器,从来都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唯一要素! ------------------------------------- 当大明军队灰溜溜,在付出数万伤亡后,乘着蒸汽船滚回了西面 这一幕震撼了全世界 尤其是目睹这一幕,来自其他民族的杰出人物们 历史证明,永远不要蔑视他人,任何傲慢自大,自诩高人一等的国家和民族,最后都会用惨痛的教训偿还。 就在东夏独立战争爆发的两年前,遥远的欧洲,一位年轻的国王,戴上王冠,俯视着自己内忧外患的祖国。 他满腔雄心壮志,注定要成就一番不朽的事业 人们称呼他为腓特烈二世,在普鲁士的历史上,以腓特烈为名的并不少 但腓特烈大帝,只有一位! 他继位后,效仿明世祖,展开激进的政治和军事改革 重新塑造了国家的常备军,并基于普鲁士传统的军国主义,将其发扬光大。 立誓要继承先祖未尽的事业,统一分裂的德意志大地! 短短十余年间,军事外交上,打败奥地利,兼并扩张多个行省,瓜分波兰,在英、法、俄诸国间纵横捭阖,取得德意志地区邦国的共主地位。 在内部,以强大的魄力大刀阔斧,进行政治经济改革,组建责任总理政府,解放农奴,开垦荒地,兴修水利,振兴基础教育,建立大学,分配土地,成立银行,鼓励企业发展,改良税务,投资军事工业。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49节 作为新教徒的他,以极度宽容的态度,让普鲁士成为了欧洲第一个享有出版和信仰自由的国度。(但是大帝本人终生都对犹太人有偏见,hh) 在科学和文化上,他把自己的皇室经费与庄园,一大半贡献给了新成立的柏林科学院,并且本人成为其终身荣誉会员。 在司法上,效仿世祖皇帝,修订《普鲁士刑法》、《民法典》,规定“法律之前人人平等” 在他执政十多年后,普鲁士政府,成为整个欧洲最廉洁和高效的政府,并以堪称神速的速度,迅速追赶上工业革命的末班车。 尤其是在军事上,腓特烈二世本人就是难得一见的军事天才,他大胆的改良了从大明传来的枢密院体制,成为更加高效的总参谋部和总司令部制度。根据自己的见解和经验,重组骑兵和炮兵编制,建立普鲁士自己的完备纪律和编制体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乎,直到那个宿命般的时刻到来 公元1769年,大明帝国的东非殖民地爆发起义 不同于东夏,这次叛乱很快就被平定,在东夏碰了一鼻子灰的愍宗皇帝,终于迎来了自己的胜利。他高调宣传平叛成果,仿佛那一刻自己就是英明神武的世祖再生。 与此同时,和大明一直保有友好关系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发来求援信,希望大明能帮助盟友,对付奥地利的进攻。 为此,他们愿意用西亚地区的殖民地交换 愍宗皇帝,似乎看到了难得的,介入欧洲事务的机会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一半 时隔一个半世纪,世祖皇帝那样的英雄人物又诞生了,甚至不止一个。 只是恰巧不是他 当奥地利的军队一溃千里,当数万大明远征军的兵锋直指中欧洲,就连沙俄都保持沉默,德意志地区更是鸡飞狗跳之时。 一支由国王亲自率领的普鲁士军队,迎了上去 他胜利了! 举世侧目,四万普鲁士将士,在阿尔卑斯山下,犹如昔日孤军深入罗马的汉尼拔,击败,甚至近乎全歼了明军足足三个满编师! 从此以后,一位被世人称为“欧洲的光烈大帝”的新星冉冉升起。 长达一个世纪的独极时代,结束了 同样在这一年,于法国科西嘉岛的某个没落贵族家庭里,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出生了。 阿尔卑斯山下的失败,只是一个开头 因为这场意料之外的失败,原本明明已经平息的东非殖民地,再起风波。 还有南美洲的殖民地,也在东夏共和国成功的鼓励下,纷纷点起反抗的火焰。 甚至连距离大明不过一千里的印度东海岸,都不再稳定。 三年后,英国皇家海军,在非洲西海岸,再次击败了远征南美洲的大明海军舰队。 南美洲殖民地在英国介入下,正式独立 英国本来就是仅次于大明,第二个爆发工业革命的国家,相差只有几年。 他们的宪政和工商业、海军传统,相较于大明,更加深厚,只是碍于体量,无法与上升和鼎盛期的大明正面相抗。 而现在,当大明于此起彼伏的殖民地独立运动中无暇自顾,英国迅速开始扩张自己的资本市场。 他们率先一步,发现并殖民澳洲,并从奥斯曼和伊斯兰势力手中夺下中东部分地区。 