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第一活下来了》 第1章 《江湖第一活下来了》作者:火上子桑【完结】 【武侠主攻文】【剧情占比较大,感情偏少】 纪无锋,美貌与武功并存,十八岁便夺得天下第一,风光无两。 然而他却情场失意,还惨遭诬陷,身中奇蛊。 ——前一天的武林第一,第二天成了过街老鼠。 七年后,一个名叫刘八里的俊郎青年自北域而来,他眯着眼打量着当今武林,感慨:这么多年了,竟还没有一个能打的。 新一届武林大会上,他剑挑侠士,拳打好汉,再次赢得了武林第一的称号。 江湖前后十数年,流传的始终是他的传说。 ———— 无故蒙冤,家族倾覆,武功尽废,隐姓埋名。 幸得他人相助,纪无锋既侥幸不死,那便要光明正大的活着。 循着一丝线索,当年的真相慢慢浮现。 ———— 纪无锋舍命救下陆容辛,半面黑纹,气息微弱。 陆容辛疯了似的跳入血池,捞出纪无锋,十八根金针翻飞:你是我的人,几时死也得是我说了算。 说着,咬破舌尖,吻上纪无锋的唇。 【武力大佬温柔攻/江湖神医清冷受】 第1章 年光 往来皆是江湖客,聚散无论总是缘。 —————— 祁山双青坪,红枫金桂掩映之下,刀光阵阵,拳风破空,呼喝声、叫好声此起彼伏,喧闹震天。 纪无锋坐在三层角楼的屋顶上,一身湖蓝劲装,头戴银冠,腰佩白玉,鼻侧一颗鲜红小痣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他一边看着院中比斗的热闹场景,一边分出心神观望着双青坪外的山间小路。 一阵风吹过,红枫涌动波涛,在清幽的桂花香气中,一个白色的身影拾级而上。 纪无锋立刻站直了身体,向那道身影看去—— 斗笠遮住了来人面容,只见他左肩背着一个深色药箱,不紧不慢地往山上走。 轻轻几下跃至地面,纪无锋仔细整理下领口,随即快步向外走去,却又在迈出双青坪大门的时候慢下脚步,悠悠走下台阶。 陆容辛低着头,一步步数着台阶向上走,突然一个清越的声音打断了他。 “陆神医,又见面了。” 陆容辛扶着斗笠抬头,就见纪无锋笑容灿烂,在五六步外等他。 “小纪公子。”陆容辛略拱了下手。 纪无锋又下了两级台阶,伸出手:“陆大夫,我来帮你拿药箱吧。” “多谢,但不劳烦了。” 陆容辛背着药箱,自纪无锋身侧走过,心里默数着“四百二十一、四百二十二……”,没有分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纪无锋收回手,揉了下鼻子,立刻又跟上去,说:“陆大夫,上次多亏了你,我大哥的腿已经好多了,现下已经能拄着拐慢慢走动。” 陆容辛仍在默数“四百二十七、四百二十八……”。 “……只是刀剑无眼,江湖人打急了难免受伤,这次又麻烦你来一趟。” “四百三十五、四百三十六……” “……恒昌楼的素鸭很是好吃,我可以遣人去买一只,还有玉镜湖的玲珑鱼,我恰好得了两条,炖汤请你尝尝……” “无功不受禄。”陆容辛突然站定,纪无锋差点撞在他背上。 陆容辛微微侧身:“小纪公子,要到你了。” 此时两人已在双青坪院门口,纪无锋这才突然听见了院内的喧闹声,有人大声喊着“决赛就要开始了”,或者“纪无锋纪二公子在哪”。 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陆容辛已经背着药箱走进院里,一袭白衣轻轻摇荡着,融进了人群,消失不见了。 看来又搞砸了。 纪无锋长长吐出一口气,暗自懊恼。 “纪无锋!”宋义从人堆里挤过来,脸上满是激动的红晕,“快走啊,马上就要到你了!就是那个南域来的和尚和你打,他居然真的赢了!” 纪无锋被搂住肩,半拖半拽地往院中央走去。 “我说他能赢的。” “是是是,你眼光最好,这可是最后的决赛,他可厉害了,你小心点别输了啊。” “输是不可能的。”纪无锋看向擂台,南域僧人正在侧边打坐休息。 见纪无锋走来,人们纷纷让开一条路。 宋义昂着头,一直揽着纪无锋走到擂台前才松开。 宋义大声道:“加油,别输!” 纪无锋笑笑,眉眼舒展,四下张望一番,没能见到陆容辛的身影,这才对宋义说:“肯定赢。” 说着,纪无锋左手提剑,跳上擂台。 陆容辛穿过前院拥挤的人群,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四下打量着。 双青坪,因每五年举办武林大会而闻名江湖,景致古朴清雅、舒朗大气,种植着并不名贵却生机勃勃的花草。 ——倒也不枉锦绣山庄每年出钱出力打理这里。 陆容辛这样想着,人已到了后院客房。 几个在比斗中受伤的江湖人士正在此休息,见到陆容辛进来,皆是起身相迎。 一个络腮胡子捂着胸口,笑着说:“没想到我老胡也能见被‘一言君’看诊,这一掌受的也不冤了。” 陆容辛只是点头,把药箱放在石桌上,摆放好脉诊,说:“哪位第一个?” 第2章 这些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侠客好汉便乖乖排起队来,秩序井然。 噌——! 法杖与宝剑相撞,激起一串火光。 纪无锋剑身下压,和尚法杖相抗,力量抗衡间,法杖顶端九环颤动,纪无锋与和尚目光相接,随即同时后撤,又自擂台两端一齐冲向对方。 和尚踏步向前,法杖竖直刺出,破空声直逼纪无锋。 纪无锋毫不避让,踏杖跃起,剑锋自高空劈下,和尚侧踏而出,避开锋芒,转身抡起法杖,万钧之力挥向纪无锋侧腰。 剑尖落地,纪无锋拄剑翻飞,和尚紧追不放,一时间纪无锋在擂台上陷入被动。 台下人群议论纷纷。 “这南域和尚果然厉害。” “纪无锋这次不会又是第二吧?” …… 宋义紧紧盯住台上的纪无锋,拳头死死攥住,额头渐渐渗出汗来。 擂台上,法杖金光闪耀,宝剑银光明灭。 两人缠斗不休,一蓝一黄两道人影纷飞交错,交战声铿锵激切。 纪无锋已从逆势脱出,此时一柄柔水剑被舞的密不透风,攻势十足,和尚不停后退。 退无可退,和尚法杖杵地,矮身腾挪,纪无锋立时借力跃起,躲开冲击。 台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和尚法杖挥动,大开大合,直冲纪无锋而去。 纪无锋不退反进,剑身抽挑,突从左侧一晃,躲过法杖,逼近和尚,右手成拳,击向面门。 和尚举臂击挡间,纪无锋唇角一扬,和尚猛然回神,纪无锋却已一个翻身,柔水剑锋抵住和尚颈侧。 阳光下,一滴汗从纪无锋下巴滴落,掉在擂台青石板上。 “承让。”纪无锋收剑抱拳。 和尚法杖落地,回身念了声佛号。 “赢……赢了?”宋义呆愣愣地看着台上。 猛然间,观赛众人大声喝彩起来。 “哈哈哈哈,纪无锋赢了!” “恭喜纪二公子!” “精彩,精彩啊。” 一片庆贺的人群中,纪无锋四下看去,没有找到心念的人影,眼皮微微耷拉下来。 和尚走上前来:“纪施主。” 纪无锋立刻微笑道:“大师身手了得,但始终不知大师法号,可否……” “阿弥陀佛,贫僧鉴明,”鉴明微微躬身,而后直视纪无锋,露出笑容,“纪施主果真如传闻所说,年纪轻轻便武艺高强,方才一战,贫僧输得心服口服。” “大师谬赞,与您交手酣畅淋漓,许久未这般痛快了,我已在期待下次切磋。”纪无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瞥了眼鉴明光溜溜的脑袋——很好,阳光下脑袋上的汗水清晰可见,看来对方是出了全力的。 这时,本次武林大会的主事人杨三宁站出来,恭贺纪无锋夺得第一名,将纯金打造的八两八钱麒麟金刀饼颁给他,并宣布晚上将举办庆贺宴席,邀江湖人士共饮共聚。 众人自是一齐应好。 纪无锋自擂台上走下,宋义咋咋呼呼地贴上来看他的麒麟金刀饼,还有三五个年轻少侠也凑了过来,满耳都是欢呼声、恭贺声、鼓掌声,挤挤攘攘间,不知是谁说了一声“前三十年见所未见,后三十年统领江湖”,引得一片笑声。 宋义给纪无锋身上怼了一拳,挤眉弄眼地说:“听见了吗?说你呢,未来三十年的武林盟主。” “谬赞,使不得。”纪无锋匆匆应付,一心只想去后院看看陆容辛是否还在,只能拱手讨饶,答应晚上多饮几杯。 脱离少侠们,一路仍有侠客豪杰与他打招呼,不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皆是一叠声的少年英杰、年少有为、未来可期等赞喝,纪无锋一一应对,语气虽始终温和,但语速明显加快。 终于,纪无锋来到了后院客房。 江湖神医“一言君”陆容辛在后院问诊的消息和纪无锋夺得武林大会第一名一样令人瞩目,甚至更令广大江湖豪杰心动。 此刻,长长的候诊队伍已经排到了后院门口。 纪无锋拍拍前面堵住门口的两米高壮汉,仰着头说:“劳驾,让一让。” 壮汉极其不耐烦地回头,刚想骂一句,却瞧见了纪无锋那无人能出其右的昳丽容颜,脏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咕哝一声:“咳,那个,纪二公子也找神医问诊啊?”他停顿一下,补充了一句,“得排队才行。” 纪无锋笑笑,说:“我不看诊,我找人。” “哦,哦,那你进来吧。”说着,壮汉侧开了身,让出了被塞满的门框里的一块空隙。 陆容辛正在给一名绿衣少年诊脉,这次诊脉的时间比旁人要长,不少人都好奇张望,这少年年纪轻轻别不是有什么要紧的病。 陆容辛微微皱眉,声音冷冽:“你腹痛两日,当知道这是什么问题。” 绿衣少年脸色微红,点点头。 “竟还敢来让我诊脉,不怕我直说出来?” 少年又摇摇头。 陆容辛瞪了少年一眼,说:“没什么问题,莫食凉物,下一位!” 少年轻轻耸了下肩,赶忙让开了位置。 纪无锋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站倒陆容辛身侧,将他笼在自己的影子里。 陆容辛侧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专心看诊,待看完一位,这才分了些心神给纪无锋,说:“恭喜夺冠。” 第3章 纪无锋立时灿烂一笑,眉眼弯弯,比刚刚在擂台上还显得高兴,引得排队的人暗暗吸气—— 有人曾说,就连名动中原的大家薛锦年也不及纪无锋容貌一半。 但陆容辛却丝毫不受影响,注意力依旧集中在病人身上。 纪无锋站了片刻之后便离开了,陆容辛没有在意,直到暮色降临,暖红的光长长地斜落下来,看诊的队伍终于空了。 陆容辛抿了下茶水,平淡说道:“下一位。” 湖蓝色的衣袖撩起,一段白皙的手腕搭在了脉诊上。 陆容辛抬头一看,是纪无锋。 “我是最后一位。”说着,纪无锋指了指身后空荡的后院。 陆容辛没说话,安静诊脉,不消片刻,便收回了手,开始收拾东西。 纪无锋:“陆大夫,我怎么样?” 陆容辛:“比牛还壮,能活到一百二。” 纪无锋笑着站起来,帮陆容辛收拾东西,安安静静不再说话了。 陆容辛瞥他一眼,又瞥一眼,才问:“怎么不说话?” 纪无锋抿了下嘴,说:“我话太多,会惹你烦。” 药箱收拾好了,陆容辛背上药箱,准备要走。 纪无锋犹豫了一下,拉住了药箱背带,说:“很晚了,歇一晚上再走吧?我昨日就让人收拾了金蓓院,那清静,专门给你准备的。” “不了,明天约好了出诊卢府的,今晚不走来不及。” “那,那吃了饭我送你吧?” “不用,卢府有人来接。” “那留下来吃饭吧?”纪无锋拽着药箱背带不撒手,直直盯着陆容辛看,柔和的夕照下,那对桃花眼中波光流动,“我这次得了第一的。” 见陆容辛不回应,他又重复一遍,声音比刚刚更低:“我得了第一,留下吃饭吧。” 这一瞬间,陆容辛好像看到了家里那只猫咪“雪绒”,心里一软,点了下头。 “好。” 第2章 血夜 每次武林大会之后的宴席也是江湖闻名的。 这是号称“大齐财富共十分,锦绣取其六”的锦绣山庄用金银堆出来的宴席,天南地北名家大厨各显神通,美酒美食流水般呈上,乐声绕梁,烛色明亮,平日里难得一聚的侠士侠女共坐一堂,笑声不断。 刚刚以18岁之龄夺得第一的纪无锋自是焦点,不论男女老幼都要来他这里凑一份热闹。 一片觥筹交错中,陆容辛一人一桌,独自清净,没人敢在神医面前放肆。 酒过三巡,纪无锋终于摆脱了热闹的人群,来到陆容辛身旁。 “敬你。”纪无锋举着酒杯,脸色微红。 陆容辛看着他,问:“敬我什么?倒是我该敬你一杯,祝贺你得偿所愿,摘得这武林第一的头衔。” “我没有。” “什么?” “没有得偿所愿。” 纪无锋轻轻抿了下嘴,说:“陆容辛,你知道的,我心悦你。” 陆容辛放下酒杯,淡淡说:“你醉了。” 酒水在杯中微微抖动,一滴酒水滑落在桌上。或许是方才酒喝的有些多了,纪无锋盯着桌上那圆圆的水珠,眼眶渐渐泛红。 “陆容辛,我……” “好了,祝贺你。”陆容辛再端起酒杯,和纪无锋停驻在半空的酒杯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纪无锋却没看他,而是抬着眼看房上雕梁,总觉得那雕花似是坏掉了。眨眨眼,纪无锋干了杯中酒,说:“卢家马车已在山下了,我送你吧。” 陆容辛这次没有拒绝,他站起身,背上药箱:“那好,麻烦你了。” 山路静谧,两人一前一后下山。 走到一半时,纪无锋突然出声道:“等一下,我还有一样东西想给你看。” 陆容辛回头看他。 纪无锋取出一只簧笛,说:“陆大夫,我想为你吹奏一曲,算是……告别。” 不等陆容辛说话,纪无锋就快速说起来:“我自知这一年来都是我一厢情愿,是我单方面纠缠了…… “我长这么大,只有三件事能拿得出手, “一是我的出身和相貌,但这是天生父母给的,我知道你是看不上这个的。 “第二是我的武艺,不过你也不太在乎。 “第三,便是这簧笛,我自觉还算擅长,你从未听过,我想让你听一听。” 纪无锋快走几步,超过陆容辛,在一条延伸出去的小路旁站定,眉头微蹙,抿了下嘴说:“就只吹一曲,可以吗?今后我定不会再烦扰你。” 不知是天上月色华美,还是路旁灯火影绰,陆容辛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就听一曲又能如何? “蔷薇柔水三千里,一声簧笛九凤鸣。”陆容辛慢慢念着,看着面前略显可怜的少年人,“小纪公子的笛声,可不是谁都能有幸听到的,请。” 纪无锋睁圆了眼,但随即又苦笑一声:“陆大夫就不要打趣我了。” 纪无锋引着陆容辛向小路深处走去。 林间光线不甚明亮,纪无锋起先走的略快,但注意到陆容辛跟的并不容易后,就放慢了速度。 纪无锋想要伸手去拉,但手刚微动就又收回,只说:“慢些,莫要摔了。” 陆容辛低声应了。 两人走了约一盏茶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第4章 月色透白,一片林间空地上,大片大片的紫红色喷泉草和秋海棠兴盛繁茂,在夜风中微微晃动,几点荧光在其中缓缓飞舞,虫鸣、鸟啼交杂着远处的桂花香气,仿佛是远离人间的一片天地。 陆容辛一时间失了神。 直到一阵缥缈笛声从九天传来。 陆容辛转过头,就见纪无锋手持簧笛,逆着月光,低头吹奏。 这笛声清远悠长,似冬日薄雾,凉意漫天而来,惶惶然不见万物。倏而笛音挑高,似日光破出,春意袭来,百鸟灵动,花草涌出,心中自然一片温暖,欢欣不止。而后,笛声渐低,如寒冰覆盖下的溪水,凉寒却不冰冷,平静而又缱绻。 笛声已停,两人谁都没有动。 终于,陆容辛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纪无锋收起簧笛,自一旁走过来,没有回答,只笑笑说:“陆大夫,咱们走吧,马车在等了。” 祁山脚下,挂着“卢”字的马车载着陆容辛渐渐远去。 纪无锋目送马车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收回目光,长长呼出一口气。 山脚下有村镇,不过此刻已经晚了,整个镇子只有客栈还亮着灯。 纪无锋就这样在沉睡的镇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走过缺了一角的滑润的石阶,走过墙根干枯微黄的青苔,最终走到了镇外那棵百年老树下,看着远去的车辙,心中酸涩。 那首笛曲,就是你啊。 只是今后,这曲子再没有演奏的机会了。 咻——! 突然,一道亮光划过天空,伴随着刺耳的蜂鸣,在夜空中炸开一朵金花。 怎么会?! 敌袭? 纪无锋瞳孔中倒映着渐渐消散的金花,然而随即,咻、咻、咻,接连三声,三朵金花炸开,镇上窗户纷纷被推开,人们探出头来张望,以为是庆典的烟火,但纪无锋却浑身汗毛炸起。 这是锦绣山庄的求救信号,而三发连出,代表着十分紧急。 纪无锋提气飞奔,空气火辣辣地吸入肺部,树影从身旁极速掠过。 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呃啊……”那位两米高的壮汉神色痛苦,四肢抖动,趴伏在地。 一个捂住了口鼻、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的黑衣人用刀抵住他的脖子,问:“快说,青穹图在哪?” 壮汉只发出“呃呃啊啊”的声音,随即身体猛然一抽,七窍流血而死。 “啧。”黑衣人不耐烦地回头喊道,“你他妈毒放太多了,话没问出来人就死了。” 另一个同样装扮的黑衣人说:“没问出来还不是你动作太慢。”说着,他在角落拿起一个精美小盒放入怀中,淡紫色的甜腻烟雾就是从这个小盒中飘出,笼罩了整个双青坪。 院内尸横满地,血流成河,这些黑衣人手持横刀,闯入每一个房间,四下搜寻着。 纪无锋赶到山头时,只见院门大开,血腥味混杂着甜腻的气息迎面冲来,院内横尸数人。 快速检查了前院的几具尸体,皆无生气,纪无锋便随手捡起一柄剑,向后院探去。 黑衣头领问:“找到了吗?” 另外几名黑衣人摇头:“没有。”“没找到。”“什么都没发现。” 黑衣头领看向四周满地横尸,喃喃说:“难道消息有误?” “大人,有人逃走了,属下去外面找一找。” “大人,属下再去各处搜索。” 黑衣头领点点头,突然问:“有人看见纪无锋了吗?” 几名黑衣人皆是摇头。 “该不会是在他手上?” 正此时,“砰”“砰”两声,两名黑衣人越过中庭院墙飞扑在地,吐血不止。 纪无锋持剑紧随而来,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纪无锋?”黑衣头领看见他,反而笑了,“本来还想派人去找你,不想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纪无锋二话不说,持剑直奔黑衣头领,周围黑衣人集聚而上,五六人缠住纪无锋,横刀刀光齐闪,劈空而至。纪无锋挑剑卸力,退步横走,旋至左侧,一剑封喉,左侧黑衣人捂颈倒地。 其余黑衣人互相对视,齐齐发力,纪无锋左突右冲,剑光横斜,不过十招,已是逼近黑衣头领。 黑衣头领吹响鸣哨,不过四五息时间,又七八个黑衣人飞驰而至,冲入围斗。 黑衣头领冷眼看着刀光剑影,低声问询身边一直护卫他的黑衣人:“青穹图在武林大会的消息是谁递来的?” “大人,是炀和宫那边传来的。” “那帮游方术师?”黑衣头领冷哼一声,“也就是主上信任他们,我看这什么青穹图不过是骗人的把戏,还说能据此找到万寿族藏身地,哼。” 黑衣人急忙说:“大人,慎言。” 黑衣头领瞥他一眼:“怕什么,我与炀和宫不和又不是一日之事。” 磕!咔! 纪无锋手中剑在挡下又一次刀斩后,竟从中碎裂断开! “抓活口!” 黑衣头领话音一落,剩余三名黑衣人飞速围住纪无锋。 纪无锋腾跃无处,干脆弃剑,以拳开路,专攻刚刚被刺伤的黑衣人,一套纪氏十三拳,拳拳到肉,刚猛无比,被攻黑衣人踉跄一步,便再无胜算,被纪无锋一脚踹飞。 另两柄横刀一齐斩落,纪无锋滚躺躲避,拾起地上一柄横刀,即刻向两名黑衣人冲去,却在半途突然转向,奔向黑衣头领。 第5章 黑衣头领即刻后退,黑衣护卫拔刀抵御,两人一触即分,黑衣护卫与仅剩的两名黑衣人呈三角状护持在黑衣头领周身。 纪无锋后退两步站定,说:“怎么,你就只会缩在乌龟壳里吗?” 黑衣头领眉目舒展,气定神闲,摇摇头说:“年轻人火气太盛,到我这个地步,何必事事躬亲?” 纪无锋咬牙,恨声问:“你们残杀武林众人,不怕引起众怒吗?!你究竟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黑衣人笑道:“众怒?这对我而言有什么妨碍呢?” 纪无锋手中横刀紧握,额头青筋毕露。 “我只问你,”黑衣人突然正色问道,“青穹图是不是在你手里?” 纪无锋皱眉:“青穹图?” 黑衣头领说:“你竟不知?这次武林大会不是以此为奖吗?” “我只拿到了麒麟金刀饼,哪有什么青穹图!”纪无锋持刀横立,“你……就为此杀人吗?” 黑衣头领叹气:“真的没有?看来要空手而归了。” 纪无锋见他此般神态,牙关紧咬,一个踏步疾驰而上,直刀刺入一名黑衣人身体。 “保护大人!”黑衣护卫大声呼喝,紧拽黑衣头领向后避去。 纪无锋拔刀,却突然眼前一黑,手脚无力,被旁边冲上来的一刀直劈左臂。 “快,后面有动静!” 突然一阵高呼,紧接着脚步声纷杂而来。 黑衣头领看了护卫一眼,护卫点头,高喊了声“护卫大人”,便立即背负起头领,向后墙逃去。 纪无锋却头脑昏沉,只觉得四肢开始阵阵抽搐,似万千虫蚁啃咬。他尽力睁眼,却觉得眼皮重如千斤。 “是纪无锋!” 纪无锋听到有人在喊叫,但声音在他耳中却仿若山谷回声,震震荡荡。又看到有人赶来,但人影却四散重合,不甚真切。 “不要伤害大人!”黑衣人喊了一声,挡在纪无锋身前。 随即,一道箭矢飞至,黑衣人以身为盾,挡住流箭,一把推开纪无锋,口中还高喊着“大人快跑”。 纪无锋只觉时间被切割开来,一段一段的,伴随着刺耳的尖鸣声、甜腻的铁锈气息,世界开始在此间破碎成一块块色斑,以一种畸形的组合镶嵌在他眼中,一切都开始旋转,随后收缩……收缩……收缩成一片漆黑…… 万物终于静止。 纪无锋倒在满地的鲜血中,阖上了眼。 第3章 狼藉 嗡—— 纪无锋好像变成了一只被困在铜罐里的蝇子,在一片黑暗中四处挣扎,却始终在碰壁,碰得鼻青脸肿浑身疼痛,发出无谓的鸣叫声。 嗡—— 嗡—— “真没想到……”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就该千刀万剐……” 仍是双青坪,仍是那方擂台,昨日宾客满棚喜气洋洋,今天却血色斑斑怒火中烧。 一块临时架起的刑架上,用铁链捆缚着一个人。这人头发披散,脑袋低垂,四肢时不时抽动,衣服因浸透了血迹呈现出紫黑色,干涸后贴在身上,结成一块块硬块。 擂台下汇集了江湖各派的人,不过基本却是武林大会上未能出现的面孔——那些参加了武林大会的,九成已经死在了宴席当晚——皆是见到、听到求救信号后赶来的。 这已经是武林大会后的第二日了。 此时,本次武林大会的主事人杨三宁浑身狼狈,只脸上草草擦过稍显整洁,他声音嘶哑地说:“……未曾想竟发生此等血案,双青坪一百六十二名江湖人士和五十余侍从、仆妇皆一夜殒命,除了我等提前离席去后山小聚的人,竟无人生还……此次行凶手段残忍,凶手先用毒使人丧失抵抗能力,随后进行折磨,不少人身上伤口都不少于十处。” 此时,另一名老者走上台来,神色颇为疲惫。他拱拱手,说:“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处遗留的毒盒,歹人用毒名为‘屈月娇”,中毒之人虽不会损伤神智,但会丧失对身体的控制,若不及时解毒,将会四肢抽搐、高热不断、痛苦万分,最终身体异常蜷曲,在万分疼痛中死去。” 台下一片吸气声。 老者继续说:“此毒雾气呈紫色,有甜腻腥气,解药尚未明晰。诸位日后行走江湖,务必多加小心。” 老者说完,自退几步,立在一旁。 杨三宁声音低沉道:“能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无一不是武功翘楚、人中豪杰,或是各派掌门、明日之星,此番横祸,只怕我大齐武林十年内是无力振作了。” 明明是晴空万里,秋阳和煦,但在场众人却都心中凄凉。 “究竟是谁干的?”人群中,一个声音问道。 “对,究竟是谁干的!” “杀了他!” “血债血偿!” 一时间,群情激愤,不乏破口大骂的人,擂台周围逐渐混乱。 杨三宁压了压手,用上内力,声震全场:“肃静!” “幸亏昨夜我们来的及时,主谋已被抓住。” 他手指向刑架,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才说:“他就是……纪无锋。” 人群猛然炸开,有气愤填膺的,有犹豫质疑的,声浪震天。 “这不可能!” “杀了他!” “这……这……” 第6章 嗡——嗡——嗡—— 纪无锋脑中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哄——! 万般嘈杂一瞬灌入耳中,带来海啸般的轰鸣。 光照隔着眼皮刺进眼底,疼痛引发泪涌,纪无锋费尽力气才让双眼掀开一条缝,视线里模模糊糊,半晌才看到一片砖石的大致的轮廓。 他微微抬头,只这一个动作,就耗尽了全身力气。 “唔……”纪无锋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声音。 杨三宁听到动静,立刻回头,发觉了纪无锋的醒来。 几步走到刑架前,杨三宁架住纪无锋的下巴,让他抬起脸来,此刻这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沾满了灰尘和血迹,台下众人看到,又是一阵轰然低语。 一个年轻少侠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是他啊。” 杨三宁捏着纪无锋的下颚骨,纪无锋的头歪了一下才被固定住。 杨三宁问道:“纪无锋,老夫绝不会放过昨夜血案的凶手,但也不想任何人无辜蒙冤。既然你醒了,你便说一说,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台下立时安静。 过了三五息时间,纪无锋眼眸才微微转动,看向杨三宁。他嘴唇微张,却只发出破风箱般“嗬”的一声。 杨三宁看向一旁老者,老者唤来一人,不一会儿取了一杯水来。老者走上前,将水喂给纪无锋,只是多半水顺着下颚流下。 杨三宁再次问道:“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纪无锋再次张嘴,老者和杨三宁同时低头凑近去听,只勉强分辨出“黑”“图”等发音。 老者直起身,摇摇头,低声说:“怕是问不出什么了,虽不知为何,但他应当是也中了毒。” “因果循环,作茧自缚罢了。”杨三宁盯着纪无锋看了半天,才一声叹气,退了开来。 “请证人吧。”杨三宁说。 纪无锋使劲抬着头——其实也不过半低垂着脑袋——看着眼前模糊的世界。 几个人在他身前站定,均是昨夜第一批赶到现场的人。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他和黑衣人在一起,那人喊他‘大人’。” “他用的是和那些黑衣人一样的横刀。” “那些黑衣人属下以命护他。” …… 纪无锋左臂猛地一抽,长长的刀伤被带动,血肉翻开,几只苍蝇被惊起,随后又落下。 阳光直直照在身上,秋阳仍烈,纪无锋脸色苍白,额头渗出汗来,散落的发丝黏在脸上。他慢慢眯起眼,双眼艰难聚焦,终于勉强看清了他身旁站着的老者。 现在是什么状况? 纪无锋脑中神思渐渐清明。 他缓慢转动脖子,但却感到脖颈似被万针扎刺,不得不停下来,长长吸气,然而呼吸却也给身体带来火燎般的疼痛,不得不改为急促的短小呼吸。 终于,纪无锋把头转向了另一侧,看到台下人群的群情激奋。 呵。 这可要比昨日还热闹。 然后,他在擂台下的人群中看到了宋义。 宋义。 他在人群中。 他还活着。 纪无锋突然感觉心中翻滚的乌云万顷中,豁然一道天光泄露,给了人一道喘息的空间。 太好了。 太好了…… 一片纷杂中,台下一个少年大声喊:“不是纪无锋!不是他!我可以作证!” 人群中让出一小块空地,刚刚喊话的少年涨红着脸,接着说:“他昨晚在山下镇上,我看到他了,更何况,他是锦绣山庄二公子,何必做这种事!” “嗬……”纪无锋想说话,但仍然无法正常发出声音。 杨三宁微微侧头看了眼纪无锋,嘴角抖动一下,随即说:“纪无锋,真的是锦绣山庄纪家的公子吗?” 台下一位老妇被一名中年男子搀扶着走上台来,纪无锋眯眼看去,只能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 杨三宁扶着老妇人,声音柔和:“老阿姐,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老妇人缓缓说:“我本是伺候纪家大公子的嬷嬷。” 纪无锋脑海中一下子出现了一个妇人的身影,她不是早些年就投奔儿子离开锦绣山庄了吗? 老妇人继续说:“但突然有一天,夫人让我去照顾二公子。当时我很诧异,老爷并没有妾室,夫人更未怀孕,哪来的二公子呢? “我被要求不能多问,也不能多说,随后我被带到一处别院,夫人抱出来一个婴儿说这就是二公子纪无锋。 “我后来也偷偷打探过,起先我以为是私生子,但从门房得知,这孩子是在一个雨夜被一个男人抱来的。” 杨三宁不顾众人的嘈杂,追问:“你刚刚所说可是真的?” 老妇人点点头,说:“老妇所言句句属实。” 轰—— 纪无锋脑中炸开。 而紧接着,那名中年男子就站了出来,用略有些颤抖的声音说:“纪无锋早些年就开始计划要颠、颠覆武林了……” 纪无锋耳中轰、轰作响,他听不太清这个男人在说什么,但隐约可以看出,他身上穿的是锦绣山庄洒扫的下人的衣服。 男人说:“他从民间抓了不少孩子,从小培养,我见过,他们都、都很厉害,这次的黑衣人肯定就是那些长大的孩子。” 第7章 夜幕降临,但双青坪无人离去。 火光将整个前院照得亮如白昼,经过一天的忙碌,满院尸体已被收敛好,此刻正堆叠在前院,一片片白布笼盖着。 纪无锋仍被捆缚在刑架上,他的四肢已经完全无法控制,抽搐的频次越来越高、幅度越来越大。纪无锋闭着眼,干燥起皮的嘴唇粘合在一起。 院里始终萦绕着低沉的议论声。 终于,杨三宁一行人从中庭走出来。 和他一起的,有幸存的江湖名宿,有附近门派的掌门,也有近些年名声鹊起的江湖豪杰。 杨三宁领着众人站上擂台,整理了一下衣服,用上内力,声如洪钟:“经过我等十二人的商议,”说着,他身后众人皆微微颔首,“纪无锋意图重创大齐武林,毁我等百年基业,罪证清晰。鉴于锦绣山庄多年对武林的照拂,现共同决定,留其性命,但要毁其经脉,押入雷音谷,终身不得再入武林。若有违此令,再入江湖,人人得以诛之。” 纪无锋睁开眼,杨三宁举起的那块武林盟主令正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杨三宁转过身来,平日里温和慈善的面容被阴影笼罩,向纪无锋步步逼近。待他站定,一把狠狠攥住纪无锋脖颈,面无表情,压低声音说:“今日下场,要怪就怪你父兄不识抬举。” 纪无锋瞳孔扩大,嘴唇翕动,半晌却只发出一声似乎要断气的“嗯”。 杨三宁这才松开手,露出一个微笑,只是那双眼睛却冰冷依旧。他轻轻活动了下手腕,说:“好好享受吧。” “碰”一声,杨三宁一张劈在纪无锋胸口,随即,数掌连至,雷霆霹雳般打入纪无锋周身。 噗——! 一口鲜血喷出三五丈远。 纪无锋的四肢终于不再抽动,反而无力地垂着。 杨三宁冷眼看着纪无锋垂头“嗬嗬”喘息,轻轻擦拭了下身上被喷溅到的血点。 再转过身时,他高声说着:“此番恶行,相信只是纪无锋个人所为,并未发现与锦绣山庄的联系。纪无锋已被处置,即刻押往雷音谷。” 纪无锋被两名解差从刑架上卸下,拖行下擂台,在一片盖尸白布中穿过,留下一道鲜红血印。 虽然周围燃着灯火,但纪无锋只能看到几点亮光和一片模模糊糊的黑暗人影,他周身发冷,逐渐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了。 人群中,那个为纪无锋发声的少年,看着他崇拜的少侠被拖出院门,紧跑两步上前,却再无法说出什么。 双青坪外台阶四百五十五级,纪无锋怀中的簧笛叮当掉落,又在一阵秋风后,被漫山红叶盖住,看不出痕迹。 黑夜中,一辆破旧的马车,燃着一盏灯笼,载着一个半死之人,辘辘向远处驶去。 但还未走多久,后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等一等!”宋义骑着一匹骏马快速追了上来。 解差停下车,宋义飞身下马,两步赶了上来说:“两位大哥,可否容我与这人再说句话?”说着,他拿出一个荷包塞给解差。 解差颠了颠荷包,说:“可别耍什么心思。” 宋义笑着说:“肯定的,肯定的,谢谢两位大哥。” 解差下了马车,走到了十几步之外灯笼能照亮的最远处。 宋义掀开马车上的布帘,看向棚内——纪无锋无力躺着,双腿因为拖行已被磨烂,血肉透过破损的布料露出来,他脸色酡红,显然已经发起烧来。 纪无锋眼睛被烧得生疼,但眯起眼还是可以看出来人是宋义。他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好不容易才发出嘶哑的声音:“……你……” 宋义看着纪无锋,没有出声。 又片刻,他嘴角扭曲着笑了起来:“纪无锋,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第4章 奔赴 纪无锋眼皮睁了又睁,眼前宋义的身影在车棚外的烛火下摇曳扩散成了四五份。 “纪无锋,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宋义从袖中小心地掏出一个小瓶子,犹豫片刻后,打开了瓶塞,“但我有多羡慕你,就有多恨你。” 宋义的声音狠厉起来:“凭什么大家看到的都是你,凭什么你拥有一切,凭什么你号令一切!” 宋义猛地抽吸一口气,“现在好了,你终于倒下了。” 纪无锋愣住了,他使劲看向宋义的双眼,却不知道哪一份是真实的眼睛,哪一份是产生的重影。 “雷音谷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你现在这样过去,会被那里的恶人们,折磨得,生不如死。”宋义拉起纪无锋毫无力气的左臂,那里一道长长的刀口暴露着,稍一挪动还渗出了鲜血,“我不会让你被那些恶人折磨,毕竟,你曾经这么照顾我的。” 宋义把小瓶子靠近纪无锋左臂的伤口,慢慢把瓶口一点点塞进纪无锋的伤口中。 “呃啊……啊……”纪无锋猛然大口抽吸起来,浑身颤抖。 “我会让你死。”宋义死死盯住刀口,不一会儿,一只细幼的白色小虫从瓶中爬出,钻入了血肉,“你必须得死。” “这样,我才能被看到啊。”宋义喃喃着,看着纪无锋狼狈颤抖的样子,眼中不自觉地滑出一滴眼泪。 半晌,解差已经等不及了,喊道:“好了没有啊!” 宋义仿佛被尖刺扎到一般松开了手,小瓶咚的一声掉在马车上。 第8章 “好了好了。”宋义高声答应了,又看了看纪无锋,最后狠狠捏住他的左臂,凑近纪无锋耳边,“你这只手不是最会使剑吗?那便从这里开始吧,这可是‘阎王录’,它会一点点吞噬你的身体和魂魄,而你则会成为他孵化的最佳温床。” 解差已经来了,宋义最后使劲攥了下那处刀口,带着满手的鲜血离开了马车。 疼痛冲刷着纪无锋,终于,他晕了过去。 三日后,雷音山。 “阿啾!”长脸解差打了个喷嚏,看看天,“这怎么还突然变天了?” 早上还是晴天,可快到中午了,就逐渐刮起了北风,此时竟已阴云密布。 另一个圆脸解差无聊地叼着根茅草,含混地说:“估摸着咱们晚上到不了雷音谷了。”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啪一声砸在了马车上。 “该死的。”圆脸解差立刻坐直了身体,嘴里茅草也吐了出来,“赶紧的,咱们找个地方避一下。” 不等马车跑快,雨势就迅速转大,两名解差只好随意让车停在远离山体的山道旁,钻进车棚中。但车棚里本就躺着一个昏迷的纪无锋,此刻两名解差在里面坐着,就格外拥挤了。 “要不然咱们……”长脸解差做了个抛东西的手势。 圆脸解差看了看仿若死了一般的纪无锋,点点头。 如瀑大雨中,纪无锋被扔出了车棚。 天色愈发暗了,虽是正午,但却仿若夜间。 一片闪光刷地照亮世界,随即雷声在云中轰鸣滚动。 轰隆隆—— 马车里,两个解差无聊地说着家长里短。马车外,一个人影慢慢地悄声接近。 纪无锋无知无觉地躺在雨中,唇色苍白,气息微弱,雨水砸在身上,似乎随时都要闭过气去。 人影靠近,摸了摸纪无锋的鼻息和脉搏,稍停,趁着又一次雷声轰鸣时,一把抱起他,迅速向旁边的山林跑去。 青穹台上,云雾缥缈,鸟鸣婉转,花香四溢。 太无聊了。 太无聊了啊。 庚申满法一袭纯白中衣,斜靠着丝藤秋千,披散的乌发轻轻摇动。 彩色的鸟儿衔来一枚红果,庚申满法接过,吃了一口便扔到地上:“有些酸了。” 鸟儿歪歪头,又飞走了。 他是万寿族最后一个族人,自出生起就住在这片青穹台上,不知岁月悠久。 一阵风吹过,云雾丝缕飘散,露出地面上渺小的村镇。 夕阳温柔,庚申满法拿出一把精巧的匕首,一瞬划过,左手绵长深刻的掌纹被斩断,鲜血涌出。然而,不过三五息的时间,那伤口便已愈合,逐渐成为一个浅浅的疤痕,再不过片刻,疤痕都消失了。 庚申满法看向四周,这里除了一间间废弃的屋阁,再无其他。 [或许,有什么能让生活变得有趣……吧?] 庚申满法看向云端之下。 雷音山的雨终于停了。 圆脸解差掀开湿漉漉的布帘,往外看了一眼,说:“行了,咱们加把劲,赶赶夜路,半夜前怎么也能去雷音谷外那个黑心客栈歇着了。” 两人伸个懒腰,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跳下马车。 “靠,人呢?!” 两人立刻四处寻找起来。 树林、草丛、附近的山坡…… 长脸解差声音颤抖:“大哥,咱,咱们不会把人搞丢了吧?” “呸!晦气!”圆脸解差一口痰吐在地上,“会不会说话?!明明是他被山洪冲走了!啧,可惜了,还没刮一刮他的油。” 长脸解差挠挠脑袋:“啊?但是没有……” 圆脸解差给了长脸解差一个耳刮子:“没什么没!听着,咱们这样……” 破烂的马车转了方向,绕道去乱坟岗走了一大圈,第二天清晨才到雷音谷谷口。 “来人啊,接人犯了!”长脸解差大喊,将黑心客栈的门拍得咣咣响。 “什么人犯?”门开了,满脸横肉的大汉走出来,到马车旁查看。 长脸解差说:“嗨,你都想不到,双青坪接来的纪无锋,那个锦绣山庄的二少爷。” 布帘掀开,大汉往里一看,皱起眉粗声粗气地问:“死了就算了,怎么还烂了?” 客栈里,“啪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摔碎了。 圆脸解差懒洋洋地说:“下那么大的雨,山洪给冲走了,等我们找到的时候,已经被不知道狼啊还是熊啊的啃成这样了。” “啧,麻烦。”大汉把残破的尸体从车里拖出来,丝毫不在意地抗在身上,向客栈里高喊“死猪一头”,便向后院去了。 长脸解差憋着笑想说话,被圆脸解差瞪了一眼,立马不敢动了。 圆脸解差高声喊道:“人送到了,赶紧的给开个收据啊。” “知道。”大汉远远喊了,随后声音渐低,“……这死猪您要他干什么……” 距离雷音山不远处的一个小村中,这几天村头的老鳏夫家里借宿了一对叔侄,据说是遇到了山洪,勉强活下来的。 晒坪上,几个小孩打打闹闹,一个中年男人从老鳏夫家里出来,送一位大夫出村。孩子们立刻停止打闹,都看了过去。 大夫边走边说:“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没有办法,你尽早准备后事吧。” 第9章 孩子们瞧着中年男人又垂头回了院子。 纪南北回到老鳏夫家里,推开东屋的门,看向床上一动不动的纪无锋,深深叹了口气。 他好不容易从锦绣山庄一片火海中逃出来,一路疾驰,才在纪无锋进雷音谷前找到他,可没想到,人是找到了,但却快要不行了。 这几天,他一直用续命丸给纪无锋吊着命,现如今续命丸也只剩三丸,若是再不醒来…… 纪南北正想着,突然,纪无锋“咳”一声轻轻咳嗽了一下。 “二少!”纪南北即刻跨步到床前,激动地喊了一声,即刻又屏住了呼吸,细细观察纪无锋的反应。 真冷啊…… 纪无锋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光影。 费力地眯起眼,纪无锋这才看清身边的人,嘴唇张开时,皮屑粘连掉落,声音嘶哑:“……南北叔?” 纪南北眼眶一红,四十多的人呼扇扇地掉下泪来:“二少,二少,你……你醒了。” 纪无锋看向四周,用气声慢慢问:“这是哪?” 纪南北抽噎一下,说:“这是雷音山附近的刘家村,我在山道上把您偷出来了,本想去远一些,但您的身体……我怕支撑不住,就先在这休息。” “这样啊,没想到我还活着。”纪无锋慢慢地说。 “二少,既然您醒了,咱们就走吧,这里距离雷音谷太近了,离开以后也能去大一些的地方找更好的大夫看看。” 纪无锋喘了两口气,闭上了眼。 半晌,他似乎是又攒够了力气,再睁开眼,问:“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纪南北愣怔一下。 “出事了,是吗?”纪无锋看着房顶,缓缓说。 纪南北笑道:“没有,咱们山庄……” “说实话。”纪无锋虽没看向纪南北,但语气中的肯定让纪南北无法反驳。 “……锦绣山庄,没了。” ——就在纪无锋被定罪的第二天,祁山血夜的消息传到了锦绣山庄。 纪家大公子纪无形本在筹备一月之后的婚礼,听闻消息立刻带着一队侍卫出发去往雷音谷。 纪母在家中,然而愤怒的江湖人士集结而来,冲入山庄。 一开始他们还有所收敛,但有人在纪无锋院中发现两份残破的信件后,人群再也无法平静。 那是两份与北域哈克斯府往来的残信,仅留的字迹中,提到了“入侵中原”“颠覆武林”。 不知是谁最先拿起了刀,混乱由此开始。 护卫奋起反击,与怒火中烧的江湖人战成一团。 纪母脊背挺直,与闯入归雁堂的郭白一行人对峙。 纪母威严道:“我家小儿定不会做出此等卖国求荣、叛离正道、欺师灭祖之事。” 郭白扬起手中两份残信,眉目狰狞:“不会?这就是他勾连外族、其心不轨的证据!” 面对扬起的剑锋,纪母眼都没眨,冷笑一声,说:“此番事态,异常之处稍加思索便可轻易发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郭白眼中充血,纪母持刀而起,与郭白相抗,然而剑锋染血,纪母倒地。 也不知是谁碰翻了灯火,只片刻,雕梁画栋、轻纱锦帐便在火海中化为灰烬。 有的人奔逃,有的人惊叫,有的人疲于灭火,有的人抢夺财宝。 一群年纪从七八岁到十五六岁的孩子被毁了内力,从山庄废墟中驱逐出来,从此天南地北,生死有命。 …… “我离开时,就看到您收养的那些孩子们被分别带走了。”纪南北回忆道。 纪无锋神色平静,问:“那我大哥呢?你可看到他?” “我在路上并未遇到大公子,也不知具体如何。” “罢了。”纪无锋叹气,“事发突然,敌暗我明,大哥怕是凶多吉少。” “二少……” 纪无锋闭上了眼,半晌,竟笑出了声。 “二少,”纪南北担忧地说,“您的身体要紧,咱们还是尽早启程吧。” “能去哪呢?”纪无锋笑着,却难得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然而,就在纪南北出去与老鳏夫说要离开时,纪无锋忽然再次发起高烧,而且看起来比之前还要严重。 纪南北给他喂了颗续命丸,解了衣领给他擦拭,却见纪无锋左臂不知何时长出一片黑纹,已经蔓延到肩膀。 “你可不能死啊。”纪南北不停地低声重复着这句话。 纪无锋忽然头部晃动,眼球转得很快,嘴唇开合。 纪南北低头去听。 纪无锋断断续续念着:“去……阁……陆容……” 听了几遍,纪南北才抬起头来,自言自语道:“去朗云阁找陆容辛?” 第5章 救治 纪南北架着一辆驴车——从刘家村买来的——在驴子时不时的昂昂声中,拉着纪无锋一路赶往陆容辛居住的朗云阁。 所幸距离不远,不过一日路程,在纪无锋还有气息的时候,两人就赶到了目的地。 作为江湖神医的居所,朗云阁十里外开了两家饭店、五间客栈、八处药铺,自行形成了一个小村子,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村口通往朗云阁的路口,还立着一块巨大的牌子,上面根据陆容辛的情况写着“今日营业”、“今日休息”或“不在家”。 纪南北驾车来时,那牌子上正写着“今日休息”。 第10章 不过纪南北却无心在意,驾车几继续前进。 村里人看着往前去的驴车,纷纷摇头。 当驴车进入朗云阁五里之内时,便如同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虽已是秋黄叶落之时,却因山势围拢、湖水丰盈,这里始终维持着温暖的气候,顺着青石路走去,花草鲜美,虫鸣阵阵。 不多时,一座庭院便出现在葱茏草木之中。 纪南北跳下驴车,上前几步,笃笃叩门,口中高呼:“陆神医,陆神医!人命关天!求您出手啊!” 一个独眼老人一瘸一拐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纪南北,用带着点南域的口音说:“今日休息,你没看到告示牌吗?” 纪南北急促说:“老伯,劳烦您通报一声,我家二少爷快不行了。” 独眼老人摆摆手:“休息日不接诊。”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纪南北声音拔高:“陆神医,陆神医!求……” 话没说完,一颗石子打在纪南北哑穴上,嘴张张合合却出不了声了。 独眼老人收回手,说:“你太吵了,打扰陆神医休息。” 纪南北急了,回头看了一眼驴车,续命丸已经没有了,纪无锋现下进气少出气多,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不行了。 纪南北一咬牙,干脆用力一跳,扒着朗云阁篱笆墙,使劲向上爬,然后翻了过去。 朗云阁内,陆容辛沉眉冷目地坐在矮桌前,手里拿着木块,用小刀一下一下地削着。 地上已有很多木屑,还有两个削废了的木块。 屋里十分安静,只有削木块的声音。 突然,外面“砰”的一声,像是什么重物掉落下来,陆容辛刀锋一错,木块上多了一道划痕。 陆容辛盯着划痕看了看,再无可挽救。再听外面易伯正在怒骂,便放下木块和小刀,起身去看。 纪南北正在躲闪易伯的抓捕,两人一个四十多岁不能言语左闪右避,一个五十多岁骂骂咧咧猛扔石子,一时间竟谁也不能左右谁。 又是来强行求医的。 陆容辛瞧了一眼就没兴趣了,只说了一声“小曲,送客”。 一个小姑娘应声而出,“砰砰”两拳,纪南北直接被拍到了竹篱墙上,蜷着身子倒下来。 “报告主子,送客完毕!”小姑娘晃晃脑袋,神气十足。 陆容辛拍拍曲歌的脑袋,算是赞许。 纪南北使劲:“唔嗯嗯!” 易伯气地一边用石子砸人,一边骂:“你个挫样,在这犯嫌,敢打扰陆神医休息!” 这种强行闯入的事,陆容辛早两年遇到的多了,早就不在意。他让曲歌去玩,心里想着再去柴房挑块木头,就吩咐易伯利索点把人扔出去:“别浪费时间了,直接……” 陆容辛突然看到了纪南北的脸。 他在锦绣山庄见过这个人。 “易伯住手!”陆容辛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不等易伯说话,直接解了纪南北的哑穴,问他:“你可是锦绣山庄的人?” 纪南北咳嗽两声,跪倒在地,磕了个头,却避而不答,只说:“陆神医,求您救救我家二少爷,救救他吧!他快要不行了。” 陆容辛一把拽住纪南北的衣襟,低声问:“可是纪无锋?” 纪南北一下睁大了眼。 “人在哪?”陆容辛松开了手。 “就在院外。” 话音未落,陆容辛已大步奔向院外。 驴车已经偏离了院门,被驴子带到了路边的花草丛旁。 陆容辛奔出院门,就见驴车车板上躺着一人,他突然停住脚步,踌躇一下,才慢慢靠近,随即眼前就湿润了。 纪无锋面如白纸,胸膛似无起伏,左臂和腿上缠了细布,在和煦的阳光和繁茂的花草下,了无生气。 “陆神医,”纪南北追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问,“您看我家二少爷还能……” “他能活。”三个字掷地有声。 陆容辛揉了下眼,随即去拽驴子,但驴子还没吃饱,昂了一声想要反抗,陆容辛一眼瞪去,驴子竟立刻收声,乖顺地快步走进了院子。 “易伯,开西厢房,”陆容辛沉声吩咐,“烧热水,所有用具都给我再烫一遍。” “是。” “小曲,看好院门,一只苍蝇也不要放进来。” “知道了,主子。” 陆容辛直接牵着驴车绕过药庐,去了后面西厢房。 纪南北小跑着跟上,问:“陆神医,我,我干什么?” 陆容辛瞪了他一眼:“看不到吗?来抬人!” 纪南北急忙凑过去,刚要抬拽起纪无锋,陆容辛又喝道:“谁让你拽了?小心点抬起来。” 纪南北不敢多言,学着陆容辛的样子,两人一起把纪无锋抬进屋内。 易伯已经在有条不紊地收拾,陆容辛在给纪无锋诊脉,纪南北左看右看,拉了下易伯,悄声问:“现在干什么?” 易伯嫌弃地看他一眼,说:“把驴牵走,别在门外打扰陆神医。” 就在纪南北出去牵驴的时候,易伯迅速关上了西厢房的门,纪南北“唉唉”两声,却被易伯又开门瞪了一眼。 吱嘎。 门再次关上。 陆容辛的眉头越皱越深。 纪无锋发着高烧,脉象奇异,除了外伤,可以诊出是中了毒。但他的身体死气沉沉中却又有一丝生气补充,故而虽看似命不久矣,但却迟迟未死。 第11章 陆容辛放下幔帘,解开纪无锋包裹伤口的细布,又除去衣物,仔细检查一番。 看着他左臂黑色的伤口,难道……? 陆容辛说:“易伯,拿金针。” 易伯愣了一下,但迅速反应过来,取来了一个匣子,递给幔帘内的陆容辛。 朗云阁的十八根金针,是回天救命针,非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动用的。 陆容辛取针,在纪无锋左肩、臂、手刺入,慢慢提放捻动。 不消片刻,纪无锋左臂皮肤一阵涌动,陆容辛对准皮肤异常鼓起上地方针刺下去,却如同遇到坚铁一般,同时尖利刺耳的“叽”声瞬间传出,几人眼前一黑。 阚天易一身灰土地走进酒楼,阔马金刀往大厅一坐,一个包袱一把剑往桌上一摆,叫道:“小二!好酒好菜都给我摆上来!” “好嘞客官,”小二躬着身跑过来,“哎?原来是阚大侠,还是老三样?” 阚天易哈哈一笑,说:“行啊,老三样,你小子记性不错。” 小二嘿嘿一笑:“阚大侠如此英武雄壮,自然是记得牢。” 阚天易扔了一小角银子给小二,在小二连声的道谢声中问:“你给我说说,最近这几个月都有什么新鲜事?老子我刚从山里回来,正两眼一抹黑呢。” “这段时间的新鲜事那可真是太多了。”小二把银子塞进腰带里,“最新鲜的就数这武林大会了,锦绣山庄的二公子您知道吧?” 阚天易得意地扬起嘴角,骄傲地点头:“那当然是知道,纪无锋嘛。”然后,心里默默添了一句,这可是我的宝贝大徒弟。 “对,就是他,他才18岁就拿下了这次武林大会的第一名。” “不稀奇,不稀奇,”阚天易哈哈笑着摆摆手,“他天赋高,又肯吃苦,得个第一算什么?要不是这武林大会非得五年办一次,他早就是第一了。” “可不止这些,”小二突然压低声音,凑到阚天易身前说,“你可知道,当天晚上,他把双青坪杀了个干净!两三百人血流成河啊。” 阚天易立刻瞪起眼来,喝道:“你小子瞎说什么!” 小二委屈道:“我这可不是瞎说,听说还从锦绣山庄里找到了他暗通北域外族的书信,他早就安排好了,要一起造反,登基当皇帝。” “胡说八道!” “你别不信,你出门问问,所有人都知道。” 阚天易咬着牙死死盯着小二,吓得小二往后退了两步,才说:“你最好是在这胡诌!” 说完,阚天易拿起宝剑和包袱,起身就要走,但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回来,伸手从小二的腰带里掏出那一角银子,扬起拳头吓他一吓,这才大步离开。 可这之后,不论是阚天易去问谁,都只有一个答案——纪无锋心怀不轨杀人如麻,被正道处置,死在了前往雷音谷的路上。 陆容辛强忍着取下那根金针,“叽”声随之消失。 易伯扶住桌子,使劲摇摇头,问:“乖乖,这是什么鬼东西?” 陆容辛闭眼缓解晕眩,片刻后才说:“易伯,你听说过这个吗?噬蝶生,阎王录,三更不停步,五更躺棺木。” 易伯咂咂嘴:“这不是我们南域那边曾经流传过的儿歌?” 陆容辛撤了其余的针,看着皮肤的涌动逐渐平复下来,慢慢说:“这不是儿歌,这是在说一种名为‘噬蝶’的蛊虫,它一旦进入身体便无法祛除,除非等到它吸干了宿主,自行羽化而出。”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噬蝶幼虫。” 易伯说:“那该怎么办?” 陆容辛皱着眉说:“虽然一时半刻不会有危险,但一若是人不能醒来,迟早会被耗死。我开付方子,你先去煎药,至于其他的,容我再想想。” “哎。”易伯应了一声,取来笔墨。 陆容辛思索片刻后,笔走龙蛇,边写边说:“路口那告示换了吧,这些天都不给别人看诊了。” 易伯又应了一声。 纪南北在院里等到了晚上,小曲歌已经给四处都点上了灯笼,西厢房的门才打开。 陆容辛神色疲倦地走了出来。 “陆神医,我家二少怎么样了?” “暂时无碍。” 纪南北躬身长拜:“陆神医,谢谢您救我家二少爷,小的无以为报,愿听您驱使。” 陆容辛却叹气:“他的情况复杂,我还得再揣度一下如何治疗。你是他何人?” “小的纪南北,是二少爷院里的管事。” 陆容辛正身站好,对着纪南北长揖说:“谢先生。” 纪南北立刻侧身躲开,说着“使不得”“陆神医这是干什么”。 陆容辛只是轻轻一笑,吩咐易伯道:“很晚了,备饭吧。” 清风徐来,星辰满天。 几只田鼠窸窸窣窣穿梭在田里割剩下的麦秆间,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田鼠们迅速隐蔽起来。 阚天易策马飞驰,终于在田间看到一个还未归家的人,远远便喊话问:“请问一下,去殷城可是走这边?” 那人转过身来,却是个和尚,手里攥着一把拾来的麦穗,正是武林大会上与纪无锋争夺第一的鉴明。 他念了声佛号,说:“贫僧未曾去过殷城,也不知方向。施主可知往清莲湖该如何走?” 第12章 两个同样迷路的人安静地看着对方,片刻后又都笑了起来,相互抱拳,各自择了个方向离去。 第6章 平衡 阚天易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看见了城墙。 “太好了,终于到了。” 然而,当阚天易驱马靠近后才发现,城门上写着“丰城”两个大字。 阚天易猛拍了下脑门,骂道:“娘的,又走错了。” “咴~~~”马儿长嘶一声,多少带着些嘲笑。 阚天易想让马掉头,可是马却说什么也不肯走了,载着阚天易就要进城。 “哎!哎!反了你了啊!” “咴!” 一人一马在城门口纠缠起来。 围观人群中,一个头戴金冠、穿着大红外袍的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说兄台,不如先进城,吃个早饭再走吧。” 阚天易脸色涨红:“要你管啊。” “我请兄台去吃清虾粥配八宝玲珑包,如何?” “咴——”马儿立刻扬踢,载着阚天易走到那人面前,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 阚天易捂脸。 这马是一天都不能要了。 *** 朗云阁外的小药村,路口告示牌上,写着从未见过的告示:家事紧要,暂停看诊。 人们议论纷纷。 “这都三日了,陆大夫怎么还不接诊?” “我们可是从东洲专门赶来的,什么时候能看病啊?” “陆神医到底有什么事?我可以替他办啊。” “话说回来,之前进去那人怎么不见出来?” 一句话点醒一群人,大家面面相觑。 对啊,三天前驾着驴车进去的人去哪了? “喵——”长毛白猫雪绒用尾巴娇滴滴地扫过陆容辛的腿。 陆容辛放下手中古旧的医书,揉了揉雪绒的脑袋,雪绒享受了一下,走开了。 陆容辛开口唤道:“小曲。” “哎!”曲歌立刻从一堆宣纸下探出头来,眼神还迷离着。 “怎么又睡着了,”陆容辛皱眉,“你去库房,找一个雕着凤兰图案的盒子。” 曲歌立刻扔下手中的《千字文》,快乐地跑了出去。 片刻后,曲歌跑了回来,献宝似的捧着盒子问:“主子,是这个吗?” 陆容辛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精美的镶着宝石的臂环,只是它内侧有两排锋利尖刺,看起来不像是能佩戴的样子。 “主子,这是什么?” “这是‘闸门’。” 曲歌歪歪头,就见陆容辛关上了匣子,往西厢房去了。 “喵——”猫咪雪绒咪咪叫着,跳进曲歌的怀里。 纪南北正在给纪无锋擦拭额头,见到陆容辛,立刻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说:“陆神医。” 陆容辛点了下头,看向纪无锋——他躺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然平稳很多——声音平淡地说:“他身上既有屈月娇的毒素,也有蛊虫噬蝶的幼虫,现在两者在他体内互相拉扯,不断消耗生气,长此下去他会被活活耗死。” 稍加停顿,陆容辛继续说:“噬蝶幼虫无法取出,但若是单纯解毒,噬蝶幼虫又会彻底占据身体。这几天我查了很多古籍,最后想到了一个办法。”陆容辛打开匣子,让纪南北看到里面那只臂环,“这是金凤兰芷镯,是我偶然得到的,用它或许既能阻止毒蛊消耗,又能在他体内让两者平衡相处。” 纪南北看着那些尖刺,咽了下口水,才说:“陆神医,只要能让二少爷醒来,能正常生活就行。” “好,那我便试试。” 说着话,易伯端了一盆黑漆漆的药汤走了进来。 陆容辛摆好金针,脱下纪无锋左臂的袖子,先用金针刺破五根手指的指尖,然后用针封住几处大穴,之后,用手指在布满黑斑的手臂上摸索起来。 在摸到一处时,陆容辛停顿了一下,随即双手围拢,猛然施力下捋,只见皮肤涌起,黑纹浮动,指尖鲜血滴出。再一使劲,涌动处随之往手掌方向移动,指尖逐渐冒出黑血。 “易伯!快!” 易伯立刻拿起金凤兰芷镯,往大臂上一扣,尖刺扎入肉中。 陆容辛松手,就见皮肤涌动逐渐停止,黑纹四散翻滚,想要向上移动,但在臂环附近盘旋后,始终无法向肩膀蔓延,最终逐渐安静下来。 纪南北小声问:“成功了吗?” 陆容辛松了口气:“成功一多半了。” 紧接着,陆容辛取下金针,端起药汤,在易伯的帮助下给纪无锋喂下。 “你且守好,一有动静即刻叫我。”陆容辛吩咐纪南北道。 模模糊糊中,纪无锋像是做了一个长久的、冰冷的梦,突然间,梦里始终紧缚着他的一股力量松开,他长长喘息,感到了一阵轻松。 慢慢睁开眼,黑暗中一点烛光朦胧摇曳,循着光看去,似是有个人在桌旁趴伏着。 纪无锋眯起眼,却仍看不真切。 “是谁在那?” 可惜声音太小,那人没能听见。 纪无锋想抬起手,却只动了动手指。 这时,桌旁那人咕哝一声,往床这边看了一眼,即刻像是弹了起来,大步跑了过来。 纪南北激动地说:“二少爷,您醒了!身上可还好?可要喝水?” 第13章 纪无锋眼神柔和,微微勾起唇角,声音细弱:“南北叔,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二少爷您醒了就好。” “这是哪?” “是朗云阁啊。” 纪无锋愣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也是,怕只有他能救我了。” 纪南北看着纪无锋,问:“二少爷,我听说,您是因为什么青穹图才会……” “唔?” “若您真有,拿出来便是了,何苦把自己逼成这样。” 纪无锋也看着纪南北,见他头发蓬乱、神情萎顿,从来精神立整呼号山庄的南北管事什么时候这样狼狈过? “二少爷?” “没有青穹图。”纪无锋说,“都是民间传说,不过是贼人找了个行凶由头。” 纪南北“啊”了一声,说:“嗨,我真是老了,这也信了。对了,我得去叫陆神医。” 纪无锋瞪圆了眼:“此时夜深,不要……” “陆神医说了,您若醒了立刻叫他。”不等纪无锋再说话,纪南北便跑出去了。 不过片刻,陆容辛披着外袍趿着鞋就来了。 “你感觉怎么样?” 但不等纪无锋回答,陆容辛便拉他诊脉。 纪无锋看着陆容辛,他身影边缘模糊不清,看不真切,便使劲眯起眼看。 陆容辛松开手:“人虽醒了,但到底伤了根本,还是要好好治疗才行。” 感受到陆容辛的目光,纪无锋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眼。 陆容辛似是没注意到:“好在稳定下来了,现在先好好休息,等天亮了再好好看看。” 见陆容辛毫无芥蒂的样子,纪无锋不知为何,有些轻松,又有些委屈。 一夜无事。 第二天,陆容辛来仔细一番诊治,将纪无锋目前的身体状况一一说明。 陆容辛说:“……虽无法彻底解除,但只要戴着金凤兰芷镯保持毒蛊平衡,虽是虚弱了些,但于你日常起居应当无碍。” 纪无锋听后,倒是接受良好,还有心说笑:“还是陆大夫医术好,我都走到阎王殿门口了,您又给我拉回来了。” “不过,你现下经脉寸断,这一身武功……” “和命相比,其他的就不算什么了。” 陆容辛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说:“经脉之事,有我在,绝无问题。” 纪无锋此次是真的笑了。 “只不过,你必须遵守我的治疗方式,且你惯用左手,如今却不能再多用,以免刺激噬蝶幼虫。” “我知道了。” 两人的目光突然相接,一个是医者惯有的冷静,一个是超出年龄的从容。 陆容辛笑了下说:“我以为你多少会接受不了。” 纪无锋移开目光:“多活了一次,已经赚了。” “心态不错,保持住。” “谨遵医嘱。” 小药村的告示牌始终没变,不过陆神医家的易伯却开始天天出来采买,今天十只鸡蛋,明天一块排骨,后天两只鸭…… “陆神医该不会是病了吧?” “瞎说,我怎么瞧着像是伺候月子?” “什么,陆神医家喜添麟儿?!” “听说了吗,陆神医得了个儿子,满月了都!” 正在采买的易伯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一个个二五郎当的,陆大夫都没结婚,哪来的孩子!” 半月过去,纪无锋已经可以站起来走一走了,他微微弓着背,在院里慢慢走动。 每当纪无锋出来散步,曲歌就抱着猫咪看他。 这次,曲歌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呀?我还没见主子留谁在家里这么长时间呢。” 纪无锋笑着说:“我是陆大夫的病人,我叫纪无锋。” 曲歌眨眨眼,恍然大悟:“啊,原来你就是纪无锋!” “怎么,你知道我?” 曲歌神色纠结地打量他半天,才说:“你以前很厉害吗?我听外面人说,你一个晚上就杀了两百多人。” 纪无锋心里一沉,问:“还有什么?” “唔……”曲歌想了想,说,“有些我也听不太懂啦,败类啊、死得便宜了什么的,是说你打架输了吗?” “还有,他们不是说你不是死了吗?要不是主子不让我和外面人说起你,我肯定要告诉他们,我家主子把你这个死人救活啦,”曲歌得意起来,高高扬着脑袋,“我家主子最厉害了!” 啪。 “哎呦!谁打我?”曲歌脑袋挨了一下,立刻扔开猫咪雪绒,转头见到是陆容辛,立刻蔫了,“主子。” 陆容辛面无表情:“我之前怎么和你说的。” 曲歌耷拉着脑袋,丧气道:“不能在西厢房住客面前提外面的事。” “今日你若背不到‘游鹍独运,凌摩绛霄’,就给我在房里背书,什么时候会背了,什么时候才能出门。” “啊,不要!”曲歌哀嚎一声,然而陆容辛一眼看过去,曲歌就立刻收声,迅速跑走了。 纪无锋扶着墙,扯出一个笑:“这孩子还在学《千字文》吗?” 陆容辛却说:“不用在意外面那些话。” 纪无锋不笑了:“又怎么能真的不在意呢。” “告诉我吧,外面都在传什么,我总不可能在你这里躲一辈子。” 第14章 陆容辛没说话,只是把纪无锋扶回屋里去了。 但纪无锋还是知道了。 在纪南北的叙述下,当前江湖上几大门派都萎靡不振,很多小门派异军突起,还有人趁乱捞金,搅浑局势。不过,在这一片乱局之中,有一点是所有人的共识: 纪无锋是一切混乱的始作俑者。 “咱们山庄已经彻底不在了,听说是被官府收走了地皮。大公子那边……有渔夫在泯江里发现了大公子的玉佩,拿去典当,怕是已经……” 纪无锋长久没有说话。 “半个多月了,不好总是打扰陆大夫,这两日咱们便准备走吧。” “二少爷?” “若是被人发现了,对陆大夫不好。” “可是您还……” “明天就走吧,”纪无锋看着窗外,院里,陆容辛正在翻晒药材,“咱们去北域,那有一处小院可以让你我二人容身。” 第7章 蛊发 “我必须走。” “你不能走。” “我现在就要走。” “我说不行。” 纪无锋和陆容辛在西厢房门口对峙。 纪无锋还想说话,陆容辛一掌推过去,纪无锋立刻后踉跄两步,如果不是纪南北扶着,怕是要一屁股坐在地上。 陆容辛冷笑一声:“就这样还想走?给人看见了,不是砸我招牌?” 纪无锋捂着胸口,不住地低声咳嗽。 两人一来一回已经拉扯许久,纪南北正想要劝说,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吵闹。 “今天就算是天塌下来,也得让他姓陆的出来给我家少爷瞧病!” 而后听见“喵”一声凄厉猫叫,曲歌竟被拍飞至后院,扑倒在地。 陆容辛立刻去扶起曲歌,雪绒也跑了过来,围着曲歌转圈。小姑娘憋住了一口气,陆容辛按了一下才缓过劲来。 “主子……是小曲没用……”曲歌挣扎坐起来。 前面的人还在叫嚣,陆容辛沉下脸来。 院门已被打破,易伯启动了机关,无数箭矢从药庐的房檐下、路旁的灯柱中射出,来人不停闪避。 一批箭矢射完,陆容辛自药庐而出,沉声道:“上一次有人来我朗云阁闹事,还是两年前了,你们胆子真是很大。” 其余几人已经无法再战,为首的青年却仅受了一点伤,他擦了下脸上的血迹,剑指陆容辛,说:“你就是传闻里的那个神医?我看医术不一定多好,但架子肯定是不小。” “呵。”陆容辛报以冷笑。 “你可知道我家老爷是谁?那可是象……” 陆容辛直接说:“易伯,放药。” 就见易伯扳动机关,一阵烟雾开始在前院弥漫。 几人立刻捂住口鼻,向外退去。 “卑鄙!你居然用毒!” 陆容辛并不理睬,转身回去,曲歌还得上点药才行。 然而就此时,为首青年撕下袖子捂住口鼻,提剑飞身而入,越过易伯,直刺陆容辛背心。 “噌!” 剑锋被挑开,陆容辛心跳猛地一停,回头看去—— 纪无锋挡在他身后,气喘如牛,左臂颤抖,手中一截短短树枝,树枝的另一段被削断掉在地上。 易伯一瘸一拐跑过来,抓住陆容辛的胳膊就往后拽:“陆大夫!这小杆子厉害,你快去后面!” 青年看看纪无锋,又看看陆容辛,轻蔑一笑:“你这里就只有这种病猫?” 一个浮夸的起式,青年再次攻来。 纪无锋扔掉手中树枝,揉身而上,接连三拳直冲胸口,青年后退两步,再次袭来。 陆容辛额头青筋暴起,大喊:“纪……你住手!你不能动武!” 然而赶来的纪南北却同易伯一起,努力将陆容辛往药庐之后拉去。 “我自有办法!你停下!你不能动武!” 纪无锋冷汗直冒,眼前影影绰绰。 青年语调傲慢:“我看你也撑不了多久,不如让我过去,我还能饶你一命。” “饶我一命?”纪无锋笑了,笑的格外灿烂,他扬起下巴,语调轻松自在,“这世上,还没人能对我说这句话。” 青年被这一笑晃了神,再反应过来时,颇有些恼羞成怒:“你找死!” 青年放弃华而不实的招式,攻势明显加强,纪无锋几次受挫。突然,左臂一阵火热,随后这热度遍布纪无锋全身,身体仿佛突然间恢复,充满了力量。 只听“砰”一声,本来略显绵软的拳风霍然刚劲,纪无锋一拳攻上青年肋侧,剧痛间青年手劲一松,瞬间被纪无锋抢过长剑。 纪无锋左手持剑,用青年刚刚用过的那套华丽剑招,刷刷舞起,逼得他步步后退,退出药庐,而后在门前台阶上一脚踩空,狼狈摔落。 纪无锋一跃而下,剑尖干脆利落地停在青年眉间。 “谁找死?”纪无锋冷声问。 “我,我找死,是我,是我。” 青年抬眼看去,却见纪无锋左脸爬上黑纹,眼白充血,神似鬼魅,吓得再无法言语。 纪无锋点点头,说:“很好,还算有自知之明。” 说着,纪无锋手中长剑扬起,眼见就要斩下,陆容辛终于摆脱了易伯和纪南北的牵制跑了过来,大喊一声:“住手!” 刷—— 青年紧紧闭着眼,只觉剑风疼痛,再睁开眼,脖颈处一片冰凉,伸手一摸,有一道浅浅的血迹。 第15章 “你不能动武!”陆容辛奔来,一把抢下纪无锋手中的剑扔到地上,在看到他面容的时候,语调颤抖起来,“你,你……” 纪无锋却毫无表情,语气冷硬地说:“他威胁你,不如杀了。” 青年本就害怕到身体颤抖,再听到这话,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陆容辛伸手,轻轻抚摸纪无锋左脸的黑斑,声音放低,柔和地说:“他们不足为惧,你不用管,跟我回去,好吗?” 纪无锋左臂又微微颤抖起来。 陆容辛尝试着,小心地牵起纪无锋左手,拉着他往后院去。纪无锋挣扎两下,还是乖顺地跟着走了。 黑纹浮动间,纪无锋总有要出手伤人的冲动,然而头脑中又有一个声音在说,绝不能伤害陆容辛,便只能忍住。 陆容辛把前院交给易伯和纪南北料理,把纪无锋带进西厢房。 纪无锋安静地在桌旁坐下,血红的双眼始终跟随陆容辛移动。 陆容辛取来金针,给纪无锋施针。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纪无锋的情况仍未有缓解,反而心中烦躁更甚。 想揍人。 纪无锋老实说了出来,陆容辛手指在桌上抠索,沉思一会儿,取来一个小瓷瓶,对纪无锋说:“你闻一闻这个。” 瓶塞打开,纪无锋听话照做,在瓶口闻到了一股甜腻的腥气。 “再闻。” 纪无锋就又闻了一下。 这一下,好像有一股刺骨冰寒冲入体内,与热意相抗。 眼见纪无锋脸上黑纹消退,陆容辛说:“再闻一下。” 就在纪无锋又吸了一口气后,陆容辛果断移开瓷瓶,盖紧瓶塞。 纪无锋脑中清明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浑身的疼痛与疲惫,他一时不支,伏倒在桌上。 陆容辛松了口气。 纪无锋到底没能当天走成。 朗云阁门口被破坏,他让纪南北去帮忙修理,而且催动噬蝶短暂恢复身体的后遗症巨大,他又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能活动。 纪无锋声音温和地说着:“我打算去北域,我在平度府有一处温泉小院,那边地广人稀,远离纷争,是个能安稳度日休养身体的地方。” 陆容辛没说话,给纪无锋一只手号完脉,开始号另一只手。 纪无锋继续说:“你看,我现在也没事了……” “这叫没事?!”陆容辛瞪了他一眼。 纪无锋苦笑:“没什么大碍了。” 陆容辛松开手,收起脉诊,说:“你若是再引动噬蝶幼虫,就不是吸几下屈月娇毒雾就能压制的事了。 “你每引动一次噬蝶幼虫,就会让它长大一分,距离你彻底被它控制就会更进一步,直到最后,它会吸干你的身体。 “而若是你毒发,只会更干脆,除了当场毙命,别无选择。” 纪无锋想了下,小心翼翼地说:“若是毒发,我就引动噬蝶幼虫?” 陆容辛拿起脉诊照着纪无锋的头就是一下。 “嘶——”纪无锋捂着脑袋,小声抽抽。 陆容辛把脉诊拿回来,没好气道:“我不赞成你走。” 纪无锋说:“但我不能拖累你。” “没有拖累。” “当然会有。”纪无锋正色说道,“双青坪之事,幕后黑手除了要覆灭江湖几大门派之外,明显是在针对我,而三火堂堂主杨三宁,这位名满江湖的大侠,却只是其中一环。 “我出事不过两天,锦绣山庄就覆灭了,我娘身死,大哥也生死不明,还有我爹两年前的意外身亡,这盘局怕是早已布好。 “这里认识我的人太多,若我被发现,你肯定会被牵入其中,怕是会有性命之危。” 陆容辛说:“我多少会一些移形换貌之术,可以为你遮掩一二。” 纪无锋说:“可这也只躲得了一时。若去了北域,我可以换个身份重新来过,就算以后再回中原,也有切实的身份不怕查验。” 陆容辛沉默不语。 纪无锋扶着桌子站起来,说:“陆大夫,无论如何,我都很感激你。今后若是有……” “好了,我知道了。”陆容辛打断纪无锋的话,“既然要走,就好好收拾一下,我让易伯去给你准备些东西。” 说完,陆容辛直接离开西厢房,没有看纪无锋一眼。 *** 在又走错两次路后,风尘仆仆的阚天易终于到了殷城。 殷城是大齐中原地区的重要城市,物丰人美,经济发达,三火堂就位于殷城南面的林泽镇上。 阚天易牵着他那匹东张西望的马,来到了三火堂门口,却见满堂白绫白绸,人人缟素。 阚天易拉住一个路过的小伙子,问:“这是怎么了?” 小伙子说:“听说是他们那个堂主前两天死了。” “堂主死了?!”阚天易一惊,“杨三宁居然死了?” 阚天易见正好有人前来祭拜,便急忙凑过去,装作是一起来祭拜的人,混了进去。 果然,三火堂内停着一口棺材,旁边一位中年妇人,哭的眼都肿了。 “杨堂主急病,去的突然,嫂子你要节哀。”来祭拜的人对中年妇人说着。 阚天易佝偻着背,低垂着头,把自己装成一个普通江湖人士,行了礼后,施展轻功离开正厅,四处打探。 第16章 卧房、书房、练武场……各处看起来都很正常。 而经过下人房时,阚天易本不打算进去,却发现有个下人在院门口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 阚天易摸摸下巴,跟在他身后,从各种角门、小道来到了后门,就见这个人和门房打了个招呼,把怀里一封信交给了门房。 信? 阚天易看着门房把信藏进了屋里,点了点头,随即跳出门外,故意制造出很大动静,随后立即回到院内,趁门房去查看的时候,跑进里面拿到了那封信。 信封很普通,也没有火漆,然而里面的信纸却洁白柔韧,是昂贵的春絮信纸。 信上写着: 朝采春露酿琼浆,夜觅赤霞制霓裳,昭昭迢迢盼笑靥,痴心却付笑面狼。广平吾弟,慎思,慎行。 这都什么和什么? 不错,虽然这字迹潦草了些,但却和刚刚在书房看到的杨三宁字迹一致。 不管了,先拿走吧。 阚天易抽出信纸,把空信封塞进原来藏信处。 离开三火堂,阚天易愁眉不展。 看来,要想查清自己宝贝徒弟的事,并不简单。 *** 朗云阁去往北域平度府,有三千多里路,途径山脉、大河,多有荒无人烟之地,加上一路向北气候寒凉,行路艰难。 一场秋雨过后,纪南北驾着马车,载着纪无锋和一车的物品、药材,从朗云阁里离开了。 陆容辛站在湖边,望着湖面烟波浩渺,目光散漫无定。 纪无锋坐在马车里,看着车窗外一方阴云,心底波澜起伏。他摸了下原本鼻侧红痣的位置,那痣已被陆容辛点掉,此时与周围皮肤无异。 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上标“屈月”两字,纪无锋静静看了看,想到临别时陆容辛对他说的话—— “我知你心中烦闷,也知你要查明真相,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能健康地活着,脑能思,眼能看,口能言,手脚可用。我希望你能安静休养,切忌竭泽而渔,万事来日方长。” 第8章 无霜 大齐共分五域,其中北域共有四府,除平度府尚在朝廷管辖之下外,哈克斯府、比迪府和伊尔罗府近些年已经不太听皇室指挥,颇有些自立为王的意思。 纷纷扬扬下了四天的大雪在昨夜终于停了,纪无锋穿着厚厚的棉衣棉鞋,还裹了一件裘皮大氅,手揣在兔皮手捂子里,慢悠悠地从屋里出来。 这里是无霜院,位于平度府洪苍山东北部山体的半山腰,是少年纪无锋跟着师父云游四方时,以个人名义买下的。 虽然仅一间堂屋、两间卧房,但只要在堂屋大灶里烧火做饭,整个房子就都能热乎起来。不过这里的院子很大,多有空地,还围了一小口温泉在后院中。周围有些桦树、柏树、榛子树,时不时有些小动物来访。 纪无锋来此已有月余,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慢慢也能从屋里出来活动了。 院中,纪南北已经在一片厚厚的雪里清出一条路来。纪无锋顺着扫出来的小路走去后院,果然看到纪南北正在马厩上清扫积雪。 顺带一提,这马厩是两人来了之后才盖起来的。 “二叔,下来吧。”纪无锋冲着马厩房顶上喊,“咱们去镇上买些米。” ——二叔是在叫纪南北,两人以叔侄相称。 雪“哗”一声从房顶滑落,有雪沫子飞进马厩里面,马噗噗喷着响鼻表示不满,纪南北这才直起腰,说:“你等等,我马上就下来。” 纪无锋去马厩旁帮忙扶梯子,纪南北一步一步慢慢爬下来。 “外面这么冷,怎么出来了?”纪南北怕打着身上的雪沫说。“我记得不是还有些面?今天可以烙饼子吃。” 纪无锋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这不是想吃白米饭了……” 纪南北动作稍顿,说:“那……也行,咱们也好久没吃米饭了。” 两人回了屋里,取出钱匣子,打开,却见匣子里只有十几枚铜钱了。 纪无锋不怎么管钱,上次他看见钱匣子时里面还有不少银两。此刻他仔细地把铜钱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才问:“二叔,咱们没钱了?” 纪南北略有些惆怅:“是啊,咱们来这里后,要修缮房子,买被褥,买锅碗瓢盆,烧的柴火、吃的油盐、盖的棉被,还有这屋里的零零碎碎,都要花钱置办。对了,咱们还给乌墨盖了马厩,建了一个茅厕,杂七杂八花出去,能剩下这些已经不错了。” 纪南北继续说:“这还是咱们碗筷、牙粉都买了次等,从没买过茶叶、点心才省下来的。” 纪南北摸着铜钱,说:“八里,我想着没事了就去镇上找个活干,多少有点收入。等天暖和了,我再在院里种些菜,咱们自己吃足够了。” 刘八里,这是纪无锋的化名,随了他母姓。纪南北则化名刘四桥。为了防止喊错被人听到,两人私下相处,也用化名称呼对方。 纪无锋摸着钱匣子,想了想,说:“先把我这玉佩当了补贴吧。” “不行!”纪南北态度坚决,“这是你最后的一点念想,绝不能当!而且来时路上,已经把你那块金饼融了用掉,实在可惜……” 纪无锋说:“我也去找个活计吧。” 纪南北吓一跳,忙道:“使不得,二少爷你……” 第17章 纪无锋就只看了纪南北一眼,纪南北立刻改口说:“八里,你身体不好,而且,去做工的话要看人脸色,你……你在家休养就好。” 纪无锋说:“那我找个不需要看人脸色的活就好了。” 于是,洪苍山下的火泉镇,多了个教书刘先生。 *** 时光荏苒,转眼七年。 刘八里刘先生虽然年轻,但书讲得不错。 他在镇西口树下架了个棚子,摆了张桌子,摆了把椅子,就算是学堂了。不论男女,不分老幼,只要一把米、一个蛋、一把菜或者其他什么吃食,甚至不拿东西,都可以坐到刘先生学堂里学一天东西。虽然刘先生只有夏季才讲课。 “寒来暑往,这是说冬天过去,夏天到来,用来表示时间的流逝。” 纪无锋坐在他的专属椅子上,周围或蹲或坐了一群孩子,远些也有几个大人。他比七年前长开了些,外貌从颇有些雌雄莫辨转为更加英气,整个人的气质却更为沉静温和。 这也经常吸引一些妙龄女郎来此围观。 一个小孩举起了手。 纪无锋温和地说:“毛毛,你有什么问题?” 毛毛站起来,说:“刘先生,之前您说了春天和秋天,可是,我觉得咱们没有春秋,只有冬夏啊。” “那是因为咱们火泉镇位于北域,气候较为寒冷,所以春秋都极为短暂,你想想,每年可都有几日,穿棉衣热,穿夏衣凉?” 毛毛想了想,点点头。 “那就是咱们北域的春天和秋天。”纪无锋站起来,略走动几步,“大齐幅员辽阔,若你长大后能去到其他地方,你就可以马驰奔雷九州通,船行千里波涛涌,可以登险峰望天下浩渺,坐丰田听蛙声一片。到那时,你的人生里有限的春夏秋冬,将被无限拓宽,你会享尽人生繁华春风得意,也可能一朝坠落声名狼藉,你可以选择一蹶不振,也可以选择迎难而上。” 纪无锋说着,微微泛蓝的瞳仁望向长空,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哇!”孩子们纷纷发出惊叹。 这时,“铛——铛——”的钟声从山上响起,人们一齐站了起来,冲着纪无锋鞠躬,口中说着:“刘先生辛苦,学生告辞。” 纪无锋还礼。 学堂散了。 钟声敲了两遍才停。这是洪苍山上一个小门派洪苍门的钟声,每日辰时、午时、酉时各敲一次,纪无锋正好借酉时的钟声提醒下课。 不多时,纪南北从镇里出来了。 他给镇上的酒楼当账房,说好了每隔一日去一次,以便照顾家里。 纪南北手里提着一只猪蹄,问:“下课了吧,今日如何?” “还不错,孩子们还记得我上次讲的‘春华秋实’。”纪无锋一手拿起拐杖,一手提着篮子——里面装着些菜蛋,还有一个有点蔫儿了的苹果,都是今日的束脩——慢悠悠和纪南北一起回山上。 纪南北提起猪蹄给纪无锋看,笑得得意:“今天店里师傅去办红事,我给帮了些忙,他带回来给我的,咱们晚上可以开荤了。” 纪无锋也很高兴,笑着说:“前日贺乌兰送来的牛肉刚好吃完,今日吃猪蹄,正正好。” 日头偏西,光线渐暗。 虽然回家的路走了很多次,但纪无锋还是眯着眼,用手里的拐杖点地而行。 次日清晨,空气仍是透凉的,薄薄的一层暖光爬上墨蓝的天空。 纪无锋穿了件厚一点的外衣,拿上他的孟方剑——一柄自制的榛木剑——来到后院。劈、刺、截、撩、挑、钩、刺……一个个基础剑招使出来,动作标准,干净利落。 纪南北在一旁的菜地里拔草,时不时看看已经习惯用右手练剑的纪无锋。 待到天光大亮,纪无锋已是一身薄汗。 收拾一番,两人一起慢悠悠下山,纪南北将纪无锋送到学堂,因是他的休息日,便又回家去了。 昨日镇上镖队回来,带回了不少信件物品,今天纪无锋迎来了一批读信、写信的人。他先是给几个人读了信,又帮几个乡亲代笔写信,态度温和,收费公道,在附近几个村镇里,刘八里先生不仅给孩 童启蒙有名气,作为代笔先生也具有极高的知名度。 “阿婆,您儿子说,”纪无锋凑在钱阿婆耳畔,大声说,“他在象城很好,掌柜的管吃管住,等他攒下了钱就接您过去。” 钱阿婆点点头,笑眯眯道:“啊,好,好,都好就好。” 纪无锋喝水润了下喉咙,终于送走了所有的客人,正要收拾笔墨准备讲课时,镖局的小李走了过来。 小李说:“刘先生,有你的信,昨日我们到的有些晚了,你已经走了,就没给你。” 纪无锋有点诧异,但还是接过来,说:“谢谢你了,小李镖师,需要多少邮资?” 小李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说:“不用了,刘先生,寄信人已经付过钱了。” “那好,我这里也没别的什么,这两个蛋拿回去吃吧。”纪无锋从篮子里拿了两个鸡蛋塞进小李手中,小李想要推拒,但纪无锋只是冲他笑笑,小李就迷糊着收下了。 纪无锋收起信,对周围等着上课的孩子们说:“好了,咱们开始上课。” 一天的课程结束,纪无锋再回到无霜院后,点燃了桌上和柜上的蜡烛,将屋里照得亮堂堂的,才在桌边坐下,拿出信来。 第18章 覹愽昰★曐鴨整王里 信封质量不错,工工整整写了“北域平度府北石岗城火泉镇刘八里先生亲启”,旁边还盖了三个印戳,细看分别写了三个镖局的名字,其中之一是火泉镇英武镖局。 纪无锋打开信封,只轻轻一摸,就知道这是京城文人最常用的那种信纸。 展信,只见信上写着—— 先生刘八里尊鉴: 春来柳绿,蝶舞翩翩,一别五年,久疏问候,千里咫尺,不尽依依。 学生应慈承蒙恩泽,得您启慧,赴象城官学四年有余,如今已至京师学府。 为己读书明智立德,为民读书安生立命,先生教诲,谨记于心,不敢遗忘。自赴学以来,未独独沉堕古著,亦赴田间河道,与百姓相交,知民之难,解民之难,力虽弱,吾亦将持之。 先生寒疾可愈?北域冬日漫长,寒凉难耐,先生可有意移徙?前日应慈与友人辩学,恰逢万大人在场,侥幸得大人赏识,又长谈三次。万大人虽近年无甚实举,但屡次发声,勇为十万灾民请命,应慈仰慕大人风采,能够拜师,喜不自胜,幸哉乐哉! 今我大齐幅员辽阔,一表光鲜,然其下绌漏颇多,不乏官员碌碌、施政庸堕。余少时不觉,今才悟先生大才,心迹宽广,目光远阔,先生愿出仕否?冒昧奉烦,尚希恕之。 乍暖还寒,望自珍摄。 敬颂时祺。 学生张应慈谨书 ———— “张应慈啊,有出息了。”纪无锋读完信,喃喃说着。 真巧纪南北端着一簸箕黄豆进来,便问:“谁的信?” 纪无锋笑道:“二叔,你可记得前几年总用小米和大葱做束脩的那个小子?” 纪南北想了想,说:“是有一个,叫……叫……什么慈来着?” “张应慈。” “对,就是他。他不是出去读书去了?” “是啊,天赋灵透,现下已经在京师学府了。” “京师学府!那可真真是了不得,怕不是要考个状元吧。” 纪无锋有看了看信,说:“状元怕是困难。” “怎么?” 纪无锋说:“朝堂派系林立,他拜入了万第荣万大人门下,只怕无缘状元之位。” 纪南北本来正在拣豆,突然手一抖,豆子掉在了地上。 “二叔?” 纪南北找补道:“没事,真是年纪大了……” 纪无锋疑惑,就见纪南北神色略有些躲闪,不肯再看自己,便问:“二叔可是知道万第荣?” 纪南北忙说:“没有没有,我怎会认识万大人。” 纪无锋皱眉看他。 纪南北被盯住,浑身难受,干脆端起簸箕,就要出去。 纪无锋一句话叫停了他:“南北叔,万第荣和我有什么关系?” 第9章 线索 纪无锋平日里都很好说话,尤其在无霜院修身养性了七年,更是平移温和,毫无主人姿态。只是此刻,他目光威严,直透人心,纪南北一时招架不住,额头冒汗,腿脚发软,又坐回了炕上。 “万第荣……我认识他……”纪南北开口说,“二少爷,您可知道,您并不是……并不是锦绣山庄亲生子。” 纪无锋手指轻颤,说:“就像杨三宁说的那样吗?” 纪南北叹息道:“我在来到咱们锦绣山庄前,在京城一户人家里做过工,就是那时我见过万第荣。 “他那时刚得了探花,我很好奇,还特意多瞧了两眼,印象深刻。后来再见他,就是他把尚在襁褓中的你抱来锦绣山庄的那一晚。 “那天恰好我轮值门岗,有人深夜敲门,我就去看,他虽然遮了面目,但我还是认出了他。他拿了信物给我,要找夫人,我就去禀报,之后老爷夫人共同将他迎进了内院,其他我就不知了。” 没想到,当朝大臣竟和江湖有联系。 纪南北说:“再后来,就是前尚书令曾云被诛九族之后,万第荣明升暗降,任二品大臣却无实权,年纪轻轻在朝堂养老。” 说完,他放松下来,眼睛却又突然转了一下,犹豫片刻才继续道:“那天万第荣拿来的信物,就是二少爷您那块从小随身携带的玉佩。” “玉佩?” 纪无锋摘下玉佩,仔细查看。这块玉佩玉质一般,雕刻的也只是常见的花卉纹。不过,他母亲倒是说过,这玉佩是求来的,可保平安,让他随身携带,轻易不要摘下。 纪无锋问:“你知道这玉佩有什么含义吗?” “这就不清楚了。”纪南北摇头。 纪无锋给张应慈回了信,恭喜了他拜入万大人门下,又言明不愿出仕,最后鼓励几句,便封了信,打算拜托给镖局,只是不知多久后才能将信送到了。 收到以前学生的来信,纪无锋还是很高兴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通过读书走到了更大的世界中去。 当夜,纪无锋做了个梦。 那是很久以前了,他还是锦绣山庄富贵娇养的二少爷,是归剑宗掌门师叔阚天易的得意弟子,每天想的就是如何把剑挥得更快,刺得更准。 那时也是夏天,他和师父一起,刚从东洲玲珑境云游归来,两人在酒楼里吃饭,突降大雨,街上很快就没了人影。 纪无锋看着外面的街道,却见到一个小孩,准确的说,是一个小乞丐,在一处窄窄的屋檐下避雨。檐上雨水滑落,打湿了他半个身子,他却努力用自己的身子挡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纪无锋才看清,他身后挡着一只小狗崽。 第19章 不知道为什么,纪无锋当时盯着小乞丐看了好久。 师父阚天易问他是不是想帮忙,纪无锋就放下筷子,直接出去,把小乞丐和狗崽都抱回来了。 这是纪无锋带回锦绣山庄的第一个孩子。 还有一条狗。 他给小乞丐起名叫纪锦山,还给小狗搭了个狗窝。 他在家的话,会教小孩识字练功,会带着小孩和狗出去玩。不在家,他就让纪南北请来先生教书识字,请来师傅教武功基础。 后来,他陆陆续续共捡了二十一个孩子。 在他去参加武林大会前,纪锦山跑来找他,说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受伤。 纪无锋在梦中回想,好像自己当时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必定拿下这江湖第一的宝座。 纪锦山在梦里担忧地看着他,然后,他变得身影模糊,抽搐着倒地。 纪无锋想去拉住他,却无论如何也拉不住。 扑通! 纪无锋从梦中坠落。 “啊!” 纪无锋猛然惊醒,是纪南北的叫声。 他立刻抓起外衣披在身上,向后院跑去。 天还黑着,纪无锋必须使劲眯着眼才能看清四周,倒是可以看到纪南北跌坐在地,灯笼翻在他身旁。 “出什么事了?”纪无锋扶起纪南北。 “池……池……”纪南北拽着他的裤子,狠狠喘了口气,才说,“温泉池子里掉进了一个人!” 人? 温泉池子在后院的最里面,纪无锋仔细聆听,此刻除了乌墨被惊动后蹄子踩动的声音,并没有其他动静。 纪无锋捡起纪南北掉在地上的灯笼,小心向温泉池子走过去。走到十几步的距离时,纪无锋闻到了一阵血腥味,用灯笼探照,果然池中泛起一片血红。 把灯笼挂在池边树上,纪无锋伸手去摸,果然在池底摸到一截胳膊,用力一拽,从温热池水中拽出一个少年。 纪无锋让他平躺在地上,发现少年穿的是洪苍门的服饰,有些外伤,但并不致命,应该是入水时撞到池底,才晕了过去。 纪南北手里握着劈柴的斧子,凑了过来,打量片刻,如释重负道:“可吓死我了,怎么会从山上掉下来啊。” 此时,前山急促的钟声轰轰然响起,铛铛铛连鸣不止,震得山雀乱飞,狼熊吼叫。 纪无锋和纪南北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洪苍门有难!” 洪苍门前殿一片混乱。 一批黑衣人趁着夜色摸上山来,悄无声息地杀了守门和巡夜的人,在各个殿室四处翻找,终于被偶然起夜的人发现,引发一场混战。 黑衣人虽人数不多,但身形缥缈,刀法诡谲。洪苍门人将年轻弟子护在身后,以剑御敌,干脆利落。两方交战,各有短长,一时竟打成平手。 见仍有洪苍门人前来支援,一个黑衣人喊到:“不要恋战,任务要紧!” 话音落下,部分黑衣人从交战中退出,向四方跑走,洪苍门人紧追而去。部分黑衣人则围剿洪苍门掌门何知行、力攻几名大弟子,以此作为突破。 何掌门一人抗下三名黑衣人的攻击,然而他毕竟年岁已大,很快武力不支,肩臂出现伤口。 又一次双刀齐至,何掌门左支右绌,而一柄弯刀自背后袭来,何掌门应接不及,眼看就要被击中时,一柄木剑突至,挑飞了背后偷袭的黑衣人,又旋身飞扑,一招制敌,将两名黑衣人逼退。 来人站在何掌门身前,与黑衣人持剑对峙,轻咳了两声。 “刘八里?!”何掌门极为震惊。 纪无锋头发粗绑,布衣长衫,还裹了一件加了薄棉的外衣,听见何掌门叫他,略偏过头去,用一贯温和的声音说:“何掌门,御敌要紧,你我稍后再……” 不等纪无锋说完,黑衣人攻势再至。 纪无锋一柄木剑抽带提击,不敢与弯刀硬抗,洪苍门一名弟子高喊一声“刘先生接住”,即刻一把铁剑飞至,纪无锋收孟方而持铁剑,一声道谢,便一改侧面袭扰的风格,持剑突冲,短兵相接。 蛰伏七年,纪无锋甫一动手,沉默在血脉中的武学天赋激动叫嚣,一个个基础剑式起伏连绵、不拘一格,脚下步法轻盈矫捷、干脆利落,剑光四起中,数名黑衣人被击倒地。 眼见情势不妙,一名个头矮小的黑衣人冷笑一声,自怀中取出一个瓶子,冷声说:“自找死路。” 矮小黑衣人将瓶子猛劲抛掷,砸碎在纪无锋身边,瓶子应声碎裂,随后,一阵甜腻的腥气飘散开来。 “有毒!大家小心!”纪无锋迅速退开,将退避不及的何掌门一把拉开。 黑衣人们纷纷在各自面巾上抹了什么东西,不惧毒雾,一时间洪苍门再次落入下风。 正此时,后殿传来一阵轰鸣,灰尘暴起,就见两个黑衣人抱着个盒子飞来。 抱盒子的黑衣人大喊:“东西到手,撤!” 黑衣人们即刻后撤,洪苍门弟子要追,纪无锋沉声喊道:“毒雾厉害,不可过去!” 然而,还是有人追了出去,却见那名弟子追不过数十步,便开始四肢抽动,软倒在地,无力再追。 何掌门惊惧道:“这毒可是屈月娇?” 纪无锋眉头紧皱,对何掌门说:“你且不要过去,我去看看。” “刘先生!不可!”何掌门拉住纪无锋,然而纪无锋一个巧劲便卸掉了力道。 第20章 纪无锋用袖子捂住口鼻,快速穿过紫色雾气,来到倒地弟子身边,略一查看,松了口气。还好,只是轻微中毒,好好养护就没有大碍。 之后,纪无锋四下看了看,来到前殿侧边储水的吉祥缸,用木桶盛水,来到屈月娇毒雾最浓的地方,一桶水浇下,就见雾气迅速消散大半,在地上形成一摊紫色积水。 洪苍门弟子立刻有样学样,纷纷舀水来浇,不一会儿那股甜腻腥气便消散多半。 此时,正巧天光渐亮,许多山下百姓平日里受洪苍门恩惠,此时也扛着锄头、拿着镰刀等纷纷赶到。 人群纷乱,何掌门站在一处高台上,安排了门派事宜,让大家优先救助伤员,弟子们和周边百姓都忙碌起来。 纪无锋早已把铁剑交还给洪苍门弟子手中,他走到一具黑衣人尸体前,蹲下观察。 何掌门安排完诸多琐事,来到纪无锋面前,恭敬一拜,说道:“刘先生大恩大德,救我门派众人性命,我何知行铭记在心,此生必报。” 纪无锋忙站起来避开,因为起的急了,还踉跄了一下:“何掌门不必多礼,洪苍门待百姓如亲人,我亦受不少恩泽,此番乃是守望相助,不值一提。” 何掌门笑道:“我只知刘先生学问优长,却不知武艺也这般高超。” 纪无锋摆摆手,摇头说:“身子太弱,练来强身罢了。”说着,又空空咳了两声,感觉肺都在震了。 何掌门说:“不论如何,刘先生大义,请务必受我一拜。” “请受我等一拜。” 何掌门恭敬长揖,几名弟子们跟在何掌门身后一同行礼,引来百姓注目。 纪无锋眼眶微润,扶起何掌门,正要说话,却觉一阵凉意,不禁把外衣裹得更紧。 一个小弟子匆匆忙忙跑了过来,潦草行了个礼,就哭丧着说:“掌门,咱们后殿药室被袭,药草都没了!” 何掌门只觉脑袋一蒙:“你说什么没了?” “千凌草没了呜呜。”小弟子说着就哭了起来。 千凌草?这不是极罕见金贵的药草吗? 何掌门带着弟子们火急火燎地走了。 日头高升,四周亮了起来,但纪无锋不知为何,却并未感觉视线清晰。他揉揉眼,又蹲下去观察黑衣人。 摘下遮脸的面巾,在他怀中和衣袖里摸索一番,纪无锋并未发现什么东西。再看他手中弯刀,刀身微微泛出淡青色,锋芒锐利,不似凡品。又看鞋靴,千层底厚实簇新,靴面用的是鸦青云纹帛布料。 啧,还挺有钱。 纪无锋暗自思索着,解开了黑衣人的夜行衣,在看到他里衣的时候,衣襟上一只长尾巴鸟暗纹图样映入眼帘,刹那间电光雷劈,纪无锋楞在当场。 他记得这种长尾鸟图案。 在宋义给他种下噬蝶幼虫那晚,宋义的衣襟上就有这个图案。 第10章 启程 纪无锋觉得更冷了。他身上开始微微发抖,但还是聚力撕下了那块有长尾鸟图案的布料。 站起身,周围洪苍门弟子和百姓们还在清扫战场,纪无锋找了个人随意说了一声,就迅速向山下走去。 他一刻都不想等了,他想马上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被诬陷、被迫害、家人被杀、家族倾覆的仇恨怒火从未熄灭,纪无锋胸膛里心跳隆隆,一阵阵热血充上头脑。 他感觉自己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而后,膝盖一弯,他毫无防备地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在山阶上滚落,光明与黑暗交替,视线最终在一片杂草中停止。 