虽然在大明所爆发的殖民地独立浪潮中,英国的美洲殖民地,也在东夏独立战争的感染下,独立为美利坚合众国。 但纵观整个形势,英国从昭宗末年开始,就不断扩张,等明军在欧洲失败后,量变最终引发质变。 英、德两国,相继登上历史主角的舞台 愍宗于外忧内患之下,威望受挫,提前退位 而后继位的懿宗时期,也无法解决问题。毕竟,这些帝国的危机,看似都是外部问题,但归根到底,病根在帝国的机体之内。 甚至不客气地说 病根就是腐化堕落的皇室、勋贵和世家大族等统治阶级本身! 就在这种情况下,欧洲大陆,轰轰烈烈的法国大革命爆发了 从欧洲战略的失败和英、德相继崛起后,大明内部的一些有识之士就密切关注着欧洲的变化。 当法国国王人头落地,被宣布“叛国”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中外历史上,不是没有被弑杀的君主。 但法国人不是在弑君,他们是在审判自己的君主!君权神授,神圣不可侵犯的人君,居然可以站在被告席,被法律审判! 国王叛国!这是多么荒谬的事情,君王可以昏庸,可以无道,却不可能叛国。 为什么,因为从法理上,国家本来就是君王的私人财产。 哪怕如宋高宗赵构、明英宗朱祁镇那样,又有谁敢站出来,以叛国的罪名审判他们! 五年激荡的革命中,法国成为各种政治思潮的试验场,一名唤作拿破仑,波拿巴的年轻人走上历史舞台。 二十六岁的他,率军远征埃及,并以奇迹般的速度,为法兰西共和国开拓出偌大的北非殖民地。 1799年,回到法国,并以极高威望当选第一执政的拿破仑,颁布《法典》,继承和巩固了五年大革命的成果。 这是一位被人民选出来的皇帝,从来没有人想过 皇帝,居然可以被人民用选票选出来! 拿破仑用他的铁蹄,用刀剑和枪炮,把法国大革命结出的思想果实,传遍整个欧洲。 也震撼了万里之外,日薄西山的大明帝国 原本处于社会主流思潮之下的大同学派,在短短十多年里登上意识形态战场。 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开始思索 帝国为什么会走到今天? 难道那些把持垄断国民经济的皇室贵族,以及他们世代簪缨的亲戚们,那些满脑肥肠,躺在奉烈阁功臣簿上的世家大族们,不正是罪魁祸首,不正是如波旁皇室一般民族蠹虫吗! 人们再次从故纸堆里,翻出了世祖皇帝的那句名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 讽刺的是,皇室自己,却开始严令封杀那些宣传世祖及王夫之等早期启蒙思想的书籍。 就如同当年明太祖一死,不到一百年,《太祖大诰》就被后世统治者抛之脑后。 其实从昭宗时代开始,皇室和帝国朝廷,就开始有意淡化世祖的政治思想,而是一味将其本人神化,把世祖中兴和改革,都归功于其本人多么“英明神武”,而刻意忽略掉其背后,世祖本人“天下为公”的政治理想。 而民间的怒火,在于勋贵和世家拥戴下,新继位的厉宗,推出的《宪纲修订案》后,彻底爆发。 他们要在咨政院之上,还要设立一个只由贵族组成的议政院,议政院的权力远超咨政院。皇帝本人,还要把权力伸进咨政院选举,并有权随时改任内阁成员,在不经过内阁的情况下,对国民加税。 就连世祖皇帝本人,修改财政政策时,都会先征询内阁同意! 这简直就是在践踏《世祖宪纲》的尊严! ------------------------------------- 1801年八月,内阁拒绝皇帝要求,按照《世祖宪纲》赋予他们的权力,封驳圣旨。 皇帝宣布解散内阁,并自己提名所有内阁人选,咨政院否决 皇帝强行任命,咨政院三十六名议员集体辞职 1802年,肇庆 作为曾经大明帝国的龙兴之地,肇庆在后来成为了岭南两广地区的政治中心。 时隔近一百六十年,燎原星火再次于此处点燃 史称“二次靖难”,或者“护宪战争” 来自全国的一百多名代表齐聚此处,本来就是大同学派出身的广东都指挥副使,朱先浚,率先宣布起事,倒戈一击,占领肇庆。 是的,他是一名宗室,正儿八经的世祖之后,当然,与现今皇室已经隔了四五代人了,早非帝国统治集团成员。 最先接受改革的广东,本来就是革命派和大同学派最主要的思想策源地。 革命派迅速占领广东全境,召开会议,成立了临时国民代表大会。 选举大同学派的思想领袖孙启明为第一执政,朱先浚为护宪国民军临时大都督。 第二次北伐战争爆发,保皇军和护宪军于江西、湖广等地决战。 两年后,朱先浚指挥护宪军,在鄱阳湖和南昌会战中,击溃保皇军主力,正式向南京挺进。 1804年,南京兵学苑在校学生发起兵变,惊慌失措的厉宗皇帝带着一众贵族,逃亡城外的幕府山别苑。 同日,海军东海舰队第一支队易帜 军队基层的平民军官,本来就是最不满这帮蛀虫的团体之一,尤其是海军这种技术型和知识性极强的军种,天然就具有进步性。 1804年十一月二十日,夜 东海舰队旗舰,以世祖皇帝年号命名的甲级战列舰——光烈号 炮击幕府山! 通电全国,宣告起义 四日后,护宪军进入南京,十余万百姓夹道欢迎 进入紫禁城,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朱先浚,碰到几个惊慌失措,被俘虏的世族官员,他们畏惧惶然之下,当即大礼参拜,高呼万岁。 朱先浚抽出左轮手枪,对天鸣响 “站起来,不许跪!” 1805年,也是厉宗靖武六年,厉宗在紫禁城宣布退位 改元共和元年 革命者们倒是没有对皇室太过苛刻,毕竟是世祖皇帝子嗣,事实上,无论是帝国的大同学派,还是海对岸的东夏共和国,都自居为世祖的政治理想的追随者和事业继承人。 厉宗退位后,皇室权力以及在国民经济中的垄断地位被取缔,但依旧保有皇室称号,他的小儿子朱先涑继承了这个空有其名的皇帝称号。 作为即将成立的华夏联邦的名义领袖,作为一种文化图腾,凝聚各个已经独立的殖民地国家。(参考英联邦) 朱先涑这个皇帝是真的空有称号,因为对政治毫不感兴趣的他,皇帝根本就是个兼职,连工资都不发的那种。共和后,他的本业,是宁波海洋学院的副教授…… 等到共和四十五年,已经稳定下和各个前殖民地国家关系后,朱先涑的继承者,朱猷樕,主动拒绝了继承皇帝名号,因为这会影响正在读研究生的他,成为地理学家的志向(皇帝不能随意出国)。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50节 到这里,大明皇室的历史彻底结束 巧合的是,当初朱元璋为自己的儿子们排字辈,朱棣一脉为“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 ” 前明用了前十个字,后明用了后十个字,到这里,刚好用完。 第4章 歌未竟,东方白 金陵大学,宿舍楼。 李炎躺在上铺,望着天花板,心中却是思绪良多。 白炽灯虽然已经开始应用,但学校肯定还没奢侈到给学生宿舍都安装上。 所以李炎他们的寝室里,只有一盏煤油灯 室友正在下面大声念着最新报纸,这个年代,看报算是大学生们的消遣方式之一。他们寝室从来都是合订一份,大家轮流着看,或者大声念出来。 “十七日,鸡鸣坊纺织工厂的工人代表要求与苏织公司谈判……当局警告不安分工厂工人,不得做出任何破坏治安和市场秩序的行为,并承诺保护企业主的合法权益,否则……” 昏黄灯光下,李炎一闭上眼,就感觉那数百年,乃至于几千年的峥嵘岁月,就像一双眼睛,凝视着自己。 这一个月,跟着那位来自德国的大胡子教授,学习了七八节课,却是仿佛给自己忽然打下一个烙印。无论再怎么无视它,都不可能略去。 接触真理是什么感觉? 大概就是这种感受了 作为整个共和国,乃至于整个世界最顶级的学府,李炎能够突破层层竞争,来到这里,本身就已经说明他在学习方面,强过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同龄人了。 李炎的家世并不显赫,母亲是教师,父亲只是高级技工,只能说勉强能供应一个大学生。 他从小学习就要比同龄人优异的多,学习历程中,从没有能够难住他的内容。 而这短短的一个月里,他却突然发现 自己站在那位教授所揭示的,整个人类历史的真实面目面前,就像一个幼稚的孩童。 在过去,他从来没有对自己所生活的社会,有过如此深刻的反思。 课后,他近乎上瘾般的蹲在图书馆,如饥似渴的寻找和阅读,那位大胡子教授所提的到的,有关后明早期,大同和船山学派的有关文献。 共和已经过去了六十年,而这些缔造了共和的思想源泉,却早已在借阅室的深处角落,架上蒙尘。 从小学就开始接受的历史教育中,总是英雄人物的舞台 世祖皇帝的英明神武,缔造了强大的帝国;腐朽堕落的后明贵族,葬送了民族的利益;光荣无私的革命先驱,创立了辉煌的共和。 似乎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 而这一月以来的所见所闻,却如同一记铁锤,砸碎了他根深蒂固的旧梦。 教授告诉他 世祖皇帝是伟大的,但也是无力的,他只能走向那条无可选择的道路,然后无奈的看着自己缔造的国家,向必然宿命奔去。 帝国的统治集团是腐朽的,可他们为什么会腐朽?堕落的从来都不是个人,而是那将人的意志扭曲和异化的社会形态。 革命者的胜利,难道真的就万世高枕无忧了吗? 接替霸权的英、法、德等国,难道就不会走向帝国昔日的旧路吗? 