纪无锋浑身颤栗着晕了过去,似乎听到了一声马嘶。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纪无锋耳边是纪南北带着哭腔的沙哑嗓音,他微微睁开眼,只觉得光影模糊,一片朦胧,大概可以分辨自己是躺在无霜院的炕上。 纪南北还在絮絮叨叨:“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我的东西呢??纪无锋感觉手中空空,立刻眯起眼,慢慢转动目光,却觉得视物仍不太清晰,干脆眉头舒展起来,继续干哑着问,“一块布料,你可看见了?” 纪南北端来水给他润喉,纪无锋被搀扶起来靠着被褥坐着,勉强喝了两口,咽下水的瞬间,嗓子火辣辣地疼。 纪南北说:“你都睡了两日了,咱们来这以后,你还没这样过。” 他一边说,一边从旁边柜子里取出一小块破碎的布料,递给纪无锋。纪无锋只扫了一眼,用手细细摸索。 纪南北在炕边坐下,声音已经平复:“镇上马老大夫来看过,那个洪苍门的何掌门也来过,都说你是中毒了。” 纪南北平静地说:“对,是屈月娇。” “何掌门也说了,怎么会有这东西呢!” 纪无锋把那块布料给纪南北看,纪南北摆摆手,说已经看过好几次了,纪无锋才收回收手,问:“这个图案你见过吗?” “鸟兽纹样见过不少,但这个尾巴很长,从未见过。” 纪无锋没再说话,只是说:“二叔,我有些冷,再给我披肩衣服吧。” 纪南北去做饭了,纪无锋用拇指指甲刮着布料边缘,望着窗外发呆。 前后七年,出现一样的毒药和一样的图案,狠辣的作风也完全一致,这一定不是巧合。这些人是谁?他们要干什么?又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样受到了迫害呢? 第21章 风吹来,云影落下又飘走,留下不知何处的花香。 纪无锋长长叹了口气。 不要着急,七年都已经过来了,不用在乎这一时半刻,苍天有眼,天道轮回,是非曲直自会辨明。 突然,一个硕大的马头挤开窗扇,从窗口探了进来。 纪无锋回过神来,笑着叫了一声“乌墨”,凑到窗口去摸摸它,马儿耳朵立立,欢喜地接受纪无锋的抚摸。 “它叫乌墨吗?” 纪无锋这才注意到,窗外还站着一个少年,就是掉进温泉池的那个孩子。 少年拽着缰绳,略显局促地说:“它真是匹好马,它在山下等你,却见你滚落下来,它就立刻找人去救你。” 纪无锋摸着马儿,说:“是啊,乌墨很好。” 少年看向纪无锋,这人拢着一件棉袍,披散着头发,发丝从棉袍下露出,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光。他不自觉有些脸红,咳嗽一声,才说:“我叫杜致,是洪苍门的弟子,你们救了我,我会报答你们的。” 纪无锋笑了。 不愧是何掌门的徒弟,这要报恩的劲头都是一脉相承的。 纪无锋问:“你多大了?” 杜致认真回答道:“再过两个月我就十六了。” “虚岁十六?” “是。” “哦,才十五岁。” 杜致脸又红了,他小声说:“十五也是大人了。” 的确,乡间很多十五岁的的男孩都已经成亲了,不过在纪无锋看来,十五岁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乌墨享受够了抚摸,退后两步,把头从窗扇里缩回来,杜致赶紧拉住缰绳。 纪无锋靠了回去,说:“杜致,快回你门派去吧,我这里没什么事。” 杜致微微垂下了头,有些沮丧地说:“掌门已同我说过,洪苍门要解散了。” 纪无锋直起了背:“你进来,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杜致坐在了纪无锋对面的椅子上,一板一眼叙述起来:“昨日掌门来了,见到我后,说门里点名不见我,还以为我不知在哪里死了。” ——听到这,纪无锋看了看杜致,虽然看不太清,但他总觉得这孩子的表情和语气一样,都没有什么起伏。 “然后又看你,你一直没醒,他给你号脉,不停摇头。” ——果然没什么起伏,不管是语气还是表情。 “然后又找我,说门派支撑不下去了,要解散了,若我想继续习武,他可以给附近其他几个门派写信,我带着信可以去。若是不想习武了,就给我一些,唔,”杜致想了想,才继续说,“给我一些安置费,让我自去谋一条生路。” 说完,他就老老实实地端坐在那里。 纪无锋问:“那你打算怎么样?” 杜致说:“我要跟着你,报恩。” 纪无锋又问:“那你想如何报恩呢?” 杜致噎住了,吭哧半天,才说:“我会砍柴、烧火,会洗马,能种菜,还会点木工活,可以修椅子。”说着他摸了摸椅子边上缺了的一块。 杜致睁圆了眼睛看着纪无锋,可惜,纪无锋看不清。 纪无锋说:“你才十五岁,你不能以报恩作为你人生的目标。你想过你五年后要做什么吗?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 杜致摇头,说:“我没想过那么多,我没有钱,也没有别的什么,我现在只想跟着你,替你做些事报恩,只要能吃饱饭、有地方睡觉就行。” “这样啊,”纪无锋微微笑了,“果然是个孩子。” *** 雷音谷外,黑心客栈。 庚申满法一身白衣,径直走到柜台前,问:“雷音谷里都有什么人?” 老板抬眼瞥了庚申满法一眼,说:“打听消息,五两银子。” 铛,桌上扔了明显多于五两的银子。 老板立刻拿过银子,眉开眼笑地说:“这谷里什么人都有,杀人放火的,斗殴盗窃的,违反伦常的,得罪人的,倒霉的,也有躲避仇人自己进来的 。不知道您想找谁?” 庚申满法说:“最厉害的是谁?” “最厉害的,那应该是谷主了,大家都听他的。” “好。” 庚申满法转身离开,掌柜的张望一下,就见他径直往谷里去了。 掌柜的掂了掂银子,说:“哼,这谷里还有不自量力找死的。” 然而一天后,庚申满法就出来了。 他本来的白衣已经变成红衣,再次来到黑心客栈时,一身煞气藏也藏不住。他站在掌柜的面前,说:“你眼光可不太好,这谷主并不怎么厉害,倒是机关阵还有些意思。” 说完,庚申满法穿着一身血衣就离开了。 等到他走的看不见了,掌柜的让横肉大汉进谷去打探一番,不久,大汉回来,竟哆哆嗦嗦的,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死了,都死了。” 掌柜的不信,亲自进谷去看,却见其中尸横遍地,分不清谁是谁的手,哪是哪的脚。 呕一声,掌柜的当场吐了出来。 而这一切都被一个青年看在眼里。 邹元躲在雷音谷高高的崖壁上,呼吸几近于无,隐蔽在山体阴影和树丛遮挡中。等黑心客栈的掌柜也离开后,他又耐心等了许久,才慢慢调整呼吸,从龟息状态恢复过来。 “好险好险,还好我躲得快。”邹元喃喃着从崖壁上慢慢爬下,选了一块干净的地面跳了下来。 第22章 他在谷中四处走动查看,往日里喧嚣热闹的酒楼赌坊已然全无动静,比斗场和药房也空荡荡的,谷主府更是横尸无数。他捏着鼻子进入谷主府,在各个房间里走动,找到了一间档案室,翻找许久过后,两手空空地出来了。 再往山谷后面走,到了平日里最不受待见的底层居民生活的地方,倒是见到了一些躲避在家的人。 邹元拿出一张画像,向他们询问:“你们可曾见过这人?” 居民们很警惕,只摇头,不说话。 邹元自己看看画像,上面画的赫然是十八岁的纪无锋。他自言自语说:“唉,也不知阁主与你到底什么关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雷音谷我每年都来一次,若一直找不到,只怕这辈子都干不了别的事了。” 他从怀中掏出纸笔,记录下谷中的看到的一切,随后把纸笔和画像一起放好,纵身一跃,攀上陡峭的崖壁,身法轻灵,如猿猴般攀跃而上,竟生生通过崖壁离开了雷音谷。 不久,一声哨鸣响彻雷音山脉,一只鹰隼应声而至,随后带着邹元的密信,飞跃中原,去往东洲瓦砚山,那里矗立着一座五层高的塔楼,名“青鸾阁”。 鹰隼直赴青鸾阁顶层,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取下密信,读后叹息。 “七年了,还是没有消息啊。” *** 纪无锋十分无奈。 自打纪无锋问过杜致他的人生规划后,杜致似乎就把报恩作为了他的近期人生目标,对纪无锋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刚刚,纪无锋打了个喷嚏,杜致就找来一件外衣,想让纪无锋穿上。 纪无锋说:“我真的不冷,刚刚只是鼻子痒。” 杜致仔细打量,确认纪无锋无事,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现在他们正在无霜院里收拾行李。 因得到了长尾鸟图案和宋义这两个线索,纪无锋准备回去中原,到殷城宋府进行调查。纪南北放心不下,要求必须同行。 只是杜致…… 纪无锋想了想,路上找个地方安顿他好了,总不能把他也牵扯进来。 临行前,何掌门曾来送行,将一个玉盒送给纪无锋,算作是救命之恩的谢礼。纪无锋打开盒子,里面是两株千凌草。 何掌门说,他们门派能够运转,全靠重金贩卖千凌草,但如今千凌草母株被抢,仅剩的这两株小草再无法繁衍,权当谢礼,若路资匮乏,可以一株百两黄金之价售卖。 乌墨拉着马车,三人上路了。 然而,马车未走多远,又停了下来。 纪无锋掀开车帘,才看到火泉镇百姓竟都围在路上。 毛毛被他娘领着,抽抽噎噎地说:“刘先生,毛毛舍不得你走。” 小孩子一开口,周围百姓都纷纷说了起来。 “刘先生,你走了,我们去哪找人教家里的皮小子啊。” “刘先生,你还没喝上我和杏娘的喜酒呢。” “刘先生啊,以后儿子来信了,我要找谁去读啊。” “刘先生,我会继续读书的!” “刘先生……” 百姓们的话一句一句,溢满了纪无锋的心,他眼中酸涩,下了马车,扯出了微笑,想说话,却觉得嗓子很堵,感觉下一刻眼泪就要涌出来,纪无锋干脆一揖,将万般谢意都融在其中。 突然一个男声喊到:“刘先生,你快走吧,你走了小巧就不想着你,愿同我处朋友了!哎呦!” 百姓们大笑起来,一个姑娘涨红着脸追打一个少年。 纪无锋也笑了。 马车再次行驶起来,抵不过百姓的热情,纪无锋收下了许多大饼、卤蛋、酱肉之类的吃食,还有些鞋子、荷包这类女儿家的心意,只是已经找不到该退还给谁了。 天高云淡,草阔风暖,车轮在土路上压出一道车辙,各色的小花点缀路边,明日必是一个好天。 第11章 剑客 一场风沙遮天蔽日而过,乌墨已经变成了“土墨”,而纪无锋三人虽然躲在了马车中,仍是灰头土脸。 高悬的太阳还在发蓝,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沙土味道,好在风已转弱,纪南北打开车门,把车帘掀开一角,杜致顺势钻了出去。 车外传来杜致的声音:“乌墨没事。” 纪南北松了口气,若是乌墨伤到了,他们可就不好赶路了。 又过了一刻钟,沙土味也淡了,纪无锋裹着外袍来到车外远远张望,凝神看去,远处似有一座城池。 纪无锋不太相信自己的视力,喊过了正在给马刷去浮土的杜致,说:“你看那边是不是有座城?” 杜致点了点头:“对,是有座城。” 纪无锋松了口气,眉眼都轻松起来:“走,咱们努把力,晚上应该可以睡客栈了。” 三人就着凉水吃了些饼子,继续赶路,纪无锋默默感叹,就算是七年前一路北上,自己都没有这般狼狈过。 但等终于到城门前时,已经是半夜了。 面对紧闭的城门,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纪无锋喃喃说着:“我的客栈……” 纪南北无力说着:“我的老腰……” 杜致张了张嘴:“……” 三人不得不忍受着满身灰土,在马车里挤挤挨挨地又凑合了一晚,等第二天开城门时,三个臭烘烘脏兮兮的人迫不及待交了入城费,进入到北石岗城内。 第23章 不过进到城内,三人狼狈的样子倒也并不显眼,大街上很多衣着怪异、甚至精神状态不太正常的人—— 有头发冲天的,有脸戴面具的,有衣服只穿一半露着一只胳膊的,有走路像跳舞嘴里还念念叨叨的。 纪南北小声嘀咕着“有伤风化”,杜致则牵着马,紧张地跟在纪南北身后。 而纪无锋倒是满眼新奇地四下打量,对现如今的江湖风尚兴趣十足。 人来人往间,三人来到了城里最大的源平客栈。 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几位客官,住店还是打尖?” 纪无锋张嘴就要说话,纪南北一把拉住他,抢着问:“住店如何收费?” w.Β.扌佥.餹.喫.喫.看 小二说:“咱们天字房三两到五两一晚,地字房一两到二两一晚,人字房500文一晚。” 纪南北问:“还有其他的吗?” 小二脸上的热情笑容变成了普通笑容:“通铺啊,也有,好点的100文一个人,差一些的30文一个人。” 小二又看了一眼马车,说:“哦,要是通铺的话,你们的马和马车得单收费。” 纪南北笑笑说:“我们就是问问,问问。” 等离开源平客栈一段距离后,纪南北才松了口气,说:“咱们去城郊找找看,那边客栈会便宜一些。” “这里很贵吗?”杜致,一个生活在洪苍门,对钱毫无概念的孩子,诚心发问。 纪南北给他扫除知识盲区:“若是住他那里最便宜的通铺,咱们三人一晚上就要90文,吃饭、要热水洗漱,停放马和马车,还有买喂马的草料,这些都是钱,一晚上可能就要130文到150文。” 杜致问:“那咱们住好一点的呢?那样的话,马他们是不是就不单独收费了?” 纪南北说:“对,这样不会单独收费,但咱们三个人,一间人字房肯定住不下,那就得开两间客房,那就是200文了,以他那里的档次,再吃饭的话怕是要300文。” 杜致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纪无锋听着两人的对话,面上毫无破绽,但心中默默哀叹。他目光挪向纪南北身上背的包袱,那里装着两株千凌草…… 不行! 那是要送给陆容辛的,不能卖! 所以果然还是得去挤通铺吗? 想想他们的荷包,里面总共不过六两七十二文钱,而他们的目的地殷城却在三千多里之外…… 纪无锋感觉屈月娇似乎是又在发作了,不然心里为什么会这么冷呢。 铛!铛!铛!铛! 一阵热闹的锣声,人群纷纷涌向前方街道。 纪无锋拦住一个路人,问:“请问兄台,前面是有什么事?” “前面开群英会呢,你看城里那些奇怪的人都是来参加这个比赛的。” “群英会是做什么的?” “就是江湖上打打架、比比武那些。” “多谢兄台。” 听到是比武,纪无锋没有太大兴趣,他只想快点找个地方休息。虽然杜致有点想去看,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只听人群中一阵喧哗。 “什么!夺得第一的能去参加北域的群英大赛,取得名次的话,还能入武林豪杰榜?” “第二名也不错啊,可以入住源平客栈地字客房,最重要的是,可以连续三天免费吃住。” 什么? 纪无锋自然而然地凑了过去,插进谈话的人群之中:“第二名的奖励这么好啊。” “是啊,这可下了血本啊。” 纪无锋立刻看向杜致,眉峰挑起,嘴角带笑,说:“借你的剑一用。” 擂台上,一个个壮士侠客悉数登场,纪无锋拿着他的号牌“伍拾玖号”,耐心等待。 第一次是与一个用锤的人比试,他体型壮硕,双锤挥动起来虎虎生风,但可惜不够灵活,纪无锋用巧劲让他自己摔出了擂台。 第二次是与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对阵,她剑法不错,但下盘力量不足,纪无锋使力挑飞了她的剑。 第三次是个用刀的人,两人比试了三十余招后,纪无锋故意露出破绽,引他攻击,假装站不稳踩中他脚趾,那人疼痛中摔倒,让纪无锋赢了。 …… 后来,已经要中午了,纪无锋腹中饥饿,只想快些结束比斗。 终于,群英会的擂台上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是用九节鞭的“郭门九节王”郭宏久,一个是剑客刘八里。 裁判高声说:“北石岗城群英会,决赛,开始!” 郭宏久九节鞭先至,带起罡风阵阵。 台下众人紧张呼喊,杜致也十分紧张,抓着纪南北的衣袖,跟着其他人一起抽气。 台上纪无锋也“十分紧张”。 面对强劲攻势,纪无锋左闪右避,进攻基本都是一次成功,一次失败,刚刚占据了上风,又马上陷入窘境。 虽然纪无锋的攻势也给郭宏久带来一点困扰,但他气势如虹且愈发强劲,纪无锋逐渐显露颓败之态,几次出现失误。 又一次明显的失误,九节鞭劈甩而来,纪无锋退步避让,却一个趔趄,掉下台去。 “哦——!”观众们或是欢呼,或是哀叹,汇聚成一片喧嚣。 裁判高声宣布:“本次北石岗城群英会,恭贺郭宏久大侠获得第一名,刘八里大侠获得第二名……” 第24章 郭宏久在台上兴奋欢呼,拿到了更高层次比试的入场券,而纪无锋,也“略显遗憾”地接过源平客栈的食宿券。 源平客栈地字一号房。 屏风后,浴桶蒸汽氤氲,瓷白亮的刺眼,偶尔一抹金光闪过,很快便淹没在浴桶之中。 半晌,水声停歇,纪无锋穿上干净的里衣,用布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终于舒服了。 然而一抬眼,纪无锋就和杜致亮晶晶的眼神对上了。 杜致虽然脸上灰扑扑的,但眼神极其明亮,他之前一直沉默,此刻仿佛打开了身体的某个开关,兴奋地说:“刘先生,你太厉害了!比我之前的大师兄还要厉害!” 纪南北噗嗤一笑,随后拍了下杜致,正色说:“快去叫小二来换水。” 杜致眼睛像是要贴在纪无锋身上,依依不舍地去叫小二。 纪无锋小声问:“他这样多久了?” 纪南北也小声回答:“从你和九节鞭比赛那会就这样了。” 小二利索地来换了热水。很巧,就是之前他们遇到的那个小二,不过他脸上的普通笑容又变回了热情笑容。 等三个人都洗漱完了,又吃了一顿丰盛大餐,已经是申时了。 纪南北在客栈打盹,纪无锋则带着杜致去城里四处转转。 北石岗城,城如其名,城墙、街道、官府房屋都是用巨大岩石砌城,很有粗狂朴实之风。 纪无锋沿着主街走动,看到了他熟悉的官府背景的明德书铺,大齐连锁的老牌当铺八宝楼,近些年兴起的邮局青鸾阁,还有些中原牌子的胭脂水粉、糕饼点心等。 一路走来,不少江湖人士皆同他问候,显然群英会比武让刘八里小小地扬名了一番。 来到官府外时,纪无锋看了看告示栏,那里新贴了一份长达三页的公告。 纪无锋看了,主要是讲雷音谷杀戮之事,提醒江湖人士要遵纪守法,否则,即便躲进雷音谷也会被律法惩处。 ——看的纪无锋直摇头。 再翻翻告示,除了什么“某日至某日妙音楼薛大家古琴表演”、“六转还圣丹某某药店有售”、“青鸾阁长期有偿收各类消息”之类的广告外,纪无锋又看到好几张关于江湖门派的掌门或武动高强之人被杀的通告,与雷音谷之事相同的是,其中都提到了一个白衣青年。 纪无锋默默沉思,也不知这江湖上又出了什么人物,武功竟如此高强,却也如此弑杀。 两人又在城内逛了逛,纪无锋旁敲侧击了杜致对这里的态度,但杜致此时全心崇拜纪无锋,跟随在纪无锋左右的想法更加强烈,纪无锋只好放弃了将杜致安置在这里的想法。 待到晚饭时分,两人回去客栈。 但奇怪的是,纪南北并不在屋内,而客栈里的掌柜和小二都说没注意他是否离开。 纪无锋和杜致只好先吃了饭。 夜色加重,纪南北依旧不见踪影。 纪无锋看着窗外,很快就要到宵禁时间了:“奇怪,这么大一个人,什么也不说,也没留字条,能到哪去?” 杜致在小厅里的罗汉床上铺好了被褥,见纪无锋还在窗前,就过来找他。 “刘先生,还不见人,咱们要不要报给官府?” “不用,我去找找看。” “啊?可是要宵禁了……”杜致吃惊的样子有些呆愣。 纪无锋忍不住揉了揉杜致的脑袋,说:“给你上一课,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纪无锋换了身玄色外衣,束紧袖口,又绑紧了头发,吩咐杜致看好家不要离开后,就在一阵阵宣告宵禁的锣声中,从窗户翻了出去。 杜致赶紧去看,却已不见对方踪影。 纪无锋在夜里虽然看不太清,但当他施展轻功迈步之时,那种仿若呼吸般的动作自然就呈现出来,不论是平地还是屋脊,仅凭一个模糊的视野,他就都能轻松跑过。 城西,城南。 纪无锋跑过两处,未见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再去城东,却见一处街市灯火通明,走近些大致一看,便知那是青楼楚馆了。 南北叔,不到五十岁,嗯…… 也可能。 纪无锋想了想,决定去看看。 他纵身一跃,跃过一片莺歌燕语,找了一处安静房间,准备翻窗进去查看。 可谁知,这窗一推开,里面竟坐着一位风华女子。 纪无锋一惊,正想着要不要点了女子的穴让她不要激动尖叫,却见那女子直直盯着他。 她是……薛锦年? 纪无锋晃了神。 薛锦年已站起身来,福了一福,说:“蔷薇柔水三千里,一声簧笛九凤鸣。纪二公子,能再见您,锦年荣幸之至。” 第12章 故人 那是九年前。 纪无锋和好友在江南游玩,作为锦绣山庄的二公子,他被邀请去柔乡楼参加折香宴。 ———— 纪无锋双臂叉在胸前,百无聊赖地坐在小几之后。 宋义慢慢从旁边小几挪过来,扒着他的肩,兴致勃勃地说:“江南果真不同,啧啧,青梅酸,牡丹艳,墨点案台,雨打荷尖,郁丛野涧潋滟。” 纪无锋嫌弃地撇嘴,把宋义推开:“你倒是听听你在说什么。” 宋义坏笑着朝大厅里挤眼。 第25章 厅内中央是一座圆形高台,但此刻轻纱环绕,不见其中景象,只闻丝竹之声悠悠传出。围绕四周是小桥流水,兰芳竹绿,清香萦绕满室。 木质小几环溪错落安置,每张案几上的餐具都不相同,纪无锋小几上餐具就是银鎏金山水纹的,宋义面前则是龙凤檀嵌金丝吉祥纹的。 而宋义挤眉弄眼示意纪无锋看的,是大厅里来往添酒端茶的女子。 这时,另一侧的钟震波挤了过来,他趴到纪无锋身上,满脸好奇:“我说纪老二,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这些年也没见你看上谁呢?” 宋义听闻也凑了过来,两人一左一右压着纪无锋的肩。 纪无锋被压在小几上,翻着白眼,满脸无奈:“钟老幺,宋老四,你们两个,给我起——来——!” 钟震波笑着压住纪无锋:“不行,你不说我们就不起来。” 宋义附和:“对,绝不起来。” 纪无锋说:“那我可要……” “哎哎哎,起就起!”宋义立刻撤回到自己的小几后面。 钟震波也即刻松开,说:“不说就不说嘛,咱们都是文明人,不要动手。” 纪无锋哼了一声,整理好衣服,故作深沉地叹气:“唉,不是我看不上谁,而是这世上能比我美貌的人实在难寻,难道我要找一个不如自己的,每日玷污双眼吗?” 宋义、钟震波二人同时作呕。 此时,突然一阵急促高昂的乐声,而后室内骤然安静。 众人都看向中央圆台。 不知何处传来一道动听女声:“柔乡楼折香宴,正式开始。” 便见轻纱飘荡,倏然落下,十二名绝色女子红绸缠身,或坐或立,随乐声起舞,红绸转、甩、拧、合,仿若朵朵红莲月下盛放。 钟震波痴痴看着,低声问纪无锋:“这你都不心动?” 纪无锋坦言:“很美,但并不心动。” “切,装什么。”钟震波不再搭理纪无锋。 宋义看看二人,倒是没说什么。 随着表演继续,各色佳人悉数登场,细细看来,竟全是平日难得一见的江南名妓。 台下才子英豪更是激动,为倾慕的女子掷千金垒花台,平日里金贵的首案红、夜光白此刻在台边堆叠如山。 楼内已开始曲水流觞,投壶射覆,更有吞花卧酒,红袖添香。 纪无锋劝走身边又一名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如意糕。 看看左侧,宋义正与秋欢姑娘行酒令。看看右侧,钟震波左拥右抱,摇影姑娘和翠风姑娘一个喂菜,一个喂酒。 无甚趣味。 纪无锋开始在脑中对起剑招,正剑光大作时,突然被人一推,周遭一阵起哄欢呼。再看身前小几上,不知何时传来一朵金铃绒花。 “纪二公子,来一个啊!”人们起哄。 宋义十分激动,起哄说:“纪无锋,快啊!” 钟震波兴味盎然:“快,你就是上台去什么也不干,都会有姑娘投怀送抱呢。” 纪无锋拿起绒花,绒花叮铛作响。 这倒是有点意思。 纪无锋把绒花高高抛起,一把拿起柔水剑,提气纵跃,于半空中击打绒花,随即剑光出鞘,一套轻尘剑诀使来,一十六式潇洒飘逸,绒花叮铃飞舞,始终不见落地。 最后一招使出,剑风罡劲,竟劈断四周帷幔,满墙蔷薇如雨散落,漫天红粉中,纪无锋一身翠色,从容收式。 台下,柔乡楼的头牌薛锦年痴痴看去,只觉仿若仙童下凡,美貌绝色不似人间应得。虽然刚才看到很多姐妹都被拒绝,但她还是站了出来。 薛锦年柔声道:“听闻纪二公子簧笛一绝,不知锦年是否有幸,能与公子合奏一曲?” 纪无锋正要下台,闻言停下脚步,笑道:“薛姑娘谬赞,能与姑娘同奏,实乃纪某荣幸。” 薛瑾年面上一红,正欲抱琴上台,却听纪无锋继续说—— “只是今日时辰已晚,纪某该回去休息了,不如下次?” 一室寂静。 钟震波嘴唇颤抖,半天才说出话来:“他胡说什么呢?” 宋义目光呆滞:“我耳朵可能瞎了。” 薛锦年愣怔半天,脸上火辣辣的,胸中升起一股怒气:“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纪无锋笑笑:“并无此意,只是……” “咱们打赌。”薛瑾年一步跨上高台,与纪无锋面对面。 薛瑾年:“你我合奏一曲,台下众人为判,若是你赢,我便恭恭敬敬送你走,此后再不以‘琴色双绝’自居;若是你输,就必须承认你纪无锋‘技貌皆不及薛娘’,你可敢?”。 说起打赌,纪无锋也起了兴致,挑眉道:“那好,请薛姑娘赐教了。” 两人一奏古琴,一吹簧笛,从春和日煦奏到雷惊雨骇,从鼓角峥嵘奏到竹林漫漫,两人的乐声竟引得屋内人群无声,窗外虫雀合鸣。 待到曲闭,众人皆是神清气爽,酣畅淋漓。 纪无锋诚心一揖,赞道:“薛姑娘果真古琴大家。” 薛锦年咬唇不语,自知刚刚合奏中不敌对方,最后只得跺了下脚,草草福身,忍着满眶泪水抱琴离去了。 此后,纪无锋“蔷薇柔水三千里,一声簧笛九凤鸣”的赞语便算是流传开来。 还有—— 第26章 第二日纪无锋便被宋义和钟震波押着,给薛锦年送礼赔罪,至于为何纪无锋离开时脸上多了一道抓痕…… 反正纪无锋是了解到了女人的厉害。 ———— 纪无锋从窗外跨入屋内,笑着行了一礼,说:“薛大家见谅,在下刘八里,借道一用,无意打扰。” 薛锦年却摇摇头,说:“纪二公子,这些年未见,还是如此促狭。” 纪无锋挠头:“哈哈,薛大家说笑了,刘某不知纪无锋是何人。” 薛锦年叹气说:“不想过了这么多年,纪二公子竟风姿更胜,可惜锦年已老,风华不再。” “我……” “只不知纪二公子笛音是否依旧?” 纪无锋松懈下来,倚靠着墙壁,问:“不知薛姑娘如何认定我就是纪无锋呢?人海茫茫,相貌相似之人可不少呢。” 薛锦年起身走到纪无锋面前,直直看向他的双眼,笃定地说:“你是这世上唯一容貌音律皆胜我的人,我自会认得。” 突然,薛锦年捧住纪无锋的脸——纪无锋瞬间紧绷身体汗毛耸立——声音急促而低浅地说:“你个贼小儿,还敢跟老娘我演,我就知道你死不了!我辛辛苦苦攒钱给自己赎了身,在各地演出,搜集古乐谱,潜心钻研琴技,如今音律定胜于你!” 说完,她深呼吸几下,恢复了薛大家的端庄风采。 “……” 纪无锋轻咳一声,说:“我疏于练习,音律必定是比不上薛大家的。” “那不行!”薛锦年破音了。 她清清嗓子,用柔和声音说:“胜之不武,那定是不行的。你且回去好好练练,咱们约个时间,再比一次。” 纪无锋只好哈哈两声,说:“再议再议,不过如今我确是有事想拜托薛姑娘。”说着,将纪南北样貌描述一番,“还请姑娘帮忙看看,这里可有此人?” “这好办。” 薛锦年整理下衣裳,离开了房间,不过一盏茶时间便回来了。 薛锦年:“城东各楼都未见此人,不过有人说,在出城方向见过他,和他一起的还有两个人,他似乎是被胁迫的样子。你或可去城外五里的树林黑市查看。” 南北叔被人给抓了? 纪无锋道谢,转身要从窗户离开。 薛瑾年一把拽住他的腰带:“我帮了你,你可得还。我明日便要离开这里,咱们约到元旦那日在京城比试如何?” “薛姑娘,薛大家,请勿轻薄于我。”纪无锋无奈,两指捏着薛锦年的衣袖,把她的手拽开,“我是真的七年未碰簧笛,如何能与你相比?” “不行!就这样说定了,元旦那日,京城飞花阁,咱们不见不散。” “……”纪无锋看着转而攥住自己衣襟的手,仰头叹息,“好,好,此约定赴。只是还请薛姑娘为我身份保密,不然我怕是明天就曝尸街头,无法与你比试了。” “没问题。”薛锦年答应着,摘下头上那支步摇摘了下来,直接塞进纪无锋怀里。 纪无锋无奈望天,拢了拢衣襟。 薛锦年得意收手,再度恢复端庄贤淑之姿:“给你的信物拿好,再见!” ** 离开城东青楼楚馆,纪无锋寻了处守卫薄弱的地方,飞身翻越城墙,向城外树林赶去。 今日,夜色深重,并无月光,纪无锋行路速度逐渐慢下来。待到林中,更是只能走步前行。 林中并无道路,纪无锋耐心查探,终于在深入树林三里后发现了一条较为干净的小路,顺着小路又走了不知多久,两点亮光浮现。 纪无锋眯眼看去,前方林中坐落着一片宅院,两点亮光正是门前的两盏灯笼。 恰好此时有人从另一个方向前来,只见他走到门口,把背着的包袱打开,给门口的护卫看了看,才得以进入。纪无锋再看看自己,嗯,两手空空。 看来,只能翻墙了。 绕到宅院侧面,纪无锋提气跃上围墙,脚尖堪堪立稳,再往前半寸就是一排尖刺,而尖刺之后,是一个在高墙上巡逻的人。 四目相接。 纪无锋礼貌一笑:“真巧啊。” 不等巡逻人反应过来,纪无锋一挥手将其击晕过去,迅速扒下他的外衫给自己穿上,又拿走对方的刀和腰牌,最后,四下看看,把对方塞进了角落的树丛里。 “呼——” 办完这一切,纪无锋长舒一口气,靠着墙根歇了一会儿:“还真是累啊。” 虽然这衣服稍微有一点小,但有了新衣服,纪无锋走动起来方便很多。 黑市里人居然不少,摊主在地上用布一铺,再放上交易的物品就算是一个摊位了。烛火不太明亮,一个个小摊间都隔着些距离,交谈声也都细小低沉 ,整体都很安静。 纪无锋慢慢走着看了看,一般都是武器、药材、珠宝、古玩,也有些异域特色的器物、不知是什么的古籍、还有没见过的奇怪物品。 四下都转了转,却没有纪南北的身影,纪无锋逐渐向后院走去。 突然纪无锋耳朵一动,敏锐捕捉到了从更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他立刻顺着声音方向走去。 第13章 黑市 游廊里昏暗无光,没了声音的指引,纪无锋只能靠自己摸索着前进。 而在拐过一个弯后,眼前豁然一亮,一队护卫正举着火把,站成一列,守着一道窄窄的长八方门,门里透出明亮的光。 第27章 一个护卫说:“谁在那?出来。” 纪无锋拽了下衣服,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看到纪无锋身上的制服和从容不迫的样子,几个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刚才那人问:“你是哪队的?在这干什么呢?” 纪无锋说:“我是王虎,丁队的。” 几人低声议论。 “王虎?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丁队的跑这来干什么?” “不认识,没见过。” 纪无锋又向前走了两步,说:“我是来送东西的。”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红翡滴珠四蝶金步摇——正是薛锦年刚刚塞给他的那一支。 护卫看了一眼,说:“腰牌看一下。” 纪无锋递上腰牌,护卫检查了一番,狐疑地看了看纪无锋,纪无锋大大方方地任其打量,三五息后拿回了腰牌,大步走进了窄门,留下护卫们面面相觑。 *** 过了窄门,再穿过一座小小的花园,眼前便出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三层楼阁,门上匾额写着“玉光阁”。 但此时,玉光阁门并未开,八个护卫守在门前,满身肃穆。倒是台阶下零散的有些人在等开门。 只见一个穿着银松儒衫的书生仰头,抑扬顿挫地感叹:“想不到,在这粗狂的北石岗城,竟有如此精巧的楼宇。啊,美哉!妙哉!” 旁边一个布衣络腮胡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手叉在胸前,不耐烦地来回走着。 另一侧站了一位十分富态的商人老爷,时不时捋着他那两撇精心打理过的小胡子,手指上四个金戒指灿灿发光。 稍远些还有四个人站在一起,分别是头发斑白的老者、短打青年、锦袍男子和白衣男子,他们似乎正在聊天。 更远处则单独站了两个人,一个是青色劲装的中年男子,另一个…… 纪无锋稍稍挪动几步,眯着眼使劲去看,终于看到那人的正脸,赫然是纪南北! 只不过,纪南北嘴角一块淤青,双手似被绑缚,并没有注意到纪无锋。 纪无锋不做声地向远处走,想要靠近纪南北,身后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是带着一点异域口音的声音:“这就是玉光阁?我找了好久。” 众人都看了过来,纪无锋却立刻退到路边,不敢抬头—— 这声音,分明是他那个异族朋友,贺乌兰! 他不是去伊尔罗府了?怎么会在这? 想到贺乌兰大大咧咧的性格,纪无锋生怕他直接道破自己的伪装,低着头站在路边,心里默念“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谁知,贺乌兰明明已经走过去了,却又退了回来,一头小辫子甩得飞起,站到纪无锋面前。 贺乌兰皱着眉,上下打量了纪无锋两遍,说:“你,头抬起来,让小爷看看。” 瞬间,玉光阁门口的护卫们、在场的客人们都看向这里。 纪无锋深吸一口气,慢慢抬头,嘴角上扬,嘴唇微翕,用低柔的气声说:“你敢乱说话试试。” 贺乌兰憋住笑,一把搂住纪无锋:“走,跟小爷一起。” 纪无锋被贺乌兰搂着,两颗脑袋凑在一起。 纪无锋:“你不是去伊尔罗府了?” 贺乌兰同样用低低的声音说:“还敢说我,刘先生怎么不好好教书?” 纪无锋用手指使劲戳贺乌兰肋间,贺乌兰则用力箍纪无锋的脖子,两人暗中较劲。 倒是远处的纪南北看到纪无锋以后,焦急又激动:他家二少爷来救他了! 在疼痛不已后,两人终于松了劲。 贺乌兰挑眉:“你是不是没有邀请函,所以才扮成护卫的样子?” 纪无锋撇嘴:“我来找我二叔。” “哦?”贺乌兰侧头看去,这才看到略显狼狈的纪南北,“我还以为你也是为了青穹图呢。” “青穹图?”纪无锋一惊。 “是啊,今天拍卖的重头戏就是青穹图啊。” 纪无锋立刻放弃救出纪南北就走的念头,紧紧拽住贺乌兰的衣服:“我没有邀请函,你带我进去。” 贺乌兰:“凭什么?” 纪无锋咬牙说:“欠你一次,行不行?” 贺乌兰:“成交。” 又过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玉光阁内传出一阵美妙乐声,随之而来的还有阵阵清香。 人们纷纷看向玉光阁。 大门缓缓打开,一众侍女鱼贯而出,持灯立在两侧。一位身穿靛青长袍的男子走了出来,拱手道:“玉光阁管事庄于霆,请各位客人入阁一聚。” 众人依次进入,贺乌兰竟拿出了五份邀请函,从中随意拿出两份交给门口侍女,带着一身护卫装扮的纪无锋就往里走,庄于霆笑着拦住他们。 贺乌兰皱眉:“怎么?不能进吗?” 庄于霆笑笑说:“当然不是,只是要请这位护卫先生暂且存放武器。” 纪无锋看了下自己手里的刀,递给了一旁的侍女。 庄于霆微微欠身,让开了路。 阁内雕梁画栋,清香醉人,一队乐手正在阁内奏乐。共十一名客人随着庄于霆一同上楼,到了顶层。 一张巨大长桌,两侧放着座椅,庄于霆站在前方主位,示意大家随意落座。 纪无锋立刻拽着贺乌兰挤到纪南北旁边,与其相邻而坐。 第28章 侍女们端来糕点茶水,庄于霆则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才说:“我们玉光阁的规矩,可能有的客人还不清楚,请容许在下先介绍一番。 “第一,我阁内拍品,不问出处,不管去路,价高者得。 “第二,买定离手,落子无悔。 “第三,阁内禁止争抢打斗。” 说完,庄于霆手一挥,一股劲气直冲长桌对面,只听“啪”一声,长桌尽头的一盆玉雕兰花碎裂成片。 来客一片安静。 贺乌兰凑到纪无锋耳边小声说:“来一次打碎一盆,来一次打碎一盆,我看那玉花肯定不是什么好玉。” 纪无锋:“你小点声……” 庄于霆看了贺乌兰一眼,贺乌兰慢慢挪回去坐好。 拍卖正式开始。 一位美艳女子走上前来,向众人介绍拍品。 金嵌玉手持琉璃镜、天蓝釉菊花纹长颈瓶、麒麟玛瑙杯、鎏金青铜三面蛟首灯、泯川红日鸥鹭图…… 一件件拍品流水般上台,或精美绝伦,或举世无双,但客人们都很平静,只偶尔有人报价,珍惜拍品便轻易落入囊中。 直到女子离去,庄于霆亲自走到桌前时,众人懒散的精神为之一振。 庄于霆笑着说:“看来本次拍卖大家都是有备而来,目标明确啊。” 络腮胡说:“哪那么多废话,快点的。” 庄于霆点点头:“想必大家都知道,我玉光阁建阁以来,从未流出过赝品……” ——贺乌兰“噫”了一声,同时那位儒衫男子也轻轻地“呸”了一下。 庄于霆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说:“此次能够得到这件拍品,也是颇有些意外,就算是拿到手后,我们也是多方查证,确认了是真品才敢拿出来与大家见面。 “那么,就请出我们的压轴拍品……” 纪无锋目光轻扫四周,就见其余十位客人果然都聚精会神。 “九转腾仙丹。” 啊? 纪无锋愣了。 倒是有几个客人瞬间振奋起来,特别是那位富态老爷,激动得脸上肥肉都震颤了。 侍女捧上一个精致玉匣,匣子打开瞬间,便觉一股药香溢出。 富态老爷立刻问:“多少起拍?” 庄于霆说:“这可是当今圣上才能享用的灵丹妙药,可固本培元,养身去病,延年益寿,听闻若是长期服用,更可有脱俗成仙、青春永驻之效。 但可惜的是,本阁只得两丸,我们分了两期拍卖,上一期已拍一丸,本期将拍出这剩下的一丸。 但我们是良心商家,起拍价不变,和上期一样,黄金百两起拍。” “黄金三百两。”络腮胡大声道。 富态老爷立刻跟上:“四百两!” “四百五十两。” …… 叫价声此起彼伏,很快便涨到了黄金六百两。 倒是衬得坐成一排的劲装男子、纪南北、纪无锋、贺乌兰,还有对面的儒衫书生五人一动不动,格外显眼。 纪无锋小声问:“这是什么?” 贺乌兰说:“乡巴佬啊你,你们那皇帝老儿吃的仙丹都不知道?六十好几了还跟四十来岁一样,就是吃这个吃的。” 贺乌兰凑近纪无锋,用手遮着嘴,怪声怪气道:“我听说老皇帝还能夜御五女呢。” 纪无锋用咳嗽声掩盖了一下笑声,说:“慎言。” 倒是隔着纪南北坐着的劲装男子转身看了他们一眼。 过了一小会儿,纪无锋低声说:“真有这么神?我倒想试试了。” 贺乌兰同情地拍拍纪无锋的肩:“你这病秧子怕是吃什么都不太行。” “说不定有效果呢?” “快算了吧,是药三分毒,你本来就体弱,再吃这东西别给你毒死了。” 此时叫价已到黄金九百两,只剩富态老爷和络腮胡在叫价,很快,富态老爷面露迟疑,在络腮胡大声说出“黄金一千一百两”后,富态老爷放弃了竞价。 庄于霆笑容满面地恭喜络腮胡。 纪无锋点点头:“一千一百两买一个药丸子,生意不错。” 贺乌兰拽着纪无锋衣服,凑到他耳边嘀咕:“这人我见过,哈克斯府府主的人,听说他们老府主快不行了。” 哦,千金买命,怪不得。 纪无锋给贺乌兰悄悄竖了下大拇指。 贺乌兰得意坐了回去,虽然他的椅子已经快和纪无锋的椅子贴在一起了。 络腮胡不再等下一件拍品,立刻离席去付钱,侍女带着他下楼。 拍卖继续。 “今天的最后一件拍品,大家应该也都听说过。”庄于霆说着拍了下手,侍女再次上场,端来一个木盒。 庄于霆打开木盒,捧出其中的丝帛,一字一顿地说:“就是这青穹图。” 劲装男子脊背挺直,儒衫书生正襟危坐,贺乌兰也挪正了椅子,一改刚才散漫的坐姿。 纪无锋眯起眼,看向庄于霆,只见他慢慢地打开丝帛,将其展开,是一块长三尺有余、宽不到两尺的朱草色丝绸,似有石青图案,不过庄于霆只打开了一下就将布帛又叠了起来。 劲装男子问:“这就是青穹图?” 庄于霆:“这只是青穹图的一部分。” 儒衫书生问:“怎么不是全图?” 第29章 庄于霆:“我们得到时便是如此。” 还有人说:“你们怎么确定这就是青穹图,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边角料?” 贺乌兰站起来,头上的小辫子一甩一甩的:“你说是就是吗?小爷我得验验。” 他推开椅子,大跨步向前走去,却听“嗖”声突现,纪无锋急忙拽住贺乌兰,一排飞镖突突突地扎在他了脚前。 庄于霆冷笑道:“我劝各位都安静坐好,否则,我玉光阁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开的。” “草……” 纪无锋一把勒住贺乌兰的嘴,把他拽回座位上:“他比较热爱自然。” 儒衫书生站了起来,说:“我倒是赞同这位辫子先生。” 贺乌兰一听,又“唔噜唔噜”起来,纪无锋只能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胳膊,贺乌兰高声“呜”了一声后,安静了。 儒衫书生负手站立:“世人皆言青穹图神异,可却从未有人见过,我们如何知道这是真图还是假图呢?。” 白衣男子附和:“此物不同于常物,还请庄管事通融。” 庄于霆看着在座十人,横眉冷声:“我阁从无此先例。” 儒衫书生说:“此次验过,便是先例。” 第14章 命案 庄于霆:“真的要验?” 儒衫书生:“要验。” 劲装男子却说:“你我同样不知何为真品,验与不验有什么分别?” 富态老爷说:“如果要验,就不能一个人去验,要大家一起验,可若是如此,记性好的把图都记下了,不用买就能得到信息,那不就占了大便宜?” 贺乌兰挣脱纪无锋的束缚,说:“那我们大家同拍此物,一同研究,不也挺好?” 一时间,在座众人都用复杂的目光看向贺乌兰。 纪无锋扶额叹气。 贺乌兰不解道:“怎么,你们还真以为自己单独拍下来就能带走吗?出了这个门,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如大家一起,真就一起真,假就一起假。” 庄于霆沉声说:“这位客人,我劝你不要太过分。” 贺乌兰耸耸肩,不再说话了。 儒衫书生:“我还是认为要验一下。” 后面白衣男子说道:“你既不信,不拍就可以了,在这里捣什么乱!” 贺乌兰又想说话,纪无锋猛戳了他一下,他捂着肋骨趴在了桌上。 纪无锋说:“我是想见识一下青穹图,但奈何资金不够,拍是拍不到了,若是能验,我便支持。” 富态老爷嘿嘿一笑:“小兄弟算盘打得太响,怕是不行啊。” 庄于霆不紧不慢地把丝帛放回木盒里:“玉光阁绝不支持这种行为,我看……” 轰隆—— 雷声轰鸣,一阵电光照亮了全楼,风携着雨冲开窗扇,灌入阁中。 烛火一阵闪烁,灭了大半。 不等庄于霆再说,儒衫书生一掌拍桌,飞身而起,直冲木盒。 捧盒侍女立刻一个旋身,藏入庄于霆身后。 庄于霆冷笑:“不识好歹。” 说着,一掌挥出,与儒衫书生对了一掌,书生直退五步,而庄于霆只退了半步。 就此时,后面的锦袍男子和白衣男子突然冲入,庄于霆推开侍女,大吼一声“走”,侍女即刻按动机关,一道隐秘小门出现。 劲装男子也加入乱局,护住庄于霆,与后面冲上来的白衣男子和锦袍男子打成一团。 “给我留下!”见侍女要走,那位富态老爷绕开打斗,身体意外灵活地抓住迈进小门的侍女。 短打青年也冲了过来,和富态老爷相抗,侍女趁机摆脱钳制。 纪无锋拍了下贺乌兰,只说了句“保护我二叔”,便利落起身,趁着侍女要钻入密道的瞬间,一把夺过她手中木盒,却不想被富态老爷推了一把,越过侍女,在关上小门的瞬间跌落进去。 咣一声,小门关上了。 “咳咳……”纪无锋跌坐在地上,使劲咳嗽了一阵,轻轻活动着后背,“这一掌还真狠啊。” 过了片刻,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缓过劲来,打量起密道环境。 安静,昏暗。 密道内隔音良好,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纪无锋捡起地上的木盒,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这才把木盒打开。 一块柔软的丝帛落入手中。 纪无锋把丝帛揣入怀中,正欲顺着密道向前,却听到一声细微的“咔”声。 看来,是启动了防御机关? 纪无锋伸脚,试探着往左前方点了一下。 嗖嗖嗖! 一波箭矢飞过。 又试探着往右前方点了一下。 嗖嗖嗖! 又一波箭矢飞过。 想了下,纪无锋把木盒抛出到前方七步左右的地方。 轰—— 一块巨木从天而降,砸在密道内。 这种熟悉的感觉是…… “啊,这不是冯充的机关吗?” “……幸好他否决了我的大部分想法。” 想到自己曾经提出的各种设计建议,冯充以“异想天开,无法实现”否决,纪无锋万分庆幸。 收拢衣袖,步法变化,纪无锋游龙走蛇般前进,神态轻松自若,密道内无一机关被触动,不过片刻,他便走到了密道尽头。 “开关的话……我记得在这边吧……” 第30章 纪无锋摸索了一会儿,果然,吱呀一声,门开了。 冷风和雨雾冲来,乍一下感受到冷意,纪无锋又“咳咳”咳了一阵。 密道的出口设在了玉光阁外的假山处,纪无锋站在假山山洞里,看着如瀑雨帘,轻轻叹气。 这么大的雨,看来是无法从这里离开了。还是返回去吧,贺乌兰那点花架子,若是掺和进去怕是自身难保,更别提护住纪南北了。 他向着庭院里微弱的光看了看,却觉得不远处地面闪了一下光,捡起一看,是一截银制小短棍。 这是什么? 纪无锋不得其解,干脆放入袖笼中。他取出青穹图,对着光源查看,突然,他动作却顿住,而后细细摩挲丝帛,片刻后摇了摇头。 “不对啊。”纪无锋喃喃了一句。 *** 玉光阁顶层。 烛火已全部熄灭,屋内一片昏黑。 茶点撒了一桌,瓷器碎片和着鲜血,在雷光下泛出幽光。 白衣男子倒在地上,鲜血停止了涌动,散大的瞳孔倒映出身前的刀光。 锦袍男子跪在他身侧,哭着大吼:“谁?是谁杀了他?” 庄于霆身形狼狈,站在护卫身后,喘了几口气:“我阁从不伤人性命,这位客人为何而死,只怕还得问问你们自己。” 此刻,侍女和劲装男子站在庄于霆一侧,有护卫守护。富态老爷、儒衫男子和短打青年客人各占一方,与庄于霆对峙。贺乌兰拉着纪南北躲在屋内东北角,并未参与打斗,只是身上被雨水打得有些湿。斑白老者独自在屋子的东南角。 却听“咔”一声,庄于霆身后的小门又打开了。 刷! 一片刀光,护卫们举刀齐齐对准小门。 纪无锋探了下头,似被一片刀光震慑住,停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啊,我这是不是打扰大家了?” 庄于霆调整呼吸:“你居然没事?” 纪无锋从密道内出来:“里面太黑了,我眼神不好,怕黑,关门以后动都没敢动,摸了半天才终于找到机关打开门。” 庄于霆:“……” 庄于霆:“敢从我手底下抢东西,呵,算你命大。 贺乌兰和纪南北很高兴,使劲挥着手。可惜,纪无锋看不清是谁在那边,便没理睬。 纪无锋往外走了一步,眯着眼使劲看着屋里,却只能看到护卫们泛光的大刀,便说:“不如大家都消消气,坐下来谈谈,别伤了和气?” 富态老爷第一个放松下来:“哈哈哈,好啊,好啊。”他扶起一把椅子,坐了上去。 儒衫书生见状,也走到一旁,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纪无锋笑着说:“凡事好商量。” 说着,他示意护卫们放松,却被两个护卫扭住。 “哎!哎!”纪无锋被扭到庄于霆面前,“君子动口不动手!” 庄于霆冷笑一声,直接搜身,两三下便把青穹图拿回手中,这才示意护卫放开人。 纪无锋“哎呦”一声,揉着肩从护卫中间穿过,然后,被地上的尸体绊了一跤。 他踉跄着站稳:“就说我眼神不哄好,能否劳烦哪位点个灯啊?” 就听锦袍男子哭喊:“滚开!” 终于,护卫们把守四周,侍女关上了四周的窗,重新点燃烛火,众人又在椅子上坐好。贺乌兰、纪南北二人把纪无锋上下检查一遍,才肯让他坐下。 除了锦袍男子,他始终跪坐在白衣男子尸体旁边。 纪无锋也是这时候才看清屋内的一切。 锦袍男子说:“今天,不管你们是谁,都要给出一个说法,我要这凶手血债血偿。” 庄于霆说:“还请这位客人冷静,我……” “冷静?你让我冷静?你知道他是谁吗?!”锦袍男子双眼通红,站了起来,大声说,“他可是谢家骏,天星派掌门谢书达的独子!” 天星派?那个北域以鞭法闻名的门派? 纪无锋看了眼谢家骏的尸体,这个年轻人竟然是腾龙鞭谢书达的儿子?不过听闻谢书达此人睚眦必报…… 锦袍男子苏连云声音颤抖:“现在他死了,掌门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而后,他神经质地挠乱了自己的头发,大叫一声,拉开谢家骏的衣襟,指着胸前一道血肉翻出的利刃伤口,说:“你们玉光阁不是不得携带武器进入吗?为什么谢家骏会被利刃杀死?!” 在座众人无人应声。 庄于霆说:“谢公子于我阁内遇害,虽与我阁内人员无关,但我们会协助找到真凶,至于之后如何,就请诸位自行解决。” 庄于霆和护卫耳语几句后,向大家说:“为了查清事实真相,我们需对尸身进行检查。苏少侠,我阁内恰好有一名经验丰富的仵作,我这就派人叫他来。” 苏连云这才冷静了一点,但仍披头散发地守在谢家骏尸体旁边。 不多时,仵作到了,他细细检查了一番后,说:“死者胸前伤口虽吓人,但并不是致命伤,真正的死因是有尖锐利器自后背刺入,伤及肺脏,血涌窒息而亡。” 纪无锋皱眉,尖锐利器?他环顾四周,并未见到类似物品。 贺乌兰说:“大家搜一搜身,看凶器在谁身上不就可以了?” 儒衫书生说:“所有武器进门时不是都上交了?” 第31章 劲装男子站了出来:“我看,倒不如先排除几位。” 苏连云瞪着眼:“你是哪位?凭什么听你的?” 劲装男子拱手道:“在下孔元义,威虎镖局总镖头。” 庄于霆回了个礼:“原来是铁胆铜拳孔大侠。相信大家都信得过威虎镖局,不如就让孔大侠来主持大局。” “主持局面不敢当,只是有几点想法,”孔元义指着纪无锋说,“首先是这位,他刚刚一直在密道内,没有嫌疑。” 纪无锋礼貌地笑了一下。 “还有这位老者,他从一开始就退至最后,没有参与打斗,我看他也没有嫌疑。” 斑白老者点了下头,说:“确实如此,老朽并未靠近过谢公子。” 贺乌兰主动站了起来:“我和二叔也没靠近过,也没有嫌疑。” 孔元义看了坐在贺乌兰后面的纪南北一眼,倒是没说别的什么:“这两位也可以排除。那么就剩下了这几位。”他指着儒衫书生、富态老爷和短打青年。 孔元义:“当然,我自己也靠近过谢公子。我建议,重点从我们四人中调查。” 说完,孔元义回到自己座位坐了下来。 苏连云叫嚷着:“搜身!给他们几个搜身!” 富态老爷哼了一声:“你说搜身就搜身?我看你未必有这个面子。” 苏连云恶狠狠地盯着富态老爷:“我看你是做贼心虚吧?是不是你干的!” 富态老爷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说:“既然已经有人自报家门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鄙人梁聪,一介商贾,城内源平客栈的老板,与江湖从无纷争。” 纪无锋看他,心道:看你这一身功夫,倒不似远离江湖的样子。 之后,儒衫书生接着说:“在下铁画书生白华,与天星派宿无恩怨。” 短打青年:“郑锐,无名无号,闲人一个。” 庄于霆安排众人调整了座位,让孔元义、梁聪、白华、郑锐等四个有嫌疑的人坐到前面,纪无锋、贺乌兰、纪南北、斑白老者则坐到后面。 几人将身上所有硬质制品都拿了出来,桌上放着发簪、戒指、串珠、毛笔、折扇等物。 第15章 仇杀 苏连云指着毛笔问:“这是谁的?” 白华说:“是我的,如何?” 苏连云:“银画书生以笔为剑,我看你这只毛笔就是凶器。” 白华耸了下肩:“那你大可以试试,不说此笔上毫无血迹,就单看这笔,也不可能造成这么细小的伤口。” 仵作上前来,检查毛笔,又对照了伤口,摇头道:“此笔不是凶器。” 苏连云额头已经冒出汗来,指着桌上的发簪说:“定是此物!定是此物!” 仵作又说:“此发簪是木质,若沾染血渍,当有痕迹,但此发簪光洁如新,并不是凶器。” 苏连云“嚯嚯”喘着气,又开始挠自己的头:“是谁?到底是谁!不,肯定是你!是你!” 甛饣并甲鸟 他神色癫狂,开始胡乱指认。 庄于霆示意,护卫们上前,控制住疯癫的苏连云。 雨幕笼罩下,玉光阁内烛火摇曳,倒是很快发现了导致胸前伤口的是白华毛笔中的机关。 纪无锋审视着屋内一切,最终把目光放到了坐在他身旁的斑白老者身上。 见纪无锋看向自己,老者说:“何事?” 纪无锋笑着说:“在下剑客刘八里,不知老前辈如何称呼?” 老者也笑起来:“原来是刘侠士,老朽连花谷张子显,幸会。” “张子显?你是那个药仙张子显吗?”贺乌兰凑了过来。 张子显从容地说:“正是。” “哇,我居然见到了活的药仙!”贺乌兰激动地伸出手来,“药仙爷爷,能不能帮我诊诊脉?我这几天总感觉胸口发凉 。” 张子显看看贺乌兰豪放的穿着,说:“大概你把衣襟拢好便没事了。” 纪无锋没忍住笑了出来,贺乌兰一边拢衣襟一边瞪他。 纪无锋憋住笑意:“张前辈,不知您对这起案子如何看待?” 张子显:“目前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指出谁是凶手,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谁人无罪,若是没有查明真凶,依照天星派的作风,只怕今日在场众人都不好过。” 纪无锋叹气:“唉,想不到我初入江湖就摊上这样一起命案,兆头不吉啊,也不知这江湖日后行走起来会如何,能不能闯出一些名堂。” 听到这句话,纪南北眼神漂移,贺乌兰则掏了掏耳朵,好似耳朵里进了不干净的东西。 张子显倒是对后辈十分宽容:“莫要叹气,相信你日后必能闯出一片天地。” “咳咳咳咳!” 纪无锋正要说话,却突然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咳得他直流眼泪,缩成一团。 张子显立刻出手,在纪无锋背上一点一推,终于让纪无锋的咳嗽缓解下来。 前面几人看了一眼这里,侍女为纪无锋端来了新的茶水。 纪无锋喝了茶水,缓了半晌,才终于平复。再开口时,声音略带嘶哑:“我自幼身患寒疾,稍遇冷风便会咳嗽不止,不止张前辈是否有办法帮我医治?”说着,就又低低地咳起来。 张子显略一号脉,神情凝重:“如此脉象老朽还是头一次遇见,刘侠士,不如我先帮你止咳吧。” 第32章 “好,麻烦张前辈了。” 张子显在纪无锋身上几处大穴推揉点按,一股柔和的劲力从穴眼进入体内,纪无锋咳嗽果然减弱。 张子显按揉着穴位,说:“此番只能止咳,若配以针灸治疗,效果更佳,只可惜我此时无针可施。” “原来如此。”纪无锋却突然抓住张子显的手腕,一扭一拖,张子显立刻反击,抽回胳膊。 张子显后撤站起,椅子倒在地上发出声响。他怒道:“你这是何意?” 两人的动静吸引了全屋人的注意。 纪无锋站了起来,说:“张老前辈好力道,只怕刚才施针也是用的五阳劲吧?” 苏连云走了过来,问:“什么五阳劲?” 纪无锋没有理他,而是直视张子显说:“张前辈,你就是真正杀害谢家骏的凶手吧?” “我?”张子显笑了,“我从进屋以来就与谢少侠相隔甚远,也未参与打斗,请问这位刘八里侠士,我是如何做到杀人与无形的?” 纪无锋走到谢家骏尸体旁,指着他背后那个小小的圆洞,说:“因为你在进入玉光阁前就完成了一切。 “在等待玉光阁开门的时候,你、谢家骏、苏连云和郑锐聚在一处聊天,只怕你那时就下手了。 “用银针配合五阳劲,悄无声息地把针插入谢家俊身体,而后灌以劲力,封住银针,只等时辰到后,劲力松懈,银针排出体外,引发肺脏出血,淹没肺腑,致其窒息而死。” 纪无锋拍拍手,说:“是这样吧?” 张子显摇头:“你说的都是猜想,没有证据。更何况,我与他素不相识,为何要害他性命?” 纪无锋:“证据啊,只怕这屋内某处会有一根没有针柄的银针,而针柄就在楼外你们之前交谈所站附近。” 苏连云闻言立刻开始在屋内寻找,在庄于霆的示意下,几名护卫也帮着寻找。 张子显面色不善地盯着纪无锋。 片刻过后,一名护卫说:“是不是这个?” 苏连云立刻奔了过去,其余众人也都围了上来,就见护卫手中拿着一截针身,果然并无针柄。 “好啊,是你!”苏连云朝张子显扑去,护卫们急忙分开他俩。 苏连云吼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张子显此时倒不见丝毫怒气了,他慢悠悠地说:“那就要问问他谢家骏做了些什么了。” 苏连云说:“我不管他做过什么,我只要你跟我回天星派,以命抵命!” 张子显哈哈大笑两声,直视苏连云:“以命抵命?两年前,他谢家骏欺骗我徒儿宛彤,还害她受尽折磨,放血而死,我今日让他偿命有问题吗?!” “宛……张宛彤……?”苏连云见鬼似的看着张子显,“不,不可能的,没人知道,没人会知道啊,我们做的那么隐秘……” 张子显向众人拜了一拜,说:“谢家骏的确是我杀的,这处手法本是要明早才会发动的,不想他打斗起来引动劲力,提前死了,给诸位造成了困扰。” 他取出一个小葫芦,递给庄于霆,说:“此乃我连花谷润和丸,虽比不上九转腾仙丹,但也是难得一见的宝药,算作是对玉光阁的补偿。” 庄于霆接过小葫芦,就见张子显步伐都轻松很多,走向谢家骏的尸体,“呸”了一声,之后对神态浑噩的苏连云说:“今日之事,是乃我张子显一人所为,你们天星派若要寻仇,只管来我连花谷,莫要伤及无辜。” 他又看向纪无锋,说:“小子眼力不错,但你身体寒症复杂,还要早些治疗。” 纪无锋点头。 “大仇得报,老朽心里甚是快意,告辞!”张子显说着,在一片风雨中下楼离开了。 *** 护卫带走了精神不济的苏连云,清扫了谢家骏的尸体,一时间玉光阁顶层十分安静,众人都有些疲惫。 “今日之事,混乱纷杂,青穹图拍卖一事实不宜继续,”庄于霆打起精神,看了看刚刚都出手抢图的众人,“具体拍卖事宜,我阁将择期再办。” 纪无锋咳了一声,举了举手,说:“那个……” 庄于霆皮笑肉不笑地说:“不知刘大侠有何高见?” 纪无锋:“我是想说,那个图,我刚刚拿到的时候看了一下,应该是假的。” “什么?” 这一下众人可炸开了。 庄于霆明显激动起来:“这不可能!” “我阁找了数名大师鉴定此物,你凭什么说这是假的?” 纪无锋说:“我也希望此图是真的,但可惜……” 纪无锋走上前来,问:“可否取图一观?” 庄于霆犹豫不决。 梁聪捋着胡子说:“你只展露有问题的那一角不就行了?如果是真图,反正只有一角,我们看了也无济于事。如果是假图,大家就算全看了又何妨?” 庄于霆便让护卫守好四周,这才拿出丝帛:“你倒是说说看,哪里为假?” 纪无锋在护卫的注视下走上前来,其余几人也凑上前来,指着图中一块小小的银朱色绣纹,说:“你看此处。” 庄于霆捧起丝帛,仔细查看,问:“此处如何?” 纪无锋说:“青穹图和万寿族的传说至少流传了三十余年,也就是说,该图应该是三十年前便有了。可是此处绣纹用的却是淮坊绣线,这种绣线是十年才才开始出现、七八年前才盛行起来的。” 第33章 “怎么?就凭这一点吗?” “当然不是,主要还是这幅图的用料。” “用料?” “这用料细分明是朝霞绸,你看这个纹理,虽与三十年前盛行的流云绸极为相似,但这的确是朝霞绸的织法,只是常人无法分辨,以为两种布料相同罢了。” 朝霞绸? 庄于霆将丝帛拿到烛火下检查,那纹路果然是朝霞绸的样子。 贺乌兰没听明白,问:“朝霞绸怎么了?” 纪无锋解释说:“朝霞绸是十三年前才问世的,所以这不可能是三十多年前的青穹图。” 富态老爷笑了一声,仰在椅子上:“所以说,咱们刚刚白打了一场?” 众人神色各异。 庄于霆沉默半晌,将那块假图叠了起来,向纪无锋拱手道:“多谢提醒,我们会让人再次检验。今日已晚,诸位,就此别过。” 说完,庄于霆率先向外走去,而后侍女带着大家下楼。 纪无锋见孔元义快步去追庄于霆,便和贺乌兰两人一前一后,把纪南北护在中间,快速向下走去。 雨势已经减小,几辆马车停在门外,静静地等待着送客人离开。 纪无锋打开马车车门,迅速钻了进去,而后纪南北、贺乌兰也都上了车。 “师傅,快走。”纪无锋催促。 马车行走起来。 雨幕给夜间行路带来一定困难,马车前行的速度比平日明显要慢。 贺乌兰靠在马车内壁,翘着二郎腿,问:“我说八里啊,你怎么对什么丝绸啊什么的这么了解?还有他二叔啊,那个什么镖局的孔元义,为什么要抓你?” 纪无锋只是笑笑,纪南北欲言又止。 纪无锋安慰纪南北说:“二叔,明天一早咱们就走,孔元义肯定找不到你。” 此时,却听一阵脚步声逼近,正是孔元义追了上来。 孔元义追赶着大喊:“停下!” 一阵雷光闪过,孔元义眼前蓦然一片冷白,待感觉到剑锋逼近,向后一撤,却察觉脸颊已经被剑锋划破,流出血来。 孔元义这才看清是纪无锋以树枝为剑,逼他停下。 马车消失在雨幕中。 纪无锋眯着眼,雨水顺着下巴滑落:“孔大侠行走江湖,无人不赞一声侠肝义胆,却不知怎么就做出掳人这种行径?” 孔元义告了个不是,说:“的确是我的不是,只是事发突然,那位先生又不愿配合,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二叔年纪大了,经不得吓,有什么事孔大侠和我说就好。” “二叔?”孔元义愣了一下,但还是说,“此事怕无人能替。” 纪无锋捏住树枝,说:“除了生死,什么事不能替代?” 见纪无锋态度坚决,孔元义干脆收起防备,拱手道:“不如刘兄弟去我镖局里坐一坐?” “夜深人静,不便打扰,不如孔大侠随我去客栈小坐。” 孔元义叹气:“也好。” 第16章 强婚 再回到客栈,杜致已经坐着睡着了,纪无锋没惊动他,草草换了衣服便去了大堂。 不多时,孔元义也到了。 深夜的客栈空荡荡的,两人坐在大堂中央的桌子上,孔元义叫了两个小菜一壶酒,小二打着哈欠去了后厨。 纪无锋喝了一口酒,只觉得一阵火辣从嘴里一直烧到胃里,整个人瞬间就热了起来。 待菜上来,孔元义才说:“不知刘兄弟是否知道二十五年前的漓川匪患?” “啊,大概知道一些。” “那你应该也知道,那次匪患牵扯出了前尚书令曾云的叛国案。” “嗯,曾云被诛了九族。” “实不相瞒,此事应是有内幕,我这些年四处打探,想要搜集证据,为曾尚书翻案。” “那与我二叔有何干系?” “他那时在曾家干活,出事后我问过一众仆役,独独他了无音讯,我白日里乍一看到便想找他询问当年之事,可他十分激动……我才不得不出手。” 纪无锋皱眉:“你怎么确定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孔元义说:“错不了的,曾老于我有恩,我曾去府上拜访,当时就是他为我引的路。而且今日他一见到我就避开眼神,分明是认识我的。” 纪无锋不置可否,又喝了一杯酒。 孔元义烦闷地说:“我是不信曾老会叛国的。” 纪无锋立刻说:“孔大侠,咱们人在江湖,却还是要遵循皇言国法。” 孔元义喝了口酒:“不瞒你说,刘兄弟,我见你就颇觉亲近,这才忍不住和你说一说。只是这么多年了,很多事情已经无法追寻……我想请你二叔与我同去京城,再与当年的人对一对,看能否……” 纪无锋放下酒杯:“那我想孔大侠应该是认错人了,我二叔同我一直生活在北域,并没去过中原,更不要提京城了。” 孔元义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最后只叹了口气:“今日之事,是我不对,对不住了。” 纪无锋起身:“我接受你的道歉,只是孔大侠日后不要太过心急。” 说完,纪无锋上楼,只留孔元义一人在大堂独坐。 第二天清晨,天光微亮之时,北石岗城城门打开,往来百姓纷纷攘攘。 挂着轻纱铜铃的马车飘散着香气,叮叮当当地行出城门,后面还两辆朴素的小马车跟着。 第34章 “这就是薛大家的马车吧?” “肯定是了,薛大家今日就走了。” 人们都在关注薛锦年一行,只有孔元义一人目光追着纪无锋的马车。 纪无锋在车上与他对视,点了下头,便干脆地关上了车窗。 城外二十里坡。 薛锦年的马车停下,等了片刻,杜致赶着马车也到了此处。 纪南北、贺乌兰两人从薛锦年马车中出来。 纪南北鞠躬说:“多谢薛大家。” 薛锦年声音轻柔:“客气了,不用谢的。” 纪无锋让纪南北上了自己的马车,对薛锦年说:“薛姑娘,此次多谢了。” 薛锦年面带笑意,声音却恶狠狠的:“元旦之约你可要记得,不然老娘我饶不了你。” 纪无锋拱手告饶。 两路人马分开,向着两个方向前进。 又向前走到旷野时,贺乌兰一声呼哨,一匹枣红骏马从旷野深处飞驰而来。 贺乌兰上马:“刘八里,和你做朋友真的很有意思,下次我见你时,你又会是什么身份?” 纪无锋说:“下次见面,你想我是什么身份?我也好努努力。” 贺乌兰想了想:“教书你也就那么回事,我看你身手不错,不如去做一个江湖上响当当的大侠,如何?” 纪无锋:“那我争取吧。” 两人相视一笑,贺乌兰驾马离去。 *** 戈壁广阔,车行辘辘。 随着马车一路向前,植被逐渐增多,杜致赶着马,向车内喊了一声:“前面应该是有个镇子,咱们进去吗?” 纪无锋打开车窗,眯着眼看了看,咳了两声,才说:“去。” 关上车窗,纪无锋又咳了一阵。 纪南北担忧地伸手探了探纪无锋的额头:“有点发热。” 他倒了碗水让纪无锋喝下,又叹了口气,说:“都怪我,害你昨天累到了,又淋了雨。” 纪无锋摇摇头:“无事,我休息休息就好。” 马车向小镇走去,杜致惊讶的发现,这里的城墙虽然低矮,但路面修得竟丝毫不比北石岗城差。 等到近前,才看到这里是土门沟镇。 虽然城镇规模不比北石岗城,但这里人来人往,车马喧嚣,很多异域风情糅杂在中式建筑里,别有一番风味。 杜致略显拘谨地驾着马车,目光忍不住去看那些来来往往的黄头发、红头发的异族人。 纪南北打开车窗,嘈杂的人声就传入车内,掺杂着很多土话和不知哪里的语言。 纪无锋也向外看去:“真热闹啊。” 他此时说话声音明显力弱,脸上也泛出不自然的酡红。 纪南北嘱咐杜致:“先找一家医馆。” 杜致应了声“好”。 纪无锋身上阵阵犯冷,他找出加棉外衣套在身上,却仍是止不住把自己蜷缩起来。 等到医馆时,纪南北扶他下车,更是摸着他双手冰凉。 医馆里仅一名坐堂大夫,纪南北见前面还有好几人排队,也不知何时能轮到纪无锋,不禁有些着急。 就在这时,有人带着不确定的声音喊他“纪南北”。 纪南北顺着声音看去:“易老头?” 刚从医馆后面出来的正是易伯。 易伯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你们怎么在这?”随后他看了看纪无锋,“你家二少爷居然还活着呢?” 纪南北心头火轰然冒起,正要骂人,纪无锋轻轻拍了拍纪南北的手,随后轻声问:“易伯,可是陆大夫也在这里?” 易伯不满地说:“你还记得陆神医呢?也不知是哪个小杆子,明明陆神医要求至少每年复诊一次,这一转眼七年过去,不仅一次未见,更是口信都没有一个。” 纪无锋苦笑。 易伯哼哼两声,才说:“你这是又犯什么病了?陆神医可不在这,救不了你。” 话虽然这么说,易伯却牵起纪无锋手腕号了号脉,“啧”了一声。 “你能活到现在也是了不起,”易伯摇摇头,“等一刻儿,我去给你配药。” 纪南北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纪无锋心思却在那句“陆神医可不在这”上打着转。 明明已经劝自己放下了…… 纪无锋心里却抑制不住地泛出苦涩,苦到他觉得眼前模糊,头脑昏沉。 不一会儿,易伯拎着两副药出来了:“先退热,再补养,三碗水煎成一碗喝。” 纪无锋只能轻声道谢。 易伯说:“你还是得去找陆神医,旁的大夫都不三不四的,治不了你这种病。” 也不管纪无锋听到没有,易伯直接把药塞进纪南北怀里:“我会把见到你们的事告诉陆神医的,他虽不说,但心里却一直挂念着,我看得出来。” 而后,就见易伯瘸着腿指挥几个药童向外搬运药材。 纪南北看看怀里几近昏迷的纪无锋,干脆直接把人送到医馆的病床上,请人在此煎药。医馆的人见是易伯开的药,便也没说什么,直接去煎了。 易伯收拾好了药材,再来看了一眼纪无锋,见他还未清醒,便没再说什么,直接离开了。 等到药煎好,纪南北叫醒纪无锋,迷迷糊糊中喂他喝下,又等了半个时辰左右,纪无锋发出汗来,体温逐步降了下来。 第35章 纪南北看着睡熟的纪无锋,双手合十,默默念着:“谢天谢地,菩萨保佑,这易老头还真有两下子。” 直到此时,纪南北才想起来,自从进了医馆,就再没见到杜致了。 w.ь.遈.鯹.鯹.鴨 这小子别是自己跑了吧? 纪南北心中不安,到医馆外一看,乌墨和马车都在,只杜致不知去了哪里。 一旁的茶摊老板说:“你是要找驾车的那个人吗?” 纪南北急忙道:“对,你可是瞧见他去哪了?” 茶摊老板笑着说:“你家小子可是走好运了,他被包家小姐看上了,明日就要拜堂成亲呢!” 纪南北:??!! *** 包府后宅。 夕阳柔和的光照进屋里,红绸,红纱,红喜字,龙凤呈祥的红蜡烛,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在红被面上铺成一大片,处处可见蝙蝠、石榴、葡萄等吉祥纹样。 唯独杜致,一身布衣,满脸愁苦。 还是被捆在椅子上的。 一位老嬷嬷端着汤走了进来,笑眯眯地说:“未来姑爷,先喝口汤,润润喉咙,补补身子。” 杜致看去,就见那碗里哪单纯是汤,鸽子、枸杞、灵芝、虫草,满满一大碗就快要溢出来了。 老嬷嬷见杜致没有反应,又说:“这可是我家小姐亲自熬的汤,您快些喝了吧。” 杜致面色涨红:“我不是什么姑爷,你们,你们怎么能强,强抢民男!” “扑哧”。 包家小姐包凌雁从屋外进来,笑得格外开朗。 她一身金红劲装,圆圆的眼睛使劲看着杜致,说:“你不要害羞,你捡了我的荷包,那就是愿意嫁给我,你后半辈子就是什么都不做,也保你穿金戴银。” 杜致嘴唇颤抖:“你,你……” 阿俪接过汤碗,舀了一勺汤,吹了吹,送到杜致嘴边。 杜致紧紧抿住嘴,脑袋使劲向后仰。 “现在不想喝吗?”阿俪放下碗和勺,又盯着杜致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捂着脸蹦了两下:“啊!嬷嬷,他真是太可爱了!” 杜致心里狂喊救命,就要晕过去了。 一个侍女走了进来,福身道:“小姐,老爷请您去正厅。” “爹找我?”阿俪恢复了正常,对杜致说,“你且等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正厅内。 包老爷满面愁容:“……除非是孕妇和婴童,其他身强体健的人,不论男女,不分老少,都有可能被抓去,最后收尸都只有人皮。” 包老爷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才继续说:“以前一年只抓一两人,可最近半年,他每个月都要从附近村镇抓人,一次可能抓走两三人。上次他去了小杨林村,只怕这次就要来土门沟了。我家阿俪若是不赶紧成亲怀孕……” 纪无锋面色苍白,穿着棉袍,略显懒散地坐在椅子上,细声细气地说:“原来如此,你们没考虑过搬家吗?” “我家祖上一直在此地经营,若要搬家,牵扯太大。” 纪无锋看看屋里的金壶玉碗,点点头,说:“但除了成婚和搬家,令爱还有一条路可选。” 包老爷急忙问:“还有什么路?” 纪无锋咳了两声,说:“把那风魔除掉。” “唉,我们也尝试过,但那风魔手段了得,我们请来过几位高手,像是铁爪吴锋,曲河双刀,还有林山铜锤王,他们都没有成功。” 唔,这都是什么不入流的名号啊…… 纪无锋说:“这样啊,那不如我去试试,如果成了,还请让我家小弟能安然离开。” 阿俪跑了进来,大声说:“不行!这个小子我娶定了!” “阿俪!”包老爷喝了一声,却没多少怒意。 纪无锋看向阿俪,起身慢悠悠行了个礼,说:“想必这位就是包府千金了,果然螓首蛾眉,亭亭玉立。” 阿俪上下打量了纪无锋,不屑道:“就凭你这病猫样子,也能打败风魔?” 纪无锋笑了一下:“不知包小姐可否听过,江湖上有一种罕见的内功心法,名为‘穷白首’,修习此功者,平日看起来十分虚弱,但其实很能打。” 阿俪狐疑地看着纪无锋:“有这种武功?你怕不是在诓我吧?” 纪无锋“哈哈”两声,却引来一阵咳嗽,待他不咳了,才说:“还得请你先暂缓婚事,成与不成,明日带我去找风魔就知道了。” 第17章 风魔 土门沟镇外向西,山势逐渐隆起,草木郁郁葱葱。 出了镇子大致三十多里地,一辆四匹马拉动的精美马车停了下来。 包老板从车里下来,指着前面说:“再往前就是风魔活动的地盘了,您……” 纪无锋穿着他那件最旧的磨得褪色的棉袍,扶着车门框慢慢走出来,纪南北扶着他,望向远山。 阿俪钻了出来:“刘大侠,前面那两棵树就是界限,之前有人进去就被捉走了。您可是大侠,就请您自己进去吧。” 纪无锋好笑地看她:“不然请包小姐同去?” 阿俪瞪了他一眼,又钻回车里去了,捆成一团的杜致坐在角落,紧张地看着阿俪,期望这个姑娘不要靠太近——不过期望落空了,阿俪坐到了他身边,还摸了摸他的手。 杜致脸上写满了“怎么办”,求助地看向纪无锋,声音哽咽:“刘先生……” 第36章 纪无锋假意咳了一声,说:“二叔,我一个人前去,你留在这里。” 纪南北立刻紧张起来,但纪无锋只拍拍他,就扶着他坐下身,再挪下马车。 纪无锋:“不要紧,如果对方厉害得紧,我会跑回来的,无论如何,今夜子时前我会回到此处。” 说完,他拿着孟方剑,漫步向前走去。 包老爷担忧地看了半天,问:“拿一把木剑,真的没问题吗?” 纪南北忧愁地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啊。” *** 林间只剩小路,走不片刻,林木渐渐疏远,再过片刻,眼前豁然开朗—— 庞然山体上,数以百计的佛龛石窟在植物掩映下静立,居中一座大佛有六七层塔高,身披袈裟,唇带微笑,目光慈悲,宝相庄严。只是经过岁月蹉跎,石壁破损,却更显古拙沧桑。 纪无锋立在原地,一时间不得言语。 这般慈悲功德的壮观景象,是何人何时所建?他熟读史书杂谈,为何竟不知晓? 一群飞鸟掠过,惊醒了纪无锋。 他拾级而上,走过一座座或大或小的石窟,看过一幅幅艳丽斑驳的壁画,终于在一处方形石窟前见到了一摊血迹。 抬头看去,就见那石窟内一处残破的菩萨雕像,后壁一处破洞,血迹延伸进去。 纪无锋走进石窟,向洞内张望,却是一片齐整的人工巷道,昏暗中有点点微光透入,不知通向何处。 从怀中取出一条襻膊系上,纪无锋跨入洞内,无声向巷道内走去。 巷道内安静无声,因光线微弱,他干脆舍了视力,依靠听力和脚下触觉前进,只觉道路一直旋转向下。 终在光线几近于无时,巷道侧壁出现了燃着的火把。 脚下的路不再平坦,纪无锋放慢脚步,很快,一条轨道出现,旁边侧翻着一辆锈死的小车,其中残留着一些在火光下泛出微微红光的石头。 纪无锋捡起一小块,对着光线看了看,又闻了闻,只觉有淡淡柔香,便随手把小石头放入怀中。 再向前去,光线逐渐明亮,走出一道洞口,巷道汇入了一片巨大的山体空洞之中。 向上,高耸可见天光。 向下,深处似见水流。 四周则有高高低低无数道相似的洞口,每一个洞口内都有一条巷道,不知通向哪一处石窟。 纪无锋顺着与洞口平台连接的台阶向下走去。 但刚走一步,便听见一块碎石掉落下去,小小的石落声在巨大的空间里形成回响,咔啦啦啦声音十分突兀。 纪无锋猛然停住脚步,提起剑来,全身紧绷。 但等了片刻,却不见任何反应。 或许那个风魔此时并不在这里? 纪无锋提气行走。 台阶并不规则,有的地方还有些坍塌,需跳跃过去,纪无锋走了一会儿便觉疲惫,鬓角被汗打湿,不得不停下来休息。这样走走停停,大约两盏茶的时间才走到空洞底部。 洞底十分寒凉,纪无锋忍住咳意,裹紧了棉袍,努力看向四周,果然发现一条小河自此穿过,周边地面比别处更加潮湿,其中几枚脚印十分明显。 他走过去查看,脚印中似乎还混着血迹,捻起一点泥土嗅了一下,果然是一股血腥味。旁边地上有几块破布碎屑,可以看出是来自不同布料。 顺着脚印方向走去,光线越发稀少,纪无锋不得不使劲眯起眼才能看清路。 “嗯……” “呃啊……” 一阵风卷过,带来细弱的□□声。 耳朵一动,纪无锋找准方向走进一条巷道,脚步轻柔悄声前进,很快,一阵温暖的气流扑面被人而来,同时带来的还有越来越重的血腥味。 转过一个弯,火光骤然出现,随之而来的画面令纪无锋心寒作呕—— 那是一间石室,墙壁上绘制的是精美的经变图,但本该是佛像的壁龛被改成牢笼,关押着一个个半死不活的人,中央的莲花宝座被人挖空,里面静静蓄着一池污血,而四周地上则是散落的佛像碎块。 纪无锋走进去,脚步声惊动了牢笼中的人,□□声里染上恐惧,却没有人抬头。只左侧一个牢笼里有人略微动了一动。 纪无锋向那处走去,明显可见其中关押之人颤抖起来。 纪无锋蹲下,轻声说:“别害怕。” 笼中人愣了一下,随后抬起头,不敢相信似的使劲眨了眨眼,随后翻身跪起,声音细弱地说:“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纪无锋笑了下,点点头:“对。” 那人似哭似笑,喉间溢出一声奇怪的□□,而后迅速地说:“风魔现在不在我们这里,他应该是去别的石室了,你快带我走。” “还有别的石室?” “应该有,我听见过惨叫声,你别管那么多了,快先把我救出去。” 纪无锋听他只说自己,丝毫不提别人,便转身看向四周,那人直接说:“他们已经不行了,就算能走也走不了,你先救我,我还能自己走!” 果然,再看其他被关的几人,有人已经死去,有人虽然还活着但也濒临死亡了。 纪无锋见这牢笼就是简单木质,便直接拿出孟方剑,深吸一口气,催动内力,猛然斩去。 砰一声,粗木被斩断了。 纪无锋却觉嗓子一痒,不由咳了两声,心里不由苦笑,果然之前太过放肆了。 第37章 他深吸一口气,再拽两下粗木,牢笼破开。 那人自破洞钻出,满脸激动,踉跄着跪在地上给纪无锋磕了个头:“多谢壮士搭救!” 纪无锋拉起他:“你先不要着急离开,我去找风魔,除掉他后你再走不迟。” “除掉他?”那人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纪无锋,“你……” 纪无锋笑笑,摇摇头离开了这间石室。 *** 京城,皇宫。 澹明园里百花齐放,乐声轻灵,一众皇亲国戚在位于湖中央的菡萏亭内赏花听曲。 平乾帝虽已年过花甲,但面无皱纹,发丝乌黑,看起来不过四十岁的样子。 他背脊放松,双眼轻阖,手指随着乐声轻轻摆动,端的是一派愉悦自在。 他左侧坐着一位皇家供奉的仙师广墨上仙,右侧是皇后,再旁的是他的几个亲王兄弟和受宠的妃子,远些则是正在玩耍的皇子皇孙。 不过孩子们都是些年纪小的,大的也就八九岁,小的不过三四岁。 莲瓣纹高足果盘中,葡萄饱满,青花荷叶盘中,桃红李艳。冒着寒气的冰山在厅内四角,打扇子的侍女轻摇团扇,将凉意驱至贵人身边。 半晌,平乾帝开口问道:“广墨上仙,您看如何?” 广墨看着其中一个圆团子似的白嫩孩子,微笑道:“我观此子资质不凡。” 众人的目光便都聚集到那孩子身上。 哦,顺亲王的第五子。 皇帝温声说:“恒儿,过来,到皇伯伯这来。” 李显恒听见有人叫他,便放下手中玩具,乖巧走过来,似模似样地行了个礼:“皇伯伯安好。” 皇帝牵起小孩肉乎乎的小手,丝毫看不出这孩子的根骨有哪里不同。他站起身,把李文恒领到仙师身前:“那便拜托您了,上仙。” 旁边,顺亲王得了一众恭维,笑意满满, 唯独在广墨上仙身后,身穿白色圆领仙童服的少女李端玉,面露轻微不忍。 李端玉是皇帝的第十七女,跟随在广墨上仙身边修行已有十余年。她看着李显恒懵懂的样子,又看皇帝满意、顺亲王得意的模样,最终低下了头。 “端玉啊,过来,”广墨突然轻轻挥手召唤。 李端玉立刻低头垂手,行至广墨身后侧,轻声说:“弟子在,问师尊何事。” 广墨笑容和蔼道:“把为师新近炼制的九转腾仙丹拿来。” “是,师尊。” 广墨随即向皇帝解释:“仙丹难得,上月所得五丸本该早就进献给圣上,但运送途中却遭小贼盗取,是以本座这次加紧炼制三丸,亲自护送,却仍是误了些时辰,还望圣上恕罪。” 平乾帝哈哈笑道:“怎可怪罪仙师?分明是仙道卫护送不力,我已责罚他们,也派人搜寻窃贼下落,仙师不必自责。” 此时李端玉手上捧一金丝珐琅锦盒回来,在皇帝火热的目光下走到广墨身旁:“师父,仙丹在此。” 广墨拿过盒子打开,一股清香散遍菡萏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于此。 三枚莹白如玉的药丸躺在盒中,皇帝心跳如鼓,看着那盒子被递到自己面前,直接拿起一颗送入嘴中。 李端玉看着皇帝年轻的面容,心下沉沉浮浮。 *** 纪无锋越走脸色越难看。 他又探寻了几间石室,有的空着,有的放着生活用品,有的则堆积着腐败的死尸和白骨,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纪无锋实在无法想象风魔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 啵。 啵。 水声传来,纪无锋寻声走去,在一处天光直射之地看到了一处雕着莲花水草纹样的血池。 这池子应是天然潭池,经人工雕琢后形成此番精巧样貌,但此刻却水色艳红,涌着一个个巨大的气泡,像是一口吞吃人血的怪兽。 其中,一支细管立于水面中央,格外突兀。 纪无锋握紧了孟方剑,靠近潭池,轻轻拨动了一下那根细管。 哗——! 水花腾起丈余,四下飞溅,纪无锋连连后退,却仍被血水溅湿了些衣服。 一个浑身浴血的披发怪人从潭中踱步而出,慢慢撩起披散的头发,看向纪无锋,声音嘶哑:“有客自来,有失远迎啊。” 纪无锋持剑而立:“你就是风魔?” “正是我!”风魔哈哈大笑两声,行走间身上雾气蒸腾,短短六七步间,衣物竟都干了。 纪无锋神色凝重起来。 他本以为是一群山匪恶霸虚张声势联合作恶,没想到却是内力高深的江湖邪士嗜血如命。 “此间累累恶行,可都是你犯下?” “废话少说,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风魔五指张开,手如鹰爪一般疾风扑来。 第18章 魔灭 罡风袭来,飞沙走石。 纪无锋一个滑步错开攻势,剑气骤起,斩向风魔,却被他轻松躲开。 风魔轻轻歪了下头:“剑气?看来这次终于来了个有点本事的。” 纪无锋不理他,欺身贴近,木剑直劈而下,风魔一掌接住错力推开,手上却留下一条血痕。趁风魔停顿的片刻,纪无锋再次发起攻势,剑招连动,风魔却身法飘忽,全部躲开。 “不错啊,”风魔笑了起来,“你的基础剑招很扎实,居然能伤到我。” 第38章 纪无锋却心下沉重,看来不动用内力是赢不了他了。 气息流转,纪无锋右手松了松剑柄,又再次握紧,呼吸变得绵长,左臂微微发热。 纪无锋盯着风魔:“我的剑法,从来都很扎实。” “噌”一声,木剑孟方竟发出了金玉之声。 风魔大喝一声,五指呈爪,手背青筋毕露,微抖两下,向纪无锋冲来。纪无锋踏石而起,身体在半空中扭转,木剑以雷霆之势自高空斩下。 铛! 剑爪相碰,势力相当。 纪无锋即刻抽身,长臂一转,剑身侧抽。风魔一个旋身避开剑芒,两步踏上,铁爪袭向纪无锋手臂,纪无锋翻身,又挑剑袭来。 两人片刻间交手数十招,你来我往,风魔身上已有数道伤口,纪无锋仍毫发无损。 又十数招后,两人同时分开。 纪无锋微微喘着气,轻轻咳了一声。 风魔也平复了一下气息,略微检查了一下伤势,见无碍后便捋了捋披散的头发。 就在头发捋起的瞬间,风魔面容露出,纪无锋震惊地睁大了眼:“你是杨三宁?!” 风魔动作一顿:“哦?你竟认得老夫?” 他并未否认。 七年前杨三宁阴鸷的面容与现在风魔的诡异形象融合,纪无锋握剑的手因为用力过度已无血色。 纪无锋慢慢收剑,嗤笑一声:“想不到,名满江湖的三火堂堂主,现在居然不人不鬼,靠躲藏在废弃石窟里嗜血度日,还得了‘风魔’这样一个雅号。” 风魔,或者说杨三宁,沉下了面容,侧耳向纪无锋方向:“不知阁下又是哪位大能?” “多说无益。”纪无锋左臂越来越热,他换了个起剑式,“你会知道我是谁的。” 身形如燕,剑气如虹。 纪无锋一改方才稳扎稳打的作风,整个人倏然缥缈,剑式优美,即便是锋芒毕露的打斗也如春日新柳、水暖花香,不过几招,便削破他衣衫,斩断他头发。 杨三宁与纪无锋对了几招,越打越心惊,他以精钢护腕抗住一剑,厉声说:“轻尘剑诀?!你是纪无锋!” 纪无锋用力到剑身微抖,声音却沉稳至极:“多谢杨大侠挂念,正是在下。” 杨三宁一拳轰出,纪无锋以剑抵挡,只听砰一声,力劲霸道,两人连步退后,拉开了距离。 杨三宁使劲眯起眼看向纪无锋,哼了一声:“你居然没死。” 纪无锋持剑而立:“杨大侠还好好活着,我一个小辈,怎好走在前面?” 石室内回声微荡,一时间天光晃动,逐渐暗淡,只剩火光摇曳。两人隔着血池,各站一边。 突然,侧旁“咔哒”一声,杨三宁一掌拍出,掌风直击声响传出之处。 “呃啊——” 纪无锋看向那边,却是刚刚被他救出的那个人不知何时跑到此处,被掌风击中,此刻正躺在地上吐血抽搐。 纪无锋皱眉:“想不到,宅心仁厚的杨大侠,居然欺凌百姓、枉害无辜、草菅人命。” 杨三宁:“怎么,制造了双青坪血夜的纪二公子,此刻要维护江湖正义吗?” “你我都清楚,双青坪血夜与我无关。” “与你有没有关系,你我说了不算,世人都说是你干的,就是你干的。” “不是我干的,永远也变不成我干的。” 杨三宁从怀中取出一条粗布发带,悠哉地把头发绑了起来:“世人愚昧,你非要争一个是非曲直有什么意思?” 纪无锋看他扎起头发,整理衣服,逐渐有了当年三火堂堂主的样子,不由轻笑:“世人果然愚昧,居然没人知道你杨大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看看您现在这副尊容,”纪无锋上下打量杨三宁,衣衫破旧,头发斑白,不禁弯了弯唇角,“果然是苍天有眼。” 杨三宁倒是毫不在意:“我的路是自己选的,不像纪二公子,你走什么路,是我帮你选的。” 纪无锋没有理他,而是说:“我只问你,当年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三宁:“怎么回事?你是说你中的屈月娇之毒吗?此毒无解,虽不知道你怎么活下来的,但想必不好受吧?” 纪无锋却笑说:“杨大侠,我观你视力不佳,双手不时颤抖,刚刚对招时也不似七年前那边刚劲有力,想来你也体味到屈月娇了吧?” 杨三宁突然发怒,狂吼道:“贱人!都是那贱人害我!!” 他似是被戳到痛处,思绪不复刚才的平静有序,突然癫狂起来:“哈哈哈哈,说什么正道,说什么永生,不过都是骗人的鬼话!” 说着说着,他双手的颤抖逐渐加剧,脸色也黑紫起来,纪无锋微微后退一步,总觉得他要发疯。 果然,杨三宁开始胡言乱语,一会儿说什么痴心不改,一会儿说什么始乱终弃。纪无锋趁机去看那个被救出来却被掌风击中的人,见他虽已昏迷,却仍活着,就舒了口气。 “都是假的!假的!”杨三宁狂吼一声后,大口喘着气,像是终于想起了纪无锋,慢慢转过头来,看了过来。 纪无锋立刻把昏迷的人踢到碎石后面。 纪无锋:“杨大侠,你现如今说话不仅能颠倒黑白,还颠三倒四啊。” “嘿嘿嘿嘿……”杨三宁诡异地笑了起来,“纪无锋,纪无形,锦绣山庄,一切都毁了,你高不高兴?” 第39章 提及家人,纪无锋心头一阵怒火,骤然向前,一把攥住杨三宁的衣襟:“杨三宁,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谁在幕后操控一切?为何要如此害我一家?” “你想知道?”杨三宁看着纪无锋的怒容,笑意逐渐扩大,“当然是因为你们锦绣山庄不识相,挡了路,所以那个贱人要除掉你们,他还要除掉我,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他还要除掉我!” 杨三宁眼神又涣散起来,纪无锋直接一个耳光打去,他愣了片刻,又清醒过来。 “打的好啊,要是当时有人能打醒我,我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纪无锋把杨三宁的衣襟拽得更紧:“那人是谁?” 杨三宁看着纪无锋,突然利爪来袭,纪无锋立时后撤,纵跃至一旁。 杨三宁拳掌交替,劈风破水而至,边打边说:“你个贱人,老贼!我要你死!!” 纪无锋见他神智又不清楚了,应该是把自己认成了幕后操控之人,一边应对攻势,一边试探着说:“杨三宁,你就是我的一颗棋子,如今还想反了不成?” “哇啊啊——”杨三宁双眼通红,一阵怪叫,掌风力道再次加大,“我不过看了一眼,你竟如此害我!” 看了什么? 纪无锋脑中蓦然闪过那样物品,脱口而出:“青穹图是你能看的吗?” “贱人!”杨三宁一掌击碎一尊石像,“那是我替你寻来的,是我寻来的!” “边葵矿也是我寻来的,我帮了你那么大的忙,你竟要毒死我!”他陷入更深的幻觉之中,开始攻击周围的佛像,纪无锋趁机避开。 砰!砰!砰! 石像一尊一尊破碎,烟尘腾起,杨三宁开始喊叫一些语义不明的音节,纪无锋冷眼看着,只觉得讽刺。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杨三宁才逐渐停下来,喘着粗气跪倒在地。 趁此时节,纪无锋走上前去,站在杨三宁面前,开口说:“杨三宁,你说,我是谁。” 杨三宁抬头,阴影中,纪无锋的面容模糊,他只觉得是那个人来了,还是他们初见时的青葱模样,石室里漫天的尘埃似是那日的雨雾,那人的声音朦朦胧胧传来:“杨三宁,我们一起,定能创下宏图伟业。” 杨三宁目光朦胧,喃喃着说:“好啊,寸知,我们一起……一起……” 存之?寸直?存志?还是什么? 纪无锋追问:“什么大业?都要做什么?” 杨三宁眼前的景象聚聚散散:“要……要去……” “去什么?” 突然一阵风卷起,沙土飞扬,纪无锋微微侧头躲避,这一动,却惊醒了杨三宁,他突然大口急促地喘息,眼泪流了下来。 纪无锋察觉到杨三宁的变化,还不及反应,杨三宁却一把抓住了纪无锋的小腿。 杨三宁带着哭腔说:“不可信,不可信,都是假的!” 他突然瞪向纪无锋:“你是不是和那个大夫在一起?” 纪无锋心里突地跳了一下。 杨三宁五指死死攥住纪无锋,眼睛大睁,嘴角流涎,声音嘶哑却极其轻柔:“陆什么那个大夫,你喜欢他对吧?” 这一句轻轻的话,却仿若重锤砸在了纪无锋心上。 纪无锋片刻的失神被杨三宁抓住,他轻声说着:“你披着江湖正统的外衣,戴着道貌岸然的面具,你想一边拥有光辉,又同时拥抱爱人,但这怎么可能?两个男人,哈哈,两个男人!” 纪无锋后背发冷,火光后的阴影仿若活了过来,张牙舞爪地扑向他,那些被埋藏的隐秘爱意此刻全都破土而出,长成丛生的荆棘,把他的心勒住,紧紧地勒出鲜血。 杨三宁语气飘忽:“这种违逆世俗的事,腐化肮脏,又怎么可能有好的结果呢?” 纪无锋心口骤然一痛。 那段对陆容辛的爱恋,他早已在心中掐断,可为什么还会这么疼,这么疼呢? 被杨三宁抓住的地方已经血肉模糊,纪无锋低头看向那处,却觉得比不上心口的刺痛。 他那时候想尽各种办法与陆容辛偶遇,给他买各色小吃,搜罗各种新奇的小玩意,遇到好看的布料就打包寄去,碰到罕见的草药就重金拍下。 他的哥哥纪无形曾经劝他:“就算你一定要找个男人共度一生,也不一定要执着于陆神医,他比你大了八岁,你在他眼里就是个孩子。” 还有钟震波,也曾劝他:“温香软玉你不爱,非要去凑合那苦药汤子,嘿,人家还对你爱答不理,你真是栽里面了。” 但是…… 孟方剑猛地劈下,杨三宁的手腕溅出一道血花,吃痛松开了手。 纪无锋轻尘剑诀连连攻去,杨三宁左支右绌却无法躲开,不一会儿便满是伤痕。 刷! 纪无锋剑指杨三宁眉间:“虽然你颠倒黑白的本事不错,但你蛊惑人心的手段还不够高明。” 纪无锋:“只怕你是心中龌龊,见万物便都卑鄙。陆大夫自如兰竹高洁,我对他的爱慕也是风清月白,毫无苟且之处。” 杨三宁眉目狰狞,嘴角抽动:“都是骗子,你也是骗子!你不过觊觎他的医术,又怎么会真的爱上一个男人!” 孟方剑剑尖扎入对方眉心,纪无锋忍住左臂的躁动,说:“我爱他,没有理由,而你,怕是被爱背叛的人吧。” 第40章 杨三宁浑身一颤,突然呼吸急促,倒地抽搐,面色逐渐青紫。 毒发了? 不过三五息时间,他就不再抽动,大睁着双眼,望向天光射入的洞口。 探了下鼻息,毫无反应。 纪无锋慢慢起身,终于不再忍耐嗓子的干痒,咳了起来。 “咳咳……” 纪无锋捂着嘴,再转身时,却见一道柔黄的身影立在石室洞口那边—— 陆容辛静静地看着纪无锋:“怎么又咳了?过来给我看看。” 第19章 相投 纪无锋站在原地,满脸的不可置信。 陆容辛一步步走进来,停在纪无锋面前。 “你……”纪无锋刚开口,就被陆容辛瞪视一眼,立刻闭嘴不敢言语。 陆容辛牵起纪无锋的手腕,却觉脉搏极其迅速,又瞪了他一眼:“静心。” 纪无锋深呼吸几次,咚咚乱跳的心才逐渐安静下来。 陆容辛诊了诊脉,察觉没有大碍才松开了手,这才抬头细细打量纪无锋——他长高了一点,鼻侧的那颗小红痣没了,虽然没有华服美衣,但更加沉稳英气了。 见纪无锋老老实实站在那不敢动,陆容辛轻轻叹了口气:“走吧,出去再说。” 纪无锋立刻乖乖跟上。 刚走两步,想起了那个晕过去的人,纪无锋又拐了回去:“这有个人……” “死不了,先处理你。”陆容辛只瞥了一眼。 纪无锋摸了下鼻子,赶紧追了上去。 重新回到外面时,已是夕阳西下,佛像被染得温暖,仿若镀上了一层金边。 陆容辛走在前面,纪无锋落后两步跟着。 一路无话。 纪无锋心里忐忑,他不知道陆容辛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自己和杨三宁的对话,更不知道为什么此刻陆容辛既不看他、也不和他说话。 微风吹起陆容辛的发丝,纪无锋的心就随着那发丝一起上下。 ——果然,陆大夫是他无法跨越的天阶。 突然,陆容辛停了下来,转身看他。 纪无锋略显慌乱地停下脚步。 陆容辛:“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来信?” “我……” “为什么不来复诊?” “不……” “是不是不打算见我?” 陆容辛不给纪无锋时间,一句接一句地说,眼眶逐渐红了起来。 纪无锋一下子就慌了神:“哎,别,你别哭。” “谁哭了?” “不是,没有,我……”纪无锋手足无措,他掏掏衣袖,却没有找到手帕,“是我,我哭呢。”说着,他擦擦眼角。 陆容辛眉毛微挑:“你别打岔,给我说清楚。” 一群飞鸟掠过,扑扇扇的振翅声没入远处的树林。 纪无锋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看像那尊巨大的佛像:“我不敢和你联系,怕会忍不住想起你。” 陆容辛定定地看着满身尘土的青年,眼波朦胧,一颗泪珠倏地淌了下来。 纪无锋:! “纪无锋,你从来没个消息,北域那么冷,我以为你死了。”陆容辛嘴唇抖动,深吸一口气,继续说,“直到昨天,易伯说见到你了,我才知道你还活着。” “陆大夫……” 陆容辛偏开头,也去看那佛像:“所以我立刻就来了,我倒要亲眼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我陆容辛‘一言君’的名号还稳不稳。” 纪无锋心里像是憋住了一个气囊,气囊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就要爆炸了。 纪无锋再也忍不住,大步跨上前,一把抱住了陆容辛,低声说:“对不起。” 飞扬的发丝飘起又落下。 纪无锋紧紧搂住陆容辛,片刻后,又骤然放松,在两道激烈的心跳声中,纪无锋轻轻拍着陆容辛的后背。 陆容辛本还梗着脖子,却在一下一下的安抚中放松下来,轻轻倚靠在纪无锋肩头。 半晌,陆容辛声音闷闷地说:“放开我。” “可以再抱一会儿吗?” “不行。” “就一小会儿。” “……那就数三十下。” “好。” 纪无锋松开手臂后,陆容辛脸色微红:“走吧,我看纪南北他们都在树林外等着呢。” 两人很快离开了这里。 *** 回到土门沟,包老爷带了一群人去清缴风魔洞窟、解救伤患,纪无锋得到了贵宾待遇,杜致也被放了出来。 沐浴过后,纪无锋一身清爽,离开包府,去客栈找到了陆容辛和易伯。 陆容辛情绪已经平复,又像初见他时的那副清冷模样。 纪无锋径直坐下,给自己倒了茶喝。 易伯收拾着东西,突然察觉两道目光盯住他,本不欲理会,但在陆容辛越发强烈的目光中,到底放下手里的东西出去了。 屋里只剩纪无锋和陆容辛两人。 放下茶杯,纪无锋讲了起来:“我去了平度府的火泉镇,那有一处小院子……” 七年间的点滴,此刻一一述来,从冬日坐在屋里吃柿子看房檐下的冰挂,说到夏日教书和孩子们一起爬树捉蝉,陆容辛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细细倾听。 “……洪苍门就此散了。”说到这里,纪无锋喝了水,润了润后来。 陆容辛看他:“因为你发现了当年的线索,所以才决定回来?” 第41章 纪无锋本想应是,但突然背心发毛,改口说:“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 “想去找你。” “呵。”陆容辛皮笑肉不笑。 纪无锋忐忑地看着他:“所以说,你是同意我再追求你了吗?” 陆容辛此刻气势却弱了下来:“我不同意又能怎样?” 他起身去拿来一个小包裹,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红叶标本、破了个洞的兔皮、一只木头发簪……全是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纪无锋借着喝水,转开了视线。 陆容辛:“这些都是你寄来的吧。” 纪无锋不说话。 陆容辛:“这七年里,除了最开始半年,之后每个月都会有些奇怪的东西随着镖队而来,除你之外,我想不到还有谁会寄给我这些。但这个月,我没有收到任何东西,我特意又去了三次镖局,什么都没有。 “我以为你死了。 “我真的以为你死了。” 陆容辛语音颤抖起来。 “我想过让他们寄信回去,但镖队中转了太多次,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从哪里寄来的东西,我没法联系你,我找不到你……” 纪无锋站起来,拿起那支木头发簪,说:“我那时学着用右手做事,废了好几次,才做出这一支,只想着能让你看看。现在再看,还真是粗糙。”说着,他就想把发簪扔掉。 陆容辛一把夺回发簪:“现在这是我的东西,你别想扔掉。” 纪无锋却笑了起来:“所以,你愿意戴上吗?” 陆容辛低着头把发簪放进包裹里,把那些破破烂烂的小玩意们收好:“别妄想了。” 纪无锋分明看见陆容辛的耳朵红红的,心里激动,握住了陆容辛的手。 陆容辛抽了两下手,没抽出来。 “不戴也好,我给你做一个更好的。” “我又没说要。” “可我想给你做一个。” “……那得看你做的好不好了。” “我做的肯定好。” “如果我戴了,你就别想让我摘下来。” “必须不能摘。” “也不能给别人做。” “肯定不会!” “你保证?” “我保证。” “行,那你明天就开始做吧。” 一股莫大的喜悦冲上头脑,纪无锋觉得自己现在一定笑得傻极了,但他控制不住嘴角,只能任其高高上扬。 陆容辛红着耳朵:“你先做着吧,戴不戴的再说。” “你肯定会戴的。” 陆容辛轻轻白了纪无锋一眼,松开了他的手:“有件事我得和你说清楚。” “你说。” “七年前,我拒绝你……” 纪无锋一下就笑不出来了。 “我拒绝你,不是因为我不喜欢,而是因为你太优秀,你的未来太耀眼,我不想也不能成为你的障碍。” “那现在呢?” “现在,”陆容辛捏捏纪无锋的胳膊,“你现在能不能比我活得长都是问题,我为什么不能放任自己的感情?” 纪无锋苦笑:“我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那我倒希望你从未有此祸事,一切顺遂,平步青云。”陆容辛轻轻叹息着说。 两人沉默了片刻。 纪无锋提起精神:“向回看,我虽被人绊倒摔了跤,但向前看,我的未来依旧是耀眼的。” 陆容辛笑笑:“你倒是敢说。” “如何不敢?我可以是曾经名满天下的纪无锋,也能做将要威震江湖的刘八里。” 纪无锋脸上的笑容充满自信,恍惚间竟和七年前的小纪公子重合了面容。 陆容辛妥善地收好小包裹,坐回凳子上。 纪无锋跟着坐了回去。 陆容辛问:“那你接下来还是要去殷城,找宋义对质吗?” 纪无锋点头:“对,难得有线索,我必须回去查一查。只是,你……” “我一起去。” “你不回去朗云阁?” “易伯自己回去就好,我和你一起。”陆容辛找补似的加了一句,“怕你冲动,引发蛊毒,还是得看着点。” 纪无锋笑得眉眼弯弯,光彩照人:“那当然好。” *** 要从北域去中原,最便捷的办法就是走水路。 乌墨和另三匹马一起,拉着豪华宽大的马车,从土门沟走到了象城,他们将在这里换乘客船,顺流而下,奔赴殷城。 马车外,纪南北在赶车。马车里,人们分坐成了三堆—— 纪无锋和陆容辛坐在一起,易伯独自坐在一边,而杜致和阿俪正在来回拉扯。 阿俪拽着杜致的袖子:“我才不是为了你这个小子,我是要去视察我家在象城的生意。” 杜致满脸通红:“那你不要离我这么近啊。” 纪无锋悄悄对陆容辛说:“你看他俩,真有意思。” 陆容辛无奈看他。 就这样一路热热闹闹地到了象城。 在城门外的路口,马车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易伯下车转道回朗云阁。 其余几人皆向车外看去,却见道路两侧种满了各色花卉,待进了城门,更是处处鲜花,彩绸飘扬,人声喧闹。 阿俪探出头来,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啊,咱们赶上迎夏节了。” 第42章 纪无锋问:“迎夏节是什么?” “就是迎接夏季的节日啊,”阿俪扬着头,指向远处城中央被红色绸布遮住的高耸塔样物,“看到那了吗?那是神女台,到时候会有迎夏祭典,神女会登台祈福,然后抛下福贴,据说抢到的人能一年都走好运。” “我到时候去抢两个。”纪无锋凑近陆容辛耳边小声说。 马车最终越过了城市中心,停在了象城著名的“北象浴场”外。 阿俪跳下马车,拍拍胸脯,欢快地说:“这里有天然温泉,你们解决了风魔,就是我们土门沟的大恩人,这里我请客,你们随便玩。” 正说着,有小厮前来接引马车,阿俪直接掏了块银锭子扔了过去:“这几位的消费都记在我账上。” 小厮作揖感谢:“是,谢谢包小姐。” 阿俪领路,银子开道,一行人走进北象浴场。 浴场大堂里有几处天然植被,典雅幽静。再向前去,回廊曲折,廊下引温热的泉水形成溪流,雾气氤氲。两道月亮门左右对称,分出了男女两边不同的路。 男女宾客分开,纪无锋被引进单间,换了身宽松的浴袍,再出来时,纪南北和陆容辛已在等他,却不见杜致。 纪南北指了指一旁——阿俪把杜致拽去了没人的一边,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纪无锋:“随他们去吧,咱们走。” 纪南北突然捂住肚子:“哎呦,我肚子不舒服,我先去趟茅厕,你们先去玩吧。” 他以完全不符合年纪的速度迅速消失,只留下纪无锋和陆容辛两人面对面。 陆容辛的耳朵渐渐红了起来,迈开大步走去:“走吧,去看看都有什么。” 第20章 散闲 汤池有好几处,陆容辛走在前面,挑了处有树丛遮挡的葫芦型小池进去。 纪无锋耸了耸鼻子:“这是什么味?” “药池,应是加了当归、黄芪。” “有用吗?” “偶尔泡一次的话,聊胜于无吧。” 纪无锋点点头,见陆容辛在池边有些犹豫,就喊来了小厮,指着葫芦池中间的部位说:“中间加个屏风,再来些酒水小食。” 片刻后,两人隔着一道竹制屏风,分别在葫芦的两边入浴,只能听到对面哗哗的水声。 薄薄的圆形托盘漂在水面上,一壶淡酒,一碟蚕豆,一块米糕,还有一小方柔软的布巾。两人各自悠闲,从屏风和水面间的缝隙中窥到一缕倒影。 纪无锋散下头发,左臂的金凤玉芷镯在一片瓷白和乌黑中格外显眼,倚靠在池边,悠然饮酒,看着碧蓝天空中的一只飞鸟。 此时,一位侍女娉娉婷婷地前来,半立在树丛之后,柔柔说道:“请问客人可需登仙丹?” 纪无锋并未起身,靠着池边,懒洋洋问:“登仙丹是何物?” “服之可享极乐,如登仙台。” 屏风那侧传来陆容辛的声音:“要一个。” 纪无锋应了声好,走到浅池处,披上浴袍,来到树丛外,从侍女手中取过。 再回池中,纪无锋把登仙丹放在水面托盘上,又把酒壶拿下来,轻轻一推,托盘就晃晃悠悠过了屏风。 听到陆容辛拿起打开药盒的声音后,纪无锋问:“这登仙丹如何?” 过了一会儿,陆容辛声音微冷:“致幻药物,弊大于利。” 纪无锋轻笑:“之前我还见到了九转腾仙丹,你可知道?” “久闻大名,但未曾见过。” “早知道我给你买下来了。” “花那个钱干什么?” “拿给你研究研究,如果能做出来,咱们不是发财了?” “你想得到挺美。” 纪无锋望着天空:“那怎么办呢?我现在穷得很,只能靠陆大夫养着了。” 就听陆容辛关上药盒,轻轻笑了两声:“我可养不起你。” “我现在很节俭的,很好养。” “那你还点这浮金酒?只一小壶就要一两银子。” “这不是有包小姐请客?我自不能辜负她的一番心意。” “促狭。” 两人说说笑笑,登仙丹早已被陆容辛扔到池边不再理会。 等到从葫芦池中出来,两人又去按摩一番,全身舒展后,慢悠悠去了茶室。 茶室里正有人在说书。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嗖嗖嗖一阵暗器,那人应声倒地,血流不止……” 纪无锋给陆容辛拉开椅子,又点了茶水,这才坐下。 “……杨大侠大喝一声:‘贼人休跑!’山火掌直冲贼人胸口,只听‘砰’一声,那贼人应对不暇,刚刚好被击中,一口鲜血吐出。杨大侠掌风连绵,一叠更一叠,有如山岭磅礴,轰掉贼人面罩,再一看,竟是白日里刚刚夺下江湖第一名号的纪无锋!” 陆容辛“啪”一下把茶杯扣在桌上,满脸怒容。 纪无锋忙按住他。 不过倒没人关注这里,一旁更大的动静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不是这样的!”一个青年直接走上前去,大声说。 说书人拱了拱手:“这位老爷,咱们江湖风云之双青坪血夜就是这么说的,小的并未乱说。” 青年人深深吸了几口气:“别人怎么说我不管,我听见了,就得告诉你,你讲的都是胡编乱造的!” 第43章 台下众人纷纷低声议论,那青年涨红着脸说:“当年我就在双青坪,谁都可能是那夜的凶手,但他纪无锋绝对不是。” 台下一个侠客说:“这两年也不知怎么回事,越来越多人在给纪无锋洗白?我看你八成收了谁的银子吧。” “你!”青年指了下侠客,却在看到他身高马大脸上刀疤后收回了手,“我说的是真的,那天晚上我在双青坪山下的镇上见到他了,从时间上来说,他根本不可能去犯下如此血案。” 侠客站了起来,青年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刀疤侠客说:“锦绣山庄供养了他十八年的泼天富贵,说不定就是要利用他一统江湖呢?” 青年怒道:“你见过他吗?你知不知道他是何等公子!” 侠客嘿嘿一笑:“公子?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那些个公子哥了。” 一旁有人喊道:“你们要吵去别处吵,我们还要继续听呢。”更是有护卫前来,要请青年和侠客离开,青年摆脱护卫,气鼓鼓地走出了茶室。 纪无锋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喝了口茶。 陆容辛瞪着那个侠客,那人转过头来看了陆容辛一眼,大摇大摆地又坐了回去。 说书人的故事继续。 陆容辛不说话,只一杯接一杯地喝茶,一壶茶水很快就见底了。纪无锋招来小厮添水,而后说:“这故事听着加了不少演绎的成分啊。” 陆容辛又瞪纪无锋:“在说你呢。” “唔,他纪无锋的故事,关我刘八里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事?不关你事,你去查当年的线索干什么?” “嗯,大概是我这个人正义感比较强。” “……”陆容辛噎住了,瞪着纪无锋不知该说什么好。 纪无锋笑着说:“不过是些故事,不用急,回头我也写一个让他们说就是了。” “你?” “那怎么不行?你等着的。” 纪无锋当即叫人拿来了纸笔,挽起浴袍袖子就开始写了起来。 陆容辛凑过去看,就见标题写着——碧海莺莺乱情传。 陆容辛面色复杂:“这是什么名字?” “是不是很艳俗?这样才吸引人嘛。” “你……不会是在写你自己吧?” “唔,当然不是了,但参考了一些我见过的事,再大致夸张一下就行。” 纪无锋下笔如飞,一手簪花小楷规规整整,笔下尽是“红袖香情”“公子无双”等等。可陆容辛记得,当年的纪无锋写的一手行书,草书更是一绝。 陆容辛默默帮纪无锋研磨,看着一个狗血爱情故事诞生,集聚了白月光、替身、虐身虐心、追妻火葬场等元素,不知不觉已是惊讶到张着嘴看完。 “完工!”纪无锋终于放下了笔,伸了个懒腰。 纪无锋喊来早已去一片休息的说书人,直言自己有绝佳故事要请他说,并把前三页纸交给说书人看。陆容辛几次欲言又止,然后就看到说书人开始和纪无锋讨价还价。 “好,成交!”纪无锋高兴地说。 随后,有人送了八两银子来,纪无锋高高兴兴将银子收入怀中。 纪无锋笑着站起来:“走吧陆大夫,今天我有进项,你可有什么想买的?我可以买给你了。” 陆容辛随他一起向茶室外走去,终于忍不住说:“你这一套怎么这么熟练?” “哦,我教书只是维持日常生活,写些演绎故事,把头疼脑热的买药钱都写出来,这才是主要的收入来源。”纪无锋说,“我还有好几个笔名呢,像是雪原客、竹苑梦郎、戚媛娘、八部玲珑生都是我。” 陆容辛目瞪口呆,因为他曾在小曲房中发现一本话本子,讲的是名门闺秀脱离不幸婚姻、自立自强终获幸福的故事,作者就是戚媛娘。 陆容辛问:“你写这些能挣多少钱?” 纪无锋想了想:“看故事如何了,多的有七八十两,少的也就一二两。” “那你还说你穷?” “主要是攒不下来,冬日里耗费银钱太多了。”正说着,一阵风吹过,纪无锋轻咳了两声。 陆容辛沉默一下,说:“你想没想过把当时的真相写出来?” “没人会信的,不如等一切真相大白,再将这些旧事宣传出来。” “你有打算就好。” 此时已快到饭点,两人在大堂侧边的火榻上休息,等其他人出来一起去吃饭。就见两个人急急忙忙跑了进来,撞到人也不道歉,径直向里面去了。 纪无锋只看了一眼,并未在意,但等到吃饭时,又见到了那两人,他们正跟在一位身材浑圆、神情朦胧的中年男子身后,中年男子走路步伐飘忽,速度很慢,那两人神色焦急,却不敢催促。 大概是纪无锋看的时间有点长了,阿俪也看向那边,随后“哦”了一声。 纪无锋:“你认识那边的人?” 阿俪举着一个鸡腿,边吃边说:“那个胖子是象城城主,不过我不喜欢他,他当城主以后加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赋税。” “后面那两个人呢?” 餂.饣并.甲鸟.zi.整 “高的那个是城主府的人,矮的那个没见过。” 陆容辛看着城主:“只怕他是吃了那个登仙丹。” 阿俪问:“那丹药不好吗?我爹娘都不让我吃,但我偷偷尝过一次,轻飘飘的,我都飞起来了,还有树一样高的花,各样的精怪,可有意思了。” 第44章 陆容辛冷哼一声:“这种东西碰都不要碰,吃多了小心猝死。” q羣59874九623獲耳又樶薪唍纟吉璉載 阿俪撇嘴:“大家都吃呢,哪有那么可怕。” 纪无锋笑着说:“你怕是不知道陆大夫的厉害。” 阿俪:“他有什么好厉害的?” 纪无锋:“他……” 陆容辛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轻轻拽了一下纪无锋的衣服,让他不要说出来。 纪无锋继续说:“他可是连花谷药仙张子显的第五十六名传人,最擅毒药,江湖号称‘毒独子’,可谓是人见人怕。” 陆容辛在桌下大力拽纪无锋的衣服,纪南北使劲埋头吃饭,杜致充满敬畏地看向陆容辛,阿俪则狐疑地皱眉。 阿俪:“你该不会又是在诓我吧?你之前那个什么内功我可是打听过了,根本就没有。” 纪无锋神色淡然地吃菜:“那只能说明你打听消息那人不了解江湖内幕,又怎么能说我诓人呢?” 阿俪咬着筷子想了想,稍稍挪了下椅子,离陆容辛远了一些。 纪无锋:“所以啊,陆大夫说的话你得听,他说这丹丸不好就是真不好,可不能再吃了,知道吗?” 阿俪犹豫着点点头,杜致则神色紧张地左右摇晃了一下。 陆容辛看向杜致:“你吃了?” 杜致苦着脸点点头:“陆大夫,我就是好奇,我不会有事吧?” 阿俪立刻说:“是我让他吃的,不是他自己要吃的。” 陆容辛:“吃了以后什么感觉?” 杜致:“我,我就很厉害,在一座山上把所有人都打败了。” 陆容辛给他号了脉,看了眼阿俪,而后淡淡说:“没事,你就是有点上火,这几天吃清淡点。” 杜致和阿俪都松了口气。 但几人的饭倒地没能吃完。 刚刚那高个子的人来到他们桌前,行礼说:“包小姐有礼,小人城主府杜逊,请包小姐过府一叙。” 阿俪放在筷子,轻轻擦了擦嘴,矜持道:“不是说禁止我包凌雁去你们象城城主府吗?这怎么又出尔反尔了?” 杜逊低着头说:“之前的事是手下人不懂事,还请包小姐海涵。此次事情紧急,还望包小姐能出手相助。” “有什么事?我得先考虑一下。” “明日咱们象城迎夏节的祭典,神女的扮演者不见了,包小姐美貌无双,还请您救救场。” 第21章 神女 象城城主府。 阿俪和另外两名女子一同坐在正厅,旁边还有几位陪伴他们来的家人——阿俪身旁是纪无锋和杜致。 厅内主座空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主宾位,双臂伸直拄着拐。杜逊命人奉上茶点,而后略显焦躁地在原地徘徊。 纪无锋轻声和旁边的人交谈,得知他们是城主夫人表弟的小姨子家的人,纪无锋立刻表示久仰,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杜致很快听入了神,阿俪则无聊地玩着自己的头发。 终于,在阿俪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时,城主那浑圆的肚子首先从出现,随后,才看到他迈着八字步走了进来。 城主精神明显好了很多,笑眯眯地说:“不好意思,公务繁忙,让大家久等了。” 另外两家客套了一下,只有阿俪毫不掩饰地撇嘴。 城主并不在意,直接坐到主位:“想必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就不多说了,只希望三位小姐能配合天意,选出神女,参与明日的祭典。” 说完,他揉了揉眼,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纪无锋这时才看清城主发黄的脸色和青乌的眼袋。 老者说:“老夫乃是明日祭典的主持,你们唤我秦老就可以了。” 三女口唤“秦老”,起身行礼。 秦老:“象城神女,皆是由天授意,代天赐福,非赤诚之意、处子之身、风华之貌不可,需通过考验者才能担任。” 听了这话,另外两名女子显然有些紧张。 秦老:“诸位不必紧张,所谓考验也很简单,心诚则灵。” 秦老看向城主,城主挥挥手:“秦老你去安排即可。” 于是,一行人跟随秦老离开正厅,七转八转的,来到了一处青烟袅袅的像是祠堂一样的地方。 纪无锋打量了四周,微微眯起眼——这可不是什么单纯的祠堂,分明是一处机关房。 秦老笑眯眯地看着三名女子:“还请几位一起入内,虔诚叩拜,天意自会降临。” 阿俪第一个站了出来:“那就快走吧。” 秦老伸手请大家进去。 阿俪突然停住脚步,问:“没有危险吧?” 秦老:“当然没有。” 阿俪凑近秦老,低声说:“那可说好,若是我中选了,你们答应我免一年税的事可要做到。” 秦老勉强维持住了笑容:“自是说到做到,但还得看包小姐能否身承天意。” 阿俪干脆地推开门,扬着下巴就进去了,其他两女跟随其后,剩下众人最后进去。 屋内燃着众多蜡烛,照得室内一片明亮。居中供奉了一座木质男像,一手捧泥土,一手持麦穗,面容沉静地看向远方。 秦老在男像前放了三个蒲团,立于一旁,声音空远悠长:“跪——” 三女跪下。 “一拜——” 第45章 三女磕头。 “再拜——” 在此期间,纪无锋和其他人一样,垂手肃立,但眼睛却细细打量着四周:左侧帷幕后露出了一角机扩,房顶上有两排接缝,男像后面凸起一块,不知有什么机关布置。 “三拜——” “起——” 随着秦老一声令下,三女站起的同时,一道银光突然从天射下,纪无锋脚一蹬地,提纵跃起,手如电光,夺下了…… 一朵银制花球? 室内一片寂静。 半晌,秦老指着花球,磕磕巴巴地说:“天……天意?” 纪无锋反复看了看花球,并不是暗器一类的物品,只是单纯一个做工精巧的饰品。 他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问三个女子:“那个,你们谁要?” 秦老飞扑上来,抱住纪无锋的手:“不能给别人!” 纪无锋想把手抽出来,但秦老不知怎么爆发出了巨大了力量,大声喊着:“这是天意啊!天意不可违!” 纪无锋为难地看着手里的银花球:“可我是男的啊。” 秦老看了纪无锋片刻,肯定地说:“可以的,没问题。” *** 第二天,当第一缕阳光出现,象城便活了过来。 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门前的石阶被刷洗得纤尘不染,各色鲜花被摆在窗口和街道两侧,粉的、黄的、绿的,各色薄纱香囊挂在高高的木柱上,其中包裹的香料散发出阵阵清香。 孩子们穿着轻薄的新衣,手腕脚腕上系着银铃串,跑动起来尽是叮叮当当的响声。年轻的男子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女郎们则穿上各色纱裙,手里拿着绣有花草的香囊。就连老人们都盛装出行。 城中央高台上的布帘已被解下,铜木结合的构造泛着阵阵光亮,城主府的下人们正在往上系长长的红绸,红绸的另一端连在广场四周的高木柱上。 陆容辛早早来到了广场上。 虽然穿了象城特色的明艳夏衣,但他神色冷峻,周围没人敢靠近。 昨夜纪无锋一夜未归,虽然杜致和阿俪带回了他安然无恙的消息,但陆容辛仍然心中不安,临近寅时才睡,卯时多就醒了。 他有些担心。 终于,随着一阵欢呼声,祭典开始了。 欢快的人群形成五彩的人流,挥洒着花瓣,在城中每一条大街小巷穿梭,笑声震天。 杜致早不知被阿俪拉去了哪里。 纪南北紧紧护着陆容辛,两人艰难在广场上寻到了一个不挤的角落。 待人群绕了一圈回到广场,秦老穿着繁复的祭祀华服登上高台,人们的热情更是达到了顶点。 一段祭词后,秦老吟唱起古老的韵律,渐渐的,全城的人们都开始跟着一起哼唱,歌声在象城中形成阵阵回响。 不知是人群虔诚的表情,还是歌谣古朴的力量,陆容辛胸口一阵阵激荡,仿佛眼前是大片金色的麦田,麦浪滚滚,全是丰收的声音。 在一片低柔的韵律中,高台上走来一人。 那人一身白衣,身披浅蓝风带,伴有金纹闪耀。一头乌发挽成飞仙髻,手提金丝元宝篮,身后伴两个小童时不时撒下花瓣。 “神女来了!” “神女好美啊。” “请神女赐福!” 人群里发出喊声。 祭典继续,随着秦老的主持,神女开始向高台下抛撒福贴,人群骚动起来,但碍于场边杜逊等人的威慑,并不敢无度拥挤。 陆容辛没去抢福贴。 他盯着那位高高在上的神女,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恰巧此时神女转向了陆容辛所在一侧,一瞬间的目光相接,让陆容辛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神女就是纪无锋! 纪无锋此刻正尽心尽力向下抛撒福贴,他用了一点巧劲,尽量让福贴能抛远一些。 秦老在他身后小声说:“对,就是这样,再往你右边抛两把。” 纪无锋乖乖照做,同时也低声回应:“秦老,可要兑现你答应我的事。” 秦老嘴角一抽,说:“那是自然,等我说完话,你就可以退场了。” 纪无锋柔柔笑着,借着他这一身女子装扮,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性别,只能感叹神女容艳仙貌。 随着秦老“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祭词,迎夏节祭典结束了。 纪无锋小心维持着淑女姿态下了高台,不等周围群众围上来,就施展轻功瞬间消失不见了。 人群散开。 陆容辛站在原地没动,果然,没过一会儿,换回男子装束的纪无锋就跑了过来。 陆容辛笑着说:“神女?” “嗨,都是赶鸭子上架。”纪无锋毫不在意,反而兴冲冲地从袖子里取出两个福贴,说,“陆大夫,给你。” 纪南北见此情况,立刻左右看看,顺着人群去了旁边的街巷。 见易伯走了,陆容辛这才微红着耳朵接过来。 那是两块不过巴掌大小的红色锦布,上面分别用金线绣了吉字、寿字,刚刚他还在其他人那看到过福、康、乐等字样。 纪无锋:“我也是才知道,这福贴的样式每年都略有不同,你看这边缘,今年绣了波浪纹,听说去年是祥云纹。” 陆容辛对比了两块福贴,把寿字福贴给了纪无锋:“你拿好这个。” 第46章 纪无锋笑着把福贴放进荷包里,再看陆容辛,他正握着福贴不松手。 纪无锋问:“要不要我缝个荷包给你?但我不会绣花,不过我可以买块有纹饰的布,那样就好看些了。” “那我会要求越来越多的,”陆容辛突然笑了,那笑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十分温柔,“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把所有你拥有的最好的东西都给我。” “我想要这样。” “但我从未想过会有人这样对我。” 纪无锋上前两步,轻轻拥抱了陆容辛:“陆大夫,初见那日起,你就是我心中高台上的神明,你既愿放弃神光走下天界,赐我以温柔,那我必倾尽所有,将你供奉。” 陆容辛的手指在“吉”字上摩挲,不知为何眼眶发热。他说:“那你可会把这福贴改成护身符的样子?我也好日日佩戴。” “应当不难,我学一下就会了。” “那你做好再给我吧。”陆容辛说着把福贴又塞给了纪无锋,“还有,你为什么还叫我陆大夫?” 纪无锋愣了一下:“那该怎么叫你?” “不应该叫我陆仙吗?”陆容辛难得开了玩笑。 又逛了几处小店,吃了些小吃,纪陆二人才回到客栈。 杜致半天才出现,一同来的阿俪显然兴致不高。这两人看向纪无锋时毫无异状,也不知是没认出来,还是干脆就没参加祭典。 纪无锋宣布:“明日辰时,有一艘客船要出发,到时候咱们就乘船去中原。” 阿俪闷闷不乐。 杜致偷偷看了眼阿俪,抿着嘴没说话。 纪无锋无视他们的眉眼官司,继续说:“下午还有些时间,大家自由活动,晚上收拾好东西,咱们就该走了。” 阿俪突然起身:“那我就祝你们一路平安了。”说完,她转身大步离开。 杜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犹豫片刻到底追了出去。 纪无锋挑眉。 纪南北问:“下午可有什么安排?” “二叔,下午我要先去船那边看看,你还是在客栈休息吧,之后便要有连续几日船行了。” “也好,提前去看看好,我老胳膊老腿的,就在客栈休息了。”纪南北假装没看见纪无锋去拉陆容辛的手结果被拍开,起身慢悠悠离开,“唉,人老了啊。” 陆容辛瞪了纪无锋一眼,耳朵又红了。 *** 象城南边便是一片码头,往来船只大大小小,帆行不辍。 杜逊等在码头。 纪无锋行了个礼:“劳烦了。” 杜逊却退开半步,也不敢看向纪无锋:“客气了,您承天意为象城赐福,我不可受礼。” 纪无锋笑道:“还请带我们看一下明日要乘的船。” “这边请。” 三人走到一处大船前,船约有二十余丈,此时帆未升起,船尾有观景平台,船身两侧密排直楞窗,人在船下只觉渺小。 杜逊:“我去与船上沟通,二位稍等。” 看着杜逊与船工说了几句话便登上船去,纪无锋感叹:“这船如楼阁一般,真是壮观。” “你没坐过这样的船吗?” “没有,以前我和师父出门,基本都是骑马,坐船也都是小船,未曾在这种大江里乘过大船。” 陆容辛看了看纪无锋,唇角轻轻勾起。 突然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插了进来:“你就是这次的神女?害我一阵好找。” 第22章 船行 一个衣着颜色复杂、面部神情猥琐的男人上下打量纪无锋,啧啧两声:“真想不到啊,今年的神女居然是个男人。”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跟班也都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陆容辛怒道:“你们是什么人?” 男人故作吃惊:“我?你居然不知道我?”他转身看向跟班们,“告诉他俩,我是谁。” 一个跟班站了出来:“我们公子可是象城城主之子。” 纪无锋恍然大悟:“啊,原来是城主之子。” 男人神情得意。 纪无锋却皱眉:“只是不知是城主的哪一个儿子呢?我听说,城主有五个儿子呢。我观阁下英姿神武,器宇不凡……应当不是最扶不上墙的那位第四子吧?” 男人表情阴沉起来:“你长得不错,但嘴巴实在是欠。不过没事,我只要把你嘴堵起来,其他都不碍事。” 纪无锋眯起眼:“堵我的嘴?” 跟班说:“别不识好歹,我们公子不嫌弃你是个男的,你就该烧高香了,只要你乖乖的,包你吃香喝辣。” 眼见那跟班伸手过来,不等纪无锋有动作,陆容辛就一把药粉撒了过去。 “啊——!”跟班大声尖叫起来,“我的手!” 就见被撒了药粉的手上迅速泛红,冒出一片红疹,部分红疹又长成了水泡。 男人连连后退,指着陆容辛,声音尖利地喊到:“你,你下毒!把他俩都给我抓起来,你们给我上啊!” 跟班们忙忙乱乱围上来,十分忙碌但却毫无实质作用。 陆容辛站在纪无锋身前,横眉冷目,手里捏着一个纸包,只要他手微微一动,那群跟班就集体后退。 纪无锋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周围已经有船工在围观,男人像是受到奇耻大辱,恨声说:“都给我上!谁抓住人,我赏他五十两银子!” 第47章 跟班们立刻向上冲,纪无锋却耳朵一动,一把拉住陆容辛,两人往后一退,就听见“嗖嗖”的破空声,几枚石子飞至,突突突地打在跟班们身上,一群人惨叫着倒地。 “我看谁敢放肆!”杜逊从船上飞身而下,横在纪无锋、陆容辛二人身前。 男人恶狠狠地说:“杜逊,你这老狗,不要坏我好事。” 杜逊不屑:“我当是谁,原来是四公子。” “你给我让开!今天我必须把神女带走!” “你对神女不敬,是想要受到天罚吗?” “天罚?不过是哄哄你们这些愚民,怎么比得上我的快活?” 杜逊忍着怒火说:“四公子,我只问你,之前不见的那位神女,是不是你动了手脚?” “没错,我不过想与她亲近,没想到她竟不识好歹逃跑了,我……” 话音未落,杜逊就冲了上去,突破跟班们的保护,一拳揍在男人脸上。 “你居然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 场面一片混乱,纪无锋拉着陆容辛撤到一边,陆容辛不解气地说:“我也去揍他两拳!” “莫气,莫气。”纪无锋给陆容辛顺顺后背,“打那种人不是脏了你的手?” 再看那边,杜逊实力不错,已经将一群跟班都打趴下了,此刻正反钳着城主四公子的胳膊,疼得对方嗷嗷乱叫。 杜逊一脚踹开四公子,看他摔扑在地不敢起来,这才拍拍手,走过来说:“实在抱歉,给您造成了困扰。” 陆容辛哼了一声:“还请你们城主管好家事。” “是,是。”杜逊取出一块木牌,递给纪无锋,“船上已经都安排好了,明日您只需出示这个船票便可乘船。” 纪无锋接过木牌:“好,多谢。” 杜逊再行了个礼,转身拎起四公子,不顾他的愤怒嚎叫,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 次日清晨,阿俪与他们告别,纪无锋一行顺利上船,乌墨也被妥善安置在底仓一处宽敞通气的船舱里。 几人来到船上三层,找到了属于他们的四间甲等房,一人一间住了进去。 天高江阔,水流平缓。 偶尔一只水鸟飞到船上,站立片刻后又振翅离开。 陆容辛检查了每个人,确认大家都好好的没有晕船,这才和纪无锋一起到甲板上看风景。 两人在船尾的观景台上眺望江景,却见到杜致在疯狂练习基础剑法。 纪无锋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陆容辛靠在栏杆上,看着纪无锋走向杜致。 纪无锋双手抱胸:“剑不是这样练的。” 杜致没有理他。 “你这样没有任何效果,只是把剑当成了你情绪的发泄口。” 杜致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刘先生,我有事想向您请教。” 纪无锋盯着杜致,杜致也直视着纪无锋,片刻后,纪无锋说:“好,你稍等一下。” 纪无锋回去同陆容辛说了两句,陆容辛点了点头,独自走开了。随后,纪无锋向杜致招了招手,两人一起站在观景台的栏杆旁。 纪无锋:“说说看,你这是怎么了?” 杜致看着江面上翻起的浪花,说:“刘先生,你说,两个人在一起,靠的是什么呢?” “哦?”纪无锋笑了,“是阿俪和你说了什么吗?” 杜致先是吃惊地张了下嘴,而后又叹了口气:“阿俪说,她接到口信,她父亲要张罗给她相亲了,如果我不能在一年内回来提亲,她怕是就要与别人定亲了。” “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我……我也没有那么……” “你喜欢她?” “也没有……有那么,一点点吧。” 纪无锋沉吟了一下,说:“好吧,既然谈到了成亲,那你要先想明白几个问题。” 杜致认真地点点头。 “首先,你了解她吗?她了解你吗?你们各自的家庭背景、人际关系、家风家规如何? “第二,你是否想好了你们今后的生活状态?你们要以何为生?居于何处? “第三,你们今后打算养几个孩子?如何赡养老人?或者要不要养动物? “第四,她有没有你绝对不能接受的缺点?或者你有没有她不能接受的地方? “最后,考虑了以上所有问题,你是否还愿意同她相互扶持、共度一生?” 纪无锋说完,就见杜致一脸呆滞。 杜致:“我没想过这么多……” 纪无锋拍拍他的肩:“那就先好好想想。” 杜致皱着眉头,看起来还有话想说,却又难以开口。 “还有什么问题?” “那个……那个……”杜致磕磕巴巴半天,才说,“你都考虑过了吗?” “什么?” “刚刚那些问题,你和陆大夫一起,都考虑过了?” “是啊。”纪无锋放松地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草原上一群骏马奔驰而过。 “可是,你们……”杜致红着脸,看起来十分局促。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把我们八十岁的样子都想到了。” “那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啊,那可太多啦。” 杜致愣愣地看着纪无锋,他笑的和空中的云一样恣意舒展,没有丝毫困顿或阴霾。 第48章 纪无锋说:“有问题很正常,去解决就好了。或许今天让你抓耳挠腮的难题,等到了明天,就不值一提了。” 见杜致皱着眉头思考,纪无锋起身,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房间去了。 纪无锋本以为今天不会再见到杜致了,但没想到,他才在房间里换了身衣服,还没来得及去找陆容辛,杜致就又出现了。 不过,这次的杜致显得有点紧张,他小声地说:“刘先生,我屋里好像有个人。” 纪无锋一挑眉,随杜致过去,就见他房门敞着一半。 杜致指着屋里的床,小声说:“我刚刚想回房间休息,才在床上坐了一下,床下就有动静,我觉得像是人声。咱们刚上船时,是没有这种声音的。” 纪无锋示意杜致在门外等着,独自一人进去,站在床前,敲了敲床板。 没有动静。 纪无锋开口:“怕不是老鼠吧,去把我的孟方剑拿来,我要扎进去看看……” 床下传出声音:“哎,哎,别啊!” 女的? 纪无锋使劲拍了下床板:“出来。” “好说,好说,大侠你别冲动。”说着,床下狼狈地钻出一个姑娘。 这个姑娘穿着一身明显偏大的男装,故意把脸抹得脏兮兮的,但一双眼睛十分明亮。 纪无锋表情严肃:“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藏在这里?” 姑娘见到纪无锋,先是眼睛一亮,随后又可怜兮兮地说:“大哥,大侠,我不过是被坏人追捕的可怜人,迫于无奈才藏到这里,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告发我。” 杜致这时走了进来,说:“你怎么藏到我房间里?” 姑娘理所当然地说:“只有这几个甲等房间够大,能藏人啊。” 杜致:“坏人是谁?在船上吗?” 姑娘挠挠头:“额,这个……” 纪无锋:“那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哦了一声,行了个福礼:“小女子秦泱泱,见过这位大侠和这位少侠。” “秦泱泱?”纪无锋眯起眼仔细看着姑娘,吓得姑娘往后退了一步,才说,“你是不是象城不见的那个神女?追你的坏人是不是城主家的四公子?” 秦泱泱忍不住说:“啊!你怎么知道!” “她就是那个不见的神女?”杜致十分惊讶。 秦泱泱可怜地说:“还请你们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 纪无锋:“那你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能让我们封口的理由。” “其实,我只是去象城玩的。”秦泱泱说了起来。 “我想看看他们的迎夏节怎么样,没想到走在路上,有一个银花球不知怎么掉到我身上,我就被城主府的人带走了,说让我当什么神女。我本来还挺高兴,但没想到,这银花球根本就是那四公子的阴谋,他已经用这种方法欺辱了好几个女孩。但那些女孩都是象城百姓,而且他给了很多银钱作为补偿,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秦泱泱苦着脸说:“我想了个办法逃了出来,但哪里都不敢去,就藏到了码头,得知这艘船今日一早就出发去中原,就趁着船工忙碌藏了上来。” 纪无锋点点头:“不错,是个可以帮你的理由。” 秦泱泱激动地挺直了脊背,欢快道:“真的?!你真是个好人!” 纪无锋:“那么,你就在这里休息吧。” 杜致瞪大了眼:“那我呢?” “你去和我二叔一起,正好他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 晚间,得知了秦泱泱的事后,纪南北十分心疼,也不知想了什么办法,竟找来了一身女装,换好衣服的秦泱泱果然秀丽窈窕。 秦泱泱和纪南北十分投缘,两人有说有笑,趁此时机陆容辛拉着纪无锋去了外面,问他:“你是不是认识秦泱泱?” “怎么?” “如果不认识,你就算帮她,也不会要杜致让出房间。” 纪无锋回忆了一下:“你可知我的柔水剑是谁锻造的?” “锻造大师胡潇。” “对,我知道胡潇有一个视若掌上明珠的外孙女,她喜欢四处游玩,不经常去剑铭山,所以胡潇经常想念。我虽然没见过,但知道她的名字就叫秦泱泱。” “她是胡潇的外孙女?!”陆容辛有些不相信,“不是说胡潇面容丑陋,所以才终年隐居剑铭山?” 纪无锋语气弱了下去:“……或许她父亲极其英俊?” 陆容辛一脸的不相信。 纪无锋咳了一声:“主要是胡潇大师对我很好,若真是他的外孙女,我不能置之不理。”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问过船工,再往前去,船会在归剑镇停留一日休整,若是她愿意,可以在那里下船,杜致也可以去归剑宗拜师,那里对他们二人都是不错的选择。” 陆容辛看着纪无锋,略有些担心:“归剑宗,那不是……” 纪无锋看着远方群山,喃喃说:“是我的师门。” 第23章 归剑(倒v开始) 江岸上平坦宽阔的草原逐渐被山岭取代, 江面收窄,水流湍急起来。这也意味着,众人从北域到达了西岭。 纪无锋看向层层叠叠的山峦, 心中起伏不定。 船工们赤着臂膀,呼唱起号子:“唉吼!唉吼!唉——唉——吼!”一声声呼号雄浑震天, 在山壁间回荡。 第49章 一道急弯,大船船身微倾,霍然一转, 而后水势平缓下来, 眼前景色一新, 草木青苍,水汽朦胧。 不一会儿, 便可见江上小船往来, 岸边城镇轮廓渐显。 归剑镇, 到了。 *** 归剑镇依附归剑宗而生。作为西岭地区最有名的门派, 归剑宗近五十年来都荣耀赫赫,客船要在这里休整一日。 一行人下了船, 兵分两路——杜致跟着纪无锋和陆容辛去归剑宗拜师, 秦泱泱和纪南北一起,去找一个商队带她去浩阳城。 镇上小桥流水, 花红柳绿, 若不听往来居民的口音, 竟颇似江南水乡。 纪无锋边打听边走, 带着陆、杜二人找到了归剑宗在镇上设置的招生点。 招生点位于镇东,是一处临街的铺面, 除了“归剑宗招生点”的牌匾之外,外表看起来和两旁的商铺没什么不一样。 因为不是每年统一招生的时间, 这里并没有多少人。 杜致看了半天牌匾,终于咬牙走了进去。纪无锋本在杜致之后,但他顿了一下,落在陆容辛后面才进屋。 但屋里并没有人。 杜致握紧了包袱皮,喊了句:“有人吗?” 没人回复。 纪无锋打量四周,觉得这里实在像是一个饭店,有一排柜台,只是座位很少,只有靠墙的地方有一排桌椅。 杜致又喊了两声,这才听到有脚步声从二楼传来,同时伴着“来了,等一下”的声音,而后一个身穿月白色弟子服的年轻人从楼梯上走下来。 年轻人一派清雅,他打量了三人,开口道:“在下归剑宗招生院孟志平,三位是要入我归剑宗吗?” 杜致被纪无锋偷偷推了一把,踉跄着往前一步:“我,是我。” 孟志平客套地笑了一下,从柜台后面拿出来一个本:“姓名?籍贯?出生日期?何时开始习武?可曾有过师承?主要家庭成员有谁?都做什么的?有没有在本门或其他门派担任职务的?” 这一套问题咣咣砸下,不说杜致,就是纪无锋和陆容辛都感觉头脑发蒙。 孟志平又客套地笑了一下,伸出一只手:“路引看一下。” “哦,哦。”杜致迷迷糊糊拿出路引。 “杜致,北域北石岗城人士。”他抬头仔细看了看杜致,“你长得可不像北域人。” 杜致急忙说:“我是小时候逃荒过去的,祖籍在中原。” “十年前的葛川洪灾?” “对。” 孟志平神色不变,在本子上记录着,继续问:“去了北域后投靠亲戚?种田?经商?” “逃荒最后家里只剩我自己,我那时太小了,洪苍门掌门见我可怜,收留了我。” 孟志平写字的手停了下来:“洪苍门?我听说这个门派已经解散了。” 杜致本想答话,但孟志平继续说:“那你是洪苍门的内门弟子吗?会什么功夫?” 听着孟志平一句句不停追问,陆容辛眉头逐渐皱起,侧头看向纪无锋,压低声音说:“你们归剑宗为何查的比衙门还严?” 纪无锋也同样低声回答:“我也不清楚,我当年是直接拜师的。” 终于问完,孟志平又让杜致展示了一下剑法,看着在房屋中央一招一式认真对待的杜致,纪无锋微微点头。 一套基础剑法结束,杜致略有些忐忑地看着孟志平。 孟志平:“不错,看得出有一定基础。” 杜致肩膀放松了一些。 “不过……”孟志平又挂上了客套笑容,语调缓慢,“小兄弟,你也知道,归剑宗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小门派,你已经十五了,我们每年招生主要是面对五到十岁的孩子,而且要有保人才行,你这年龄又大,又是个孤儿……” 杜致喉咙滚动一下,问:“我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孟志平说,“主要还是看你的诚意。” 杜致肯定地说:“我真的很愿意加入归剑宗的。” “我知道你想,但你的诚意呢?” 杜致茫然地举起了剑:“这样?” 孟志平笑容淡了些:“啊,这样啊,我看你诚意还是不够,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吧。” 纪无锋冷眼看着,没有说话。 孟志平和他对视一眼,说:“我看这位像是明白事理的,好好劝劝你们这位小兄弟。”说完,他就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要上二楼去。 杜致垂下肩膀,耷拉了脑袋。 陆容辛走过去,轻轻拍拍他的肩,没有说话。 纪无锋看着孟志平,忽然说:“这就是归剑宗的招生吗?” 孟志平已经上了几级台阶,他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怎么?你这是在质疑我们宗门吗?” 纪无锋:“我只问一句,这是宗门在招生,还是你在招生?” 孟志平:“你什么意思?” 纪无锋:“这难道不是我该问你的吗?” 孟志平脸上隐有怒容,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这位兄弟,我都是按规定办事,他年纪已大,又没有保人,不好招他进来。” 纪无锋笑了:“归剑宗从来秉承德立天地、有教无类,我却不知招人还要看年龄、保人。也对,你招不招他,是要看诚意的。” 陆容辛突然抬头看向孟志平,杜致则神情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50章 脸上肌肉一抽,孟志平的怒意再也遮不住:“你可不要瞎说!” 纪无锋皱着眉,故作疑惑道:“我说什么了吗?” 孟志平又从台阶上走下来,站在纪无锋对面,脸上是毫不遮掩的怒意:“我直接和你说,想入门,最少五两银子。想混好点,十两起步。要是想进内门,二十两。拜入名峰,五十两。孟爷我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你,明白了吗?” 杜致瞪大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两人。 纪无锋嗤笑一声:“好一个‘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啊,也不知吕掌门知不知道这份价码表?” 孟志平哈哈笑了两声,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算什么东西?想用掌门压我?” “哈哈哈哈。”纪无锋配合着大笑起来,笑得孟志平不知所以。陆容辛咬紧了牙,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纪无锋旁边。 孟志平掸了下衣服上的灰,说:“我看你们也不像是有钱的样子,习武可不是谁都能走的一条路。”他上下打量了杜致的一身布衣,再不遮掩满脸的嫌弃。 杜致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你怎么能这么,这么……”他想不出词来,把脸憋得更红了。 屋里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一些人在外面张望,孟志平眼光如刀,一眼扫去,外面停留的人便立刻散去。 纪无锋摇摇头:“想不到,真是想不到……你如此行为,归剑宗会损失多少良才佳徒,你就不怕宗门后十年发展无力,掉出一流门派之列吗?” 孟志平好笑地看着纪无锋:“你还真以为自己是谁啊?就算是归剑宗真毁了,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再说了,这又与你何干?” 纪无锋愣了一下。 此时,杜致突然出声:“我记得,你们归剑宗的阚天易便是十八岁拜入宗门,二十岁便名震天下。” 见杜致满脸不服气,孟志平说:“掌门师叔天赋过人,百年难得一见,岂是你一个乡下小子能比得上的?” “不对!”杜致反驳,“我虽然比不上,但你们不是还有个纪无锋,他的天赋不比阚天易差!” 纪无锋和陆容辛都看向杜致,这个少年目光坚毅,嘴角向下,紧紧攥着他手里的剑,像是用出了全身的力气在反驳孟志平。纪无锋一时间有些晃神。 孟志平开始不耐烦起来,他语速变快:“纪无锋?他一个江湖毒瘤,早就被我们宗门除名了。走走,你们别在这耽误我的时间。” 除名? 除名! 猛然一道惊雷劈进纪无锋心里。 纪无锋突然暴起,双目通红,提着孟志平的衣襟逼问:“你说什么?!” 孟志平反应不及,被勒得直咳嗽。 纪无锋大声说:“什么除名!” “你冷静!”陆容辛拉住纪无锋,但根本拉不住他。 街道上的人们又开始聚集过来,在距离招生点门口三步之外的距离看热闹。 “咳咳……”孟志平终于抠开纪无锋的手,晃荡着向后退了两步,用手抚着脖子上的勒痕,气急败坏地说:“你是不是有病!纪无锋六七年前就被除名了,你发什么疯!” 纪无锋身上一阵发冷,突然就失去了力气。 “纪……你没事吧?”陆容辛托着纪无锋,急忙去检查他的情况。 杜致也吓坏了,急忙跑过来,满脸担忧地护在纪无锋的另一侧。 纪无锋深吸一口气,缓了过来。 孟志平此时也缓了过来,他拿出一个哨子,猛然一吹,哨声尖锐,穿透四周,百姓们闻声匆忙散开,街道上迅速就不见一人。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片刻不到便见一队归剑宗弟子围住了这里,各个手持利剑,紧盯着纪无锋三人。 有了一队弟子的护卫,孟志平放松下来,他又是一派清雅之姿:“刚刚让你们走,你们不走,居然还敢袭击我,现在,呵呵……”他一挥手,弟子们全都上前一步,缩小了包围圈。 纪无锋心口越来越冷,左臂的颤抖却逐渐加剧,陆容辛一把抓住他的左臂,眼中染上慌张,一叠声地说:“不行,冷静,你要冷静。” 见纪无锋状态越来越差,杜致咽了下口水,双腿微颤,但仍往前迈了一步,紧张地挡在那一队弟子之前,护住纪无锋和陆容辛。 “你们,你们快走,我挡着。”杜致声音微颤着说。 孟志平欣赏着三人的反应:“来都来了,就都给我留下吧。给我上!” 一声令下,这一队弟子迅速转化为进攻阵势,踏步而上,剑光直刺三人。 “咳咳咳……”身后传来纪无锋空空的咳嗽声,声声裂肺。杜致额上冒汗,持剑抵挡,却无法应对足足十人的攻击。 在一片剑光之中,又一剑袭来,杜致自知无法应对,紧紧闭上了眼…… 噌! 杜致耳边一声剑鸣,周身压力骤减。 他睁开眼,却见纪无锋不知何时恢复了力气,此时不抖也不咳,竟还夺了一把剑。 纪无锋声音低沉又平稳:“去后面。” 杜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容辛一把抓走。 刘先生恢复了!杜致心中一喜。 见陆容辛十分紧张,杜致还想说什么,却听剑鸣铿锵,纪无锋已经和那一队弟子短兵相接。 纪无锋剑斩如风,劈落如雷,一剑挑飞一人,三步扫平四方,不过五息左右,十名弟子均已躺倒在地,不断□□。 第51章 孟志平指着纪无锋,手指微微颤抖:“你……你……” 纪无锋跨过门槛,一步步走到街道上。 一阵风过,厚云遮住太阳,阴影笼罩,四周百姓纷纷打开门缝、窗缝偷偷观察。 纪无锋缓缓走到孟志平面前,抬起头。 一道黑纹攀上他左侧脸颊。 第24章 师父 孟志平哆哆嗦嗦地说:“邪道!你定是邪道!” 纪无锋面无表情, 剑锋一转,孟志平立刻大叫起来:“这里有邪道鬼徒!” “邪道鬼徒?”纪无锋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了一遍, “是你,意念不正, 心中有鬼。” 一剑一挥,地上灰尘飞起未落,便见孟志平扑倒在一旁。 纪无锋挑眉:“你刚刚说让谁留下?” 孟志平嘴唇嘴唇已经失去血色, 匍匐着向旁边爬了两下:“没有, 没有!我瞎说的!” 纪无锋迈出一步, 孟志平立刻吓得向旁边爬去。 “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除名是怎么回事?” “就,就是长老院决定的, 说他品性败坏, 嗜血嗜杀, 枉对宗门教义……”孟志平越说声音越小。 “继续说。” 孟志平:“那个, 当时也有人反对,但是, 要求除名的人多, 所以就除名了。” 纪无锋盯着孟志平,孟志平想起了什么, 猛然坐了起来:“哦!哦!入门!没问题!小兄弟入门的事我肯定给办妥!想去哪个峰都可以, 我都认识人!” 见纪无锋没有反对, 他叽里咕噜地爬了起来:“大哥, 大侠,咱们不打不相识, 你想办什么都好说,我进宗门这么久, 别的不说,人脉这块我没问题。” 杜致从屋里探出头,冲着纪无锋喊:“刘先生,我不想去,能不能直接拜您为师?” 孟志平噎了一下,小心地看向纪无锋。 纪无锋没说话,他的左臂在发热发抖,不得不分出精力去控制。 “不想来也没关系,都好说哈哈。”孟志平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小心地靠近纪无锋,察觉到他的异样,突然拔出一把精巧的匕首,猛地向纪无锋腰间刺去,“死吧你!” 陆容辛来不及出声,杜致瞪大了眼向街上跑。 纪无锋脚尖微动,腰腹挪移,剑身一抖,孟志平就觉一阵力道卷来,同时肩头被一掌击中,剧痛间天翻地覆,仰躺倒地。 “当”一声,匕首掉落在地。 风吹影动,孟志平晕眩着看到纪无锋向他走来,剑锋指向自己额间,一阵莫大的恐惧笼罩上来。 “饶命,饶命,饶命……”孟志平不停地说着,但声音却细弱至极。 杜致堪堪赶到,一脚踢飞了匕首。 纪无锋冷冷地看着孟志平,剑尖发力—— 耳边风声传来,纪无锋剑锋一转,“咚咚”两声截落两枚飞镖。 转头看去,一人踏风而来,高声厉喝:“谁敢在我归剑宗治下放肆!” 孟志平带着哭腔,终于喊出声来:“方师兄!救我!” 藏到街道两旁的弟子们也都跑了出来,一瘸一拐地聚集到来人身后,纷纷喊着“方师兄”。 杜致急忙站到纪无锋身后,昂首挺胸,对来人怒目而视。 纪无锋看向对面,一群灰头土脸的弟子正围着一个身穿绀青色弟子服的人诉苦。突然,他手腕被一个温暖的手掌牵住,转头看去,陆容辛眉头轻皱,眼含担忧,却毫无惧色。 陆容辛轻声问:“你可还好?” 纪无锋努力抑制住左臂的抖动,笑了一下:“对付他们能有何事?” 绀青色弟子服青年上前一步:“在下归剑宗流天峰弟子方渐知,阁下何人?”话虽客气,语气却很冲。 流天峰?方渐知? 一个小小的身影浮现出来,团子似的小男孩双眼亮晶晶的喊着“纪师叔”,献宝似的捧出一块山楂糕。 纪无锋回握了一下陆容辛的手,陆容辛让到一旁。 纪无锋声音稍稍缓和,说:“北域刘八里,受人所托,带人前来入门拜师,不曾想归剑宗竟已腐化如此。” 方渐知一步向前,剑柄指向纪无锋:“你不要瞎说!” 孟志平躲在方渐知身后:“对,你可不要污蔑我们。” 杜致气急:“你!你!你才胡说!” 方渐知气道:“不论如何,你在归剑镇欺我门人是事实,我必须给你个教训。” 方渐知吸了一口气,脚在地上一踏,飞剑向前,一招浮云流水使出,直击纪无锋面门。纪无锋正面迎上,纵身腾跃,抬腿横扫,点截而下,破了方渐知攻势后,又轻挑而上,断了方渐知云起风雷的起手。 方渐知立刻转用穿花寻路,翻腰侧跃,准备击向纪无锋后背,纪无锋却似早就知晓他的套路,直接拦在方渐知落脚位置,逼他横步挪移,自己停住了攻势。 几十招下来,方渐知处处被截,招招被断,憋屈至极,偏偏纪无锋并不直接击败他,而且所用招式简单至极,看不出来路。 孟志平见方渐知竟不占上风,心惊不已,四下查看后,渐渐后退,竟寻了个空隙跑了出去,偏偏众人都被打斗吸引,无人注意他的消失。 *** 归剑镇陆路出入口,阚天易牵着马,进了镇门。 第52章 一身尘土的阚天易松了口气:“终于回来了。” “咴……”马儿无力地嘶叫一声,看起来也是累得不轻。 拍拍马脖子,阚天易笑道:“走,咱们回家去,好好洗个澡。这次收获颇丰,你想吃豆我就给你加豆,你想吃苹果我就给你拿苹果。” 马儿迅速支楞起脖子:“咴!” 一人一马向宗门方向走去。 虽然阚天易名声大,辈分高,但他很少出现在宗门里,特别是近几年,他大江南北四处奔波,新入门的弟子对他是只闻其名不识其人。 很正常的,守门的两个弟子拦住了他。 阚天易无奈叹气:“我真是咱们归剑宗的!” 守门弟子:“你的宗门令呢?” 阚天易的表情僵住了——他早十几年前就不带这东西在身上了。他直言身份:“我是阚天易。” 守门弟子皱着眉打量他,总觉得越看越可疑:“你是太师叔祖?” 阚天易额角冒出青筋,努力做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喊我掌门师叔就可以,不要把我叫老了。” “你?”守门弟子十分不相信。 这时,恰好孟志平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快,快去救场!” “孟掌事!”两名弟子立刻迎了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阚天易看了过去:嗯,不知是什么时候入门的小辈,不认识。 孟志平喘着粗气说:“有人在招生点闹事,武功高强,流天峰的方师兄正在应对,但显然不敌他,快,快叫人去支援!” 守门弟子立刻有一人跑去叫人,阚天易咂咂嘴,拎住了靠着门柱休息的孟志平。 孟志平:“你什么人啊!” 阚天易笑出一口大白牙:“带路,我也去看看。” *** 剑光四溅,八方横风,数百招过去,见方渐知越发浮躁,纪无锋调动内力,声震四方:“静心。” 方渐知神台陡然一清,再看向纪无锋已是满眼肃然。 纪无锋却不给他时间休息,一剑刺来,势如劈竹,方渐知忙提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一丝一毫不敢松懈。 那一队弟子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怎么感觉怪怪的?” “像是……师徒教导?” “对对,感觉像是掌门上次的教导战一样。” 不提弟子们面面相觑,纪无锋却依然是那副轻松姿态,方渐知却已是满头大汗,一个疏忽间,一招未能接上,便是处处狼狈,终于,“噌”一声,手中宝剑飞脱,方渐知被纪无锋剑刃抵住喉间。 方渐知喘着粗气:“呼……呼……” 纪无锋松了剑劲。 方渐知松了口气,干脆道:“是我输了。” 纪无锋轻轻点了下头,方渐知这才发现,对方手里的剑是一把木剑。 杜致跑了过来,满脸激动:“刘先生,你太厉害了!” 陆容辛也走了过来,本是面带笑意,却在见到纪无锋脸上黑纹略有扩大的时候,脸色猛然沉了下来。 方渐知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行了个礼:“多谢前辈赐教。” 纪无锋:“赐教提不上,只是要好好查一查,招生点连同外门、内门乃至各峰管事收受好处、中饱私囊、私控生源、阻碍宗门发展之事。” “前辈,口说无凭,你……” “不如你先去查一查。” “孟志平虽然武功不高,但他是律法堂堂主李向意的外甥,怎会知法犯法,做下如此错事?” “律法堂啊,”纪无锋赞了一声,“那不是更方便做这些事了?” 方渐知有点生气:“你!” “就在那!” “围住!别让他跑了!” 忽然一群人呼啦啦跑来,纪无锋挑眉看去,全是身着内门弟子服的归剑宗弟子们。 “哦~”纪无锋看了看方渐知,发出怪声。 方渐知脸上一红:“你们过来干什么?” 一个高瘦弟子说:“方师兄,我们听闻有人在此闹事,特来助阵!” 方渐知脸更红了:“胡闹!谁让你们来了!” “是这位来叫人的。”阚天易拎着孟志平,挤进人群包围中。孟志平惨白着脸,显然被阚天易一路强制扛过来折磨得不轻。 纪无锋看到阚天易,立刻移开目光,不敢对视。 阚天易眸光微动,立刻把孟志平扔进了人群包围圈里,摔了个狗啃泥。 杜致大怒,冲上去指着孟志平说:“你居然还敢去叫人!真,真不要脸!” 陆容辛默默把杜致拉回纪无锋身后。 “说说吧,怎么回事?”阚天易看着纪无锋,沉声问道。 见纪无锋没说话,杜致挣扎两下,跑了出来,挡在他前面,说:“是这样的……”杜致把事情复述了一遍,从磕磕巴巴到流利顺畅。每当孟志平要开口时,阚天易都会一个小石子飞过去,将他弹倒在地。随着复述的进行,围观的人面色各异,方渐知更是神色几次转变,引得纪无锋看了他好几次。 等到杜致说完,阚天易点点头:“如此看来倒却是该打。” 孟志平大喊:“都是一面之词!” 阚天易又点点头:“所以还是得查一查。这样吧,我让一平来看看怎么回事。” ——吕一平,归剑宗现任掌门。 第53章 跟着来的一个守门弟子指着阚天易,神色恍惚:“你,你该不会真的是太师叔祖?” 阚天易又一次压下怒意,努力挤出微笑:“都说了叫我掌门师叔,不要把我叫那么老。” 方渐知默默行了个弟子礼:“流天峰方渐知,见过掌门师叔。” 一众弟子嗡嗡讨论起来,孟志平满脸惊愕,随即浑身失了力气一般躺倒在地。 见纪无锋还是没说话,阚天易直接点名:“那个揍人的小子,你们几个也跟我回去,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走。” 纪无锋抬头看了看阚天易,随即又移开目光。 陆容辛一边小心地牵住纪无锋的手,一边拉住杜致:“前辈,我们就不去了,这件事只要细查必能查清。” 阚天易盯着他们交握的手看了一会儿,才说:“你这个揍人的小子,怎么说?” 方渐知弱弱发声:“那个,师……掌门师叔,这位先生并没有揍我……” 阚天易大声道:“大人说话,小崽子不要插嘴!” 方渐知默默退到了一旁——阚天易虽然露面不多,但实属他的童年阴影。 不提旁人如何抬着穆昭平呼啦啦回去宗门,路人们又是如何出来看热闹,只说阚天易,他眉头渐渐皱起,表情越发不满。 “喂,你跟不跟我回宗门去!”阚天易声音又加大了几分。 陆容辛往纪无锋身前挡了一挡。 纪无锋紧紧攥了一下陆容辛的手,走上前来,一言不发地跟上了阚天易。 第25章 徒弟 进了归剑宗, 一路走去,在半山的沉毅广场上,两路人分道而行, 阚天易领着纪无锋、陆容辛、杜致三人走上了小路,方渐知和其余弟子扛着脱力的孟志平继续向上, 去找掌门吕一平。 一路无话。 小路逐渐隐入山林,在转弯的那一刻,纪无锋突然寒毛耸立,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出现, 不等他反应过来, 就被阚天易一把勒住脖子,拳头抵在了脑袋上使劲钻。 “我***你个臭小子!”阚天易怒骂。 陆容辛急忙拽住阚天易的袖子:“前辈!” 杜致也跟着拽另一只袖子。 阚天易不受影响, 大骂:“我这些年**找死你了, 活着***不知道报个信!”他斗大的拳头在纪无锋脑壳上使力, 纪无锋疼得嗷嗷直叫。 阚天易又瞪向两边的陆容辛和杜致:“你们两个给我松手!” 杜致闻言立刻松了手, 陆容辛虽松了劲,却还是拽着:“前辈, 放开他吧。” 阚天易喘着粗气松了手, 在看到纪无锋脸上黑纹时,蒲扇大掌直接呼到他头上:“学什么不好, 学人家纹身!你这脸是给你这么糟践的吗?!” 纪无锋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阚天易吓了一跳, 却见纪无锋“咚咚咚”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声音嘶哑地说:“不孝徒儿拜见师父。” “你!”阚天易噎住, 只能伸出手去把纪无锋拉了起来。 纪无锋抬起头来,却见眼眶通红, 泪盈未落,阚天易张了张嘴, 什么也没说出来,半天才挑了袖子上不太脏的一块,给纪无锋擦了擦脸。 纪无锋哽咽着一叠声喊着:“师父,师父,师父……” 阚天易叹口气,笨拙地拍拍纪无锋的背:“好了,好了,有师父在,什么事都不要怕。” “恩。”纪无锋低声应着。 “走,咱回家去,”阚天易推着纪无锋往前走,回头看了看陆、杜二人,说,“你俩都跟上。” 一行人走在小路石阶上,陆容辛不自觉地开始数数:“十七、十八……四十二、四十三……” 这时,就见纪无锋偷偷背过手来,比了个大拇指。 陆容辛抬眼看去,阚天易搂着纪无锋,低声絮絮说着什么,纪无锋虽然左臂仍在微颤,但却表现出一副虚弱的样子。 ——除了他背后竖起的大拇指分外显眼。 陆容辛真的不想笑的,但他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草木高纵,山林幽深,单独的一座小院立在一片高深的野草之中,门前一条小路打扫的干干净净。 阚天易推门而入,一个老人正在院内打扫,见到来人,喜不自胜:“掌门师叔,您回来了啊。” q裠亻五王久仈柒肆王久阝击貳仨樶亲斤烷結連載 阚天易点点头:“是啊,院子很干净,辛苦你了。” 老人笑呵呵的,见到后面还有人,便说:“来人了,我去烧点水,你们先聊。” 等老人走了,纪无锋才问:“他是?” “哦,算是你师侄吧。” 杜致听到对话,满脸震惊,在老者雪白的头发和纪无锋年轻的容貌间来回地看。 陆容辛拉住杜致,说:“走吧,咱们去帮忙。” “哎?” 杜致来不及说话就被拉走,只留下纪无锋师徒两人。 阚天易瞧了陆容辛背影一眼,没说什么,带着纪无锋就进屋去了。 进门时,纪无锋看到,门框上挂着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歪七八扭地刻着“善眠居”。 老人送来热茶就离开了,阚天易跨开大步坐下,喝了一口,烫得又吐了出来,“嘶嘶”两声,见纪无锋还在门口,就喊他:“进来,嘶,杵那干啥?” 却见纪无锋眼眶又红了起来。 “哎哎!怎么了这是?”阚天易赶忙站起来,拽着纪无锋进屋,拉出椅子让他坐下,“你给我好好的啊!我还没骂你呢。” 第54章 纪无锋摇摇头,却又摸到椅子扶手上的一道剑痕,愣怔片刻,眼眶里蓄起泪水。 阚天易头皮都麻了。 想他一代大侠,热血硬汉,天不怕地不怕,年少时思过挨罚都当饭吃,成年后各地闯荡也从未胆怯,却偏偏拿他唯一的徒弟没招,特别是他哭起来的时候。 阚天易左转两圈,右转两圈,手背着也不是,放胸前也不是,急得打起了磕巴:“你,你,你倒是说话!” 纪无锋擦了擦眼睛,抬头看向阚天易,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抱住对方,闷闷地发出声音:“师父!师父。徒儿真的好想你。” 阚天易全身僵住,半晌才小心地拍拍纪无锋的头:“好了啊,乖,乖。” 纪无锋扑哧笑了出来,松开他僵硬如雕塑的师父:“师父,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嗨,你能有多大?还不是我徒弟。”阚天易胡撸胡撸纪无锋的脑袋,突然板起了脸,“好了,你别想耍赖,接下来你可给我老实交代!” 纪无锋乖顺地点头:“是,师父。” “七年前的武林大会都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逃走的?这些年怎么过的?现在回宗门是为了什么?” 纪无锋深吸一口气,缓缓讲了起来。 另一边,借着掌门师叔的名号,方渐知顺利见到掌门,把孟志平交给了他,随后回到了流天峰,正巧遇到了峰主李适原。 方渐知行礼:“师父。” 李适原是位留着美须的中年男子,气质温和:“渐知,我听说你去了主峰?可有何事?” 方渐知便将之前的事说了一遍。 李适原皱眉:“怪不得,近几年门内弟子资质良莠不齐,竟是孟志平在暗中操控,我当初就劝过大哥,他这个外甥难堪重任,没想到……” 这是师父和律法堂堂主李向意间的家事,方渐知没敢说话。 李适原又问:“还有,你说的姓刘的那人,真的如此厉害?” 方渐知连连点头:“真的,师父你没看到,他打我就像玩一样,我觉得他也就用了四五分力。” “掌门师叔带着他走了?” “对,还有和他一起的那两个人。” “是了,应该是了,”李适原捋着胡子,“掌门师叔一直以来只收过一个徒弟,但却又被宗门除名。掌门总劝他再收一个徒弟,但他眼界高,从未带人回来过,今天这应该是碰上合眼缘的了,说不定咱们宗门就要有一位辈分很高的新人了。” 李适原想了想:“不行,这种难得的事,我得去看看。” 说罢,他运起轻功,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方渐知反应了一下,突然大叫起来:“我是要有新师叔了吗?” 随后,他也飞身而起,大声着:“师父,等等我!我也要去看!” 但方渐知轻功不比李适原,不一会儿就追丢了人,站在那里四下茫然。 一个小弟子脆生生地问:“方师叔,你在干什么呢?” 方渐知:“掌门师叔回来了,我师傅说他可能要收徒了,我想去看,但不知道掌门师叔在哪,把我师父也追丢了。” 小弟子:“好像没谁知道掌门师叔的住处,不过他要收徒的话,必然要去延英堂,不如去那等吧。” “也对啊,谢了。”方渐知立刻调转方向,往延英堂去了。 旁边有人走了过来,问小弟子:“刚刚你们说什么呢?” “方师叔说掌门师叔要收徒了。” “什么?!谁要收徒?” “掌门师叔。” “我的天,掌门师叔要收徒了!” 来人大喊一声,周围的弟子听到后都迅速聚了过来:“掌门师叔要收徒了?!” *** 陆容辛坐在“登光院”的石凳上,看着云卷云舒——登光院这个名字是在旁边的柿子树上看到的刻字。 杜致小声地问:“刘先生是归剑宗的?” “对。” “刘先生的师父,是掌门师叔?” “是。” 杜致皱着眉头,半天才说:“那我要是想拜师刘先生,他能收我吗?” 陆容辛转头看他,就见少年一脸愁容。陆容辛温声说:“不用在此烦恼,这件事你要问过刘先生才知道。” “嗯。”杜致还是闷闷不乐。 轻轻一声门响,纪无锋来到院里,看向柿子树这边:“陆大夫。” 陆容辛和杜致都站了起来,就见阚天易也走了出来。 阚天易一脸严肃正经:“你叫那个,杜致?” 杜致紧张地点点头。 阚天易:“我后院里有柄玄铁剑,你过去,拿着那柄剑,练剑三百下。” “好的前辈。”杜致点了点头,也没问什么,就向后院去了。 等杜致走后,纪无锋急忙几步上前,拉着陆容辛的手,把他带到阚天易面前:“师父,这就是陆容辛陆大夫。” 阚天易郑重地行了个礼:“多谢陆神医救我徒弟性命。” 陆容辛避开不受:“当不得前辈如此重礼。” 阚天易却哈哈大笑起来:“那咱们就不提之前的事了,你也别喊什么前辈了,快,叫声师父!” 陆容辛明显愣了一下。 纪无锋轻咳一声,偷偷拽了下阚天易:“那个,师父,我还没……” “就你这个磨叽劲儿,干啥啥不行!”阚天易恨铁不成钢,转头就笑成了一朵花,“小陆啊,我这个徒弟虽然不太聪明,武功也就那么回事,要钱吧,没什么钱,要地位呢,现在也没什么地位,他这个破身体吧,你比我清楚,生活上既不会做饭,洗衣服也洗不干净……” 第55章 说着说着,阚天易一脸嫌弃地呼了纪无锋一巴掌:“你怎么回事!怎么啥都不行!” 纪无锋一脸绝望。 “扑哧。”陆容辛忍不住笑了出来。 纪无锋难得见到陆容辛笑容灿烂,一时间看得入迷,只觉得如盛夏清风,花草斑斓。 阚天易实在看不下去:“小陆,你看他这个样子,实在是……你就当可怜可怜他,收留他吧。” 陆容辛难得有些窘迫:“前辈,不是……” “哎哎,就这样吧,”阚天易大手一挥,“你俩以后啊,就把我这当家,想来就来,想吃就吃,随便一点。” 突然,阚天易问:“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办喜酒?” 纪无锋大力咳嗽。 陆容辛满脸通红。 阚天易:“定好日子了就提前说一声,我也好给我这不值钱的徒弟置办点嫁妆。” “别乱说啊!”纪无锋忍不住大喊。 “这种事当然要早点定下来才行!” 正此时,有人在院外喊:“师叔,您回来了?” 阚天易立刻恢复一脸正经的样子:“来人是谁?” “流天峰李适原,拜见师叔。” 李适原进到院内,行了一礼,目光却火热地锁定在纪无锋身上。 他捋捋胡子:“想必这位就是刘先生?” 纪无锋和阚天易对视一眼,上前一步,回礼道:“见过李峰主。” “好,好,神貌俊郎,一表人才,”李适原笑呵呵的,走到阚天易身边,踮着脚尖,凑到他耳旁低声问,“你就是要收他为徒吗?” 阚天易立刻撤开一步,拉开与李适原之间的距离:“你在说什么?” “我刚在外面都听见了,要定日子什么的。” “没有这回事。” “不收徒?” “我收什么徒!有一个就够我受的了。” “你不收徒带人回来干什么?” 阚天易试探着问:“你真看不出他是谁吗?” 李适原满脸疑惑:“我……认识吗?” 这时,又一人来访,却是现任掌门吕一平。 阚天易立刻把他拉了过来,指着纪无锋,说:“你看他是谁?” 吕一平还没搞清状况:“谁?” 阚天易:“你当真认不出吗?” 吕一平使劲看了看,拍了拍阚天易的背:“他是与纪无锋有几分相似,但收徒不能只凭长相……” 阚天易大喊:“我真的没有要收徒!” 他把吕一平和李适原二人拽到身前,让他俩面对纪无锋站好,压着二人的脑袋:“你俩仔细看,他就是我徒弟纪无锋。” 吕一平和李适原异口同声:“纪无锋?” 突然,一道剑芒劈来,纪无锋匆忙以树枝应对,树枝脆生断裂。 却见来人剑意盎然,正是长老院的司马荀:“纪无锋?既然你没死,就同我去长老院,把你的罪责好好理一理。” 第26章 噬蝶 司马荀, 归剑宗长老院最年轻的长老,也是除了元长老外,七个人里最有实权的一位。 司马荀一招未成, 又起一招,直冲纪无锋而去。 阚天易勃然大怒:“当我面打我徒弟, 当我死的吗?” 宝剑出鞘,寒光乍现。阚天易与司马荀打做一团,一时间飞沙走石, 十步之内无人能近。 纪无锋匆忙护着陆容辛避去屋内, 就要出去助阵时, 陆容辛一把拉住了他。 “你今日动武太多,我看你情况不佳, 若再动手, 怕是会真的引发噬蝶幼虫苏醒。”陆容辛快速地说。 纪无锋抿了下嘴:“司马荀武功十分厉害, 不在我师父之下, 此事因我而起,我得去。” 陆容辛:“不是还有吕掌门和李峰主?” 纪无锋无奈:“他们二人断不敢出手的。” 果然, 吕一平和李适原两人只躲剑意, 不敢上前。 陆容辛皱眉:“这算什么掌门和峰主。” 纪无锋:“我必小心,不会引动幼虫。” 说完, 挣脱陆容辛的手, 冲进了司马荀和阚天易之间, 孟方剑“当”一声挑开两人的剑, 木质剑身留下一道豁口。 阚天易吼他:“你过来干什么,走!” 司马荀冷笑:“还敢过来, 到算是个有种的。” 纪无锋不理阚天易,而是对司马荀说:“司马长老, 当年之事另有隐情,还……” 不等纪无锋说完,司马荀便一剑飞来:“先受罚再说!” 纪无锋回身闪避,阚天易怒起急攻。 陆容辛跑去吕一平和李适原旁边,催促他们:“快去制止他们啊。” 吕一平叹气:“我这个身份,帮谁都不合适。” 李适原一个劲摇头:“啊,不敢不敢,我去只能送菜。” 陆容辛气急,摸出一包药粉:“用这个,全都得给我倒下。” 李适原刚露出感兴趣的样子,就被掌门死死掐住腰间,迅速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不行,真不行。” 却听司马荀哼了一声,陆容辛回头一看,是阚天易一剑伤了他大臂。 纪无锋:“司马长老,我是被人所害,还需从长计议。” 阚天易将纪无锋护在身后,冷笑:“我看你们长老院一群酒囊饭袋,趁早给我滚回去管俗物吧。” 司马荀不怒反笑,挽了个剑花,踏石而起,一招浮云流水倾斜而下,攻向阚天易,周边草木叶落花零,威力竟更胜方才。 第56章 纪无锋与阚天易联手,师徒二人共同应对,然而司马荀气势越来越猛,一把剑快要将阚天易围住。 “我看你**越来越退步了啊。”阚天易丝毫不慌,招招应对,式式反击,嘴里还不停言语攻击。 纪无锋从旁掠阵,压力不大,陆容辛看着倒也逐渐放下心来。 哪知司马荀剑峰突转,纪无锋感觉不对,立时侧身躲避,却听“噌”一声,一剑掠过,纪无锋左臂震荡,而后一凉,却是衣袖被划开,虽未受伤,但金凤兰芷镯正被击中。 阚天易大怒,骂骂咧咧地冲上去与司马荀相抗。 纪无锋却突然无法动弹。 一种不同以往的热度在左臂腾起,随之迅速席卷全身,渗入骨髓。 热。 实在是太热了。 陆容辛见状有异,喊他:“纪无锋!” 恰巧此时杜致从后院回来,见此场景,又听到这一声呼喊,楞在原地。 纪无锋想转头,却转不了。他脑中也开始腾起热浪,身体里的水仿佛在此形成雾气,将头脑笼罩,意识逐渐抽离出来,甚至连想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不知为何,纪无锋清楚地感知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感觉自己看向了司马荀,随后,他发觉自己用左手举起了剑,循着味道冲了过去。 停下! 刷——! 一剑斩过,一缕头发掉落在地。若不是司马荀躲闪及时,现在掉下的恐怕就是他的脑袋。 司马荀冷声说:“怎么?不藏了?开始露出真面目了。” 纪无锋没有说话,欺身而上,剑斩连连,杀意盎然。 阚天易起先还略有得意,但三五招后,他不由喊道:“你悠着点!别真打出人命来!” 阚天易的声音朦朦胧胧传来,纪无锋想要控制自己的手,却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他的意识和身体间竖起壁垒。 眼、喉、后脑、心口…… 纪无锋手持孟方剑,频频刺向致命之处,司马荀被逼地辗转腾跃,也起了真火,目露凶光,两人之间硝烟弥漫。 阚天易不由着急,插手进去:“纪无锋,你疯了吗?!” 纪无锋看了阚天易一眼,阚天易心里瞬间一冷——那是一种毫无波澜的眼神,看人就仿佛在看死物。 “你给我住手!”阚天易动用内力,向着纪无锋高声震呵。 纪无锋身体却只停顿片刻。 而随之,他脸上的一道黑纹猛然蔓延,变作三道,包裹住了半边脸颊,脖子上更是黑纹缠绕,似是乱藤荆棘。 司马荀惊疑地退了半步:“这是什么邪道功法?” 阚天易突然想起刚刚二人交谈时,纪无锋提到过的“噬蝶幼虫”之事,但他还未开口,便见纪无锋嘴角微挑,眉眼间灵动起来。 纪无锋缓缓舔了舔嘴唇,开口道:“真的好饿啊。” 他摆出个姿势,阚天易一下认出,这正是他自创的轻尘剑诀第一式,风住尘香的起式。 “要遭。”阚天易嘀咕一声,“司马荀,我这徒弟出问题了,咱俩先……” 不等说完,就见纪无锋飘逸跨至,剑起如云展,挥落重千金,处处瞄准司马荀。司马荀以刚才的力度相抗,竟退了三步才站稳身形。 司马荀喘了口气,瞪视阚天易:“就他这样,你还敢说他无辜?”说罢转守为攻,拿出十分功力直冲纪无锋而去。 宗门里武功最强的阚天易和司马荀联起手来,一同对抗纪无锋,然而纪无锋打起来毫无顾忌,直击要害,毁屋坏物,甚至丝毫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受伤,从不防御,只知攻击,竟压制住了两位长辈。 一旁的吕一平面色沉重,李适原也严肃起来。 陆容辛内心焦灼,他拽住李适原:“快,用这个药粉,再不去恐生变故。” 李适原接过药粉,看了眼掌门,犹犹豫豫地往前走了两步。 杜致突然跑了过来,一把抢过药粉:“我去。” 陆容辛急忙拉住他:“你武功不及,怕是会受伤。” 杜致看着状态明显不正常的纪无锋,说:“不论如何,是刘先生救了我的命,此时他有危险,我义不容辞。” 杜致将纸包松动了一些,看了眼前方缠斗的三人,又看了看旁边的柿子树,咬牙跑到树下,蹭蹭爬了上去,而后站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默念着轻功口诀,一闭眼,朝着三人方向跳了下去,手间一松—— 纪无锋抬头一笑,身体一旋,以剑柄后击,借力前跃,司马荀两步追上,再要避开时,只听碰一声,杜致砸到了他背上。 恰巧此时一阵风过,药粉纷纷扬扬飘落。 “阿嚏!” 处于下风口的阚天易一个喷嚏,而后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再看那边,杜致趴在地上没了动静,司马荀也没好多少,此刻以剑拄地,不停摇头。 而纪无锋虽也吸入一些药粉,但因为身在上风口,居然没什么影响。 陆容辛难得表情皲裂。 纪无锋看向他们三人,却没搭理,而是走向了司马荀,跪下来,在他大臂的伤口处闻了闻:“真香啊。” 司马荀目光狠厉:“你要干什么?” 纪无锋笑了笑,好看的眉眼带着一种惑人的魅力:“这么香的味道,让我都饿了呢。” 他看了看手中的木剑孟方,嫌弃地扔到一边,转而拿起司马荀的剑,轻轻抚了下剑锋,锋利的剑刃割破了指尖。纪无锋舔了下流出的鲜血,咂了咂嘴,而后看向司马荀伤口处渗出的血迹,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第57章 “让味道更浓郁一些吧。”纪无锋笑着拿起剑,干脆利落地在司马荀的胳膊上又划了一道。 司马荀倒在地上,捂着胳膊喘息。 纪无锋慢慢低下头,本就沾染了血渍的嘴角逐渐凑近司马荀。 剑光一闪,纪无锋立刻抽离,李适原和吕一平携手而至,两人前后夹击,攻势互补,纪无锋手执利剑,左右抵挡,竟丝毫不显慌乱。 纪无锋甚至还笑着说:“新鲜的食材自己来了啊。” 吕一平越打越惊,纪无锋如今的实力已远超自己,这样下去,即便他和李适原联手…… “唔?”纪无锋却一下子收了手,看向了陆容辛——他手腕滴血,一步步走近纪无锋。 纪无锋鼻子轻轻耸动:“真香,真香啊。” “所以你要过来吗?”陆容辛伸出手,一截手腕从袖中露出,眼见血滴速度变缓,伤口逐渐结痂,陆容辛再次咬破,又一股鲜血涌出。 纪无锋笑了笑,迈步走去:“这么香的味道,当然要去。” 陆容辛见他一步步走过来,心跳如鼓,但伸出的手腕稳稳不动。纪无锋捏住他,在伤口处轻嗅,见陆容辛没有动,便低下头来,包裹住那处伤口,吸吮,舔舐,鲜红的液体沾染在一片瓷白之上。 “好喝吗?”陆容辛看着吕一平和李适原二人向这里靠近,故意出声问道。 纪无锋闭上眼没有说话,他用牙齿再次切咬开血痂,用力,让牙齿深入伤口,听见陆容辛“嘶”的一声,转而用舌头深入,探寻更深处的温热。 吕一平趁纪无锋无暇他顾,手脚蓄力,悄声靠近,但纪无锋突然睁眼,看向吕一平,那一眼仿佛盘踞深沼的蟒蛇,森冷逼人。 纪无锋抬头,眼前景物却突然旋转起来。 纪无锋扶住额头:“你下毒?” 陆容辛手腕已不再流血:“我习惯给所有药品都备份保存。” 纪无锋踉跄起来,吕一平和李适原立刻冲了上来,但他仍挥舞着剑,剑风逼人。两人倒也不及,只是围住他,静等药性发作。 终于,纪无锋的喘息变弱,倒在了地上。 李适原检查了一下,确认纪无锋已经彻底晕厥,吕一平这才松了口气。 吕一平:“走吧,咱们把他带去律法堂。” 两人找来绳索,捆缚住纪无锋。 陆容辛冷冷看着他们二人忙碌,走上前去,抬手一挥,药粉飞落。 李适原眼前一黑,吕一平只来得及指着陆容辛,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就晕了过去。 陆容辛看着晕倒一地的人,淡淡说:“我说备份药物,但没说只备份一份。”他从怀中拿出另一种颜色的药包,走到杜致身边,撒了一些药粉,又走到阚天易身边撒下药粉,不一会儿,两人都醒了过来。 阚天易一骨碌爬起来:“现在什么情况?” 陆容辛去扛起了纪无锋:“前辈,纪无锋情况紧急,最近的药房在何处?” “走,我带你去四诊堂。” 第27章 黑白 阚天易人高马大, 背着纪无锋,一手陆容辛、一手杜致,在山间小路飞速前进, 很快就翻墙进了一处院子,寻了间空屋。 阚天易把纪无锋放在床上:“这是四诊堂的病房, 平时没什么人来,你要什么我去给你找。” 陆容辛缓了口气,略一诊脉, 说了几味药材, 阚天易立刻就去找了。 从怀中取出金针, 陆容辛凝神屏气,却觉下针困难, 有一股阻力在皮下游动, 特别是几处大穴, 更是难以入针。 想到纪无锋曾夸杜致基础扎实, 陆容辛抬头叫他:“你来帮忙。” 两人一起扶着纪无锋盘腿而坐。 杜致坐在纪无锋背后,运气至掌, 随着陆容辛的要求, 从腰椎向上发力,就觉越向上越费劲, 杜致额头逐渐渗出汗来。 “别松劲。”见杜致胳膊已经开始抖动, 陆容辛叮嘱他。 终于, 杜致运力到大椎, 就见纪无锋身上本来向其他方向分散的黑纹开始回缩,左侧脖子皮肤开始涌动, 这处涌动看起来比七年前要大不少,陆容辛神色微沉。 陆容辛飞针直入, 先将涌起处四周的经脉封住,而后取出一把小刀,伸向那处突起的皮肤。 叽——! 刺耳的鸣声响彻四诊堂,来看病的归剑宗弟子们头晕目眩。 阚天易正抱着一堆药材往回走,猛地甩头让自己清醒,急忙跑回空房,推开门的一瞬间,鸣响更甚,他不得不扶住门框稳住身形。 却见陆容辛扶床半坐,纪无锋脖颈处流出黑血。 待刺耳鸣声消失,阚天易走进屋内,才发现杜致躺倒在了里侧床上。 “发生了什么事?”阚天易把药材都放在了桌上。 陆容辛揉着太阳穴说:“是噬蝶幼虫,我怕它成长太快,放了一些血,没想到引起这么大的动静。” “无事就好,我去应付外面,你安心给他诊治。” 果然,阚天易一出门就遇到了前来查看的四诊堂医师,他几句话就对付了过去,再回头,却见司马荀阴沉着脸,正站在他身后。 阚天易吹了声口哨:“呦,这不是司马长老,您醒了啊?” “你们还没走我就醒了,”司马荀沉声说,“为什么纪无锋身中阎王录?” “阎王录?” “就是噬蝶卵,你别和我说你不知道。” 第58章 “哦,那个啊,”阚天易啧了一声,一脸的不自在,“我也是刚知道的,具体怎么回事臭小子还没给我细说。” 司马荀沉默片刻,才说:“我有点信你了。” “唔?” “我说,我有点相信你说的,纪无锋是无辜的。” “*****!”阚天易骂了一句,“那你当时非要给投除名那一票!” “从当时来看,双青坪血夜就是纪无锋的手笔,但如今再想却有种种疑点。一是那天指认纪无锋的老仆居然就在现场,而后又消失不见,过于巧合。二是双青坪刚刚出事,宗门就有人提议除名纪无锋,在他死讯传来前就完成一切手续,速度之快,引人怀疑。第三,就是他身上的阎王录,当年剿灭噬蝶这种邪物之时我是在场的,我深知此蛊霸道,若他当年身中此蛊失去理智,屠戮武林一事倒是说得通,但应早早身死,若他是后来中蛊,只怕是有人想杀人灭口,彻底掩盖当年的痕迹。” 阚天易愣愣地听着司马荀的话。 司马荀继续说:“近些年来,天灾不断,朝政不明,江湖势力错综,青鸾阁一手把控天下消息,炀和宫在东洲无冕称王,中原各个小门派星罗棋布,咱们归剑宗虽还是西岭第一门派,但凭吕一平这手平庸的能力,早晚滑退到二等门派,再加上四处流传的青穹图和万寿族传闻,颇有风雨欲来之势。他纪无锋若真是有不轨之心,只怕早就自立门派,或者再做出几件如双青坪血夜一般的大事,而不是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你现在想的倒是清楚了。”阚天易嘀咕着。 司马荀毫不避让,直视着阚天易:“我当时被热血冲了头,的确投了除名的票,但若有证据证明他的确无辜,我必会为其正名。” “证据?我这些年也不是白过的。”阚天易嘟囔一句,随即大声说,“记得你的话啊,我肯定让你当众认错。” 这时,病房的门开了。 陆容辛走了出来,见到司马荀,后退半步,见无事才对阚天易说:“处理好了,顺利的话一两个时辰后就能醒了。” 阚天易点点头,扒拉开司马荀,走到陆容辛身边:“多亏有你在,他这小命能吊到现在还真是万幸。” 而后,阚天易拉起陆容辛的手,笑得满脸慈祥:“这小子就托付给你了啊,徒弟媳妇。” 陆容辛虽然表情未变,但脸“哄”一下就红透了。 *** 归剑镇里,纪南北和秦泱泱找了家小饭馆吃饭。 “唉……”秦泱泱闷闷不乐地用筷子戳米饭,又一次叹气,“这几家商行最近一个去浩阳城的都要一个月以后了,看来我只能自己走了。” 纪南北关切地问:“为何要这么急?” “我外公一个月后要过生日,我若赶不回去,他会伤心的。” “老人家高寿?” “今年要过六十大寿呢。” “哎呦,那可得回去呢。” “是啊,”秦泱泱无精打采地趴在了桌子上,“刘大叔,你说我怎么办啊。” 两人正凑在一起想办法,就见人群忽然躁动起来,纷纷向一处涌去。 秦泱泱立刻精神起来,拉住一个人问:“大娘,你们这是要去干什么?” “青鸾阁出新任务了,我们都赶着去看看,若是恰好自己知道一两个任务的答案,那可就赚翻了。” 纪南北还有的迷糊,秦泱泱却已经激动起来,她饭也不吃了,拉着纪南北就要跟出去。 纪南北:“慢点,慢点!” 秦泱泱着急:“刘大叔,咱们得快点,我上次就在青鸾阁答了一个小问题,得了十两银子呢!” “十两一个小问题?”纪南北立刻觉得腰腿都没事了。 “麻烦让让。” “借过借过!” 两人终于挤入人群,就见青鸾阁归剑镇分阁门口立了一块崭新的牌子,还有人在旁边大声宣读。 就听那人说:“咱们这第一等的任务还是皇榜任务啊,采摘涟风花,品相完整以五十两一朵收购。” “哇——”人群一阵惊叹。 “下面是二等任务,有三项,分别是获取武林大会入场券,打听锻造大师胡潇的下落,寻找柔水剑。” 榜上还贴着一副图,画着剑的样式。 旁边有人说:“这柔水剑是什么宝贝啊?从青鸾阁出现那一天就有这个任务,都从三等任务升到二等任务了。” 纪南北没有说话,心里却直犯嘀咕:柔水剑是我家二少爷的配剑,当年遗失,到底是什么人在找这把剑? 秦泱泱也是十分安静。 又听了一会儿,两人顺着散开的人群离开。 秦泱泱略显愁闷,忽而想到什么,情绪昂扬起来:“刘大叔,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 “咱们这船不是要停靠殷城?我可以从那下船,再转陆路往回走一些到浩阳城,虽然绕了一点,但时间上完全来得及啊!” 纪南北笑了:“对,还是你这头脑好用。” 秦泱泱精神起来:“走,咱们去找刘八里!” *** 长老院青砖黑瓦,院落开阔,左右对称,门前两尊大狮子气宇轩昂。 司马荀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直奔主殿,来往弟子皆停步行礼。 秋画屏站在主殿门前,拦住了他,声音柔媚:“谁又惹到我们司马长老了?” 第59章 司马荀皱眉:“让开,我找元良。” “元长老正忙呢,不如……” “那便算了。”司马荀转身就走。 秋画屏想拽住他,却连衣角都没摸到:“哎!你跑什么啊!” 殿内传来声音:“画屏,进来。” “是。”秋画屏立刻恭顺地进了殿内,走到末席坐下。 这座殿内,除了主位的元良和末位的秋画屏,还有谢海月、齐江、白英三人,竟是聚齐了七位长老中的五位。 元良问:“刚才可是司马荀回来了?” 秋画屏立刻起身回答:“正是,我看他一脸怒容,不知又去哪里生气去了。” 元良笑道:“他那个火药脾气,不提也罢。”他抬手轻轻挠了下鬓角,就见广袖之中露出了一截浅色内衬,上面长尾鸟图案清晰可见。 司马荀去了长老院资料库,遣开了要来帮忙的小弟子,翻找起七年前纪无锋除名时的资料。 幸好资料都按时间摆好,司马荀很找到了记录。 ———— 九月二十日。 平允殿。 李冲长老主持。 事起双青坪,宗内弟子纪无锋无故杀人……应予除名。 …… 元良言,此人武功高强,然心性暴虐,实乃我宗门污点,务必除名。谢海月附议。 …… 白英言,需加以调查。 齐江言,其事乃宗门弟子自双青坪传回,事实清楚,影响极度恶劣,应即刻处理,保全宗门名誉。言毕,取飞鸽传书予众人阅。 司马荀赞同除名。 …… 葛易水未言。 长老院六人赞同,一人弃权,决定予以纪无锋除名之裁决。 王武巳时三刻记。 ———— 果然。 司马荀放下记录册,目光在几个人名上徘徊。 当年他怒气冲天,直接赞同了除名决定,现在回忆起来,除了白英和葛易水之外,当时的大长老李冲和元良、谢海月、齐江分明是抱团在一起的,你一言我一语地推动除名之事。可那是只是事发的第二天,双青坪血夜之事还未传至西岭,即便飞鸽传书也不应有那么快,他们居然就能推动此事。 司马荀又有点生气了,为什么自己这个脾气这么冲?要是当时多想一想……不过,就算他提出反对,也只是少数票,无法阻止纪无锋被除名。 至于现在,既然纪无锋没死,那自己就得分清黑白,让长老院真正庇护宗门弟子。 司马荀离开资料库,顺道威胁了小弟子不许把自己来过的事告诉任何人。 自己一个人调查多少有些困难,得找个帮手才行。 站在院内,司马荀摸着下巴思考。 元良、谢海月、齐江本就是一体的,不考虑。 白英现在天天围着元良转的那个狗样子,明摆着也不能信。 秋画屏,哼。 那不如去找葛易水,虽然是个蔫头蒜,但他和阚天易处的不错,应该可以相信。 司马荀看了眼正殿门前“平允殿”的匾额,转头向着葛易水的房间去了。 第28章 参赛 纪无锋睁开了眼。 眼前景物朦胧晃动, 聚聚合合间,终于凝聚成型,便看到陆容辛正坐在一旁, 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陆大夫。”纪无锋轻轻喊他。 陆容辛脸上表情明显放松了些:“感觉如何?” 纪无锋思考片刻:“全身无力,又冷又热。” 陆容辛给他又略略检查一番:“还好, 对你来说没什么大事。” “对我来说?” “你已经这样了,还能更坏吗?” 陆容辛端来水给纪无锋喝了两口,然后扶他倚靠着床头坐起来。 陆容辛:“一个好消息, 一个坏消息, 你先听哪个?” 纪无锋笑笑:“当然先听好消息。” “阚前辈说, 司马长老已经相信当年双青坪之事另有隐情,决定查找真相。” “那太好了。” “坏消息是, 你左臂的金凤兰芷镯被司马长老击中后, 出现一道裂纹, 这也是你此次蛊毒被引发的重要原因。”陆容辛面色严肃, “虽然目前又把它压制住了,但你今后要更加小心, 金凤兰芷镯对于噬蝶幼虫的束缚力已经减弱。” 纪无锋想扭头去看, 但身体无力,只能让头歪在一侧, 看到的便是左臂上还在浮动的黑纹。他轻声叫唤:“陆大夫, 快帮帮我, 我头歪掉了。” 陆容辛叹气, 帮他把头摆正。 纪无锋笑了:“没关系的,我以后注意便好。” “我可不太相信。” “那陆大夫要多看着我一点才好。” 陆容辛抬手想拍他, 停顿一下,又收回手, 转而在他手背上掐了一下:“罚你这次不听话。” 手背留下两个浅浅的指甲掐痕,但却不怎么疼。 纪无锋刚松了口气,就见陆容辛起身端了一碗黑漆漆散发着奇怪苦味的药汤。 陆容辛假笑:“小纪公子,该喝药了。” 纪无锋脸色一僵。 这时,杜致弱弱的声音从里侧传来:“那个,其实,我也醒了。” 陆容辛立刻干脆利落地把药灌进了纪无锋嘴里。 “咳咳……”纪无锋被呛地一阵猛咳。 “臭小子怎么了!”阚天易越窗而入。 