一切的一切,仿佛背后有只看不见的巨手,引导着历史潮流,向必然的方向奔涌而去。 次日,抱着满腹疑问的李炎,一大早就前往教师办公室所在的学科楼。 此时《后明史》的选修课已经结束,所以李炎决定亲自找教授问个明白。 叩响办公室的门后,高鼻深目的大胡子教授,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惊讶。 只是为他温了一杯咖啡,教授不太喝得惯茶,自己也温了一杯,就这样坐下看着对方,等着李炎开口。 心中有千言万语的李炎,此时一下却突然失声 他到底要问些什么呢?望着杯中咖啡,稍稍出神 教授也不稀奇,只是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窗外鸟鸣声传来,正是初春,颇为热闹 忽然,李炎抬头开口 “教授,你觉得世祖在去世前,预见到共和革命了吗?” 教授颔首 “大概是预见到了吧……虽然他从来没有公开说过,但从船山先生等人的着述,都能看出这一点。” 李炎继续问 “那么,今天的共和国,真的已经完成世祖的理想了吗?” 李炎不再犹豫,斩钉截铁,自问自答 “我想,恐怕没有!” 大胡子笑了起来,随后轻轻摇头 对李炎道 “共和革命是伟大的,他清扫了资产阶级主导社会秩序的道路中,最后一块封建基石——皇室以及依附于皇室的宗法贵族。” “但是,此前的皇室,难道不是资产阶级吗?也是!只是相较于主导革命的新兴工商金融资本家们,他们的封建性更强。”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绝大多数时候,历史只能从两个同样糟糕的选择中,挑一个不那么糟糕的。” “新兴资产阶级,比起贵族的资产阶级更加进步,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永远都是进步的。” “当年世祖的时候,这些在革命中被推翻的贵族们,不恰恰是引导国家转型和进步的主力吗?不正是扞卫了文明果实的功臣吗?” 李炎默然,却是有些失望地道 “这样看来,历史岂非就是一个周而复始的圆环罢了。昔日的精英沦为民贼,然后再被新的精英取代,继续循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教授闻言,却是哈哈大笑 “这种论调,我还以为是哪个腐儒呢!” “难道不对吗?” 李炎疑惑 大胡子教授端起杯子,望向窗外,初春,万物生发,鸟类开始觅食。 “没错,历史是一种循环” “但那是因为你只看到了它的一面!” “用你们理工科的语言来描述,你所说的,循环的历史,是你在二维平面上看到的历史。” “大胆一点,用时间给这个圆环套上第三维,再看看?” “它在循环吗?是的,但这个循环每经历一次,它就会上升一截!” “用你们中国的历史来举例,殷商的统治者被新兴的周朝取代,几百年后,周朝又被秦汉取代。这是循环,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呢?” “上古的邦国被兼并,落后的生产方式被革新,社会面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商周,权力只能按照血缘规则于几个家族中流转,可到了秦汉呢?‘奴隶亦可建功,匹夫亦能封侯!’。” “隋唐时代,科举制度不过是少数世家子弟的玩具,而到了宋明,无数中下层地主阶级纷纷涌入国家的政治核心中。” “秦汉比商周进步;隋唐比秦汉在进步;宋明又比隋唐进步;后明又比前明进步;共和又比帝国进步。” “经历无数循环后,再回首望去,今日的世界比起夏商周如何?‘轻舟已过万重山’!” 闻言,李炎忽然明悟了不少 真正的社会科学,总是和自然科学有相同之处 这个过程,就像微分,平滑的曲线,只存在于想象的“极限”中,但人们却可以永无止境的接近它。 “历史在循环吗?是的,它在循环,但这并不是因为它牢不可破,万世不易。” “恰恰相反,这意味着它永远在向前运动!没有一个时代,一种制度能够千秋万代,应该千秋万代,当它诞生的那一刻就注定要被取代,任何阻止这一前进过程,想要千秋万代的,必然是罪恶的!” “妥协式立宪君主国不会千秋万代,事实上一百五十年就没了。资产阶级共和国就能万世不易吗?一样不会!一定会有更进步,更广泛的阶级代替他。” “新的阶级,新的统治者会不会蜕变,会不会变成下一个轮回的对象?大概率会。但那又如何呢?