第60章 被掀起的尘土一呛,纪无锋咳得更厉害了。 两刻钟后,终于安静。 杜致也喝了一碗药,恢复了力气就被阚天易扔下山去,让他去接应纪南北。而纪无锋除了有点喘,倒是可以自己行动了。 阚天易看着徒弟在屋里缓慢走动的样子,赞道:“不错,不错,论医术,徒弟媳妇你可比四诊堂这帮庸医强多了。” 纪无锋脑中“噌”一下,浑身抖了个激灵,他立刻看了眼陆容辛——除了低着头脸红倒没什么别的表现——对阚天易说:“师父,你别这么喊陆大夫。” “怎么不行?难道你俩不是这关系?” “陆大夫就是陆大夫,不是谁的……媳妇。”纪无锋强撑着镇定。 “要么说你这人没劲呢。行吧,不喊就不喊,听你的。”阚天易撇撇嘴,“你现在既能走动了,那就走吧,跟我一起找葛易水去。” “葛师伯?” “这些年我查到了些东西,都是他在帮我。” *** 葛易水正在看书,突然房门被大力推开,司马荀跨门而入,大步走了进来,却停了一下,又突然返了回去,关上了房门,而后再次走近书桌。 葛易水放下书,推了下眼镜,慢吞吞地问:“司马长老有何事?” 司马荀被他的语速逼地深吸了一口气,才说:“你对七年前纪无锋除名一事怎么看?” 葛易水又拿起书继续看:“没什么看法。” 司马荀:“你当时弃权,肯定是有所考量。” 葛易水抬眼,透过眼镜上方看向司马荀:“司马长老,纪无锋已经死了,现在又何必说这些?” 司马荀点点头:“果然,你对纪无锋除名一事抱有异议。” “司马长老今日很闲,不如早些去吃饭,能有些好菜。” “既然你觉得有问题,不如和我一起,把七年前的双青坪之事查清楚。” 葛易水又放下了书,还未说话,就听后窗户咣当一声,两人一同看去,阚天易正从窗户里钻进来,钻到一半,与二人对上了目光。 阚天易笑道:“真巧啊。” 司马荀皱眉:“你就不能老老实实走门吗?” 阚天易进了屋,拍拍衣服:“葛四都没说什么,你在这叨叨啥。” “不要叫我葛四。”葛易水慢吞吞道。 阚天易却又探身出去,和外面说了什么,随后就见陆容辛翻窗进来,两人又一起把纪无锋拉了进来。 司马荀看着三人,只觉得一股火气腾腾上窜。突然,他反应过来:“你们果然在一起调查!” 阚天易大方承认:“是啊。” 葛易水缓慢摇头:“没有。”他看看阚天易,才又点头说:“哦,是的。” 阚天易把葛易水拉起来拽到一边,小心地护着纪无锋坐下,葛易水沉默地站着。 纪无锋不好意思地说:“师伯,失礼了。” 葛易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啊”了一声,不急不慌地说:“你是纪无锋吧?活着呢?” 纪无锋靠着椅背,笑了一下:“挺好的,活着呢。” 葛易水微微一笑:“不错。” 纪无锋坐了葛易水的位子,葛易水安静地站着,阚天易给徒弟忙前忙后,陆容辛自然地寻了处椅子坐下。 司马荀闭上眼,深呼吸,压制住火气——好像只有他与这一片安宁格格不入。 阚天易直接坐了葛易水的书桌——葛易水只是把被他推开的书拿到了一旁——笑道:“司马长老,你来这里做什么?” 司马荀努力保持语气平静:“长老院七人,五人抱成一团,只剩我和葛易水,而你每次回宗门必定找他,我要想找人帮忙,只能来这里。” 葛易水点点头。 司马荀:“但我想你们一定已经查到了很多东西,所以现在请你们说一下,也避免我做无用功。” 阚天易直言说:“我这次找到了当年指认纪无锋不是锦绣山庄亲子的那个老太婆。” 司马荀立刻问:“人在哪?” 葛易水慢悠悠说:“可不能再去之前那处院子藏人了,你每次都去那,已经引起怀疑了。” 司马荀耐着性子听他说完,才说:“你你们还有个院子放证据?” 阚天易:“都是小事,不用在意。我们已经查到不少了,双青坪镇上有人说当晚看到一个少侠在镇中,对应服饰等特点,应该就是纪无锋,不过年头已久,怕是不能服众。对了,臭小子,你当时送你媳……送陆大夫来着对吧?” 纪无锋看向陆容辛:“是的,那天晚上陆大夫要赶路出诊,我去送他离开。” 司马荀和葛易水都跟着看过去。 葛易水拱了拱手:“可是陆神医?” 陆容辛起身:“正是在下。” 葛易水:“哦,久仰。”说完,葛易水又站那不动了。 阚天易继续说:“还有一些幸存者和锦绣山庄的老人,我都去一一问过,很多人对当年的事已经记不清了,不过这些都不是关键性的证据。那个老太婆,说她当年是因为儿子赌博欠了大笔的钱,才收了钱站出来指认,所以说赌博真不是东西,一点都不能沾,不过她丈夫、儿子都已经死了,对了,她丈夫对她也就一般,还拿过她嫁妆来着,去买什么丸来着?对了,我说我们可以养她,她就有点愿意和我过来作证……” 第61章 司马荀受不了了:“你能不能简单点一条条说清楚?” 阚天易挠挠头:“你听不明白吗?” 司马荀一字一句说:“请你说话有点条理。” 阚天易撇了下嘴:“那我就说简单点。锦绣山庄与哈克斯府的往来信件,应是有人伪造,我已经有了一点线索。哦,还有那个谁,三火堂的杨三宁,臭小子说他没死,跑到土门沟那成了个什么风魔,不过现在已经死了。当时去雷音谷的解差我也去找过,不过都说是意外死了,但是不是意外就不清楚了。那个屈月娇的毒啊,装药的那个盒子工艺很特别,可以再查查看……” 司马荀忍受着阚天易想到哪说到哪的叙述,终于得出结论:为了给徒弟洗清冤屈,这人七年来跑遍了大江南北,目前主要在做三件事—— 一是调查伪造的与哈克斯府往来的信件,已有线索指向京城; 二是追查装屈月娇药盒的来源,大约来自东洲地区; 三是在寻找归拢锦绣山庄的人,并找了一处僻静山头安置他们。 纪无锋没想到师父除了帮他查明真相,还帮他收拢家族旧人,一时间讷讷不知该说什么,红了眼眶。 司马荀拽着葛易水进一步整理线索头绪,比起阚天易的滔滔不绝,他觉得还是葛易水简洁明了的慢语速更容易接受。 纪无锋和阚天易聊起天来:“师父,你这次回宗门,除了把那位老妇人送来,还有什么事吗?”之前纪无锋只谈了自己的事,对阚天易的情况并不了解。 阚天易说:“这不是快要办新一届武林大会了,吕一平让我回来帮忙,挑几个看得过眼的去参会。” “今年办武林大会?不是五年一次吗?” “双青坪事后,中原武林受到重创,两年前尚未恢复过来,今年各门派都有意参赛,所以就准备办了。” “那宗门里打算如何挑选参会人选?” “先办一个比武大赛,优秀的之后再去参加武林大会的初选,初选通过的才能真正参加武林大会。” “这么复杂?” 阚天易呼撸了一下纪无锋的头:“其实以前也是这样,只不过大家都知道你厉害,给你直接发了参赛资格罢了。” 陆容辛开口道:“我收到了邀请函。” “武林大会的邀请函?” 陆容辛点头:“对,月前收到的,说是上次现场看诊的效果很好,所以这次又邀请我去。” 阚天易摸摸下巴:“别是有谁想看病,平日里找不到你吧?” 陆容辛:“反正都付我出诊费的,给谁看病都一样。不过现在还是以小纪公子的事为先。” 阚天易看向纪无锋:“你可要去武林大会?” 纪无锋看了下陆容辛,摇摇头:“我如今还是算了。” “但你不是要去殷城宋家?”阚天易说,“这次西岭地区的初选,就是在那举办。” 纪无锋:“武林大会的初选要在殷城宋家举办?” “对,所以我想,不如我给你安排个位置,正好也有些闲散名额,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进入宋府了。” 纪无锋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摩挲,片刻后,说:“好,那就拜托师父了。” 陆容辛皱眉。 纪无锋解释道:“若只是要入围初选,我不必动用内力就可以。” 陆容辛这才点头。 司马荀突然说:“阚天易,这七年你就只查到这些吗?” 阚天易大声说:“怎么了?这些还少吗!” 司马荀:“七年,这些算多吗?” 葛易水悠悠说:“因为他有一多半时间在迷路。” “……” 纪无锋咳嗽一声:“那什么,师父,还请为我安排一下,以刘八里的身份参赛吧。” 第29章 殷城 第二日, 归剑宗内人来人往,弟子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想要在即将开展的比武大会上崭露头角, 获得一张去往殷城英雄汇的通行证。 竞武场上,四块擂台全都开启, 有人正在做最后的清洁。旁边,参赛的和观赛的都聚成一团,熙熙攘攘, 外门弟子正使劲维持秩序。 “麻烦让一下……借过……让一让谢谢……” 杜致带着纪南北和秦泱泱来到了竞武场, 四下张望一番, 终于发现了在擂台另一边的陆容辛,他们喊了两声, 但这里人声太乱, 只能又挤进人群, 艰难穿过。 陆容辛站在擂台一角, 正在帮纪无锋缝补袖子上的一处破损。 纪无锋轻咳一声,陆容辛缝补的动作停了一下。 霺-菠-撿-米唐-阣-阣-看 陆容辛:“你保证, 不动用内力。” 纪无锋笑笑:“我保证。” “一点都不用。” “真的, 这种比赛用不到的。” 陆容辛给线打了个结,然后低下头去, 咬断了线。 纪无锋看着陆容辛露出的一截脖颈, 耳根发热, 目光飘忽, 这才发现了正挤过人群的杜致等人。 纪无锋凑近陆容辛,说:“来人了。” 气息吹过耳畔, 激起一阵战栗。陆容辛急忙退开两步,却撞在了其他人身上, 连忙回身道歉。 杜致叫着,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兴奋:“刘先生!陆大夫!” 纪南北和秦泱泱走在后面,秦泱泱也十分雀跃,她左看右看,嘴里还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 第62章 纪无锋拿起臂鞲佩戴:“你们都来了啊,秦姑娘没去商队吗?” 秦泱泱:“商队没有合适时间,我打算和你们一起去殷城,从那再绕一下去浩阳城。” 纪无锋:“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客船那边交代妥当了?” 纪南北:“都说好了,咱们就此下船,他们按计划开船走了。” 纪无锋:“好。”他戴臂鞲的动作有些不太熟练,陆容辛见他有点费劲,便自然地伸手去帮忙。 归剑宗的弟子们已经开始比试了,无门无派的闲散武林人士则要一个个报名。纪无锋随意找了一队站了过去,等轮到他时,才发现登记报名的人竟是孟志平。 孟志平和其他几个登记报名的人一样,坐在一张小桌后面,一个本、一支笔在进行记录。他头也没抬,声音毫无起伏地问:“姓名?年龄?籍贯?用什么兵器?” 纪无锋挨个回答:“刘八里,二十三岁,北域北石岗城人,用剑。” 孟志平一式两份地做好记录,微微抬头…… “是你!!!”孟志平一声怪叫,引来众人瞩目。 纪无锋这才发现,孟志平一直低着头,是因为脸上有一个鲜明的巴掌印。 孟志平气急败坏地冲四周喊:“看什么看!干自己的活!” 纪无锋:“可以把参赛证明给我了吗?” 孟志平立刻挂上了讨好的笑容:“是,是,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他低下头去继续填写容貌特征,却没能掩饰住低头那一瞬间的恶意。 纪无锋挑了下眉。 孟志平给证明盖上章,撕下其中一份,双手恭敬地递了过来:“这是参赛证明,请您拿好。” 结果证明,纪无锋看了一眼,却没离开。 “还有什么问题吗?” 纪无锋说:“为什么我的和其他人的不一样?” 这一句话立刻让孟志平额头冒出冷汗,他急忙说:“怎么会呢,都是一样的。” “别人的都是楷体字,轮到我的为何就是行书了?” “哈哈,您多心了,”孟志平笑着说,“这都没关系的。” 后面排队的人出声道:“好了吗?该到我了吧?” 孟志平:“没问题的,下一位!” 纪无锋慢慢走到一边,等到下一个人拿着证明过来时,他拦了一下:“这位兄台,能否看看你的参赛证明?” 那人狐疑地看了眼纪无锋,见他容貌清丽端正,这才把手里的证明给他看。 纪无锋依次看了四五人,这才确定,只有自己的证明后半部分用了行书。 还没老实吗? 看着已经穿上普通弟子服的孟志平,纪无锋拿着参赛证明直接去了擂台。 当看到自己对手的那一刻,纪无锋明白了那份证明是怎么回事——其他零散武林人士的对手都是些普通武林人士,或者归剑宗的外门弟子、普通内门弟子,而自己,对上的则是沐阳峰的四弟子,于宁。 纪无锋轻轻“啊”了一声,是我的小师侄呢。 擂台旁,一片加油助威之声。 秦泱泱不得不提高声音问:“这个于宁很有名吗?为什么大家都在为他加油?” 旁边一个归剑宗弟子本来十分不满,但转过头来见说话的是一位姑娘,便不由放缓了语气:“于师兄可是我们归剑宗沐阳峰的四弟子,是和流天峰的方渐知师兄、青古峰的楚云师姐并称为‘归剑三星’的新一代杰出弟子!” 秦泱泱情绪低落下来:“他这么厉害吗?” 杜致却说:“没关系,刘先生很厉害的,肯定能赢。” 秦泱泱:“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么厉害的弟子,长相居然这么普通……” 杜致:“……” 比赛开始了。 纪无锋和于宁都规矩地行了个礼。 于宁:“阁下请。” 纪无锋笑了:“你先请,我不欺负小孩。” 已经十九岁的于宁眼角一抽:“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罢,剑起风锐,一招向阳花木长贯而至。纪无锋不躲不闪,直接迎上,一剑挑去,直击于宁左侧一处细小破绽,径直破了攻势。于宁刚要转招再起,纪无锋却一拳袭来,破了他的起手,再一剑点来,于宁眼前一阵白光,反应过来时,剑尖已抵在了他额头正中间。 纪无锋仅用三招,于宁落败。 擂台四周一片寂静。 结束了登记工作的孟志平也在人群中,见于宁输了,他正想悄声离开,不想擂台上纪无锋突然一眼看来,眼神如刀直刺孟志平心中,他一个恍惚,竟一下子坐倒在地。 裁判这时才反应过来,高声宣布:“北域刘八里,胜。” “太棒啦!”秦泱泱鼓起掌来。 陆容辛、纪南北也跟着鼓掌,杜致满目崇拜地看着擂台上的纪无锋。 纪无锋走下擂台,对陆容辛微笑着说:“不用内力,说到做到。” 陆容辛眼睛往擂台上一瞥:“那也把小孩打击得不轻。” 纪无锋回头,就见于宁还站在擂台上,恍然失神。 “其实,我已经手下留情了。”纪无锋凑过去偷偷说。 陆容辛无奈看他:“知道了。” 在一众人目光的注视下,纪无锋一行去到场边休息,等待下一场比试的到来。 第63章 很快,整个赛场都在低声议论“刘八里”到底是何方神圣。 “听说他出自北域洪苍门。” “我打听到了,他在北石岗城群英会得了第二。” “不是吧?他这么厉害了只得第二?” “第一肯定非常非常厉害了!” “我知道,青鸾阁之前发过榜,是‘郭门九节王’郭宏久得了第一。” “天啊,郭大侠真乃武林高人!” …… 又轮到纪无锋上场了。 第一次,他两招获胜。 第二次,对方见对手是他,直接跳下擂台弃权。 第三次,他一招挑飞对方。 天色渐晚,纪无锋却丝毫未见疲态。 最终的比拼将在明天举办,选出三十个去殷城参加武林大会初选名额。纪无锋听到一阵独特的鸟叫后,让他人先走,独自走到一片树林中,发现阚天易正鬼鬼祟祟躲在那里等他。 阚天易蹲在树上,两手各拿一枝树枝,遮挡自己:“臭小子,今天怎么样?” 纪无锋恭敬站着,仰头说:“师父,一切顺利。” 阚天易跳下树来:“顺利?我分明听说有人给你使绊子了。是谁,说出来师父给你报仇。” 纪无锋好笑道:“倒也不用,我想他现在应该对我十分惧怕了。不过,还是得请师父出手,好好整治一下宗门中滥用手中权力的风气。” 纪无锋把事情简单一说,阚天易冷笑起来:“又是孟志平?我看他真是不知道想怎么死。你且放心,这次我直接去找他舅舅李向意,我倒要看看,律法堂堂主要怎么处理他这个外甥。” 阚天易把手中树枝塞进纪无锋手中,嘱咐他“早点休息,明日再来”后,迅速消失不见了。 纪无锋看着手中树枝摇摇头,扔进草丛里,下山去了。 待到天色再亮,纪无锋毫无疑问地获得了通往殷城的通行令,并得知所有人将在两日后一起乘坐归剑宗的船出发。 看着手里那块刻着“西岭归剑”的通行令,纪无锋面无表情。 他会把当年之事都查清楚。 *** 殷城,地势平坦,物厚民丰。 宽阔的码头上,一艘大船降下船帆,随着船工的号子逐渐靠岸。 纪无锋随着一众归剑宗弟子下了船。 陆容辛等人则作为普通乘客,从船的另一边下船。 两人遥遥相望,互视一笑。 吕一平作为掌门,带队前往宋府,同行的还有长老院的谢海月、流天峰峰主李适原。一众弟子统一穿着新制的海青色弟子服,唯二人穿着便服,其一是纪无锋,另一是名叫唐春的少年。 纪无锋走在队伍最后,却与前方归剑宗弟子一般,腰背挺直,目不斜视。倒是他旁边的唐春,左瞧右看,一副少年人的好奇心性。 众人浩浩荡荡穿过殷城主街,往来群众纷纷议论。 邹元抱着个烤猪蹄,在街边大口啃咬着,看见归剑宗人时,心里默默赞叹,不愧是西岭大宗,这气势瞧起来就与旁的门派不一样。 因为衣着不同,他特意看了看唐春和纪无锋,却突然之间愣住,继而盯着纪无锋不放。 感受到一道强烈的目光,纪无锋偏头看去,和邹元的目光对上。 邹元似是骂了句什么,手里的烤猪蹄差点掉地,手忙脚乱地抱住食物。 纪无锋心里疑惑,这人是谁? 邹元却是一句句国粹在心里不停冒出——这人怎么和阁主给他的画像有点像啊!再看,更像了啊!但这人分明是个右撇子,与阁主交代他的左撇子特征不符…… 不管了!邹元从旁边小摊顺了张油纸,把猪蹄草草包了,塞进怀中。机不可失,他必须得跟上去看看。 待主街人群散去,陆容辛、纪南北、杜致和秦泱泱才出现在主街上,杜致牵着马,几人略一商量,走进了刚才邹元所站位置对面的客栈。 虽不是饭点,但客栈内人却不少,几人定了房间,各去休息。 与此同时,一身白衣的庚申满法从二楼楼梯走下,与他们擦身而过。庚申满法鼻尖耸动,看向陆容辛,但不等陆容辛有所察觉,就大步离开。 这时,又一队人马从主街那头走了过来,皆是凤鸟抹额,轻紫罗衫,手捧玉盒,为首一人脚踩翘头履,每走一步皆印下流金祥云,之引得围观群众一阵惊呼,更有甚者跪地叩首,口呼“炀和圣宫,万寿恒昌”。 庚申满法走出客栈大门,满意地看着人们逐渐向宋府汇去,露出笑容:“看起来会很有意思呢。” 第30章 酒宴 纪无锋跟着队伍, 穿过街巷,逐渐往北去,路上还和其他人马汇合, 一群人浩浩荡荡,到了城北的宋府。 宋府说是一座府邸, 不如说是一片大型院落。它占地宽广,囊括了殷城城北一半的土地,仅对街的大门就有三道, 小门更是多达十二道。 宋府门口, 熙熙攘攘, 人声鼎沸。 吕一平喝令弟子排成两列,等了片刻才轮到他们进入。 “西岭归剑宗——吕掌门到!” 宋府家主宋俊波在门口迎接:“吕掌门!多年未见啊!” “宋家主, 终于又见面了, 风采依旧啊。”吕一平上前, 满脸笑意。 宋俊波说:“谢长老, 还有李峰主,怎么不见阚大侠?” 第64章 吕一平:“哈哈, 这个, 阚师叔主持了宗门弟子选拔后又不知去了哪里。”话是这样说,脑中想起的却是阚天易离开去京城前, 对自己和李适原又是威胁又是利诱的, 让自己二人保守秘密。 纪无锋随着队伍进入宋府, 在管家的安排下, 由小厮领着去往休息的院子,余光中一个英朗身形来到前院, 高声叫着“吕伯父”,他拇指一缩—— 这声音, 分明就是宋义。 果然,纪无锋转头看去,就见宋义正与吕一平相谈甚欢。 宋义头戴玉璧云纹金冠,一身耀黑金丝锦袍,衣袖边赫然绣着一圈长尾鸟图案,气宇昂然,一副端方君子模样。 身旁唐春突然开口道:“那位就是‘月桥公子’宋义吧?” “月桥公子?”纪无锋问。 唐春见他不知道,立刻兴致高昂:“这你都不知道?我和你说啊,就是前年正月十五那天,城里正在办灯会,宋义和林府小姐林元香一起赏灯,路过浮月桥时,恰巧下起大雪,林小姐的花灯不小心掉落河中,宋义飞身救灯,就见他玄色大氅如飞鹏展翅,剑挑宝盖,脚踏河面,人灯腾起,再回桥面时雪飘人落,仿若谪仙……” 唐春滔滔不绝地讲着,越讲越有说书的味道,纪无锋心想,什么“仿若谪仙”,只怕这是宋义写了段子请人讲的,倒是一如既往的爱面子。 一队人过了道八角门,向着客房方向走去。 “从那之后,宋义‘月桥公子’的名声就叫响了。”说完,他心满意足地看了眼纪无锋,“关于宋府,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纪无锋立刻“惊喜非常”,拱手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在下这是第一次离开北域,处处都陌生得很,生怕犯了什么忌讳,还得请唐少侠多多指点。” 唐春十分受用,拍拍胸脯道:“嗨,我这人吧,武功不一定好,但消息十分灵通,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 纪无锋随杆而上:“这次武林大会可有什么内幕消息?” 唐春瞪大了眼,立刻压低声音:“这种事情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 纪无锋也压低声音:“不能说吗?” 唐春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你还真是什么也不知道,这种事算是公开的秘密了。” 他瞧了眼前面的人似是没注意他们,便招招手,示意纪无锋靠近,凑到他耳边说:“听说,这次初选一共要赛出八人去双青坪,但已经内定了五人,剩下的三个名额才是咱们要争取的。” “消息保真吗?” “千真万确!”看着纪无锋怀疑的眼神,唐春咬了咬牙,“我亲姐嫁的是宋府二管家,他亲口说的。” 纪无锋一脸敬佩,唐春扬眉吐气。 “那住在这宋府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宋府也算是江湖世家,这方面讲究到不太多,”唐春笑道,“况且咱们居住之处与主院相隔甚远,不必担心。” “那就好,对了,你可知那位‘月桥公子’居于何处?” “怎么?你还想去拜访不成?” 纪无锋看着院内廊亭错落,百花争艳,来往仆从干练有素,唇角微扬:“是啊,慕名已久,盼见真颜。” 唐春奇怪地看着纪无锋,这人说着慕名已久,却不知道宋义有月桥公子的称号,真是奇怪。但这个念头也就一闪而过,他想了想说:“我姐曾经提过,宋家一共四位公子,除了二公子长居京城,其余三人都在府内居住,他是最小的那位,颇受宠爱,好像是在……栖云居?” “栖云居啊,想来是座环境优雅的院落了。” 纪无锋面上带笑,眼中却毫无笑意——曾经宋义的居所名为“雅云居”,而自己在锦绣山庄的居所名为“栖凤居”,没想到,他会把院子的名字改了。 一队人到了客房,两两一间,纪无锋和唐春分到一处。 进了客房,却见是一间小厅,左右各一卧室,纪无锋便说:“唐少侠,你先选吧。” 唐春左右看看,说:“我都无所谓的,我姐知道我来,已经提前给我传信,叫我去家里住,你随意就好。” 纪无锋点点头,进了左侧卧室,刚打开包袱,果然见一小厮前来,和唐春说了几句话,唐春便打了个招呼走了。 收拾好简单的行李,纪无锋在客房内四下转了转,各处布置实在简单,只十几步就在屋里绕了一圈。纪无锋在小厅里坐下,抬手拿起空空的茶壶,再见院里亮个小厮在各屋间往来送水,不禁笑了起来。回想起他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到宋府,住的是单独的院落,单独一间洗浴室就比这里大一倍以上,更不提时时的热茶点心、十余名仆从的侍候。 “老爷,给您添水。”一个脸有雀斑的小厮拎着大壶进来。 纪无锋放下茶壶:“麻烦了。” 小厮给茶壶添了水,又去纪无锋屋内给脸盆中加了水,回到小厅,目光一扫,问:“请问,住在这里的另一位……?” 纪无锋笑着说:“哦,他这几日并不住这里,你们不用在意。” “是,小的明白了。”小厮躬了躬身,离开了房间。 纪无锋看着小厮的背影,皱了皱眉——这个小厮,看起来有些功夫底子。 一番休整,待到晚间,众人纷纷前往齐华院,参加宋府举办的接风宴。 第65章 此院极为宽阔,中央摆放着一张大桌,其余一张张小桌摆在四周,灯架上挂着的六角如意灯将院内照得辉煌,纪无锋挑了处明显都是无门无派的零散江湖人的桌前坐下。 不多时,各派掌门一同前来,一行人最后,是穿着一身白衣的陆容辛。 灯光下,陆容辛白衣上的银枝暗纹显出淡淡光华,最外一层轻纱,随着走动间的韵律和发丝一同摇曳。纪无锋本来在桌面不停轻点的手指停下了动作,专注地看着陆容辛走向中央,被侍女引着落座。 陆容辛坐下后,抬目扫视,在纪无锋的方向略停留一瞬,移开了目光。 纪无锋看看自己一身褐色布艺,摸了摸鼻子。 果子蜜饯、腊味酒水逐一摆上,纪无锋身旁一人已经迫不及待地饮了一杯,这时才见宋俊波和宋义一同迎着一位紫衫青年进来。 喝酒的侠士咂了咂嘴说:“真没想到,炀和宫居然派人来了。” 向中央看去,就见几位掌门纷纷起身相迎,陆容辛也与其客套依据,而后众人落座,紫衫青年竟坐于尊客之位。 宋俊波起身举杯:“诸位,今日群贤毕至,济济一堂,宋某不胜荣幸,感怀颇深。想我武林,七年前惨遭浩劫,俊杰英才一夕陨去,各门各派损耗极大,武林之源几近枯竭,以中原受损最为严重,四归门、圆川派等门派消亡,雁驰宗、拥星派等门派解散,其余门派也各有损耗。” 说到此处,院中人皆是情绪低沉,宋义更是满脸悲戚。 “但是,我们已经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刻。众民安来春可期,世情繁盛必有时。我们江湖人士从不畏难,我们保持定力,保持耐心,经过七年休养,终于重振武林雄风,今年,我们将再次掀起江湖盛事,重启武林大会。” “天涯咫尺,相聚于此。今夜我们共饮此酒,预祝武林大会初选圆满成功!” 众人一齐举杯:“好!” 酒味辛辣,酒意远冲。 纪无锋忍不住咳了起来。 旁边的人纷纷笑起来,纪无锋摆摆手,苦笑道:“实在是不胜酒力。” 宋俊波又斟满酒,第二次举杯:“给大家介绍一下……”他一一将来参赛的各个门派和各位掌门进行了介绍。 “下面这位,相信大家都久仰大名,”宋俊波指向陆容辛,“号称‘一言君’的陆容辛陆神医。” 陆容辛起身,点头,坐下,一言未发。 旁边是人说“哼,就他高冷。” 纪无锋瞥了他一眼。 宋俊波笑得极为开心:“最后,是炀和宫的百泉道长,您能来鄙府,蓬荜生辉,不胜荣幸。” 那位紫衫青年矜持地点了下头,同样一言未发。 旁边的人说:“炀和宫的道士啊,真有那派头。” 纪无锋扭头看他,那人还笑,纪无锋在心里默默记上一笔。 又一轮酒后,宴席正式开始。 纪无锋少饮半盏便不再端杯,只是吃菜,同桌之人却没有同他一样的,皆是畅饮不断,桌上酒水很快便见底了。 “再来好酒!” 小厮立刻端来酒坛,纪无锋侧头一看,便是白日里那位雀斑小伙。 纪无锋微微蹙眉,而后说:“这位小哥,烦请给我倒杯茶来。” 雀斑小厮应了一声,返身去取茶,纪无锋看了他一会儿,果然,在一众小厮侍女中,虽然他努力隐藏得很好,但仍可以看出身怀武功的痕迹。 一个会武功的小厮? 茶水端来,纪无锋倒出一杯,轻轻一嗅,便来回把玩杯子,看水面晃动,腾出袅袅蒸汽。他侧看四周,凝神不语,端起茶杯,却借机将茶水倾倒在地。 过了片刻,当小厮再次来添酒时,纪无锋已经眼神朦胧。 小厮走到他身边询问:“这位侠士可要去休息?” 纪无锋反应慢了半拍,点了下头。 “小的带您回去吧。”说着,小厮把纪无锋扶了起来,纪无锋便乖乖跟着小厮走了。 离开齐华院,便没了喧闹,也没了灯火通明,小厮领着纪无锋走上了一条小路,逐渐到了一处无人的花园。 此时的小厮已经不再是一副低头哈腰的模样,他把纪无锋领到一处假山之后的隐蔽处,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自什么地方?” 纪无锋半眯着眼,过了片刻,才说:“刘八里,来自北石岗城。” 小厮挠头:“刘八里?唔,北石岗城群英会那个?” 想了想,小厮伸手入怀,要掏出什么东西,电光石火间,纪无锋手如鹰爪,一把擒住小厮,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直接按到在地。 “啊啊疼疼疼疼!”小厮一阵喊叫。 “闭嘴。” 什么东西抵住了脖子,小厮立刻不敢出声了。 纪无锋眯着眼,问他:“你是谁?在我茶水中下药目的何在?” 小厮浑身僵了一下,他颤巍巍地说:“你,你没喝那茶吗?” “药味扑鼻,如何下咽?” “不可能,我……那药香清雅,入口甘甜,与茶水……” “你若用别的,我怕是发现不了,但你用这‘平沙松杉’,我倒要问问,你是从何处得来这锦绣山庄独门秘药的?” 第31章 解药 “锦绣山庄?!”小厮的声音里充满诧异, “不可能,这是我们阁里……” 第66章 纪无锋立刻说:“阁里?你不是宋府的人吗?” 小厮:“不是不是,我不是宋府的, 刘大侠你高抬贵手,我真的只是想问你点事情, 怕你不说实话,才给你用了点药。” 脖颈间的力度加大,小厮“哎哎”叫唤, 忙说:“松手, 大侠松手, 我肯定不跑,我还得找你问点事呢!” 纪无锋收回了利器, 松开了手, 让小厮从地上爬起来, 却在他起身的时候又捏住了他的肩。 “疼!疼!”小厮歪着身子, 皱着脸叫道。 纪无锋:“说吧,谁派你来的?无心阁?溟夜阁?” “青鸾阁!我是青鸾阁的人!” 青鸾阁?纪无锋探了探小厮的内劲, 见他确实内力不丰, 这才松开手。 揉着肩膀,小厮“嘶嘶”两声, 一抬头, 就见纪无锋冷冷看着自己, 不禁咽了下口水。 小厮忙说:“不是, 刘大侠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也就轻功能拿得出手, 人家看不上我的,我也就能跑个腿探个消息。”说着, 他取出一份画像,打开来给纪无锋看。“刘大侠,你看,画像上这人是不是你?” 纪无锋让他把画像往亮处举了举,眯起眼一看,心中不禁一震——这画像,分明就是他十八岁的样子。但他面上不动声色,眯着眼看了半天,看的那小厮都忍不住说:“刘大侠,虽然你和这画像上是有一点点不一样,但你看这眉眼,这嘴,这下巴,还有……” “恩,”纪无锋这才说,“是有点像。” 小厮高兴道:“对吧。” 然后他又有点不确定地问:“是你吗?” 纪无锋摇摇头,指着画像说:“你看,我脸型比他要略方一点,眼睛也没他那么大,还有耳朵,你看我耳廓这里是有弯折的,他没有。” 小厮对比着反复看了半天,越看越纠结。 纪无锋:“所以说,我只是恰好长得比较像罢了。” 小厮收起画像,却仍是满脸不甘。 “好了,画像的事说清楚了,”纪无锋掸掸衣袖,活动了一下手指,“现在把平沙松杉的事交代一下吧。” “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平沙松杉’,我这个药是我们阁里的‘观蕉红’,没有副作用,就只是……” 突然,一阵疾风自空中掠过,纪无锋拽着小厮迅速贴近山石隐蔽,就见一道白色人影自空中驰过,身影灵动似飞燕,身法步伐竟不是纪无锋所知任何一种。 小厮赞道:“好俊的身法!” 纪无锋却一掌拍在小厮胸口,小厮吃痛,纪无锋趁机在其口中塞入一粒小药丸,不等小厮吐出,那小药丸就化作一股水,纪无锋再一捏住小厮下巴,向上一抬,药水便顺势流入腹中,只剩小厮瞪眼蹬腿,满嘴苦味。 纪无锋松了手,小厮抠了下嗓子哑,却只是干呕,便声音嘶哑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当然是好东西,你且慢慢品味,明日卯时前记得去我住处找我。”纪无锋拍了下小厮的肩,立即返身——也不知刚刚那道不明身影去了哪里,若是伤到陆容辛就遭了。 不等小厮再说话,纪无锋便施展轻功,步法轻灵,几下纵跃便不见了身影。 小厮神情茫然地自言自语:“我刚刚好像看到了‘连波万里’的步法,该不会是眼花了吧……”他搓搓脸,摇摇头,努力提起精神,脸上的雀斑和鼻头的皮质物被蹭了下来,分明就是偷偷潜入宋府的邹元。 纪无锋不过几息时间便回到齐华院外,他四下探查一番,没有发现白衣人的身影,再看陆容辛好好地坐在那里吃饭,便回了座位。 同桌之人已有昏昏欲醉之势,也不知是对明天的比试信心十足还是彻底放弃。纪无锋看看茶杯里凉透的茶,轻轻一抖,将掺了药的茶水泼去地上。 此时,陆容辛擦了擦嘴,起身向宋家父子和几位掌门辞别。纪无锋看到后,立刻起身。 旁边的人晕乎乎地拽住他:“唉?你怎么又要走?” 纪无锋捏住他手,让他松开自己的袖子,说:“不知为何闹肚子。” 不管身后几个酒鬼再说什么,纪无锋急忙追了出去。 “陆大夫!” 陆容辛停住脚步,回头,挥手让他身前打灯笼的小厮去远一些。 陆容辛微微一笑:“刚才怎么不见你?” 纪无锋也笑了:“刚才遇到一个不听话的小厮,出手小小教训了一下。你今晚住在何处?” “我回客栈去,明日要用的物品都在那里。” “也好,可有人送你回去?” “宋家主安排了马车。” 纪无锋点点头:“他们面子上一贯是做得不错的。” 陆容辛笑了下,而后神情严肃道:“你自己在这里,万事小心,以保全自己为主。” “知道,”纪无锋听他所言,眉眼都柔和起来,“明天比完,我便去找你,有些事明日要和你说。” 陆容辛微微歪了歪头,一缕发丝滑落,飘飘荡荡。 纪无锋心里仿佛被挠了一下,痒痒的,连忙说:“明日再说,赶紧回去休息吧。” 目送着陆容辛离开,纪无锋才揉了揉胸口。 刚才真的很痒。 待到夜深,纪无锋换了身黑衣,在宋府内四下走动查看,发现格局与曾经并无变化,只是添了很多巡逻的护卫。但宋义所住栖云居外却有至少两名武功高强之人把守,院墙上还设置了机关,纪无锋观望一番,决定还是不要打草惊蛇。 第67章 回到客房,纪无锋简单洗漱一下便睡去了,直到感觉有人打开了他的房门。 瞬间睁眼,纪无锋便握住身侧铁剑,寒光乍现的瞬间,来人急忙出声:“别!是我!” 是那个小厮。 纪无锋松了口气,收回了剑。 见窗外已然有蒙蒙微光,纪无锋问:“几时了?” “寅时六刻。” “你倒是来挺早。” 邹元站在那里十分拘束:“刘大侠,我真的没有恶意,你行行好,把解药给我吧。” “哦?解药?”纪无锋披上外衣,半眯着眼看他片刻,见他虽然还是昨日那身装扮,但脸上没有雀斑,鼻翼也收拢了些,没说别的什么,只是问,“你有什么症状?” “我一直心跳加速,头晕耳鸣,还流鼻血。”邹元微微撇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纪无锋,“求求你了。” 纪无锋坐了下来,拎起水壶,却轻飘飘的:“唉,早上起来连水都没的喝啊。” “我去打水!”邹元立刻蹦起来,冲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拎着一大壶热水回来,不仅给水壶里添了水,还在脸盆中兑上了温水:“刘大侠,您请,您请。” 纪无锋悠哉地喝了水,又洗漱一番,等的邹元心急如焚却不敢催促。终于,纪无锋再次坐下,邹元就迫不及待地说:“刘大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保证句句属实,只要你给我解药。” 纪无锋问:“你们那个什么红的药……” “观蕉红。”邹元立刻说。 “你知道配方吗?” “这个还真不知道。” 纪无锋点点头。他实在怀疑这“观蕉红”就是他们锦绣山庄的“平沙松杉”,两者都是无毒害的使人放松神经的药物,可以令人吐露真言——他小时候可尝试过这药的厉害,真是把自己做的事一一倒个干净。 纪无锋:“那么,你为什么要查找画像上的人?” 邹元:“具体我也不清楚,这是阁主交给我的任务,而且从我入阁开始,就只有这一项任务。我真怕我完不成,就只能一辈子做这一件事,所以昨天见到您才那么激动,手段就有点……” 纪无锋:“画像上是谁?” 邹元:“虽然阁主没说过,但我这几年四下查找倒是知道,这人是以前锦绣山庄的二公子纪无锋。” 纪无锋点头,继续问:“你们阁主是谁?” 邹元皱起脸来:“刘大侠,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真的,我只见过阁主一次,只知道他坐着轮椅,不良于行。” 纪无锋摇摇头。 邹元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 纪无锋:“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你们阁主只让你做这一件事了。” “为什么?” “你只是吃了我一点药,就这样禁不住,把你知道的都说了,若是让你做别的什么,怕是都早早泄露消息,一事无成吧。” 就见邹元的脸逐渐红了起来,他不服气道:“那是因为刘大侠你问的都不是什么保密的事,我这才说的。” “那什么不能说?” 邹元吭哧半天,才说:“不能说的当然不能说出来。对了,我倒要问问你,你可是会‘连波万里’?” 纪无锋手指轻轻一缩——连波万里是他十几岁时独创的轻功,功法只告诉过师父和家人,而师父并不用这轻功,江湖上应是无人知晓才对——问他:“什么连波万里?一处湖水景观吗?” “轻功,你所用的轻功不是这个吗?” “哦,我所学轻功名为‘逐电功法’。” 邹元皱眉:“没听说过啊。” 纪无锋笑着说:“没听过也正常,我们小门小派的,倒是你说的那个‘连波万里’,我十分好奇呢。” “你不知道也正常,这是我们青鸾阁里的轻功,是只有轻功高手才能学的高级功法。” “哦。”纪无锋不动声色,心里却泛起涟漪——他的画像,相似的药,一样的轻功,看来青鸾阁阁主怕是与锦绣山庄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论是敌是友,日后都要去探一探才是。 邹元见纪无锋不再说话,终于忍不住了:“刘大侠,你还有问题吗?能把解药给我了吗?” “最后一个问题。” “好,你说。” “你叫什么名字?” “……邹元。” 纪无锋点点头,起身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瓶,在邹元期盼的目光中倒出一粒小小的药粒,递给邹元。 邹元闻了闻,又抬眼看了看纪无锋,这才张嘴吃了下去。 “这味道怎么和昨晚一样?” “啊,忘了告诉你了,”纪无锋笑道,“我这药乃是连花谷药仙第五十六传人毒独子所制,必须先连服七天毒药,然后再连吃三天解药,方可解毒。” 邹元一脸的不可置信。 纪无锋拍拍他的肩膀:“邹元是吧?这几天老实点,不然小心我不给你药,到时候你可就要暴毙而亡了。” *** 天空明亮,阳光明媚。 纪无锋顺着指引来到演武场,这里已经搭起了两座比武擂台,旁边是供人休息的凉棚,再向外则拉起了界线,前来观赛的人不得进入界线之内,以免影响比赛。 纪无锋排着队抽了签,拿着写有“第七号”的红头竹签去了东侧擂台,进到凉棚里安静地等待上场,与周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人们不太一样。 第68章 “刘先生!” 纪无锋顺声看去,就见杜致在界线外向他招手,旁边是笑眯眯的纪南北和左顾右看的秦泱泱。 纪无锋向他们招招手,杜致高兴地跳了一下。 这孩子还真是活泼多了,纪无锋失笑。 很快,宋俊波来到现场,宣布比赛开始。 就见四名选手各自走上两个擂台,很快便剑光刀影交缠起来。纪无锋观察赛况,果然,这里的平均水平要高一些,打斗中没有非常明显的破绽了。再看另一侧的凉棚,宋义站在其中,一身京红劲装,白色束腰,腰间还配了块白玉,格外显眼。 纪无锋收回目光,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宋义那身衣服的样式,真是眼熟啊,和自己以前的样子很像呢。 裁判高声喊道:“红台二号胜!” 纪无锋再看向擂台,刚刚比斗的两人已经下场,三号、四号登上了擂台,很快就要到他了。 那么,这次拿第几名好呢? 第32章 发簪 “红台七号、八号上场!” 随着裁判的高声呼喊, 纪无锋发尾轻晃,持剑上台。 而同时,蓝台那边传来一阵欢呼, 原来是宋义也登上了擂台。 纪无锋只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转而向自己的八号对手认真行礼, 两人互报姓名后,各自出剑,对起招来。 比起红台上两人平平无奇的比斗, 蓝台上的宋义显然更惹人瞩目。 秦泱泱的目光就焦灼在了那边。 宋义红衣飞扬, 剑闪银光, 腾挪间鹰飞虎步,招式连贯, 自在从容。 “啊, 月桥公子当真飘逸潇洒。”秦泱泱脸色微红, 捧着脸, 陶醉地说。 不止是她,周围很多人都在赞叹。 “宋义当真是武功高强, 一表人才啊。” “宋家真不错, 文有二公子,武有四公子, 大公子继承家业, 三公子在外赚钱, 我看这宋老爷后半辈子可以高枕无忧了。” “若是我能嫁给宋义……” 秦泱泱立刻回头看去, 却是几个小姑娘在一起娇羞闲话,止不住开口说:“宋义肯定是会娶林小姐的, 你们就不要肖想了。” 杜致有些不悦,扭开头去, 只专心看纪无锋的比赛——纪无锋已将对手逼至擂台边缘,不过两招,对手避无可避,只得跳下擂台,乖乖认输。 “赢了。”杜致激动地握了下拳。 秦泱泱看了回来,正好纪无锋垂首收剑,他手指依次抓握剑柄又松开,一身布衣却掩不住举止间的自在风流,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直接穿透了秦泱泱的心。呆愣片刻,再看向宋义,秦泱泱不知为何觉得有点不够……有滋味。 “唉,”秦泱泱捂住眼睛,“糟糕了,以后我可要如何找夫君啊。” 纪无锋轻松赢得今日比赛,在一旁换了明日赛程的个人名牌,便准备离开赛场。 此时众人一阵热烈欢呼,纪无锋回头看去,宋义一个鹞子翻身,剑锋天降,抵住了对手颈侧。 “宋公子赢了!” 一片沸腾中,纪无锋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花哨。” 宋义突然有所感觉,举目四望,一片欢呼雀跃之中,有个褐色的身影背向而行,离开了演武场。 *** 殷城最大的医馆外,一排长桌沿着街道排开,城内大小医馆的医生和附近的大夫都集聚在此,为百姓义诊。 陆容辛也在这里,他要先义诊两天,最后决赛当日才会去宋府里坐诊。 他坐在一张长桌之后,为一位老者看了病后,竟歇了下来,无人再来找他诊脉。再看四周,也是如此,看病的人寥寥无几,街上更是没什么行人,十分空旷。 陆容辛心下奇怪,向旁边的老大夫打听:“请问,殷城百姓是不知此地有义诊吗?” 老大夫摸了摸胡子,摇着头说:“你是外地来的吧?” 陆容辛点头:“正是。” 老大夫叹气:“你有所不知,近半年来殷城的医馆已经关了两家了,就是因为无人看病。” “这是为何?此地居民身体如此康健?” 这时,陆容辛另一边的年轻大夫气愤道:“哪里是居民康健,分明是装神弄鬼害人性命。” “莫要乱说!”老大夫急忙制止。 陆容辛问:“究竟发生何事?” “他们敢做,咱们还不敢说吗?”年轻大夫深深吸了口气,“半年前,城外建起一座炀和神君殿,起初只是座普通神殿,百姓去求个平安福这种,后来他们开始施粥,这也是好事,但他们却借着施粥的机会蛊惑百姓,让他们信奉炀和神君,还发一些健体丹丸,现在,百姓都相信只要心诚,吃他们的丹丸,就算生病也可以自行康复。” 陆容辛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有病不治,难道找死吗?” 年起大夫拍了下大腿:“可不就是说,但是,唉……” 老大夫也是里连连叹气。 就在这时,纪无锋从街上走了过来。 “陆大夫!” 这一声呼喊,义诊的大夫们都向街头看去,纪无锋提着一个篮子,一边向着诸位大夫点头示意,一边急忙忙地向着陆容辛跑了过来。 他停在陆容辛所在长桌对面,把篮子放在桌上,掀开盖住篮子的布巾,从里面取出一匣子糕点:“陆大夫,你看,这是嘉禾糕铺的点心,不太甜,但很好吃,你快尝尝。” 第69章 年轻大夫说:“嘉禾糕铺?他家点心很抢手,可不好买到呢。” 纪无锋说:“我托人昨日就去预定了,今日这才能顺利买到。” 陆容辛看着纪无锋亮晶晶的眼神,不自觉露出笑意,说:“我刚刚给人看诊,还未洗手,你等我片刻。” 说着陆容辛站了起来,刚想要去医馆内借水,纪无锋就从篮子里拿出一张油纸,隔着纸捏住一块点心,送到陆容辛手上:“我想到你不方便洗手,特意多要了两张纸,给你包着吃。” 陆容辛小小咬了一口,味道清淡,一股浓浓的米香在嘴里留存,实在好吃。 “好吃吗?”纪无略凑上来,小心地问。 陆容辛点头:“好吃。” 纪无锋这才放心,转而取出另一包油纸包裹的点心招呼其他大夫一起来吃,大夫们都凑了过来,一边夸着陆容辛医术好、医德高之类的,一边挑选点心品尝。 陆容辛觉得大家说的过于夸张,纪无锋却十分高兴,一一替陆容辛谢过,这才说:“陆大夫,我看也没什么病人,不如早些休息,我带你去转转。” “是啊,小陆,我们在这就行。”老大夫一边吃糕,一边挥手让他们去玩。 纪无锋笑着和各位大夫一一拱手:“麻烦大家了。” 陆容辛没说话,他两只手捧着点心一点点地吃,纪无锋则帮他收了药箱,拎起篮子,两人一同走了。 麦穗初齐稚子娇,桑叶正肥蚕食饱。(注) 行至郊外,山野遍绿,蝶飞鸟啼,一派自在风光。 陆容辛吃完了三块点心,又喝了水,终于问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纪无锋又从篮子里拿出一枚洗干净的杏子,递给陆容辛:“再往前些,山上有处亭子,既是个清净凉爽之地,又是个观景的好地方,咱们一起去看看。” 陆容辛便又吃起杏来,眼睛却盯着篮子,也不知纪无锋带了多少东西,不停从里面掏出吃的喝的。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两人立刻避至路边,就见一名背插红底“驿”字旗的驿差骑马飞驰而过。 待路上尘土平复,二人才继续往前走,约一刻钟后,便到了小山前。 但山道前却人头攒动,车马喧嚣,很多小贩还在这里支起了摊子,卖些茶水、果子。 陆容辛看看纪无锋,头轻轻向前点了一下。 纪无锋摇摇头,耸了下肩。 两人走到茶摊前。 “老板,两碗茶。”纪无锋说了一声,便拉着陆容辛找了个座位坐下。 “来了!”中年汉子立刻拿来两个陶碗,给两人在桌上放好,倒满了茶。 纪无锋喝了一口,说:“不错,你这用的是今年的新茶吧?” 中年汉子立刻笑开了:“对,就是今年的。” “可是这山上的小野茶?” “没错,这就是我家婆娘去山上采来的!”汉子十分高兴,“客官您可真厉害,这都能尝的出来。” 陆容辛笑着摇了下头。 纪无锋说:“我也是好多年没回来了。哎,老板,今天这山上怎么这么热闹?我记得以前这就是处野山,没什么人来啊。” 汉子说:“不怪您不知道,半年前咱们这山上建起了座炀和神君殿,保佑身体很灵的,今天听说是百泉道长来亲自赐丹,大家都去了。” “赐丹?”纪无锋问道。 “对,这丹药特别好,吃了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我婆娘也去了,不知道能不能求来一个,我娘最近有些咳嗽,想着回去给我娘吃呢。” 陆容辛皱眉:“没去看大夫吗?” 汉子无所谓地笑笑:“小毛病,花那个钱的。” 陆容辛还想说什么,纪无锋却捏了捏他的手,话没说出来,只是脸上明显没了笑意。 纪无锋轻声问:“还想上山吗?” 陆容辛抬眼看了看上山的小路,说:“去看看吧,你既觉得那亭子不错,想来是真的很好了。” 喝完茶,两人便顺着山道向上,时不时能遇到一两个急匆匆赶上来的人,又很快被超过,想来都是去那炀和神君殿的。不过在一处分叉路上,纪无锋带着陆容辛走了另外一条明显要破旧狭小的路,两侧植被繁茂,路面边缘还有些青苔生长。 纪无锋边走边拨开一些生长过于自由的树枝,说:“这小路以前没觉得怎样,现在有了那新修的山道对比,就觉得破败了些。” 陆容辛心情倒是好了些:“我觉得这路更有韵味。” 很快,一座小亭子出现,纪无锋回过头,拉着陆容辛小跑两步,进到亭子里。 “看。”纪无锋指向前方。 陆容辛顺势看去,只见一片金光灿灿自河道映照而来,大小船只平顺滑动,河道那侧的麦田青波,一接碧空,一接绿水,仿若一副巨大的色盘,被天地泼了满目深深浅浅的绿色。 “陆容辛。” “嗯?” “祝你生辰快乐。” 陆容辛猛然回头,就见纪无锋放下了药箱,拿下了那块始终盖在篮子上的布巾,从里面取出一个木盒。 纪无锋把木盒递到陆容辛面前:“连同这天地人间的美好,送给你。” 陆容辛慢慢接过,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放着一个小玉盒,还有一支雕刻着兰草纹饰的木质发簪。 第70章 宽阔河道间,河水深厚却汹涌,细润又磅礴。 陆容辛低着头,细细抚过发簪,眼前逐渐模糊,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提起。 “你……”陆容辛声音有些嘶哑,他清了下嗓子,才说,“你什么时候做的?” 纪无锋:“在船上做的,做坏了两次,这是第三次做的,总算还能过眼。” 陆容辛摸向发髻,把自己用的发簪抽了出来,一头青丝倏然垂落,在山风间舞动,轻轻触到了纪无锋的脸。 纪无锋的脸颊似乎被发丝烫出一个洞,江水的潮气、泥土的湿气,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一点点灌入他的身体里。随着陆容辛拿起木质兰草发簪的动作,那股香气逐渐发酵,填充他的身躯,四肢开始失去知觉,仿佛只余一片氤氲。 发簪在青丝中穿插、缠绕,最后重新将流淌的乌黑紧固成了一团规矩的样子。 而后,陆容辛抬头,那一瞬间的眨眼,两颗泪珠滑落,直直砸破了纪无锋周身的禁锢,他扔开篮子,一步跨过,抱住了陆容辛。 或许是拥抱的力度太大,纪无锋隐隐发抖,陆容辛微微喘息。 木盒掉落在地,其中的小玉盒子“叮”一声脱出,纪无锋这才松开了陆容辛。 纪无锋直直盯着陆容辛看,为他擦了擦眼角:“配你还是差了些,我该做的再精细点的。” “这样就好,我喜欢。”陆容辛眼眶微红,表情是从未见过的柔软。 两人对视着,纪无锋渐渐低下头来,却又停住,哑着嗓子说:“陆大夫,我想亲你。” 红色从眼眶蔓延了满脸,陆容辛瞪了纪无锋一眼。 而后,一个轻若杨絮的亲吻落在了脸侧。 陆容辛却突然笑了起来,把头抵在了纪无锋肩上:“给你机会怎的还把握不住?” 不等纪无锋反应过来,陆容辛就从那处温暖的怀抱里跳出,从地上捡起小玉盒子:“我看看这是什么。” 纪无锋这才突然感到一丝懊悔,狠狠闭了下眼。 “千凌草?!”陆容辛打开盒子,声调一下子提高了。 “啊,对,就是这个。”纪无锋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躁动。 陆容辛站起来,看着小玉盒子里的两株药草,心头火热:“真的是千凌草?” “没错,是洪苍门送我的,我想你应当会喜欢。” 陆容辛十分激动,拉住纪无锋的手:“这……” “千凌草?” 突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两人侧头看去,却是一身紫衣的百泉道长从山道上走来。 他停在亭外五步,问:“陆神医,千凌草十分珍贵罕见,不知可否让在下验一验?若真是千凌草,在下可以其他物品交换。” 第33章 神威 百泉道长真诚且严肃。 陆容辛同样真诚且果断地把小玉盒子关上了:“对不住, 我并不打算交易此物。” “你或许不知,千凌草对我炀和宫而言十分贵重,因难以栽种, 只得遍寻天下,现今市面上更是再无人出售, 若无此物,我……” “陆大夫,百泉道长, ”纪无锋打断他们的话, 百泉蹙起眉头, 陆容辛面色不佳,“请允许我介绍一下, 这并不是千凌草, 而是钱宁草。” 百泉皱眉:“潜……什么?” 纪无锋对陆容辛笑了下, 点点头, 陆容辛看着他那嘴角明显更加上扬的幅度,顿了顿, 把小玉盒子递给了纪无锋。 百泉下巴略略前倾, 纪无锋特别善解人意地请他进到亭子里,然后打开了小玉盒子。 纪无锋:“您看, 这两株药草虽与千凌草有些相似, 但却并不是千凌草。” 百泉紧盯着两株小小的药草观察, 陆容辛也走过来仔细地看——这两株植物的叶片边缘虽呈锯齿样, 却是细密的小锯齿,和千凌草的大锯齿不同, 且这两株植物的叶片绒毛颜色是黄色,而千凌草的叶片绒毛却是白色的。 “这……”百泉直起后背, “你刚刚说这叫什么?” 纪无锋面色毫无变化:“钱宁草,清热解毒,凉血消痈。” 百泉看向他处,认真回忆:“我……未曾听闻此种药草?” 陆容辛看了看纪无锋,而后伸手过去拿过小玉盒子,声音冷淡地说:“果然如此,是我看错了。” 见百泉似仍有不甘,陆容辛问:“百泉道长是否精通药草?” “不敢说精通,只略知皮毛。” “那便是了,我也只曾听人提起过钱宁草,今天尚且第一次见到实物。天下之大,不是你未曾听闻就代表他不存在。” 百泉双手交握,躬身拜了一拜:“多谢陆神医指教。” 陆容辛坦然受了一礼,却在他拜下的瞬间从容地将小玉盒子放进自己袖子里。 陆容辛:“不知百泉道长为何来了此处?” 百泉已经恢复了修行之人一派从容的样子,仿佛刚才着急迷茫的时刻都不存在一般。他理了下长衫的下摆,才说:“我已主持完成祭祀,神君殿的人自会向百姓赐药,此刻我正要去百姓家中走一走,看看民生实情。此处望涛亭可俯瞰殷城多半农田,便先来此处观望一下。” 陆容辛点点头:“那我们便不打扰道长,告辞。” 百泉与陆容辛告辞,纪无锋赶忙捡起篮子,随着陆容辛走了。 待再看不到亭子,纪无锋才快走两步与陆容辛并排,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那就是千凌草。” 第71章 陆容辛轻轻白了他一眼:“就知道你是在胡说。” 纪无锋笑着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刚才的样子特别假。” “有吗?” “真的。” 从窄小的山路回到平整宽敞的山道上后,纪无锋本以为会下山去,没想到陆容辛转而向山上去了。纪无锋立刻跟上。 还未到山顶,便已闻到香火的味道,可见袅袅青烟飘散而去。路两侧出现了雕工精致的石质栏杆,护板上刻着金乌尾羽化成人身、下凡造福百姓的故事。再向前去,便能听到优美的祈福祝歌。 绕过一棵挂满红绸的百年古树,两人走上神君殿的广场,就见一座宏伟华丽的建筑上挂着“炀和神君殿”的匾额,一排紫衣女修在殿前歌唱,不论老幼贫富,百姓们都规规矩矩地跪伏在地,一位童颜鹤发的道人手持金碗,在百姓中间穿过,手指蘸水,轻点在每一名百姓头顶。他身后,四个少年手捧药匣,从中拿出一枚枚褐色药丸,分发给点过水的百姓。 “咱们也去吧。”纪无锋轻声说,“可以看看这药丸究竟是什么。” 陆容辛没说话。 纪无锋拽了下他,两人去到了百姓们的最末尾,和他人一样跪倒伏地。 片刻后,纪无锋看到一双高底翘头履来到他面前,随后头上一凉,又有少年停在他面前,他便学着旁边人的样子,头依然低着,双手高举,得到了一枚药丸。 祈福祝歌唱完了。 在道人的引导下,众人齐声高呼三遍“炀和圣宫,万寿恒昌”,纪无锋浑水摸鱼,只张了张嘴,并未出声,身旁陆容辛借机闻了闻药丸,更是嘴都没张。 百姓们相互扶持着站了起来,或是把药丸当场服下,或是小心地收了起来,皆是满面喜色。 纪无锋抬头看向神殿内,一尊高耸的华服雕像一手持半环形云纹钺,一手捧金乌图腾宝珠,垂眸看向世人,表情无悲无喜。 一个老人在旁看了看纪无锋,就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你怎么能这样直视神君大人!快向大人行礼。” 纪无锋转过头,向着老人微笑问道:“老丈,我是外地人,今天初次来此,不知有此等规矩。” 老人被微笑晃了一下,收敛了些脾气:“好吧,那只要你诚心向神君请罪,我想神君也不会怪罪你的。” “那太好了。”纪无锋对老人笑了笑,而后恭恭敬敬地向着神殿里鞠了个躬。 老人点点头:“以后可要记得,神君是保佑我们平安长寿的大人,万万不能冒犯。” 纪无锋见老人把药丸小心放入怀中,便问:“老丈,这药丸你不服下吗?” “我小孙孙病了好些日子了,我得带回去给他吃。” 陆容辛出声问:“什么病?” 老人见陆容辛衣着简单布料却上乘,气质也不同寻常人,语气明显客气了些:“这位老爷,我家小孙子应该是前些日子着凉了,近几日一直发烧咳嗽,昨天开始就睡着不醒了。” 陆容辛立刻道:“走,带我去看看。” 老人愣了一下,但见陆容辛表情严肃,不敢拒绝,只能带路下山去了。 *** “求求道长,求求您帮帮我们。” 山下的旺胡村里,一处砖瓦之家,一家老小正在院中围着百泉道长磕头。 三岁的小女孩嘬着手指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老妇人突然起身,给小女孩脑袋一下,小女孩立刻憋着嘴跪了下来,带着哭腔说:“求求道长。” 百泉看着他们,叹气道:“快起来吧,我已为他求神君庇佑,接下来就要看他是否心诚,能得神光康复了。” 这时,院门打开,老人领着纪、陆二人走了进来,外面则围着一群看热闹的村民。 老人一看到站在院中的百泉,便立刻紧跑几步上前,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磕了个头:“道长!” 百泉看着地上腾起的烟尘,略略后退半步,而后目光扫过纪无锋,看向了陆容辛。 陆容辛只看了百泉一眼,就走上前来,问老人:“你孙子在哪?” “啊?”老人看看陆容辛,又看看百泉,“就,就在屋里,但有道长在这里,我小孙子肯定无事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颗药丸,交给身旁的老妇人,“这是神殿今日赐下的仙丹,快去给小狗儿吃了。” “哎,哎。”老妇人立刻捧着丹药就向着西屋去了,另一个年青妇人神色焦躁,也起身跟了进去,其余人则是羡慕地看着那老妇人的背影。 “咱们进去。”陆容辛一甩袖子,叫着纪无锋一起也进了西屋。 虽已是夏日,但这屋里却紧关着窗,床上,一个瘦小的男孩盖着棉被躺在那里,面无血色,嘴唇干裂。 老妇人正拿碗兑水融化药丸,陆容辛直接去了床边,拉出孩子的胳膊诊脉。 老妇人立刻叫了起来:“你干什么?” 不等她冲过来,纪无锋就捏住了她的肩膀,老妇人只觉一阵酸涩,身体便无法动弹了,吓得脸都白了:“你,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我家狗儿。” 纪无锋低声说:“大夫诊脉,看不出来吗?” 老妇人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说:“不用什么大夫,我家狗儿吃了仙丹,自会有神君保佑的。你们出去!不要坏了我们的诚心!” 第72章 见陆容辛皱眉,纪无锋加大了手劲,老妇人歪着嘴“哎呦”叫了起来。 “婆母!”年轻妇人想要上前,但纪无锋只看她一眼,她便不敢动弹了。再看向陆容辛,年轻妇人犹豫一下,退了开来。 陆容辛又捏开嘴查看了孩子的舌苔,扒开眼皮看了眼睛,长出一口气。 纪无锋松开老妇人,不管她踉跄后退,走到床边,问:“可还能治?” “还不算太晚。”陆容辛说,“让他们不要打扰我。” 纪无锋立刻将药箱送上前来,随后看向那老妇人:“出去。” 老妇人吓得后退两步,年青妇人闻言,也不管婆母是否愿意,立刻拽着她出去了。 纪无锋走到门边,守住了门口。 老人见状,跑过来就要往里冲:“你们两个疯子!要对我孙子做什么!” “救你孙子的命。”纪无锋说着,推住老人,不让他进屋。 “炀和神君自会庇佑我们,只要心诚,自能医死人,肉白骨!你们都给我滚!”老人大声嘶吼起来。 一旁的老妇人拿着碗,里面乘着融化了一半的丹药,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我的狗儿啊!这贼大夫要害你啊!神君知道了要怪罪我们啊!” 小女孩被奶奶影响,也裂开嘴大哭起来:“哥哥,哥哥——哇——”年轻妇人急忙过去将孩子抱了起来,却仍止不住她的啼哭。 其余人也开始咒骂,院外也是一片议论之声。 百泉就这样站在一片混乱中,眉头逐渐皱起。 纪无锋好整以暇地看着百泉,突然说:“百泉道长,你们炀和宫就是这样教化百姓的吗?” 百泉这才第一次正视纪无锋,发觉这个穿着布衣布鞋的人居然气场镇定,豪不畏惧自己。 百泉看向纪无锋:“还未请教姓名。” 纪无锋看似正紧却略显敷衍地拱了下手:“刘八里,我是小户人家,倒是第一次见识炀和神君的,嗯,神威。”说着,他毫不遮掩地假笑一下。 像是被无形的巴掌扇了一下,百泉突然有些生气,他几步上前,说:“我炀和宫的威名,你一个侍从自然不会了解,炀和神君的威严,也不容你在此质疑俯蔑。” 纪无锋脸上的假笑消失了,转而是沉静的愤怒:“威严?我劝你睁开眼睛看看,人生病了不去医治,想要靠所谓的庇佑恢复健康,是什么妄言!” 正说到此处,陆容辛走了出来,满脸怒意:“这孩子的病已经拖了太久,若是再晚一日就药石无救,此时医治,就算之后清醒,也会落下病根。还有你们的所谓仙丹,不过是一些甘草面团,你们炀和宫就是如此愚化百姓、草菅人命的吗?” “你说什么?”老妇人突然大叫一身,“什么病根?!我狗儿怎么会落下病根!” 她立刻跪在了百泉道人身前:“道长!仙人!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保佑我家狗儿健康长寿!我们都是诚心诚意的供奉,每月都上供香火钱的!求求你一定要保佑我孙子!” 百泉正想说话,纪无锋却手起风至,百泉手臂猛然刺痛,竟是被一枚小小的铜钱划破衣袖,臂膀一道伤痕,流出血来。 “你!” 纪无锋走过来:“现在,我把你的胳膊划破了,请你诚心诚意地祭拜神君,止血愈伤吧。” “这怎么可……”百泉突然噎住。 “是啊,怎么可能。”纪无锋冷冷地看着百泉,而后越过他,从地上捡起那枚铜钱,吹了一下,塞进了腰间。 陆容辛叫过那名年青妇人,把手里的药方递给她:“去抓药,如果不想你儿子死了,现在马上就去。” 年轻妇人愣愣地看着药方,突然嚎出一声尖利的叫声,院里院外一下就安静下来。 她放下了怀里的小女儿,冲进屋去,一阵翻箱倒柜之声后,拿着一个荷包,死死攥着药方跑了出去。 人们都看向百泉—— 百泉道长被血染红的紫色衣袖颜色越发的深了,而他脸上却一片空白。 第34章 暴毙 百泉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旺胡村, 百姓们议论纷纷。 有纪无锋的威慑,这一家人没人敢说什么,皆是在院里静静等待。待到年轻妇人回来, 陆容辛就立刻安排她熬药,自己则叫了另一个大一些的女孩帮忙, 一起给男孩跑了药浴。 等到处理好一切,已是霞光万丈。 纪无锋再次背上药箱,为陆容辛拨开围观的人群。离开了村子, 两人顺着红艳似火的河道向城内走去。 “你看那云, 像不像只蝴蝶?”纪无锋指着天边。 陆容辛抬头看了一眼, 点了下头:“像。” 纪无锋看看他,又从路边拔了几根狗尾巴草, 手指翻动间, 一只兔子就做了出来:“小兔子蹦来啦。” 狗尾巴草兔子搔在脸上, 有点痒, 陆容辛终于笑了一下。 纪无锋把草兔子塞进陆容辛手里:“陆大夫,别想他们了, 想想我吧, 你都好久没想我了。” 陆容辛失笑:“你在乱比什么?” 天上的鸟在归巢,河面的船在进港。 纪无锋牵起陆容辛的手, 说:“本来我想带你去听戏的, 不过这个时间, 咱们还是回去吃饭吧。今天你过生辰, 我找人借好了小厨房,可以给你煮长寿面吃。” “你会做饭?” 第73章 “咳, ”纪无锋清了下嗓子,“多少会一点, 放心,肯定能吃。” 看着两人牵起的手,陆容辛突然说:“其实,我也不清楚今天是不是我的生辰。” 纪无锋疑惑地看着陆容辛:“我问过易伯,他告诉我是小满这一天。” “那是我自己定的。”陆容辛缓缓说,“我是孤儿。” 纪无锋有一瞬的无措。 陆容辛看向江面:“我小时候是被人收养的,但后来遭了灾,慢慢的就变成我一个人流浪,知道有一天我被师父捡到了,这才有了着落。” 纪无锋用力握住陆容辛的手。 “但是,师父捡了很多流浪的孤儿,他对我们并不好,用我们这些孩子试药、试针……” “他!”纪无锋气急,陆容辛轻轻搓了搓他的手指,纪无锋深呼吸一下,闭上了嘴。 “我身边的孩子一天天减少,后来就只剩我自己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能扛过他的试验,他很满意我,这才收我做他的徒弟。再之后,我一边憎恶他对我如牲畜,一边感谢他教我医术,我非常矛盾。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死了。”说到这,陆容辛顿了一下,“我身上的重担突然就消失了,我如获新生,而那一天,就是小满。” “所以你说你的生辰是小满这天?” “对,这是我重生的一天。”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太阳沉入河面之下,浓稠的红色逐渐退散,河道上只剩零散的小船。 陆容辛说:“易伯和小曲是我捡回来的,他们始终都有些拘谨,特别是易伯,不敢逾矩。今天你祝我生辰快乐,为我准备礼物,安排一天的行程,我真的很开心。谢谢你,纪无锋。” “那,那我更应该把面煮得更好吃一些。”纪无锋突然窘迫起来,“走,咱们快些回去。” 陆容辛嘴唇动了动,才发出声音:“你没什么要问的了吗?” “你……面里要不要撒葱花?” 陆容辛轻轻摇头,唇角轻翘。 纪无锋看向陆容辛的眼睛,声音和晚风一样温柔:“陆大夫,我会陪着你。” 等两人走回宋府,天已经全黑了,但府里却灯火通明,热热闹闹。 纪无锋领着陆容辛避开欢聚的人群,选了一条僻静的小路,曲曲折折地向院落深处走去。待走到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外时,两人看到了等在门口的唐春。 唐春本正在无聊地打哈欠,见到来人,立刻打起了精神:“刘大哥!” “唐少侠,真是多谢你了。”纪无锋快步上前,向唐春一揖。 唐春连说“不用”,而后拉着纪无锋贴到墙边,挤眉弄眼地低声问:“你找我借厨房,是为了陆神医?” 纪无锋:“是。” 唐春:“你们是什么关系……嗯?”他对了对手指。 纪无锋只轻轻笑了一下,便一副送客的样子:“谢礼回头兑现。” “行,不耽误你正事。”唐春嘿嘿一笑,和陆容辛打了个招呼,腾腾跑开,迅速消失了。 进入小院,原来这里是空闲的客房。纪无锋让陆容辛坐着休息,陆容辛不肯,最终两人一起进了厨房,不过纪无锋最大的让步是让陆容辛扒蒜。 很快,一锅热腾腾的面条煮好了。 纪无锋盛出面条,加入青菜和煎蛋,特意调整了一下菜叶的角度,才把面端到陆容辛面前。 一盏烛灯,一碗寿面,两人相对而坐,门外蝉鸣声声。 陆容辛拿起筷子,默默吃起来,吃着吃着,唇角笑了,眼眶红了。 纪无锋起身,坐到陆容辛身旁,先是虚搂了陆容辛一下,而后用力,紧紧抱住他的腰。 “汤有点咸了。” “我下次会注意的。” 纪无锋把头抵在陆容辛肩上,呼吸间温热的气息扫过陆容辛的脖颈,很快皮肤就红了一片。 然而就在这时,小院门口传来急促的拍门声,唐春在门外焦急地喊:“刘大哥!陆神医!出事了!” 院门打开,唐春喘着粗气说:“出事了,百泉道长暴毙,现在已经封了府门,要查找凶手。” *** 一刻钟前,宋府荣敬轩。 宋俊波、宋家三子、百泉道长和各门派掌门等人正齐聚于此,赏曲观舞,饮茶论事。 四尊凤兽铜鼎中寒冰森然,置于轩内四角,侍女扇动轮扇,凉意悠悠散入席间。几名乐师在一侧奏乐,一名妙龄女子佩戴着面纱,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吕一平应着乐声点头,身体晃动的幅度逐渐增大,他左侧的谢海月一声轻咳,就立刻坐直了身体。 宋俊波正在和百泉说话,不过因为吕一平、谢海月并未挨着宋家主,所以并不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吕一平看向四周,心里默默叹息——上次武林大会,归剑宗可是享受一等大门派待遇的,哪像现在,一个小小的西岭地区的初选,居然要和三珑门共分一席。他看向坐在自己右侧的三珑门门主,一位虽然貌美但不苟言笑的女性,心中不由再次叹息——这宁樵紫也不说话,真叫人尴尬。 这时,舞娘来到吕一平面前,纤手如玉,媚眼如丝,身形扭动间衣袖飘飞,带来一股沁人香气。 吕一平内心波澜,再次对宁樵紫严肃古板的样子进行了批判。 舞娘在每个人桌前互动,还差点被人揭去面纱,不过她一个旋身就躲了过去。 第74章 曲声逐渐激烈,舞娘动作加速,在场中急速旋转起来,伴着最后一个音符的落下,她后仰在地,衣袍似鲜花绽放。 宋俊波显然极其满意,手一挥说道:“赏。” 舞娘开心极了,立刻跪下致谢:“谢宋家主恩赏。”便随着一旁的侍女下去了。 百泉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宋家主拍了拍手,等众人的目光都集聚过来,才说:“诸位,咱们能够在此相会,便是天大的缘分,更是我宋某的福气。” “宋家主为何如此客气?”时青派掌门丁雄飞哈哈大笑着说,“有宋家主才有我们今次的相聚,我们更要感谢宋家主啊!” 众人皆是一片附和。 吕一平感到一阵危机,时青派近年紧追而上,出了好几个武林新人,在西岭声望大噪,归剑宗的生源都减少了。没想到,他们掌门竟还八面玲珑。 一位侍女上前,在宋俊波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宋俊波点点头,飘然道:“诸位,诸位,我此次特意命人从东洲加急运来了秦蟹和黎鱼,我亲眼所见,出箱时都还活蹦乱跳,现在,厨师已经把鱼蟹料理好了,咱们也尝一尝东洲的美味。” 便见侍女们端着金边牡丹琉璃碗悄然而入,每人面前都拜访上了一份佳肴,鲜香扑鼻。 宋俊波:“东洲名菜,日出江花,诸位,请。” 吕一平见那碗中鲜汤金黄,鱼肉赤嫩,蟹肉洁白,不禁咽了下口水,拿起筷子,细细品尝,果然嫩滑爽口,还没留意,一块鱼肉就进入腹中。正当他想要再吃一块蟹肉时,只听“叮”的一声,什么东西掉地了,抬头一看,就见百泉扑倒在了桌上。 “百泉道长!”众人惊呼,围上前去。 宋俊波距离最近,他急忙拍打了几下百泉的后背,而后伸手去探鼻息,却又急速把手抽缩回来,面色惨白:“死……死了?” 宋义一个趔趄,要不是他三哥宋良扶了他一把怕是要摔倒。 “血!”宁樵紫突然指着地上说。 众人顺着看去,在百泉脚下,一滩泛黑的血迹氤氲开来。 宋家长子宋礼站了出来:“来人,府中各门即刻落锁,加强警戒,任何人不得出入。提醒各门派弟子速速回房,不要单独走动。” “是!”门外护卫领命而去。 宋俊波此时已稳住情绪,他声音低沉道:“炀和宫的人遇害不是小事,还请诸位共同查明真相,找出凶手,好给炀和宫一个交代。” …… “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还想出去喝酒呢,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 客房所在之处一片嘈杂。 纪无锋、陆容辛、唐春此时也回来了,他们绕开吵闹的人群,在护卫的注视下回了房间。 邹元并不在房间里。 纪无锋、陆容辛、唐春三人围着桌子坐下。 纪无锋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春说:“具体我也不清楚,只是正好遇到了我姐夫,他和我说快些回房,不要乱走,炀和宫的百泉道长遇害了,大公子让闭了府门,正在找凶手。” “你可知他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姐夫没和我说这么多。” “我知道啊!”邹元突然从窗户里钻了进来。 唐春被突然冒出的人吓得差点掉下凳子,他拍着胸口质问:“你是谁啊?” 邹元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莽撞了,在下邹元。”他自在地搬了凳子自己坐下,倒了茶水喝了一口,舒爽地松了口气,“我探到了一手情况,你们想不想知道?” 唐春立刻抛弃前嫌:“想!” 邹元半趴到桌上,压低了声音:“那个百泉道长在众目睽睽之下暴毙,现在怀疑的死因有两种:一是中毒,他流出的血是黑的;二是暗器,他后腰和胳膊分别有一处伤口。但现在有个问题,炀和宫人坚持不让解剖验尸,所以具体死因暂不明确。” “确定嫌疑人了吗?”唐春抓紧问。 “当时在场的人都有嫌疑,不过宋府坚持要排查所有府中之人,说是要小心是不是有帮手什么的。” 邹元和唐春两人火热讨论起来。 陆容辛手指在桌面上摸着一条木纹,说:“他想要长生,却早逝,也不知那位炀和神君会怎么庇佑他。” 纪无锋摇摇头:“人死如灯灭,哪还有旁的想法?” “都出来了!参赛弟子都出来了!” 外面一阵叫喊声,几人互相看看,纪无锋起身,和唐春一起去到了院里。 刚一推开门,就见宋义带着两名护卫在院中,护卫正组织众人站好。他则朗声说着:“府上出了些事,还请大家都互相证明一下,今晚戌时五刻到六刻之间,各位都在干什么?” 第35章 怀疑 随着宋府又一队护卫的到来, 现场逐渐安静,一炷香后,归剑宗、三珑门、时青派、十天古帮、流拳门等等西岭地区门派的弟子们终于在院中站好。 纪无锋和唐春在人群中后方, 隐没在一片阴影中。 前面,宋义正在一一查问众人行踪。 “我和师弟们去了燕春楼喝酒, 刚刚才回来。” “是啊,师兄专门订了二楼的雅间,酒店的老板和小二都能作证。” 宋义问:“你们都有哪些人去喝酒了?” 第75章 六七个人站了出来, 他们一一互相作证, 很快, 这几人就被带走,离开了客房院子。 建孓亻固君羊伍9捌七4962э “我们在演武场比试。” “我和薛兄都在屋里, 互相可以作证。” “不是, 我去洗澡了啊, 难道洗澡还要呼朋唤友吗?” 然后, 这位洗澡的兄弟就被单独带到另一边站着了。 随着前面的人越来越少,很快, 纪无锋来到了宋义面前。 宋义正低垂着眼, 在看上一个人的记录,随口道:“今晚都干什么了?” 纪无锋看了看他, 说:“在厨房吃面。” “吃面?”宋义微微抬眼, 眼前人的模样却仿若惊雷劈入脑中, 他猛然抬头看向纪无锋——相似的身形, 相似的容貌,说话声音也有七八分相像, 这个人……不可能的…… 雨夜里纪无锋濒死的模样再次浮现,宋义一遍遍说服自己, 纪无锋七年前就死了。是他亲手种下了蛊虫之王“阎王录”,纪无锋就算当时没死,也绝对活不过一个月。 相比宋义的微微惊慌,纪无锋十分平静,脸上还略显疑惑:“怎么了吗?” “没什么事,”宋义的眉眼立刻松弛下来,但手指却在不停揉搓衣角,“你在厨房,此事可有人能为你作证?” 唐春立刻上前:“我能作证,是我带他去厨房的。” 宋义看了看唐春:“你们一直在一起?” 唐春:“额,那倒没有。” 纪无锋:“唐少侠离开不到两刻钟,我煮好面吃了以后他就回来了,然后我们就一起回了这里。” 唐春立刻说:“我中间去找我姐姐姐夫了,我姐夫是府上二管家,他们可以作证的。” 宋义向旁边人示意,立刻有人离开去查证。他目光又回到纪无锋身上,语气比对其他人略显客气:“晚上去厨房,可是我府上餐食不合胃口?” 纪无锋:“当然不是,饭菜都很好吃,只是今天有些特殊。” “特殊?” “今天过生辰。” 生辰?宋义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现在刚入夏,他记得纪无锋的生辰是在秋天。他拱了拱手,语气放松了些:“生辰吉乐。” 纪无锋没有解释,只道了声“多谢”,唐春看了看也就没有言语。 “我们可以走了吗?”纪无锋指了指院门外。 恰此时护卫回来,对宋义耳语几句,宋义点了点头,而后说:“唐少侠行踪无误,请。” “只我自己吗?”唐春看看大门,又看看纪无锋,“刘大哥也没问题的。” 宋义解释道:“刘大侠有近两刻钟的独处时间,还需进一步判断。” “我可以证明。”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陆容辛自人群之后走出,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不是陆神医吗?” “他居然认识陆神医?” 宋义也愣了:“陆神医,你怎么在这?” 陆容辛走过来,站到纪无锋身前一步,说:“今日过生辰的是我,我和刘八里刘大侠一直在一起,直到唐少侠回来找我们。”他看着宋义,眼神冷冽,“还有什么问题吗?” 宋义被这眼神盯得竖起汗毛,尴尬地笑了一下:“有陆神医作证,自是没有问题。只是刘大侠刚刚没怎么有提到?我以为你是自己一人呢。” 纪无锋目光越过陆容辛,看向宋义:“陆大夫一贯低调。” 陆大夫?他叫他陆大夫? 宋义晃了晃神,他记得以前纪无锋就是这样叫陆神医的,但是想想陆神医从前对纪无锋避之不及的样子…… 唐春看看四周低声议论的人群,耸了耸肩:“看吧,如果说和陆神医认识,只怕不得安宁。宋大侠,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 “当然。”宋义微微低头,做了个请的手势。但他却暗中关注纪无锋的一举一动,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客院门外。 他身侧的八字胡护卫上前一步:“四少,可需属下跟上去吗?” 种种的相似和不同,让宋义心里惶惶不安。他摇了摇头:“你去……不,不用。”他的呼吸愈发急促,神色逐渐焦躁,干脆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服下,这才舒缓过劲儿来,“还是去吧,不要跟太近,远远看着他在做什么。对,就这样,去办吧。” 八字胡护卫领命而去。 对参赛弟子的问询继续,但宋义却叫来了二管家代替他的位子,带着一个护卫离开了。 倒是客院外的纪无锋一派安然。 陆容辛看了他好几次,明显到唐春都奇怪了:“陆神医,刘大哥有什么不妥吗?” 陆容辛没说话。 纪无锋突然拍了下手,语气浮夸:“哎呀,糟了。” 陆容辛皱眉。 唐春倒是十分好奇:“怎么了?怎么了?” 纪无锋:“邹元还在屋里,他怕是要被抓起来了。” 唐春:“他没有人证吗?” 纪无锋:“和人证没关系,主要他是混进来的,没有正规身份。” 唐春大惊:“什么?!我还以为他是哪派弟子,竟然是混进来的吗?” 纪无锋叹息着说:“是啊。” 唐春原地打了个转:“不行,我得回去看看。”说着,他跑回院门口,扒头张望去了。 纪无锋笑了,但笑容还没超过一息时间,腰间猛然一阵酸痛,五官都扭在了一起,眼泪瞬间涌出。一片朦胧中,他看向缓缓收回手的陆容辛,声音哀怨:“陆大夫,何至如此?” 第76章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逗人玩?”陆容辛见纪无锋泪眼婆娑,到底不忍心,拿出一块手帕给他擦了下眼角,压低了声音说,“宋义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应该是,我看他有些乱了阵脚。”纪无锋声音虽然正常,但灯光下嫣红的眉眼却让他显出一丝柔弱。 陆容辛略略愧疚,刚才手劲或许是有点大了。 纪无锋继续说:“你看到他今天玉佩上的纹饰了吗?是长尾鸟。他面对我越是慌乱,越能说明他有问题,我反倒安心了,至少这次会有所收获。” 陆容辛点点头。 这时,就听院里一阵混乱,不过片刻,两个护卫便压着邹元出来了。 “我真的只是想来看看!”邹元大声辩解,但护卫显然觉得他很吵,干脆拿了块布巾塞住了他的嘴。 邹元被带走了,路过纪、陆二人时,他大声“唔!唔!”叫着,但纪无锋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邹元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随后身子一瘫,两个护卫只能咒骂着提起他走,很快便离开了这里。 唐春惊叹:“居然真是混进来的!” 混乱的问询终于结束了,没问题的人得以回房休息,需要进一步查验的人则被带走了。 唐春直接随着姐夫宋府二管家走了。因为封了府门,陆容辛无法离开,纪无锋便邀他住在了自己屋内,他则准备去对面的房间休息。 正在纪无锋打来热水,给陆容辛蓄满一桶水泡脚时,门被敲响了。纪无锋开门一看,是宋义身边的八字胡护卫。 “刘大侠,四少有请。” “四少请我?”纪无锋看了看全黑的天,挑了下眉,“现在?” “是。” 护卫毫不避讳地盯着纪无锋。半晌,纪无锋温和地笑起来,答应道:“好,稍等片刻,容我换身衣服。”说着关上了门。 陆容辛正被热水泡得脸色微红,问道:“谁来了?” 纪无锋从包裹里取出一身细棉布衣服:“宋四公子要请我深夜一叙。” “你要去?一个人?” “他摆好了席,我自要赴约。”纪无锋看着自己的左臂,那里有一道伤痕,正是宋义七年前割开他的皮肉、种入阎王录噬蝶幼虫的地方。他摸了下皮肤上疤痕增生的凸起,眸光暗沉,“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另一边,荣敬轩内,一众炀和宫弟子守在现场。百泉的尸身草草收敛,在其桌前的空地上以起一张白布覆盖。虽然简单,但那块布却是水纹仙鹤织锦,是普通人家一辈子也摸不到的名贵布料。 外面的花园里,宋家主宋俊波和长子宋礼正在问询可疑人员。 扑棱棱一阵羽声,一只鸽子飞入院中,一名炀和宫弟子迅速上前,解下鸽子腿上的信件看了起来。 宋俊波立刻暂停了问话,走了过来,恭敬行礼:“可是广墨上仙有何指示?” 炀和宫弟子看了宋俊波一脸谄媚的样子,轻轻撇了下嘴才说:“林江沿线连绵阴雨,上仙恐伤百姓,在林泽镇设坛祈福,需满十八日方可成功,暂时无法亲身前来殷城,特遣赤莲仙子星夜赶路,代为前来。仙子到来前,暂请宋家虔徒广平代为主持事宜。” 宋俊波深深叩首:“宋广平遵上仙命。”宋礼也随之叩首,只是动作并没有其父那般标准。 得到了广墨上仙的指令,宋俊波显然比之前更有气势。 邹元被塞着嘴捆缚着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脑中思绪万千:一时想林江降雨不断,怕不是要有洪灾;一时想赤莲仙子李端玉要来,她可是广墨上仙身边的红人;一时担心如果他一直被绑着,吃不到刘八里的药,会不会真的死掉…… 荣敬轩内,一个个被排除嫌疑的参赛弟子离开了,又一批批下人被带来问话,邹元却始终无人关注,不禁动起了心思,开始不动声色地挣脱捆缚双手的绳索。 而此时的纪无锋,正端坐在栖云居内,与宋义下围棋。 凉意盈室,淡香扑鼻。棋盘上黑白交锋,各显峥嵘。 曾经,年少的纪无锋常常想在空闲时和宋义对弈,但宋义因输面大,总是不愿下棋。没想到七年后,面对心中怀疑,宋义选择以棋为饵,一探纪无锋虚实。 宋义手指用力捏住白子,手心里已有汗意——这个刘八里下棋不仅完全没有纪无锋的风格,而且还看不透路数。 “啪”一声,纪无锋手中一枚黑子落下:“好!我赢了。” 宋义心头一凛,眼前突然出现年少纪无锋赢棋之后意气风发的样子。而后他回过神来,看着棋局,十分不解:“你赢了?” 纪无锋指向一竖排黑子:“你看,一二三四五,连成一线,我赢了啊。” 宋义心中大骂:谁在和你下五子棋啊! 第36章 深夜 两人又下了几盘棋, 均以“北域蛮荒之地毫无风雅情趣的刘八里”掌握不了围棋规则,宣告速败。 宋义心累的同时却又莫名有一丝轻松,他命人收了棋盘, 端来茶水,纪无锋倒了一杯, 一饮而尽。 “啊……”纪无锋喝完茶,叹了口气——这茶分明是他曾经最不喜欢的黑茶,只不过在北域这些年, 当地流行的最便宜的就是黑茶, 他早已经喝惯了——又咂了咂嘴, 纪无锋赞了一声,“好茶。” 宋义细细观察纪无锋的一举一动, 见他是真的不觉茶水难以下咽, 坐在那里规矩却又毛糙, 守礼却显死板, 与当年那位锦绣山庄潇洒风雅的纪二公子相距甚远。 第77章 纪无锋察觉了宋义的视线,直言道:“四少爷, 不知你深夜叫我前来是干什么?总不会是要教我下棋吧。” 宋义笑笑, 一派赤诚的样子:“实不相瞒,刘大侠与我一位故人十分相似, 所以我不禁心中怀念, 想与你亲近。” 纪无锋故作不解:“故人?” 宋义看向窗外夜空, 神色略带忧伤:“是我的一位好友, 只是因为一些意外,他已经去世了。” “原来如此。”纪无锋点点头, 心中却一片森然。 “不知你可有兄弟姐妹?”宋义突然问,“北域至此距离遥远, 你孤身前来,家中父母可有人孝敬?” 纪无锋不慌不忙,脑中想起了在朗云阁的易伯和小曲:“家中老父亲自有妹妹照料。” “没有兄弟了吗?令妹若要嫁人……” “我妹妹是要招婿的,倒不用担心。”也不知小曲现在什么样了,纪无锋不禁露出微笑。 听了这些,宋义心中又松了口气。恰好此时侍女端来夜宵,宋义说:“来,尝尝我们殷城的特产,碧槐羹,用新鲜槐花与荷叶熬制,这可是全大齐独一份的做法。” 只见一碗清碧汤羹端来,槐香扑鼻,纪无锋舀起一勺,闻了闻,尝了一口:“唔,果然好吃。”说着,就大口吃起来。 见他吃得香甜,宋义心中更轻松一分,当年自己请纪无锋吃碧槐羹时,他非说这羹有股酸味,只尝一口就不肯再碰了。想来大齐地域辽阔,有一两个面容相似之人也是正常的。 一碗吃完,纪无锋放下碗勺,装作好奇打听:“四少爷,不知你那位故人是谁?” 宋义一僵,鼻子轻皱,但随即恢复正常:“想必你应该知道,七年前那次武林大会上,锦绣山庄二公子纪无锋一举夺魁,然后……” 话音停顿,宋义看向纪无锋,纪无锋满脸茫然,突然反应过来,说:“你那位故人,在双青坪血夜里死,那个,遇难了?” 宋义被噎了一下,说:“我的朋友是纪无锋。” “纪,无,锋?”纪无锋念着自己的名字,感到一阵荒谬,“他不是血案凶手,被打入雷音谷,结果死了吗?你居然怀念这样一个人?我难道和这种江湖败类长相相似?” “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是被诬陷的,凶手另有其人!”宋义激动地站起来,快步在屋里来回踱步,“你不认识他,他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行走江湖向来行侠仗义、与人为善,就算有不满和争执也是当面解决,他最看不起的就是仗着自身武力为非作歹之人,又怎么会做出这种泯灭人性之事!” 宋义努力将愤愤不平表现出来,但纪无锋冷眼看着他,只觉得好笑:“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他一副道貌岸然的公子皮囊下面,藏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心思。” 宋义像是被针扎到一样,全身一抖,猛地停下来,盯着纪无锋:“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纪无锋此时又恢复了之前的声音:“四少爷,你怎么了?江湖上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都这么说?”宋义喃喃着,“都这么说?谁在说我?谁在说我?”他手指开始颤抖,头也开始时不时抽动。 纪无锋轻轻皱眉,站了起来,走到宋义身边:“你怎么了?” 宋义抽动着看向纪无锋,突然一把拽住他的左臂就要撸起袖子,纪无锋与他撕扯,居然力不敌他,袖子终究被扯开——一道泛白的疤痕暴露出来。宋义盯着那条疤,声音嘶哑又颤抖:“这里,就是这里!你死了,你应该死了!怎么你还活着?为什么你还活着!” 见他呼吸十分急促,眼中赤红,青筋暴露,纪无锋想了想,轻松说:“宋义?” “啊!”宋义大叫一声,被火钳烫了一般撒开了手,“纪无锋!你别过来!别过来!” 正巧此时窗扇被风吹动,咔哒一声,宋义一下子跳开,抓起桌上的茶壶向窗户掷去,“啪”一声,瓷片四散掉落。 “四少!”八字胡护卫立刻冲了进来。 宋义瞪大着眼,指着他吼道:“出去!” 八字胡护卫看看宋义,又看看纪无锋,低头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哈……哈……”宋义大口喘着气,抽搐着蹲了下来,扶着身旁的椅子坐在了地上。 纪无锋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四少爷,你记住,我是刘八里,不是什么纪无锋。纪无锋早就被你害死了。” “我没有……”宋义晃着头,脸色苍白,冒出冷汗,“我没有害死他,是杨三宁那老东西下的手,是他。” 纪无锋眯起眼,问:“七年前的双青坪血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义惊恐地看着纪无锋,开始啃自己的指甲:“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爹只说让我晚上别在那。” 这里面还有宋俊波的事? 纪无锋拿起宋义身上那块玉佩,问:“那这是什么?” “是神鸟!练鹊神鸟!”宋义突然有了底气般站了起来,他双手颤抖着捧起玉佩,满脸痴然,“神鸟会保佑我的,哈,哈!” 原来这个长尾鸟是练鹊神鸟。纪无锋暗暗记下,又问:“是谁告诉你神鸟的事?还有谁信奉这练鹊神鸟吗?这神鸟与炀和宫可有关系?” 宋义不自然地抽笑起来:“呵,哈哈。” 纪无锋又问了些问题,但宋义却只是傻笑,没有回答。 第78章 纪无锋放弃了询问练鹊神鸟的问题,转而问道:“当年,既然杨三宁已经出手,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再给纪无锋体内种入噬蝶幼虫?” 笑声停住,宋义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纪无锋,随后嘴角和眼睛也抽搐起来:“……没,没……我……”头一歪,他倒在了地上。 纪无锋冷眼看着还在不停抽搐的宋义,转身开始在这里四下搜索起来。他知道宋义又存放东西的习惯,但这处客厅除了有一些练鹊图案之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看来还是得去卧室、书房这样的地方找一找才行。 纪无锋回到宋义身边,深呼吸几次,大声喊了起来:“快来人啊!四少爷晕倒了!” 八字胡护卫和其他护卫、小厮、侍女一拥而入,八字立刻架住了纪无锋的脖子:“你对四少做了什么?” 纪无锋摆摆手:“我什么都没做啊,我们正吃碧槐羹呢,他突然就开始自说自话,身体颤抖,像是见鬼似的,然后就倒这了。” 一名小厮离开后很快返回,手里拿着一个盒子,打开后取出一粒青色丹丸给宋义吃了,就见他身体逐渐平复,不再颤抖。 纪无锋微微远离八字胡护卫的刀刃:“我可以走了吗?” 八字胡警告性地瞪了纪无锋一下:“这里的事你一个字也不能往外说,知道了吗?” “是是是,我懂规矩。”纪无锋连忙保证。 八字胡这才放纪无锋离开。 一出门,纪无锋就趁着大家都没注意,直接拐向了一旁的书房,迅速钻了进去。但可惜,不能点灯,纪无锋只能眯起眼努力看清四周。 桌面、墙壁、书架……纪无锋一一搜索,终于,在书架靠墙的地方,有一处敲击后空洞的地方,纪无锋按宋义的习惯找了一番,果然发现一个机关,打开后从空洞里取出一个匣子,里面有一些书信。他拿起来,借着光,勉强分辨了一下—— ……闻弟近日身体欠安,特予六转还圣丹三丸,望自珍重…… ……余州城昨日现神光圣迹,知你心诚,速来一观…… ……令堂之病,还需再加大供奉,抄写经文于神殿诵焚,取一撮灰烬,和药服下…… 上面的书信基本都是宋义与百泉道长的来往的,可以看到百泉的大概每季度一封,内容也多是关于丹药、信奉之类的。只是没想到,宋义竟如此相信炀和神君。 再往下翻,就是一些前几年的信件了,除了百泉,开始出现其他联系人,时间跨度也大了起来,但内容都是涉及丹药、供奉、炀和宫等的。其中一封信引起了纪无锋的注意—— ……我却是不信,倘若真神,自能修得圆满,何必索要金身!宋义你切莫再沉湎于此,双青坪之事我等皆觉另有隐情,纪二必是为人所害,但你无需自责,他之死非你一人所能阻止,也不必求什么赎罪……炀和之势盛行东洲,已有毁家奉殿、易子换丹等惨事,你切莫再信那劳什子神君,只能(此处大块被涂黑)父亲也再不许我独自押镖去东洲…… 这封信居然是钟震波写的。 曾经,钟震波和宋义是他最好的两个朋友,当年因为他家里恒威镖局的生意,未能去武林大会现场,现在看来倒是好事,而他更是对宋义所做之事毫不知情。 不过,练鹊神鸟与炀和宫有关,炀和宫在东洲势力庞大? *** 宋府正门。 一名官差带着两个衙役敲响了大门。 门房刚把门开了个缝,那官差便亮出一块金灿灿的令牌,说:“仙道卫办事,切勿阻拦。” 门房吓得一下松了劲,衙役推开大门,官差一步迈过门槛,问:“宋府三少爷宋良可在府内?” 门房磕磕巴巴地说:“三,三少爷在,在呢。” 官差:“带路。” 门房腿发软,居然自己绊了自己,摔在了地上。 官差看他一眼,那门房立刻哭丧道:“官老爷,不要抓我家三少爷啊,那百泉道长的死还不一定是谁做的呢!” “谁死了?”官差皱眉,“我不管这些,你且带我去找宋良。” 门房一下子止住了哭意:“啊?您不是为了百泉道长的事来的吗?” “什么百泉千泉的,快点带路。” 衙役上前踢了门房一脚,门房立刻爬了起来,领着三人就走。等官差大步流星走进时,荣敬轩院内只剩下十来人。 “宋老爷。”官差直奔院内。 一众江湖人士俱是脸色一变——历来朝廷与江湖各归各路,怎么会有朝廷的人此刻前来? 宋俊波拱手直言:“这位大人,不知深夜来访所为何事?我宋府当没人报案吧?” 官差四下一看,说:“诸位误会,我乃仙道卫千户李迁,领命而来,是要寻宋府三少爷宋良,有要事相托。” 仙道卫是直属于朝廷的秘密系统,与炀和宫素来不和,听闻是仙道卫来人,在场众人均看向了炀和宫弟子。 宋良本站在一旁,此时站了出来,行了个礼,问:“不知李大人寻我何事?” 官差说:“此地闲杂人等太多,我们换个地方吧。” 宋良看了看父亲和大哥,宋俊波点点头,宋礼略有些担心。他说:“好,请李大人移步。” “不能走!”突然一名炀和宫弟子站了出来,“宋良本就在席间,嫌疑未洗清前,不能离开这里。” 第79章 李迁打量了他一番,厉声道:“朝廷要事,若是耽误,岂是你小小道士能够负责!” 那名炀和宫弟子心里一虚,但仍是端出一派姿态:“我炀和宫乃是圣宫,就连圣上都要尊我宫三分,你一个仙道卫百户哪里说得上话,我说他宋良就是不能走!” 李迁眉眼含怒,嘴角却笑得开怀:“好啊,区区一个小道,还敢在这里狂妄,我看……” “我看不如这样。”宋俊波急忙插话,“李大人,我们这里的确还需良儿在场,这位道长,你看他们商量事情也的确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院子那侧如何?既安静,又在这院中并未离开。” 李迁看了看,院子另一侧有一处小湖,湖边一座精巧凉亭,倒也清净。 炀和宫弟子勉强同意:“也好。” 李迁衣袍一甩,带头走去,宋良急忙跟上,两名衙役守在了凉亭十步之外。 邹元恰好在最靠近凉亭的地方,他避开视线,竖耳倾听,居然真能听到一二—— 李迁:“我知你是朋汇商行的股东,现在朝廷又要事请你协助。” 宋良:“李大人请讲。” 李迁:“今日收到消息,北域哈克斯府府主已死,比迪府想要吞并哈克斯府,已经打了近一个月,伊尔罗府也趁乱攻下了比迪府的三城。