在这个过程中,无数人民参与其中,用双手改造了自己的生活,当历史进入下一个循环,他们又会坐以待毙吗?” “当世祖皇帝唤醒人民,跟随他一起打败反动的旧势力那一刻,就注定了,等这个世祖和人民共同创立的国家堕落那一天,人民一样会和世祖皇帝一样,推倒它!” “历史,是螺旋上升的。” “而在这浩浩潮流当中的人,能将自己的全部精力乃至于生命,投身于自己所在时代,推动属于自己的循环与上升。这样的人,便是伟大的人,秦皇汉武是这样的人,世祖也是这样的人。” “当然,比起那些封建时代的君主们,世祖令人钦佩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是主动的,甚至是无私的,无私到‘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 李炎走出了学科楼的办公室 走前,教授给了他一张名片,告诉他,如果感兴趣的话,他没周末,都会在市区南面的工人夜校开课,自己可以过去旁听。 李炎早上还有课,走在前往教学楼的路上 春日阳光暖人,依稀请洒在学科楼和教学楼之间的广场 在这里,一尊高达两丈的世祖石像耸立,那是建校百年时,帝国内阁赠送给金陵大学的校庆礼物,如今也成了上百年的文物。 栩栩如生,却又被百年风雨消磨了许多棱角和细节的世祖 依旧能看出那伟岸身姿,身着甲胄,一手按着拔出半截的利剑,一手握住《世祖宪纲》,目视前方,眼神沉静。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犹如巨人 李炎望着这一幕,愣愣出神 身后却是有自己的舍友急忙追上,喊道 “李炎!有大事了!” 李炎怔住回首,看着气喘吁吁的室友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351节 “怎么了?” 室友这才解释道 “上边学院的祭酒和属吏来通知了,从今日开始,全校学生两日内不得离校!” 李炎疑惑 “怎么回事?” “是鸡鸣坊那边,巡警对着工人开枪了!死了十几人呢,全城都炸了锅,听说有好几个学校都有学生上街了,咱们金陵大学也畔跑过去上百人。祭酒这回发了真怒,说是再有学生参与……” 李炎默然 室友见状,心下一突,急忙问道 “李炎,你也不会参与了吧?” 李炎摇摇头否认,室友这才放下心来,却没注意李炎自言自语的轻声道 “这根本就不够,意义不大……” 随后又翻开包里那张名片看了看,确定地址,随口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周末我要出去听一个教授的课外讲座,晚上就不陪你们在食堂吃了。” 那名片上写着教授每周开讲座的地址,钟山区平和坊的一个工人俱乐部,好像也是淮北会馆所在地,这时候,大量来自内陆地区的民众进入发达城市务工,所以南京地区工人,主要都是这些人。 下方有着教授的署名 汉名马思哲,旁边是他的德文本名:karl heinrich marx 二人走在去教学楼的路上 春日阳光依旧照耀着广场,以及正中的世祖像 世祖朱由榔,依旧保持着他那凛冽目光,按剑执纲,似乎能穿宁静校园,穿过热闹的市坊,穿过正在对峙和混乱中,喊着各种口号的工人、学生和警察,穿过奔流不息的浩荡历史长河。 永远目视前方! …… “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 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不过几千寒热! 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 流遍了,郊原血。 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 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 有多少风流人物? 盗跖庄屩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 歌未竟,东方白。” ——《贺新郎·读史》,xxx于1964年春,北京。 ------------------------------------- 这回是真没了,想写点完结感言,但一时间又不知说些什么 踌躇之下,晚上专业课,抽空随性填了首词,算是结尾,也是自己的感悟,拙作不堪,只当抒情。 《江城子·停笔有感》(五平韵单调) 汗青勘破志仇雠, 思悠悠,恨悠悠。 泰阿梦予, 抽剑圮昆丘。 日月笔停惊举首, 江岳水,又东流! ——2023,9,21夜,于上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