此时北域形势混乱,你们朋汇商行在北域商路畅通,还需你们送些探子过去。” 宋良:“这……我虽是股东,但并不掌握商行的实际运营。李大人,我……” 李迁:“你只说行还是不行。” 一阵沉默。 宋良:“行。李大人,你且等我一等,后天有一批货要走,到时候你们可以插人进去。” 这时,却听一阵女声的叫喊:“小女子真的未曾害人!” 邹元转头看去,舞娘正被压在中央,炀和宫弟子拽着她的衣袖,说:“你这袖子上分明就沾了药粉。” 舞娘哭了起来:“不是的,这药粉只能让人犯困,并不能害人性命。” “说不定你就是与人同谋。” 舞娘跪伏在地:“我就只是想偷仙丹而已。” 第37章 弃子 舞娘抹了一把眼泪, 干脆站了起来,破罐子破摔似的抽噎着说:“我就是想偷仙丹卖钱。我直接交代,今天, 不,应该是昨天了。昨天上午, 我知道炀和宫的人要去神君殿,就趁着提前来熟悉场地的机会,偷偷去了他们住的清风院。” 就听炀和宫弟子中有人小声说话。 “就说要留人了, 你们都不听。” “闭嘴。” 舞女继续说:“我大概是巳时初去的, 院里没人, 我就挨个推了推门,但是门都锁了, 只有一扇窗户开着, 我就翻窗进去, 但并没有发现仙丹, 所以我打算用药让他们回去后就睡去,可以再去一次, 偷些仙丹出来。” 这时, 仙道卫的李迁和三少爷宋良恰好走了回来。李迁看看那群紫衣道士,哼笑一声:“堂堂炀和宫, 居然被一个小小的舞女偷了家, 怕不是死了老大, 无暇他顾吧?” “你!”炀和宫弟子们群情激奋, “欺人太甚!” 眼看众道士就要冲上来,众位掌门纷纷阻拦:“不要冲动!” 李迁这才知道, 这群小道士是真死了老大,他毫无诚意地说了声“真是对不住”, 这下道士们是真的要跳起来打他了,场面一度混乱。在时青派掌门丁雄飞拉架却不慎被浮尘敲中脑袋时,舞娘慌乱的眼神一瞬凝固,定在他身上,把轻薄的舞裙都捏出了皱褶。 等众人都平复下来,李迁掸去身上沾染的尘土,看了眼舞娘,说:“我看这位姑娘似是有话要说,宋家主不如多问问看吧,告辞。”说罢大步离去。 众人的目光又集聚到舞娘身上。 宋俊波说:“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舞娘强自镇定:“我,我今天在清风院的时候,看到了他。” 顺着舞娘手指的方向,丁雄飞皱起眉来:“你一个舞姬,话可不能乱说。” “我真的看到你了。当时我正在那间开着窗的房间里找仙丹,突然听到有动静,就顺着门缝往外看,”舞娘看着丁雄飞说,“就是你,进到清风苑后直奔主屋,开门进去了。我怕被发现,一直躲着不敢动,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吧,他从屋里出来,我这个时候因为脚麻站不稳动了一下,结果碰到了房门,发出了一点声音,他还紧张地四处看呢。” 宋俊波:“丁掌门,可有此事?事关人命,你可不要有所隐瞒。” 丁雄飞沉默片刻,哈哈笑了两下:“哦,原来是这件事,那可真是误会了。我的确去了趟清风院,不过我想这位舞姬看到我的时候看漏了什么吧?我手里可是提着我们时青派的特产明菇,用一个缠花纹木篮装着,是送给炀和宫诸位道长尝一尝的。” 宋俊波看向道长们:“可有此物?” 一名炀和宫弟子站出来:“屋内的确多出一篮蘑菇。” “那不是黄金吗……唔!”一名小道士脆声发问却被人紧紧捂住嘴拽到了后面。 丁雄飞毫不慌张,面色坦然:“哈哈,明菇珍贵,的确价比黄金。” 一旁的十天古帮帮助吕绍冷声说:“真想不到,丁掌门如此会做人,还送了特产,要不然这几年时青派发展飞速呢。” 丁雄飞笑着打了个哈哈。 第80章 宋俊波点点头,看向舞娘:“看来,舞娘和丁掌门的行程的确相符,但这也无法证明你没做其他的事。” 舞娘张了张嘴,颓丧地垂下头,却又突然想到什么,说:“我离开清风院时,看到有人进去了!”说着,她四下张望起来。 “怎么,此人不在现场吗?”宋俊波问,“那你可描述一下他的衣着长相。” 舞娘略一描述,在场众人皆是神色怪异——她所说的分明是宋家四少爷宋义。 宋俊波面色沉了下来:“宋义呢?” 大少爷宋礼忙说:“他身体不适,回去休息了。” “叫他来。” 宋礼立刻遣人去栖云居叫人。 这时归剑宗长老谢海月站了出来,说:“我在开宴前曾去找过百泉道长,他刚刚换好赴宴的衣服,瞧着有些疲惫了,我便只与他闲话几句,打算明日再聊,没想到……” 吕一平轻轻斜眼看了谢海月一眼,心说怪不得开宴前他去找人没找到,原来是去抱炀和宫的大腿了。 这时三珑门门主宁樵紫开口说:“在来荣敬轩的路上,我遇到了百泉道长,便一同前来,他的确面色不佳。” 旁边一名在清风院服侍的小厮举了下手,得到宋俊波的许可后说:“百泉道长今日回来时似是受了伤。” “受伤?” “是的,小的当时在扫院子,道长回来时,捂着手臂,我看那衣袖似乎也是破了。” 炀和宫一众弟子低声议论,竟无人知晓此事。 众人又去了屋里查看,果然百泉手臂上的伤口虽然新,但却有细微的处理过的痕迹。 又有打更人的声音远远传来,外面下起小雨,屋内烛火摇曳,不知是谁先打了个哈欠,疲倦和困意蔓延开来。 “宋家主,”吕一平站了出来,“时辰已晚,近日怕是无法一下找到凶手,不如大家先行休息,明早再查如何?” 宋俊波也已经困倦,便点点头:“也好,只是我府上还会继续封住院门,明日的比试也推后,还请各位谅解。” 众人自然应是,炀和宫弟子们虽然不满放人回房休息,但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人把可疑的舞娘、小厮、侍女等人先单独关押起来。 于是,正当邹元好不容易摆脱了捆缚自己的绳索,跑到廊下避雨时,就被炀和宫弟子一把抓住。 邹元浑身打湿,满脸无奈:“我真的只是想进来看看武林大会的初选,没有做坏事。” “你就在这呆着吧。”说着,炀和宫弟子们把他绑在了屋内梁柱上。 一屋子人各自散去,只剩下两个守护现场的炀和宫弟子,地上一具尸体,柱旁一个“湿”人。 “阿嚏!”邹元打了一个喷嚏,带着鼻音自言自语,“我今天就不应该凑热闹。” *** 第二天。 纪无锋被屋外的议论声吵醒,穿好衣服要走去外面时,陆容辛正好回来。 纪无锋立刻理了理头发,但还有有一撮头发不听话地翘了起来:“早啊,陆大夫。” “早。”陆容辛看了看他那翘起来的头发,笑意淡然。 纪无锋看看门外聚集的人群,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人都聚在这?” 陆容辛说:“院门封着,今天的比试推迟了,应当是昨晚之事还未解决。” 纪无锋点点头:“看来是了,只是没想到宋家主对炀和宫如此看重,西岭各门各派在此也敢如此封闭院门。” 这时,院门打开半扇,原来是两个小厮抬着饭食进来了。 一众江湖人士再有不满,饭也是要吃的。大家排着队领取早饭,轮到纪无锋和陆容辛时,才发现分发早饭的居然是唐春。 唐春冲着二人挤眉弄眼,于是纪、陆二人特意开着房门,果然,唐春发完早饭就跑了进来。 “大消息!”不等人发问,唐春就叽里咕噜说了起来,“昨天晚上宋家主回房后发了好大脾气,听说是宋义那边出了什么事,我找人打听,果然探出一手重磅消息,那位月桥公子宋义,怕是不太行了。” “不太行了?”纪无锋问。 “对啊。” “具体怎么了?” 唐春眼睛看向他处:“这个,我还没问出来,反正说是连夜找了家里的医师,也不知现下如何。” 正此时,宋府二管家来到门前:“陆神医,老爷有请。” 唐春肩膀一缩,慢慢回头看向自己姐夫,换来二管家的一记瞪视。 陆容辛站了起来:“请问宋家主是有何事?” 二管家道:“此地不宜细说,还请陆神医带上出诊常用之物。” 唐春转回头,做了个夸张的“宋义”的嘴型。 陆容辛看向纪无锋,纪无锋点点头,进屋去拿了药箱出来。二管家看着纪无锋,略有迟疑,陆容辛立刻说:“这是我的助手。” 二管家不再多言,领着陆容辛、纪无锋离开,顺便又警告地指了指唐春,唐春便老老实实坐在屋里没动地方。 在宋府内弯弯绕绕走了一会儿,三人来到栖云居门外。纪无锋看着这扇紧闭的院门,挑了下眉。 二管家这才说:“我府上四少爷犯了急病,还请陆神医出手相助。”他伸手推门,就见门内小厮、侍女来来往往各自忙碌,几名医师、大夫已在院内,低声交谈着,有几位正是昨日和陆容辛一起义诊的大夫。 第81章 “陆神医。” 见到来人,诸位大夫纷纷打起招呼,不等陆容辛一一回礼,二管家就急着领人进屋。纪无锋跟在陆容辛身后,打开屋门的那一刹那,一声尖叫传了出来—— “他没死!” 就见屋内宋义披头散发,脸上有数道抓痕,手还在撕扯自己的头发。 几个小厮使劲抓住他:“四少爷!冷静啊!” 眼见宋义就要撞向墙壁,陆容辛急忙上前,猛地一捏他后颈,他立刻松了劲力,软倒下来,躺在地上抽搐。二管家急忙关上了门,跑过去帮忙。 八字胡护卫拦住了纪无锋:“又是你?” 纪无锋纯良一笑:“我是陆神医的助手。” 八字胡怀疑地看了看,直接上手搜了纪无锋的身,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物,这才放他过去。 宋义被平放在了地上,陆容辛给他诊脉,眉头微皱,又换了另一只手诊脉。 二管家紧张地问:“陆神医,我家四少爷怎么了?” 陆容辛没说话,又仔细检查了一番,问:“他平日可有什么特殊嗜好?” 几名小厮互相看看,青竹犹豫道:“四少爷喜食丹药算吗?” “喜食丹药?” “就,每天都要吃,不吃就浑身难受。” 陆容辛眉头更皱,他叫来纪无锋,从药箱里取出银针,解开宋义衣服开始施针,不一会,他身上颤抖的症状就减轻了。 一众人的心都放了下来。 在陆容辛继续施针的时候,纪无锋问二管家:“宋家主和夫人呢?四少爷如此病重……” 二管家低声说:“非是家主不想来,只是炀和宫赤莲仙子一早到了。” 赤莲仙子? 想了想近期了解到的各路信息,纪无锋终于对上了号——那不是皇家送去炀和宫修行的皇十七女李端玉吗? “赤莲仙子,事情就是这样。” 荣敬轩内,穿着白色圆领仙童服,外披一件紫色金纹披风的的李端玉高坐正位,面容严肃,身旁小桌上放着一把红宝石马鞭。宋俊波恭恭敬敬地站在她对面,两人中间地上是蒙着白布的百泉尸体。 李端玉垂眸看向那处白布,一言不发。 宋俊波一点不敢看李端玉,只低着头。 偌大一个荣敬轩,一时间安安静静。 李端玉突然问道:“我听说仙道卫的人来过了?” 宋俊波立刻回答:“是,一名叫李迁的百户来寻我家三子,说要走朋汇商行的路子,送人去北域探情报。” “这样啊。”李端玉沉吟片刻,“既然是北域之事,那自然更加要紧,只是可惜了……” 宋俊波不知李端玉在可惜什么,但他有种不好的直觉。 李端玉起身,绕过百泉的尸体,走到宋俊波身旁,看了看这位虽然年长,但仍神貌俊朗的宋府之主,说:“上月裴壶口之事,师父已经知晓。” 裴壶口!宋俊波心里一惊,一股冷汗倏地冒出来。 李端玉好似没看到一般:“裴壶口决堤,百姓流离失所,炀和宫赈灾之事托你宋府落实,没想到你们借朋汇商行大肆敛财,怕是有白银千万之巨吧?” 宋俊波已抖如筛糠,汗如雨下。 “师父得知后,震怒之下命我彻查处理朋汇商行,但我想,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若是断你一臂岂非太过无情?” “是是是,仙子所言极是,咱们交情……” “所以我说,就葬你一子吧。” “什……!”宋俊波眼睛似要瞪出眼眶一般,一下跪倒在地,“赤莲仙子!不可啊!” 李端玉睥睨着他:“你所贪千万白银是多少人的性命?如今只让你赔一个儿子,已是你占了大大的便宜。” 宋俊波拽住李端玉披风的袍角,声音颤抖:“那千万白银难道都进了我宋府吗?我那些供奉是哪来的!上仙他怎么能……” 李端玉冷冷看向宋俊波:“师父已同意此事,你该知道以前那些忤逆师父的人都是些什么下场。” “上仙!上仙……”宋俊波失了力气,坐到地上。 “我本想着,正好让你那贪墨赈灾银两的三子陪葬,怎奈他有朝廷要事,你且拿个主意吧,剩下那三个儿子里,今天葬了谁?” 宋俊波面如土色,嘴唇翕动半天也发不出一声。 李端玉嘲讽地笑了一下:“说不出口吗?” 半晌后,宋俊波声若蚊蚋:“……义……宋义。”他的头猛地低下,有如千斤般,再抬不动了。 第38章 金子 宋俊波就这么坐在地上, 声音无力地叙述了一番百泉遇害及查凶的经过,李端玉拿着马鞭,一边听, 一边细细把玩着那颗红宝石。 “好了,我知道了, ”李端玉说,“你且去安排好西岭各门派弟子,勿起争端。” 宋俊波勉强站起来:“是。”他走了两步又停下, 问, “我儿宋义……” 李端玉看也不看他:“你自去做好你的事, 一切有我操办,大可放心。” “宋广平, 遵仙子命……”宋俊波伏地磕了三个头, 声声震耳, 这才离去。 李端玉冷眼看着宋俊波的背影消失, 摇摇头,看着那颗红宝石, 叹息出神。突然, 她猛一转头,厉声喝问:“谁在那!” “真是有趣啊。”一袭白衣的庚申满法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 “现在的小姑娘都像你一样有趣吗?” 第82章 李端玉站起来, 握紧马鞭, 警惕地看着对方:“你是谁?” “庚申满法。”庚申满法充满兴致地打量李端玉, “为表示友好,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万寿族人。” 李端玉眼瞳蓦地放大,脱口而出:“不可能!” 庚申满法轻轻地歪了下头:“为何不可能?” 李端玉不再言语, 只是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庚申满法从容自在地走了过来,坐在了李端玉旁边的位子上:“我想要更有趣一点。” “什么?” 庚申满法拄着下巴,一双明亮的眸子直直看向李端玉的眼睛:“你并不喜欢现在的状况吧?你一边利用手中的权利,一边唾弃自己的行为,你用坚强冷硬保护自己,斡旋局面,努力达成目的,没错吧?” 李端玉心中一动。 庚申满法说:“真是少见的女子,我们交个朋友吧,我来帮你,你要让我看到更多有趣的事,如何?” 看着面前伸来的那双手,李端玉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能帮我什么?” “只要有趣就可以。”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唔,凭我百损不死、武功高强?” “好,记住你的话。”李端玉突然觉得一股新鲜的空气鼓劲胸腔,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那是她从被炀和宫笼罩的未来中看到的另一种可能。 *** 陆容辛正在开方,青竹走过来说:“陆大夫,老爷、夫人有请。” 陆容辛把写好的药方交给纪无锋,纪无锋不放心地看着他,陆容辛拍了下纪无锋的手,随着青竹走了。 一旁的小厮上前来拿了药方去抓药,纪无锋坐在那里,看着一群人把宋义抬走,又里里外外忙个不停,只能时不时喝茶。等到他已经去了一趟厕所后,陆容辛才回来,纪无锋立刻迎了上去。 纪无锋:“怎么样?” 陆容辛:“没事。” 恰好此时汤药熬好端了进来,浓浓的苦味迅速飘散开来。陆容辛对二管家说:“服药后一到二个时辰应有好转,我们就先走了,若有问题再去找我。” 二管家:“好的好的,我送您回去。” 陆容辛拒绝道:“不麻烦了,我们自己回去就可以。” 然而,两人还未回到客院,便遇到了由宋礼领着的往荣敬轩去的诸位掌门。 宋礼向陆容辛问了好:“陆神医,感谢您为舍弟诊治,现下事物繁忙,之后再向您道谢。” 陆容辛点了点头,和纪无锋一起避让到一边。吕一平向纪无锋眨了眨眼,纪无锋弯了下嘴角,算作回应。 宋礼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陆神医,不知您是否有时间?能否协助我们查案?” “查案?” “是这样,昨夜百泉道长于晚宴暴毙,这也是我们封了府门推迟比试的原因。刚刚我们在百泉道长发现的食物中发现了一些异样,希望您能帮忙分辨。” 陆容辛和纪无锋互相看看,跟了上去。 荣敬轩内。 宋俊波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已经恢复常态。他介绍了坐在主位的李端玉,又一一介绍了诸位掌门,以及被关押的舞娘、小厮、侍女,还有一个昏昏沉沉的邹元。 话不多说,宋礼命人将可疑食物端了上来:“这是百泉道长的那份食物,是用东洲的秦蟹和黎鱼所制名菜‘日出江花’,但我们发现,这份汤羹有些奇怪的味道。” 陆容辛上前检查饭菜,又对其他人剩下的食物进行了检查,纪无锋尽职尽责在一旁帮忙。 在检查食物期间,李端玉说道:“宋家主已将昨日之事一一向我说明,诸位掌门皆是人中龙凤,我自是相信大家的品行,但涉及到我炀和宫一位弟子的性命,有些事我不得不提。” “归剑宗,素来与我宫交好,与百泉道长也有日常往来,关系融洽。”说着,李端玉向谢海月笑了笑,谢海月也微微躬身以示敬意。 吕一平轻轻“哼”了一声,但随即发现自己发出了声音,立刻假装清嗓子,冲谢海月尴尬一笑。 “宁门主的三珑门女弟子居多,与我炀和宫虽然交往不多,但也无甚交恶。” 宁樵紫点点头。 “时青派丁掌门送来黄金五十两,诸位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众人纷纷看向丁雄飞,他毫不在意,反而向李端玉笑得谄媚。 “十天古帮……” 李端玉逐一分析了各派的情况,看起来无人与百泉道长有仇。, 李端玉说:“但这也只是表面情况,我想,这其中还有隐情。” 纪无锋心想,的确如此,他在宋义的信件中看到,百泉曾提及一些门派交往秘辛,比如,谢海月看似一派风流,但其实曾经因脱发求助百泉;宁樵紫看着十分严肃但其实找了个十天古帮的小弟子谈朋友,后来还把人翘到自己门派里当了五门主;时青帮曾濒临解散,经炀和宫接济才得以恢复,丁雄飞更是借机上位顶替了老掌门…… 此时陆容辛查完了食物,问:“我可否查验百泉道长的尸身?” 宋俊波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李端玉。李端玉矜持地点了下头:“自然,陆神医请便,重要的是找到真凶。” 纪无锋打开药箱,陆容辛从药箱中取出手套戴上,仔细查验了百泉的尸首。托荣敬轩冰气盎然的福,尸首保存良好。 第83章 李端玉看向小厮侍女等人,说:“至于你们,昨天该问的也都问了,我现在只有一句话,”她环视屋内众人,柳眉倒竖,“若凶手现在站出来自首,我还可网开一面,从轻发落,若是被查出来,那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屋内一片安静,并无人言语。 “赤莲仙子,我查验完了。”陆容辛站了起来。 李端玉:“可有发现什么?” 陆容辛:“百泉道长虽有外伤,但不致命,因是中毒而亡。他的这份汤羹中的确有药物存在,但我发现,并非只有他的饭菜里有药物,而是所有人的饭菜中都有药物。” “什么?!”众人大惊。 陆容辛说:“我想,为何只有百泉道长一人出事,应当还有其他的因素,比如,诸位在服下药物时同时摄入了解药,又或者,这种药物发作需要一个诱因,而只有百泉道长遇到这种诱因。” 陆容辛看向李端玉:“我所能做的就是这些。” 李端玉笑着说:“多谢陆神医。” 这时,舞娘颤巍巍开口:“他是中毒而死?” “对。”陆容辛说。 那舞娘立刻松了口气,说:“我承认,道长背后暗器是我所伤。” 李端玉严肃道:“你说。” 舞娘说:“我在来宋府前,接到一个人的委托,只要我能杀了这次炀和宫领队的道长,就给我百两白银。所以,我利用跳舞的机会,给所有人都下了乏力疲倦的药物,然后用小刀刺了他。” 李端玉:“是谁找你做这件事的?” 舞娘犹豫片刻说:“我不知道。” 李端玉:“小刀在何处?” 舞娘带着人去了外面,从一处假山里带着一把小刀回来了。 对比了凶器和伤口,确认无误后,李端玉说:“虽然你不是造成百泉道长死亡的凶手,但你意图明确,并且确实造成了伤害,也应当承担相应的后果。” 两名炀和宫弟子上前来,一把捂住了舞娘的嘴,无视挣扎,将其拖走。李端玉似是没看到那一幕一般,面色如常地说:“那接下来我们就查一查,是什么引起了毒发吧。” 炀和宫弟子纷纷行动起来,将各处可疑物品搜集来给陆容辛过目,各位掌门也积极将自己身上的物品与旁人对比,想要找出相同点。但一番忙碌后,并没有什么发现。 李端玉倒是不急,身形不见丝毫倦态,反而笑得雍容华美:“真是巧妙的手法,我越发期待真相揭露的那一刻了。好了,各位请再想一想,你们和百泉道长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吕一平突然脸色怪异起来,他看向四周,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摸了摸自己的荷包。 纪无锋注意到吕一平的动作,微微眯了下眼。 谢海月在吕一平身边,也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沉思片刻,向前两步,向李端玉行了个礼,说:“赤莲仙子,我想百泉道长还有一物是我们不曾接触的。” 李端玉好奇问道:“哦?是什么?” 谢海月说:“金子。” 话音刚落,丁雄飞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抽动一下。 很快,炀和宫弟子将那个装金子的篮子拿来了。 陆容辛打开篮子盖的那一瞬间就皱起了眉,取来手套,拿起篮子里的金锭,把每一块都仔细看了看,说:“这金锭上有药粉,但我还得进一步确认。” 所有的目光都集聚到陆容辛身上。 纪无锋在陆容辛的指示下出去抓了一只鸟来,陆容辛则取了些金锭上的药粉,又取出一些汤羹,将药粉混入,给鸟儿喂下。有小厮取来了一个鸟笼,纪无锋把鸟关了进去。 所有人都盯着笼中蹦跳的鸟。 一息,二息,三息…… 突然,笼中的鸟一头栽下,掉在笼底不再动弹。 这一刻,丁雄飞周身一凉。 李端玉抬眸看向这位时青派掌门:“丁掌门,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丁雄飞垂首躬身,就在大家以为他要说话时,他却突然发力抽身,一步跃出三丈远。 纪无锋立刻护着陆容辛向后一退,躲了开来。 谢海月大喊:“抓住他!” 就见吕一平、宁樵紫、吕绍等人飞身而出,几名掌门在院中缠斗一团,拳掌相击如雷声贯耳,腿脚交错似乱石碰击。 这一场打斗人力对比悬殊,很快结束,丁雄飞被押回屋中,捆住了手脚。众人这才发觉,谢海月始终护在李端玉身前。 李端玉拍了下谢海月的胳膊,谢海月收回保护姿态,护送李端玉走到了丁雄飞面前。 李端玉仔细打量了丁雄飞,问:“你为什么要杀百泉道长?” 丁雄飞此时不见丝毫谄媚,他冲着李端玉“呸”了一声,恰好污了李端玉的靴子。谢海月一脚踹在了丁雄飞肚子上,他弓着身子缩在地上。炀和宫弟子立刻跑来为李端玉擦了擦靴子。 李端玉等丁雄飞重新跪起来,说:“怎么样?可以说了吗?” 丁雄飞喘着粗气说:“你们炀和宫,不过是群披着人皮的恶鬼,我杀几个都不为过。” 谢海月还要打人,李端玉阻止了他。 丁雄飞怒目圆睁:“五年前,我们时青派就被你们害到险些解散,我师父和师弟更被你们逼死。若不是我假意归顺你们,只怕这江湖早就没了我时青派的立足之地,你们居然还散播消息说是炀和宫救了时青派,可笑!这个百泉道长,就是当时逼死我师父的人!” 第84章 李端玉点了点头:“倒也算是个可以接受的理由。”她挥了下手,立刻就有人堵住了丁雄飞的嘴,卸了他的肩膀,将人带了出去。 李端玉转身看到陆容辛,福了福身:“这次还要多谢陆神医大力相助,以后若有事,我炀和宫必然助您。” 陆容辛皱眉不应,纪无锋急忙替他应了一句。 李端玉拿起马鞭:“好了,时候不早,宋家主还是快些安排初选之事,莫要耽误之后的安排。”她吩咐了一名炀和宫弟子暂管此方事务后,只说要去回禀师父,便带着丁雄飞和舞娘离开了。 宋俊波见李端玉离去,心中倏然一松,正要安排接下来的事时,突然一名小厮跑了过来:“老爷!四少爷像是不好了!” 宋俊波眼前一黑,栽在地上。 陆容辛即刻说:“我去看看!”说着,纪无锋背起药箱,两人匆匆向栖云居赶去。 第39章 寿尽 栖云居。 宋义躺在床上, 目光涣散,唇色青白,汗意岑岑。 陆容辛收回了诊脉的手。 宋府大夫人急忙用手帕擦了下通红的双眼, 问:“陆神医,义儿怎么样?” 陆容辛摇了摇头:“恕在下无能为力。” 大夫人拉住陆容辛的手:“不, 不可能,你是‘一言君’陆容辛啊!” “大夫人,请您冷静。”纪无锋使了巧劲, 让大夫人松了手。 大夫人垂下泪来:“不对, 不对, 你刚刚不是还说,一到二个时辰, 义儿就能好吗?” “这也正是我所疑惑之事。”陆容辛说着看向一旁侍立的小厮和侍女, “在此期间, 可有发生什么事?” 一个侍女欲言又止。 陆容辛看向她:“你说。” 侍女低着头, 声音略显颤抖:“刚才,四少爷的确是醒了, 但, 但后来来了个炀和宫的道长,就让我们都出去了……” 陆容辛:“那道长可给四少爷吃了什么东西?或是按了什么穴位?” 大夫人见侍女支吾着, 气道:“快说!” 侍女跪倒在地:“奴婢真的不知道。” “有谁看见了吗?”大夫人气地吼了起来, 一众小厮侍女都吓得跪倒在地。 宋俊波踉踉跄跄地赶了过来, 扶着门框, 气若游丝地说:“夫人,莫要问了。” “老爷!”大夫人立刻跑了过去, 伏在宋俊波身上哭了起来,“我的义儿, 我的义儿他怎么这么命苦啊……” 宋俊波抱着大夫人安抚两下,便强撑着走进了屋里,看到宋义不人不鬼的样子,闭了闭眼,才说:“陆神医,辛苦你之前为我儿诊治,稍后自会奉上诊费。” 陆容辛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应了声“好”。 “爹……”宋义清醒过来。 大夫人一下子扑了过来:“义儿!” 宋义又喊了声:“娘……” “我是不是要不行了?”此时,宋义的目光清晰,声音正常,看起来仿佛就是前一日风雅的月桥公子。 大夫人哭着说:“不会的,你肯定能好的。” “娘,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说着,宋义就要坐起来,大夫人急忙扶他,在他背后塞上靠枕。 宋义坐起来,这才看到陆容辛和纪无锋二人。仿佛听不到身旁大夫人的言语一般,他的目光凝聚在纪无锋身上。 宋义说:“爹,娘,刚刚来了位道……” 宋俊波捂住了宋义的嘴,摇摇头,不让他再说话。 宋义眼中的疑惑转为了震惊,随后又归于平静。他让宋俊波松开了手,说:“我想和陆神医还有刘大侠单独说两句话。” “这……”大夫人犹豫。 宋俊波叹了口气,说:“好,我们稍后进来。” 屋内很快便没了旁人。 宋义盯着纪无锋说:“刘大侠,不论你与我那位故人是什么关系,有件事我都要告诉你。” 纪无锋面色如常:“什么事?” “我是家中幼子,自幼备受宠爱,以为天底下便是我最厉害。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那位故人,不论是家室、地位,还是相貌、学问、武功,他都比我优秀,我真的好嫉妒他。” 阳光透过窗扉照射进来,宋义的脸被照亮,显得干净又澄澈。 “所以呢?”纪无锋的表情隐藏在阴影中。 “没有人想永远都做一个影子。”宋义面色平静,“机缘巧合,我得到了江湖上已经消失的奇蛊‘阎王录’,我当时犹豫了好久,反反复复,终于有一个天赐的机会摆在了我面前——他受了重伤,就要死了。但我怕他活下来,我想他彻底消失,我就把这蛊给他种下了。” 陆容辛忍不住就要给他一拳,但纪无锋拦住了他。 纪无锋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本该死了,你那蛊反而抵住了他身体里的毒性,让他留了一口气,苟延残喘着活了下来。” 宋义笑了起来:“果然,你就是纪无锋,真是好久不见了。” 纪无锋向前一步,直面宋义:“是啊,好久不见,但我想,这也是咱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宋义看看陆容辛,又看看纪无锋:“是不是应该恭喜你得偿所愿?” 圍-月孛-湜-★-★-鴨 纪无锋也笑了:“你的确应当恭喜我,不如把礼钱也提前出了吧,我怕你活不到我们成婚的那一天。” 第85章 宋义摘下腰间的玉佩:“提前恭贺新禧。” 纪无锋接过来,描摹着玉佩上的练鹊图案:“礼物不错,我挺喜欢。” 见宋义神色平静,纪无锋问:“你知不知道你快要死了?” 宋义果然情绪毫无波动,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平静:“当然,我就要回归神君的怀抱。” 纪无锋翻手把玉佩收了起来:“那好,但这个图案我还要问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从哪得到的?” 宋义的眼神逐渐狂热起来:“练鹊神鸟,这是练鹊神鸟,祂自神君殿里飞出,能佑我等凡人平安顺遂。”他紧紧攥住纪无锋的手,手背青筋暴起,“纪无锋,和我一起归顺炀和神君吧,他能给你灵魂的归宿。” 纪无锋和陆容辛对视一眼,陆容辛小声说:“他状态不太对。” 纪无锋点点头:“快去叫宋家主。” 突然,宋义跃起,在屋内绕着圈奔跑,口中高呼:“炀和圣宫,万寿恒昌!” 陆容辛带着宋俊波和大夫人进来,这对中年夫妇看到宋义癫狂的样子,不由跑上去拉住他,不停呼喊着“义儿”。 宋义仰着头,哈哈笑着,却又在看到纪无锋的瞬间一声抽吸,哽咽起来,喃喃着“我不是故意的”、“放过我吧”,渐渐抽泣起来。 大夫人紧紧抱着宋义痛哭,宋俊波则呆立在一边,眼神空洞。 “我饮六转销烦恼,苍发朱颜神仙道!”宋义挣脱大夫人的怀抱,披散着头发,仰天大笑,随后,只听“嗬”一声,宋义仿佛被捏住脖子的公鸡一般发出惨叫,双目空洞地瞪着前方那一处光亮,嘴角歪斜着,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义儿!”大夫人一声啼哭,扑了上去。 栖云居里一片混乱,而栖云居外,一位紫衣道长远远看着这一切。 宋俊波的眼睛终于能动了,他茫然看了看四周,在下人服的一片青褚中,一抹紫色映入眼帘,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厉喝道:“都给我停下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宋俊波沉声说:“四少爷宋义,今日突发急症,暴毙而亡,为防病症传播,速速下葬。” 大夫人急着喊道:“义儿他分明是……” “够了!”宋俊波惊怒交加,“宋义就是急症而亡!” 纪无锋和陆容辛二人默默离开,与门外那位道长打了个照面。道长冲二人行了个礼,纪、陆二人还礼,而后各自离去。 *** 客房内。 陆容辛:“所以,下一步要去东洲看看吗?” 纪无锋:“对,只可惜宋义死得太快,没能问到更多的事。” 陆容辛:“只是,这炀和宫势力强大,大齐上下皆有人信奉,若真是他们害的你,怕是不好办。” 纪无锋:“不急,慢慢来吧。师父已经搜集到不少证据,若是这次在京城能找到伪造私通外族信件的人,至少能洗清我锦绣山庄的罪名。” 陆容辛:“也好,只是没想到这炀和宫在各大门派中竟有如此影响。” 纪无锋嘲讽地笑了笑:”你看这些年来,朝政逐渐涣散,我虽在北域小镇,却也能感觉到朝堂掌控力减弱,地方势力崛起,炀和宫已布局多年,势力庞大,只怕志向不止在民间百姓和江湖门派上。” “你是说……?” “我猜的,但谁又能说得准呢?” 一阵轻轻的叩门声传来,纪无锋起身开门,却见邹元狼狈地站在门外。 “我是不是就要死了?”邹元颤抖着嘴唇,气息微弱地说。他仿若游魂般飘进屋内,坐在凳子上,面色苍白。 陆容辛只看看他,就说:“不过是发烧了,为何说自己快要死了?” 邹元慢慢看向陆容辛,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陆神医有所不知,刘大侠给我喂下了毒独子的特制毒药……” 听到这里,陆容辛看向纪无锋,纪无锋立刻看向四周,目光飘忽。 “那药必须先连服七天毒药,然后再连吃三天解药,方可解毒,若差一天,便会暴毙而亡。”邹元嘴唇颤抖着说,“我,我今晨并未服药……” 纪无锋咳了一声:“那个,只要一天之内服药都是可以的。” 邹元立刻跳了起来:“真的吗?!” 纪无锋取出一粒药——陆容辛只看瓶子就知道是他给纪无锋的清喉药——递给邹元,邹元立刻吃了进去,整个人都活泛起来:“刘大侠,你是不知道,我都快要被吓死了。” 纪无锋坐回凳子上:“你怎么回来了?” 邹元:“杀害百泉道长的凶手找到了,我自然就被释放了,可现在府门还未开放,我又怕自己没药吃突然死了,自然回来客房找刘大侠您了。” 纪无锋点点头:“正好有事想问你,既然你是青鸾阁的人,那你知不知道炀和宫的总殿在哪里?” 邹元想了想,说:“炀和宫总殿啊,在东洲清莲湖白沙岛,不过那里地势复杂,仿若迷宫,而且防卫森严,若无人指引,一般人无法找到。” “你可曾去过?” “我可没有那么大牌面,能让炀和宫请我过去。怎么,你要去炀和宫?” “有些意向。” “我劝你别去,”邹元降低声音,“你看他们今日行事,别到时候有去无回。”正说着,邹元一个喷嚏打出来,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第86章 陆容辛抓过他的手,只略一摸,便让他速去外面药房抓药,迟了只怕引起别的疾病。邹元倒是十分听话,立刻就走。 纪无锋喊住他:“不是说还未开府门?” 邹元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丝毫不像发烧的病人:“我跳出去便是了。” 待到午时,宋府公布了百泉道长的死讯,但四少爷宋义的死却无人提及,只在私下传播。待到未时,便传来了明日武林大会初选继续的消息,一众江湖子弟不再讨论百泉之事,精神振奋起来。随后,府门也重新打开。 纪无锋本想留陆容辛住在这里,但二人均不放心住在外面的纪南北等人,变趁着晚霞漫天,纪无锋提着药箱,一步步送陆容辛回去了客栈。 而就在纪无锋独自回宋府之时,一辆豪华马车载着口白玉棺从正门驶出,一队炀和宫道长唱着祈福往生之歌,一步一停,撒下满天纸钱,向城外炀和神君殿而去。同时,一辆小车拉着一口简单木棺从宋府后门离开,奔向宋府祖坟,除了两名粗实杂役,无人跟随。 纪无锋停在路边,等着炀和宫送棺的队伍走过。漫天飘落的的纸钱中,他与路对面的庚申满法目光相接,对方看着他好似看向死物,令纪无锋心中不适,很快移开了目光。 庚申满法却回想着李端玉走前对他说的话—— 李端玉骑在马上,俯视着庚申满法:“九月初五,武林大会将在双青坪举行,届时江湖精英齐聚,必定符合你‘有趣’的要求。” 庚申满法嗤笑一声:“像是现在这个小儿打斗一般的武林大会吗?” “自然不是,能进武林大会的人,都是有真本事的人。” “也好。”庚申满法看了看被锁在后面板车上的丁雄飞和舞女,“只是,看个比赛,并不是很有趣,若是能亲自交手,才算是有点意思。” 李端玉摇摇头:“你若想参赛,我自能帮你,只是我要你做的并不如此简单。” “那是要做什么?” “炀和宫将参与本次武林大会,想要成为武林盟主,一统江湖,我要你取得第一,破了炀和宫这个念想。” 庚申满法与李端玉对视,一个逐渐起了兴致,一个目光坚毅野心十足。 庚申满法笑了起来:“听起来不错,那我的参赛资格……” “我回头派人给你送来。” “好,一言为定。” “希望你能做到,不要让我再费其他工夫。” 庚申满法眨了下眼,目光转回当下。 宋府大门的门槛正在被重新装上,纪无锋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等到可以进入时,恰好与庚申满法并肩而入。 第40章 出线 太阳照常升起, 宋府客院里又是一片欢欣。来自西岭各门各派的江湖人士摩拳擦掌,誓要在初选上取得名次,获得去往双青坪的通行证。 纪无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扎好袖口、裤腿,拿上第一场胜利后获得的名牌, 再次来到演武场。 杜致和纪南北依旧找到了最前面的位子,冲着纪无锋招手:“刘先生!” 纪无锋过去与他们打招呼,看看四周, 问:“怎么不见秦姑娘?” 纪南北有些担忧说:“她今日一早便不太精神, 陆神医给她看了看, 说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要好好休息一番, 便留在房间里了。” 纪无锋点点头:“没事就好。对了, 陆大夫又去义诊了吗?” 纪南北说:“是呀, 我看今日来看病的人似是多了一些, 好像都是一个叫旺胡村的地方来的人。” 纪无锋心里略感宽慰,看来他们救治小男孩狗儿的努力还是有效果的。 嘹亮的喊声传来:“选手抽签!” 又聊了两句, 纪无锋走向抽签处。 “刘先生, 你一定行的!”杜致高声喊了一句,纪无锋回头冲他笑笑, 他立刻涨红了脸, 但眼睛却亮晶晶的。 这次的排名十分靠后, 纪无锋便在凉棚里休息观赛, 果然,在淘汰了一半选手之后, 整体的观赛体验都更加舒适了,特别是各大门派的知名弟子, 都有几分特长。 蓦的,纪无锋想起了被自己三招击败的“归剑三星”之一的于宁,唔……就他那个水平,最多也就侥幸度过此轮比试,下一场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了。归剑宗这几年真是没什么人了。 等到纪无锋上场,很快便毫无压力地获胜晋级。此时,只要再通过下一场比试,即可去往双青坪了。 待到下午,所剩不多的选手们略略休整,再次来到现场。 纪无锋再次抽签,看到签号的一瞬间挑起了眉——红台二号。轻轻一笑,他直接上了擂台。 杜致满脸激动,拽着纪南北的胳膊,压着嗓子说:“是刘先生,刘先生是第一场。” “是是是。”纪南北安抚杜致。 擂台对面也走来手脚带着一串串小铃铛的青年,就连他的大刀上也挂着三个铁环。 两人相互行礼。 “北域,刘八里。” “十天古帮,王贺。” 两人亮出兵器,裁判退至一旁。 比赛开始。 “嘿啊!”王贺率先出招,刀锋一转,大步奔来,直劈纪无锋面门。 纪无锋只是后退,并未出招。 一众十天古帮的弟子们在一旁大声助阵。 只见那刀影越来越快,刀随身动,抹撩刺扎,不论纪无锋如何闪避,王贺皆能跟上,步法扎实又不失灵活。 第87章 纪无锋试着出招,即被大力逼退,就在王贺又一次刀如猛虎呼啸而来之时,他猛然发力,剑锋直冲其侧腰而去。 王贺一惊,迅速阻挡,刀剑相交之时“锵”一声清鸣,刀身震动,铁环嗡鸣,剑却更快抽离,又自一旁斩下,王贺只得再次格挡。 一时间情势反转,剑风不断,步步相逼。场边十天古帮弟子声势渐弱,杜致忍不住大声叫好。 王贺想要跃起却被天降剑刃逼迫旋身,想要劈砍却被高挑剑招打断攻势,步步被限,处处受制,不禁牙冠紧咬,却仍沉着应对。 终于,纪无锋“一招不慎”后“露出破绽”,王贺得一喘息,一挡一撩之下,破了连绵剑式。 步法变换,刀身旋动,正是十天古帮的标志刀法“十天古刀”。 十天古帮弟子们激动起来:“王师兄认真了!” “好剑法。”王贺赞了一声,而后气势一振,眼中战意十足,“十天古刀,还请赐教!” 再扑来时,刀刀连转,如洪涛拍岸,一刀更比一刀猛,一式更比一式重,虽只是长柄大刀,却如巨斧般力劲磅礴。 观赛的百姓都不禁赞叹:“这使刀的好生厉害。” “好!”纪无锋也忍不住赞了一声,随即剑劲更甚,看准时机一步跃起,一脚踏在刀身之上翻腾到王贺背后,就在王贺转身之际,纪无锋剑起而上,王贺立刻防卫,又一次刀剑相击。 “锵——!” 刺耳的金属剐蹭声响彻演武场,蓝台比试的两人还因此双双失误,而纪无锋和王贺两人却力道不减,各不相让。 王贺逐步加大力度,纪无锋眼眸微动,突然松劲,侧身翻旋,拉开距离,却又在未停稳前飞身回转,踏地腾起。 王贺“哈”一声大喝,也同时横刀冲来。 一高一低,一剑一刀。 “叮”。 只听一声轻响,纪无锋落地。 王贺手腕上的铃铛掉落在地,同时手背上一道血痕渐渐显出。 纪无锋收剑。 “哈哈哈哈!”王贺朗声大笑,“果然好剑法!我输了!” 裁判这才眨了眨眼,宣布道:“一号刘八里,胜。” 杜致兴奋地跳了起来:“刘先生赢了!” 纪南北也十分开心:“是啊,赢了,我就知道能赢。” 王贺也不沮丧,反而十分开心地上前搂住了纪无锋。 纪无锋愣了一下。 王贺松开了纪无锋,拍了拍他胸口:“你小子可真厉害,刚才打败我那招叫什么?” 纪无锋顿了一下,才说:“可能叫‘凤回首’吧?” “为什么说是可能?” “我刚起的名。” 王贺又哈哈笑起来。 裁判让两人赶快下场,纪无锋跳了下去,却发现自己下场的方向是在十天古帮弟子面前,本想直接离去,没想到,这些身上都挂着小铃铛的青年男女皆是一阵欢呼,还冲着他吹起了善意的口哨。 纪无锋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 *** 是夜,客栈里热闹非常。 纪南北提前订好了靠窗的位子,大家齐聚一堂,庆贺纪无锋获得胜利。 杜致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你们不知道,刘先生当时有多么,多么……哎呀,就是特别厉害!” 秦泱泱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好可惜,我竟没能看到。” 纪无锋叫来小二:“再加一道银耳羹,给这位姑娘。” 秦泱泱立刻看向纪无锋:“刘大侠,你真的是人美心善。” 陆容辛虽没说话,但眼睛却瞟了过去,纪无锋赶紧说:“你还是快些好吧,我听二叔说已经找好了商队,后天一早你就要出发了。” 秦泱泱依旧有气无力的:“那时我肯定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陆容辛默默夹了一筷子鱼肉,挑去鱼刺,再夹给纪无锋。 纪无锋受宠若惊,立刻欢喜地吃了。 鱤興走取の钶鉯伽羣讠寸轮~伍98749陆贰三 秦泱泱又一次叹息。 纪南北立刻蹙起了眉,关爱地问:“泱泱,可是身子还不舒服?” 秦泱泱撇着嘴,摇摇头,犹豫半晌才说:“刘大侠,陆神医,我好羡慕你们啊,能和所爱的人在一起,不像我……” 杜致突然面色一僵,问她:“你,你有什么不得已吗?” “你们救了我,还如此帮我,我也不瞒你们了……”秦泱泱咬了咬嘴唇,狠狠攥了下拳,说,“其实,我想要招婿!” 纪南北立刻说:“这没什么,咱们大齐立女户招婿的也不算少。” “可,可我还想纳三个男妾……”秦泱泱说着说着语气就弱了下来,“最好夫君贤能,妾室们一个儒雅,一个狂放,一个贴心可爱……” “咳咳咳……”纪无锋是真的被呛到了。 陆容辛呆坐不动,杜致如遭雷击,只有纪南北,看得出来是真的喜爱秦泱泱,绞尽脑汁才说:“也,也不是不可能,没有哪条律法不允许如此……” 恰好此时银耳羹端来了,秦泱泱红着脸轻轻尝了一口,转移了话题:“明天有什么安排?” 纪无锋说:“明天宋府还要举办半天的比赛,剩下的半天则是请陆大夫和其他大夫在府上看诊。” 杜致问:“为何还要比?不是已经比完了吗?” 第88章 “明天的比赛是已经通过的这些人自愿报名的,如果能在明天的比赛中取得第一名,那么到双青坪后,将可以免去复试,直接进入决赛。” 秦泱泱突然来了精神:“我要去看!” 杜致则问:“刘先生你报名了吗?” 纪无锋拿了只虾剥皮:“我不想报名,明天的比赛就是混战,太累了,我身体可没那么好。”他把剥好皮的虾仁放入陆容辛碗中。 “也是,”杜致点点头,“刘先生你还有旧疾,不要太过劳累。” “哎呀,你们在这。”邹元不请自来,还拉着唐春一起,两人一点不客气地挤在了邹元所坐的条凳之上,把手中提着的烧鸡放在了桌上,“来来,我们有大消息,想不想知道?” 唐春一边拆鸡,一边点头附和:“没错,是重磅消息。” 秦泱泱看着邹元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突然就脸红起来,又是一副淑女姿态了:“不知道这两位公子是?” 纪无锋心里好笑,却还是认真做了介绍,同时让小二来加了碗筷。 邹元憋不住话,直接说了出来:“唐春的参赛资格被转让了,一个叫庚申满法的人用了他的资格,今天下午更是一招致胜,十分厉害。” 唐春补充道:“这件事是宋家主和归剑宗的谢海月长老一起来找我谈的,他们还把我姐夫提拔成了宋府的大管家。” 杜致看看唐春,十分惋惜:“那你怎么办?不比赛了吗?” 唐春说:“比赛不要紧,我已经找到更适合我的人生方向了。”他搂住邹元的肩膀,笑开了花,“在邹师兄的介绍下,我加入了青鸾阁。” 的确适合你。”纪无锋说,“不过,这种转让名额的事应该不少见吧?” “的确每次武林大会都有这种情况,但这次有所不同……”邹元笑得十分得意,他故意停顿下来,卖起了关子。 秦泱泱柔声问:“有什么不同?” 邹元压低了声音说:“你们都知道雷音谷清肃之事吧?” 秦泱泱点头:“我知道,雷音谷内恶人尽数被杀,不知何人所为。” 邹元小声道:“就是这个庚申满法干的。” “什么?!” 邹元拿起一只鸡腿,吃了一口才说:“我亲眼所见,他一个人干翻了整谷恶人,做不得假。此事我已上报阁内,也不知他此番收买武林大会参赛名额是想干什么。” 唐春吃着另一个鸡腿,说:“来之前我还看到他报名了明天的比赛,但瞧他今天十分轻松就获胜,明天的比赛想来也不是问题。” 一个从未听过姓名的人突然出现,他不仅拥有强大的武力,又能借助宋家主和谢海月的关系突然出现在武林大会上…… 该不会是炀和宫的秘密成员吧? 毕竟,武林大会后,江湖将迎来一次洗牌,夺得第一的人和他背后的势力会拥有接下来五年内更大的话语权,甚至可以做到一呼百应。 若真是如此…… 纪无锋放下筷子:“明天的比赛截止了吗?我去报名。” 第41章 拜师 最后一场比赛是一次混战。 天色阴沉, 空气黏腻。演武场观赛的凉棚被拆掉,擂台只剩一座,且被加大了一倍。一道红色的绳子在擂台四周隔出了一片空间, 保证观赛人群与参赛选手的距离。 纪无锋和其他报名的十一人一同站上了擂台,刀剑棍枪, 各持兵器,唯独庚申满法赤手空拳。 比赛开始后,纪无锋本以为会经历抱团厮杀、各自为战的不同阶段, 但没想到, 庚申满法直冲而入, 简单一拳一脚,便有两人被攻下擂台。其余人见状即刻围攻, 但他武功了得, 也看不出是什么路数, 便将这些人一个一个击飞出去。 最后, 擂台上只剩下庚申满法和纪无锋两人,在缠斗数十招后, 纪无锋手臂一颤, 一种不妙的预感出现,而随即, 只听“嚓”一声, 他手中的剑乍然断裂, 金属碎片四溅飞射。 而就在这一瞬间, 庚申满法以指代剑,点了纪无锋额间一下后, 自己跳下了擂台。 围观群众议论纷纷。 纪无锋独自站在擂台上,手握断剑, 一股无名怒火涌上心头。 庚申满法站在台下,一脸兴味盎然地说:“刘八里?挺有意思的,下次再和你玩。” …… 客房。 “这就是所谓的‘直通令牌’?” 待庆贺人群散去,邹元、唐春和秦泱泱凑成一处,观察桌上那块小小的令牌。 纪无锋点了点头,卸下脸上客套的笑容,显得有些低沉。 杜致小声问:“刘先生,你不高兴吗?” 纪南北拍了拍杜致,向他摇摇头,然后拿起空空的水壶说:“没水了,我们去打些水回来。”说着,他挨个拍了拍杜致、秦泱泱、邹元和唐春,拿起小小的茶杯给他们一人塞了一个,便领着他们一串人出去了。 “他的确很厉害。”纪无锋说道,“我摸不清他的武功路数,像是糅杂了各门各派的精华,却又和任何门派没有关系。” 陆容辛说:“你没有动用内力就好。” “只是现在就遇到庚申满法这样的人,日后去了双青坪,恐怕……” “为何一定要赢呢?咱们来此的目的只是想要找寻当年的线索,现在线索已经指向了东洲,指向了炀和宫,这就够了。你不需要赢过谁,也没必要去双青坪。” 第89章 “是啊,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纪无锋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气,像是马上就要下雨了。“陆大夫,炀和宫的所作所为已经违背正道,若是他们在武林大会上夺得了冠军,只怕之后的武林江湖会一片混沌。” 陆容辛皱眉:“那又关你什么事呢?” 纪无锋和陆容辛对视,面对两人明显不同的观点,他坚持自己的看法:“既然我已经看到那种向恶的可能性,就不能坐视不管。” “你怎么管?用什么管?”陆容辛语气冷硬起来,“你以为你还是锦绣山庄的二公子,说一句话就有多半个江湖响应吗?还是你以为自己仍是武功盖世的绝顶高手,只要用武力就能平息另外半个江湖吗?你清醒一点,你现在只是一个用假身份行走江湖、身体虚弱而且随时可能引发蛊毒而死的人!你没有义务去拯救苍生!” 纪无锋抿着嘴看着陆容辛。 “怎么?没话说了吗?”陆容辛呵出一声冷笑。 纪无锋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打开门向外看了看,见无人在外,才又关上门回来。 陆容辛瞪视着纪无锋:“怕我的话被人听到?怕就不要做多此一举的事。” 纪无锋叹了口气,拉住陆容辛的手,一开始没拉动,再使劲才把那只手拉起来握在自己手中:“陆大夫,我知道,你只是担心我。” “我没有。” “好,那就当没有吧。”纪无锋无奈地捏了捏陆容辛的指尖,“陆大夫,你且想想,我们找线索是为了什么呢?” 陆容辛声音软了一些:“查明七年前你被污蔑的真相。” “是啊,查明真相以后呢?” “以后……?” 纪无锋说:“若是真相大白后,我们该如何呢?是重振锦绣山庄,还是一起浪迹江湖?或者回到归剑宗,或者常住朗云阁?但不论如何选择,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天下太平。” 陆容辛扯了下嘴角:“前提难道不是你能好好活到那时候吗?” 纪无锋又捏了陆容辛的指尖:“这不是有你在吗?” “但你要是动用内力引发了蛊虫,我也救不了你。” 见陆容辛语气软化,纪无锋握住了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轻轻的说:“我一定万分注意。” 陆容辛心里的火气一下就扑灭了:“那你要保证,万事以保重自身为先。” 纪无锋笑了:“那可不行,我得以陆容辛陆大夫为先。” 陆容辛忍了一会儿,再也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纪无锋这才慢慢说起来:“我不会拯救苍生,也不能拯救苍生,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但事关炀和宫,我必须出手。” “若七年前真是他们谋划了一切,那他们必然容不下我的存在,我必须先下手,为自己求得生机。若七年前的事与他们无关,那咱们也得替陆大夫你出口恶气,让咱们‘一言君’的名声盖过那劳什子的神君。” “而且,我有种感觉,庚申满法并不是炀和宫的人,他太过于……随性,不像是炀和宫的风格。”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纪无锋走过去开门,却见是一个身穿碧山绿衣的长者。 来人递上了一份请柬:“在下乃是青鸾阁殷城分阁的负责人,此次是来邀请您参加我青鸾阁的半夏瑶仙宴。” 半夏瑶仙宴? 纪无锋打开请柬细细看来,原来是青鸾阁要邀请各方豪杰才俊相聚一堂,共饮共乐。 纪无锋指指自己,问:“确定是要邀请我吗?” “没错,正是要送给北域刘八里刘大侠。” 纪无锋笑了,正好,他想去青鸾阁便不用再找其他理由了。他收下请柬,说:“必定按时赴约。” *** 与此同时,大齐京城。 虽是白天,但百姓们门户紧闭,一个小童从窗口向外看,立刻被大人抱走,将窗缝严密关好。 汪汪汪汪……黄狗冲着街头吠叫,很快,一队全副武装的甲兵列队跑来,黄狗夹着尾巴缩回了狗洞里。 一个年轻的小兵问:“柱子哥,咱们这是去哪?” 旁边的甲兵瞪他:“闭嘴,别多问。” 甲兵们最终停在了城东一处大宅门外,还有其他各个方向汇聚而来的士兵们也停在此处。 小兵虽没读过书,但看着牌匾上的四个字,却也能认识一个“王”字。他心里一突,身体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这时,一位身穿常服的大人骑马而来,他两鬓头发略有斑白,但面容沉稳,不怒自威。随着他一个手势,立刻有人跑上去拍门。 “开门!开门!” 但大门紧闭,就好似没人一样。 又拍了两遍门,依旧没人开门,那位大人笑了:“跟我玩这招?呵。来人,给我把门拆了!” “是!” 甲兵们领命上前,一部分开始撞门,另有几人搭起人梯,要翻进院内去开门。 小兵因为体型小,被送上了人梯顶端,他刚越过院墙,就被吓得不敢动了——那院里满满都是护卫,还有一批人手持长弓,弦如满月…… 咻! 箭矢扑天而来,小兵大叫一声,滚落下去。 见此情状,大人不怒反笑,慢慢说着:“新安王忤逆皇令,都给我拿下!” 碰! 新安王府大门被撞破,甲兵们冲入其中,而后跟上了大批士兵。刀剑光影交错,厮杀喊叫中,华美的院落里洒上了鲜血。 第90章 曾经高高在上的新安王被人从房间中找到,却已是神智迷蒙,毫无反抗能力地被人押走。 “余大人,新安王府众人均已被抓捕。” 余大人只看了一眼,便调转马头而去,身后自有他的属下处理好一切。 一名下属骑马跟上,低声说:“余大人,这已经是近三个月里的第二次了,咱们……” 余光鲁斜眼瞥他:“圣意难测,不要多问,咱们仙道卫只要办好皇命就可以了。” 下属皱着眉:“但这种涉及皇亲国戚的事……这,这不应该是咱们做的。” “那是因为圣上信任我们。”余光鲁轻笑一声,“放眼朝堂,还有谁能让圣上如此放心呢?” 下属放慢了速度,同余光鲁拉开了距离。他回头看向被关入囚笼的新安王和他的家眷,内心一阵不忍——新安王曾多次平定匪患、安置灾民,怎么现如今却因为劝诫皇帝不要过于沉溺修仙而被捕呢? 在甲兵的严密看守下,囚车被拉走了。 下属停在原处,一时间不知该去向何处。 一旁的小巷里走出来一个身着儒袍的人:“这位仙道卫的大人。” “谁?”下属立刻清醒起来。 这人躬身一礼:“在下张应慈,能否与大人去茶室一谈?” *** 又过一日,各门各派开始陆续离开,取得好成绩的自然高兴,但也不乏败兴而归的。 纪无锋他们先去商行送走了秦泱泱,又向吕一平告辞。因为早就得了阚天易的指示,吕一平并不阻拦,纪无锋便和归剑宗一行在宋府门口分别。 “刘八里!” 一声高呼叫住了纪无锋,回头一看,纪无锋有点惊讶:“王贺?” 赶来的正是十天古帮的王贺,他咧着嘴笑道:“没错,就是我,我给你带来了一份你绝对无法拒绝的礼物!”说着,他把手中一把剑递了过来。 纪无锋刚想拒绝,他就说:“不是什么名贵的剑,是我们帮派里的锻造师自己打的,结果因为大家都用刀,这把剑就一直闲置了,给你正好物尽其用。”这位西岭汉子把剑塞进纪无锋怀里,“不许拒绝!咱们行走江湖怎么能没有趁手兵器呢?虽然应该比不上你之前的那把,但也总好过你在路边随便买吧。” 纪无锋摸了下鼻子,说:“那个,其实我之前那把剑就是街边随便一间铁匠铺子里买的……” 王贺脸色一青,干脆假装没听到,速速离开,还边跑边喊:“有机会来我们十天古帮玩啊!” 纪无锋抱着剑,也笑了起来:“好!” 终于,天上积压的云化作了雨,淅沥沥坠落下来,空气不再黏腻,闷热也变成了清凉。 又看了看宋府的大门,纪无锋长舒一口气说:“咱们也走吧。” 纪南北架好马车,问:“去哪?” 纪无锋说:“往南,咱们去林泽镇。” 马车辘辘而行,纪无锋看向窗外,一片细雨中,宋府一驾马车一片缟素,同行而出,向山上去了。 陆容辛问:“那马车有什么问题吗?” 纪无锋放下布帘,不再关注:“应该是宋府大夫人的马车,看样子是去上坟了。” 车行继续,然而,出了殷城地界后,雨却陡然大了起来,不仅丝毫没有了夏日的炎热,反而透出阵阵寒意。 “咳咳……”一阵风吹进了马车里,纪无锋忍不住咳了两声。 陆容辛找出止咳药喂他吃下,杜致在包袱里翻找出加棉外衣,急忙给他披上。 马车停了下来。 纪南北脱掉蓑衣,钻进车厢:“不行,雨太大了,完全看不清路,咱们先停在这里,等雨小一些再走吧。” 陆容辛看向车窗外,天色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雨幕隔绝了视线,就连路旁的景色都看不到了。 几人起先还闲聊几句,后来也没了话,只等雨势变小。 就在这一片暗沉的安静中,杜致看着纪无锋侧脸的轮廓,突然说:“刘先生,我能拜您为师吗?” 第42章 三火 纪无锋的声音传来:“拜我为师?” 杜致坐直了身体, 鼓起勇气说:“刘先生,自我离开洪苍门,每天我练剑时都是您在指导我, 指出我的错误,教我更有效的招式, 我现在的武功比过去要更加精进了。” 纪无锋:“这个啊,很多人都能做到,只是我恰好在你身边。” “不一样的!”杜致突然提高了声音, 而后又不好意思地放低了语调, “刘先生您不一样, 您不止救了我的命,还为我的前途想办法, 关心我的冷暖, 为我解答疑惑, 您还让我读书……” 纪无锋想了想, 前面的事都有,但读书?哦, 他这两天开始写话本子——讲述来自西岭地区的少年唐春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终成一代大侠——让杜致帮忙核稿来着。 “那个, 其实……”纪无锋有点心虚。 杜致十分肯定地说:“刘先生,我想要成为像您一样的人, 让我拜您为师吧!”杜致心里怦怦直跳, 他终于把话说出来了。 纪无锋可以听到纪南北的轻笑声, 他想了想, 说:“杜致,你应当知道我与归剑宗有关, 而且目前我的情况有些复杂,并不能单独收徒。” 杜致心头仿佛被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但是, ”纪无锋顿了一下,“如果你还是十分坚持的话,一年后我会再考虑这件事。” 第91章 杜致惊喜地叫出来:“真的吗?我愿意!” 这就同意了?早知道说三年好了。 纪无锋只能摸着黑拍了拍杜致的肩:“虽然没有收你为徒,但我还是会继续监督你练功的。” “我绝对不会偷懒的。” 接下来杜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他一会儿说说这几天的初选比赛,一会儿说说自己又在殷城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事。 车窗外似乎亮了一些,纪南北探头出去看了看,说:“雨势小了些,再等一会儿应该就能走了。” 果然,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暴雨就变成了中雨,天色也重新亮了起来。纪南北正要穿上蓑衣去驾马车,杜致立刻抢过来披上,钻出去驾车了。 因为雨后道路泥泞,车行缓慢,纪无锋眯起眼看向窗外—— 道路愈发临近河道,最后与河道并行,河面已经升高到快要接近路面,水面浑浊,一些杂物被湍急河水冲下来,高高低低打着转地沉浮。 纪无锋突然问:“这条河是林江的支流吧?” 纪南北点点头:“是,应该是叫小远河。” 陆容辛也看向窗外:“水势很大。” 纪南北叹气道:“这里只是林江中游,水势已如此之大,不过林泽镇前两年修了个叫‘黄芦堤’的大堤,想来不会有事,但不知下游是不是已经发了洪灾。” 这时,似有一阵细弱的猫叫声传来。 陆容辛立刻坐到窗前寻找声音来源,原来是一只小猫不知怎的挂在了河边一丛灌木里,挣脱不开。 纪无锋这才想起,陆大夫家里还养了一只白猫,似乎还有人曾以猫粮为诊费得到过陆大夫的额外看诊。 “杜致,停下车,”纪无锋喊了一声,“路边有只小猫,你帮忙带过来。” 杜致应了一声,很快,一只湿漉漉的小猫被送到车里。陆容辛小心地把它擦干,这才看清是一只漂亮的三花猫。 几人在车上对付着吃了些糕点,给小猫也喂了几口饼渣,临近傍晚时才堪堪看到林泽镇的影子。 杜致兴奋地喊着:“咱们快到啦!” 但是,马车在镇外却走不动了。 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围了上来。 “大老爷,行行好吧。” “给点吃的吧。” 纪南北立刻大声说:“杜致,快走,不能被围上!” 杜致为难地说:“你们让让吧,我们不是什么大老爷,没法帮你们。” 但是难民们却不顾下雨,越围越多,纪南北出来驱赶也无济于事。 “大老爷……” “贵人……” 就在杜致不知所措之际,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人一骑自后方而来。 骑马的正是邹元,他大声喊着:“都让开啊!”马丝毫未减速,直冲而来。 难民们立刻一哄而散。 杜致眼看着邹元奔来,又掠过他们而去,赶忙催动乌墨快速前进,终于突破了难民聚集的区域,到了镇口有人管控的地方。 这里搭了一片简陋的遮雨棚,纪无锋眯着眼仔细观察,发现这些棚里已经挤满了人,还有个棚子里居然有牛羊。外侧施粥的棚子前,一些人端着碗在排队,旁边还有个施药的棚子,也有不少人挤在那里。 等查验了路引,进了镇子,纪无锋本以为会面对一条空空的街道,没想到居然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纪南北皱着眉:“怎么回事?下着雨呢,为什么有这么多人?” 马车在街上悠悠前进,几人连着问了两家客栈,居然都没有空房间了。 掌柜的说:“你们不是专程来的吗?” 纪无锋问:“还得请教,镇上是有什么特殊的事吗?” 掌柜的说:“林江水势过大,恐有洪灾,炀和宫的广墨上仙特意前来我们林泽镇,开坛祭祀,为我们老百姓拜求平安。” 又打听了一番其他客栈的情况后,几人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林泽镇的客栈都没有空闲房间了。 杜致眉毛微耷,手无意识地揉着肚子,有点沮丧:“刘先生,咱们怎么办?” 纪南北说:“若不行,咱们只能找人家借宿了。” “那就直接去咱们此行的目的地吧。”纪无锋轻咳一声,“杜致,你打听一下三火堂的位置,咱们去那。” 三火堂,曾经以“炎火爪”闻名江湖的门派,就位于这个镇子上。它的上一任掌门,就是七年前武林大会的主事人、在土门沟悄然死去的风魔,杨三宁。 杜致扣响门环:“有人吗?” 陆容辛掀起马车车帘,他怀中小猫突然如一道闪电冲了出去,融进夜色之中。 纪无锋轻轻安抚了陆容辛,而后打量起三火堂所在之地,却觉十分简朴,甚至简陋。门口两盏灯笼光芒暗淡,照亮的门柱可以看到红漆斑驳。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一个老人走了出来:“你们是谁呀?大晚上的。” 纪无锋拉拢了夹棉的外袍,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老伯,叨扰了,我们是在殷城参加完武林大会初选的,路过此地,本想在客栈投宿,怎奈并无空房,唉,我们正在发愁,没想到啊,三火堂竟就在此处!我想,同为江湖子弟,三火堂肯定能接纳我们一晚。” 老伯上下看看纪无锋,问:“敢问你是?” “哦,在下刘八里,北……” 第92章 “你是刘八里!”老伯立刻惊喜地喊了起来,一步上前,双手握住纪无锋的手,一阵猛摇,“你就是夺得了初选第一的刘八里?!” 纪无锋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便稳住了:“是,老伯您知道我?” 老伯大笑起来:“哈哈哈,真的是你!你们都快些进来!”他立刻把大门打开,招呼他们进去,还叫出一个小厮,帮他们牵走马车。 在老伯的带领下,纪无锋四人走正门进入了三火堂,一路走来,果然发现这里建筑虽然气派,但都缺乏修缮,显出一份落魄。 很快,他们被领着到了后院。 老伯笑着说:“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地方有限,只有两间这样的房间可以招待几位暂住。”他推开了房门,灯笼向里一照,原来是房间里只摆放了一张架子床,倒是可以住下两个人。 纪无锋:“多谢,已经很好了。只是不知我们夜晚来扰,贵派掌门……” 老伯:“是这样,今晚广墨上仙要主持一个叫什么龙什么的祭祀,我们堂主也去参加,所以此时并不在,几位可以明早拜访。” “原来如此。” “祭祀就在镇南的安济桥上举办,几位若是感兴趣,也可以去看看。” 说完,老伯就离开了,很快有人拿来了他们的行李,又端来了粥和包子,几人简单吃下,终于松了口气。 纪南北年纪大了,有些疲倦,他看了看纪无锋和陆容辛,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眯起了眼角的皱纹。他拿起自己和杜致的行李,说:“杜致啊,我年纪大了,走,陪我老头子去休息。” “哎。”杜致不明所以,即刻跟了出去。 桌前,纪无锋和陆容辛面面相觑。 “那个,其实……”纪无锋放下筷子,“我去喊杜致过来吧?你看你想住哪一间……” “挺好的。”陆容辛站了起来,微红着耳朵说,“别麻烦了,就这样住吧。” “哎?”纪无锋愣了一愣,随即腾一下激动地站了起来,腿却“碰”一声撞在了桌子腿上。 陆容辛急忙扶着他:“你没事吧?” 纪无锋捂着腿,嘴却笑得咧到了耳根:“我没事哈哈。” 陆容辛瞪他一眼,把人扶到床上坐着,替他看了看腿,确认无事才留他在那继续傻笑。 “陆大夫,陆大夫。”纪无锋傻笑着喊人,手把床单揉出一团褶皱,“太晚了,该休息了。” 陆容辛自在那边包袱里不知道收拾什么,不理他。 纪无锋站起来,正要单脚跳着过去找他,却听外面传来一阵歌声,两人立刻停下手中动作,同时说道: “祭祀?”“炀和宫?” 陆容辛问:“去看看吗?” 纪无锋点头:“走,去看看。” 寻了两把伞,两人顺着歌声与人流,去往安济桥。 一片拥挤人潮中,安济桥周围却十分清净。炀和宫弟子环绕在桥两端,各成阵型,人人手持金铃,低声吟唱。 桥上搭建了祭坛,烛火兀自在雨中明亮摇曳,一名身穿紫色宇宙八补道袍的道人正在祷念祭文:“……如何如何,灵而不幸……” 纪无锋和陆容辛站在人群最后,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影子。 身前,百姓们有跟着祈祷雨停的,有拜四方神佛的,还有在赞扬炀和宫的。 突然,就见桥上祭坛金光四射,腾起烟雾,百姓们一片惊呼,而紧接着,一道声音自小远河里传出,空远悠长,响彻夜空。 “龙,是龙吟!”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百姓们呼啦啦一片跪了下来。如此一来,站在原地不动的几人就显得突兀起来,其中就有纪无锋和陆容辛两人。 祭坛边的烟气散去,广墨上仙一派仙风道骨,目光却隐蔽地四下扫视,对于满地跪伏的百姓十分满意,而那仍站着的几人,他也不以为意——这零星几人,根本不能影响他炀和宫席卷大齐的浩然大势。 第43章 发烧 祭祀的气氛被逐渐推向高峰。 随着广墨上仙的动作, 河中跃起的鲤鱼、凭空腾起的火焰、萦绕盘旋的烟气逐一出现,一声声祭文祷告在镇中回荡,而随着广墨脚踏无物却能步步高升, 衣袖无风自飘阵阵荧光散落,百姓们一片惊呼, 表情更为虔诚。 突然桥上祭坛一片金光大作,瞬时照亮夜空,又一声龙吟响彻天地, 河水乍然喷涌飞溅, 一切归于平静, 唯有炀和宫弟子的低声吟唱环绕耳畔。 纪无锋嘴唇翕动,低声道:“戏法不错。” 陆容辛看他一眼, 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纪、陆二人撑着伞离去, 身旁百姓们热切议论着。 “真的是神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通天修为!” “这拂龙祭可一定要起作用, 龙王爷息怒啊,不要再下雨了。” “广墨上仙真乃当世地仙, 我看他功德金光那么亮, 用不多久就能飞升天界了。” …… 陆容辛声音冷峻:“炀和宫倒是很懂得造势,这一套把戏已经足够笼络人心了。” 纪无锋笑了一声:“是啊, 这广墨上仙怕不是街头卖艺出身的吧?” 这时一人说:“虽不是卖艺的, 却也差不多了。” 两人一齐扭头看向他们身旁接话的人, 却是一个身着烟粉色劲装的高挑女子。 第93章 见纪无锋和陆容辛看向自己, 女子横眉冷目地看了回去:“怎么?你们竟不知道吗?” “恕在下见识浅薄,”纪无锋低头敛目, 声音柔和,“还请姑娘赐教。” 女子语带鄙薄地说:“这炀和宫的广墨上仙原名刘有道, 起先是个赤脚大夫,在街头巷尾卖些膏药,和那些卖艺的比邻而居,估计这些手段就是那时候学来的。” 一旁走来个炀和宫弟子,语气冷硬:“魏堂主,还请慎言。” 魏黎看了来人一眼,发尾一甩,径直离开了。 炀和宫弟子躬身一礼:“魏堂主与我宫内有私人恩怨,素来不和,刚刚那番话当不得真。” 纪无锋自然应好。 但没想到,等两人回到三火堂,竟然在门厅中再次与魏黎相遇。 魏黎本正翘着腿擦去沾染在鞋侧的泥污,见到他们,立刻放下腿来,一本正经地问:“你们怎么进来了?” 纪无锋上前一步说:“今日雨大,我们路过此处借宿一宿,还请问姑娘,您可是三火堂堂主?” 魏黎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在下正是三火堂第五任堂主,魏黎。” “见过魏堂主。” 双方客气见礼,魏黎这才知道他们是刚刚夺得武林大会初选第一的刘八里一行人。 双方一同向三火堂内部走去,魏黎边走边说:“我好心劝你们一句,切莫被炀和宫的虚假外表骗了,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 纪无锋问:“魏堂主何出此言?” 魏黎语气不佳:“你们不要看他们说什么,而是要看他们做什么。他们说是要安置百姓,结果都安置在了自己的势力范围里,拿走百姓耕种畜牧的成果。他们说是要为百姓祈福求平安,结果发的那些药丸子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他们说要团结江湖各门各派,结果只有听他们话的才能得到所谓的公平,稍有反抗便会被他们打压,只能自己争取资源,在江湖上苟延残喘。” 魏黎对纪无锋说:“你现在只是得了个初选的第一,怕是没什么感受,若你参加武林大会,真正取得了好名次,你且看吧,他们必然会来接触你,要你加入他们,臣服他们,不然你就会迅速消失在江湖之中。” 纪无锋停下脚步,端端正正地向魏黎行礼致意:“多谢魏堂主指点。” 魏黎稍稍扭开头去:“算不得什么,只是不想你上当受骗罢了。” “实不相瞒,”纪无锋诚恳道,“我们在殷城之时,目睹了百姓因听信炀和宫耽误治病的事,对炀和宫印象不佳,魏堂主既然对他们十分了解,还想向您请教,以防之后行走江湖不慎被其坑害。” 魏黎显然提起了兴致:“真的?你们也觉得炀和宫不可信?” 陆容辛一声冷笑:“不过虚有其表,沽名钓誉,蒙骗百姓罢了。” “走,咱们去正厅说!”魏黎迈开步子在前,“小桃!小桃!给我们端些宵夜来!” 片刻后,正厅里亮起火烛,一个小女孩端来了三碗小米粥,又拿来一叠咸菜。 魏黎略微有点不好意思:“我这里比较简陋,你们不要嫌弃。”说着自己端起粥喝了起来,而后,她开始讲起炀和宫愚弄、哄骗百姓的事。 “……怎么这一涉及神啊鬼啊的,这些个大爷大妈们就什么都不管了呢?明明就是造假的,他们还偏偏都深信不疑,我怎么劝都没用。”魏黎叹气道,“也正是因为我看不惯炀和宫的所作所为,经常揭露他们的真实做法,现在他们对我十分警惕,很多事都避开我做,江湖上的一些聚会也不再邀请我们三火堂。” 纪无锋:“那这次武林大会的初选……” 魏黎神色落寞,自嘲道:“不怕你们笑话,这次初选他们倒没敢阻拦我们,但我门下已经没有多少弟子,更没什么武艺高超之人了,哪里还能去参赛呢?” “可我听闻,三火堂乃是中原地区十分厉害的门派,绝招炎火爪十分毒辣,少有人能敌。” “那都是老黄历了,自从七年前我师父杨三宁去世后,各方势力都来瓜分我门下资源,门内弟子也逐一散去,不然,这堂主的位置又怎么轮得到我来坐呢?” 听她提起杨三宁,纪无锋眼眸微动:“魏堂主,原来您是杨大侠的徒弟!我虽身在北域,但也曾听闻杨大侠独身闯邶山、降服猛虎寨的事迹,十分钦佩!” 魏黎笑了起来,露出两个好看的小梨涡:“原来你知道师父。是啊,我师父德厚流光,武艺高强,还主持了上一届的武林大会,那时我们三火堂正可谓风光无两,但谁又能想到……”魏黎说着说着咬起牙来,“七年前,我师父正当壮年,身强体健,他会突然去世,与炀和宫脱不了干系。” 纪无锋和陆容辛对视一眼,但不等他们发问,魏黎就岔开了话题,说起当年三火堂风光之时。 又聊一阵,桌上蜡烛噼啪一声炸了火花,魏黎才惊觉时间流逝:“不好意思,拉你们说这么多,实在是难得遇到同样看清炀和宫真相的人。今天已经太晚了,不如早些休息,明日咱们可以再聊。” 纪无锋和陆容辛自然应好。 “对了,”纪无锋突然说,“我素来仰慕杨大侠,不知明日可否看看他曾生活过的地方?” 魏黎点头道:“当然可以,如今还能念着我师父的人不多了,我倒十分欢喜你们能记挂着他。” 第94章 待回到客房,陆容辛脱了微湿的外袍,正对着架子床犹豫时,纪无锋打了个喷嚏。 “阿嚏!” 陆容辛回身看他:“可是受凉了?” 纪无锋揉了下鼻子:“应当无事。” 两人粗略洗漱后,纪无锋立刻坐到床上,铺好被子,向陆容辛招手:“陆大夫,你想睡外边还是里边?” 陆容辛觉得一阵热气冒了上来,但声音依旧平静:“都可以,你先选吧。” 纪无锋摸摸外面的被子,又摸摸里面的被子:“我睡外面吧。”说着迅速脱了外衣裤,只着亵衣钻进夏被之中,直挺挺地躺在那里。 陆容辛看得好笑,反而不觉得别扭了,大大方方的吹灭了蜡烛,抹黑越过仿佛一根木棍的纪无锋,钻进了里面那侧的夏被里。 屋外雨声绵绵,纪无锋本想和陆容辛再说说话,但眼皮好似被粘住,很快便阖上了眼,坠入黑暗之中。 “……” “锋……” “纪无锋!” 是谁在喊我的名字? 纪无锋头脑中一片迷蒙,他费力地睁开眼,却看到一片柔和烛光中,陆容辛正皱着眉看他。 “怎么了?”纪无锋张嘴出声,却感觉嗓子十分干涩,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更是有如刀剌。 陆容辛见纪无锋终于清醒,松了口气:“你受凉了,有些发烧。” 纪无锋转了下脑袋,只觉脖子像是摆设一般使不上力气,而且还火热热的干烧。 陆容辛披着外袍,去药箱中翻找片刻,空手回来:“我这里缺一些药,马上天亮了就出去买,我先给你擦一擦降降温。” 纪无锋这才发觉旁边摆了脸盆和布巾,陆容辛打湿了布巾,拧出大部分水分,轻柔地给纪无锋额头和颈侧擦拭。 轻轻的一阵凉意让纪无锋感到舒适。 “陆大夫,你可真好。”纪无锋小声说。 陆容辛看着他,本就俊美的相貌此刻因为发烧而脸颊泛粉、唇色嫣红,倒是比平日里显得更添几分美艳。 陆容辛又给他擦了擦额角:“想那些干什么?你快些好吧。” 纪无锋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仿若一根羽毛,在陆容辛心头轻轻挠了一挠,痒意自灵魂深处发出,催得陆容辛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直愣愣地看着纪无锋眼角的桃粉,鬼使神差地落下了一个轻吻。 纪无锋闭上眼,又睁开:“陆大夫,我可能烧糊涂了,怎么觉得你亲我了?” 陆容辛红着脸把布巾盖在了纪无锋眼上,得来了一串低沉的笑意。 待到天色微亮,陆容辛穿好衣服,准备去叫纪南北和杜致照看纪无锋,哪知一开门就在门前看到了一只死鸟。 他皱着眉,四下打量,并未发现人影,也不知这是谁的恶作剧,便把死鸟先踢去一边,不再理会。 等纪南北和杜致去了纪无锋身旁,陆容辛便撑着伞离开了三火堂。 虽然雨还在下,但林泽镇上依旧生活井然。问了路后,陆容辛直奔医馆买药,但见医馆内患者众多,都是近日风寒感冒发烧的人。 排在陆容辛前面的人愁眉苦脸:“唉,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再下下去,只怕黄芦堤都要被淹了。” 更往前的一人说:“你怕什么,黄芦堤可是新堤,当初建堤时的动静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大工程,哪能说淹就淹?” “可这雨也太邪乎了,一刻不带停的。” “最晚广墨上仙不是已经办了拂龙祭?肯定就快停了。” “希望如此吧,我娘的腿已经疼了好几日了,路都走不了。” “可不是,又阴又冷。” 这时,又有人进来了医馆,陆容辛回头一看,居然是赤莲仙子李端玉。 李端玉看到陆容辛,也愣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又恢复从容:“陆神医,又见面了。” 陆容辛点了下头:“李仙子。” “都进来吧。”李端玉冲着后面说。 便见一众炀和宫弟子们抬着一框框的药材走进医馆,看病的人们稍乱片刻,便都避开两边,看着药材如水般运入医馆。 病人吗议论纷纷:“哎呦,怎么这么多药啊?” 医馆的人热切地迎了上来:“赤莲仙子,感谢感谢!” 李端玉矜持一笑:“哪里,我师父昨夜祭祀之后,于睡梦中魂体通天,得奉神谕,命我等弟子速速筹来药材,以防灾疫肆虐,提早准备,供百姓使用。” “广墨上仙真乃菩萨心肠。” “炀和宫真真是为我们着想啊。” “我们还要去其他医馆送药材,先行告辞。”李端玉指挥着搬完了药材,带着一众弟子们离开,神姿丰俊,留下一室馨香。 陆容辛走去一旁,趁着医馆学徒整理药材的机会看了看,果然是一些伤寒、痢疾等疾病所需之物,便又回去排队等着买药。 这炀和宫,倒也算是办了件实事。 “接下来往哪走?”李端玉问她身后的弟子。 “仙子,咱们该往右去了。” “好,你们去吧,”李端玉向着弟子们浅笑道,“除了医馆,还要把药材送到衙门官府、酒楼饭店,都记住了?” “是。” 李端玉目送这道紫色的队伍前去送药,又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心中丝毫不见轻松——小远河的水位已涨到齐岸,只希望广墨老贼的祭祀真能起效,让这雨快些停下来。 第95章 第44章 决堤 魏黎领着纪无锋来到了三火堂一处单独的院内, 走过海棠林,推开雕花门,说:“刘大侠, 这就是我师父曾经的书房。” 此时已是午后,纪无锋喝了药明显好转。待陆容辛带着纪南北、杜致出去采买时, 纪无锋一人在院中乱转,偶遇魏黎,便在她的带领下参观杨三宁故居。 纪无锋拢了下夹棉外衣, 与魏黎微微颔首, 走进屋内, 只见室内清爽明朗,一侧放一张书桌, 一排书架, 另一侧摆一张罗汉榻, 另有花瓶香鼎, 水墨字画。 纪无锋笑道:“杨大侠果然雅致。” 魏黎看着墙上的一副山水画,负手微笑:“师父一贯是文武兼修, 不像我, 对这些诗啊画啊的一窍不通,只知道练功。” 纪无锋逐一看过墙上字画, 不禁赞叹:“杨大侠竟有慈元大师的墨宝, 啊, 这莫不是柳婵衣先生的飞鹊牡丹图?” “正是。”魏黎挺起胸, 语气中难掩骄傲,“这些都是我师父精心收藏的。” 待看到书桌后的挂的荷花图时, 纪无锋犹豫片刻,凑近些仔细看了看, 才问:“不知这幅墨荷图的作者蓬瑶居士是哪位?” 魏黎哈哈笑了两声,自豪道:“正是我师父杨三宁。” “哦?这是杨大侠的作品?”纪无锋再次凑近,眯着眼仔细观察一番,点点头,“墨气淋漓,高雅绝俗。” 魏黎又是一阵爽朗笑声。 纪无锋指着墨荷图角落一处“白沙先生”的闲章,问:“这也是杨大侠的别号吗?” 魏黎看了一眼,说:“不是,那是我师父的一个朋友。” 纪无锋点点头:“能够一起创作,看来是很好的朋友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并未见过这位白沙先生,师父也没提过到底谁是白沙先生。” 纪无锋暗自看了画上落款的时间,十二年前的秋天,应当是上上届武林大会前后。 又看了看其他东西,纪无锋似是突然反应过来,对魏黎说:“魏堂主,实在不好意思,我这样是不是太过打扰了?” 魏黎摆摆手:“无妨,我也没什么事,回忆回忆过去也很有意思。” 纪无锋拿起书架上一本《益阳心法》,翻了翻,说:“那也不好直接让我看到这种门派心法吧?” 魏黎苦笑:“你若真能看懂,将它拿去发扬光大,我倒要谢谢你。” “怎么?” “这本心法,三火堂内已无人修习。”魏黎叹气,“实不相瞒,从去年开始,我堂就无人前来投拜报名了……” 纪无锋不再多说,只是翻了翻这本心法,随后又放了回去。 “堂主!”小桃撑着伞找来,“堂主,张屠户家的来催账了,你……” “我马上去!”魏黎立刻大声回应,对着纪无锋快速说,“你且随意,再看看,别着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魏黎立刻逃离书房,出去就捏住了小桃的嘴,压低声音说:“这种事怎么能在外人面前大声说。” 纪无锋摇摇头,看来三火堂现如今不仅江湖地位堪忧,财政状况也难以为继。 停留片刻,并无发现,纪无锋便离开书房,去到一旁的卧室查看,但时间已经过去七年,卧室里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实在难以发现任何线索。 回到客房,纪无锋倒了一杯茶,坐在桌前饮了一口,独自沉思—— 七年前,杨三宁争取到了武林大会主事人的位子,配合黑衣人制造了双青坪血夜,公然诬陷自己,还透露出害死了父亲、要彻底铲除锦绣山庄的意思。 而根据师父的调查,在自己出事后不久,杨三宁就死了,还留下了一封写给什么弟弟的信。 但没想到,七年后,杨三宁竟又出现在北域土门沟,成为了害人性命的“风魔”,还说出了一个音为“存知”的可能曾经与他十分交好,但之后又害了他的人。 纪无锋又抿了一口茶。 三火堂当年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是什么样的势力能驱动杨三宁去做事,又是什么会让他抛弃一切隐姓埋名在边域苟活? 纪无锋起身,从包裹里翻找一番,找出了一张纸,是阚天易拿走的杨三宁那封信的誊写版——朝采春露酿琼浆,夜觅赤霞制霓裳,昭昭迢迢盼笑靥,痴心却付笑面狼。广平吾弟,慎思,慎行。 这封信又是什么意思呢? 等等…… 纪无锋看向最后那一句话里的“广平”愣了一下。 宋广平吗? 纪无锋放下茶杯,挺直脊背,直直地看向这张薄薄的纸。 殷城宋府的家主宋俊波,字广平。 “难道他们之间……”纪无锋喃喃一句,即刻起身,冲出房门,看到漫天大雨才又折返回来拿伞,向着前院跑去。 魏黎刚刚送走了张屠户家的娘子,心下正滴着血,就被纪无锋拦住了。 纪无锋深吸一口气:“魏堂主!杨大侠是不是和殷城宋家主是好友?” 魏黎疑惑地说:“是啊,怎么了?” “他们认识多久?” “得有十几年了吧?我拜入师门的时候,宋家主还来过,不过后面不怎么来往了,但每年过年还都是会互送年礼的。” 看纪无锋不说话,魏黎继续道:“我师父素来与人为善,交友广泛,有什么事吗?” 纪无锋摇摇头:“没什么,那杨大侠与炀和宫关系如何?” 第96章 “一般。”魏黎表情有一瞬扭曲,虽然快但仍被纪无锋看到了。 “杨大侠怕是和炀和宫有些龃龉吧。” 魏黎看向纪无锋,双臂交叉,微微皱眉:“你不是单纯来投宿的吧?我就说,怎么会有人隔了七年来参拜师父。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纪无锋内心犹豫,正在纠结要不要把杨三宁假死之事告诉魏黎时,却听到外面一阵喧闹,且声音愈发大了起来,还夹杂了哭声和喊声。 魏黎看了纪无锋一眼,向门口走去。 而在三火堂大门打开的那一刻,一声清晰的啼哭炸响在门外:“决堤了!” *** 轰——!轰——! 位于林泽镇外东南方向不过二三里的地方,伴随着几声巨响,黄芦堤中段轰然垮塌,滚滚河水瞬间奔涌而出,农田、房舍眨眼间淹没,村民、牲畜来不及呼喊便被巨浪卷走。 一片黄浊之中,各种杂物浮沉,一条手臂伸出却又被滔滔浪头拍下。 而这里还只是小远河中游。 再往下游去,滔天洪水已经淹没了三镇八村,数百人失去联系,牛马鸡鸭等死伤无数,更有无数即将成熟的麦田一朝被毁。 纪无锋、魏黎还有一些三火堂的弟子匆匆忙忙来到位于黄芦堤旁的三里铺时,就见百姓们或哭天抢地,或目光呆滞,混乱地堆在一片高地上,就像一堆腐朽的木头,错杂地扔了一地,淋着漫天大雨,颓丧腐朽。 一只狗满身泥污地在人群中穿梭,最终停在了路边,低声呜呜咽咽叫了起来。 纪无锋走近人群,四下查看一番,心中凄凉:“官府可有人来此主持救灾事宜?” 魏黎只摇摇头。 纪无锋看向翻涌不停的河水,又看了看依旧连绵的雨水,问:“不能等了,此地并不安全,必须快速转移。这附近可有开朗高阔之地?” 魏黎想了想,说:“北去有处高坡。” “可能安排下这些百姓?” “应当可以。” “好,咱们先……” 一旁的一位妇人大叫起来:“大人,救救我们!” 就见一人骑马快速掠过,其后一队护卫跟随着马匹小跑而来。然而,他们却像是没看到这些逃难出来的百姓一样,就要直直越过此处。 百姓们拦不住马,就拥上去拦住了护卫,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住不松手:“大人!救救我们!” “让开!”护卫们语气暴躁,动作粗鲁,“你们一群泥腿子想干什么!” “救救我们吧!” “求求大老爷了。” 有的百姓退去了,但仍有人抱着衙役的腿不放,哭嚎着祈求帮助。 “让开!”护卫粗暴地踢开拦路百姓。 砰一声,一名老人被一脚踹开,跌落到淤泥中。 纪无锋皱着眉,正要过去,却听有人高声叫喊起来:“赤莲仙子来了!” 回头看去,果然是李端玉带着一队炀和宫弟子匆匆赶来。 百姓们顿时鼓噪起来。 “你们不是祭祀了吗?为何无用!!“炀和神君怎么没有庇护我们啊?”“都是骗子!” 一片叫骂中,护卫那边的压力倒是轻了些,有两人脱离开来,顺着马匹方向追了过去。 李端玉稳步走向人群,拒绝了身后弟子帮她撑伞,迈步走入雨中,昂首而立,目光所过之处,百姓逐渐安静下来。 纪无锋也看向李端玉。 李端玉朗声道:“众位乡亲父老,还请不要惊慌,我乃炀和宫赤莲仙子,来助各位乡亲脱离此处危险境地。” 突然,一人打断了李端玉的话:“你们炀和宫有什么用!说好的安抚龙王停止降雨,怎么反而发了洪水!我媳妇孩子都被洪水冲走……”他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李端玉沉默片刻,而后说:“发生这种事,大家都很心痛。但是,对现在活着的人来说,你们的性命最重要,”说着她挥一下手,便有弟子推着板车上前,“还请各位先离开此地,去往北星坡暂避,我自会安排棚屋、粥舍等物,助各位度过此次洪水灾事。” 有人喊了一句:“你能保证吗?” 李端玉笑了起来,声音比刚才更为有力:“如果你们不信炀和宫,那我便以我当今圣上亲封的‘惠合公主’之名担保,此次洪灾,有本宫坐镇,必许你们安然无恙。” 一群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谁先起的头,一群人迅速围了上来。 “好啊。”“快,快让爹上车!”“二丫,快来,咱们离开这。” 混乱中,李端玉命炀和宫弟子维持秩序。她的目光扫过纪无锋、魏黎等人,停留在那队护卫身上,眼神轻蔑,鼻间一哼,转身投入到帮助百姓的行列。 护卫们互相看了看,迅速离开,一路小跑而去。 此刻,广墨上仙阴沉着脸,看向跪在地上的林泽镇富商王坚,声音像是能凝出冰来:“说,贪了多少?” “就……就七百两……” “咚”! 一块镇纸砸到王坚额头上,血顷刻间便流了出来。 广墨大骂:“废物!” “上仙,我就只……” “还想顶嘴?”广墨大步走到他面前,一脚踹过去,王坚圆滚滚的身子就翻了两翻,“你知不知道我刚办完拂龙祭!你可好,你贪了七百两,现在黄芦堤决堤了,你是诚心想打我脸是不是!” 第97章 王坚赶忙跪好,一手捂着额头,哆哆嗦嗦地说:“不是,不是,不敢,不敢。” 广墨怒道:“不敢?我看你敢得很!”他在屋里来回打转,猛然停了脚步,“我当初怎么和你说的?” “此,此堤是,以炀和宫名义建的,要建,建得牢固……” “那你还敢贪!” “上仙,这,这大家都贪了,我不贪岂不是,岂不是不合群?再说,我也没贪多少……”面对广墨要杀人的目光,王坚声音越来越小。 “呵……”广墨看着他,眼神冰冷,“王坚,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合群,也不在乎你贪了多少,但你把我炀和宫的名声毁了,我就不能放过你了。” “上仙,不要啊上仙,我能弥补,我能弥补的!” “那你说说吧,你想怎么弥补?” 王坚慌乱道:“我……我……我去救灾!安置灾民!” “呵。”广墨轻笑一声,“这就够了?” “我们重修堤坝!” 广墨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才修了两年的堤坝毁了,这件事肯定不会是我炀和宫的问题,但既然出了事,就总得有个人来承担责任,你说是不是?” 王坚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广墨走上前来,略微弯腰,手指轻轻擦拭王坚额头上的鲜血,低声说:“现在,当然是救灾最重要,但你可要想好了,用不了几天,我就需要一个人来承担溃坝之责,”他直起身来,俯视着身体抖若筛糠的王坚,“不是你,就是别人。” 第45章 磨合 三里铺的救灾在炀和宫弟子们的帮助下有序展开, 三火堂的弟子也加入了救灾的行列,此时无论是谁,都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离开这处随时可能被洪水淹没的小土坡。 李端玉浑身湿透, 正帮一位老妇人抱起她的猪仔,但猪仔哼哧叫着扭动身体, 她一时没抱稳,猪仔掉在地上就要跑走,被后面过来的纪无锋一把捞住。 李端玉这才对纪无锋点了点头:“多谢刘大侠。” 纪无锋一手撑伞, 一手抱猪:“李仙子客气了。” 两人和村民们一起互相扶持着走到了北星坡。 这处山坡上果然疏朗开阔, 已有炀和宫弟子在搭建遮雨棚, 百姓们也不似方才迷茫的样子,开始为活下去努力。 纪无锋的雨伞早就让给了一个抱着婴儿的女子, 他帮着撑起了一处雨棚的大梁, 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看向山坡下, 雨幕中仍陆续有人向此处走来。 其中有一道身影,一下吸引了纪无锋的注意——是陆容辛。 纪无锋先是一阵欢欣, 却又立刻被气愤和恐惧掩盖, 他怎么能来! 纪无锋立刻冲了下去,在半道上拦住了他:“你快回去, 这里不安全!” 陆容辛看着湿淋淋的纪无锋, 面带怒意:“只准你来, 不准我来吗?” 纪无锋一下语塞, 语气不由软了下来:“这里很危险,我不想你出事。” 陆容辛冷眼瞪他, 把伞举到纪无锋头上,又握住他的手, 纪无锋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在雨里淋了很久,身体已经冰凉了。 “现在,你给我立刻回去,不要倒在这里,再给救灾添麻烦。”陆容辛声音严厉。 “我……” “回去!” 纪无锋不敢再说话。 陆容辛撑着伞,与一旁路过的三火堂弟子说了一声,便领着纪无锋向镇上走去。不过此时雨大,一把伞起不了太大作用,还未到一半路程,陆容辛的肩就已经都湿了。等回到三火堂,除了陆容辛的头顶,两人身上已经湿得相差无几。 纪南北已经烧好了热水,急忙把纪无锋身上的试衣服扒下来,人塞进了热乎乎的浴桶里。 纪无锋不放心:“陆大夫怎么样了?” 纪南北使劲把他按在水里,不让他起来:“你且老实待着吧,陆大夫比你身体好多了。” 浴桶里味道有些怪,应该是加了些药材,纪无锋被按着又加了两次热水,才得了纪南北的允许,出来囫囵擦干了,钻进了被褥中。 很快,杜致端着一碗姜汤进来,纪无锋喝了,辣得脸都皱了起来:“怎么这么辣?” “陆大夫说了,给你放双倍的姜……”杜致抠着手指,没敢看纪无锋。 纪无锋叹口气,要把碗放下,杜致又说:“陆大夫说,必须全得喝完。” 纪无锋瞪着眼,看着这一碗姜汤,挣扎半晌,还是捏着鼻子,几大口喝完了。 杜致松了口气,拿着碗出去了。 纪南北坐在床边,拿着一块干布巾给纪无锋擦头发,缓缓地说:“不怪陆神医生气。我们回来的路上,听说决堤了,赶紧赶了回来,却听说你和魏堂主他们去了郊外,陆神医当时脸都白了,他是真的担心你。” 纪无锋没说话。 纪南北说:“二少爷,你既然想和陆神医一起走下去,就要多体谅对方,从对方的角度多想一想。陆神医和你不一样,他没见过江湖之大,也没闯过奇境险关,或许你觉得无事的场景,对他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危险。” 纪无锋咕哝一句,但纪南北没听清,便又说下去:“我知你担心受灾百姓,但现在我们无权无势,没钱没力,若想帮忙,还得考虑别的方法。” 一块布巾全都擦湿了,纪南北站起来,把布巾晾晒在一旁的绳子上:“唉,人老了,话就多了,你今日淋了雨,怕是受寒不轻,且多歇着吧。” 第98章 房门打开又关上,屋里只剩下纪无锋自己。 他看着架子床的顶棚,那里应该是有一只小小的蜘蛛正趴在网上,但因为光线比较暗,纪无锋并不能看清楚。 正在纪无锋出神的时候,门又响了,他扭头看去,是披散着头发的陆容辛走了进来。 纪无锋撑着要起来:“陆大夫。” 陆容辛几步上前,坐在床边,盯着纪无锋看了几瞬。 “陆大夫?” 陆容辛一下扑在了纪无锋身上,两人倒在了床上。 纪无锋声音干哑:“陆……陆大夫,你……” 半晌,陆容辛闷闷的声音才从耳边传来:“你以后多想想自己的身体好吗?我是真的,怕你出事。” 细弱的语气,纪无锋从未听过。他心头翻涌,最终却只伸出双臂,抱住压在他身上的陆容辛,应了声“好”。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却未看到,陆容辛偷偷翘起了嘴角。 晚间,天早已黑透,雨依旧未停。 魏黎带着人回到三火堂时,纪无锋已在正厅等她。 纪无锋拿出一个荷包,说:“魏堂主,我这里还有些银钱,希望能尽绵薄之力。” 魏黎看看他,接了过来:“好,明日我会安排人去采买粮食,能帮一些是一些。” “不知炀和宫那边?” “赤莲仙子竟真如传闻所说那般菩萨心肠,她已命人在北星坡多建遮雨棚,帮助附近低洼地区的百姓都迁移过来。不过明日她就要去下游地区了,听说那边受灾更为严重。”魏黎说着,十分赞赏的样子,全然不似之前对炀和宫百般抵触的模样,“看来炀和宫也是有些好人的。” 纪无锋点点头:“既然有人能主持局面,那咱们便只用帮忙就好。魏堂主,还是赶紧去换身衣服吧,小心伤寒。” 魏黎离开了。 纪无锋正也要离开,却见昨日为他们开门的老伯领着一些人走了进来。 老伯说:“我们这里有些空屋,倒也是可以避一避,你们不要嫌弃。” “能有住处已十分难得。”“多谢老人家。”“三火堂果真是古道热肠。” 纪无锋看去,是六七个江湖人士,大概是遇到此次洪灾,不得已停留于此。他转身往客房去时,却听有人一声高呼:“刘八里!” 回头一看,竟是邹元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刘!八!里!” “啊,邹大侠,好巧。”纪无锋客套一笑,转身旋走。 邹元立刻跑了起来:“你个骗子!给我站住!” 纪无锋已经顺着花廊拐过弯去,却还是被揪住了衣服,立刻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动手你也打不过我,放开。” 邹元气鼓鼓地看着手里揪住的衣服,撒气似的扔开:“你个骗子!你给我吃的根本不是什么毒药!” “啊,这个……” “我已经两天未吃药了,现在还活得好好的!”邹元控诉地看着纪无锋,“我一路追你却没追到,我还以为我要死了,我,我都写遗嘱了……” 见邹元语音哽咽,纪无锋拍了拍他的肩膀——被邹元甩开了——安慰道:“哎,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嘛,别计较太多。” “计较?你管这叫计较?!”邹元嚷了起来,“我以为我要死了!” 这时,老伯走了过来,停在两人三五步之外问:“刘大侠,此处可需帮忙?” “不用,我们是朋友,之前有点误会。”纪无锋摆摆手,劝走老伯,又回来对邹元说,“对不住,我也是想要自保。” 邹元撇着嘴看他,委屈半天,想想到底是自己先出手的,没说出话来。 纪无锋再拍拍邹元的肩,这次没被甩开:“走吧,跟我到后面客房去休息吧,总比你和其他人一起挤着睡地铺要强。” 邹元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 “对了,你到底给我吃的是什么药?” “哦,清喉药。” 邹元不说话了。 回到客房,纪无锋安排邹元去纪南北和杜致的房间,那里还有一张小榻,只要铺了褥子一样可以休息。 等找人要来铺盖后,邹元已经和纪南北、杜致混熟了,正在讲述他这两天的见闻:“……你们是不知道,我当时陷在难民潮里,完全无法喘气,感觉自己是被裹挟着往前的。等我从人潮里逃离出来,才发现身上但凡值钱的东西都没了,真是太可怕了,早知道我就不卖马了,好歹还能跑快一些。” 纪无锋把铺盖抱进屋来,杜致立刻跑来接手,不让他干活。 邹元说:“对了,你们知道这次决堤是怎么回事吗?” 纪无锋反问:“你知道?” 邹元立刻昂起头来:“那当然,我可是青鸾阁的人啊,武功不行,打听消息还不行吗?” 纪无锋捧场地说:“那还请教邹大侠,此次决堤究竟是为何?” 邹元眼睛睁圆,声音压低:“我听说,这次决堤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有人贪墨了筑堤的银钱,导致黄芦堤质量不堪,才会发生此次惨事。” “消息可准确?” “当然,这是我从朋汇商行那打听到的。” “朋汇商行?” “对,早些时候我遇到了朋汇商行的樊管事,他正在调集米粮,因为我们以前就认识,他才和我说的。朋汇商行可是覆盖了中原、西岭、北域大部分地区的大型商行,消息十分灵通的。”邹元想了下,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消息最灵通的当然还是我们青鸾阁。” 第99章 纪无锋挑眉,手指敲了下桌子:“怪不得一座新堤居然会垮掉。” 纪南北摇摇头:“唉,真是良心都被狗吃了。” *** 纪无锋是被耳边隐约乐声叫醒的。 纪无锋坐了起来,披上外衣:“怎么回事?” 陆容辛也被乐声吵醒:“听着倒像是炀和宫祭祀的音乐呢?”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起身。 今日的雨依旧下着。 tьy臫整 几人去了前厅,魏黎臭着脸告诉他们,广墨上仙又在搞什么祭祀了。 魏黎语气不屑:“说得好听,为生者祈福,送亡者往生。有这个时间,不知能多救多少人呢。” 不知这祭祀如何举办,邹元想要去看看。 陆容辛直言:“我今日去北星坡,给灾民们看诊。” 纪无锋立刻倒向陆容辛:“我和你同去。” 魏黎则表示要带着三火堂弟子去采买些必需品,然后再送出镇去。 于是一行人兵分几路,各去忙碌。 邹元顺着音乐声来到镇中央的广场,就见广墨上仙和一些弟子正在广场中的高亭中,祭台前,一位女弟子正跳着奇怪舞蹈。 邹元看了一会儿,问道:“兄弟,你知不知道那个仙子是谁?” 旁边的镇民说:“好像是叫白虹仙子吧?刚才上仙说的,她有通天地风雨之能,现在正在祈求停雨。” 白虹仙子?邹元撇撇嘴。 然而,过了片刻,就在那白虹仙子停下舞蹈的一刻,雨势居然真的开始减小了。 “神了!” 围观百姓躁动起来,纷纷赞叹。邹元不可置信地看着雨势逐渐减小,嘴都合不上了。 怎么可能? 广墨上仙的声音朗朗传来:“天地仁慈,已允我等请求,收敛雨势,祈愿灾害远去,风调雨顺。” 周围百姓有人开始应和,邹元却立刻转身走开了。 广墨微笑着对白虹仙子顾舒逸说:“今日之事,做的不错。” 顾舒逸脸色微红,低头道:“上仙之命,我必从之。” 广墨满意地点点头。 雨势渐微,最后转为了小雨。 邹元看着炀和宫一行人结束了祭祀,退场而去,跟在了他们后面,直走到一座挂着“王宅”匾额的宅院前。 运起轻功,邹元翻墙而入,跟上了单独进了一屋的顾舒逸。 屋里,顾舒逸正要脱去繁杂的道袍,突然听到轻微的开门声,立刻转身:“谁!” 邹元关了门,直接走上前来:“好久不见了啊,没想到你现在居然是白虹仙子了?” 顾舒逸眸光加深:“邹元?你还活着?” 第46章 朋汇 邹元上下打量着顾舒逸一身华美的道袍, 神色复杂:“今天看到你,我还以为认错人了,你现在真是……” 顾舒逸捋了下额前的碎发, 假笑道:“我也没想到会看到你。” “得了,别那么笑, 看得人瘆得慌。”邹元摇摇头,自去一旁坐下,“咱们好歹也算是患难之交, 这么久没见了, 你都不给我倒杯茶吗?” 顾舒逸不为所动:“患难之交?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不过是倒霉, 和你沾亲带故,一起遭了灾罢了。” 邹元倒了倒茶壶, 空空的, 没有一滴水, 干脆转身面向顾舒逸:“咱们都是有幸在前尚书令九族覆灭之中存活的幸运儿, 说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表哥吧?” 顾舒逸“哼”一声, 扭开头去。 “真绝情。”邹元摇摇头, “当年你我两家还是邻居来着,谁知一朝倾覆, 家里大人都死了, 咱们这些小孩被流放去北域。那时的你多可爱, 小小的躲在我身后, 还会拉着我的衣服喊我‘邹元哥哥’,说长大以后要当个大人物, 要顿顿都吃鱼吃肉,要……” “你可有当我是妹妹!”顾舒逸突然发起怒来, “那时有人来救你,你跟着人就走了,你可有想过我!” 邹元皱眉:“你可要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有人来救我’?那位大人当时是不是也问了你要不要跟他走?我答应了,而你呢?你自己拒绝了!” 顾舒逸瞪着眼,半天才说:“这就是你丢下我的理由?” 邹元站了起来,好笑道:“当年流放队伍里咱们这些孩子,他都一一问过,是你自己拒绝的,还要怪我丢下你?顾舒逸,你真是算得一手好账。” 不给顾舒逸时间,邹元直接说:“我此次不是来和你算旧账的,我只问你,你如今怎么在炀和宫里?你哪有什么通天地风雨的能力,为何要搞这些骗人的把戏?” 顾舒逸整理下道袍,下巴微昂,满脸高傲:“你有人惦记,我自然也有人搭救。上仙救了我的命,我在他门下,不是很正常吗?” “所以你就假装自己是仙子?” “我就是仙子!”顾舒逸大吼一声。 敲门声响起,有人在外面说:“白虹仙子,需要帮忙吗?” 邹元立刻猛烈摇头。 顾舒逸大口吸气,看向邹元,又斜眼看向门外一道影子,清了下嗓子,用正常的音量说:“不用,没什么事。” 门外的人走开了。 邹元松了口气。 顾舒逸看着邹元一身皱巴巴的短打衣服,笑了起来:“哈哈哈哈,邹元,看看你啊,你现在算什么东西?而我呢,我可是炀和宫里的白虹仙子,我受人景仰,我受人爱戴,我现在是人上人。” 第100章 “啧。”邹元咂了下嘴,“我本来想着你多少算是熟人,想来提醒你,不要在炀和宫里陷得太深,但看来是我多事了。” 顾舒逸皱眉:“你什么意思?” 邹元起身,拍了拍衣服,叹气道:“炀和宫什么样,你比我清楚。” “用不着你假慈悲。” “是是是,和以前一样,咱们各有选择,各走各路。”邹元走去一旁开了窗户,看看外面的小雨,“你怎么知道雨会变小的?” 顾舒逸看也不看他:“自然是炀和神君神力威严。” 邹元叹息一声:“我最后提醒你一句,你且小心点吧,炀和宫哪有那么好混。” 顾舒逸道袍一甩,背向邹元说:“慢走不送。” 邹元摇摇头,从窗子跳了出去,轻功运转,几下便不见了踪影。凉风吹进来,顾舒逸咬住下唇,半晌才返身去关了窗。 邹元离开了王宅,才发觉自己的伞落在了顾舒逸房间里,还好现在只是小雨。他走着走着,眼前仿佛出现儿时的那一天—— 也是这样一个雨天,父亲刚刚让他改了母姓,就有一队官兵冲进了家里,一片混乱中,父母长兄都被抓走了,而自己只有六岁,被带去了不同的方向。那之后,便是菜市口满天满地的鲜血,牢房里阴暗潮湿的馊味。直到有一天,他突然被带出了大牢,手脚被捆缚着和其他孩子一起串成一串,走上了流放的路。 越向北走越冷,陆续有人生病、死去,邹元觉得自己应该也快死了,却突然有一个人在一天深夜出现,说可以带他们走。邹元毫不犹豫答应了,和另外两个孩子一起跟着他走,一路辗转,却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后来,他被托付在一个小村子里长大,又加入了青鸾阁,满江湖地跑,在完成青鸾阁阁主交付的任务同时,也是在完成他救命恩人万第荣的请托:寻找锦绣山庄的二少爷纪无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邹元叹了一口气:“唉,这纪无锋到底是何方高人?为什么大家都想找他?” 踢踢踏踏回了三火堂,邹元掏出画像,怎么看怎么觉得和刘八里很像,可是…… 邹元握了握拳:“不管了,反正他要去参加半夏瑶仙宴,我就一直跟着他,一起回青鸾阁让阁主亲自看看好了。” *** 北星坡。 陆容辛正在给人看诊,纪无锋背着药箱,一副助手的样子。 外面响起一阵欢呼,纪无锋出去看了一眼,见是一队马车驶了过来。 有人喊:“是朋汇商行来了!” 果然,等马车近了,可以看到车厢上写着一个“朋”字。 有统一穿着褐色衣服的伙计从车上跳了下来,开始组织卸货。一群村民拥了上去,都想第一个拿到物资,却挤成一团,朋汇商行的小伙计怎么喊都不行,一时间十分混乱。 纪无锋放下药箱,奔出雨棚,几步飞至人群最拥挤处,一下提出被挤得喘不上气的人扔到一边,又借用巧劲,三两下便分开了贴在一起的村民。 “都往后退!”纪无锋高声说着,声音雄浑,当场震住了所有人,“往后退,都排好队,不然谁也别想拿到赈灾物资!” “你算什么东……”有人刚举起手,想指着纪无锋骂街,却在纪无锋一个瞪视下吓得心里一抖,立刻认怂,缩进了人群里。 纪无锋正色道:“不论男女老幼,都去排队。” 人群很快有了秩序。 小伙计松了口气:“这位侠士,太感谢你了。” 纪无锋:“客气了,都是应该的。你们的东西好搬吗?” “还好,我们几个人可以搬下来。” 小伙计本以为纪无锋会顺势帮忙,谁知他点点头,说了句“那好”,竟转身走了。 不管小伙计如何懊恼,纪无锋已经返回了雨棚里。 “陆大夫,我回来了,可有要我做的?” 陆容辛正好写完一个方子,说:“你来的正好,带这位大哥去旁边煎药吧。” “好,你跟我来吧。”纪无锋拿上药方,领着刚才看诊的村民去了旁边的雨棚。 这个雨棚里正是一群三火堂弟子们。魏黎带着他们采买了药材,与陆容辛配合,按方抓药煎药,防止受灾村民里出现大面积疾病。 纪无锋把药方给了小桃,又安置村民在一旁坐着等待,转头就看到魏黎正蹲在角落里愁眉苦脸。 纪无锋走了过去:“魏堂主,可有什么难事?” 魏黎面前摊着一个账本,她掰着手指头,十分沮丧:“刘大侠,我的事你应该是帮不上忙了。” “说来听听,或许能有办法呢。” 魏黎犹豫片刻,还是低声说了:“实不相瞒,我们三火堂本就财政吃紧,这还是把我们后院租出去一部分才得以维系现状。等这次救灾过后,我们怕是要过好几个月的清苦日子了。” 纪无锋想起了一开始在火泉镇上没钱的日子,感同身受地打了个激灵,说:“爱莫能助。” 魏黎沮丧道:“唉,能过一天是一天吧,如果有一天真过不下去了,只怕三火堂就要败在我手里了。” 纪无锋又想到了曾经的洪苍门,也是因为没有经济支撑而选择了解散门派,心中不由唏嘘。他想了想,问:“魏堂主,以前三火堂也曾风光一时,那时门派里是如何运营的?” 第101章 魏黎说:“那时候师父经营了生意,同朋汇商行的人还经常往来呢。” “或许你可以借由以前的关系,再把生意打理起来?” “不成,现下肯定是做不起来当年的生意了。” “为什么?” “我也想过要把曾经的营生操持起来,但是我翻了师父留下的资料,发现以前师父是投资了北域一座矿脉,但那矿脉已经枯竭,再不能开采了。” “矿脉?” “对,是一种叫‘边葵矿’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只知道似乎是一种红色的石头。” 纪无锋心中一动:“红色的石头?可还有别的特征?” 魏黎想了想,说:“好像这石头还有一点点的香味?” 那不就是自己在土门沟佛窟矿道中捡到的红色小石头吗?纪无锋捏住荷包——那块红色的边葵矿就放在这里。原来,杨三宁会去土门沟,是躲藏进了他曾经投资的矿脉之中。 纪无锋表面不动声色:“边葵矿?从未听说呢。” 魏黎的脑袋更低了:“是吧,你一个北域人都不知道,更别说我们这些中原人了。”她眉毛低垂,眼睛也半耷拉着,“你说说你,来我们这么一个随时要穷死的门派,还想干点什么呢?” 纪无锋摸了摸鼻子:“其实,我主要是想来看看炎火爪……” 魏黎一下蹦了起来:“好啊,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奔着我们门派的绝技来的!”她叉着腰,恶狠狠地说着,“我们就是散伙,也不会把炎火爪的功法交出来的!” “是是是……”纪无锋频频点头。 安抚了魏黎的情绪,纪无锋赶快离开了这处雨棚,趁着村民都去领取赈灾物资的时机,找了处安静无人的角落,从荷包里取出了那块小小的红色石头。 小石头红得十分剔透,若说是红宝石也不为过。凑近鼻间闻了闻,果然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原来这就是边葵矿。 但这矿石有什么用呢? 纪无锋望向正在分发米粮、被褥的朋汇商行马车。 三火堂已经败落,杨三宁并未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或许是他在假死遁走前就处理好了一切。 而那封意外被师父阚天易拿走的信,则透露出他和殷城宋府的莫逆交情。再结合宋府对炀和宫的态度,初步可以判断杨三宁或许就是在为炀和宫效力。 至于朋汇商行…… 纪无锋回忆起自己在双青坪被处刑时,杨三宁曾说的“要怪就怪你父兄不识抬举”——当年先有父亲急病过世,又有大哥腿伤残疾,再就是自己被公然诬陷,最后是母亲去世、锦绣山庄然倒塌,一切都像是精心布置好的。而作为当时全国最富有的商户、商行遍布大齐的锦绣山庄,会挡住谁的路呢? 纪无锋目不转睛地看着马车上那个“朋”字,深深地抿住了嘴角。 *** 这一场雨在夜里终于停了。 回到三火堂时,夜空明亮,星光闪耀。 纪无锋找到邹元,想打听边葵矿的事,但邹元对此表现得一无所知,纪无锋便岔开了话题,之后众人就都疲惫地回房休息了。 纪无锋端起木盆,把刚刚泡脚的水泼去了泥土地里。 陆容辛坐在床上,拿着一根针,挑破了前脚掌的水泡。 纪无锋回来关上了门,坐到床上,问:“还行吗?” 陆容辛缩进床里侧,用夏被盖住了腿脚:“没事,不过是起了个水泡。” 纪无锋点点头:“今天已经看的差不多了,明天好好休息,别再去了。” 陆容辛没说话,纪无锋却把手伸进了他被子里,吓得陆容辛急忙按住被子:“你干什么!” 纪无锋满脸迷茫:“今天你太累了,我给你揉揉腿?” 陆容辛的脸“腾”一下红了起来,按住被子的力道也松了些。纪无锋这才反应过来,不禁也脸色微红,却还是让陆容辛趴了过去,给他按揉小腿。 一番舒缓后,两人都钻进自己的被子里,老老实实躺着睡觉。 过了不知多久,纪无锋小声问:“陆大夫,你睡了吗?” 陆容辛没有动静。 纪无锋伸出手去,隔着被子摸到陆容辛的手,轻轻覆了上去,叹息一句:“幸好还有你。” 黑暗中,陆容辛睁了下眼,复又闭上,手却隔着被子,紧紧回握住了纪无锋的手。 第47章 边葵 黄芦堤决堤的第三天, 官府终于来人了。 纪无锋和纪南北、邹元三人站在三火堂门口,看着长长一队官兵走过,心中暗叹, 官府来的太晚,行动太慢, 炀和宫、朋汇商行早就安置好一切、收拢好人心了。 等官兵们都看不见了,几人正要回去时,又一阵马车声传来, 两匹溜光水滑的枣红骏马拉着一辆简单的马车疾驰而去。纪无锋微微眯起眼来——那马车前挂着的两盏灯笼似是造型特殊, 只是离着太远, 看不清楚。 而他身旁,纪南北和邹元都微微变了脸色。 去街上看热闹回来的魏黎见到堵在门口的几人, 挥挥手:“走吧走吧, 挤在这干什么?都进去吧。” 纪无锋问:“魏堂主, 刚刚那辆马车也是官府的人吗?” 魏黎头发一甩, 负手走进三火堂:“嗨,谁知道呢, 那么小一个马车, 可不是咱们殷城官老爷的风格。” 第102章 纪无锋点了下头。 魏黎走到一半,突然转身, 盯着纪无锋说:“对了, 你是不是该走了?别想在我这一直赖下去, 别的心法招式无所谓, 但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偷学到炎火爪的。” 纪无锋叹气:“魏堂主,虽然我们是计划这两天要走, 但你这么说可就太伤我的心了。” “你最好识相。”魏黎迈着大步走开了。 “八里,咱们要走了吗?”纪南北走上前问道。 纪无锋说:“过两天吧, 我还想去朋汇商行拜访一下。邹元,你不是说你和他们的樊管事认识,能不能托你牵个线?” 邹元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胡乱点了点头:“那我先去看看他还在不在这吧。” 纪无锋抱拳:“拜托了。” 邹元立即向外走去:“中午不用等我吃饭啊。”速度之快,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纪无锋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倒也不用这么着急,再转头看纪南北,却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纪无锋疑道:“二叔,你怎么了?” “哎呀,你跟我来。”纪南北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拉着纪无锋,以一种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速度跑起来,越过正在院里练剑的杜致,跑过一脸疑惑的陆容辛,窜进了客房里,关门、锁门一气呵成。 纪无锋摸不着头脑:“到底是什么事?” 纪南北这时才大口喘着气,手撑着桌子,缓了半天,才说:“刚刚那个马车,我……”他又看了看门口和窗口,凑近纪无锋耳边,压低了声音,“我看着像是万第荣万大人的马车。” “你可确定?” “不会有错!他那马车前挂的灯笼样式特殊,我能认出来。” 纪无锋疑惑:“万第荣?他为什么来?” 纪南北拍了下大腿:“哎呀,我的二少爷啊,你管他目的是什么,你应该关心关心他和你的关系啊。” 纪无锋给纪南北顺了顺背,没说话。 “八里,无锋,万大人或许是唯一知道你身世的人,你若是拿着你的玉佩去找他,他必定会帮你的。” “二叔,还是算了吧。”纪无锋避开了纪南北的目光,“如今纪无锋应是已死之人,你我并不知道他的立场如何,贸然前去,只怕并不安全。” 纪南北仰头看着纪无锋,眼中逐渐泛起泪光,肩膀一松,垂下头去。 纪无锋反倒笑了起来,安慰纪南北道:“二叔,别难过了。” 纪南北声音哽咽:“但,但说不定你还有其他家人……” 纪无锋神色黯淡一些:“我亲生父母既能托到万大人送我离开,想必是有不得已的原因。锦绣山庄养我长大,如今父亲、母亲、大哥都已故去,我收养的那些孩子们也不知去向,你我叔侄二人相守一起,也是很好的。” “但我不过是个管事……” “你就是我二叔。”纪无锋笃定地说,“没有你,就没有如今的刘八里。” 纪南北听了这话,喉头一梗,一声叹息,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另一边,邹元一路追着马车方向跑去,出城后更是干脆施展轻功,终于在四周无人的一片田野淤泥路上追到了马车。 邹元大喊:“等一等!” 车里立时跃出一名黑衣护卫,手持宝剑,厉声喝问:“什么人!” 邹元急忙摆手:“大人,我没有恶意!”说着,他顺着脖子从衣服里拽出一条红绳,绳上拴着一枚观音像。邹元把观音像交给护卫,“晚辈想拜见万大人。” 护卫上下打量他,接过观音像,这才去叫停了马车,从窗子把观音像递了进去。不一会儿,那护卫便喊邹元过去。 护卫:“进去吧。” “谢谢护卫大哥。”邹元裂开嘴笑起来,钻进马车里面。 马车虽然外面看起来不大,但车厢内却并不狭小,一名中年男子身着米金色烟羽纹广袖长袍,头戴红玉金兰冠,一字胡打理得十分整齐。他手里拿着那枚观音像,见到邹元,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邹元撩起衣摆,当即跪了下来,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邹元见过大人。” 万第荣声音浑厚又柔和,略一抬手,道:“好孩子,起来吧。” 邹元起身,眼中十分明亮,止不住地笑起来:“大人身体康健,实在是太好了!” 万第荣这次哈哈大笑起来。 车厢外,护卫和车夫对视一眼,自从知道黄芦堤决堤之事后,万大人就没有过笑脸,此时这么能开心,俱觉十分神奇。 马车又跑了起来。 邹元坐在万第荣身侧,但却笑得合不上嘴,样子略显傻气。万第荣仔细看了看他,见其面色红润,精神饱满,点点头,笑着说:“不错,看来你在江湖上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然后他拿起那枚观音像,又给邹元戴在了脖子上,还细心地帮他调整了绳子的长度。 邹元挠挠脑袋,激动地脸上泛起红晕,突然,他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大人,我此番寻你,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万第荣轻轻歪头:“哦?” 邹元:“您嘱咐我要寻找锦绣山庄二少爷纪无锋的事,已有眉目,我找到了一个十分相似的人。” 万第荣眸光一动,问:“是谁?在哪?” 邹元正色说:“是一名来自北域的剑客,名叫刘八里,目前就在林泽镇上。虽然他并不肯承认,而且用剑习惯与江湖上对纪无锋左手剑的描述并不相符,但已是我这些年来所发现的最相似之人。我本想先和他同去青鸾阁,请那位阁主辨认,不想您正好来此,便速来向您禀报。” 第103章 万第荣沉吟片刻,说:“很好,你暂且还是同他一起,切莫声张,待我去查看决堤一事之后,再与你联系。” 又说些江湖轶事,马车再次停下,邹元下车,目送马车向着小远河下游而去,直到快要看不清才飞身返回。 *** 当日下午,纪无锋提着一壶酒,在邹元的带领下去了镇上的粮食铺子,也是朋汇商行樊管事此时的落脚之地。 邹元絮絮叨叨说着:“这樊管事是商行初建就跟着打拼的老人了,他最喜欢喝酒,而且好久劣酒都愿意尝尝,你带着这酒去准没错。不过你找他干什么?你一个江湖人还想着要做生意呢?” 纪无锋急忙插话,打断邹元的喋喋不休:“我见朋汇商行商路广泛,若是打好关系,以后行走江湖必然方便不少。” 邹元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呢?” 因着天气放晴,街上的铺子也都挂出了招牌幌子,这间“安民粮店”外便挂着米粮铺的幌子,远远便能看见。 “就是这了。”邹元直接走了进去,与小二打招呼,“小孙,我带人来了,你们樊管事呢?” 小二笑盈盈地迎着两人去了后面,纪无锋四下一扫,见这铺子虽小,但后面仓房却很大,还有几间生活起居用的房间。樊管事正在其中一间房里。 小二领着他们到门口,樊管事迎了出来:“哈哈哈哈,欢迎欢迎啊。”他一张圆脸,显得倒是比实际年纪年轻些。 进了屋,邹元介绍了双方,聊了两句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樊管事笑道:“不知刘大侠此来寻某,是有何事?” 纪无锋送上酒水,笑言:“樊管事,我一个江湖人,没什么见识,也不懂什么礼数,就直说了。” 樊管事接过小酒坛,在坛口处闻了闻,说:“请讲。” “我听邹大侠说,您是朋汇商行的老人了,那您一定知道,朋汇商行多年前曾经营了一种名为边葵的矿石……” 樊管事脸色一变,即刻起身关严了房门,目光严厉:“谁派你来的?” 反应这么大?纪无锋心中一动,面上却仍是一派笑意:“樊管事,我没什么后台,只是机缘巧合,得知你们此番生意早已停歇,便想问上一问,你们可还想重启边葵矿的营生?” 樊管事盯着纪无锋,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但纪无锋神色坦然不变,他只好说:“边葵矿早已没了来源,你空口一说,我如何信你?” 纪无锋慢慢从荷包里拿出那块小小的红色石头,放在了桌上。 樊管事将信将疑地拿起石头,对光看了看,又凑到鼻尖闻了闻,再看向纪无锋时,已经又挂上了笑意:“刘大侠,既然您能拿出边葵矿,旁的我不问,只想知道,您想怎么做这生意?” “这做生意的事,我一个武夫能懂什么?还是得多听听樊管事您的建议。”纪无锋看向樊管事的眼睛,伸出手。 樊管事笑着摇摇头,把边葵矿放回他手中:“这矿石,你有多少?” 纪无锋想了想佛窟里的情状,手里把玩着那颗小小的石头:“我有一条矿脉。” 樊管事脸上的肉一抽动,声音都卡顿一下:“此事颇大,还得容我报给老板。” 纪无锋一把握住小石头:“好,何时能有消息?我这几日便要离开了。” 樊管事咬了咬牙:“很快,明日我便能给刘大侠一个答复。” 纪无锋起身,拱手告辞。 樊管事看着纪、邹二人离开,心中猛跳,双拳握紧,若这个刘八里真有一条边葵矿脉…… “小孙!” “哎,樊管事,什么事?” “我有事出去一趟,你看好铺子,赈灾的事按计划做就可以。” “好的好的。” 樊管事即刻换了衣服,从铺子后门走了出去。 一处路口,纪无锋看着樊管事离开,对邹元说:“你先回去吧,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没办。” 邹元瞪他,嘟囔一句:“过河拆桥,用完就扔。” 纪无锋拍拍他,快步追了上去。 就见樊管事七拐八绕,在镇上兜了好几个圈子,几次回头查看,若不是纪无锋警觉,怕是会被发现。终于,在天色将黑之时,樊管事敲响了一座大宅的小门,与来开门的人低语几句,便走了进去。 纪无锋看着那处大宅,拉了一旁的路人问道:“敢问,前面可是张老爷府上?” 路人皱眉:“你找错了吧,前面是王宅,咱们附近十里八乡的粮店都是他家开的。” “原来如此。”纪无锋致谢。 路人摇摇头,正想再说几句,身旁却已没了人影:“怪了,人呢?” 第48章 王宅 王宅。 纪无锋翻墙而入, 却匆忙躲入角落之中——院里炀和宫弟子们往来走动,仿佛一片紫色天地。 再看看自己的一身常服…… 他目光四下梭巡,看到旁边盥洗院似是晾晒着衣物, 便走了过去,大大方方顺来一身炀和宫弟子服, 找了个角落换上,再出来时,已是一名俊朗道长。正欲往其他方向寻找樊管事身影, 却被一个高个道士拦住了。 “喂, 你!看不见吗, 快来帮忙!” 一队道士正吭哧吭哧地搬着箱子,要往小门那里去, 其中一个箱子旁边, 一名道士应是崴了脚, 坐在地上哎呦叫唤。 第104章 高个道士指着那边:“磨蹭什么呢, 快去!” “好的,好的。”纪无锋立刻小跑着去了, 代替崴脚道士的位子, 抬起…… 好重。 没抬起来。 和他同抬一箱的道士皱皱眉,说:“你使点劲。” 纪无锋点着头陪笑, 用了些力, 这才抬起箱子。 一队人出了小门, 已有马车在门外等待。纪无锋等人把箱子被规规矩矩地抬到马车上, 放满一车便有人驾着车离开。 看着离开的马车挂起着“朋汇”的旗子,纪无锋眸光微动。 旁边的道士拽了纪无锋一下:“快走, 还有的搬呢。” 纪无锋立刻跟上:“哎。” 那道士疑惑地看看纪无锋:“你是哪位仙师门下?我怎么没见过你?” 纪无锋看了他脸侧的一颗大黑颗痦子,心中一定, 同样一脸疑惑地看了回去:“你没见过我吗?咱们不是还一起去北星坡救助了灾民?” 痦子道士惊疑地看了看他,挠了挠头:“是吗?你也在赤莲仙子门下?不过我是有些不认得人……” 纪无锋笑笑,与这道士一起再次进了院子,状似无意地抱怨:“也不知这里面装的是什么,这么沉。” 痦子道士略显得意:“你怕是入门不久吧?连这都不知道。” “还得向道兄请教。” “这是林泽镇的供奉。” 供奉?银子吗? 再看向那些没搬完的箱子们,纪无锋心中略一盘算,只怕这林泽镇的钱都要被搬空了。 又走了两步,纪无锋突然捂住肚子,皱着一张脸摆了摆手,不给痦子道士说话的机会,立刻转身闪进了另一条路。 王宅虽是一座普通商户住宅,面积却并不小。 只一会儿,纪无锋就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四周十分冷清。突听一道女声说:“你以为上仙会一直独宠于你吗?” 纪无锋往前,透过墙上窗格看去,对面应是花园,两个女子在假山之后相对而立,其中一人是赤莲仙子李端玉,另一人则容貌清冷出尘。 李端玉看向对面的顾舒逸,面无表情:“怎么,你特意来此,就是为了与我演这出争宠的戏码?” 顾舒逸怒极反笑:“李,端,玉!上仙不过是念着你惠和公主的身份,才多看你一眼,你凭什么处处压我一头?” “你既知师父看中于我,又怎么这般顶撞?你既知我是公主,又怎么如此放肆?” “你!” “你什么?你一个钦天司七品小官的女儿,不过是学了些观测天象的技法,便在师父面前装神弄鬼,呵,你以为师父非你不可吗?你不过是占了这张脸的便宜。”李端玉向前一步,抬手摸向顾舒逸的脸。 顾舒逸一把打向李端玉的手,可李端玉早她一步抽回手去,说:“顾舒逸,我承认你的确生了一副好皮囊,可你这脑子,若想对付我,哼。” 李端玉转身就走。 顾舒逸嘴角抽动,厉声喝道:“站住!你站住!逆徒按令当诛!” 李端玉猛地停了下来。 顾舒逸见她停步,神态松弛下来:“你背着上仙做的那些事,我可都知道了,李端玉,你若是不想我说出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昨晚那个白衣男人就是你所勾结的外派势力的人吧。” 李端玉转身过来——纪无锋立刻躲回墙后——回返两步,说:“顾舒逸,你在我身边安插了人?” 安静片刻后,纪无锋听到李端玉说:“你最好记住,我是师父的徒弟,而你,只是炀和宫门下一个普通弟子。” 听到一人离开的脚步声,纪无锋再向窗格探头,就只有顾舒逸一人留在原地,满脸愤恨。她死死捏着手中浮沉,低声自语:“李端玉,能留在上仙身边的,只能是我白虹仙子顾舒逸,而你这个叛徒,我必送你去红玉池中好好享受。” 纪无锋敛目退回,等听到顾舒逸也离开后,才顺着墙边继续走。 看来,这炀和宫内也不是铁板一块。 终于,纪无锋走到了应是前院的地方,这里正对外开放着,一些弟子正在向百姓赐药,看样子就是那种只加了一点甘草的白面团子。 纪无锋混在来往忙碌的弟子中,端走一人手中的空盘,假装去内堂拿取新的丹丸,又在内堂里随手抓了个弟子,把空盘塞入他手中,十分顺利地进入了更向里的地方。 看方位,再往前去应该就是主院了。 纪无锋站在远处张望,这里十分安静,门口守着的两人身穿墨蓝劲装,明显不同于其他弟子,应是身怀武功,但来都来了…… 他转身绕去主院侧边,趁着无人之时,一跃而起,跳入其中,再凌步飞身,迅速融进一片阴影之中,悄无声息地贴近窗户,轻声向前,慢慢移动。 突然,耳朵微动,纪无锋停在了一扇窗下,里面传来的正是樊管事的声音。 “……我验过了,的确是边葵矿。” 另一个声音说:“你可确定?” 纪无锋觉得这声音似是有些耳熟,想了想,应是炀和宫广墨上仙的声音。 “千真万确。” “好啊,得来全不费功夫。”广墨声音隐隐雀跃,纪无锋还可以听到屋里来回走路的声音,“本来我还想着要废弃此法了,没想到,竟有人送来了现成的边葵矿脉。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把矿脉掌握在咱们的手里。” 第105章 “但那个刘八里……” “先问出矿脉位置。” 1 “是。” 屋里声音低了下去,纪无锋正想更靠近一些,广墨却突然大吼一声:“什么人!” 随着一声哨响,本来安静无人的主院迅速被一群护卫围住,纪无锋正欲拼斗脱离包围,不想“砰”一声巨响,一扇窗轰然飞出倒地,一个白衣身影飘然而去。 趁着护卫们都聚了过来,纪无锋把自己融进前来保护广墨的人群里,看着那个背影,心中微动。 这人,分明就是在殷城初选中故意输给他的庚申满法。 他为什么会在这? 纪无锋正想着,却不想樊管事一下叫出了他。 “刘八里?” 纪无锋一怔,慢慢地看向樊管事,樊管事也正看着他。 纪无锋这才发现,前来护卫的这些人穿的都是墨蓝劲装,只有他一人,一身紫色弟子道袍。 格外显眼。 四目相交,纪无锋笑了起来:“真巧啊,樊管事,咱们又见面了。” 樊管事皮笑肉不笑:“是啊,真巧。” 广墨上仙从屋里走出来,看向纪无锋,微笑道:“这位就是刘八里刘大侠?果真年轻有为,一表人才,不如进来聊聊?” *** 陆容辛在三火堂里坐不住,还是出门去了。杜致一直跟在他身边,说是现在灾民多,要保护他的安全。 两人发现了一间卖瓷器的铺子,售卖的瓷罐大小正合适陆容辛装丸药,正想买几个,却听街上一阵敲锣打鼓,还有一人边跑边喊:“抓住了!贪了黄芦堤银子、导致溃坝的人被抓住了!” 卖瓷器的老板立刻说:“我得去看看!这瓷罐你要买的话明天再来吧!” 老板推着陆容辛和杜致出去,利索地锁了门,顺着大股的人群一起向镇中央跑去。 “咱们也去看看。”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染得镇上一片鲜红。一个穿着官服的人正坐在广场中央,前面临时搭起了一处行刑台,三个穿着囚服的人披头散发,正被绳索捆缚着跪在台上,台下乌泱泱一片全是镇上百姓。 就听那官员说:“……贪筑堤款项白银八百两,监工关修贪白银五百两,工头刘信贪白银四百两……” “嘶——”台下一片抽气声。 “……以次充好,草草完工,致堤坝不堪一击……” 陆容辛听着那名官员逐一念着罪状,眉头紧皱,旁边百姓却是义愤填膺,唾弃声一浪接一浪。 “……以上罪行,三人皆已承认,即刻押至大牢,呈报刑部……” “走吧。”陆容辛拉了下杜致。 杜致满脸气愤:“就因为他们贪污了银子,导致新建的堤坝不堪一击,死了那么多人,真是太坏了。” 陆容辛看看杜致,只是说:“这世上,你做坏事很容易,但要想做好事却很难。” 杜致眨眨眼:“为什么?” 陆容辛又说:“因为有时候你明明做了好事,甚至什么都没做,却会被说成坏事。” “啊?” “走吧,这儿没甚意思。” 等陆容辛回到三火堂,正好一名炀和宫弟子在和门房老伯交谈,陆容辛本没想多管,却听那小道士说:“上仙与刘大侠一见如故,今夜欲与刘大侠秉烛夜谈,就不……” 陆容辛看向小道士,问:“你说谁要秉烛夜谈?” 小道士行了个礼,说:“正是借宿三火堂的刘八里大侠。” 陆容辛:“他现下在哪?” “不知您是?” “我是刘八里的朋友,我们是一道来此的。” 小道士笑道:“原来如此,刘大侠此刻正在王宅,与上仙同饮同乐。” 说完,小道士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杜致见陆容辛皱眉,轻声问:“可是不妥?” 陆容辛想了想,说:“多想无益,先回去吧。” “哦。” 此时的王宅之内,正有乐妓数人演奏,广墨与纪无锋同坐一桌,只有樊管事相陪。 广墨指着一道汤说:“尝尝这道汤,这是用玉镜湖的玲珑鱼熬制而成,鲜美可口,食之可回味三天。” 樊管事急忙起身,给纪无锋盛了一碗。 “嗯,果然美味。” 樊管事给广墨也盛汤一碗,广墨还未喝,就见纪无锋皱了皱眉:“可惜,这火候老了一些。” “哦?”广墨侧过头来。 纪无锋端着碗,叹道:“玲珑鱼肉质细嫩,只在沸水中略略一滚,便已是最佳食用状态,所以这鱼汤应是以鱼头熬制,待汤成之后再下入鱼肉,这样才最为可口。” 广墨眉头一挑:“看不出来,刘大侠对美食很有研究啊。” “哈哈哈,上仙太看得起我了,不过是从书上看过玲珑鱼的做法,此刻拿来卖弄一番罢了。”纪无锋喝了一口汤,咂咂嘴,摇头晃脑道,“果然鲜美无比啊。” 广墨看着手里那碗汤,到底没喝,放到了桌上:“不论如何,刘大侠都是见识广博之人。” 纪无锋笑言:“哪里哪里。” 广墨也笑:“却不知刘大侠是从何处得知这边葵矿的?又是如何想到要找到朋汇商行做此交易呢?” 第49章 夜宿 广墨笑, 纪无锋也笑,樊管事看看两人,也跟着笑, 三人倒显得和乐融融。 第106章 “边葵矿嘛,我从小就知道。”纪无锋夹起一块肉, 尝了尝,“哎呀,上仙, 我看这道烧肉也很好啊, 味道不错。” 广墨看了眼樊管事, 樊管事立刻起身给纪无锋倒酒:“刘大侠,上仙是修道之人, 不饮酒, 但咱们还是要喝一杯的。” 樊管事端起酒杯:“刘大侠, 我敬你。” 两个酒杯在半空中相遇, 纪无锋略一抬手,酒杯高过对面半分, 樊管事笑容不变, 就着这个高度碰杯。 叮。 碰杯声清脆,两杯酒水摇晃洒动间互有交融。 樊管事额角一跳, 看了眼广墨, 硬着头皮喝了这杯酒。纪无锋虽嗅到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但见广墨关注着他, 还是一口饮下。 酒入肚中,一股热力四散开来, 纪无锋晃了下脑袋:“真是好酒。” 广墨当即招呼:“刘大侠,再尝尝这道菜。” 推杯换盏间, 纪无锋感觉身上越来越热,头脑也越发混沌——果然,这酒有问题。 又是几番推杯换盏,纪无锋觉得头脑中越发混沌,声音开始在耳边出现回响。 “刘大侠?”广墨看向纪无锋,“你这边葵矿是在何处?” “在……在……” 突然,纪无锋左臂一阵灼热,像是有什么在吸引噬蝶幼虫一般,让它猛然躁动起来,甚至开始冲击金凤兰芷镯。 广墨挥手遣退了乐妓,屋里十分安静。他沉声问道:“边葵矿脉在何处?” 身上的热度在消退,头脑重新清明起来的纪无锋,保持着刚才的语气说:“在北域。” “北域何处?” “北域……” “咚”! 叮咣一阵碗盘脆响,纪无锋趴倒在桌上,玲珑鱼汤泼了一桌,滴滴答答洒在地上。广墨迅速躲开站起,阴沉着脸。 “你放了多少药进去?” 樊管事同样晕晕乎乎的,语气飘忽:“一包,就放了一包。” 广墨手中筷子甩到樊管事身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来人!” 侍女小厮应声而入,收拾了残局,扶着晕乎乎的樊管事、不省人事的纪无锋离开了这里。 李端玉此时恰巧前来,扫了眼被抬走的纪无锋,只当是宫中弟子,直接进屋:“师父!” 广墨阴沉着脸,问:“什么事?” “师父,我们接到消息,万第荣来了,此刻正在黄芦堤现场。” “万第荣?他从裴壶口查到这了?”广墨皱着眉,“筑堤银子被贪墨一事,王坚可都安排好了?” “是,傍晚在镇中广场宣布了罪状,人犯现已押走了。” 广墨大袍一挥,即刻向外走去:“我不宜和万第荣见面,现下就回主宫,你留在这里把王坚的一摊烂账收拾好,必须切断万第荣追查决堤的线索,绝对不能让他察觉朋汇商行的影子。” “是。” “还有,”广墨突然停住脚步,转头对李端玉说:“你亲自去邀请刘八里,让他去参加主宫的炀和圣诞,再好好敲打敲打樊诚,让他别管今天的事了,就会给我掉链子。” 李端玉心中疑惑刘八里如何相关,但仍弯着腰恭敬应“是”。 听着广墨唤人备车的声音,她才直起身来,正看到顾舒逸娇娇柔柔地赶来,却只被广墨敷衍了一句,心中不由一声冷笑。 “她就是要和你争宠的仙子?” 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李端玉回头,却是庚申满法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她心中仍被吓得砰砰跳着,口吻却十分平静:“不过是只被框在笼中的小雀,多叫唤两声,想引起主人的注意罢了。” “我去看看刘八里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小心。”李端玉说着就快步离开。 庚申满法摇了摇头,白衣轻扬,两息便不见了身影。 *** 纪无锋躺在床上,等服侍之人都退了出去,才睁开了眼。 脑中已无热潮,左臂的涌动感也在减弱。 撩开中衣袖子,借着烛光眯眼看去,就见手臂上黑纹浮动,靠近金凤兰芷镯处的皮肤鼓起一块。 “想不到,你居然还有解毒之能。” 本想着只是来看看朋汇商行背后靠山是谁,没想到居然直面了炀和宫广墨上仙。不过广墨有想要越过自己直接掌握矿脉的意思,看来这个边葵矿对他们十分重要,但具体作用仍未可知。 罢了,只要没得到矿脉位置自己就是安全的,现在…… “刘——八——里——” 门外传来轻声的呼唤。 谁? 纪无锋走过去,开门,就见邹元正猫着腰鬼鬼祟祟。 纪无锋:“你怎么来了?” 邹元直起腰,蹿进屋里:“呼,终于找到你了。” 再看纪无锋一身中衣,邹元大惊:“你!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纪无锋直接一个脑崩弹了过去:“你想什么呢,不过是吃饭的时候弄湿了衣服。” 邹元捂着脑门半信半疑:“陆容辛说你要夜宿在此,不放心,叫我来看看你是不是还好。你,你这样,我可怎么回话?” 纪无锋友善微笑:“我一切都好。” “好的,我知道了。”邹元直觉纪无锋的微笑有些危险。 “你来找我,在这宅院里可有发现可疑之处?” “可疑之处太多了啊,大晚上的,广墨乘车走了……” 第107章 “走了?” “对,我看他挺着急的样子。哦,后面还有人在往这里送什么箱子,那个赤莲仙子在看着呢。还有个白衣人,他虽然藏在暗处,不过那身衣服有点显眼,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应该也看到我了,但他什么也没说。” 纪无锋皱眉:“那人应当是庚申满法,他一直躲在这里?” 邹元耸了下肩:“可能吧,他藏的挺好,我也不敢确定。反正我看这里哪哪都很奇怪。”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就……什么,你这就赶我走?” “不然呢?你要留在这过夜吗?”纪无锋手动把邹元转向门口,推他出去,“回去吧,给陆大夫他们带个信儿,我挺好的。” 邹元用竖起的眉毛表示了不服,却在见到纪无锋握拳的时候,腿脚十分灵活地离开了。 一夜浅眠。 第二日一早,门外刚有人声,纪无锋便睁开了眼,十分清醒。 小厮的声音传来:“刘大侠?” 纪无锋又装作迷糊的样子,咕哝道:“进来。” 小厮送来了一身崭新的衣物,纪无锋折腾半天才换上,等他洗漱后终于清醒过来,小厮说:“刘大侠,赤莲仙子有请。” 跟着小厮,纪无锋来到偏厅。 这一次的李端玉少了些高高在上,更和气了些:“刘大侠,又见面了。” 纪无锋抱拳:“赤莲仙子。” 侍女们鱼贯而入,端来早饭,是些简单的粥饭。 两人入座。 李端玉:“洪水刚退,饭食简陋,还请刘大侠不要嫌弃。” 纪无锋:“哪里,仙子时时挂念百姓,慈善仁爱,能如此招待,刘某已经非常感谢了。” 真吃起饭来,李端玉倒是十分快速且安静,面对简单两样咸菜也没什么抵触。 纪无锋对李端玉的看法倒是有了些改观——不论是不是面子工夫,她要比广墨更懂得时宜。 放下碗筷,李端玉擦了擦嘴,等纪无锋也吃完,说:“我知刘大侠是我宫中贵客,但昨夜我们突然收到传信,宫内有急事需要处置,我师父广墨上仙无奈连夜赶回主宫,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哪里,真是太客气了。” “但我师父与您一见如故,盼秉烛夜游,抵足而眠,邀请您半月后去往我炀和宫主宫,届时武林豪杰相聚,在清莲湖白沙洲上共续情意。” 说着,一个侍女端来一封邀请函。 纪无锋拿起一看,除了主题“白沙洲消夏夜”,上面所写文字情深缠绵,不知情的还以为自己与广墨有什么过命交情一般。 纪无锋觉得汗毛都立起来了。 李端玉笑言:“不知刘大侠可愿赴约?” 机会难得,当然要去。 阖上邀请函,纪无锋粲然一笑:“盛情难却。” 两刻钟后,怀里揣着邀请函、手中拿着一盒丹丸的纪无锋,被李端玉送出大门。 门外,陆容辛已在等待。 见到陆神医,纪无锋才透出一抹轻快,与李端玉告辞后,小跑着过去。 “陆大夫!” 陆容辛仔细观察纪无锋,目光尤其在他一身银缎锦衣上停留了很长时间:“看来邹元没骗人。” “怎么了?他说什么了吗?” 陆容辛掀起眼皮看了看他:“他说你昨夜衣冠不整,双颊绯红,晚节不保。” 纪无锋:!!! 陆容辛哼笑一声,转身离开。 纪无锋急忙追上去:“陆大夫,不是这样的!你得相信我!” “邹元的嘴,骗人的鬼啊!” “陆大夫,陆大夫!你等等我!” …… 三火堂内,邹元顶着脑袋上一个红通通的肿包,与众人一同收拾了行礼,准备告辞离开。 魏黎拿出一大包烧饼给他们:“我们没什么东西,只能给你们准备些干粮了。” 杜致接了过去。 纪无锋:“魏堂主,此次洪水后物价颇高,能有干粮便很好了,万分感谢。” 魏黎眼睛看向旁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那什么,都是陈粮做的,算不得什么。给你们些烧饼,以后你们在江湖上可得为我们三火堂说些好话。” 纪无锋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无论如何,魏堂主至诚至真,此番情意,在下铭记于心。” “哎呀,太肉麻了!”魏黎红着脸,大声喊着,“你可赶紧去嚯嚯别的门派吧,再见再见!” 三火堂外,乌墨喷了个响鼻,马车再次行驶请来。 目光扫过,镇外洪水已经退去,偶有官兵或者炀和宫弟子出现在路边,百姓们正努力恢复自己曾经的生活。 纪无锋叹了口气:“今年雨水格外丰沛,先有裴壶口决堤,又有黄芦堤溃坝,林江沿岸百姓只怕十分难过。” 陆容辛道:“还好处置及时,没有疫病发生,不然更是雪上加霜。” 邹元默默缩在马车角落,不敢说话。 终于,纪无锋像是刚想起来似的,看向邹元:“不知这位青鸾阁的高人,要搭我们的车去哪里呢?” 邹元讨好地笑笑:“那个,你们不是说要去炀和宫主宫做客?可不可以带我一起?” 纪无锋挑眉:“邀请函可没有写你的名字。” 邹元猛地低头,双手合十:“刘大哥!刘大侠!我错了,我不该乱说话。您行行好,带我一起去吧!”他微微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仿佛一只小狗一般,“拜托了。” 第108章 纪无锋审视地看着他:“多你一人,我们一路的住宿、伙食费用都要增加,你……” “这不是问题啊,”邹元立刻说,“我们青鸾阁在各大城市都有分阁,以我外事行走的身份,去哪里都能申请到款项!” “怕不过一顿饭钱吧。”纪无锋摇摇头,拿起水囊喝水, “不是啊,你别看我好像没什么本事,但我是直属阁主的外事行走,级别很高,每处分阁能申请到二十两银子呢。” 噗——! 纪无锋一口水喷了出来。 纪无锋:“咳咳,你刚说多少?” 邹元眨眨眼:“二十两。” 纪无锋十分温和地笑了起来,坐到邹元身边,拍拍他的肩:“咱们都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何必这么见外?不过是炀和宫的主宫嘛,清莲湖白沙洲又不是什么绝密之处,咱们当然要一起去了。” 邹元高兴起来:“太好了!” 陆容辛擦着身上被喷溅到的水渍,看着两人亲亲热热的样子,实在忍不住,瞪了纪无锋一眼。 *** 马车一路向东南方向前进,待到暮色降临,却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行人只能扎起了帐篷。 火堆生起,时不时噼啪溅起一丛火星。 纪无锋烤了烧饼,拿给陆容辛吃。 粮食的香气飘散出去,引来一只松鼠,歪着脑袋看着他们。 突然,松鼠耳朵一动,迅速跑进树林中不见了踪影,随后便听到一阵马蹄声。 纪无锋立刻持剑而起,杜致也挡在了前面。 “吁——!” 一人一马在距离几人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来人利落下马,抱拳问道:“哪位是刘八里刘大侠?” 纪无锋回了一礼:“我就是。” “终于找到您了,”这人牵着马走近,满脸欣喜,“我是五虎县秦越武馆的,我们馆主得知您是西岭初选的第一名,想请您去武馆交流一番,也为我们武馆造造势。” 第50章 武馆 五虎县郊, “秦越武馆”的招牌在阳光下泛着光。 武馆内青石铺路,坪院开阔,一众学员队列齐整, 拳脚生风,呼喝间颇有气势。 纪无锋等人随着指引, 进到了武馆内部,杜致看着练功的场景,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等到在厅中落座, 青年略一抱拳, 去请武馆馆主。 邹元四下打量, 说:“真没想到,这五虎县居然也开起武馆了。” 纪无锋问:“怎么, 这里以前没有武馆吗?” 邹元侃侃而谈:“没有啊。五虎县地处三城交界, 无事时三城皆管, 有事时互相推拒, 弄得百姓苦不堪言,后来有些人干脆落草为寇, 这里慢慢也就成了十里八乡著名的强盗县。三年前我曾路过这里, 若不是我轻功好,差点要被扒下一层皮。” 杜致小声说:“我看这武馆挺好的。” “哈哈哈哈, 刘大侠!” 一声豪爽笑声先至, 随后一名留着络腮胡子的健硕中年人阔步而来。 “感谢刘大侠一行赏光啊, 我们秦越武馆今天可真是壁……鹏……那啥来着?” 青年垂着头, 低声说:“蓬荜生辉。” “哦哦,对, 我们秦越武馆今天可真是蓬荜生辉哈哈哈哈。” 青年越修咳了一声,说:“这位是我们武馆的馆主秦大洪, 这位是刘八里。” 秦大洪立刻上前,紧紧握住纪无锋的手:“久仰久仰!” 纪无锋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来,手腕已然红了一圈:“秦馆主,感谢您的邀请。” 一番客套寒暄后,秦大洪说:“其实这次邀请你来,主要是想为我们武馆扩大一下名气。不瞒你说,这五虎县不是个好地方,那些个村民彪悍得很,不太看得起我们,所以我就想着,干脆找个机会,光明正大地打他们一顿……” “咳!”越修重重地咳了一声。 秦大洪立刻改口:“那啥,办个武斗会,谁都可以参加,最后看看谁赢。” 纪无锋点点头:“那不知需要我做什么呢?” “好说,我们想请你先上场演示一番,剑法啊拳法啊都行,震一震他们,然后你就往那一坐,谁捣乱你就捶,就管教管教,让我们这个武斗会能顺利办下来。” 越修补充道:“大概要耽误你们四五天时间,这期间我们提供食宿。” 纪无锋略一盘算:“当然没问题。” *** 秦越武馆第一届武斗会的消息席卷了五虎县,最引人关注的是,最后的胜利者将获得二十两银子,并肥猪一头,其他靠前名次也会各有奖励。 周围村镇闻风而动,就连藏在山林里的匪寨都派人前来报名。 看着武馆热闹的前院,纪无锋感慨:“若是当初火泉镇也有类似活动就好了,二十两银子一头猪呢。” 纪南北摇摇头:“火泉镇不比这里富庶,就算有比赛,奖励也不会这般丰富的。” 两人回忆起北域生活,一顿唏嘘。 “我们回来了。”邹元一马当先,穿过人群跑了回来,“快看我在镇上买到了什么!”他举起手中的书—— 《唐春传》雪原客著 邹元激动得声调都尖了:“没想到这里居然能有雪原客的新书!我特别特别喜欢他写的故事!” 后面,同样出去转了一圈的陆容辛和杜致都眸光复杂地看着手舞足蹈的邹元。 第109章 纪无锋:“你喜欢雪原客?太巧了,我也喜欢。” “真的?”邹元立刻豪爽地拍了拍胸脯,眼睛十分明亮,“放心,这书我看完了就借你看。” 说完,邹元蹦跳着离开了。 杜致面露不忍:“刘先生,那书……您要不要告诉他,您就是雪原客啊?” 纪无锋摸摸下巴:“不能说,我还想听一听真实的读者反馈呢。” 突然,邹元去而复返,不复刚才的欢愉神色,整个人十分沉静稳重。 “刘八里,你来一下。” 纪无锋不知为何邹元突然神色严肃,跟着他去了后面一排的学员房前。 “什么事?” 邹元招招手:“你再往我这边站一点。” 纪无锋虽然疑惑,但是还迈了一步过去。 “再过来点。” 纪无锋又迈了一步。 邹元点点头:“可以了。” “到底有什么事?” “其实,有人想见见你。” “谁?” 两人旁侧的学员房门被推开,一位留着一字胡的男子走了出来:“是我想见见你。” 邹元说:“就是这位万第荣万大人。” 他就是万第荣? 纪无锋瞥了邹元一眼,邹元赔了个笑,退开了。 “草民刘八里,见过万大人。”纪无锋撩开衣摆跪下,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快起来。”万第荣急忙托起他。 纪无锋低垂着眼:“不知万大人寻我是为何事?” 万第荣细细看着纪无锋,说:“进屋来。” 纪无锋犹豫片刻,还是迈开步子跟着万第荣进了屋,就见屋里还站着一名护卫。 万第荣坐下,对护卫说:“乘风,你先出去吧,莫要叫人来打扰我们。” 护卫上下看了看纪无锋,应声离开。 房门关上,小小一间屋里便只剩下纪、万二人。 “坐吧。”万第荣语气十分和蔼。 “谢大人。”纪无锋规规矩矩地坐下来。 万第荣看着刘八里,纪无锋则盯着脚下砖缝,一时间无人开口,十分安静。 终于,万第荣说:“你腰上玉佩,可否予我一看?” 想起纪南北曾说过的话,纪无锋心中一动,解下玉佩,却并未递过去,而是放在了两人中间的小桌上,用手指按住:“不过是普通一块玉佩。” 万第荣笑了下:“也好,就放这里看吧。” 他倾身过来,仔细看着这块玉质普通、纹饰普通的玉佩,在花朵部分看到一块深色斑块,在草叶部分看到一条细小的裂纹。 “呼……”万第荣长舒一口气,又抬头看向纪无锋的脸,一边看还一边点头。 纪无锋被盯着看,心跳逐渐加重,不由问道:“万大人这是何意?” 万第荣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说:“你胸前,有一粒红痣吧。” 纪无锋按着玉佩的手指轻轻一颤。 万第荣笑了:“好,好,你还活着就好。” “万大人?” “我当时率先找到了那两名解差,他们告诉我,纪无锋在到雷音谷前便消失不见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 纪无锋心下大震:“草民并不……” “你不愿承认也没关系,”万第荣慈爱地看着纪无锋,“我只要知道你一切都好,这就足够了。” 他向外喊:“乘风,把我准备的东西拿来。” 屋门打开,护卫乘风拿着一个包袱走了进来。 万第荣把包袱交给纪无锋,说:“我此行还有要事尚未办完,这些东西你且拿去用,莫要委屈自己。” 打开包袱皮,首先一沓厚厚的银票映入眼帘。 纪无锋:! 万第荣:“你既然回来中原,必定有自己的目标,我只希望你分清善恶曲直,做事明辨是非,还有,万事不要太委屈自己。” 纪无锋急忙把包袱推了回去:“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但给你些零用钱还是可以的。” “可……” “对了,你叫我……叔公就好。” 纪无锋愣怔在场,万第荣摸了摸纪无锋的头:“你若不知如何找我,叫邹元来联系就好。”说着他就走了出去,吩咐乘风备车离开。 纪无锋追了出去:“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万第荣笑道:“我此番时间紧张,只能来见你一面。你只需记住,若有一天你不想再游历江湖,便来京城,我还算有些农田宅院,起码可保你半生无忧。” 邹元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送万第荣离开。 两人向外走去,还能听到万第荣嘱咐邹元的声音:“青鸾阁可靠吗?切莫伤了他……” 纪无锋呆在原地,半晌没动。 “八里?”纪南北寻了过来,“你这是怎么了?” 外面已传来马蹄哒哒的声音。 纪无锋抬头望天,胸中满是激荡:“二叔,你是对的,我应该找万大人谈一谈。” *** 京城,皇宫,御书房。 笔尖轻挑,牡丹中一捧嫩黄的花蕊跃然纸上。 平乾帝满意地欣赏了一下。 站在一旁的余光鲁赞道:“圣上的牡丹图愈发华美雍容了。” “你啊,哪里懂画,柳婵衣先生的牡丹图才是牡丹圣品。”皇帝笑着摇摇头,“你也站了半天了,有什么事?” 第110章 余光鲁恭敬道:“圣上,林江龙怒一事已经办妥了。” “哦?不错。”皇帝又下笔画新一朵牡丹,“成效如何?” “林江沿线,小卜湾、裴壶口、黄芦堤等处均已成功毁溃,又恰逢大雨,已有五百余人祭天。” “比预计的还多了一些?” “是。” “挺好的,都收拾干净了吗?” 嶶愽扌佥米唐喫喫看整王里 “圣上放心,经手之人都处理干净了,只是……” “只是什么?” “炀和宫插手了事后救灾,广墨上仙也在林泽镇出现了。” 皇帝笑了笑:“倒是让他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还有,有人来报,万第荣依然在林江一带追查。” 皇帝停了下笔,一滴墨滴在了纸上,他干脆就着这墨迹画起了蝴蝶:“无妨,不必管他,一个空架子罢了。这次祭天之事你辛苦了,对了,千月塔的事还是要抓紧。” 余光鲁激动得跪了下来:“能为圣上效命,下官荣幸至极!” “自去领赏吧。”皇帝的目光仍然在牡丹图上。 余光鲁退出御书房,沿着高高的宫墙,大步走向位于皇宫西南角的仙道卫执掌司,心头一片火热。 “余大人。”“大人回来了。” 余光鲁向众人点头,边走边说:“林江龙怒一事,圣上夸赞了,你们也都辛苦,之后每人都有奖赏。现在都过来,汇报千月塔建造进展。” “是。” 众人一致的应诺声中,有一个人面露不忍——正是曾参与新安王府事件的那名下属。 想想林江洪灾造成的惨痛后果,再看大齐上下八十一处千月塔的建造,李盼山不由记起那天新安王府外与张应慈的交谈。 或许,自己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 两日后,武斗会开始了。 纪无锋上台表演了一套剑招,引得围观众人连连称赞,之后便坐在一旁观赛。 本次比赛不允许使用兵器,整个赛程进展非常快,初期的比赛甚至可以直接用斗殴来形容,看得纪无锋昏昏欲睡,却又不时惊醒——他要去台上分开马上就要咬耳朵、挖眼睛的参赛选手们。 终于,后半段比赛有了些样子。 杜致也参加了比赛。 此刻,正要到他上场。 “呼——”杜致长长地吐了口气,看向坐在一旁的纪无锋,对方正用温和的眼神看着他。 “下面的两位选手,杜致,马飞。” 一声锣响,杜致走上了擂台。 陆容辛小声说:“你不担心?” 纪无锋神色轻松:“杜致的功夫虽然少了些变通,但胜在基础扎实,多磨练磨练对他大有裨益。” 就见台上两人已经缠斗起来,不过半柱香时间,杜致就取得了胜利。 纪无锋冲他笑了笑,比了个拇指,杜致立刻蹦着下场了。 秦大洪走来:“刘大侠,你这小老弟资质不错啊。” 纪无锋站起身来:“哪里,武学一途,他不过刚刚入门。”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这武馆岂不是不入流了?” “秦馆主,这是哪里话,您这一身外家功夫可不是我能比得了的。” “哈哈哈哈。”秦大洪大笑起来,“行了,下面又该我们武馆的弟子上场了,你就继续辛苦辛苦。” 纪无锋目送秦大洪离开,目光又转向擂台,两名选手已经比试起来。 其中一人是武馆学员,另一人是附近村里来的农民。 纪无锋突然眉头一蹙,眯起眼来。 陆容辛注意到他的变化,轻轻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这人不太对。”纪无锋盯着那个农夫打扮的人,“他应该专门学过功夫,而且功夫不弱。” 擂台上,这人下盘扎实,步法灵活,虽只以双拳对敌,但可以看出拳法路数不同寻常,不过片刻便赢下了比赛。 “吴二,胜。” 秦大洪恨铁不成钢地教训着输了比赛的学员,纪无锋则看着那个叫吴二的农民憨厚笑着去了一旁,被几名好友围着恭喜。 纪无锋倾身过去,靠近陆容辛说:“如果杜致和这个吴二对上,怕是输多赢少。” 一天比赛结束,纪无锋略感疲惫,脑子里时不时会想起那些毫无章法的斗殴。 陆容辛好笑地给他按摩:“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般模样。” 纪无锋闭着眼,躺在陆容辛腿上,声音都泛着股懒散:“如果明天的比赛还是这种水平,我怕是要不行了。” “别瞎说。” 纪无锋轻哼一声,不说话了。 陆容辛指尖温热,力度正好,按得纪无锋昏昏欲睡之时,突然开口说:“我看你这两日虽然很忙,但心情很好,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纪无锋嘴角止不住地翘了起来:“这件事我还没完全弄明白,等我彻底清楚了,就告诉你。” 陆容辛咬了下嘴唇,停了手上动作,弯下腰,先靠近纪无锋额头,顿了一下,又转去贴近他耳边:“真的?” 轻轻柔柔的气息吹过,仿若一根羽毛划过心间,纪无锋身体轻颤,微红着脸睁开了眼:“陆大夫,别这样。” “别哪样?”陆容辛直起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含笑,眼神朦胧 ,完全不似白天严肃正经的样子。 第111章 “就刚,刚才那样。”纪无锋看愣了眼,磕巴一声。 陆容辛再次慢慢俯下身,在纪无锋的注视下,靠近了他耳边:“这样吗?” 纪无锋“腾”一下弹了起来,坐到床里面,捞过被子盖住了腿,脸色通红:“陆大夫!” 陆容辛耳朵也红了起来,不过表情却十分淡定。 “太晚了,我回去休息了。”说着,陆容辛扭过头去,起身要走。 纪无锋坐立不安:“别,你先别走。” “那我……继续?” 纪无锋脸更红了。 “那我还是走吧。” 眼见着陆容辛就要出门,纪无锋一咬牙,腰间缠着被子跳了起来,冲过去从身后一把抱住了陆容辛。 “陆大夫,别走。”纪无锋在陆容辛背后蹭了蹭,略带委屈地轻声说。 “那你又不让我说话。” “我没不让,就是……” 陆容辛突然转身,靠进纪无锋怀里,微仰着头看他:“那你想怎样?” “我……” 四目相接,眼波流动。 在快速又混乱的心跳声中,纪无锋头脑充血,鸣响着冲锋的号角。 他再也忍不住,低下了头去。 第51章 抓捕 烛色温柔。 纪无锋慢慢低下头, 两人愈发靠近…… “刘八里!唔——!” 门开的一瞬间,被子飞起,邹元还没看到屋内烛光就被一片黑暗笼罩。 被子手舞足蹈, 邹元的声音闷闷的:“什么东西?!” 陆容辛看着那团鼓动的被子,深吸一口气, 压下怒意,大步上前扯开被子。 “谢谢,哦, 陆大夫你怎么在这?哎, 你这就走了吗?” 邹元看着陆容辛的背影, 正摸不着头脑,一回头对上了纪无锋的笑中藏刀。 “你不去休息, 来找我干什么?” 邹元抱着被子, 背后一阵寒意:“那个, 我打听到一些消息……” “你最好快点说。” 邹元小心地进屋放下被子, 屁股只在凳子上坐了一个边:“那个,我去附近几个村子问了一下, 秦越武馆是去年刚开的, 馆主秦大洪的夫人姓越,所以叫‘秦越’武馆。不过他夫人已经过世了, 两人也没孩子。对了, 那个越修是他小舅子, 现在是他们两个人在打理武馆生意。” “我并不想知道秦馆主的家事。” “他这位夫人和小舅子可不一般!”邹元停顿下来, 见纪无锋并不搭话,只好继续说, “他夫人来自泯州越家。” “越家?”纪无锋皱眉,“泯州越齐王谢四大家里的越家?” 邹元拍了下桌子:“你那都是老黄历了, 现在的泯州,只有王家。” “怎么回事?” 邹元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凳子上:“前些年朋汇商行极速扩张,泯州的越家、齐家、谢家都入了股,唯独王家没入,也不知这商行是如何操作的,不过两年,这三家先后落魄,只剩了王家独自支撑,与朋汇商行各占泯州半壁市场。” 纪无锋不屑道:“这朋汇商行能发展如此迅速,真是手段丰富。” “无奸不商嘛,”邹元微微晃着脑袋说,“我探听得知,这秦馆主以前也是在泯州开武馆的,但他公开反对朋汇商行后,四处受到排挤,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才跑来五虎县这么个小地方,顺带把他那小舅子也带过来了。” “还有什么吗?” “什么?” “你探听到的消息,就这些吗?” “能打听到这些已经很了不起了啊!” 纪无锋笑了笑,走到邹元身边,拉他起来,向外走去。 邹元满脸茫然:“哎?怎么了?干什么?” 纪无锋把他拽到门外,丢到一边:“敲门是种美德,你得学会,记住了吗?” “啊?” 邹元看着纪无锋去陆容辛房前敲门,须臾又转了回来,问:“你还有事要找陆大夫?” 纪无锋深吸一口气:“邹大侠,我深以为贵阁让你担任外事行走,是因为你们阁主不想在阁内看到你。” 门“碰”一声关上,邹元隔着门大喊:“不是,刘八里你什么意思?” *** 武斗会办得如火如荼,杜致顺利闯进了前十名,却在和吴二对上的时候输了比赛。不过吴二也没能走到最后,比赛最终的胜者仍是来自武馆的学员。 马上要颁奖了,杜致依然情绪不高。 纪无锋安慰他:“他的临场经验更丰富,你输得不冤。” 杜致低着头,看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说:“可是,我总觉得我再坚持一下就能打败他了。” 纪无锋摇摇头:“那是他故意只使出了与你相当的水平,你看他之后的那场比赛就可以知道,其实他的实力要高你一截。” 杜致不说话了。 前面传来一片兴奋的呼喊:“颁奖了!” 纪无锋拍拍他:“去吧。好好练,等你像他那么大的时候会比他厉害。” 杜致重重地点头,跑去领奖。 纪无锋也回到赛场,就见一片欢腾中,获奖选手倒序上场,从前二十名开始、到前十名、前五名。 突然,一阵快速整齐的脚步声传来,人群瞬间都看向声音来源——一队身穿黑色制服的官兵正整齐跑来。 “官差来了!” 第112章 不知谁先喊了一句,现场瞬间混乱起来,有的人蹲在原地不敢动弹,有的人四下溃散,还有的人凶相毕露,一声大吼,结成阵型就要与官兵抗争。 秦大洪大喊着“不要乱”,但无济于事。 作为头奖的肥猪受到惊吓,居然挣脱开绳索,哼叫着四处乱窜,很快不知所踪了。 纪无锋一手护着陆容辛、一手护着纪南北,躲开人流冲撞,向武馆内避去。 此时就听后面官兵大喊:“仙道卫奉命缉拿朝廷要犯!闲人散开!” 满脸横肉的大汉高呼:“只要一人被抓,全寨人都得死!弟兄们,冲啊!” “杀——!” 普通村民打扮的匪徒们迎着官兵冲了上去,随身携带的匕首、长刀等兵器反出一片刺眼的光。 为首的官兵宝剑出鞘:“反抗者,视同从犯,杀!” 刷—— 整齐的出鞘声中,武馆大门被紧紧关上,两道粗厚的门栓插入其中,院内众人才算松了口气。 邹元仗着轻功了得,早早进了武馆。纪南北虽有些喘,但并不惊慌,反倒陆容辛脸色有些发白,纪无锋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 秦大洪破口大骂:“他娘的,老子好好的武斗会白费了!要让老子知道是谁弄来了官差,看老子不弄死他!” 越修清点了武馆学员后,走了过来:“姐夫,咱们的学员都在这里了。” 纪南北四处张望,语带担忧:“杜致呢?” 院内并无杜致身影,而院外喊杀声震天,情况并不明朗。 纪无锋放心不下:“我出去看看,把他带回来。” 陆容辛看他,纪无锋马上说:“我就是把人带回来,保证不做多余的事。” 一个轻跃,纪无锋翻出了院墙。 平日里在五虎县飞扬跋扈的匪徒们,此时面对正规官兵,显出了极大劣势,他们毫无章法的进攻在官兵们成阵型的攻击下迅速溃败,遍地死伤之人。 纪无锋避开冲突最前线,四下搜寻杜致的身影,就见擂台后面探出个脑袋,正是藏了起来的杜致。 “快走。”纪无锋飞身而至,正要拉起蹲在地上的杜致,却被另外一人抓住了衣角。 转头一看,正是吴二。他拽着纪无锋,脸上沾了泥土,怀里还抱着刚刚发给他的五百文钱的钱袋:“也带我走吧!” 不容多想,纪无锋抓起二人,两步助力后正要跃起,一阵破空声却直刺而来,纪无锋一把向前推开二人,自己则往后一退,“咻”一声,一道箭矢擦身而过。 一个官兵喊道:“他在那!” 瞬间,所有人都看向他所指方向——吴二和杜致。 刀锋转向,官兵们全都向这里奔来。 一个浑身浴血的匪徒迷茫了片刻:“不是来抓我们的?” 官兵直冲而来,吴二面色骤然狰狞,拾起身旁一根木杆,一声怒吼投掷而出,噗一下穿透一人肩膀。 鲜血飞溅,洒落到杜致脚下。 “你快跑!” 吴二猛地推开杜致,恰好纪无锋赶到,拉起杜致就向武馆内飞去,就在他越过围墙回头扫视的那一瞬,一股寒意袭上心头——吴二抢了一名官差的刀正与人搏杀,他所用刀法,赫然是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双青坪血夜时黑衣人所用刀法。 纪无锋放下杜致,不待多说,立时踏上院中古树,藏身枝叶之中,观望外界情形。 没有了追击,匪徒们四散而逃,外面只剩一群官兵与吴二对峙。 吴二此时用出全力,一把长刀挥动间如虎啸山脉,已经击伤官兵数名。 官兵头领站出来说:“吴卓,你若乖乖束手就擒,我们还可以考虑从轻发落,但你若极力反抗,大人有令在先,可将你当场诛杀!” “呸!狗东西,当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套路吗?”吴二当即啐了一声,手中长刀紧握,一步踏出,挥砍似山重,一名官兵应声倒地。 攻势再起。 吴二将一把刀舞地如雨幕周密,大笑着说:“若我束手就擒,只会受尽苦头再死,倒不如与你们战个痛快,死前还能多拉几个垫背的!” 官兵头领冷下脸来:“都给我上,不论死活!” “冲啊——!” 大批人马围攻过来,眼见吴二应对不及方才得力,纪无锋心中思绪涌动。 “噌”一声,刀刃相对划过,吴二肩上多了一道血迹。 这仿佛一个转折,吴二逐步败退,官兵渐占上风。 邹元跳了上来,和纪无锋站在一起看向院外,不由咂嘴:“真惨啊,也不知这个吴二怎么得罪仙道卫了,居然被这么多人追杀。” 纪无锋问他:“你能看出吴二的武功路数吗?” 邹元使劲看了一会儿,挠挠头说:“我看不太出来具体是什么门派的,但瞧着是京派刀法没错了。” 纪无锋点点头:“的确如此。” “是啊,京城那边,不管是江湖门派还是官府衙门,他们的武功路数都更规矩些。你看这仙道卫用的也是京派刀法。怎么,你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想要下场去?” 纪无锋没有说话,跳下树去。 吴二已似强弩之末,勉强支撑着周旋,身上已然一片血红。 突然,他一个虚晃避开了攻击,爆发一般扔出长刀,刀身震颤嗡鸣着冲向了头领。 第113章 “队长!” 头领只来得及偏头躲避,刀从其上臂切过,带起一串血雨。 头领捂着胳膊怒吼:“给我杀了他!” 吴二向武馆院内扔出钱袋:“谁捡都行,只要留五十文给我烧纸。” 钱袋高高飞起,一个面具人突从天降,捞住钱袋,捏起其中铜板,砰砰砰砰四下打去,每一枚铜板都正中官兵心口,吴二霍然得到了喘息时间。 “走。” 面具人扛起吴二,向着五虎县外山林跑去。 官兵头领:“放箭!” 嗖嗖嗖—— 箭雨如注,却未能追上面具人。 “给我追!” 马蹄声响亮密集地向山林而去。 面具人扛着吴二闪进山中:“往哪边?” 吴二眸色复杂地看了看这张木质面具,叹息着说:“此番境地,你又何必救我?” 面具人重复道:“哪边?” 吴二轻轻指了下右边,面具人立刻扛着他提纵飞腾,片刻后便在一座陡坡前停住了脚步。 “没路了?” “前面藤蔓之后,有处山隙,穿过可以到后面新仓村。” 面具人放下吴二,吴二顺着山体靠坐在地上,看着面具人对藤蔓一阵检查,果然发现一处窄窄的间隙,只能一人通过。 面具人走到吴二面前,看了看他唇色苍白、体力不支的样子,蹲了下来,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可以给你金疮药。” 吴二摇摇头,看向他一直捂着的腹部,那里一个深深的刀口不停渗着血:“我快死了,不值得你费这番力气。 ” 面具人:“只要你能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送你去新仓村简单治疗,之后我不会管你去向。” 吴二靠着岩壁,声音低弱:“你是不是想问我七年前的双青坪血夜?” 面具人拿着药瓶的手轻轻抖了一下。 吴二淡笑着:“纪无锋,我本不想点破你的掩饰,但我看你是个真君子,现在,有些事我想在死前告诉你。” 第52章 清莲 面具摘下, 正是纪无锋。 吴二喘着气,面白如纸:“你可记得七年前武林大会得了第三的名的那个人?” 纪无锋摇摇头:“记不清了。” 吴二笑了一下,牵动了伤口, 疼的咬紧了牙,片刻后才说:“那是仙道卫的人, 参赛是为了得到第一名,拿到青穹图。” “但根本没有青穹图。” “是啊,所以这只是炀和宫放出的假消息。那一次, 他们只用一个假消息, 就铲除了仙道卫几名武功高手, 毁掉了你锦绣山庄这一座庞然大物。” 一阵人声从山下传来,吴二语速加快:“纪无锋, 你记住, 炀和宫不是什么好东西, 仙道卫同样不是。” 山下的声音在逐渐靠近, 纪无锋已经可以听到人声。 “仙道卫成立已有二十余年,除了双青坪血夜, 仙道卫还大肆打压朝中忠良, 强征徭役兴建土木,更有甚者, 以人命祭天。” 纪无锋不敢置信:“你说什么?仙道卫不是朝廷的机构吗?” 吴二从衣服里掏出一块带着体温的仙道卫令牌, 交给纪无锋:“我曾任仙道卫行动司小队长, 拒绝过祭人牲的任务, 我敢保证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做这种事了。后来,等我休沐回到老家, 却发现我妹妹早已被当做人牲祭了天,所以我叛了出来。” 他喘了一大口气才接着说:“七年前我曾砍了你左臂一刀, 但你既然活了下来,我希望你活出个样子。这块令牌你拿着,我不奢求原谅,只希望你能除了仙道卫,那样的话,我便是在十八层地狱里也能笑出声来。” 纪无锋拿着令牌,目光复杂地看着吴二。 “仙道卫的头领名叫余光鲁,当年双青坪带队的头领就是他。”吴二推了他一把,“你快走,你不能被他们认出来。” 一旁的山壁下,几块锋利的石片躺在地上,吴二拿起一片抵住颈侧:“我的命,还不值得脏了你的手。” “那边有血迹!” 一群人从树林中跑了出来,却只见到山壁下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那个面具人呢?” “都给我搜!” 此时的纪无锋正在狭窄的山隙中侧身移动。 这里很黑,纪无锋必须摸着黑前进,有一处格外窄的地方,他半蹲着走着,却被突起的岩石蹭破了脸,好歹没被卡住。再往前走了十几步,山隙逐渐开阔起来,最后到了一个葫芦形的山洞,高处一个洞口有日光洒入。纪无锋顺着岩石爬了上去,看向洞外,果然山下有田野阡陌、袅袅炊烟。 跳出洞来,纪无锋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都是灰土,还有两处沾染了血迹。 “麻烦了。”纪无锋低声自语,“若是陆大夫看到……” *** 好好的武斗会,变成了生死相搏的抓捕现场,秦大洪大呼晦气,带着众学员清扫了擂台四周。 纪无锋回来时,手里拿着树枝,赶着那头跑丢了的大肥猪,浑身泥土,十分狼狈。 秦大洪满目感动:“刘大侠,你居然帮我把猪找回来了!” 正巧猪拱了一下纪无锋,纪无锋一个趔趄,尴尬一笑:“是哈,你这猪若是丢了,损失可不小。” 秦大洪忍不住撇了撇嘴角,冲上来把纪无锋抱了个满怀:“刘八里!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兄弟!” 第114章 纪无锋被勒得肋骨生疼,只能尽量保持语气稳定:“秦馆主,你……” “你不知道,这猪不是走的公账,是我自己掏钱买的。”秦大洪小声说了句,然后松开纪无锋,啪一下拍在胸口,“叫一声大哥,我就是你一辈子的大哥!” 面对秦大洪涨红的脸庞和激动的情绪,纪无锋只能说了句:“秦大哥。” “哎!”秦大洪立刻大笑起来,“来人,把猪给我赶进去,今晚炖了它,就当给咱们去去晦气!” 纪无锋无奈,被秦大洪拉进了武馆内。 陆容辛一见到纪无锋,果然脸色一沉。 纪无锋忙说:“我这是抓猪抓的。” 陆容辛挑眉。 “是真的,不信你看,跑丢的猪这不就被我抓回来了。” “我当然信你。”陆容辛看着他的衣角,“你衣服上的血迹也是猪血吧。” 一名武馆学员正好跑过来:“刘大侠,你真厉害,这猪毫发无伤就给你带回来了!” 纪无锋后心一凉:“不是,陆大夫,这真不是我的血,我真的把自己保护的特别好!” 当晚整整一锅的红烧肉吃得大家眉开眼笑,除了纪无锋,他以一种特别笔直的坐姿坐在那吃饭,面无表情。 陆容辛笑着给他夹了块肉:“多吃点,你今天抓猪辛苦了。” 纪无锋腰间还在隐隐作痛,他冲陆容辛笑了下,默默扒饭吃肉。 第二天,杜致早早就带着乌墨去郊外撒欢了。 陆容辛收好东西,一推开门,就见门口有一只死老鼠。 怎么又有死物? 正疑惑着,邹元拎着一只拳打脚踢的小猫走了过来:“哪里来的猫崽?还挺厉害,把我鞋都抓出个口子。” 猫咪被捏住了后脖颈,正用眼神威慑邹元,猛然看到陆容辛,立刻撒娇般叫了起来:“喵~” 这不是林泽镇捡到的小猫吗? 陆容辛上前,接过小猫,小猫软声叫着立刻在翻起了肚皮。 “这只死老鼠是你送来的 ?”陆容辛揉了揉小猫。 “喵~” 陆容辛温柔地笑了起来:“也是难得,居然从林泽镇跟到了这里,你这个小东西倒是挺厉害。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喵~” “那么,叫你‘簇锦’吧。” 然而,在一行人架好马车,准备出发的时候,小猫簇锦又不见了。纪无锋捏了捏陆容辛的手,聊作安慰。 秦大洪为他们贴心指路:“你们从这往东去,一路顺着官道走,以你们马车的速度,不过七八天就能到清莲湖了。” 纪无锋抱拳:“好,秦大哥,我们走了。” 秦大洪拍拍他的肩:“一路小心。” 越修也说:“万事平安。” 几人作别后,马车辘辘跑了起来。 行车的时间漫漫而无聊。 因着炀和宫的邀约在半月以后,纪无锋等人并不着急赶路,时不时会停车休息,或是散步放松,或是观赏风光。 这天,他们路过一座城市,决定进去休整一番。 “小二,好酒好菜都端上来。”邹元抢先进了酒楼。 纪无锋忙说:“倒也不必,给我们上拼盘果子凉菜两道、两荤三素热菜五道,再来一道汤就可以了。对了,我们的马要上好的精料,多加些豆子。” “好嘞!” 在二楼雅间落座后,纪无锋松了口气,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陆容辛和纪南北各自饮茶,杜致则略显局促地把弄着面前茶杯。 邹元坐不住:“我出去转转,上菜前肯定回来。”话音未落,人就不见了。 纪无锋:“跑得这般快,莫不是这里有青鸾阁的分阁?” 的确被纪无锋说中了。 自从上次在殷城与阁主通了消息后,邹元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分阁,他火速跑了过去,经过身份查验后,向阁主写信,说明自己要同刘八里一道去往炀和宫主宫,之后再回阁内参加半夏瑶仙宴之事。 看着信件被信鸽带走,邹元有些想念自己的鹰隼了,可惜,这里是闹市,并不能呼唤它来送信。 等邹元回到酒店,恰好凉菜热菜都上齐了,还有一壶梅子酒放在中间。 “我回来的正是时候啊!” 纪无锋笑道:“再晚点,我们就都吃光了。” 邹元落座:“才不会呢,你们肯定等我。” 几人刚吃起来,就听旁边房间传来说话声。 “我就说,五虎县这种地方,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居然还办什么武斗会。” “不过这次听说死了不少匪盗,往来路过的行人倒是安全不少。” 听到隔壁房间的人正在谈论五虎县武斗会的事,几人都安静下来,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那个刘八里当真厉害,我二舅的表姑的三外甥在现场看到了,他那剑耍的,刷刷刷的,可厉害了。” 陆容辛看了眼纪无锋,纪无锋轻轻扬头,举起酒杯。 “是啊,我也听说了,那个刘八里不止武功厉害,抓猪也十分拿手!” 噗—— 纪无锋一口酒都喷了出来。 隔壁的声音还在继续:“原来这个从北域出来的西岭第一刘八里,还是位抓猪大侠啊。” “哈哈哈哈!”邹元实在忍不住了,大笑起来。 第115章 纪无锋指着他,本想说话,却又被酒水呛了一下:“咳咳……” 陆容辛莞尔一笑,杜致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纪南北笑着说:“好了好了,都吃饭吧。” 一顿饭吃完,恰好两屋子人同时出来,纪无锋略带幽怨的眼神看的对方十分莫名。 他们小声说着:“这人有病吧?” 纪无锋转回头来,委屈地看向陆容辛。 陆容辛嘴角可疑地翘了一下。 终于,经过十几天的漫漫路途,清莲湖到了。 碧水青山天色浅,扁舟鸬鹚水波淡。 清莲湖湖面广阔,不见边缘,一座座平缓小山在湖中散落着,淡淡的水雾中夹带着一丝香气。 邹元四下张望:“这里就是清莲湖了,那咱们要怎样才能去到炀和宫呢?” “自然是找人带咱们进去了。”纪无锋又嗅了下空气中的香味,“这个味道……“ 陆容辛:“是炀和神君殿用的香的味道。” 纪南北赶着马车,顺着味道飘来的方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见到了青石路。再顺着这条路走了一阵,便见到了不少来往百姓,间或几个炀和宫弟子。 杜致跳下车去,赶上了前面一个妇人:“大娘,前面可是炀和神君殿?” “是啊,”妇人回头看看他们,“你们也是专门从外地赶来参加神君生辰宴的吗?” “神君生辰宴?” “你们不知道?那可真是赶巧了,明天就是炀和神君的生辰,殿里要办神君生辰宴的,会组织大伙听经祈福,听说还会赐下平安符和三生丹。” 看着往来百姓充满期待的样子,纪无锋面色深沉:“走,咱们也去看看,这生辰宴是个什么东西。” 第53章 炀和 第二日, 天刚蒙蒙亮,就有一阵缥缈乐声远远传来。 不会武功的陆容辛和纪南北留在客栈,纪无锋和杜致、邹元一起, 顺着人流向湖边的炀和神君殿走去。 越靠近神君殿,乐声越大, 香气也逐渐浓郁。 青石路两旁生机盎然,一捧捧的八仙花深深浅浅交织成片。百姓们身着新衣新鞋,满脸笑意, 不论贫富都规矩地排队前进。 再走近些, 便能看到十分雄伟的神君殿建筑, 足有四层楼高的主殿沐浴在阳光下,瓦片都闪着光。 队伍到这就不太能走动了。 杜致小声说:“咱们火泉镇赶大集都没这么热闹。” 邹元踮起脚四下眺望:“人太多了, 咱们还是出来晚了, 估计到不了最前面去看。” 纪无锋略一思忖, 拉住了旁边维持秩序的一名紫衣小弟子:“这位小道长, 打扰了。” 小弟子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十分有礼地问:“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纪无锋今日一身青黛纱衣, 素雅沉稳, 此时眉眼一弯,温和一笑:“我们受广墨上仙邀请, 来炀和宫做客, 正巧遇上神君生辰, 不知我们要找上仙的话, 应该去往何处?” 小弟子看着纪无锋,眼中略带崇敬:“你们是上仙的客人?上仙今日正忙, 不如我带你们先去后殿休息。” “真是麻烦了。只是我和我的两位朋友都是第一次遇到神君生辰宴,还是想要参与一番。” “那我带几位贵客去偏殿吧, 我师兄可以为几位安排。” “有劳了。” 三人随着小弟子进了小路,穿过一片花草后进了偏殿,在一群深浅紫色道袍的炀和宫弟子里找到了那位师兄,随后纪无锋三人便顺利地被邀请到了主殿之前的一处凉棚里,坐上了预留位。 邹元靠在椅背上,吹着凉风,十分舒适:“你这邀请函果然好用,咱们再不用挤在人堆里出汗了。” 虽然他们只在凉棚最后面,但这里右前方可以直接看到广场全貌,左前方可以看到主殿大门,方位绝佳。 很快,凉棚里坐满了人,只他们旁边这种预留位子还有几个空余。 很快,轻柔舒缓的乐声停了下来。纪无锋这才发现,这乐声是一队乐手在对面演奏的。 待乐声再起,便见主殿大门缓缓打开,在高耸巍峨的炀和神君像前,以广墨为首,两男两女紧随其后,四列弟子再后的队伍鱼贯而出。当他们越过凉棚行至广场,就见百鸟腾飞,花雨天降。 百姓们一片惊呼。 邹元不由感叹:“真是大手笔啊。” 乐声渐歇。 广墨上仙登上一处小台,向四面行礼,朗声道:“风清云静,旦逢良辰……” 纪无锋一耳朵听着广墨的致辞,一耳朵听着前面几人的谈话。 “何兄,一别数年,没想到咱们能在这神君生辰宴相聚。” “是啊,都是托了神君的福。” “我听闻何兄在京城发展不错,只是为何突然返乡?” “唉,实不相瞒,京城发展机会是多,但风险也大,现在的局势可不太平。” “难道是皇储之事?” “嘘……这可不是我等能够议论的。” “咱们清莲镇距离京城遥远,你也不用这么紧张。” 就见那位何兄左右看看,与他身旁的友人凑得更近了些:“京中几位王爷不知为何,先后都被捕了,听闻几个年纪大些的皇子也相继被责罚,四严路内时不时就要洗地,内城中宵禁颇严。” “真是如此?” 第116章 “骗你作何?反正我走前,内城里已经时不时有官兵出没,金老弟,你知道的,我胆子小,京城这种地方我可是待不下去了。” 此时,乐声突然恢宏浩大,向前看去,广墨身后的两男两女走上广场,站立在四角,开始同声诵经。很快那些紫衣弟子们应着诵经声开始唱祈福歌曲,广场上香烟盘旋,一道彩虹横贯其上,百姓们陆陆续续都跪了下来。 但凉棚内,并无几人下跪。 杜致瞪大了眼看着这一切,纪无锋轻轻拍了拍他,杜致立刻小声说:“刘先生,有彩虹!” 邹元啧啧摇头。 纪无锋同样小声说:“彩虹而已,不必惊讶。” 果然,这之后,更多吉兆出现了。 先是松鼠、兔子等小动物从林中跑出,聚在广场四周,似模似样地听经,又有两只仙鹤在空中飞舞,落于主殿之上。之后,一头纯白的鹿跳进广场,对着广墨屈下前膝。再后来,更是有神女天降,在祈福歌声中翩翩起舞,又在歌声结束时飘然飞走。 杜致的嘴都合不拢了,就连邹元都兴味盎然。 唯独纪无锋,他捏开了一颗旁边小桌上摆的花生,吃了颗花生仁:“这花生有些炒过火了。” 邹元赞了声“厉害”,扭头过来对纪无锋说:“你是不是也看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溟夜阁。” 邹元:“真没想到,她们居然肯放下脸面来跳舞。” 纪无锋:“怕是日子不好过吧,给的够多总会心动。” 杜致一脸茫然:“你们说的是什么?” 纪无锋解释道:“刚刚那些跳舞的仙女,是溟夜阁的人,那些优美舞姿,其实是她们的武功招式。” 杜致的嘴更合不拢了。 片刻后,仪式结束,那些紫衣弟子们分成两批,一批给百姓们分发平安福,一批则分发丹丸。 广墨走向凉棚,与坐在这里的人聊起家常,纪无锋这才知道刚才说话那两人,姓何的是布坊云衫楼老板,姓金的是书铺翰墨阁老板,两人都是赫赫有名的大老板。 “刘大侠?”广墨看到刘八里,略显意外,“我竟不知你已来了,实在不好意思。” 纪无锋起身:“上仙说的是哪里话,我对神君生辰宴实在好奇,又不想给您添麻烦,这才没提前与您招呼,径自来了。” “对了,”纪无锋简单介绍了邹元和杜致,“这两位是我友人,这次他们一同前来,您不介意吧?” 广墨满面笑容:“欢迎之至。” 神君殿依旧热闹非常,纪无锋三人却随着广墨和两个弟子绕开人群,向着湖边去了。大概一炷香时间,一座小小的码头连带一艘二层舟艇出现在视野中。 广墨伸手:“请。” 船行悠悠。 艇中有紫衣弟子数人,广墨客套片刻便告罪离开去了二楼,留两名弟子在这里招呼他们。 小艇渐渐行至清莲湖中,四周一片清碧。 纪无锋渐渐皱起眉来。 同样皱眉的还有邹元。 趁着紫衣弟子离开的间隙,邹元挪了挪位子,与纪无锋更靠近些:“怪不得这炀和宫不好找到,你看这些小山,竟是天然的八卦阵” 纪无锋点点头,看向负责行船的炀和宫弟子:“他必精通五行八卦之道。” 邹元立即道:“也不一定,你看天上那只鸟,这船一直是跟着鸟在走的。” 纪无锋和杜致一齐看向空中,果然一只白鹭始终飞在船前。 又过了不知过了多久,偌大湖面上出现了另一只舟艇,两船同行,先后向着一座与众不同的岛屿驶去。 那岛上立着一座雪白生辉的炀和神君像,应当就是目的地了。 *** 纪南北和陆容辛正在清莲镇上闲逛,但就在两人进入一家茶铺时,纪南北拽了一下陆容辛。 “陆神医,我感觉不太对。” “怎么了?” “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陆容辛顺着纪南北的指示,假装不经意地向外看了一眼,果然发现路对面有一个人,虽然手里拿着杂货铺子的商品,但眼睛却盯着他们。 陆容辛转回头来:“果然被八里说中了,一旦他们与广墨见面,就会有人来找到我们。二叔,咱们走?” “情况不明,先不要慌,就和刚才一样就好。” 两人买了些茶叶,散着步回了客栈。 盯着他们的那人果然在门口安静等着,但等到了中午应该吃饭的时间,也不见纪南北和陆容辛下来。 突然感到一丝不对劲,这人立刻向客栈里面冲去,小二大喊着“你干什么”,却被他掀了个跟头。 而此时的纪南北和陆容辛,早就驾着马车出了青莲镇。 纪南北沿途留下记号,说:“也不知他们在炀和宫内是什么情况。” “二叔,你莫要担心,他们有三人呢。” “唉,再往前去就是东凌山了,咱们就按约定好的,在那等他们一两日吧。” *** 白玉神像就立在湖边,既威严又温柔地看向清莲湖。 舟艇在满是白色沙砾的岸边停下,广墨和纪无锋几人下了船,就见另一艘船上同样走下来几人,其中两人应与他们一样,也是外来的客人。 绛色劲装的中年人抱拳道:“在下鲁康年,东洲人士。” 第117章 另一个天青色外袍的青年拱了下手,面无表情:“高林,来自北域比迪府。” 纪无锋上前两步:“刘八里,同样是北域人,不过我来自平度府。” 高林多看了纪无锋两眼。 邹元和杜致也简单介绍了自己,就在几人要向里走去时,又一艘小船驶来了。 纪无锋在远远看到船上的人一颗光溜溜脑袋的时候就感到不对,待船近了,更是心里一惊——那人正是七年前和他争夺武林大会冠军头衔的南域僧人,鉴明大师。 “南无阿弥陀佛。”鉴明刚一下船就念了声佛号,“让几位施主久等了。” 鉴明抬头看向几人,目光并未在纪无锋身上停留,倒是让纪无锋松了口气。 广墨笑道:“真是巧了,大家一起到了,看来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各位,请随我来。” 这座岛明显比其他那些散落湖中的小山面积要大得多,山势也更高耸。广墨边走边介绍,等绕过炀和神君像,一条通向山上的石阶便从树林中探出,广墨率先走去,其余几人陆续跟上。 纪无锋边走边观察四周,并无见到任何特别之处。 等到了山顶,便见宫阁随山势而建,除了面前几座房屋是建在一片平地之上,后面诸多房屋均是高低错落,以山道连接。 几名弟子走上前来,其中一人与广墨耳语一番。 广墨点点头,挥退弟子,说道:“我们尚有客人未到,诸位远道而来,舟车疲惫,不如先稍事休息,等他们到后,咱们一同用餐,如何?” 大家自然应好。 弟子们一一领着大家去房间休息。纪无锋正要跟着离开,广墨突然叫住了他。 “刘大侠,请留步。” “不知上仙有何事?” 广墨笑道:“刘大侠,此次消夏夜我虽是邀请大齐五大地域武林大会的初选第一来此相聚,但你不同,你除了是西岭地区的第一之外,还是朋汇商行未来的合作人,所以我让人为你特意准备了离我最近的房间。” 纪无锋也笑起来:“上仙果然义气。” “不如我们一道?” 纪无锋回头看了看邹元和杜致,广墨立刻说:“这二位朋友我自会安排妥当。” 纪无锋这才点了下头:“还请上仙带路。” 广墨和纪无锋走向了与其他人相反的方向,上了右边的山道。 拂尘挥动,广墨掸开挡路的树枝:“刘大侠,上次不告而别,实在遗憾,这次你来炀和宫做客,务必尽兴。” 纪无锋应和道:“这里可是圣山福地,我自然要好好体味一番,到时候上仙不要嫌我烦才好。” “那是自然,若不能做到让你宾至如归,我可要反省自己才是。” “哈哈哈,上仙真是太客气了。” 两人打着哈哈,说笑间,广墨在挂有“听水”木牌的房子前停了下来。 广墨:“刘大侠,今天你就在此休息吧,我就在前面的‘望潮’,你我不过十几步距离,若有事直接找我就可以。” 纪无锋道谢,推门而入。 房间并不大,只一间小厅,一间卧房,一间盥洗房。纪无锋逐一查看,见并无特殊后才在床上倒了下来,放松了身体。 突然,后窗“笃笃”响了两声。 纪无锋立刻站了起来:“谁在那?” “是我。”窗外传来邹元的声音。 开窗一看,邹元正以一种类似蜘蛛的姿势扒在山壁上。 跳进窗中,邹元甩了甩手指:“你住的离我们可够远的,我们在山的西侧,你这在山的东侧。” “你们那边如何?” “房子结构倒是差不多。”邹元打量了屋里,“不过比你这要小一些。” 纪无锋问:“那你过来花了多长时间?” “我用轻功过来的话,也就不到半柱香时间,若是老老实实走山道,怕是要一炷香时间还多。” 正此时,又有人敲起门,同时一道柔美女声传来:“刘大侠,我奉命上仙之命,为您送点心茶水。” 邹元吓了一跳,不等纪无锋说话,就“嗖”一下钻进了床底。 纪无锋无奈看了眼床底,走去开门。 “刘大侠。”门外,顾舒逸红衣白领,娉娉婷婷地端着一个托盘,“我能进去吗?” “请。” 顾舒逸在桌上放下托盘,把茶水、点心都端了下来:“行路疲惫,刘大侠还请先垫垫肚子。” 纪无锋微笑点头。 “我乃是上仙门下白虹仙子,刘大侠可以唤我顾仙子,或者白虹皆可。” “多谢顾仙子。”纪无锋顺着说。 顾舒逸仔细看着纪无锋的脸,指甲不由掐进了掌心肉中——这就是上仙特意嘱咐要好好款待的那个人吗? “顾仙子?” 顾舒逸松了手劲:“那便不多打扰了,还请您好好休息,稍后开宴前会有人来请您。” 送走顾舒逸,再回头时,邹元已经在吃点心了。 纪无锋叹气:“你这一身轻功不是让你用在这的。” 邹元嘴里塞的满满的,还不忘包起两块:“你这点心不错,我给杜小致带两块回去。”说着,他又从窗户翻了出去,“对了,我住在‘闻道’,杜小致住在我旁边的‘勤行’,你要是找我们别走错了啊。” 第118章 等纪无锋再向窗外看去,邹元的身影已经顺着山壁跑远了。 未时二刻,有人来通知开宴了。 等回到正殿,纪无锋终于见到那名迟来的客人,来自中原的初选第一人,卓浩然。 第54章 午宴 卓浩然?! 纪无锋心里“咯噔”一下。 卓浩然看了纪无锋一眼, 满脸嫌弃,立即移开了目光。 正此时,鉴明也走了进来, 在纪无锋身后站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鉴明大师。”纪无锋低头打了个招呼, 立刻找了个位子坐下。 正殿内围绕中间圆形地台摆放案几若干,纪无锋坐下后,邹元和杜致分坐在纪无锋两侧。 邹元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和卓浩然有过节?” 纪无锋保持低头看案几雕花的姿势, 嘴唇都不带动的:“你最好保持安静。” 邹元撇了撇嘴。 不多时, 人到齐了。除了广墨和几位武林人士, 李端玉、顾舒逸也到场了。 广墨轻松自在,笑意盈盈:“诸位都是江湖英豪, 是大齐五大地域的初选第一。某不才, 于武道一途没有天分, 却又格外向往仗剑天涯的英雄豪气, 因此格外愿同江湖高手结交。此次咱们也是消夏玩乐,重在交友, 不分主客尊卑, 大家都快活些。” “那感情好,”年纪最大的鲁康年坐在广墨左侧, “我自来信奉炀和神君, 想与上仙结交的愿望由来已久, 此次也算是圆了我一个心愿。” 广墨哈哈一笑。 鲁康年说:“我看大家先各自介绍一番吧, 也好增进了解。” 不等众人反应,他就说起来:“在下鲁康年, 虚长各位几岁,大家若不嫌弃, 可以喊我一声鲁大哥。我来自东洲白月山,师从‘横天棍’孙勤君,日后有机会,欢迎大家去我家乡。” 广墨拱了拱手:“原来是孙前辈弟子,不知前辈身体可好?” “劳您记挂,家师身体康健。” 坐在鲁康年旁边的顾舒逸开口:“我是上仙座下白虹仙子,姓顾,非常荣幸能结识各位侠士。今日消夏夜,诸位若有什么需要,不必客气,我来为大家安排。”说完,顾舒逸隐晦地看了坐在另一侧的李端玉一眼。 众人自是对顾仙子一番夸赞。 轮到杜致了,这孩子在一桌人中明显脸嫩,他脸色微红,说:“我叫杜致,曾经拜师学过武功,不过现在师门已经散了。我是和刘先生、邹大哥一起来的。” 纪无锋鼓励地拍了拍杜致的肩,从离开洪苍门到现在,杜致也在肉眼可见地成长。 纪无锋接过话头:“刘八里,北域人,误打误撞在西岭地区参加了初选。” 广墨看向纪无锋:“不知刚才这位小杜少侠为何唤您‘刘先生’?” “因为我想拜师刘先生!”杜致耳朵已经红透了,他偷偷看了下纪无锋,“但是先生还在考验我……” 纪无锋笑了笑,微微摇头。 不给广墨追问的时间,邹元立刻接上:“大家都是一等一的大侠,我就不一样了,我是跟着刘八里来蹭饭的。我叫邹元,三十出头,无甚事业,也未娶妻。” 顾舒逸看了他一下,瞥开了眼。 广墨依旧笑得十分温和:“不知邹大侠师从何处?” 邹元摆摆手:“我武功差得很,没什么师父愿意收我的。” “那高就何处?” “高就算不上,勉强在青鸾阁里混了个外事行走。” 所有人瞬间都看向了邹元。 卓浩然问:“你来自青鸾阁?” 邹元大咧咧道:“是啊。” 鲁康年:“青鸾阁外事行走分‘天地玄黄’四级,不知邹公子是?” 邹元:“鲁大哥太看得起我了,我并无等级,只是最普通的行走,在各处搜集风物人情罢了。” 广墨:“邹行走,不知我炀和宫可有什么能被青鸾阁收录的?” 邹元:“我看这茶水就香得很,与其他地方都不一样,我回去必是要上报阁内的,想来下季度全大齐就都会知道,炀和宫不仅能祈福求丹,还有茶香一绝。” “哈哈哈哈。”广墨大笑起来,“如此说来,我今日必将好酒好菜悉数奉上,邹行走可要为我炀和宫多多美言。” “自然自然。”邹元笑嘻嘻的。 再往后便是李端玉了,她只是简单地说:“李端玉,得师父赐名赤莲,今日幸与诸君同乐。” 高林面色冰冷,“啪”一声,重重放下手中茶杯,快速说:“高林,北域来的,无门无派。” 热络的气氛瞬间冷掉。 “贫僧鉴明,南域伽衡寺一个武僧。”鉴明不急不缓地说着,“多谢上仙相邀。” 广墨微微低头:“大师客气了。” 最后是卓浩然:“卓浩然,京城人士,西华宗弟子,惯用剑,也会用刀、枪。” 众人都互相认识后,午宴开餐了。 各色菜蔬被精心烹制,香气扑鼻,因着鉴明在场,还特意为他制作了素斋。 最后,一道“醉仙羹”上桌。 广墨介绍:“这道汤名为‘醉仙羹’,是用各色菌菇配以我清莲湖特有的水草熬制而成,清香特别,诸位请尝。” 纪无锋轻抿一口,果然有一股特别的香气,回味悠长。 鲁康年大赞道:“果然美味!”而后将一碗汤羹一饮而尽。 第119章 广墨吩咐人给鲁康年又盛了一碗。 邹元偷偷拽了下纪无锋衣角,纪无锋向他看去,就见他眼角抽筋似的向自己使了个眼色。 ……可惜纪无锋完全没能理解他想表达什么。 邹元轻轻翻了个白眼。 【这汤别喝了。】 一阵细弱的声音传入,纪无锋愣了一下,咽下嘴里的汤,再看邹元时眼中满是惊异。 “你竟然会内功传音?”纪无锋用极低的声音问他。 邹元憋嘴,再次传音过来。 【我只是武功差,又不是没有内功。】 纪无锋郑重地点点头,同时指了下杜致,再次小声说:“你再给他也传一个。” 邹元瞪了下眼,无奈又给杜致传音过去,就见杜致被吓得抖了一下,汤匙直接“叮”一声砸在了碗上。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杜致终于憋出来一句:“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 广墨慈祥地笑着:“喜欢就多喝点。来人,给杜少侠再添一碗。” 纪无锋垂头闭眼,邹元仰头看天。 杜致看着面前又一碗汤羹,求助似的看向邹元。 【喝了肯定死不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邹元用筷子扒拉着米饭粒,不去看他。 一顿饭结束,众人约定好戌时再来主殿,便各自散去。 纪无锋正想和邹元、杜致一起在岛上转转,没想到刚出主殿,卓浩然就追了上来,拦住了他:“刘八里,请留步。” 纪无锋深吸一口气:“卓大侠?” 卓浩然直接说:“你知不知道纪无锋?” 邹元立刻警觉起来。 纪无锋:“当然知道,上一次武林大会拿了第一的就是他。” “那你知不知道,你长得和他很像?” “卓大侠说笑,我又没见过他。” 卓浩然盯着他看了半天,盯得纪无锋背后发毛,才说:“你真的和他很像,但仔细看还是有些不同。” 纪无锋略松了口气:“是吗?” 卓浩然收回打量的目光:“不过你既然像他,就别怪我对你没好印象。刘八里,你我还是不要结交的好,否则我怕我忍不住想打你。” “哈哈,哈哈,”纪无锋干笑两声,“我虽然像他,但到底是两个人,卓……” 卓浩然直接转身,大步离开。 邹元看看卓浩然,又看看纪无锋,陷入沉思。 杜致问:“咱们可以走了吗?我想快点找个没人的地方。” 邹元随口一句:“怎么,你尿急?” 杜致耷拉着眉毛:“我想赶紧去吐一吐。” 三人找了条山道就走,趁着杜致在林子里哇哇吐的时候,纪无锋把邹元叫到一边。 纪无锋:“你怎么知道那个醉仙羹有问题?” 邹元:“那个白虹仙子,她只尝了一下就不再吃了,还把吃进去的那一点都吐出来,我感觉这汤多少有些问题。” “就凭这一点?” “对。” “但我看赤莲仙子李端玉也吃了?” “她我不清楚,但这个顾舒逸既然不肯吃,肯定是不对劲。” 纪无锋挑眉:“你怎么知道她叫顾舒逸?她并没说自己的全名。” 邹元愣了一下,随后懊恼地拍了下脑袋:“唉。我跟你说实话吧,我认识她。” 邹元本以为纪无锋会追问下去,没想到他只是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这里一座孤岛,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好,你提醒得对。” 杜致摇摇晃晃从树林里出来,面色惨白。 纪无锋摘了树叶让杜致擦擦嘴。 邹元想了想,说:“不过,也可能只是她不爱吃这个味道?” 听到两人刚才谈话的杜致嘴也不擦了,紧紧拽住邹元的衣领:“我白担心了?” 一番吵闹后,三人正式在岛上游览起来。 除了房舍和山道之外,岛上并无过多人工痕迹,植被繁茂,野趣盎然。三人顺着山道,先去了几人居住地客房一带,又去了山顶的观景台,最后到了半山的万书楼。 高林正在此看书。 见到三人,高林只略点了下头,就又埋首书间。 邹元悄声道:“好大的派头。” 万书楼内果然藏书众多,只是这里气候湿润,有的书页已经有些泛潮了。 纪无锋随手拿起一来,在看到书页上“浩然大气”一词时,忍不住又想起卓浩然来—— 两人的确曾经见过面,在他还是纪无锋的时候,不过具体的过程就不太美妙了。 第55章 溺亡 那一次, 是十四岁的纪无锋和师父阚天易在江湖逃命。 —— 小纪无锋冲着阚天易大发脾气:“所以师父,你到底什么时候能管住你自己啊!” 阚天易低声下气:“是是是,是师父的错, 师父不该拿他们的镇山宝玩。” “何止是镇山宝,你还把他们养的老虎给打死了!” “这个, 这个不能怪我,我也不知道这老虎是他们养的……” “师!父!那老虎脖子上戴着绸子呢!” “啊,是我不对, 是我不对。”阚天易双手合十拜了又拜, “小祖宗, 算我求你,咱俩能不能逃出升天就看你了!” 纪无锋双手叉在胸前, 气得满脸通红:“那你也不能, 不能……反正我不穿女装!” 第120章 两人面前, 一套淡粉色烟云蝴蝶裙, 配着首饰若干,整整齐齐地摊在床上。 阚天易急忙解释:“你看, 这猛虎寨要抓的是师徒二人, 一个中年,一个少年, 如果你换了女装, 我再把自己装扮得老一些, 是不是就可以躲过去了?” 纪无锋瞪视阚天易, 嘴角死死抿住。 阚天易又说:“无锋啊,你看看, 咱们钱也赔了、欠也道了,可还是被追杀半个多月了, 师父受不了了啊,你就当行行好,救救师父吧。” “你那是道歉吗?我听着都想打你!” 阚天易立刻说:“我那怎么不是道歉了?我多么诚心诚意地给他们道歉啊!” 纪无锋干脆翻了个白眼:“师父,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都是靠武力活下来的吧?” “怎么,你小子还不知道我有多厉害?” 纪无锋嗤笑一声:“但凡你功夫差点,早就被人给砍死了。” “怎么跟你师父说话呢!”阚天易作势要打,手却在拍到纪无锋脑袋前停了下来,“算了,不和你计较。” 两人拉扯许久,最终还是以纪无锋认输告终。 于是,大街上出现了一位满脸胡子的老汉,还有他豆蔻年华的孙女。 “别扭扭捏捏的。”阚天易低声说。 “少女”纪无锋看似在挽着“爷爷”阚天易的胳膊,实则掐住了他手臂上的肉:“换你穿女装试试。” 就听“咚”一声,一架独轮车撞到了街角的墙上,车上装的菜掉了一地。推车的小伙子见纪无锋向他看去,立刻红着脸蹲下去捡菜。 纪无锋:…… 一路走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绝于耳,路人的注视令纪无锋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终于,两人走到了镇口,花了几文钱,坐上了去附近村镇的牛拉板车。 同车的大娘看到纪无锋,笑得乐开了花:“哎呀,这姑娘可真俊俏,老爷子你好福气啊。” 阚天易拍拍“孙女”害羞低垂的脑袋:“哈哈,我这孙女别的都好,就是容易害羞。” 说着,“孙女”脑袋埋得更低了。 不多时,牛车一晃,出发了。 眼看着牛车出了小镇,穿过猛虎寨的看守圈,师徒二人都松了口气。 “站住!” 突然一个猛虎寨的人拦住了牛车。 不顾车主的好言好语,这个脸上一道疤的男人走近板车,靠在纪无锋身边,流里流气地说:“不知道这位小娘子是要去哪里呀?” 纪无锋使劲往阚天易身上缩了缩,阚天易压低着声音怒道:“你让开,不要吓到我孙女。” 刀疤男嘿嘿笑了笑:“老爷子别那么生气,说不定我们之后就是一家人了。” “砰!”“啊!” 一脚重踹,一声惨叫,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刀疤男已经远远倒在地上,而牛车旁,则站着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 猛虎寨的人围了过来,没想到少年十分厉害,竟将几人悉数击败。 “光天化日,竟如此放肆,你们心里还有没有王法良知?”少年厉声呵斥着,而后转过头来,看向纪无锋,放低了声音,“姑娘,你没事吧?” 纪无锋身上汗毛竖起,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你别怕,我是西华宗弟子卓浩然,必会护你二人安全。” 阚天易草草应付了几句。 之后,少年又教育了猛虎寨几人一番,牛车顺利离开了小镇。等到了目的地,大家纷纷下车,最后只剩下纪无锋师徒二人。 阚天易下车,语气十分轻松:“好了,终于摆脱他们了。” 纪无锋直接束起了头发,扯开碍事的裙摆,露出男子裤子,大步跳了下来:“咱们快走,万一被发现就糟了。” 车主惊诧地看着“少女”大大咧咧的作风:“你?” 阚天易塞了一把铜板给车主,冲他挤了下眼:“老板生意兴隆啊。” 师徒俩背上包袱就要走,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卓浩然正大步奔来,看到纪无锋的瞬间急急刹住脚步,目瞪口呆,手中一把鲜嫩的野花掉了一地。 那一刻,小纪无锋突然感觉罪孽深重。 ———— “唉……” 纪无锋长长叹气。 一道影子挡住了照在书上的光。 “刘施主。” 纪无锋立刻起身:“鉴明大师。” 鉴明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纪无锋,微笑起来:“看到刘施主,贫僧想到了一位故人。不知你是否认识锦绣山庄二公子、归剑宗首席弟子纪无锋?” “很可惜,我并未见过他。” “你们长得很像。” “是吗?我来到中原后,的确有人这么说过。我们真的很像吗?” “像也不像。”鉴明笑着摇摇头,“如此也好。贫僧能否坐在这里?”他指了下纪无锋旁边的座位。 “当然。”纪无锋稍微挪了下位子。 鉴明拿着书坐了下来。 纪无锋看了看那书的封面,有些犹豫,但还是试探着问:“大师,你这……” “这书很有意思,你要看吗?”鉴明把书的封面亮了出来——《狐鬼七世缘》八部玲珑生著。 纪无锋:“大师喜欢就好。” 伴随着一阵阵欢悦的鸟鸣声,日头逐渐偏西,三人离开万书楼,在一条岔路口分开,各自回房休息。 第121章 纪无锋换了一身碧青色圆领广袖长袍,收拾一番后,从屋里拿了一盏灯笼出了门,正巧看到李端玉从他斜对面的房子里出来,两人便一同下了山。 此时的主殿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四方殿门皆开,地台升高,以中央的圆台为最,纱帘垂落,花草环绕,几个小弟子正在点燃烛火。 主殿内响起乐声。 一阵阵凉风自殿内吹过,清香浮动,纱帘飘起,一名舞姬在圆台上舒展舞姿,众人饮酒饮茶,谈风谈月。 这酒实在是不错。 纪无锋浑身温热,觉得自己仿佛漂浮一般。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有些醉了,但此刻乐声盈耳,通体舒泰,看万物皆可爱,不由放松,应着乐声摇头晃脑起来。 一曲舞毕,卓浩然忽然跳上高台,宝剑出鞘,和曲而动,英姿飒飒。 高林飞身上台,与卓浩然对了几十招,铿锵之声引得一片叫好。 这之后,鲁康年也半推半就地上台使了一套棍法。 众人起哄让纪无锋上场,纪无锋眼神朦胧,干脆把杜致推了出去,杜致紧张地展示了基础剑法,大家纷纷夸赞。 鉴明:“阿弥陀佛,贫僧给诸位施主讲经如何?” 广墨哈哈一笑,命人又上了菜点。 乐声未歇,宴饮不断,炀和宫的小弟子们也陆续表演了节目,待到繁星高悬,除了鉴明打坐念经之外,众人皆一片微醺。 鲁康年嘟囔着“如厕”,晃晃悠悠起身,拒绝了侍立一旁的小弟子的搀扶,独自向外走去。 直到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刻钟。 “鲁大哥呢?”满场乱窜的邹元突然发问。 众人这才发现,鲁康年的位子已经空了许久了。 广墨脸色微红,招招手唤来小弟子:“你们出去看看,鲁大侠怕不是在哪里睡着了。” 李端玉正要起身,顾舒逸抢先站了起来,开口说道:“上仙,我去看看吧。” 广墨轻轻点头,顾舒逸瞥了李端玉一眼,领着两个小弟子离开了。 此时夜色已深,广墨提议大家回去休息,众人皆应好,便都散去了。 纪无锋扶着案几站起身来,微微打晃。 “刘大侠,”广墨走在最后,单独叫住了他,“今日星光熠熠,不如我们同去观景台,一览湖光?” 纪无锋看向广墨和他身后的李端玉,两人的样子略带重影,口齿含糊地说:“当然。” 三人同行。 山中风吹叶动,虫鸣阵阵,灯笼照出的一团光晕沿着山道晃悠悠向上,观景台到了。 一阵清风拂过,星光倒映湖面,一片闪烁中看不到水天交界,人在此处却仿佛置身九霄,如神仙般浮于星辰之间。 “太美了。” 纪无锋突然想到了陆容辛,此番美景,若是陆大夫能看到该有多好。 广墨浮尘一扫,自在从容道:“疏风剑影骤,谈笑湖满星。往来侠客意,驻守仙人姿。” 纪无锋礼貌一笑,就,文采平平。 李端玉上前一步,为广墨打着灯笼:“师父今日兴致很高。” 广墨哈哈大笑。 “刘大侠,你我一见如故,有些事情我就与你开诚布公的说了。” “上仙请讲。” “你所说矿脉,若能有十吨,我可保你江湖自在;若能有百吨,我可许你三代富贵;若能有千吨,刘大侠,只要你我携手,那这世间便没什么阻碍之物,上天入地,皇权富贵,不论你想要什么,都如探囊取物。” 广墨看向纪无锋,眼中映出的星光似乎要燃烧起来。 “你把矿脉交予我,如何?” 这话仿佛一把刺骨寒刀扎进纪无锋脑中,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这边葵矿究竟有什么用途?为何广墨能许给自己如此大的利益? “广墨上仙与我推心置腹,我便也直说了。”不论如何,纪无锋打算先稳住他,“我并不知这矿脉究竟有深,也不知其中储量有多大,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座山绵延百里,同一山脉中还有其他山峰若干。” “果真?” “当然,只是还请上仙理解,虽然您刚刚所说颇为动人,但此刻这些对我而言,都如这清风拂面,凉爽却毫无痕迹。所以,我现下是不会将更多细节告知的。” 广墨略顿了下,而后笑道:“这是自然,刘大侠的顾虑我能理解。不如就等武林大会之后吧?到时候,我们一同前往北域查探矿脉,如何?” 纪无锋沉思片刻:“也好,那我便听上仙的安排。” 两人交谈期间,李端玉始终轻轻低垂着头,将脸隐藏在阴影里,只是她握着灯笼的手更加用力了些。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李端玉立刻向观景台外走过去:“什么人?” 是一个小弟子,急匆匆地说:“赤莲仙子,上仙可在此处?” 李端玉看向广墨,广墨颔首,她才说道:“上仙正在此处,你上来吧。” 小弟子喘着粗气跑了过来,纪无锋可以看到他身上弟子服的前胸已经被汗浸透了。 “上仙,鲁大侠死了!” “你说什么?!” 虽已夜半,但此刻白沙洲的湖边沙滩上火光明亮,众人皆聚集于此,议论纷纷。 李端玉高声说:“都让开,上仙至此。” 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来,纪无锋跟在广墨身后,就见沙滩上躺着一具尸体,正是鲁康年。 第122章 顾舒逸正蹲在身体旁检查:“上仙,他口鼻处有泡沫,指甲里有泥沙,应是溺水而亡。” 广墨拿过李端玉手中的灯笼,上前照亮了尸体:“溺亡的?” 顾舒逸站起身来:“应当是这样的,可能是喝醉酒失足掉进了湖里?” 广墨:“尸体是谁发现的?” 一个小弟子站了出来,他衣服湿漉漉的,脸色惨白,声音有点抖:“上仙,是我发现的。” “说一下当时的情况。” “我是负责喂鹭鸟的,每天晚上都来这里抓罗雀鱼,我今天也一样来抓鱼,结果,一网下去,特别沉,我还以为是石头什么的,结果,结果捞上来,是一具尸体。” 纪无锋看向湖边,果然有一条小船在漂,船上有一张渔网。 广墨:“你在哪下网的?” 小弟子指了指湖面不远处:“就在那。” 广墨又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概,一炷香多一些的时间。” 李端玉点了两个人,让他们陪着这个被吓坏的小弟子回去换衣服。 广墨叹气:“看来,鲁大侠应当是醉酒后意外坠崖,掉进湖里溺水身亡。” 高林突然凑近,蹲了下来,扒开鲁康年身上衣服:“不对,他胸口被人击了一掌。” 众人立刻看去。 胸口位置,一团淤青。 第56章 夜斗 “我可能看见了……” 一道轻轻的女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广墨:“你看见什么了?” 女弟子莹草讷讷道:“之前, 殿里香薰不够了,白薇师姐让我去取一些,我就去山上香房, 结果拿了香刚出来,就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从天上掠过去了, 我还以为是闹鬼……” 莹草看向众人,今日并无穿白色衣服的人。 “我想着时间来得及,就跟去那个白影的方向看了看, 结果就看到一个黑色影子, 黑白两道影子一起跃在高空。我以为是黑白无常两位大人, 生怕打扰他们办差,就赶紧离开了。” 众人看向鲁康年身上烟墨色的衣服, 若是离远看, 的确像是黑衣。 广墨问:“你什么时候看到他们的?” 莹草努力回忆:“大概……一刻钟之前。” 广墨冷笑一声:“看来, 我白沙洲上有位不速之客啊。” 乌云逐渐掩盖了星空。 岛上众人齐聚主殿, 鲁康年的尸体也被好好收敛。几个得力弟子在岛上一番搜索后,却并无发现。 各种猜测纷起, 广墨面色不佳。 顾舒逸站了出来:“上仙, 鸣钟吧。” 李端玉反对:“不可,金乌大钟岂能随意鸣响。” 金乌大钟? 纪无锋想到今日闲逛时在山顶看到的一座小钟楼, 里面的钟似乎是雕有三足金乌图案。 广墨点点头:“今日情况特殊, 我们炀和宫的客人在此遇难, 理应倾尽全力为其查明真相。白虹, 去鸣钟吧。” 顾舒逸眼睛都亮了:“遵上仙命!”她仰着头走了出去。 等顾舒逸离开后,广墨又说:“端玉, 你去为各位贵客准备耳遮。” “是。”李端玉行了个礼,也离开了。 广墨解释道:“我白沙洲的金乌大钟有摄人心魄的奇效, 若真有外人在岛上,这钟声必能将其逼出。诸位等下带好耳遮,莫要被钟声影响。” 李端玉很快就回来了。她手上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一些毛茸茸的拳头大小的套子。纪无锋等人每人拿了两个,套在了耳朵上。旁边炀和宫弟子身上自备着耳遮,此刻也戴了起来。 又等片刻,就听山上响起了钟声。 咚——咚—— 甫一听到这声音,纪无锋就感觉脑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般,随着钟声连绵不断,那种脑中的紧绷感逐渐加剧,就连头骨都开始震动起来。 “唔……”杜致的身体瘫软下来,纪无锋立刻托住他,才没让他摔在地上。 再看旁人,邹元扶着案几,晃着脑袋。鉴明一副入定的样子,卓浩然、高林还好,那些炀和宫弟子已经纷纷跪伏在地上。唯独广墨和他身边的李端玉无事,想来身上有什么护体的东西。 咚—— 钟声连敲到第八下的时候,纪无锋忽觉丹田一松,左臂随之一震,噬蝶幼虫猛然动了起来。 要糟! 纪无锋立刻松开杜致,一把按住左臂的涌动处。 不要在这个时候给我找事! 纪无锋心里默念着,想要阻止噬蝶幼虫的行动,但那幼虫似乎格外活跃,随着第九声钟声的响起,虫身猛地冲击金凤兰芷镯,只觉轻轻的“啪”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左臂内部折断了。 一股热流轰然冲向头脑,黑纹骤然蔓延,攀上纪无锋的脖颈。 纪无锋感觉所有人的动作都变慢了,他转头,身旁的杜致正摘下耳遮,嘴巴张张合合的,“你怎么了”一句话拉长成为了一段可笑的喊话。 他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本来只有熏香气味的空气,现在可以被轻松地识别出湖水的腥味,尸体的臭味,还有之前宴饮时留下的酒菜味。 一道轻微的布料摩擦声从外面传来,纪无锋转头看去,一个白色的影子像一只飞鸟,轻灵地从外面飞来。 那人是谁? 纪无锋的脑子顿住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庚申满法。 第123章 随后,他嗅到了轻轻一点的香味,再随着味道的方向看去,就见一片黑白的世界里,庚申满法衣摆上有几点鲜红。 而这一切在众人看来,就是钟声连响九下之后,那名白衣不速之客飞身出现在正殿之中。 庚申满法轻轻拍了下额头,才说:“这钟声很有意思,是什么钟?” 广墨站起身来:“此乃我炀和神君白沙洲主殿的法器,金乌大钟。” “金乌大钟?”庚申满法点点头,“原来这钟的名字是这样的。不错,是个好东西。” 广墨身后,李端玉面色如常地看向庚申满法,藏在袖中的手却死死攥住。她抢先问道:“你是何人?鲁康年鲁大侠可是被你所害?” 庚申满法轻轻歪了下头,看向李端玉,笑了起来:“我并不知道鲁康年是谁,但你说的若是这个人的话,”他指了指地上鲁康年的尸体,“我只是轻轻推了他一下。” “胡说。”卓浩然站了起来,“他胸口淤青分明是用力一拳才能打出的,必是你害他掉入湖中。” “我的确没有用力。”庚申满慢慢说着。 但突然,庚申满法暴起,脚下步伐连踏,右手呈拳,带着破风声击向卓浩然。 “啊!”小弟子们尖叫着跑开。 卓浩然匆忙后退,却被小凳绊了下腿,不得不以双臂护住面门。 碰! 纪无锋一脚踹来,庚申满法歪斜着飞倒在一边,正要起身,“叮铛”几声轻响,鉴明法杖由后方刺来,庚申满法被迫向侧边撤离。 高林从旁跃出,手中握着烛台挥舞过来,庚申满法一瞬旋身,火焰从他身前飞过,一缕头发被火气熏到,燃起了焦臭味。 纪无锋却不觉得这味道臭,反而觉得有些诱人。一种深深的饥饿感从骨髓深处泛了出来,他眼珠周围的灰蓝色开始蔓延,庚申满法似乎全身都开始有了不一样的色彩——食物的色彩。 卓浩然、鉴明、高林三人与庚申满法缠斗起来。 邹元拽着杜致,早早同其他小弟子一道跑到了外面,李端玉也护着广墨退到了正殿后面,随时可以从小门离开。 只有纪无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四人的打斗。 只听“咚”一声,卓浩然一声闷哼,被踹了出来。 随后,高林手中烛台也被打飞,“碰”地被一掌轰出。 鉴明以法杖与庚申满法对抗,法杖上九环齐响,却听“叮铛”一声,一枚铜环被击飞出去掉落在地,而随即,鉴明也被打中一拳,手中失力的瞬间,法杖被庚申满法一把夺去。 庚申满法把玩着法杖,气都不喘地说:“这武器倒是别致得很。” 卓浩然还想起身,但腹部剧痛,只得又躺在地上。他咬着牙抬头,却见纪无锋一步步向庚申满法走过去。 “刘八里,你小心。”卓浩然只能声音颤抖地说。 “是你?”庚申满法看向纪无锋,“没想到,又见面了。” 纪无锋一瞬不瞬地看着庚申满法,突然笑了起来:“你很香。” “香?” “所以,我可以……”纪无锋腿脚肌肉瞬间发力,眨眼间贴近庚申满法,手指从其面颊划过,“……吃你吗?” 庚申满法轻轻蹙眉,看向纪无锋从脖颈向面部蔓延的黑纹:“你和上次不太一样。” “可能,这才是‘我’。”纪无锋睁大着眼看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所以,可以吃吗?” “你想怎么吃呢?” 纪无锋鼻子轻嗅,目光转向他脖侧的血管:“从这里开始吧。” 纪无锋手指抬起的瞬间,庚申满法一把扔开法杖,掌刀劈来,纪无锋变掌为拳,力如山崩。 拳掌相击,一声爆音炸响。 两人力量相当,无人后退半分,也无人能前进一步。 似是有莫名的默契,两人同时撤力,又同时冲向对方,拳、掌、臂、腿,身体化为武器,打斗声干脆利落。 纪无锋越打越兴奋,食物的香味愈发浓郁,又一道黑纹爬上他的脸颊。 庚申满法也提起了兴趣,不再是一脸的悠闲,开始正眼看向眼前之人。 邹元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把剑,他跑回正殿内,冲着纪无锋大喊:“用这个!” 宝剑飞起,剑身从剑鞘里飞出,纪无锋和庚申满法都看向宝剑,两人同时跃起,却见纪无锋身子一转,脚踩案几,侧踏金柱,飞身而去,抢先半个身位抓住剑柄,随即翻身向庚申满法斩去。 连波万里! 邹元半张着嘴看着纪无锋,刚刚他的身法是连波万里的身法! 庚申满法极速后退,左避右撤,躲开剑锋。 此时,高林猛地扑来,以全身之力集于肩头,向庚申满法撞去。 庚申满法侧移半步,虽躲开主要力道,却仍被高林的力量带到,身体歪斜欲倒。纪无锋两步追来,手臂带动,手腕上挑,剑尖划去,庚申满法抬臂阻挡—— 嗒。 鲜血滴落在地。 轻轻一声,却犹如九天浩雷,响彻纪无锋脑海之中。 噬蝶幼虫在拼命尖叫,叽叽声在纪无锋耳边炸开,催促他快点去抓住前面的食物。 但此时,一阵带着湿气的凉风从殿门吹入,嘀嗒几声后,便听哗啦一片,瓢泼大雨倾泻而至。 一片白光骤然照亮殿内,随即便听连绵的“轰隆——”声滚过天际。 第124章 雷声响起瞬间,纪无锋左臂微抖一下,庚申满法趁此时机掌心拍地,旋身而起。 鉴明持法杖拦截,一杖未中,庚申满法已飘然拉开距离,未等众人赶去,他已一把扣住了广墨上仙。 广墨被掐住脖子,脸色登时青紫。 “放开我师父!”李端玉在旁大喊,却不敢上前。 庚申满法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追来的鉴明、高林,停在原地的纪无锋,依旧倒地的卓浩然。 “今天晚上很有意思。”庚申满法声音十分满足,眉眼中尽是欢愉,“五大地区的第一果然不同于小鱼小虾。不过今天时间太晚了,我看,不如下次再聚?” 鉴明冷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滥杀无辜?” “在下庚申满法,并未滥杀无辜,”庚申满法轻笑着,“我正在山间休息,他酒气熏天,坏我兴致,实在该杀。” “你!”高林十分气愤,说不出话来。 庚申满法又看了看几人,突然手一松,一把将广墨推开。 李端玉大喊着“师父”,上前接他,再回头看时,庚申满法已经不见了踪迹。 心中倏而放松,李端玉这才搂着不停咳嗽的广墨关切起来。 而纪无锋在隆隆雷声中,左臂的震动越来越厉害,眼前视线时而一片清晰的黑白,时而一片模糊的彩色。 风雨吹入,打在他身上,脑中的火热开始逐渐消退。 杜致跑进来,扶住纪无锋:“刘先生,刘先生你怎么?可是旧疾发作了?” 邹元忙问:“什么旧疾?” 纪无锋突然一把捏住杜致的胳膊,他脸上的黑纹在又一次闪电之中被杜致、邹元看得清清楚楚。 “走……” 寒意驱散了热气,纪无锋眼前一黑,四肢瘫软着倒在了杜致怀里。 第57章 合作 正殿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桌椅散乱,烛火明灭,只听得雨声和雷声。 广墨喉咙肿痛, 无法发声。李端玉扶他在座椅上休息,立刻开始指挥弟子们搜索歹人、收拾残局。 高林去看卓浩然, 他似乎受了内伤,无法动弹。 鉴明捡起法杖掉落的铜环,低声默念着什么。 杜致急匆匆找到李端玉:“赤莲仙子, 刘先生旧疾复发, 还请为我们安排船只, 我们必须得回去治病。” “旧疾复发?”李端玉跟着杜致大步走了过去,就见趴在邹元背上的纪无锋已经没了意识。 看了眼外面的倾盆大雨, 李端玉沉声说:“非是不想, 而是雨如此之大, 又是夜间, 行船并不安全。你们可知他需要什么药物?岛上有些常见药材。” 杜致焦急却茫然,邹元更是毫不知情。 这时, 高林也跑了过来:“卓浩然, 需抓紧治疗。” 李端玉咬了咬牙:“我粗通医理,你们都跟我来。” 吩咐了两个小弟子照顾广墨上仙, 李端玉领着众人向偏殿而去。 又一阵雷光。 李端玉为两人诊了脉, 很快便为卓浩然开出药方, 高林、鉴明二人速去一旁的药柜里寻药。但对纪无锋, 李端玉却沉吟半晌,无从下笔。 邹元急道:“你倒是快点啊。” 李端玉摇摇头:“我医术不精, 无法判断他究竟是何病症。” 邹元:“什么?!难道就这样拖着吗?” 杜致呆住了,张了张嘴, 却说不出话来。 “这可怎么办?”邹元念叨着,“怎么办?陆大夫不在,我们还能做些什么?你们的丹丸呢?你们的丹丸有没有用!” 李端玉看向邹元,又移开了目光。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边葵!师父说他随身有一块边葵矿石,在哪?” 邹元和杜致立刻在纪无锋身上找了起来,两三下就从他荷包中翻出了一小块红色的石头。 “是不是这个?” “对!”李端玉一看一闻,眼中亮起来,“此物或可救他。” 找来药臼,李端玉将小石头放入其中,她看了眼纪无锋,咬了咬牙,用小刀割破自己手指,放血进去。 邹元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做什么?” 李端玉丝毫不畏:“只有人血才能激发矿石药性。”她抽回手来,捣碎了矿石,一股清香瞬间涌了出来。 一旁的鉴明、高林已经开始熬制草药,李端玉深吸一口气,用小勺舀出糊状的红色药糊:“让他张嘴。” “你确定这东西有用?”邹元犹豫着扶起纪无锋,“治不好不会变更糟吧?” 李端玉蹙眉:“边葵可是世间罕见的除恶解毒之物。” 邹元还在犹豫,杜致直接上手捏开了纪无锋的嘴,李端玉直接把药糊塞进纪无锋口中。 屋内又安静下来。 “什么时候能见效?”杜致小声问。 李端玉摇摇头:“我也不知。” 邹元就要冲过来揍她,杜致拦了一下:“邹大哥,仙子也尽力了,我们且等等吧。” 等到卓浩然喝下药汤,鉴明开始为他运动疗伤的时候,一个穿着斗笠蓑衣的小弟子跑了进来:“赤莲仙子,那个,白,白虹仙子,死了。” 李端玉一愣,立刻说:“带我去看。”说完,向几人告了声罪,便匆匆离开了。 小弟子带着李端玉一路向山上走去,终于,在钟楼处停了下来。 另一名弟子守在这里,见李端玉来了,为他们开了门。 第125章 钟楼内,顾舒逸大睁着眼,仰躺在地,脖子上一道血痕,而她身边,有一片染血的树叶。 李端玉瞬间想到,定是庚申满法下的手。 庚申满法…… 李端玉深呼吸——此人过于不羁,一切行动只凭个人喜好,实在难以控制,当初选他合作,或许有些冲动了。 她紧紧握拳,指尖的疼痛让她心中想法更加坚定——是时候找另一份助力了,刘八里,希望你不要浪费我的这几滴血。 *** 一夜暴雨,众人也一夜未睡。 待到第二日巳时,雨才渐渐小了下来。 卓浩然已然好转很多,纪无锋此刻也呼吸平稳,脸上黑纹消退,嘴唇有了些许血色。 邹元一瞬不瞬地盯着纪无锋,心中思绪纷乱—— 阁主让自己满江湖地找画像之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可那画中之人,分明就是曾经锦绣山庄的二少爷纪无锋。 万第荣大人专门来见了刘八里,走前还嘱咐自己务必照看好他,若有事就动用秘密渠道联系他。 刘八里和神医“一言君”陆容辛一起行动,而纪无锋曾公开追求了陆容辛一整年。 刘八里与画像上相差无几。 刘八里会青鸾阁内的轻功连波万里。 刘八里问过他锦绣山庄的药“平沙松杉”和青鸾阁的药“观蕉红”。 …… 邹元盯着纪无锋,又想起昨晚,自己以仔细检查有没有其他伤势为由,看到了纪无锋左臂上长长的伤疤和臂镯…… 邹元喃喃着:“因为左臂受了伤,你才改用右手持剑,对吗?” 杜致眨了下眼,问:“什么?” 邹元笑了笑,揉了揉杜致的脑袋:没什么,就是在想刘八里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杜致便又去仔细看纪无锋了。 邹元心里叹息:若你真是纪无锋,那么万大人与你有何关系?阁主又是为什么要找你呢? 突然,纪无锋呼吸一重,缓缓睁开了眼。 杜致惊喜喊道:“刘先生!” 邹元也凑了过来:“你醒了?可有什么不舒服?” 纪无锋此刻脑中昏昏沉沉,眼前事物都带着重影。他闭了闭眼,在杜致紧张的抽气声中,过了片刻才又睁开。 “这是哪?”纪无锋声音很小。 杜致急忙说:“我们在偏殿里,你晕倒了,昨夜雨太大,没办法回去岸上。” 纪无锋喘了几口气,才说:“什么时候了?” “可能巳时两刻了?”杜致看看外面。 高林走了过来,见纪无锋醒了,像是松了口气:“醒了就好。”说完就又走了。 邹元简单说了下纪无锋昏过去之后的事,纪无锋却觉得这些话从他脑中飘了过去,似乎是听到了,但却又没能理解是什么意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应该是李端玉帮了他。 正想着,李端玉到了。 李端玉:“诸位,雨已停歇,大家还是回房休息吧,我已命人收拾船只,之后便送诸位离开。” 众人自然应好。 等纪无锋被背回房中,李端玉状似随意说:“杜少侠,厨房里煮了些粥,还请你去为刘大侠取一碗来。” 杜致听了,转身就跑出去了。 李端玉又说:“邹行走,刘大侠还需尽快找大夫医治,你也去收拾下东西吧,快去快回,我暂且在这里看顾。” 邹元点了点头,运起轻功,眨眼间消失了身影。 纪无锋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眯着眼看着李端玉关上门窗,向他走来。 李端玉拉了一张凳子,在距离床边三步距离的地方坐了下来:“刘大侠,感觉可好些了?” 纪无锋声音低弱:“昨夜多谢仙子相救,我已听邹元说了。” “主要还是你身上带着边葵矿石,不然我也无能为力。” 纪无锋想问边葵的具体作用,但突然一阵心悸,不得不调整呼吸,以便让自己舒服一些。 李端玉等了片刻,见纪无锋萎顿无力,只能自己继续说:“刘大侠,边葵矿世间少见,作用强大,且需特殊手段才可激发出效用,知道此事者不过四五人。你已与我师父广墨上仙谈过矿脉合作一事,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还有别的选择?” 纪无锋抬眼看她。 李端玉语气笃定:“你可以选我。” 纪无锋笑了一笑,低声说:“愿闻其详。” “我观你与我师父商谈时有所闪避,想来还有顾虑。我乃是师父唯一亲传弟子,是除他之外最了解矿石功用的人。你若与我合作,我师父许诺你之事我同样可给你,而且,我可以给你更多。” “条件呢?” “我要你帮我上位。” 纪无锋看着眼前周身泛着一圈光晕的李端玉,蓦然想起在林泽镇救灾时她的样子,说:“当赤莲上仙吗?恕我直言,此位恐非你所愿。” 说完这一长句,纪无锋感到气虚,便闭了眼休息,但这却让李端玉猛然一惊,她手指紧握,刹那间额头冒出汗来。 她盯着面前脸色苍白的人,心中掀起巨浪,眼中光亮逼人:“你果真是聪明人,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纪无锋此时气短,便只说:“林泽镇,你自称公主。” “只凭这一点?” 纪无锋本想说,她有些小动作虽然恭敬,可以透出与广墨并不亲近,但实在无力详谈,干脆就“嗯”了一声。 第126章 李端玉摇摇头:“刘大侠,刘先生,你不该在江湖闯荡,或许朝堂更适合你。” 纪无锋扯了下嘴角。 “我要你帮我摆脱炀和宫,助我回归公主之位。” “公主?” “对。” 纪无锋这次是真笑了,他强撑着说:“李仙子,公主之位还不如仙子,你我开诚布公地谈吧,我保证此事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李端玉盯着他,可惜纪无锋看不真切,无法与她对视。 “我只要你帮我解决炀和宫,助我回到京城。事成之后,除了钱财,我还可许你整个江湖,到时候,你说一,没人能说二。” “我要这些无用。” “你!”李端玉气得站了起来。 “朝政昏聩,皇室凋敝,天灾不断,民心不稳。倘若如此下去,不过数年,天下必将大乱。”纪无锋缓缓说着,“这时候,一位有着皇室血统、在民间声望颇高的公主回归了朝堂,怕是将有一番风雨。” 李端玉的手不禁抖了起来。 纪无锋停了会儿,喘了喘气:“女帝虽少,但并不是无此先例,所以若真事成,大概我该对您三拜九叩,那时仙子不要的这个江湖,又怎会真心赠我?” “满口胡言!”李端玉声音颤抖。 纪无锋又闭上了眼,声音更轻了些:“公主殿下,你身边的人,虽然一副道士打扮,但有几个身上有股子朝廷的味道,我能闻出来的。” 李端玉心中更慌:“你想怎么样?” 纪无锋停了一停。 唔,居然真有?诈出来了? 纪无锋强撑着半坐起来:“我有一件事与公主目标相同。” “什么事?” “废掉炀和宫。” 咚! 敲门声骤然响起,外面是邹元的喊声:“开门啊!” 纪无锋慢悠悠躺了回去:“公主殿下,此事你我尽可携手,之后如何,不妨之后再议。” 李端玉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开门去了。 邹元进来,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等李端玉离开后,他立刻凑到纪无锋身边:“孤男寡女,干什么了?” 纪无锋叹气:“别乱说,我可是为陆大夫守身如玉的。” 第58章 练鹊 邹元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噫——知道你俩感情好, 倒也不用特意和我强调一遍。” 纪无锋笑了笑。 等了一会儿,邹元忍不住说:“那个李端玉过来,真没什么事吧?” 纪无锋往被子里缩了缩:“真没事。” “那行吧。” 邹元点点头, 掏出刚回房间拿出来的《唐春传》继续看了起来。 纪无锋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封面,虽然没什么力气, 但还是忍不住问:“这书好看吗?” “绝顶好看!”邹元一咕噜站起来,跑到纪无锋身边,把书凑到他眼前, “我跟你说, 雪原客的故事都精彩极了, 那些江湖历险、武功秘籍、神秘宝藏、儿女情长,我的天!太令人神往了!” 等杜致提着一大篮子食物回来, 就见邹元满脸兴奋地对着纪无锋讲述故事内容。 杜致:“……” 所以他到底要不要告诉邹大哥, 刘先生就是写故事的人呢? *** 清莲湖上又荡起了小船。 一行人回到了清莲镇, 码头旁已经停了四辆马车。 卓浩然看见穿着炀和宫冬季棉服的纪无锋被背下船来, 哂笑一声,转头就被高林狠狠捏了一下。 卓浩然瞪眼:“你捏我干什么?” 高林冷脸:“我老乡, 不许笑他。” 你俩不过是都来自北域, 明明是两个府的,相聚甚远, 哪里就老乡了?卓浩然还想说什么, 鉴明一声“阿弥陀佛”打断了他们。 众人约定好武林大会再见后, 便各自上了马车, 带着炀和宫送的安抚品散去了。 纪无锋三人回到客栈,没有见到陆容辛和纪南北, 倒也不急,安安稳稳地休息了一下, 等炀和宫的马车走远了,才又雇了一辆车送他们去东凌山。谁知马车刚刚出城,就在路上遇到了步行的鉴明。 邹元叫停了马车,从车里探出头来:“鉴明大师,你要去哪?你的马车呢?” 鉴明:“贫僧欲往故仙镇去,路途较远,不好劳烦炀和宫。” 赶车的老汉说:“故仙镇?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大和尚你去那干什么?” 鉴明看向老汉:“正是听闻故仙镇怪事频发,贫僧才要去瞧个究竟,若是天地有灵便做法超度,若是装神弄鬼就降服恶人。” 邹元赞了一声:“大师金刚怒目,菩萨心肠。” “阿弥陀佛。” 邹元突然回头看向车里,和纪无锋说了几句话,又问赶车老汉:“老人家,去故仙镇与我们可同路?” 老汉说:“自然,故仙镇要在东凌山再往东去。” 邹元立刻道:“大师,上车吧,咱们一起。” 鉴明也不客气,把他背上的箱笼和法杖放上马车,踩着“吱嘎”作响的车板挤上了车。 车厢里并不宽敞。 纪无锋靠在车厢壁上,倚着杜致,轻声打了招呼:“鉴明大师。”说完便半闭着眼休息了。 鉴明在另一侧与邹元坐在一起。 马车又行驶起来。 邹元问:“大师,不知故仙镇有何怪事?” 第127章 “贫僧听闻故仙镇十几年来素有鬼怪传闻,常有人突然失踪,半年前的一天晚上,有人途经镇旁小山,却见山上亮起大片鬼火,还有白色鬼影闪动,吓得从山上摔了下去,多处受伤。这人恰好是贫僧的朋友,他写信将此事告知了我。” 邹元:“听起来倒也没什么,这种乡野传闻挺多的。” “起先,贫僧也是这样想的,”鉴明面色严肃,“但是,这两个月来,我联系不到他了。” 纪无锋抬眼看向鉴明。 鉴明说:“我写过信,也请人帮忙去找过,都没有找到他。” 杜致出声:“说不定,他已经不在故仙镇,去了别处?” 鉴明摇头:“不会的,他曾在信中与我说要在故仙镇探寻古迹,至少要住两三年时间。他是一位做事十分执着的人,应该不会离开的。此次我本就奔着故仙镇而来,只是半路被炀和宫人邀请,才会来清莲湖。” 邹元热情道:“不知大师的朋友是谁?我们也能帮忙留意一下。” “他叫徐杭知。” 邹元大惊:“竟然是机关术大师徐杭知?” 见杜致一脸茫然,邹元立刻解释说:“徐大师可以称得上是现今机关术第一人,他参与了我们青鸾阁的建造,只要启动机关,你就插翅难飞了。很多江湖门派里都有他的痕迹,据我所知,他还参与了皇宫的维修。” 纪无锋想,徐杭知还曾给锦绣山庄修过防护机关,可惜都付之一炬了。 咣! 马车似乎是轧到了石子,颠簸起来。 “咳咳。”纪无锋猛地咳了两声,感觉左臂有些涌动。 鉴明看着纪无锋苍白的脸色,从箱笼中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纪无锋:“这是我们伽衡寺自己做的养气丸,都是药性温和的药材,你且吃一颗,多少能舒服一些。” 杜致看了下纪无锋,见他点头,才接了过来。 纪无锋接过药就送进了嘴里。 邹元一口气提在了嗓子眼,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过了一会儿,纪无锋面色瞧着好了一些。 邹元这才松了口气。 傍晚时分,马车在东凌山前的独崖村停了下来。鉴明把一瓶子养气丸都送给了纪无锋,随后独自顺着小路向远处去了。邹元进了村,找人一问,立刻得知有两个外乡人住在村长家的消息。 邹元背着纪无锋,杜致拎着东西,三人在村民的注视中走到了村长家门口。 敲门声响起,一位老婆婆打开了门:“你们是……?” 邹元笑得满脸灿烂:“大娘,我们来找纪南北和陆容辛。” 不等老婆婆让开位置让大家进来,陆容辛就大步奔了过来:“这是怎么了!” 纪无锋抬起头,话声虽轻,但语调轻松:“陆大夫,又得麻烦你了。” *** 纪南北和邹元在屋外等待。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月华如水,院里的一草一木倒是看得清楚。 邹元碎碎念着:“为什么陆大夫不让我进去,反倒叫了杜致那个小子?” 纪南北安慰他:“陆大夫也说了,你的内力灵动飘逸,与你轻功十分相称,却不宜疗伤。杜致内力虽不够深厚,但端方柔和,正适宜给人梳理经脉。” “陆大夫哪里知道武功上的事?还不是刘八里同他说的。” “所以还是你的内力不行。” “我内功是师父教的,哪里还能挑是什么功夫。” 纪南北就笑。 邹元又嘟囔几句,干脆蹲了下来,拔了草叶在地上胡乱划拉:“唉,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对了,刘大叔,刘八里他到底是什么旧疾?” “算是邪毒入体吧。” 邹元还想问,就见门开了,陆容辛走了出来:“好了,进来吧。” 纪南北立刻跑了进去,速度比邹元还快。 屋里,纪无锋已然入睡。一旁的杜致满头大汗,正在啃馒头,十分饥饿的样子。 纪南北轻轻走了过去,查看纪无锋的状态,而后转身对陆容辛长揖一礼。 陆容辛拉起他,压低着声音说:“这是做什么?” 纪南北低声说:“陆大夫,八里身子不好,只能劳您多费心了。” 陆容辛正色道:“他是我的人,我自然看顾。” 陆容辛又看向邹元:“岛上之事杜致都与我说了,之前他食入的边葵矿,应当确有效果,不然他不会清醒着撑到这里。只是……”说着,他捏住邹元的脉,皱起眉来,“果然,你们应当都中了毒。” 邹元和杜致异口同声:“中毒?!” “应当是一种能逐渐瓦解内力的毒素,见效很慢,刚刚杜致给刘八里运功疗伤时,我注意到他状态有些不对,给他诊过脉,此刻与你脉象结合,不会有错。” 纪南北紧张道:“那八里他也中毒了?” 陆容辛:“此次他的发病和治疗,已经误打误撞解了毒素。” “怪不得!”邹元拍了下掌,“顾舒逸不吃那汤羹,想来是里面有问题。” 杜致有点紧张:“那我们呢?” 陆容辛:“不用担心,发现很早,毒素还未能伤及根本,我熬些解毒汤剂给你们,用不多久就能好起来。” 杜致松了口气。 陆容辛神色却有些沉重:“虽然刘八里并未受毒素影响,但他身上金凤兰芷镯已然损坏,幼虫已经完全活跃起来,怕是之后发作的次数会越来越多,必须尽快找到彻底解决办法,否则,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他拖多久。” 第128章 一室安静。 邹元焦急地说:“什么幼虫?他到底什么病?需要什么药?陆大夫你尽管列单子,我马上通过青鸾阁给你找,或者……总之,不论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 杜致嘴里刚塞了一口馒头,愣住了。 纪南北颤声说:“怎么,怎么可能?” 陆容辛冷声道:“他已经多活了七年。” 纪南北顿了一顿,再看向纪无锋时,似乎又看到那年去往雷音谷的山道上,纪无锋在暴雨里濒死的样子:“是啊,已经多活了七年了……” 一夜无话。 次日,天还不亮,纪无锋就慢慢睁开了眼。 眼前一片模糊。 他眯起眼,恍惚半天,终于看清这间农家小屋。 记忆慢慢苏醒,昨晚陆容辛金针飞舞、杜致运功渡气的画面逐一回溯,再侧头看向身旁,和衣而眠的陆容辛在睡梦中仍微微蹙眉。 屋外有利器劈空的声音,纪无锋反应了一会儿,觉得大概是杜致在练剑。 废了些力气,纪无锋把手从被子里抽了出来,抬起手指——虽然无力,但还好肢体都还受控制——碰了碰陆容辛的脸颊。 陆容辛立刻睁开眼。 纪无锋微笑:“陆大夫,又见到你了,真好。” 陆容辛一瞬红了眼,捏住他的手,感受到手指的微凉,又把手塞回了被子里。 “醒了就好。”陆容辛叹息般地说着。 院子里响起公鸡的啼鸣,随后响起了狗叫声、马嘶声,还有人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很快,烧柴的味道飘进屋里,而后是食物的香味。 陆容辛起身推开了窗,果然是杜致正在练剑。纪无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看向窗外:“这孩子如果能保持下去,会成为一代宗师的。” 陆容辛看他一眼:“你若想看到这一天,就给我老实一点。” 纪无锋只能赔笑。 纪南北来了,帮着陆容辛一起给纪无锋穿上夹棉外袍,又一番洗漱后,让他先到院子里坐着歇息。 村长大爷正在院中,看到纪无锋虚弱的样子,抽着烟袋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行了,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可以抗住一头牛的力气。” 纪无锋顺着说:“我看大爷现在也是身强体健。” “不是我吹,年前杀猪的时候,要不是我去给按着,这猪不定要跑了呢。”大爷又抽了口烟,“我说小伙子,你身体这么弱,肯定没吃过仙丹吧?” “仙丹?” 村长大爷立刻来了精神:“就是六转还圣丹啊,你不知道?” 六转还圣丹? 纪无锋想了片刻,这才想起来,他曾在殷城宋府找到过宋义与百泉道长的往来书信,其中提到过六转还圣丹。而且宋义死前,曾说“我饮六转销烦恼,苍发朱颜神仙道”,这个“六转”应当就是指这六转还圣丹。 老婆婆从他们二人身前走过,手里拿着刚从鸡窝里掏出来的三枚鸡蛋,嘴里念叨着“神君恩泽”等字眼,进了厨房。 纪无锋问:“大爷,这六什么丹,是什么东西?” “唉,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村长大爷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烟都不抽了,“这六转还圣丹是炀和宫秘制神药,是供给贵人们的,咱们小老百姓哪里吃得上。不过,也不是我夸,我家小儿子,读了点书,考了个功名,也不知怎么得了机遇,竟然弄到了一枚仙丹。唉,你说他自己吃了也就罢了,可这孩子偏要给我吃,我哪拗得过他,也就勉勉强强吃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纪无锋立刻识趣地说:“那你儿子真的很孝顺啊,然后呢?” 村长大爷这才满足地继续说:“你猜猜我现在多大年纪?” “五十?” “哈哈哈哈,”村长大爷大笑起来,“我已经六十四了!” “那您可真是不像。” “是吧,这仙丹厉害啊,我吃了以后,身上关节也不疼了,人也变年轻了,你看我老婆子,我们俩是不是感觉差了很多?” 纪无锋看向那位老婆婆。他本以为那是村长的长辈,没想到两人竟是夫妻。 村长大爷吐出烟圈,语重心长道:“小伙子,你这身子骨不行的话,可以想办法求个仙丹,或许你一吃就好了呢。” 纪无锋点点头:“多谢大爷,我会考虑的。” 此时饭已煮好,老婆婆喊大家去吃饭。 杜致跑了过来,扶起纪无锋。 这时,只听一声高昂嘹亮的鸟啼划破天空,纪无锋抬头看去,就见一只白色的长尾鸟从空中飞过。 纪无锋瞬间瞪大了眼,大声问:“大爷,那是什么鸟?” 村长大爷看了一眼:“哦,是练鹊。” 第59章 旧痕 “啾——” 清脆悦耳的鸟鸣声在树林上空响起, 随即一道优美的身影从枝叶中钻出,长长的尾羽柔顺滑过天空。 而后,一只脚点在树梢, 又高高跃起,邹元轻灵地跟在这只练鹊身后, 向着东凌山深处去了。 纪无锋叹了口气,突然一阵气息从后方靠近,他手指微动又放松下来。 陆容辛钳住了纪无锋的后颈。 “陆大夫?” “进屋去躺着。” “哦。” 在床上躺好, 陆容辛给纪无锋盖好被子, 又仔细掖了被角, 正色向他说起当下的身体情况:“……所以,我的想法是, 去南域找一找噬蝶幼虫的线索, 看有没有彻底解决的办法。” 第129章 “我不同意。”纪无锋看向陆容辛的眼睛, 十分坚决, “南域地形复杂,民族颇多, 语言不通, 你不能去。” 陆容辛突然笑了:“我几时说过,我要自己去?” 纪无锋“啊”了一声。 陆容辛轻轻抚了抚纪无锋的额头, 把碎发拨到一边:“易伯就是南域人, 我可以让他和小曲一起去查探情况。你不用担心, 一般的江湖人士打不过小曲的。还有青鸾阁, 我看邹元对你很是上心,也可以托他查找资料。对了, 我以前还给一些南域贵人、江湖侠士看过病,此时若写信过去, 总有人能给我些回音。” 纪无锋看向陆容辛,他此刻格外温柔地笑着,一一细数起可以写信的人:“……这之后,若是还没有消息,咱们再一起去南域看看。这世上不会有无解之物,定能找到解决办法。” 突然间,纪无锋觉得一股热意涌了上来,眼中瞬间湿润,本就不甚清晰的视野彻底模糊了。 闭上眼,纪无锋感觉到温热的手指擦过眼角。 “这是怎么了?” 纪无锋握住陆容辛的手,声音微哑:“陆容辛,有你真好。” 阳光从窗户里倾落,纪无锋眼角的湿润闪着光,显得格外脆弱。陆容辛胸膛里猛地停了一拍,被吸引一般低下头去,两人越贴越近,纪无锋睫毛颤动…… 咚,咚。 敲门声响起。 陆容辛立刻坐直了身体。 纪无锋清了下嗓子:“咳,进来。” 纪南北抱着木盒进来了。 纪无锋声音已经恢复正常:“二叔,怎么了?” 纪南北把木盒放在桌上,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了一封信:“八里,这是你们从炀和宫带回来的礼品,我收拾了一下,是些笔墨、饰品之类的,但在给你的礼品中,有一封信。” 信? 纪无锋拿过信来,眯眼看了一下,字影模糊,干脆递给了陆容辛:“陆大夫,劳烦帮我念一下吧。” 陆容辛接过来,就见其上以端方的小楷写着“刘八里亲启”。 拆开信封,取出信来,不过短短四句话——丹毒无度,万寿虚妄,祸藏故仙,盼君捷报。 陆容辛翻看了一下纸的背面,又看了看信封里面,确定没有其他文字了,才说:“这是什么意思?” 纪无锋简单说了要与李端玉合作的事,而后说:“李端玉的试探罢了,二叔,拿去烧了吧。” 纪南北接过信,转身去外面厨房烧信去了。 陆容辛:“这是说故仙镇有问题?李端玉要让你去做刀?” 纪无锋:“无妨,既然要合作,就先拿出一点诚意。不如之后咱们去看看?” 陆容辛挑眉:“你要被她牵着走?” “当然不会,只是这里这么近,不去可惜了。”纪无锋立刻补充一句,“绝对不用内力。” *** 归剑宗,长老院。 正殿内只有长老元良和谢海月两人。 谢海月将手里一本“账册”递给元良。 元良翻了翻“账册”,随手扔到了桌上:“还是不行吗?” 谢海月低头:“是,又尝试了数种办法,仍然没能取得预期效果。” 元良起身,在殿中踱步,片刻后不由笑了出声:“炀和宫果然厉害,咱们试了这么久,还是没找到正确的方法啊。” 谢海月:“那这个月给炀和宫的供奉……?” 元良故作吃惊:“供奉怎么能少呢?我们可是炀和神君忠实的信奉者。” “是,我会安排好的。” “还有,下个月初一,是不是又到迎仙丹的时候了?” “是的,我已经安排好一众弟子,届时定会安全迎回丹丸。” 元良摇摇头:“总是被他们拿捏着,不是个办法,地窟那边你还是要催一催,我们供着一应衣食,他们却总也拿不出什么成绩,这可不行。若是半年后还没有好消息,这些人也不必留了,换批人去做,总有人能做出来的。” “是,元长老。” “去吧,辛苦你了,下月丹丸你多拿一颗。” 谢海月压不住的狂喜,脸色涨红,大声说:“多谢元长老!” 元良一人留在殿中,又走去拿起了“账册”,走到一旁的铜盆处,拿出火折子,点燃了纸页,看着火苗吞噬后落下点点灰烬。 “广墨啊广墨,这边葵矿你到底是怎么用的呢?为何我始终做不出你那神奇的药效呢?” 长老院正殿窗外,司马荀屏住呼吸。 丹丸,地窟,边葵矿…… 司马荀心跳加速,回想这段时间他天天尾随谢海月,多次出入香罗峰,终于有些突破了。 等到元良离开,司马荀松了口气,立刻飞奔着去找葛易水。 砰! 门被大力推开。 不等葛易水扶好眼镜,司马荀就立刻抓住了他:“葛四!” 葛易水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慢悠悠说:“不要叫我……” “葛四,香罗峰你了解的多不多?” “那里都是女弟子,我不怎么……” “那你知不知道边葵矿?” “边葵矿?” 司马荀恨恨地松开葛易水的手腕:“你天天看书,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葛易水揉了揉手腕:“我虽然没见过边葵矿的实物,但书上记载……” 第130章 司马荀一拍手:“那好,我去调查香罗峰,你把边葵矿这东西长什么样有什么用找出来。”话音未落,他人就不见了。 葛易水看着空中飘荡的尘埃,空了半晌,才说:“……我手上这书里就写着呢。” 只见他桌上的《万物杂谈》一书正翻到这页:边葵,色红而透光,味清香,可辟毒,孟朝皇室曾以此矿制首饰,储量稀少,孟朝后未曾再见。 *** 纪南北带着杜致在村里转了一圈,又去村口和乡亲们聊了聊天,再回来时,杜致明显面色不佳。 陆容辛正坐在院中和老婆婆一起剥豌豆,他脸上清清冷冷的,却戴着襻膊,手上动作十分迅速:“怎么了?” 杜致一直认为陆容辛十指不沾阳春水,此刻明显被他熟练剥豆这件事惊到了,语气有些飘忽:“没什么。” 陆容辛便又垂下眼来,专心剥着豆子,一边剥一边心里还默数着“一百七十七,一百七十八……”。 纪南北想要回屋去看看纪无锋,就听陆容辛说了句“已经睡了”,干脆也坐过来一起剥豆子。 老婆婆笑眯眯地说:“这可好了,这些豆很快就能剥完,等下我给你们做豆饭吃。” “豆饭?好吃吗?” “呼啦”一声,邹元像一只飞鸟般从天而降,落在院中。 “神君保佑,神君保佑。”老婆婆立刻跪倒地上,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大人可是仙人下凡?” 邹元哈哈一笑,拉起老婆婆:“大娘,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你看,我这跑了一上午,这会儿快要饿死了,你说的豆饭好吃吗?” 老婆婆战战兢兢站起来,恭敬地对着邹元拜了拜,豆也不剥了,匆匆抱起盛着豌豆的笸箩,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向厨房去了。 邹元摸摸鼻子:“我有这么吓人吗?” 杜致耷拉着脸,把一个豆荚扔到地上:“他们的脑子都被炀和宫控制了,魔怔得很。” 纪南北拍了拍杜致的肩,让他小声一点。杜致瘪瘪嘴,去一旁拿了个扫把,开始狠狠地扫这一地剥开的豆荚。 顷刻间满院灰尘。 陆容辛捂住口鼻,走到纪南北身边,问:“你们在村里看到什么了?” 纪南北叹气:“村里的祠堂,供奉起了炀和神君像,还有人把那些丹丸磨成了粉末,在祠堂里分着食用。还有人说,要把家里的小女儿抱去卖了,换一枚什么仙丹回来吃,居然有很多人应和说好。” 陆容辛沉默片刻,问:“你们怎么打听到的?” 纪南北:“我们一说刚参加完炀和神君的生辰宴,这些村民就什么都和我们说了。” 杜致想说什么,深吸一口气,结果吸到了灰尘,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纪无锋睡眼惺忪头发蓬乱地走了出来:“这是怎么了?” 陆容辛说:“无事,正好你醒了,要吃饭了。” 豆饭果然味道不错。 也不知老婆婆和村长说了什么,两人显得十分拘谨,一定要把家里堂屋的八仙桌给他们用,两人则去厨房里的小桌上吃饭。 如此以来,众人吃饭倒也的确轻松些。 邹元吃了两大碗,纪无锋则只吃了半碗就有些肚胀。 纪无锋放下筷子:“邹元,你去山中可有看到什么特别的吗?” 邹元赶忙咽下嘴里的饭菜:“你还真是神了,你说山里可能有东西,居然真有东西!” “这山很陡,一开始就是普通的山林,可是后来,山林里出现了一处空地,有一幢废弃的竹屋,那只鸟的窝就在那竹屋附近。看布局,那竹屋以前应该也是十分风雅的,门口还有个名字,叫什么知斋,只是现在都已经破败了。我进去看了看,里面似乎被人故意破坏过,有很多刀痕,地上还有些破布、碎纸之类的东西。对了,我还给带回来了。”说着,邹元取出一沓纸片。 几人立刻挪开碗盘,在桌上拼凑起来。 随着纸片的移动,桌子逐渐不够用,很多纸片开始在地上拼凑。终于,大大小小几块图画和文字出现了,有花草鸟兽的工笔画,有四书五经里的字句,有诗文,有些日常琐碎的记录。还有些无法拼凑的纸片被放在一边。 纪无锋使劲眯起眼,在一块纸片上看到了一个名字——寸知。 这是杨三宁死前念着的那个名字吗? 纪无锋马上说:“你们看看,哪里还有名字?” 大家立刻找了起来。 杜致指着一处说:“这里应该是吧。” 纪无锋过去一看,应该是日常记录一类的东西,写着“……与寸知相守一世,无论何事皆甘之如饴,孟……共复辉煌……”,但因为纸片不全,看不到前后内容。 同时,邹元也说:“你们看,这怕不是前任三火堂堂主杨三宁的印鉴吧?” 几人立刻看过去,在一副练鹊鸟的画上,一枚小小的红色印鉴扣在旁边,可以明显看出“杨三宁印”四个字。旁边还有一枚印鉴,写着“刘有道”。 纪无锋心脏猛然跳动起来。 “喵~” 一声猫叫突然打破了屋内的安静,陆容辛循声看去,不由一愣。 “簇槿?”陆容辛犹豫着叫了一声。 小身影立刻跑了过来,绕着陆容辛的腿转圈,嗲声嗲气地叫着:“喵~” 第131章 陆容辛立刻抱起小猫,不让它跑到地上去破坏拼好的纸片,低声说:“你居然追来了?” 邹元看了小猫一眼:“闻着味来的吧?这猫还挺像狗的。” “喵!”簇槿厉声一叫,蹿出陆容辛的怀抱,冲着邹元就扑了过去。 “啊!”邹元吓得大叫一声,跳到一边,纪无锋被挤了一下,向旁边歪了歪,视线落到了最边上的那张纸上—— 吾弟有道,舒朗俊逸,风雅翩翩,兄三宁素来钦慕,特建寸知斋供君消暑避夏,谨盼…… 后面的内容纪无锋已经无暇顾及。 他脑中飞转。 据杨三宁死前所说,他有一名同性爱人,他为这人找到了青穹图和边葵矿,却又遭背叛,才会假死成为风魔,而这人的名字就是“寸知”。 在三火堂时,魏黎曾说,广墨上仙本名刘有道。而这处名为“寸知斋”的竹屋,正是杨三宁送给刘有道的。 再结合书画内容…… 杨三宁和广墨曾经是一对恋人?! 第60章 故仙 三日后, 金城。 赤日炎炎,街市上却人流不断,各色小店鳞次栉比, 叫卖声高地起伏。 杜致挤过人群,回到马车旁, 擦了擦汗说:“别急,咱们赶上金城大集了,等过了午后人就会散了。” 纪无锋倒是一身清爽:“不急, 慢慢走吧, 这里去故仙镇不过一个多时辰。” 等马车终于在青鸾阁前停下来, 已经是午时了。 邹元立刻蹦了下来,舒展身体, 关节处发出“啪”的响声。纪无锋慢悠悠下了马车, 四下打量, 看到青鸾阁门前立着一块牌子, 上面写着“长期任务:一等,收购涟风花。二等, 寻锻造大师胡潇, 寻柔水剑。三等,收双青坪请柬, 收新粮新豆……”。 纪无锋微微蹙眉。是谁一直在找他的柔水剑?听说在青鸾阁挂这种等级的任务可是价格不菲。 这时, 一个青鸾阁门人笑呵呵地迎他们进去:“几位里面请, 是要咨询问题、发布信息还是买卖情报?” “都不是, 不用管我们,我自己办就行。”邹元摆摆手, 掏了块令牌出来亮了一下。 门人一看,立刻抱拳:“原来是行走大人。” 邹元也回以一礼。之后纪南北和杜致驾着马车去了后院, 还强行带走了猫咪簇槿。纪、陆二人则随着邹元去到了青鸾阁二楼。 一位身穿碧山绿衣的金城分阁负责人接待了他们,不多时,这位负责人就把一间类似书房的房间让给他们使用。 邹元临出门前,说:“你们安心写信,只要是在大齐境内,我们青鸾阁就能保证信件安全抵达。”说完,他合拢门扉,屋内安静下来。 陆容辛立刻铺纸,纪无锋在一旁研磨。 给小药村易伯和小曲的信,给南域几位富商、族长的信,给几位江湖侠士的信…… 陆容辛笔下生风,纪无锋帮忙封好火漆,按目的位置分类摆放。 等十几封信都写完,陆容辛活动下手腕,正要放下笔,却被纪无锋接了过去。 纪无锋略挽了下袖子:“邹行走提供便利,机会难得,我也趁机写封信。” 陆容辛让开位子:“你给谁写?” “一个老朋友。”纪无锋铺好信纸,“我想要更全面地了解一下炀和宫与仙道卫,邹元虽然能提供一些信息,但只听青鸾阁的一面之词并不可靠,而且,我也想打听一下青鸾阁的事,还有朝堂局势、万第荣的背景、李端玉的背后势力等等。” “你确定要……这么写?”看到纪无锋写的内容,陆容辛研磨的手停了一下。 “是,这样写没问题。纪无锋曾经的圈子里,多的是图名图利围上来的狐朋狗友,但他绝对不是。他是一位真正的友人,忠诚,热忱,是能把心捧出来给你的傻子。”纪无锋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我多年未曾联系他,也不知他收到信后,会不会追来这里揍我一顿。” 屋里安静下来,纪无锋的信越写越长。 陆容辛逐渐皱起了眉:“你问他这些,是要与炀和宫、仙道卫对上?” 纪无锋笑了:“肯定是要针对他们,但我单枪匹马可不行,幸好我们有了一位新盟友。” “李端玉?” “是啊,一位有名望、有野心、有实力的公主,多好的合作伙伴啊。” “她会老老实实帮咱们吗?” “她会的,至少在她目标达成前,这场合作对她都是有利无害的。”纪无锋笔下稍顿,“毕竟,我可是江湖第一,我多厉害。” 陆容辛当即敲了纪无锋脑袋一下。 这封信封好之后,信封鼓囊囊的,纪无锋在信封上郑重写下了几个字——京城恒威镖局 钟震波亲启。 不多时,一大群信鸽从青鸾阁内飞出,扑棱棱的振翅声引得路人关注,同时也有人背着包袱,骑马离去。 而后,乌墨拉着马车从青鸾阁驶出,晃悠悠向着金城东郊的故仙镇而去。 路上,散集归家的百姓们一路说说笑笑,然而,前方一条岔路口彻底分出了两种景象,一边是整洁而繁闹的平坦小路,另一边则通向丘陵起伏荒草丛生的颓败之地。 纪南北停下马车,只一打听便得知去故仙镇要走荒芜小路。 路人劝他们:“你们可不要去,那边怪得很,前几天有个大和尚去了,说是要做法事什么的。” 第132章 杜致问:“可是一位手持法杖、背着箱笼的大师?” “对,当时我正好在这附近,他问路来着。”路人突然面向金城的方向拜了拜,“要我说,这里可是炀和神君管的地方,神君都拿此地无法,他一个外地和尚又能起什么作用?” 杜致还想说什么,纪南北用眼神制止了他。谢过路人,马车毅然向着故仙镇方向去了。 道路起伏不平,马车速度减慢,十分颠簸。 纪无锋脸色逐渐发白,看起来随时都要吐出来的样子。 陆容辛干脆叫停了马车,大家一起下车步行,簇槿“喵”了一声跑去乌墨背上,一猫一马倒也相处和谐。 终于,荒野土路上出现了一些石砖,逐渐的变成了青砖路。顺着路向丘陵和小山深处走去,在转过一道弯后,一座高高的牌坊和青石阶梯出现了,“故仙居”三个大字十分显眼。 纪无锋抬头一看:“故仙居?” “这个我知道。”邹元一拍胸脯,“故仙镇很久以前是一座私人别苑,叫故仙居,后来这位贵人的家族没落了,一些百姓和流民就来此居住,后来就改名成了故仙镇。” 停好马车,纪南北摆摆手:“你们上去吧,我老胳膊老腿了,不想爬这山了。” 纪无锋:“也好,二叔你在此歇息吧,日落前我们必然回来。” 拾阶而上,气温渐低,树荫遮挡住了日光,台阶边苔藓茂盛,只偶尔听闻一两声虫鸣。 一条小蛇从林中蜿蜒着身形游出,见到几人后迅速靠边走开。 “啾——”几人抬头看去,一只练鹊正站在高高的枝头,歪着脑袋与他们对望。 杜致小声说:“怎么有点瘆得慌。” 邹元拍了杜致一下:“杜小致,别瞎说。” 蓦的,走在最前的纪无锋停了下来。 陆容辛上前一步:“怎么了?” 纪无锋:“你们看,脚印。” 顺着纪无锋手指的方向看去,青苔上有一处被压扁的半枚脚印。 邹元咂咂嘴:“鉴明大师留下的?” 纪无锋:“继续走吧。” 四人又走了一会儿,视野里终于出现了建筑。 那是一些与大齐建筑风格不太一致的房屋,呈扇形环绕着面前的圆形平台依山而建,以白青为主色,多处点缀了黛紫色,是二层或三层的砖木结构,屋檐高高翘起,上面立着些奇怪动物雕像。 圆台附近可以看到很多百姓生活过的痕迹,比如自行搭建的灶台,还有笸箩、爬犁、碗盘碎片等物,都落了一层灰。 邹元说了句“我去高处看看”,几个腾跃便不见了踪影。 纪无锋、陆容辛、和杜致在圆台附近搜索探查,除了在一户民宅里发现了被藏起来的十几文钱外,一无所获。正要去更高处查看时,邹元回来了。 邹元:“跟我来,这后面有东西。” 四人走过这一片房屋,上到这座小山的最高处,向后看去,一片连绵起伏的小山中间,一座环形建筑藏在低洼处的绿树里。 而且,这里有一条人为走出来的小路。 “啾——” 又一只练鹊从头顶飞过,没入了山林中。 “走,去看看。”纪无锋拉拢了衣襟,向下走去。 不多时,环形建筑到了。四人围着它绕了一圈,全是砖石垒砌的高墙,未见有窗,只有一道镶有兽首门环的大门虚掩着,还有就是门外灰土上已经模糊的一枚脚印——和之前在青苔上看到的应该是同一人留下的。 纪无锋刚想去推门,杜致抢先一步,扣了下门环。 “咚!” 敲门声比预想的要大,惊起了附近的鸟虫,但并无其他。 杜致回头看了眼纪无锋,见他点头,就使劲推了下门。但这开得十分顺滑,并无想象中的阻滞,杜致差点扑倒在地上,纪无锋赶忙拉了他一把。 纪无锋看向门内昏暗的样子,说:“大家都小心些。”说着,把陆容辛往自己身后拽了拽。 “探寻这种地方,我最有经验了,你们跟上我就好。”邹元说着两步越过了杜致,率先迈过门槛。 纪无锋眯起眼,稍稍适应了一下屋内昏暗的环境,就见正前方供着一个牌位。 邹元上前查看,却听脚下“咔哒”一声,瞬间地板翻转,一阵失重感席卷而来,伴随着“啊——”的喊声,四人齐齐消失。 *** 虽然中原和东洲已经是十分炎热的夏季,但北域却仍凉爽宜人。 一队挂着“朋”字旗的商队进入了比迪府境内,拉着满满的米粮来到了距离最近的索维杜城。 此处人口混杂,既有黑发黑眼的中原人,也有不少红发、金发、蓝眼、碧眼的人。只是商队这次到来却发现街上却不似往年那般热闹。 粮铺里,商队正在买卖货物。 商队掌事皱眉:“商队能带这么多粮食平安到这已经十分不易了,价格绝对不能再低。” 粮铺老板很为难:“可是这价格也太高了。” “我们路上差点就被伊尔罗府的军队绞杀了,交了高昂的赎金才脱的身,这些钱可都是得一笔一笔算进来的。” “唉,现在的生意的确不好做,但这个价格,不会有人来买的,咱们各退一步,就再低一个数吧。” 商队掌事想了想,拉近粮铺老板,低声说:“这粮食的价格真不能变了,但是我可以做主,多给你两盒仙丹,如何?” 第133章 粮铺老板的眼睛瞬间亮了。 在两边拉扯的时候,商队里有几个人分散着离开了粮铺,像是普通人一样融入了城内。 等两方快要交易完时,一个面貌十分普通的人背了个包袱回来了。 商队掌事看了那人一眼,立刻移开了目光。 当天,这个人就离开了商队,混出城去。风驰猎猎中,他腰间的仙道卫令牌乍然一闪,包袱里带走的,是北域最新的局势情报。 *** “唔,嘶……” 黑暗中,纪无锋摸索着坐了起来,后脑有些疼痛,应该是磕到了。他抽着气问:“陆大夫,你怎么样?” “陆大夫?”纪无锋停住动作,加大了声音。 “我在。”是邹元的声音。 随后,一道亮光出现,邹元打亮了火折子。 “邹元,你没事吧?” “没什么事,你呢?” “还好。”纪无锋站起来,向向四周看看,“看来咱们是被分散开了。” 四下里,石壁凹凸,声音回荡,只有纪无锋和邹元两人在这条通道的尽头,另一边不知通往黑暗中的什么地方。 第61章 地下 纪无锋举着火折子, 抬头看向扒在岩壁上的邹元:“还能打开吗?” 邹元死命推着靠近通道顶部的一扇石板门,额角青筋暴露,半天后泄气般地跳了下来:“不行, 这应该是单向门,只能下, 不能上。” 纪无锋看向通道:“看来只能顺着路走了。” 邹元揉着胳膊说:“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刚才没在下落的时候拽住大家?” 纪无锋瞪大了眼:“我现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你居然指望我?” 两人大眼对小眼。 邹元叹息道:“罢了,你跟在我后面吧。” 微弱的火光驱散了身前的黑暗,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哒, 哒…… 这条地道似乎是借由天然地道挖掘而成, 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钟乳石的痕迹,还不时有水滴滴落的声音。 两人走动的速度不算快。纪无锋即便眯起眼也看不清昏暗的路, 只能拉着邹元的衣服, 靠感觉往前走。 邹元:“你这到底是什么毛病?怎么眼睛还看不清了呢?” 纪无锋语气沉重:“唉, 其实我不想说的, 但既然你问了,我……还是告诉你吧。这是一种名叫‘寒弱症’的病, 患病后体虚、畏寒、弱视, 虽不会致人死亡,但时不时会复发, 终身痛苦。” 邹元越听心里越凉:“你, 你是怎么得这个病的?能治好吗?” 纪无锋摇摇头:“此病十分罕见, 怕是……” “这个病也会让你身上长出黑纹?” “是啊, 发病就会这样。” 邹元沉默片刻,说:“你的病, 就连江湖闻名的‘一言君’陆容辛也治不好吗?” “啊,陆大夫说这病十分罕见, 尚未有对症药物。” “那你……” “没什么大碍,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可以?” 邹元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等等,你说的是真的吧?” 纪无锋语气不变:“你没听说过寒弱症,但你不能否认这种病的存在。” 邹元:“……好吧,姑且信你。” 纪无锋点点头,唇角轻轻上翘。 两人说着话往前走,纪无锋耳朵一动,一把拉住了邹元,吹灭了火折子。 纪无锋轻声:“嘘。” 两人皆贴住岩壁,放低了呼吸。 黑暗中,周遭的一切都被逐渐放大,而后,一阵细弱的□□声从通道深处传来。 “呃……啊……” “走。”纪无锋拽了一下邹元的胳膊。 越向声音处靠近,越能感受到潮湿的气息,而这份潮湿中,逐渐带上了一丝腥气。 “呃……” 声音愈发大了起来,还有微弱的光开始出现,就见前面一个洞口,光从其中倾泻而出。 纪无锋和邹元对视一眼,行至洞口,向外望去—— 外面是巨大天然的溶洞,火把的光亮不足以照亮全部,但仅从可见的部分看去,便能发现地上是一个个规则的水池,数量有数十个之多,像田地般整齐排列着,其中盛满了红色的液体,散发出阵阵腥气。 纪无锋猛地攥紧了拳。 这场景,与他曾在土门沟佛窟内看到的血池十分相似! 一个黑衣人正拉着一个铁笼离开,又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手里同样拽着一个带轮子的铁笼。他在其中一处液面较低的水池前停了下来,而后蹲下来,手伸入笼中,不知如何摆弄了一下,就见一股红色液体流了出来,涌入池中。 “啊啊啊——!”惨叫声从笼中传出。 邹元咬紧了牙,声音从嗓子深处压抑而出:“笼子里是人!他在砍人放血!” 纪无锋闭了闭眼。 “我***!”邹元骂了一声就要向外冲,纪无锋急忙拽住了他。 “你干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去!”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纪无锋按住邹元颤抖的身体,“你想想看,若要填满这些血池,所需人数必然很多,只解救他一人是不够的。这样,你去右边,我去左边,咱们先探查一下情况,一炷香后在此汇合,再商讨该如何行事。记住,只查情况,暂不动手。” 第134章 邹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冲动:“好。”说完,冲出洞口,转瞬不见了身影。 纪无锋拉紧了衣襟,卷好了衣袖,低声自语:“广墨,杨三宁,你们两人等着地狱相见吧。” 纪无锋按了按颤抖的左臂,眸色中闪过一瞬的湛蓝,足尖一点,飞身跃出洞口。 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过。 纪无锋和邹元又回到了地道口,两人藏在洞口之后,低声交换信息。 邹元:“右边连着三个小洞穴,每个里面都设置了数间牢房,每个牢房里少则三五人,多则十几人,人人都是伤口遍布,精神萎靡。” 纪无锋:“左边有四个通道,其中两个也是牢房,和你看到的差不多,还有一条通道向上而去,应该是出口一类的地方,最后一个被铁门锁住,不知通往何处。” 邹元恨恨道:“太可恶了,他们根本就不把人当人。” “对了,你可有观察过,牢里是否有鉴明大师的身影?” “这倒是没有。”邹元回忆了一下,被关的人里面并无光头。 “那就好,希望鉴明大师不要有事。” “大师武艺高超,想来不会落入此地。刘八里,你说咱们怎么做才能把这些人都救出去?” 纪无锋看看溶洞,说:“咱们去出口通道那再看一看,有没有钥匙之类的。” “好。” 两人正要动身,溶洞里却突然传来一阵“吱嘎”声,两人立刻又缩回洞中。 就见刚被纪无锋侦查过锁着的那扇门,此刻打开了,一个人身穿黑衣的人站在一旁指挥,另外五个人抱着大筐走了出来,筐上还都蒙着一层布。 指挥人厉声说:“都给我小心点,要是弄坏了,就是我能饶过你们,上面也饶不了你们。” 抱着大筐的五人走到血池边,把筐放在地上,然后打开筐上蒙着的布,便听见“哗啦啦”的声音,一些红色碎石被倒入池中。 那是……边葵矿? 纪无锋使劲眯着眼看去。 那些人把边葵矿石均匀地洒在各个血池中,不一会儿,铁锈的腥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甜的味道。 一个人在倾倒边葵矿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几颗在地上,指挥人立刻抽出鞭子打了过去。 “啪”! “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那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却丝毫没有反抗。 指挥人大声呵斥:“还敢弄洒,你知不知道矿石现在有多珍贵!” “啪”!“啪”!又是两鞭子。 “快去干活!都给我小心着点。”指挥人收了鞭子,“这可是最后的矿石了,你们要是再敢出岔子,小心我把你们都扔进牢里去当血储。” 五个人谁都不敢多言,个个埋头干活,不一会儿就把矿石都洒在了血池里。 指挥人围着血池来回检查,靠近洞口时,纪无锋和邹元立刻放轻了呼吸。等他离远了些,邹元手指颤抖地捅了下纪无锋的胳膊。 邹元:“你看到了吗?” “什么?” “他的衣服。” 纪无锋摇摇头:“我这眼睛,看什么都不太行。” 邹元调整了一下呼吸,看向纪无锋:“他的衣服,不是黑色的,而是接近黑色的深紫色,那布料上的暗纹,是炀和宫的练鹊图。” *** 砰! 杜致刚抵住一个铜人的刚劲直踢,就见另一个铜人拳风凛冽,直冲陆容辛而去。 “蹲下!”杜致慌忙大喊。 却见陆容辛灵活一避,刚刚好躲开了铜人的袭击。 此刻,一条狭长的甬道内,两个铜人正对陆容辛和杜致前后夹击,而向远处看去,这样的铜人不知还有多少,只是都静静地立在甬道之中,未被触发。而在他们正上方,是一处距离地面足有三丈高的黑漆漆的洞口。 杜致左臂因为刚才拉拽陆容辛而脱臼,此时无法动弹,只能右手持剑,击打铜人。但一阵火花四溅后,剑身已经出现豁口,铜人却未伤分毫。 陆容辛虽无法对抗铜人,但毫不慌张,次次闪避及时,还能分出心神观察四周环境。 陆容辛突然说:“杜致,你左下方墙壁,有一处凸起。” 杜致矮身躲过一击,向左看去,剑尖一点。 “空——” 巨大的铜人停住了动作,硕大的拳头就停在杜致头上不足一寸之处。 陆容辛声音冷静:“向前五步,右侧墙壁!” 顾不得其他,杜致即刻按指令击去,另一个铜人也停下了动作。 杜致浑身一松,歪坐在了地上。 陆容辛也松了口气,走到杜致身边,捏住他的左臂,“咔哒”一声,把脱臼的关节接了回去。 杜致咬咬牙:“多谢陆大夫。” 陆容辛笑了笑:“多谢你拉住我,不然这么高会把我摔死的。” 歇了片刻后,陆容辛去检查铜人:“果然,是守墓铜人。” “守墓铜人?” “对,咱们应该是掉进了墓穴里,你看此处照明用的还皆是长明灯。” 杜致有些好奇陆容辛为何会知道这些,但还没等他问出来,陆容辛就向着前面的铜人走了过去。 杜致慌忙大喊:“别去!陆大夫!” 却见陆容辛在铜人启动的瞬间向铜人腰间一摸——虽然是腰间,但高度大概在普通人脖子那么高的位置——“轰”一声,巨大的铜人四肢断裂掉落,散成一地废铜烂铁。 第135章 “……”杜致目瞪口呆。 “果然如此。”陆容辛轻松地拍了拍手,回头看向惊呆的杜致,解释道,“这铜人的腰间有一处机扩,只要将其按下,铜人就会解体,走吧,只要没有其他机关,这些铜人不足为惧。” 杜致呆愣愣地看着陆容辛轻松出手,却仿如飓风过境,散落一地狼藉,心中十分震撼。 等甬道尽头最后一个铜人化为一堆废物,杜致忍不住问:“陆大夫,你怎么会这些?” 陆容辛愣了一下:对啊,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 但也只有一瞬,陆容辛就恢复了正常:“走吧,看看前面还有什么。” “啊?哦。”杜致乖巧地不再追问,和陆容辛一起走出甬道。 甬道外是一间略显狭小的房间,中间一处圆台,上有一张石桌,但桌上空无一物。四面墙壁绘制了鹿踏海波、云绕葫芦等图案,房屋四角各摆放了一尊精美铜炉,细细看来,分别是龟、鹤、松、菊四种纹样。 陆容辛看着眼前场景,只觉一阵恍惚,晃了晃头,复又恢复清明。 陆容辛直觉这里少了什么,说:“走吧,这没什么东西。” 两人出了这间屋子,便见一条螺旋形向下的台阶。走了不出过三五米,墙壁上就出现一个壁龛,一尊纯金菩萨像慈目庄严,精美神圣,在长明灯下熠熠生辉。 “小心点,不要碰任何东西。”陆容辛提醒了一句,而后又有些奇怪,为何自己会这么说。 杜致乖巧应了一声:“好的。” 再走下去,一个又一个壁龛出现,其中皆摆放着一尊尊举世罕见的精美雕像,或是纯金打造,或是通体白玉,或是鸡蛋大的珍珠镶嵌,或者剔透玲珑的宝石堆砌。 杜致已经合不拢嘴,只能呆滞地跟在陆容辛身后一步步地走。 陆容辛每看到一尊雕像,心里就暗暗数一个数。 十六……十七……十八! 陆容辛蓦的停住脚步,杜致差点一头撞在他背上。 “陆大夫,怎么了?”杜致立刻紧张起来。 “就是这里。”陆容辛看向身边的壁龛,里面摆放的是一只神鹿踏松的雕像,鹿眼是用黑玛瑙镶嵌,此刻看来,流光溢彩。 陆容辛不知为何紧张起来,伸手要去按那鹿眼。 杜致急忙拦住他:“陆大夫!” “就是这里。”陆容辛重复一遍,心跳如鼓。 杜致怔怔地放开了手,陆容辛使劲一按。 咔咔咔—— 一阵机扩传动的声音回荡,眼前的壁龛翻转开来。 第62章 鹿崽 壁龛翻转, 露出黑洞洞的房间。而后震动停止,扑簌簌一阵灰尘掉落。 “咳咳。” 杜致被呛得流出眼泪,捂着口鼻后退两步, 再睁开眼看到陆容辛定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陆大夫?” “陆大夫, 你怎么了?” 杜致有些慌乱地看着陆容辛,不论是拍他的背还是在他眼前晃手,他都没有反应。 此刻的陆容辛只觉得脑中胀痛, 无数记忆的碎片从脑海深处挣扎着向上涌动, 从一个小小的缝隙里拥挤着破土而出, 伴随而来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一股热血上涌,脑中的大坝似乎在一瞬间被冲垮, 陆容辛猛地扶住墙壁, 鼻血嘀嗒落在地上, 仿若绽开的鲜花。 杜致急忙找出手帕给陆容辛按住了鼻子, 扶着他靠在墙上:“小心!你快靠在这里。” 陆容辛脑袋“咚”地砸在石墙上,身体随之一软, 贴着墙壁滑倒在地, 鼻血流了停,停了流, 杜致扶着他的手已被染红。 “我没事, 只要休息一会儿就好了。”陆容辛闭着眼, 轻声说, “你去里面,把灯点上。” 杜致并不放心:“可是你……” “去吧, 里面很安全,桌子上有蜡烛, 拿出来,去长明灯那点一下。记住,只借火,别碰长明灯。” “好。”杜致犹豫着放开了陆容辛了,摸着黑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就拿着蜡烛走了出来。等借了火回来,陆容辛已经站了起来,看起来好了很多。 杜致急忙来扶他:“陆大夫,你感觉怎么样?” 陆容辛脑中纷杂,但还是装作了无事的样子,擦了擦鼻下的血迹:“没事了。” 杜致见他说话有力气了,鼻血也不流了,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举着蜡烛进了屋。 这是一间面积并不大的石室,可以感觉到有风吹过。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床、一柜、一桌、一椅,但所有的家具尺寸都偏小,似乎是特意给孩童准备的。 杜致看了看桌椅,又看了看柜子,在柜子上部找到了一些笔墨,还有一个十分老旧的木头小狗。柜子下部的橱子里,有被褥,还有一套小男孩的衣物,杜他摸了下那衣服的布料:“奇怪,这料子这么好,谁会让孩子住在这种地方?” 陆容辛走到床边,摸了摸帷幕,除了有些灰以外,那布料依旧丝滑柔软,蓦的,他眼前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 “……鹿……鹿崽,起来!” 小小的陆容辛费力地睁开眼,天旋地转后,眼前是一个孩子的脸。 “鹿崽,你还好吗?我给你抢了个窝头,你快吃。” 一个冰凉的窝头被塞进手里,不等陆容辛反应过来,就被对面的孩子抓着手往他嘴里塞。 第136章 “鹿崽,你快吃,你快吃呀。” 陆容辛被噎了一下,随即粗糙的食物刺剌着嗓子、食道,坠进了胃里。 “对,快吃,快吃,”那孩子声音里带着欢喜,“吃下去你就能好起来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陆容辛并不想吃这个劣质的窝头,但他的嘴仍在一下一下地咀嚼着。 “我得走了,鹿崽,你自己要小心。”孩子的身影消失了。 陆容辛在地上又缩了一会儿,等冰冷的身体逐渐有了些力气,才颤抖着跪爬起来,像只幼猫一样,颤巍巍地爬到了床边,努力撑起身体,爬到了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他的身体还在颤抖,在被子包裹出的黑暗中,心跳声、胃肠蠕动声、血液一下下冲击耳膜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阵阵窒息,陆容辛不得不张开嘴急促喘息起来。 “啊!” 被子被人拉开,眼前一张笑眯眯的脸吓得陆容辛大叫起来。 这人一副宦官打扮,笑得十分灿烂,但笑意却只浮在表面:“鹿崽,你的好日子来了,娘娘要见你。” 一个灰袍太监上前来抓起了陆容辛,强行把他从床上拽下来,不等站稳就拖着向外顺着楼梯向上而去。 “疼。”陆容辛嗓子里憋出了细细的一声。 但没人在意。 因为浑身无力,腿在地上被拖拽时磨破了皮,血洇透了裤子。 宦官停了下来,扭头看了一眼,说:“好生带着他,莫要弄得血淋淋的,再吓到娘娘。” 灰袍太监应了一声,像是捏起一只小鸡仔一样,把陆容辛捏了起来,扛在了肩上。 陆容辛的手碰到了旁边的墙壁,一股钻心的痒意传来,他想挠一挠手,却又被灰袍太监颠了一下,被他肩膀顶住了胃。 手很快不痒了,但呕吐感越来越强。伴随着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感觉,陆容辛眼下的石阶变成了更为光滑的石砖,又变成了短毛的地毯,最后是洁白的长毛毯子。 又一阵眩晕,陆容辛被人按着跪在了地上,鼻间是不知名的清香,还有淡淡的皮毛的味道。 宦官的声音极尽讨好谄媚:“娘娘,这就是那个孩子。” 一双白皙纤细的脚走近,随后灰袍太监拉着陆容辛的头发拽起了他的头。 “唔……”陆容辛忍不住发出哼声。 面前是个丰腴美艳的女子,她柔软温暖的手指轻轻摸了下陆容辛的脸,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真是个俊俏的孩子,你叫什么?” 陆容辛没说话。 宦官立刻拍了下他的头:“娘娘问你话呢!” 陆容辛哆嗦着张开了嘴:“鹿崽。” 女人笑了:“鹿?不错,是个好名字。” 从没见过的发光的轻纱披在女人身上,随着她的走动,仿佛流水一般,晃花了陆容辛的眼。 女人回到塌上,歪着身子侧靠在一张小桌上,胸前的白皙晃了一晃:“朝月,去。” “是,娘娘。”一旁的侍女拿起一把匕首和一只银碗,向着陆容辛走来。 匕首的寒光步步逼近,陆容辛极力想要挣脱,但无济于事——刀尖划破手臂,血红的喷泉飞溅而出,疼痛慢了半拍到来,但不等陆容辛喊叫出声,他的嘴就被死死捂住。 一片泪光中,半身血污的侍女拉起他的胳膊,刚刚被划破的地方正在迅速恢复光洁:“娘娘,伤口愈合了。” 侍女把银碗递了上去。女人坐直了身子,接过来碗来,拿起桌上的一碟红色粉末倒入碗中,又拿起旁边一支细弱的蘑菇,把根部浸了进去。只片刻,那蘑菇便迅速膨大起来,伞面莹润饱满。 “好,好!”女人笑了起来,声音如银铃般动听,“鹿崽,有你在,是我们大孟朝的福气,只要你乖乖听话,你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进安,看看孩子瘦的,你平日里是怎么照顾的?” 宦官立刻弯着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赔着笑说:“娘娘,都是老奴的不是,没把小公子照顾好。” 女人红唇勾起,直直盯着陆容辛:“你可要给我照顾好了,但凡他少了一根汗毛,我都拿你是问。” 宦官连连应是。 陆容辛的头发终于被放开了,他垂下头,身上阵阵发冷,手臂上仍有隐隐的疼痛。 被带走前,陆容辛耳边传来女人慵懒的声音:“没想到,传说里的……,居然真的存在。” —— “啪”。 陆容辛猛地转头,发现是杜致不小心碰掉了木头小狗。 杜致捡起小狗玩具,再抬头时,见陆容辛面色苍白,满头是汗,不由担忧道:“陆大夫,你要不要歇一歇?” 陆容辛擦了擦额头的汗,眸色暗沉:“无事。” 杜致被陆容辛格外冰冷的语气吓到,不太敢继续问下去。 忍着脑中的刺痛,陆容辛深呼吸几次后,又看了一眼旁边柜子上的木头小狗,说:“走吧,没什么可看的。” 两人顺着台阶继续向下,陆容辛越走表情越冷,当他们抵达最深处时,格外明亮的光照亮了金玉相间的大门。陆容辛速度不减,走上前抬脚一踹,门开的瞬间,一块玉石“叮”地掉在地上摔成两半,他直接踏着碎玉推门而入。 门内,巨大的石室十分高挑,灯火通明,抬头望去,看不清顶部什么样。一尊华美的棺椁奉在中央的高台上,周遭营造了小桥流水、亭台树木,却都黯淡无光,只有溪水缓缓在流。 第137章 陆容辛只略略扫了下四周,便直冲高台而去。 杜致拦住了他:“陆大夫,别去,小心机关。” 陆容辛嗤笑一声:“她最讨厌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这种长眠之地怎么会有?”说着推开杜致迈步上去。 她?陆大夫说的是谁? 杜致不解,但还是抢先一步跑上去,就见本应华美至极的棺椁表面却坑坑洼洼,只残留了少量金银和宝石的碎渣。 杜致愣住了:“这,这……” 陆容辛面无表情地走上来,用力一推,居然直接就推开了。 两人向里一看,内部四重套棺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空棺?”陆容辛皱眉。 杜致疑惑:“贵人的墓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大概是有盗墓贼吧。”陆容辛似乎松了口气,“走吧。” “可是刚才那处太高了,咱们怎么上……” “会凫水吗?” “啊?会一点。” “那行,出发。”陆容辛站在溪水边,脱去了外袍。 *** 纪无锋、邹元二人等着指挥人巡查远处血池田地时,倏然飞出洞口。 纪无锋一掌劈晕离得最近的一人,同时提住空筐,邹元架住人迅速扛去一边,不多时,一身奴仆衣服的邹元就返了回来。两人如法炮制,给纪无锋也弄到了一身奴仆衣服。 一个奴仆看到他们,惊恐地张大了嘴,邹元立刻比了个“嘘”的手势,奴仆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片刻后,指挥人巡视完,挥动鞭子,在空中“啪”一声打了个响:“行了,回去。” 纪无锋和邹元立刻跟在了奴仆队伍之后,也亏得指挥人只扫了一眼,见人数不缺,便就带着几人进了铁门。 铁门后,是一条更为天然的溶洞通道,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清道路,带着奇怪混杂味道的湿润气息更为明显。 纪无锋不小心被暗处凸起的石笋绊了一下,幸好邹元拉了他一把。 随着向通道深处的行走,空气愈发潮湿。指挥人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一个狭窄的洞口说:“你们两个,去给银萃芝上肥。” 走在最后的纪无锋和邹元喏喏应着,抱着筐就要进洞。 “傻了吗?把筐给别人!” “是是。”纪无锋弓着背把筐交给了前面的人,那人看着纪无锋,嘴唇抖了抖,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邹元也交出了空筐。 两人刚一钻进洞去,就被一股沤过的粪水的味道熏了个仰倒,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前面七八步的地方有一道布帘,两人急忙跑过去,掀开布帘钻了进去。 布帘那边气味较为正常,摆放着是一排排的架子,架子上整齐排列着一个个草木垛,上面生长了一些细细的蘑菇。 邹元站在离蘑菇两步远的地方,看着这些蔫巴巴灰扑扑的小蘑菇,发出疑问:“这就是那个银萃芝?” 纪无锋围着洞穴里转了转,发现此处有一道细小的裂缝通向外面,因此光和风都可以通过,反而没什么太大味道。 纪无锋:“找找看这里有什么特殊的,不然不会锁上的。” 但不等两人开始找,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布帘被一把掀开,另一个穿着深紫色炀和宫衣服的人正捂着口鼻进来,看到他俩,立刻说:“正好,你俩抱两捆银萃芝过来。” 纪无锋和邹元对视一眼,各自抱起一捆草木垛跟了出去。 这个炀和宫人显然话多,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带着两人拐进了一条明显人工开凿的通道里,顺势而上。 等走到通道尽头,又是一扇带锁的铁门。 这人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你俩放下东西,可以走了。” 此刻,这条通道里只有他们三人。 纪无锋弯腰把草木垛放下后,起身的瞬间突然暴起,一拳击向这人的腹部。这人来不及躲闪,想用手臂抵挡,发力的瞬间却被人点中了手臂的麻经,一下子失力。 “呕……”他跪倒在地,吐出一口黄水。 邹元立刻钳制住人,塞住了嘴。纪无锋上手搜身,即刻发现一串钥匙,略试一下就打开了门。 见纪无锋进屋,这人“呜呜”叫着,却被邹元锁死,无法动弹。 纪无锋却在门口停住了。 “怎么了?”邹元说着探过头去,就见一个道士趴在地上,晕死过去,而他身后,则是手持法杖的鉴明。 鉴明轻轻擦拭了一下法杖上的血迹,声音十分平和地说:“阿弥陀佛,刘施主,邹施主,又见面了。” 第63章 解救 进屋, 关门,两个炀和宫弟子被捆得严严实实扔在了角落。 和溶洞洞穴不同,这里空气干燥且毫无异味。贴着一侧墙壁是一些大瓦罐, 其中一个罐子敞着口,纪无锋向里看了看, 就见其中泡着一些肥美饱满的蘑菇,隐隐泛出银色光辉。 “这就是银萃芝?”纪无锋看向角落的道士。 道士闭着眼,侧头不去看他。 鉴明说:“是的, 他们称这种邪菇为‘银萃芝’, 是用他们培育的细小蘑菇在一种叫边葵矿的矿石碎末和人血混合的液体里浸泡后长成的。” 邹元:“大师如何知道这些?” “阿弥陀佛, 在两位施主来之前,贫僧已经从这位……”鉴明看了眼脑门冒血昏死过去的炀和宫道士, “嗯, 已经从这位道长那里了解到很多事了。” 第138章 清醒道士:“!”他使劲挣扎, 想要挣脱绳索, 却无济于事。 鉴明从身上拿出一个布袋,打开后是一堆白莹莹的药丸子:“这间房间就是他们制作丹丸的地方。” 纪无锋和邹元都凑过来看这些丸子。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邹元拿起一颗闻了闻, 满满的药香,“这叫什么?” 鉴明:“九转腾仙丹。” 邹元:“那不是供给皇帝的那个?!” 鉴明:“正是。” 邹元立刻舔了一下丹丸, 咂了咂嘴。 纪无锋放回药丸子, 问:“什么味?” 邹元回味了一下:“这……就有一点点香?” 鉴明:“这丹丸就是用邪菇制成的。” 用邪菇制成, 也就是要泡在…… “呕。”邹元立刻扶着一旁的桌子干呕起来。 纪无锋拍了拍邹元的背, 问:“大师,你还知道了什么?” 鉴明垂下眼:“此地着实罪孽深重……故仙镇本是前朝皇家别苑故仙居, 后来被赐给了宁妃娘娘。据说,在这里的地牢中, 有人偶然发现了边葵首饰与人血混合后催生的蘑菇可以令人容貌回春,就将此菇呈给了宁妃,从此之后,这里就变成了她用人命换取美貌的试验场。” “当真可恶!”邹元愤愤骂了一句,随后又感到一阵恶心,继续干呕。 “但不知为何,这位宁妃很快就死了。后来,这一血腥的方法就湮没了,直到此地被炀和宫发现,他们在宁妃的陪葬品中找到了此法,就开始尝试制作令人青春永驻的邪丹,还进献给了皇室。”鉴明顿了一顿,继续说,“他们还分等级做出了九转腾仙丹、六转还圣丹和三生丹,都掺入了这种邪菇。不过分发给普通百姓的丹丸就是普通的丸子,并未混入此菇。” 邹元问:“必须用人血?” 鉴明:“他们也试过其他动物的血,但效果都没有人血好。” 纪无锋面色阴沉:“大师是否知道,他们可还有其他地点炼制丹丸?” 鉴明摇摇头:“我还未曾问出这么多,他便自己晕过去了。” 邹元终于不再干呕,他看了眼鉴明的法杖,喘着粗气想,这人应该不是自己晕过去了,而是被揍晕过去了。 纪无锋走到清醒道士面前,无视他惊恐的眼神,把塞住他嘴巴的布团抽了出来。 纪无锋:“说,炀和宫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在做这些逆天悖理之事?” 道士咽了下口水:“你,你可能保我安全?” “什么意思?” “你们既已知道此处隐秘,怕是饶不过我,我要你一个承诺,不论之后你们怎么处理这里,都不会对我动手,不,不止这样,你们还得送我离开地窟,让我能离开故仙镇。” 邹元怒道:“你一个为虎作伥的人,居然还想让我们饶过你!” “好。”纪无锋点头,“我答应你。” 邹元不可置信地看着纪无锋:“你怎么能!” “但你要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否则……”纪无锋拿起桌上的一张草纸,略一用力,纸张一抖,随后便化作纸屑,扑簌簌地散了一地。 道士看着一地碎末,又咽了下口水:“好,只要你们放我走,我都说。” 道士看了看几人,说:“我是最早加入炀和宫的一批人,那时候炀和宫还不叫炀和宫,只是东凌山附近的一处小道观,我也只是一个小乞丐,是师父见我可怜,才收了我和另外几个小乞丐做徒弟。我们每日就是和其他道士一样,学经,锻体,在后院种菜。后来有一天,一个游历江湖的侠客来了,他叫杨……杨……” 纪无锋:“杨三宁?” “对,就是杨三宁!有段时间他每天都来我们观里,然后师父就和他一起离开了一段时间,再后来,师父就带着我们来到了这里,让我们在这培育银萃芝。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没离开过地窟,只偶尔去地上透透气,和我一起的几个人也都在这里。” “那你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只是有人来拿丹药时,我们会聊几句。” “这种丹药多久能做出来一批?” “六转还圣丹和三生丹都很好做,七八天便可以做出一批,但要做九转腾仙丹很难,必须用品质最上好的银萃芝,不能有一点杂质和异味,所以半年也就只能做出十几枚。” “这些年来,你们抓来了多少人?” 道士移开了眼:“我,我只负责银萃芝的培育,并不了解血牢那边的事。” 邹元拿他手里的丸子砸了道士的脑袋:“那这些牢里的人都是哪来的,你总得知道吧?” “有附近的百姓,有路过这的,宫里犯了大错的人也会被扔进来。缺人的时候,还会有些流民被抓到这里。” 纪无锋皱了皱眉:“你们有几个人在这?分别都负责什么?” “我们人不算多,我负责银萃芝的培育,有两个人负责血牢,一个人负责血池,三个人制作丹药,一个人管生活起居。其他还有些干活的人,一共十几个人吧。哦,还有一个管矿石的,不过他前段时间已经走了。” “走了?” “对,已经很久没有矿石运来了,他也没什么事干,就被叫走了。我听说边葵矿十分罕见,今天他们把库房里最后一点碎渣拿去融了,这之后要是还没有矿石运来,可能我们也要歇了。” 第139章 纪无锋点点头,怪不得自己提出矿脉一事后,广墨会这么热切与自己合作,原来是误打误撞下能救他的急。 又详细问了些地窟里的事,直到这道士再说不出什么,邹元插话问道:“如果只是将人血与边葵矿粉末混合,给人服下后会有什么作效果?” 纪无锋看了下邹元,邹元也回看了他一眼。 道士说:“能够解毒。” 邹元:“就这样?” 道士说:“是这样的,以前我们有兄弟被毒蛇咬了,就是这样解毒的。” “没有副作用?” “真的没有。” 邹元松了口气:“行。” 鉴明念了声佛号,而后说:“刘施主,邹施主,贫僧欲去解救被困的百姓,不知二位是否同去?” 邹元立刻说:“那是自然,这种邪门歪道的地窟就得彻底毁掉才行。还有他们那种诡异的邪术,也得彻底毁了,再不能让人看到。” 纪无锋:“鉴明大师,咱们先去把这几个炀和宫的人控制住,之后去解救百姓,最后毁掉地窟,如何?” 鉴明自然点头,手里的法杖握得更紧了。 纪无锋又把道士的嘴堵了回去。 道士剧烈挣扎:“唔唔!” 纪无锋:“等我们收拾完了,再来放你走。” 按照道士刚刚说的,三人直接向着炀和宫弟子居住的洞穴去了,临出门前,邹元又暗暗看了这道士一眼。 “哈哈哈哈……” 一阵笑声传来,在地洞里回荡出阵阵声响。 纪无锋、邹元在洞口一侧,鉴明在洞口另一侧,三人同时向洞内看去,就见满室酒气,几个炀和宫弟子衣襟松荡,脸色潮红,说着些不干不净的段子,时不时发出一阵阵大笑。 “你们是不知道啊,当时那小妞吓得……”翘着腿坐着的人正在炫耀“辉煌战绩”,却突然觉得颈间一凉,不等低头下去,就听轻轻的“呲”一声,红色血注直喷而出。 “啊!” “你怎么了?!” 旁边的人纷纷惊叫,或站或趴。 这人瞪大了眼,捂住脖子:“我呃呃!” “咚”一声,他倒在了地上,同一瞬间,三个影子闪入室内,乒乓一阵,屋内再无动静。 邹元留在这里捆住几人,纪无锋和鉴明又去了别处。 或许是平静了太久,这里的炀和宫弟子毫无警惕之心,很快便被全部抓住。鉴明搜到了钥匙,两人急忙去了血牢。 鉴明逐一试了钥匙,打开了牢门:“大家不要怕,我们是来救人的。” 可是牢内的人已经没什么生气,只是麻木地看向两人。 纪无锋扶起人来,却觉这个比他还高的汉子轻飘飘的。 “谢……谢……”汉子声音十分微弱,头只抬了片刻就耷拉下来,完全靠在了纪无锋身上。 就在鉴明去开下一间牢房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人堆里跳了起来:“鉴明!” 鉴明瞬间笑了起来:“徐杭知?” “是我!你终于来救我了!”这个满脸胡子的人冲到了牢门口,语气逐渐哽咽,“我,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救我的。” 牢门打开,徐杭知大哭着跑了出来,抓着鉴明的手不放。见他虽然消瘦落魄、满身伤痕,但还很有力气,鉴明也松了口气。 见状,纪无锋接过钥匙,让鉴明先照顾徐杭知,自己去开其他牢房的门。 终于,徐杭知平静下来。鉴明找到纪无锋,忧心忡忡道:“刘施主,只靠你我力量,无法救助此间百姓,不如报给此地官府?” 纪无锋摇头:“不妥,炀和宫在此经营多年,异象频发,官府不可能不知情。大师可知附近有哪些江湖门派可以帮忙?” 徐杭知出声道:“这个我知道,离这里五六十里地的地方,有个武云县,那有个霁明派,他们都是些热心的人,肯定能来帮忙。” 第64章 锦山 “噗!” 山间小河里, 哗啦啦一片水声中,陆容辛和杜致从水里冒了出来。 杜致面色铁青,只上半身趴在了岸边, 猛烈咳嗽着:“咳咳咳……” 陆容辛也摊在了一地青苔和野草之上,呼呼喘着气。 “啾——”一只练鹊从空中飞过。 陆容辛看着湛蓝天空, 一阵恍惚,眼前的景象好像和过去的某一天重合在了一起。 杜致终于喘过气来,爬上了岸, 拧了拧衣服下摆, 这才向四周看去, 只见山林静谧,没有任何人工建筑的痕迹:“陆大夫, 咱们……这是在哪?” 眨了眨眼, 陆容辛终于看清眼前景色。他站了起来, 看向小河上游的山体, 说:“咱们在山的另一侧了。” 杜致神色一紧:“接下来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刘先生和邹大哥怎么样了。” 陆容辛四下观察一番,选了个方向:“走吧, 咱们从这边绕回去。” 幸好正值夏日, 虽然山间气温不高,两人倒也不觉得冷, 只是树木郁郁葱葱, 花草高至腰际, 行走起来较为艰难。但当两人爬上山脊, 向下看去时,却见一队身穿苍色短打的青年男女们人人佩剑, 在林间快速穿行,看方向, 正是向着故仙镇而去。 两人对视一眼,均在林间趴伏下来。 领头的青年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快,跟上,都跟上。” 第140章 除了领头青年的声音和奔跑的脚步声,这队人均保持静默,整齐前进。 杜致小声说:“咱们跟上去?” 陆容辛:“好。” 杜致起身就要出去,陆容辛一把拉住他:“等等。”说着,他抓起地上泥土往杜致身上抹去。 杜致迷迷糊糊地看着陆容辛,陆容辛说:“中衣太显眼了,弄脏点。” “哦哦。”杜致想了下,躺倒,直接在地上滚了几滚。 白色的中衣上沾满灰土和草叶汁,在与林间色彩相近后,两人下了山脊,沿着刚才被踩出来的小路追了上去。杜致本以为要照顾陆容辛的脚程,但没想到陆大夫虽然看似文弱,但赶起路来却一点不慢。 等两人再次看见那队苍色身影,这队年轻男女已经和另一队赶着板车、拉了两只木箱的炀和宫弟子在“故仙居”的牌坊下对上了。 陆容辛和杜致立刻躲了起来,两人四下张望,并不见纪南北的影子。 马尾青年剑指炀和宫弟子:“放了我武云县百姓!” 炀和宫弟子里,一个身形壮硕的浓眉男子站了出来:“什么武云县百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们!”队伍里,一名苍衣少女站了出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做的恶事,我们已经都知道了。” 浓眉男子笑了笑:“小姑娘,做事都要讲求个证据,你空口白牙说了,我就要认吗?” 少女柳眉倒竖,眼角都红了:“明明就是……” 马尾少年拦住了少女,声音冷厉:“这些年来,故仙镇百姓频频消失,后来干脆成为荒镇,路过之人也多有失踪。现在,我武云县也开始有百姓失踪,魏家村五人、大坑村三人、南周村两人都不见了。” 浓眉男子故作惊讶:“哦,竟是如此吗?还未请教少侠尊姓大名、师从何处?当真是关怀民间疾苦啊。” 马尾少年遥遥一拜:“本人武云县霁明派,纪锦山。师尊姓名,不便告知。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后面一个苍衣青年大喊:“与他废话什么,我们已经蹲了你们好久,就是你们这帮假道士在祸害百姓!” “说话可要当心,小心别闪了舌头。”浓眉男子沉下脸,一张方正的脸顿时显得可怖起来。 喊话的苍衣青年被吓得退了半步,纪锦山却迎着他又向前走了几步:“为了调查解决这人口失踪之谜,我派已经在故仙镇、武云县附近蹲守很久,今天接到了确切消息便赶来此地。你们,把一名在此地休息的老伯带走了吧。” 陆容辛和杜致都慌了一瞬,他们说的莫不是留在这里的纪南北? 前面的两队人逐渐乱了起来。 “就是你们做的!” “我们都是清清白白的修道之人,哪会做这种事。” “那你们敢把板车上的箱子打开,让我们查验吗?” “我们运的货物,凭什么让你们看!” “不敢让看,就是你们心虚。” “你们霁明派真是会诬陷啊,该不会是你们自己杀人越货、找人顶包吧?” “你们胡说!” …… “够了!”浓眉男子一声大吼,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我们炀和宫素来行的正、坐得端,所运送货物皆是正常物品,路过此处也是为了缩短行程。我奉劝一句,你们小小霁明派不要再在此处纠缠,否则,休要怪我不客气了。” 纪锦山扬声道:“若真是心中无愧,开箱一验便可,此等做派,岂不更加可疑?” 两方人马对峙起来,紫衣道士们紧紧护住板车,苍衣青年们个个紧握宝剑。 突然一声马嘶,树影晃荡,暴土扬尘。 苍色与紫色混杀成了一片,虎掷龙拿,刀光剑影,惊起林间大片飞鸟。 杜致低声说:“陆大夫,你藏好,不要动,我去看看刘二叔在不在附近。” 陆容辛点点头,杜致即刻运起他半熟不熟的轻功,绕开混战的人群,向四周探查。 混战中,纪锦山与浓眉男子战成一团。 纪锦山手持玄鸦剑,劈斩利落,浓眉男子也持剑相抗,两人你来我往十数招后,浓眉男子眉头一挑,剑招攻势猛然加剧。 剑锋铺天盖地而来,纪锦山左右抵挡,一下子应对不及,划出一道血痕。 浓眉男子步步逼近:“只这点本事就敢出来行侠正义?” 纪锦山紧咬牙关,气势丝毫不松。 战圈外,杜致又偷偷回来了:“怎么办,我没找到刘二叔,也不见马车。” 陆容辛目光从对打的两人身上移开,看向板车——即便是一片混战之中,也有炀和宫弟子守在板车旁边,死死看住那两只木箱。 杜致顺着看了过去:“难道,刘二叔在……箱子里?这箱子倒也的确够大。” 陆容辛低声说:“不论里面有没有人,炀和宫的东西都很可疑。你能打开看看吗?” 杜致想了想,说:“没问题。”说着,闪身出去。 那边,炀和宫明显占了上风,这些道士个个武艺精湛,霁明派的苍衣青年们只能被压着打。 杜致在旁边的树林中探头探脑,趁着只剩一人守着箱子时,双腿蓄力,纵跃而出,但轻功终究不熟练,从高高的空中“碰”一声砸在箱子上。 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向了板车。 第141章 箱子“嘎吱嘎吱”响了响,“咔嚓”一声,塌了。 哗啦啦…… 数不清的红色小石块从箱中洒落而出。 浓眉男子暴怒:“抓住他!” 板车边的人即刻挥动手中马鞭,卷向杜致。鞭稍擦着杜致鼻尖掠过,他惨白着脸,一个翻滚,滚到地上。 纪锦山趁着浓眉男子分神瞬间,一剑挑起,击飞他手中钢剑,正要斩下,浓眉男子却抽出背后拂尘,手掌一按一捋,瞬息间一柄拂尘变成一杆长棍,“刺啦”一声,抵住了玄鸦剑。 “想伤我?”浓眉男子嗤笑道,“你还太嫩了。” 长棍翻转,直击猛送,纪锦山侧身躲避,长棍却斜挑而来,“啪”地拍中纪锦山持剑的手。 玄鸦剑高高飞起,纪锦山心跳轰然,不及脑中反应,他肉身便蜷团侧滚,拉进与浓眉男子的距离,揉身而上,双手握拳,筋骨用力,一拳击中其腹。 浓眉男子痛哼:“唔!” 接着,纪锦山大开大合,拳拳到肉,全然不似刚才用剑时的生涩,一时间竟将浓眉男子压着打退了好几步。 杜致被持鞭弟子缠斗,苦于手中没有武器,只能左闪右避,一退再退。 混乱人群中,杜致又晃一步,却与浓眉男子撞在了一起。 “去死!”浓眉男子满腔怒气发泄到杜致身上。 左侧长棍挥来,右侧鞭风席卷,杜致脑中突然一白,不知如何动作时,纪锦山飞身而至,长臂扣住杜致肩膀,用力一拽,杜致直直向后倒去。 此时板车旁恰无人看守,纪锦山大喊:“去看另一个箱子。” 苍衣少女当即弃战,在身旁同伴的抬助下,踏跃而起,翻身飞至板车之上,一剑劈下,第二只木箱应声而裂—— 箱内,分明是已经昏迷的纪南北。 纪锦山喝道:“还敢说你无辜?!” “列阵!”浓眉男子捂着胸口吼起来。 炀和宫弟子们迅速抽身,在浓眉男子身前结成阵型,霁明派的青年们一瞬无措。 浓眉男子隔着阵型看向纪锦山:“没想到江湖上居然还能见到纪氏十三拳,纪锦山,纪锦山……我该想到的,你是锦绣山庄的什么人?” 躲藏在后的陆容辛骤然提起了心。 纪锦山也看向浓眉青年,抬臂一伸,立刻有人扔给他一把剑:“既然你看出来了,我们也就不必遮掩了。将死之人,何必多问?” 刷—— 剑光出窍,纪锦山持剑突入,炀和宫阵型启动,三人立刻围攻过来。但此刻的纪锦山与刚才完全不同,他左手持剑,招招柔美,但式式杀机。 浓眉男子瞪大了眼:“轻尘剑诀?!” 此时,这些霁明派弟子纷纷换为左手拿剑,追随纪锦山冲了过去,用的竟都是轻尘剑诀! 杜致匆忙撤离战场,却见陆容辛正向外侧跑去,他赶紧跟了上去。 “陆大夫,你要干什么?” “去帮霁明派。” 陆容辛恍惚从尘封的记忆里看到故仙居往昔的繁华,带着杜致钻进小路外侧的林间,跑了一阵后,停在了一座石台前。 这处石台位置很巧妙,从这里向外走两步便可以看到牌坊外对战的情况,但在那边却看不到石台丝毫。 陆容辛蹲下来,在石台上摸索,在扒开厚厚的青苔后,一处石头旋钮出现了。 见陆容辛活动旋钮,杜致满眼惊奇:“这是什么?” 陆容辛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说:“你让霁明派的人进到牌坊里面,以呼声为号,我启动机关,对付那些假道士。” 第65章 启动 虽然轻尘剑诀招式玄妙、威力强大, 但除了纪锦山,其他霁明派的青年们显然未掌握精髓,与炀和宫的对战仍处于下风。 “嗖——啪”! 一块小石头砸中了持鞭炀和宫弟子, 他转头一看,正是那个衣着破烂的死要饭的站在旁边扔他。 与持鞭弟子对上视线, 杜致深吸一口气,抓起一大把石子,下雨般向人群扔去。 持鞭弟子高呼:“大家小心!” 瞬间, 人群中间散出一片空地。 杜致趁机大喊:“炀和宫都是假道士, 只会骗钱害人!” 浓眉男子眼角一抽:“周勇, 杜超,你们俩去让他闭嘴。” 见人追来, 杜致转身就跑, 边跑边喊:“炀和宫没有仙丹, 只有毒丹!残害百姓, 罪不容诛!” 面对追击,杜致毫不还手, 只是边跑边喊, 还不停扔石子,扰得炀和宫弟子怒火中烧, 但碍于霁明派的攻击, 无法抽出手来收拾他。 杜致在人群中穿插, 终于靠近了他的目标——板车。他瞬间转身, 虚晃一招,吓得追他两人后退一步, 随即跃至车上,扛起昏迷的纪南北, 对着马屁股就是狠狠一巴掌。 “咴——!” 马儿吃痛,前蹄立起,杜致不肯放过,跳下板车前又是狠狠一抽。 “咴咴!”马匹受惊,撒开蹄子就跑。 杜致喊着“快闪开!”,扛起纪南北就向牌坊内跑去。 失控的马匹和板车闯散了人群,一车的红色石头四下飞溅,浓眉男子眼中赤红,撕扯着嗓子喊起来:“给我拦住!一块边葵矿石都不能少!” 杜致冲向纪锦山,一把拉住他:“快让你们的人上去!” 霎时,以牌坊为界,紫衣众人追着马车向下跑去,苍衣青年则跟着杜致向上而来。 第142章 陆容辛紧紧盯着山下局势,在最后一个霁明派弟子跑入牌坊的瞬间,猛地拧动旋钮,用力一按—— 轰!轰!轰!轰! 巨大的轰鸣声从山体内传出,整片山林都震荡起来,牌坊外震动尤甚,砖石路面咔咔作响,人站不稳,纷纷倒地。 “地动了?!” 浓眉男子还想追向前面板车,但脚下一空,只来得及低头看见一片黢黑之中闪着几点银光。他浑身汗毛竖立,当即扭转身体,踏住旁边地面,高高飞起。 而他之后,传来了无数哀嚎。 “啊啊啊啊啊!” 就见以牌坊为界,山下八丈远的砖石地面均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地洞,和其中银芒闪烁的高耸地刺。 马被地刺插住,还在微弱嘶鸣,板车却已不见。炀和宫弟子们和马匹一样,不过片刻就没了生机。 所有人都呆愣着,满背寒意。 一个年纪看起来很小的霁明派弟子捂着嘴跪在了一边:“呕,唔……” 杜致颤抖着手放下了纪南北,向陆容辛藏身的地方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此时,那唯一幸存的浓眉男子缓过神来,他嘴唇抖动,几声气音后,终于找回了声音:“好,很好,很好……” 他抬头向牌坊内看去,扭曲着露出一个笑容:“你们,一个都别想活。”话音落下,他转身向山林内跑去,不见了踪影。 纪锦山咽了下并不存在的口水,对杜致说:“感谢少侠相助。” 杜致急忙摆摆手:“不不,我也没……” 纪锦山语气诚恳:“若不是少侠,只怕我们都已掉进这陷阱之中。却不知少侠如何得知此处机密?” “我,我也不,不知道,这个……”杜致想说实话,却又怕暴露了陆容辛,心中焦灼,打起了结巴。 “无妨,我也不是非要打听,”纪锦山当即安慰他,“只是刚刚少侠所说之事可属实?” “啊?” “你说,炀和宫没有仙丹,只有毒丹。” “那个……” 这时,陆容辛从山上走了下来:“就算不是毒丹,对人也绝无好处。” 见又出现一人,霁明派的人明显紧张起来。 纪锦山侧头看去,猛然一惊:“你是……陆神医?!” “你认识我?”陆容辛皱眉看他,隐约间,一个小孩子偷偷摸摸的身影与眼前青年的脸重合起来,“你是,当年那个撒花瓣的小孩?” *** 轰鸣声终于彻底消失。 洞穴中央,无数被震断的钟乳石掉在地上,聚在一起的百姓们或跪或坐,有人被砸破了头,或是砸伤了胳膊,但无人呼痛,只是挤挤挨挨团在一起,瑟瑟发抖。 一支掉落的蜡烛点燃了角落的杂物,鉴明赶忙扑灭了火。 徐杭知瘫坐在地,脸色惨白:“刚才是怎么回事?” 鉴明脸色也不是很好:“可能是地动了。” 在四周转了一圈,纪无锋皱着眉回来:“坏消息,通向制药间的通道被震塌了。” 鉴明:“可还有其他路?” 邹元也回来了,同样面色不好:“关押炀和宫人的洞穴里没人了。” 纪无锋:“跑了?” 邹元:“刚才的地动太乱了,洞穴里一片狼藉,看不出什么线索。” 徐杭知小心翼翼地说:“你们,怕不是没捆好他们?” “阿弥陀佛。”鉴明看了徐杭知一眼,徐杭知立刻不说话了。 纪无锋看了看乌泱泱一群百姓,叹气:“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出去地面的方法,若是被炀和宫道士们抢了先,堵了路就糟了。鉴明大师,邹元,不如咱们分头行动?” 鉴明:“贫僧还是在此守护百姓吧,若是那些炀和宫人再来此地也不安全。” 纪无锋点点头,对邹元说:“也好,那咱俩要加紧速度。” 邹元:“没问题。” 两人向着两个方向走了,鉴明走到百姓们身边,盘腿坐下。 徐杭知跟着他,坐在鉴明身边,小声说:“你不去,是怕把自己走丢了吧?” 鉴明又看了徐杭知一眼,徐杭知立刻捂住自己的嘴。 纪无锋顺着地道,查看每一处天然形成的或人工开凿的洞口和岔道,越走越觉得洞穴体系庞大,刚刚的血池和牢房只是冰山一角。 陆大夫和杜致莫不是掉进了地窟内的其他地方?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纪无锋当即吹灭手中蜡烛。 一片昏暗中,脚步声从右前方传来,声音逐渐加大。纪无锋躲在一根大型石柱之后,眯眼看去,一个人影出现了。 浓眉男子喘着粗气走进地窟。 “该死的,该死的,全都死了……”他嘴里不停嘀嘀咕咕,身体时不时还有点颤抖,“师父不会饶过我的……怎么办……丢了,都丢了……我会死的……怎么办……” 纪无锋轻轻皱眉,这人看起来不怎么正常的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问出什么。 待浓眉男子走近时,纪无锋正欲闪出…… “谁?!”浓眉男子长棍探出,直指石柱。 居然被发现了? 眉头一挑,纪无锋从石柱后走了出来。 借着远处微弱的火光,浓眉男子仔细打量了纪无锋:“你不是这的人,你是谁?” 第143章 “你又是谁?”纪无锋语气横硬,反问道,“我从没见过你,你怎么进来的?” 浓眉男子被纪无锋的语气蒙住了,犹豫一瞬,说:“我是广墨上仙第八徒马有山,你是……?” 纪无锋哈哈一笑,身体松弛下来:“原来是马师兄,你怎么在这?” 马有山放下长棍,不待他再说什么,纪无锋两步移至他身前,一拳击中腹部。 “唔!” 腹部同样位置再次被击中,翻江倒海的疼痛席卷全身,就在马有山失力的瞬间,他手中长棍被纪无锋一脚踢起,在空中翻转起来。 纪无锋又接连两拳击中他心口和下颌,马有山跪倒在地,纪无锋踏着他肩头跃起,抓住长棍,落地时棍指马有山:“说,这里如何能去到地面。” 马有山半天才缓过劲来,他抬头看向纪无锋,竟“呵呵”地笑了起来。 纪无锋问:“你笑什么?” 马有山“嘶嘶”地吸了口气,捂着受伤的地方,说:“我倒说他们怎么那么拼命,原来,是主子爷砸我们手里了。” 纪无锋皱眉:“你在胡说什么?” 马有山干脆瘫坐在地上:“你在这装什么?他们不就是奔着你来的吗?纪,无,锋。” 谁来了?地面上发生什么事了? 见纪无锋不出声,马有山说:“真想不到啊,人人都以为你死了,你居然还活得好好的,甚至还搞了个自己的门派出来。我们在这故仙镇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山口的机关,你倒好,直接用到我们身上。纪无锋,你行,你真行。” 什么门派?什么机关? 马有山笑了两声:“既然你在这里,想来我宫其他弟子已经被你制服了。你这么厉害,不如自己去找出口吧。” 长棍猛然打向马有山颈侧,马有山紧闭双眼,片刻后却发觉长棍只贴着脖颈,并未再动。 纪无锋说:“你既知道我的厉害,最好去乖乖带路,不要逼我动手。” “你的厉害,我早已领教过了。”马有山突然说,“你是不是根本不记得我?” “你?” “你果然不记得。”马有山肯定地说,“七年前的武林大会,在双青坪,你的第一场比赛,就是和我比,只不过我区区五招就败给了你。” 纪无锋使劲回忆,却也只能想起,似乎是和一个用棍的人比过赛。 纪无锋:“你一个炀和宫的道士,为什么要去武林大会?” 马有山轻轻摇头:“我当年武功不行,后来我每天苦练,这些年来也算有点成效……” 马有山嘴角轻轻挑起,突然一手抓住颈侧长棍,猛地按动了某处,纪无锋只觉手中棍体倏然收缩,再无一物,而同时,一大把拂尘丝扑面而来。 纪无锋即刻后退,马有山却步步紧逼,嘴里还不停说着话:“丢了边葵,我早晚都逃不掉处罚,不如捉了你去,总能从你身上挖到些什么,回头师父处罚轻些,我也能好过!” 他毫不在意自身,攻势极其凌厉。纪无锋手中只一把刚才随手带上的小刀,武器长短悬殊,无法直面对抗,只能连连后退。 马有山疯狂大笑着:“哈哈哈哈,纪无锋,七年了,你怎么不打了啊!你不是五招就能打败我吗?你打啊!” 纪无锋借着溶洞内的地形与马有山周旋,几次划伤对方,却也不慎被拂尘丝扫到了手臂。 一股火辣辣的疼痛传来。 突然间,纪无锋左臂一颤,一股内力不受控制地从丹田腾起。 第66章 真相 丰沛的力量冲入手足, 一个念头在纪无锋脑中疯狂叫嚣——杀了他! 纪无锋死死按住左臂的金凤兰芷镯,但噬蝶幼虫似乎比之前更加活跃,黑纹滚烫地铺展出来, 瞬息间就攀上了纪无锋的颈侧。 马有山还在狂躁地攻击,一柄拂尘左右抽扫, 洞中山石破碎一地。他大叫着:“来啊,你打死我啊,你怎么还不动手?!” 纪无锋不断闪避, 强行令自己呼吸平稳下来, 但马有山的挑衅却令他眼眸中时不时浮现蓝光。 “碰”! 石柱终于承受不住攻击, 轰然断裂。 飞溅的石块击中了马有山的额头,鲜血流下, 更显可怖。 纪无锋只觉一股血气扑面而来, 脑中空白, 直直向着马有山奔了过去。 见纪无锋举着小刀冲来, 马有山脸上神色癫狂:“你终于……”话未说完,纪无锋已与他贴面, 马有山可以清晰看到他脸上浮动的黑纹和湛蓝的眼眸。 嗤。 轻轻的声响后, 是右腹部之下随之而来的温热感。 纪无锋面带微笑,轻轻说:“你想死是吗?我来实现你的愿望了。” 过于悬殊的武力差距令马有山窒息。他垂眸看去, 就见纪无锋手中小刀已不见刀身, 只余刀柄贴在自己右下腹, 血顺着刀柄处向下流去, 温热一片。 “你,你……”死亡的恐惧真正降临, 马有山突然大口喘息起来。 纪无锋蓝色的眼中全是不解:“怎么?你不喜欢么?” 马有山和纪无锋那双蓝色的眼对上,心中一抖, 现在的纪无锋,和刚刚四处闪避的纪无锋完全不同,仿佛一只野兽。 会死,自己真的会死!求生的信号在马有山心里大声鸣响,他突然爆发出巨大力气,猛地推开了纪无锋,捂着腹部的小刀就跑。 第144章 纪无锋歪歪头,笑起来:“是想要再玩一会儿吗?好啊。”说着,他足尖一扭,身形飘逸地赶了上去。 马有山慌不择路地疯狂逃窜,已逃至不知何处的天然溶洞内,本以为已经逃出生天,谁知一回头,纪无锋正站在他身后。 不知哪里漏下的一缕天光正正好打在了纪无锋脸上,他气定神闲地看着马有山,甚至连大气都不喘地问:“跑够了吗?我已经饿了。” “你,你不是人!”马有山崩溃地大叫起来。 “人?”纪无锋看着跪倒在地的马有山,蓝眸闪动,声音在空荡荡的洞穴内回响,“你就是人,闻起来很香,我陪你玩了这么久,可以吃你了吗?” 纪无锋嘴角的弧度没有一丝变化,马有山看着他,浑身冰冷——纪无锋走到他身前,就要伸手过来,他要死了,他要死了,他要……他不想死! 马有山突然大叫起来:“你想不想知道七年前是谁害的你?!” 纪无锋停下了伸向马有山的手,眼中蓝光明灭,片刻后,声音冰冷地说:“我知道,是炀和宫放出了青穹图的假消息,仙道卫的人制造了双青坪血夜,是你们联手害了我。” 他知道。 马有山心里一凉,立刻说:“那你大哥呢?你不想知道你大哥纪无形的消息吗?” “纪无形”三个字仿若洪钟在纪无锋脑中撞响,噬蝶幼虫“叽”一声鸣叫,却被纪无锋死死按住,按得胳膊都快要断了,幼虫不得不安静下来。 纪无锋眼中恢复了正常的色彩:“你知道我大哥的消息?” 马有山大喜,说:“你放过我,你放过我我就告诉你。” 纪无锋一边压制蠢蠢欲动的噬蝶幼虫,一边控制住内心的急躁:“好。” 马有山快速地说:“当年炀和宫没什么收入,就暗中扶植了一个商行营生……” “朋汇商行。”纪无锋说。 “对,对,就是朋汇商行。”见纪无锋知道的事情不少,马有山咽了下口水,收起了想要讨价还价的小心思,继续说,“你们锦绣山庄当年的势力太大,师父让人去谈合作没成,就只能想办法除掉你们,所以就安排人在纪老爷的必经之路上放了雷火,炸……” 纪无锋一把揪住了马有山的衣襟,把他半提了起来:“你可确定?是雷火,不是山体塌方?” “我,我确定,”马有山被憋住了脖子,煞白着脸说,“我看见他们把雷火装走的。” 纪无锋松开手,马有山滑倒在地上,“嗬”一声抽吸了口气。 “接着说。”纪无锋声音更冷了。 马有山小心地说:“雷火埋在了山上,炸开了山,石块掉下去,就把纪老爷子压死了。还有纪无形,他倒是活下来了,却被压断了腿。我们本以为,锦绣山庄会就此倒下,但没想到,你们找了神医陆容辛给纪无形诊治,又把腿接上了,而且他病着居然还把生意撑了起来,甚至做得更大。 正好赶上那年要开武林大会,我们知道你肯定要参加,也大概率是你得第一,但师父还是派了我和另外几个人一起去,如果能侥幸拿下第一获取武林话语权就最好,但为了保险,我们还同时放出风声,说那次大会的第一名能拿到藏有万寿族秘密的青穹图,引出仙道卫那帮子杀神去除掉多半武林高手。若是你当场死了也就罢了,可你没死,所以我们的人就顺势把凶手的帽子扣在了你头上,把你打入雷音谷,灭了你东山再起的可能。” 纪无锋:“那锦绣山庄被毁可是你们的手笔?” “那可不是,我们就,就只是,”马有山说着说着声音就弱了,“只是引导了几句,那些没脑子的就跑去冲毁了锦绣山庄。” 纪无锋冷笑一声,眼眸闪过蓝光:“然后呢?我大哥的失踪怎么回事?” “当时你出了事,纪无形应该是要去找你,我们是在去往雷音谷的路上拦到他的。” “你拦住了他?” 马有山立刻撇清自己:“是其他人拦的,我没去,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那天下着大雨,他们在泯川河边拦住了人,但他带着的护卫都是好手,两边狠狠打了一架也分不出胜负,僵持住的时候,周师兄去了……” “周师兄是谁?” “周蒙,是我们的大师兄,他武功最好。他一去,那些护卫立刻就败下阵来。纪无形受伤后想跑,但到底腿不便利,当时又下着雨,江边湿滑,他就掉进泯川河里去了。我们也找人去捞了,前前后后捞了小一个月,附近岸上的村镇也都找过了,但哪都没见到。不过想来那时江水滔天,多半是……” 马有山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减弱,腹部伤口的疼痛已经不再明显,他开始感到冷意。 马有山跪着蹭向纪无锋,抓住他的裤腿,声音低弱:“纪无锋!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答应过的,你得让我走。” 纪无锋闭着眼,不停地深呼吸——泯川河素来水势湍急,多有暗流,而且炀和宫对大哥杀意深重,这番搜寻必定极为仔细。虽然这么多年他坚持相信大哥只是失踪,但…… 马有山还在祈求:“你答应过的……” “你走。”纪无锋咬着牙挤出了这句话,“你最好快点走,不然,我怕我改了主意。” 马有山眼中放光,顾不得其他,一个踉跄站了起来,捂着伤口转身就跑。 第145章 纪无锋心绪纷乱。父亲的死,母亲的死,大哥的……死,还有当年那么多的武林豪杰,锦绣山庄曾经的繁盛。当然,还有自己如今的处境。这一切,都是因为炀和宫,因为仙道卫。 压抑的怒火在他心头燃烧,呼吸愈发急促,身体开始战栗。 “唔啊啊啊啊——!” 拳如铜锤,腿似钢鞭,纪无锋在溶洞中猛烈发泄。 马有山听到身后的骇人声音,只恨不得多长两条腿,而他之前还借着恐惧狂躁之际大胆挑衅了身后这人…… “嗵”一声,一块钟乳石极速飞来,砸到马有山背上,一下把他砸倒在地,本就插在腹部的小刀捅得更往里了。 马有山满头虚汗,抬头时就见到一双脚来到了自己面前。 “你,你说过,要让我……” “他说的话,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纪无锋声音十分清冷平和,他蹲了下来,歪着头看向马有山。 马有山闭上眼之前,只有一个念头——纪无锋,是个彻头彻尾人格分裂的疯子。 *** “出来了!” “哇,还好你知道有这么一条路!” “快走快走,这里太危险了。” 之前被捆住的炀和宫弟子们从环形房屋后面的一处石板下跑了出来。 带路的小个子弟子说:“呼,那还不是我机智,以前就记住了这些古墓密道,这条路可是当时修墓的工匠留给自己的逃生路,极为隐秘稳固。” 另一个方脸弟子说:“也还好咱们屋里有杯子,摔了以后用碎瓷片割开绳索,不然还不知道会被那几个杀神怎么样。” 提起刚才的事,几人都打了个哆嗦。 “行了,别说了,咱们快些离开才是正经。” “那咱们去哪?” “去哪都行,只要别再遇上之前那几个人。” 几人正说着,却听见一阵脚步声,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被一群苍衣青年囫囵围了起来。其中有三个人衣着不一样,正是陆容辛、杜致和昏迷的纪南北。 小个子虚张声势地喊:“你们要干什么?!” 陆容辛看向还未关闭的石板通道:“你们是从这上来的?地下还有什么?” 少女直接拔剑,抵住一个胖道士的脖子,这人立马喊了起来:“别!别杀我!” “快说。”少女瞪着他。 胖道士马上说:“下面是制药的地窟。” 其他几个炀和宫弟子对胖道士怒目而视,胖道士苦笑一声:“性命重要,性命重要。” 陆容辛问:“下面可有两个外来男子?一个二十五六岁,容貌俊朗,另一个是圆脸,三十来岁的样子。” 这话一出,几个炀和宫弟子纷纷白了脸。 少女的剑又抵了抵胖道士,他立刻哭丧着脸说:“有,不止他们俩,还有一个大和尚。” 杜致正背着纪南北,听闻后立刻说:“肯定是鉴明大师。” 陆容辛追问:“这地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和孟朝古墓在一起?” “你们居然知道古墓?!”胖道士惊了。 陆容辛沉着脸看他,纪锦山做出要拔剑的姿势,胖道士立刻就说:“这下面有天然溶洞,我们借用了一些古墓的地道和溶洞洞穴,在底下建了地窟,专门制作上品仙丹。” 陆容辛点点头,对杜致说:“看来没错了,肯定是咱们在下落的时候掉进了两处不同的通道里,咱们掉入了古墓,而他们掉进了地窟。” 纪锦山殷切地看着陆容辛:“陆神医,那两人里面,可是有我少、我师父?” 陆容辛看看他,笑了一下,却没说话。 纪锦山眼睛瞬间就亮了,他立刻一派威严地审问胖道士:“地窟里都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何如此狼狈?都老老实实地交代一遍。” 胖道士不得不把自己几人被抓的事说了,却对制药之事避而不谈。 杜致瞪着他们,十分愤慨:“肯定是你们做了什么坏事,不然刘先生必不会如此粗暴。” 胖道士心虚地看了眼其他几名炀和宫的弟子,不再说话。 纪锦山问胖道士:“地窟情况如何?你们画个地图来看看。” 杜致赶忙补充:“可有什么机关陷阱?你最好都老实交代出来。” 胖道士立刻指向小个子 :“他,是他带我们出来的,他最熟悉地下的情况。” 不等小个子骂人,他就也得到了胖道士的待遇,宝剑伺候。 小个子立时赔上了笑脸:“哈,那个,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都是好朋友,你们想知道什么?” 一番逼问后,众人都对地下的情况有了些了解,也得知之前山门口的机关启动损坏了地窟的部分构造。 小个子:“我们真的就只是逃了出来,不知道你们要找的人他们怎么样了。” 纪锦山想了想,吩咐道:“石刚、春梅,你们两个跟我下去。” 两人应声站了出来,春梅就是那个用剑威胁胖道士的少女,石刚则是一个年纪稍大看起来十分稳重的青年。 纪锦山:“其他人在这,把他们看好,别让人跑了,还有,把刘大叔也照顾好,随时听着点下面的动静。” “是。”一众青年抱拳回应。 刚从地下逃离的几人,转眼就又被抓住了,纷纷哭丧着脸。 第146章 纪锦山:“陆神医,杜少侠,咱们抓紧下去看看。” “好。” 五个人排了顺序,纪锦山打头,石刚殿后,陆容辛、杜致、春梅在中间,顺着地道钻了下去。 第67章 平息 地下溶洞中, 百姓们在鉴明四周围成了圈,鉴明念诵着经文,徐杭知靠着他昏昏欲睡, 一片宁静。 “我找到了!”一声欢呼,邹元挥舞着一沓纸跑了回来, “快看,我找到地窟的图纸了!” 徐杭知立刻蹦了起来:“我看看!” 鉴明帮他们取来烛火,徐杭知趴在地上, 把图纸铺了一地, 恨不得把脸贴上去查看。 邹元四下张望, 奇怪道:“刘八里呢?还没回来吗?” 鉴明:“未曾见他,刚才他去查探那边传来些响动, 不过以他的功夫, 当不碍事。” 邹元应声:“也是, 他那人邪性得很, 也不知到底有多厉害。” “这,这果然是孟朝古墓!”徐杭知狂喜地蹦了起来, 大叫着, “你们看,这里借助了一些古墓的通道和机关!” 鉴明拎住徐杭知后脖子处的衣领, 把他按回图纸旁边:“阿弥陀佛, 旁的事你且先缓缓, 找到出路要紧。” 徐杭知冷静下来:“是是是, 找出路,我没问题, 很快就能找到。”他又把脸贴回去了。 邹元看着徐杭知撅着屁股的不雅姿势,偷偷问鉴明:“这位徐大师为何, 嗯,要这样看图纸?” 鉴明:“因为他近视,又没有眼镜。” 邹元:“哦。” 两息后,邹元忍不住问:“眼镜是何物?” 鉴明:“他研制出来可以助人视物的,嗯,架在脸上的水晶薄片?” 邹元点点头:“哦。” 就在邹元想要第三次提问时,一个人影从旁侧的小洞里走了出来,正是纪无锋。 “刘八里,你快来,我们在看图……”邹元咧着嘴就想炫耀自己的发现,但在纪无锋的脸彻底暴露在火光下后,邹元猛地停住了话头,大惊,“你怎么又犯病了?!” 鉴明和徐杭知也看了过去,就见纪无两眼湛蓝,左侧脖子和左侧脸颊黑纹缠绕。 邹元小心地靠过去,摸了摸纪无锋额头:“你这病是不是又严重了?怎么眼睛还不对劲了呢?你该不会下一刻就晕过去吧?” 纪无锋却此时无法开口回答。 他耳边一半是噬蝶幼虫恼人的“叽”声,一半是邹元喋喋的话语;一边是疯狂的念头让他把面前的人都杀了,制造血腥的盛宴,一边是理智的思维让他去找到地窟出口,带着百姓们逃离这里;左半侧身体竭力抑制着澎湃的力量,微微颤抖,右半侧身体却开始虚软无劲,像是面团。 邹元注意到了纪无锋的不正常,他一把搀住邹元的右侧身体,皱着眉,“哎哎”叫唤着:“哎!你,你不会要晕了吧?” “呼——呼——”纪无锋呼出灼热的气体,“……别管我。” 徐杭知突然大叫一声:“找到啦!” 邹元扶着纪无锋,说:“不管怎么样,先离开这里再说。喂,你能撑住吧?” 鉴明拿着法杖、拎着徐杭知去探路,几个还有力气行动的百姓也开始组织大家互相扶持。 百姓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洞中逐渐热闹起来。 “呼——呼——”纪无锋的呼吸变得更加绵长。既然内力已被激发,他干脆闭上眼,封了左臂穴道,努力运转内功去压制噬蝶幼虫。 七年间不曾有过内力滋养的经脉此时可谓久旱逢甘霖,不过短短两个周天,干涸的经脉就重新滋润起来,虽未充盈,却让纪无锋体内久违地感到热意。噬蝶幼虫疯狂撞击穴道,想要通过吞噬内力壮大自己,但身体的强壮却让纪无锋更能有力对抗这只蛊虫。 邹元扶着扶着,就发现纪无锋自己站住了,再看看他脸上努力向上蔓延的黑纹,略带疑惑:“你,好了?” 纪无锋睁开眼,虽仍是蓝眸,但显然十分理智:“先出去要紧。” 恰好鉴明回来,身后还跟着深入地窟的陆容辛一行人。 刚一进入洞穴,杜致就挥着手高兴地叫起来:“刘先生!” 陆容辛却在看到纪无锋的瞬间心下一沉。 纪无锋走了过去,神情松弛:“你们没事就好。” 陆容辛看着纪无锋:“你……” 纪无锋捏了捏陆容辛的手,安慰道:“出去再说。” 正想转身去帮助鉴明疏散百姓,一个青年却立在纪无锋身边,脸色涨红,眼泛泪光。纪锦山盯着纪无锋,声音嘶哑,磕磕巴巴说:“少爷,不,师、师父,我、我……” 纪无锋神色恍然,想要抱住纪锦山,但手顿了下,改成了拍了拍对方的肩:“小山!” “唔。”纪锦山哽咽一声。 杜致立刻神情紧张地抠手:纪锦山的师父居然是刘先生吗?他的刘先生大弟子席位,没了! 短暂的相聚片刻,众人皆开始扶助虚弱的百姓离开地窟。霁明派的弟子们又下来数人,或背或扶。陆容辛帮着肢体僵硬的百姓按压穴位,促进肢体恢复。撤离的队伍井然有序。 纪无锋守在地窟内,看着这里的人越来越少,舒了口气。 陆容辛给最后一人按摩了肌肉,让他勉强可以趴在霁明派弟子背上,回身时,手却蹭到石壁上突起的岩石,指腹上出现一道细微的擦伤。看着霁明派弟子背着人向离开的通道内走去,陆容辛走到纪无锋身边,说:“咱们也上去吧。” 第147章 纪无锋却直愣愣看着他。 霁明派的小少年冲他俩喊:“师祖,陆神医,我们先上去了,你们快些。” 洞内安静下来,除了纪、陆二人之外,再无他人。 陆容辛拉住纪无锋的袖子,想跟着上去,哪知一拽没拽动,不由问道:“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了?” 纪无锋看向陆容辛的手指,嘴角抽搐几下后,说:“刚才,有香味。” “什么?” “香味,香……”纪无锋突然“啪”一声抽了左臂一巴掌,随后大喘口气,说,“我刚才闻到了血腥味,从你身上传来的,你没事吧?” 陆容辛皱眉:“噬蝶幼虫又发作了?” “无事,不知为何,此次发作居然可以稍加压制。”纪无锋说着,拉起陆容辛的手,带着他走到一处火把之下,对着火光查看,却见陆容辛手上皮肤光滑,毫无破损,“你……没事?” 陆容辛手指动了动:“我一向恢复很快。” “无事就好。”纪无锋松了口气。 两人正欲离开,却突然一阵地动山摇。 轰—— 比之前更剧烈的震动山呼海啸般袭来,山石崩裂,火光扑灭。纪无锋拉过陆容辛,抱住他在一片晃动中向通道跑去,然而一声巨响,一块巨石掉落,恰恰好堵住了洞口。 余光一扫,一道亮光闪过,正是关押百姓的地牢,那里竖着一道道的铁栏。 纪无锋抱着陆容辛迅速躲过掉落的石块,向地牢跑去。 轰—— 又一声巨响,地面猛然裂开,纪无锋纵跃而起,然而地缝裂口巨大,只堪堪落在崖边,便一把用力将陆容辛推进地牢铁栏的保护中。 “纪无锋!”陆容辛肝胆欲裂,一手抓着铁栏,一手极力向他伸去。 地缝急速裂开,伴随着低沉的轰鸣声,山体再支撑不住,崩裂开来,天光倾泻而入,地窟中的大量器物掉落进地缝之中。 纪无锋脚踏崖壁,发力旋身,踏石而上。 轰隆隆! 又一道山体裂开,一条深入地下的螺旋楼梯裂成两半,哗啦啦一片金银玉石倾泻而下,数点火光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纪无锋跨出地缝,脚下流风,臂展如猿,布满黑纹的手与陆容辛的手握在一起。 “纪!无!锋!”陆容辛大吼着,把人拉入牢中。 碰! 一颗巨大古木掉落下来,恰恰砸在纪无锋刚刚站立之地。 纪无锋把陆容辛抱在身下,两人蹲在铁栏角落,团成一团。 各种混杂的巨大轰鸣中,不知什么味道蔓延开来,一道尚且燃着的烛火竟一声爆鸣,火势如山呼啸而来。 灼热逼近,“嘎吱”一声,铁栏弯曲变形。 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 纪无锋一双蓝眸都被映成了红色。 陆容辛被呛得睁不开眼,咳嗽起来:“咳咳咳。” 纪无锋拉起陆容辛:“咱们得走!” “我……”摇摇晃晃中,陆容辛站不稳,刚一站起就跪了下来。 纪无锋扎稳马步,扯下腰带,背上陆容辛,把两人捆住:“走。” 洞内石崩地裂,洞外山摇树倒。 “啊啊啊!” “小心!” 刚刚救上来的百姓大部分被吓得像是失了魂一般,腿脚无力,趴伏在地,霁明派也有两个小一点的人被如此浩大的地动吓哭了。 纪锦山虽然脸色发白,但丝毫不乱:“石刚,把树劈倒!二柱,你看好人,别叫他们乱跑!” 一个吓得要逃去环形建筑的百姓被人抓了回来:“你回来,这里空旷些,更安全。” 突然,就见前面的地面轰然坍塌,纪锦山心中一紧。 邹元急得冲地道内大喊:“刘八里!陆容辛!” 此时,一道人影自塌陷处飞出,邹元抬头一看,大喜:“就知道你们没事!” 就见纪无锋背着陆容辛落地,落地之时,只听“轰——”一声巨响自地下炸响,一股火焰高高喷出,足有七八丈高,眨眼间便燃着了一片山林。 “不好!”众人皆惊。 地动尚未停止,山火偏又袭来! 纪无锋松开陆容辛,一把抽出身旁霁明派青年的佩剑,脚下踏挪腾转,直冲山火而去。 “回来!”“你干什么去?”“刘八里!”一群人惊呼起来。 纪无锋此刻却觉头脑十分冷静。在灼热的通天火柱面前,噬蝶幼虫格外安静,内劲源源不断在体内流转,力量充沛到身体难以承受,他脚下运劲,大步奔袭之时抬起左臂—— 砰砰砰砰砰! 巨响连连,以纪无锋为中心,前方一道宽五尺长八丈的地方草木皆断,沙土飞扬! 火势蔓延随之一滞。 轰——碰! 又是一阵剧烈震动,众人全都歪倒跪趴在地。山体迅速挤压过来,巨大的地面裂缝眨眼间消失不见,而后地动渐渐停止。自地下喷出的火柱被掐灭了源头,只剩遍地的山石混乱,和山林燃烧的噼啪之声。 哒。 一滴雨水砸在了纪无锋脸上。 他抬眼看去,本是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乌云满天,瞬时大雨如注,浇灭了山林大火。 “此地不宜久留,大家抓紧撤回。”纪锦山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传入纪无锋耳中。他轻轻转动身体,手中铁剑竟不堪重负般碎裂开来。 第148章 陆容辛跑了过来,大雨让他睁不开眼,只能勉强看到纪无锋似乎神色不对,靠近他耳边低声说:“纪无锋,纪无锋?你还好吗?” 终于,耳畔的声音恢复了清晰,但同时,失去内力的经脉干涸叫嚣起来,如褪去潮水的沙滩,急需下一次的滋润。 没有了高温的炙烤,噬蝶幼虫再次开始活动,却因为没了内力,不似先前活跃。 纪无锋眨了下眼,看清了面前的陆容辛,这才开口说:“陆大夫,我可能,没法自己走了。”说着,他双膝一软,瘫倒下去。 陆容辛急忙接住他,邹元也赶了过来,两人一人一边架起了他。 大雨之中,长长的一行人慢慢跋涉,只偶尔有一声提醒“注意脚下”之类的声音。 陆容辛回头看去,这片藏在故仙镇之后的山洼似乎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除了那座环形建筑残垣断壁。 等众人再次走到故仙镇牌坊处时,那里的地面已不知何时恢复了回来。而且有路总比没路强,大家行进的速度总算快了起来。 “你刚才那招可真是太厉害了!”邹元扶着纪无锋,边走边说,“要不是你劈开了那些树,只怕火就要烧过来了。对了,你那招叫什么?” 纪无锋声音低弱地说:“万木斩。” 邹元赞道:“好名字!” 纪无锋笑着轻轻摇头——这是他刚想出来的名字。 这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又走了几十米,雨就渐渐停歇,露出晚霞一片。 “喵~” 一声猫叫传来,就在众人疑惑此地为何会有猫之时,又听见马蹄声哒哒靠近。 小路旁,猫咪簇槿高高昂着头地站在马儿乌墨的背上,一猫一马身后,则是完好无损的马车。 纪无锋笑了:“正好,让乌墨带着走不动的百姓吧。” 陆容辛和邹元对视一眼,直接把纪无锋先扛上了马车。 看着孱弱的百姓们登上车去,还有几个被捆住的炀和宫弟子想上车却被用人剑威胁着自己走路,鉴明双手合十,声音平静且安宁:“阿弥陀佛,明天必然是个好天气。” 第68章 霁明 武云县外。 田野间一片葱绿, 虽已是傍晚,但农人来来往往查看作为是否被地动毁坏,小孩子们却早已抛开恐惧, 四处嬉闹。路旁的茶摊人们聚在一起,纷纷讨论着刚才的地动和暴雨。 马车行近, 见到霁明派的青年们,人们纷纷打起招呼。“回来了啊!”“刚才的地动可真是太吓人了。”“快来喝口水。” 一个坐在茶摊里的老大娘直冲着纪锦山小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陶罐:“我这咸菜自己做的, 你们拿回去晚上吃。” 纪锦山急忙拒绝:“不用不用, 大娘, 我们也腌咸菜了,回头您过来尝尝。” 大娘一板脸, 把陶罐塞进纪锦山手里:“拿着!” 同样的事还在霁明派各个弟子身上发生, 还有调皮的小孩子跑过来往人身上放虫子, 被大人抓住训斥, 按着头道歉。短短一段路,愣是走了一盏茶时间还多。 纪无锋靠在马车上, 笑着看着这一切。 纪锦山在推辞的时候, 余光扫到纪无锋在注视他,风姿翩翩的青年蓦的红了脸。 杜致鼓着脸, 端着水跑去纪无锋身边:“刘先生, 您喝点水, 我刚在茶铺买的, 还热着呢。” “谢谢,杜小致。”纪无锋笑着呼啦一下他的头发。 杜致嘴角上扬, 挺着胸膛跟在马车旁边。 一个大叔看着队伍后面长长一串百姓,问:“小纪啊, 你们带回来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突然,田里的老汉大喊一声:“幺儿!” 他踉踉跄跄向路上跑来,丝毫不顾被踩踏的稻苗,甚至跑丢了一只鞋,嘴里哭喊着:“幺儿!幺儿!” 就见被救助的百姓队伍里,一个瘦弱的小少年突然大哭起来,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了力量,奔向老汉:“爹!” 两人在田边相拥而泣,嚎啕声引得周围人群的注视。 给纪锦山塞咸菜的老大娘抹了抹眼泪:“太好了,太好了,你们这是把老李头家的小儿子给找回来了。” 纪锦山问:“他就是大坑村丢的那个孩子?” 大娘说:“是啊,还是你们行,给咱们把孩子找回来了。” 霁明派把失踪的人找回来了! 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武云县,并向着周边村镇传播,不停有人跑来找寻自家失踪的亲人,即便已经亥时了,也依然有人在陆续来访。 纪锦山——霁明派的开山掌门——安排了几个年轻小伙子在前厅接待百姓,又请来了县里的大夫,给聚在院里的百姓诊治,把这座翻新的二进宅院挤得满满当当。 “小山,还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纪无锋被安置在了后院最舒适的房间里,多少得了些清净。 此时纪无锋正躺在床上,赤着上半身,黑纹已经遍布整条左臂、左侧胸膛和多半腹部,脸上黑纹已经攀过了眉毛。陆容辛坐在旁边捻着扎在他穴位上的银针,黑纹的范围随着针灸的动作已经缩小了一些。他左臂的金凤兰芷镯上,一道裂纹清晰可见。 纪无锋回避了纪锦山对他身体情况的追问,转而聊起了在故仙镇的事,三人前后一对,终于把地窟、古墓和事情经过都弄明白了。 第149章 纪锦山十分愤慨:“炀和宫当真是害人,我们霁明派虽小,但必会和他们抗争到底。” 纪无锋不禁感叹:“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已经是霁明派的掌门。” “也是巧合,都是大家信任我。”纪锦山瞬间没了刚才的气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一开始只是想着能有个地方,大家习武强身、自力更生,没想到最后就成立了一个门派。” 又聊了些霁明派的事后,纪无锋问:“小山,七年前,锦绣山庄到底发生了什么?” 纪锦山坐在床边的圆凳坐上,神色黯然:“当年您去参加武林大会,知道您武功高强,家里人没一个担心的,都在安心准备大少爷的婚事。我和肖川河他们还偷偷去买了恒昌楼新出的酒‘七日醉’,就想等您回来办个小小的宴会庆祝一下。结果有人快马回来,说您杀了好多人,要被关进雷音谷里,全武林的人都在声讨您。还,还说,您不是锦绣山庄的真少爷……” 说着,纪锦山小心地看了眼纪无锋,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继续说:“我们当然是不信的,大少爷特别生气,带了人就走,说要赶去雷音谷外把你救回来,结果他出门没多久,就有一大帮人闯了进来。” 纪锦山高高束起的马尾有些散了,遮住了些脸。他声音有些哽咽:“那几天我心神不宁,总是睡不好觉,想着出去转转或许好些,就和采买的人一起出门去了,结果还没等我回来,就……就看到山庄那边冒起了烟。”纪锦山抬手擦了擦脸,“我回去的时候,山庄里已经大乱,有个人神色特别乖戾,我听到有人说,他杀了夫人……” 听到此处,纪无锋身上的肌肉一紧,陆容辛捻针的动作停住,轻轻拍了拍纪无锋,他才放松下来。 “我想冲去那个人的身边,但立刻就被发现,有好几个人想来抓我,我打不过他们,只好从小门逃走。”纪锦山突然“碰”一声跪在了地上,“二少爷,我没能给夫人报仇,也没能保护好兄弟姐妹们,只自己逃了出来,您责罚我吧。” 他“咚咚咚”地在地上磕头,陆容辛去拉他也不肯停,只几下脑门就红肿起来。 纪无锋动弹不了,只能说:“你给我站起来。” 纪锦山立刻就抹了眼泪鼻涕,直挺挺地站在那了。 “过来坐下。”纪无锋用一根手指上下动了动,指了下圆凳,又看着纪锦山额头上的大包,对陆容辛说,“陆大夫,你给他擦点药吧,堂堂掌门,得注意形象。” 陆容辛从旁边药箱里拿了伤药,却见纪锦山梗着脖子憋着嘴,就说:“反正死不了,不擦药也罢。” 纪无锋就瞪纪锦山。 纪锦山缩了缩脖子,自己接过药来抹,第一下下手有点重,疼得自己“嘶”了一声。 纪无锋缓声说:“小山,当年之事是有人存心相害,你能保全自己,如今还有了自己的事业,已经做得很好了。” 纪锦山眼眶一下又红了起来。 纪无锋:“你可记得杀害母亲的人长什么样?” 纪锦山握紧了拳:“我记得,他个子一般,肤色较深,是个鹰钩鼻子。而且我清楚地听见别人叫他郭白。这些年我四处查过,得知他来自一个叫千蠃宗的门派,但这个门派很神秘,我只查到是在南域的桑塞邦一带,没能找到更多线索。” 纪无锋轻轻皱眉:“千蠃宗?南域?” 突然,拍门声响起。 “掌门!”屋外有人在喊,“掌门快来,又有村民过来找人了,咱们人手不够,怎么办啊?” 纪锦山站起来:“等着,我过去。”他又看看纪无锋和陆容辛,嘱咐他们好好休息,有需要就叫他,赶忙就离开了。 陆容辛给纪无锋拔针,一边拔一边说:“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纪无锋:“我从未听说过千蠃宗,这名字……” “莫急,明日问问邹元,或许他知道。” “也是,咱们有位青鸾阁行走大人呢。” “我看他肯定图你点什么,不然干嘛一直跟着咱们。”陆容辛说着,手在纪无锋胸膛上摩挲起来。 纪无锋猛地红了脸:“陆,陆大夫,你干什么?” 柔软的手指在胸膛上按下,胸膛起伏加速,一条黑纹蜿蜒而过,陆容辛正常检查的手顿了一下,冷着声音,却红着耳朵道:“你想什么呢。” “哦。”纪无锋目光飘忽,“陆大夫你要真是想……” 陆容辛指尖一掐。 “唔!”纪无锋眼含热泪,“检查,就只是检查!” 陆容辛略感心虚地看着那个掐痕,说:“你这次蛊虫发作与之前不同,现在看来是无甚大碍,只是还得小心,要多多注意。” 纪无锋老老实实地说:“知道了,陆大夫。”说着,手却不老实地摸了摸陆容辛的手,惹得陆容辛瞪他一眼。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邹元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说:“千蠃宗?没听说过啊。” “你也没听说过吗?”纪无锋眼眸已变回黑色,脸上黑纹也退散到肩膀之下,此刻两人对照起来,竟是纪无锋更像健康之人。 邹元摆摆手:“没事,没事,回头去找阁主问问,他应该知道。” “问你们青鸾阁的阁主?” “是啊,你不是要去半夏瑶仙宴?”邹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活动了下脖子,“很快就要到时间了,而且这里距离瓦砚山也不远,到时候你直接问他便是。” 第150章 纪无锋点点头:“好主意。” 邹元拍拍纪无锋,半死不活地说:“行了,小刘啊,你让让,我忙了一晚上,现在要睡觉去了。” 纪无锋目送邹元漂浮着离开,心中疑惑,怎么一个晚上他就变成这样了?等他走到前院,看到挤挤挨挨的百姓们,旁边每一个霁明派的青年少年们都是一副不堪摧残的样子。 纪无锋拉住一个同样漂浮着走路的小少年,问:“这是怎么了?” 穿着霁明派统一苍色一副的小少年恍了恍神,才说:“炀和宫当真害人,昨晚上这些被救回的百姓很多人都不正常,有啃手指的,有发癔症的,他们都吃过什么银萃芝,大夫说他们这是上瘾了,还有附近村民来寻亲的,一团混乱。” 纪无锋只想了一想,就觉得头大。 小少年摇晃着身体,边走边说:“好在今天捕猎的师兄们回来了,我要去睡一会儿。” 纪无锋叹了口气。 炀和宫真是害人不浅。 穿过前院的人群,纪无锋独自走出霁明派的院子,在武云县这个小县城里转了起来。 街道虽然不宽,但很干净,也很热闹,卖吃食的、卖菜的、卖杂货的在路边排成一列,包子铺热腾腾的蒸汽升起,卖豆腐的人敲着梆子,混着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喧闹却令人心安。 纪无锋正走着,就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回头一看,是杜致急急追了过来。 见到纪无锋,杜致才松了口气:“刘先生,您怎么自己出来了?陆大夫让我跟好您了,不能让您单独一个人。” 纪无锋笑笑:“我没什么事,这次发病并不严重。” “那也不行。”杜致忠实执行陆容辛交给的任务,“我可得看住您了。” “真是杜小致。”纪无锋无奈笑笑。 杜致就轻轻“哼”了一声。 两人在县城里转了一圈,就着小馄饨汤,一人吃了两个咸烧饼。 纪无锋边吃边说:“杜小致,你发现这里有什么不同了吗?” “不同?”杜致扭着头看了看周围,“没什么啊,难道是这里的人都长得比北域和西岭那边矮?” “当然不是。”纪无锋看着馄饨摊主额头冒汗却依然干劲十足的样子,说,“不同之处在于,咱们在县城里走了这么久,没有看到任何一处与炀和宫有关的建筑,没有听到任何一个人提及炀和宫,也没人说要吃仙丹。” 杜致睁圆了眼睛:“对啊,还真是没有呢。” 旁边吃饭的汉子听到他们的话,说:“难道你们真信那劳什子炀和宫?” 纪无锋笑着叫了摊主,给汉子加了个烧饼:“大哥,我们自是不信,但我们看其他地方很多人都信奉炀和神君,还会吃仙丹求健康长寿,咱们这里?” “那骗人的东西你们可别信。”汉子接受了烧饼,也打开了话匣子,“本来前几年咱们县城也是有人信的,但有了霁明派以后,小纪掌门都给我们说了,那所谓的仙丹都是些面团子,现在大家填牙缝还嫌它少呢。” 纪无锋:“你们没有看到什么神迹吗?” 汉子比划着说:“看到过,我看过桃木剑劈鬼,冲着闹鬼那一剑下去就出血了。但小纪掌门他们都给我们讲过了,什么水啊,唉我也没记住,反正就是先抹上什么水,然后再遇到什么东西,它就变红了,这些也都是骗人的。还有什么遁地啊、穿环啊这些,都有机关。” 杜致愣愣地问:“这是骗人的?” 汉子大笑:“我说不清楚,你们可以去霁明派问问看,那有几个小孩专门给人讲这些,不叫咱们老百姓上当。” 纪无锋笑着说:“好,谢谢大哥,我们会去问问看的。” 吃了饭,两人又转了一小会儿,杜致就强制带着纪无锋回去休息了。 接下来几天,纪南北清醒过来,纪无锋的蛊虫发作也被压制下去,鉴明陪着他的朋友徐杭知离开了霁明派,送他回家。 一行人在霁明派休息期间,有炀和宫的人专程骑快马送来了信,对“霁明派肆意抹黑、恶意破坏炀和宫名誉,打击报复、残忍迫害炀和宫弟子,蓄意破坏炀和宫建筑,雇佣百姓营造恐慌气氛”等事表示了强烈谴责。 虽然连人带马只能在县城门口止步。 纪锦山去了县城门口,在一众百姓的围观下,当场就在门口旁边那张小破木桌上写了回信,表示自己门派只是“恰巧路过、路见不平、日行一善、广积善缘”,绝非来信中所说的“与炀和宫呈对抗之势”,而且还“万分期待有朝一日能尽地主之谊,与炀和宫仙子仙童结下真挚感情”。 纪无锋当时正在场,那炀和宫弟子的马都能得到水喝,却无人理睬他本人,他的脸色都快和他身上的紫衣一样了,只能放了句狠话,带着回信离开。 待到离开前一日,纪无锋专门找到纪锦山。 纪无锋:“快到约定的日子了,我得要去瓦砚山青鸾阁赴宴,小山,霁明派很好,你要坚持把他经营下去。” 纪锦山狠狠点头:“我知道,少,咳,师父,我会努力的。对了,你去瓦砚山,能不能替我向青鸾阁阁主送份礼物、问声好?” “你们认识?” “应该是不认识的,但也不知为何,我一直觉得青鸾阁在暗中照拂我。我初来武云县时,其实是有些阻碍的,但有一天一个青鸾阁的人来过之后,后面很多事我都办得顺利多了。” 第151章 纪无锋猜测:“或许青鸾阁也和炀和宫不对付,所以愿意支持你?” “但我一开始并没有明确对抗炀和宫,只是近一年多来才彻底把他们拒绝在县城外面的。”纪锦山肯定地说。 “也好,你与炀和宫交恶多少存在风险,青鸾阁势力庞大,交好总是有益的。” 纪锦山把一份精心打包好的盒子交给了纪无锋:“师父,我明白,现在我们和炀和宫已经是挑明了的关系恶劣,会多加小心的。倒是您,不论您在江湖何处,武云县霁明派都是您的家。” “臭小子。”纪无锋笑了起来,抱住已经和自己一样高的纪锦山。 马车再次启程。 车上,邹元和纪南北聊着天,陆容辛安静撸猫,纪无锋勾着陆大夫的另一只手玩,只有赶车的杜致不太开心。 走出了十几里地了,杜致实在忍不住了,回头对车里说:“刘先生,纪锦山他真的是您的大弟子吗?” 纪无锋“啊”了一声:“是呢。”这是他和纪锦山约定好的,为了方便,今后二人以师徒相称。 杜致撇撇嘴,不说话了。看来,自己只能争取当二师兄了。 马车正走着,忽然前方一阵喧闹。 “死吧!都去死啊啊!” 纪无锋神色一紧:“停车。” 乌墨烦躁地喷了个响鼻。 “我去看看。” 邹元说了句后,向着前面聚集的人群去了,片刻后,又神色复杂地回来。 纪无锋:“怎么回事?” 邹元:“是附近的村民,他们要去前面镇上的炀和神君殿闹事,因为最近他们都求不到仙丹了。” 邹元回到马车上,让杜致继续赶车前进,甚至还从车座下面的小抽屉里抓了一把瓜子出来,边嗑边说:“看来炀和宫做人血丹药的地窟就那一处,现在除了面团子还能发一些,各处炀和宫都不再‘赐药’了。断了这些天,这些吃惯了所谓仙丹的老百姓犯了瘾,受不了了。” 马车辘辘行驶,经过这群百姓身旁时,吵闹声哭声一片,杜致紧张地让马车离他们远一点。 纪南北向车窗外看去,“咦”了一声:“你们看那个躺在地上打滚的男人。” 几人纷纷看去,果然有一个神色恍惚的男人正在地上滚来滚去,嘴里还不知在喊叫什么。 纪南北:“我记得他,他是东凌山独崖村的那个说要卖了小女儿换仙丹的人。” 众人皆沉默。 陆容辛放下车帘,沉声说:“走吧,多看无用。” 但在行向瓦砚山的路上,这种场景却多次发生,甚至有一次遇到几个百姓追着炀和宫弟子不放,追上后还把人按在地上厮打。 纪无锋感叹:“炀和宫做下的恶事,终究要回报回来了,只是不知此次能否燃起燎原之火,彻底焚了广墨的势力。”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瓦砚山到了。 第69章 青鸾 “最全大齐风物, 增补了北域珂珂族人风俗,欲购从速。” “奇闻奇案,尽在《览瞰》, 最新一期新鲜出版,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豪门秘辛、伦理纠缠, 超出想象的精彩绝伦。” 刚一到瓦砚山前的峡谷,就不停有小商小贩或是大张旗鼓,或是神神秘秘地前来兜售各类信息。 赶车的杜致不停说着“不用谢谢”, 嘴都干了。 纪无锋看着这条峡谷中间的路, 质疑地问邹元:“你确定这是必经之路?” “邹元?” 没听到回答, 纪无锋扭头看去,就见邹元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纪无锋:“你多久没回来过了?” 邹元傻愣愣的:“四, 四五年?” 这时, 又一个小贩凑了过来:“几位是第一次来吧?这一片我最熟了, 只要三十文, 您问什么我答什么。” 邹元立刻掏出十文钱给他:“行,你给我介绍介绍, 但你要是说得不好, 剩下二十文你就别想要了。” “包您满意。”小贩立刻接过钱来,“您想知道什么?” 邹元:“你先说说这地方怎么回事?” “各位老爷, 现在您所在的地方叫‘汇音谷’, 号称‘集天下之音讯, 补青鸾之所缺’, 不管是在青鸾阁能打听到的,还是不能打听到的, 在这都能得知一二线索。” “口气这么大?” 小贩立刻赔上笑脸:“嗨,这话您听听就行, 能信个七八分便算是不错了。” 纪无锋问:“那关于半夏瑶仙宴,你都知道什么?” 小贩:“这宴会是今年首办,邀请了咱们大齐的各路英豪,三教九流的都有,现在已经来了的有容阳王长子李端维、大画家柳婵衣先生、连花谷药仙张子显、琴师薛锦年、侠盗齐衡,其他人尚未到达。听说武林大会初选的中原第一卓浩然本也是要来的,但他受了伤来不了,已经着人递话过来表达了歉意。” 纪无锋点点头,没想到有这么多熟人。 大家都下了马车,好奇地四处打量。 邹元让小贩领着,在各家门前都介绍一番,除了一间客栈和一座酒楼外,其他竟全都是贩卖各类消息情报的铺子。常见的有武林消息、小道八卦,还有科举信息铺子、农产时令铺子、手艺教学铺子、商行信息铺子等等,甚至还有一家专门收集适龄青年男女信息的铺子,媒婆进进出出,十分热闹。 第152章 纪无锋在一家专卖话本的书铺前看到了自己雪原客、竹苑梦郎、戚媛娘、八部玲珑生等各个作者名号下的话本,问过老板后,发现最畅销的还是戚媛娘的缠绵爱情故事。 邹元极为愤慨:“要我说,还是雪原客的江湖侠义小说最最好看!” “明明就是戚媛娘的话本最好!”一个女声从旁插入。 纪无锋愣了一下:“秦泱泱?” 旁边反对的姑娘正是秦泱泱,她福了一礼,欢欣地说:“没错,是我,咱们又见面了。” 见秦泱泱双眼放光地盯着纪无锋的脸,陆容辛往前一步,假意拿起摆在桌上的话本翻看,挡住了纪无锋多半个身子。 又见到秦泱泱,纪南北十分开心,问:“泱泱,你怎么在这?” 秦泱泱立刻就挤开邹元,拉住纪南北的胳膊,亲亲热热地说:“刘大叔,我来参加半夏瑶仙宴呀。” 邹元皱眉:“你收到请柬了?” 秦泱泱说:“我没收到,但我外公收到了呀,外公不想来,我就拿着他的请柬来了。” 杜致憋了一会儿,问:“是要来挑夫婿吗?” 秦泱泱脸红了:“你要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杜致沉默了。 秦泱泱扫视一圈,赶忙转移话题,:“对了,刘大侠,怎不见你佩剑?” 纪无锋左右一看,杜致、邹元都带着剑,只他自己空手,就说:“我的剑之前丢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 唔,可惜了,那可是十天古帮的王贺送他的剑,如今找不回来了。纪无锋想。 杜致握了握手中的剑——他们的剑都丢在故仙镇地下了,还是在霁明派时纪锦山给他们找的新剑——小声说:“之前锦山哥要送你一把,你偏不要。” 锦山哥? 纪无锋眉毛一挑,前几天不还对人家嘀嘀咕咕吗,这就叫上“锦山哥”了? 纪无锋:“不太趁手,不如不要。泱泱,我们也正好要去赴宴,既然遇到了,就一起吧。” 秦泱泱:“好呀,等回头我找外公,让他给你打一把剑。” 纪无锋笑道:“若真是能请动你外公出手,我可就占大便宜了。” 小贩来回看了看几人,问:“几位老爷也是要去赴宴的吗?不知几位是?” “在下刘八里,”纪无锋又指了下秦泱泱,“这位是锻造大师胡潇的外孙女秦泱泱。” 秦泱泱向小贩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抱拳礼。 小贩也回了个抱拳礼,欢喜道:“原来是西岭第一刘大侠,还有胡大师的家人。怪不得我一早就听见了喜鹊叫,能给几位带路,小的今天可是走了大运了。”说着,他忙把刚才收进口袋里的钱又掏了出来,塞还给邹元。 “给你你就拿着。” “可不敢,能得知您几位的到来,远不是这几十文钱的事了。” 邹元笑了一声:“你倒还真是个卖消息的。” 有了秦泱泱,一行人热闹很多,走走停停间就到了峡谷尽头。 小贩笑眯眯地说:“各位老爷,咱们汇音谷明面上的铺子就是这些了,但暗地里咱们还有其他的消息渠道,如果您几位有需要,也可以找我,我都能给您找着路子。” 邹元挥挥手:“行,辛苦你了,回头有事的话再找你。” 小贩点头哈腰地谢过,麻利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出了峡谷,人流便迅速减少,山野风光宁静祥和。再走一小段路,便可见一条上山的石阶,还有旁边一座岗哨,有三名青鸾阁护卫正守在这里。 护卫拦住了上山的路:“诸位,不好意思,青鸾阁近两日要举办宴会,不做生意。只有持宴会请柬的人能够进入青鸾阁内。” 陆容辛有点懊恼:“早知道便让人从家里找一找寄过来好了,家里必有请柬。” 纪无锋捏捏他的手指,说:“不过是去一晚上,不打紧的。” 于是在山口处,手持请柬的纪无锋、秦泱泱,还有本就是青鸾阁外事行走的邹元向山上而去,其余几人又返回了汇音谷中。 一路向上,峰姿各异,山溪潺潺,间或一簇山花,一架石桥,皆是清雅宜人。 石阶也修得适宜,数十步后就有一处平台可以休憩,秦泱泱走起来也不怎么费力。 待到山顶时,就见山头似被一剑削平,大片的开阔平台上,有房屋数座,中间拱立着一座五层高的精致塔楼,“青鸾阁”几个大字龙飞凤舞映入眼帘。 蓦的,一声鹰啸划破天际,一只鹰隼自高空俯冲而下,邹元急行几步,手臂一展,鹰隼盘旋落下。 邹元大笑起来,摸了摸鹰隼,又看向纪无锋和秦泱泱,朗声说道:“欢迎来到青鸾阁!” *** 啪! 价值连城的瓷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水洒满地,茶香四溢。 平乾帝捏着手中的信,怒极反笑:“好啊,好啊,好一个‘恕不能敬奉’,他什么意思?不过一个地动,就再不能配置仙丹了吗?” 大太监使了眼色,急忙有小太监上前来奉上了新茶。 “圣上息怒。”一身道服的周蒙跪了下来,“此次地动将我宫制作仙丹之所彻底摧毁,损失过大,已无法挽回。师父十分痛心,已着人四处寻找新的场所,重新培植仙草。但若要再次制成仙丹,怕是要等一段时间。” 第153章 皇帝冷笑一声:“等?等多久?” 周蒙丝毫不惧,虽是跪着,却仍脊背挺直:“若是顺利,等到十月应该就可以……” “十月?现在是五月,你们这是要让朕等五个多月?” “这已经是顺利的情况,若是不顺利,”周蒙抬眼看了平乾帝一眼,见他脸色铁青,又垂下眼来,“可能要到明年才能重新制作仙丹。” “好,好啊!”平乾帝手里捏着新的茶杯,手指颤抖,强忍住才没有把杯子再次扔出去,在御书房里急躁地来回踱步。 突然,屋外一阵响动,似是有人来了。大太监出去片刻,复又回来,在皇帝身边轻声说:“皇上,有北域战报。” 周蒙跪在那里,什么也没说。 平乾帝缓过劲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说:“你去告诉上仙,莫要担心,朕会安排容阳王去协助你们重建丹宫,银两也不必操心,从朕的私库里先拨一千两过去。” 周蒙磕了个头:“谢圣上。” 周蒙离开御书房的同时,一个全身铠甲的人跨门而入。 平乾帝坐在桌后,闭着眼,揉着太阳穴问:“北域如何?” “回陛下,刚刚得知北域最新情报,伊尔罗府已经彻底把哈克斯府、比迪府收入囊中。” “废物!镇北将军都在干什么?” “镇,镇北将军在与伊尔罗府世子一战时,受了伤……” 啪! 新茶杯到底没保住,摔碎在了地上。 “传话过去,镇北将军只是个名号,谁都可以当,他当不了我就换人过去。”平乾帝声音低沉。 “是。” 人退了出去,御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大太监给皇帝揉着太阳穴,缓缓说道:“陛下,奴才得知,仙道卫那边近期得了一种舒缓安神的香,不如命他们呈上来,给您燃上吧?” 平乾帝闭着眼,缓缓地说:“也罢,朕头上突突的疼,让他们拿来试试吧。” 大太监轻声道:“是。” *** “走,带你们进去看看。” 说着,邹元带着纪无锋、秦泱泱一起走进了青鸾阁塔楼。 一进入塔楼,就见一道宽大高耸的立柱占据了大厅正中央的位置,上面一道铁门,不知是何作用。立柱两侧,各有一道楼梯连通上下。大厅四周,一张张书桌整齐排列,一个个柜子顶天立地,不停有人来回穿梭,手中或抱着卷轴,或捧着盒子。 秦泱泱看直了眼:“青鸾阁内竟如此,如此……”想了一想,“繁杂?” 纪无锋也感慨:“各司其职,杂而不乱,井然有序。” 铃铃铃—— 只听一阵铃声,有人拉动机关,上部的窗户打开,一群信鸽呼啦啦飞入,各自奔向四角的笼舍。 邹元自豪介绍:“这一层负责‘流迅’,就是分拣来自天南地北的消息,一般的消息就入库或是发去需要的地方,重要的消息会进一步呈报上去。” 邹元带着两人在一层流迅处参观。纪无锋注意到,这里有一些贯穿上下的管道,不时有信息从上面传递下来,也有人把纸条塞进管道中传向他处。 邹元解释说:“塔楼二层和地下也都是处理信息的地方,有这些管道更方便些。” 走到楼梯附近时,恰巧一位身着红裙头扎高髻的年长女子从上面走了下来。见到三人,她走上前问:“几位可是前来赴宴的宾客?” 纪无锋行了一礼:“正是,在下刘八里。” 秦泱泱有样学样:“在下秦泱泱,是胡潇的外孙女。” 红裙女子回礼:“几位可以唤我泽兰,负责此次宴会诸位的饮食起居。” 她又看向邹元:“这位公子是?” 邹元亮出令牌。 泽兰眸光一闪,歉意笑道:“原来是行走大人,请恕我眼拙。” 邹元不在意地摆摆手:“泽兰姐姐不认得我也是正常,我已经四五年未回过阁里了,不知此次宴会在何处举办?” 泽兰:“晚间宴会将在塔楼三层举办,我先带两位客人去客房休息片刻,宴会开始前诸位可以自由行动。” 邹元:“好,正好我带他们参观完了,还请泽兰姐姐送他们去休息。不知阁主现在可有空闲?” 泽兰笑起来,满面温柔:“行走大人回来了,阁主定是有空的。” 邹元对纪、秦二人说:“我先去找阁主复命,晚些时候咱们再见。”说着,顺着楼梯上楼去了。 泽兰回身目送着邹元离开。 秦泱泱问:“泽兰姐姐,邹元很厉害吗?为什么你说他回来的话,你们阁主肯定有空?” 泽兰领着二人向外走去,边走边说:“二位有所不知,我青鸾阁虽外事行走众多,但能手持青鸾令的,不过寥寥数人的天级行走。” 秦泱泱好奇道:“青鸾令?就是他刚刚拿出来说那块令牌吗?” “是的。” 纪无锋说:“你所说的天级,是外事行走‘天地玄黄’四级中的天级吗?” “正是。” 纪无锋心中暗道,邹元曾说他的任务就是寻找“纪无锋”,而他又是极为稀少的天级行走,看来,此次赴宴,必要与这位青鸾阁阁主好好见一面了。 出了塔楼,泽兰带着二人走向后面,纪无锋这才发觉,在塔楼之后,还有一条山道通向后面的客房。 第154章 泽兰为两人安排了相邻的房间后就离开了,自有侍女小厮热点燃香炉,沏好茶水,奉上糕点,还有热水毛巾侍候,体贴万分。 屋里阳光正好,纪无锋有些热了,正欲脱去外衣,一个侍女便轻巧上前,给他解开衣带,帮他提着袖子脱下了外袍。 纪无锋轻笑道:“多谢。” 侍女蓦的红了脸,福身退下。 纪无锋不禁感慨,这种贴心的服侍,也有七年未曾体会过了。 稍事休息后,纪无锋推开门,正想出去看看时,泽兰又领着一人过来了。 是李端玉。 两人四目相接,纪无锋笑了一笑。 第70章 半夏 “子时相约。” 两人擦身而过时, 纪无锋声音细弱地传入李端玉耳中。她神色不变,只微微点了下头。 纪无锋负手而去,在瓦砚山上闲逛起来, 陆陆续续看到了几间被人把守着的房屋,一些管道在其间穿插, 还可以听到有东西从管道中快速穿梭的声音。 “我听人说这是传讯桶,很有趣吧?” 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纪无锋回头一看, 正是在北石岗城城郊玉光阁里见过的连花谷药仙张子显。 纪无锋笑着拱了拱手:“张伯。” 张子显看起来比之前气色更好, 头发和胡子也黑了一些:“没想到, 当初那个初入江湖的青年,如今已是西岭第一了。你的寒症可好些了?” 纪无锋摇了摇头:“劳您担心了, 现在略好了些。” 张子显伸出手, 看看纪无锋的手腕, 又看看纪无锋的眼睛。纪无锋了然, 也伸出手去,撩起袖子。 张子显给纪无锋诊了诊脉, 半天才松开了手:“你的脉象的确是有些好转。说起来, 你的症状也是神奇,之前一别后, 我回谷中查阅了很多古籍, 竟都没有记载过你这种脉象。” “我所患病, 世间罕见, 好在这病也不妨碍我什么。”纪无锋毫不在意地说。 “身体之事,莫要不当回事。我想有个人应该能帮你, 这样,我给你写封信, 凭我的几分薄面,他应能给你看诊。” “您说的是?” “一言君陆容辛。” 纪无锋“啊”了一声:“您是说陆大夫?” 张子显疑道:“怎么?你见过他了?” “实不相瞒,在下正是与陆大夫一道来的瓦砚山。” “真的?!”张子显激动起来,“陆神医在哪?他医术高明,我早就想和他讨教一番了。” 纪无锋急忙安抚住他:“那个,别激动,他此刻在山下的汇音谷中,不如等明天,咱们一起下山去?” “好!好!”张子显捋着胡子大笑起来,“陆神医果然医术高明,有他诊治,你肯定能好起来的。” 两人围着穿山透石的管道研究了一会儿,张子显就呆不住了,他要回房去归纳医术药理中的问题,以便明日探讨。 纪无锋便独自去转一转,在一处水潭边见到了薛锦年正在喂鱼,趁着对方还没看到自己,急忙转身离开,换了一条路走,结果在下方树林中见到一位身着艳红金边牡丹开襟长袍的男子,正以红绸蒙眼,嬉笑着和几个丰满的襦裙女子玩蒙眼抓人。 纪无锋:…… “你不想去玩吗?” “不了,在下无福消受。”纪无锋头也不抬地说。 哗啦一阵枝叶扫动的声音,树上跳下一个身形瘦削、穿着鸦青翻领劲装的男子,最惹人注目的是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干净清澈,目光如炬。 男子上下打量纪无锋,笑道:“你该不会是不好女色吧?” 纪无锋看他一眼,突然出手,如光如电。对面男子也极速抵挡,两道残影“砰砰”相撞,瞬息间竟已对了十几招。 砰! 拳掌相对,各不相让。 纪无锋率先收手,兴味盎然:“侠盗齐衡,伏魔笑天掌名不虚传。” 侠盗齐衡,十几年前便闻名江湖,盗不义之财,行仗义之事,但为人很是低调,并不爱在江湖上凑热闹,没想到青鸾阁能请了他来。 齐衡收回手,惊奇地又看了看纪无锋,问:“小兄弟好功夫,不知是哪位英豪?” 纪无锋:“在下北域人士刘八里。” 齐衡猛一拍手:“你就是那个抓猪大侠刘八里!” 纪无锋尴尬地挠了挠鼻子:“那个……” “哈哈哈哈!”齐衡大笑起来,一把搂住纪无锋,“我知道你,之前故仙镇的动静可不小,你和霁明派做的事瞒是瞒不住的,既然你反对炀和宫,我就认你做小兄弟。” “哦?故仙镇有什么事吗?”纪无锋装傻,“我刚刚见过赤莲仙子,齐大哥可不要乱说。” 齐衡眨了眨眼:“故仙镇地动了啊。” 虽是第一次见面,但两人一见如故,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谁在喧哗?”笑声惊动了下面树林里的红袍男子,他不耐烦地喊了一声,扯开蒙眼布向上看去,却正巧看到了阳光下纪无锋的粲然笑颜,映得周边的山花草木都发起光来,耀眼炫目。 红袍男子脚下一晃,差点栽倒,几个丰满女子急忙来扶他。 “莫、莫要扶我。”男子匆匆爬起来,手中红绸随意塞进一女手中,慌慌张张向上跑去,也不管几位美人在后面喊他。 纪无锋与齐衡正想找一处开阔之地再比试一番,却听脚步匆匆,就见红袍男子喘着大气跑了上来。 第155章 “美人留步!” 齐衡一愣,指了下纪无锋:“你喊他?” 红袍男子只看了齐衡一眼:“难道你是美人?” 纪无锋看了男子,见他衣衫不整、脸颊抹粉,忍不住额角青筋一跳。 男子又看向纪无锋,语气十分诚恳:“美人,我姓李,名端维,字浪行,今年三十又一,京城人士,长居东洲龙庙口一带,能不能与你交个朋友?” 纪无锋本十分生气,想直接给他一拳了事,却见李端维虽形骸放浪出言不逊,但神情纯粹,眸光并无污邪,话到嘴边就转了个弯。 “……不行。”纪无锋假笑着拒绝。 李端维如遭雷击,手捂心口:“不,这太残忍了!美人——!” 纪无锋拉着齐衡:“快走。” 走出十几步,还能听到李端维的呼喊,齐衡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忍不住再次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可知道刚才那人是谁?” 纪无锋:“容阳王长子?” “你怎么知道?” “毕竟他的喜好……嗯,天下皆知。” 传言,容阳王长子在龙口庙建了一座百香园,藏了男男女女各色美人几十位,园中还育奇花、养珍禽、挂名画、奉异宝。这位异常“爱美”的大公子每日去转一圈,从不过夜,被民间戏称为“容优世子”。 夕阳染红了瓦砚山,山顶热闹起来。 青鸾阁塔楼第三层,所有窗户都被打开,轻纱舞动,馨香宜人。 所有宾客都齐聚山顶平台之上。 一众貌美侍女、挺拔小厮在前方引路,青鸾阁塔楼大门缓缓打开。 与白日里不同,此时一层大厅里已挂上竹帘,遮住了旁边的柜子书桌,只留一条通往宽大立柱的笔直通道。通道间的地上铺了华贵的地毯,两侧竹帘前装饰了名花名草,单一盆最不起眼的兰草就价值百金。 纪无锋和齐衡、秦泱泱、张子显一道向里走去。 泽兰正在立柱铁门前,待众人走近,手指一按,铁门“刷”一声打开,就见其后是一处方方正正的空间。 泽兰柔声介绍:“此乃我阁内‘通天梯’,只要进入其中,便可直通上下,毫不费力。” “当真?”李端维甩开衣摆,率先走了进去。 又几人跟随而入,就见铁门关闭,随后响起一阵机械声,再过片刻,铁门再次开启时,其中空间已经无人了。 齐衡咂咂嘴:“这机关术很是精巧,也不知是哪位大师的手笔。” 纪无锋:“走,咱们也试试。” 走入通天梯中,纪无锋刚一转身,就与后面上来的薛锦年对上了目光。 机械声传来,一瞬间腾空感传来。 薛锦年温柔一笑,微微颔首,眼睛却始终盯着纪无锋。 “……”纪无锋左看右看,最终抬眼看天。 又一阵阻滞感传来,铁门打开,一股雾气扑入,向外走两步,便见云雾缥缈,花草缤纷,仙乐绕梁,灯火煌煌,令人如坠仙境。 “哇——” 人群发出惊叹。 饶是纪无锋自觉见过世间繁华,此刻也为其间美景沉醉。 一个仙女扮相的侍女款款而来:“欢迎诸位,请。” 随着引导,几人绕过通天梯,穿过三道层叠的纱帘,便见一片眼前开阔,青鸾阁竟是将塔楼三层的半面窗框都全都卸下,正好可以看到此刻瓦砚山层峦叠嶂的火红山川。 侍女纤手一引:“诸位,请任意落座。” 这里散落有数张圆桌,每张桌旁都有六把椅子,第一批上楼来的人已经分散着坐了下去。 纪无锋捡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齐衡、张子显也坐在了同一张桌上,倒是秦泱泱,四处看了看后,跑去角落的桌子坐了下去。 随着宾客陆陆续续到来,圆桌逐渐坐满。 与纪无锋同桌的几人互通了姓名。另坐的三人分别是绿梅岛岛主方景、风水先生赵三坤和金发碧眼大鼻子的异域商人桑托。 藏在纱帘之后的乐队奏起乐来,侍女们轻轻柔柔地给每一桌都奉上美酒,仙童装扮的小厮端来干果冷食拼盘。 “哈哈哈,好酒!”就听李端维笑声传来,他又倒出一杯,仰头饮尽。 同桌的桑托也端起酒杯,放在他的大鼻子下闻了闻,用带着些口音的官话说:“哦,真香,果然是好酒。” 纪无锋闻了下,又尝了口,果然绵柔悠远,身上登时就暖洋洋的。 “青鸾阁阁主到——” 泽兰换了一身紫衣,声音柔和传至每个人耳边,众人循声看去,便见天光昏暗,烛火耀耀,通天梯铁门再开,邹元推着轮椅出来,一个戴着青鸟面具的男人坐在轮椅上。 纪无锋前一秒还在感叹泽兰传音平稳内力深厚,后一秒就被阁主吸引住目光。 轮椅行来并无什么声响,椅上之人虽戴着面具,却仍可见唇色淡淡,嘴角微扬,眸光流转下,似是扫到了宴会所有宾客,令人心神舒畅。 纪无锋不知为何立刻对这位阁主产生了好感。 齐衡低声说:“早就听说青鸾阁阁主不良于行,原来真的是要坐轮椅啊。” 轮椅被推过圆桌时,邹元冲着纪无锋挤了挤眼。 齐衡又说:“没想到青鸾阁如此有爱心,这人眼睛不好还能给阁主推轮椅……” 第156章 邹元的脚步歪了一下,纪无锋强忍住没笑出声来。 泽兰打起手势,侍女们悄声上前,给所有烛火罩上了琉璃灯罩,待阁主在主座前坐好,室内光线已经色彩斑斓。 乐声渐歇。 阁主朗声说:“感谢各位能来参加我青鸾阁举办的半夏瑶仙宴。” 众人一齐鼓掌。 阁主继续道:“在座的诸位都是我大齐武林的英雄豪杰,今日咱们齐聚一堂……” 纪无锋凑到齐衡旁边,轻声问:“都是武林人士?” 齐衡:“是啊。” 纪无锋看向桑托。 齐衡解释:“他有一支船队,为了方便跑生意,加入了盘渔帮。” 纪无锋指了下李端维:“那位容优世子呢?” “哦,他是三个门派的赞助人。” “那薛锦年薛大家呢?她是位琴师吧。” “她是溟夜阁的琴师啊。” 纪无锋挑眉:“那他呢?”手指指向旁边桌上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你是北域来的,不怪你不知道,她是灵鹤楼的楼主,”齐衡把本就很轻的声音压得更低说,“其实已经快四十岁了。” 纪无锋默默收回了手。 果然他回来武林的时间还是太短,很多事都不了解。 简短致辞后,宴会正式开始。 每桌都有一个侍女细致照料,还有端菜倒酒的小厮往来忙碌。 圆桌环绕的中间空旷处,先是舞姬献舞,再是戏曲表演,还有魔术杂耍,一番精彩演出后,已是夜色深深。 纪无锋酒足饭饱,神思倦怠,宾客们已经在四处聊天了。 和其他青鸾阁行走们叙旧后,邹元终于得空,跑到了纪无锋这一桌,正想说话,塔楼下却传来一阵喧闹声。 “为何不让我们进去?” “误了正事,你们可担待得起!” 室内安静了,只听得楼外喧哗。 阁主似是沉下脸来,与泽兰说了两句后,就见塔楼外一条闪闪发光的烟火倾斜而上,是青鸾阁召集人手的信号。 有人在外面喊起来:“承皇家之命,仙道卫拜见青鸾阁阁主。” 仙道卫? 纪无锋捏了捏怀中仙道卫的令牌。 片刻后,泽兰从通天梯中带上来了三个人。 三人同时抱拳:“仙道卫见过阁主。” 阁主笑了,声音却没什么起伏:“三位多礼了,只不知没有请柬,你们是如何上来、上来又要干什么的。” 三人中打头的人上前一步,说:“在下李运,自然是有大好事才敢来打扰阁主雅兴,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哦?愿闻其详。” “陛下有命,招揽青鸾阁进工部,阁主可享从五品待遇,其余人等可酌情考量,赐予官职。”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李运,他嘴角噙笑,挺起胸膛。 随即,响起一片的议论声,“他刚刚说什么?”“五品是多大官?”“青鸾阁要入朝堂了?” 李运毫不客气地直视阁主,说:“朝廷也是思及青鸾阁体量庞大,才给出了如此厚待,还请阁主好好思量,切莫错事良机。” 纪无锋看着仙道卫的三人,皱起了眉。 阁主笑着摇了摇头:“当真是好大手笔,这是跳过了科举,直接给了我一条入朝为官的通天坦途啊。” “不过,我还想问上一问,”阁主说,“朝廷与江湖从来默契地互不干涉,现如今又为何来找我呢?” 人们又议论起来。 李运说:“自是陛下体恤民情,察觉到您具备难得的治官之才,这才开了特例。” 阁主:“是吗?你们是不是忘了我青鸾阁是做什么的?据我所知,这不是朝廷第一次招揽江湖势力了。” “哦?是吗?”李运暗中攥住了拳。 “近三五年来,时不时便有些小门派被地方招揽,不过因为势力不大,并未惹人注意,但这些事逃不开我青鸾阁的眼睛。据我所知,这些小门派并入朝堂之后,都失去了本身初衷,成为了朝廷的附庸,而所谓的官职对习惯了江湖风气的武林人士而言,又何尝不是一道枷锁呢?” 李运:“我并不清楚阁主所言之事,但您请放心,青鸾阁是陛下钦点,只要您点头,必会妥善安置,完成交接转化。” “那倒不用。”阁主靠回轮椅椅背,“此番劳烦您三位大人跑这一趟了,我青鸾阁既生于江湖,就没想过要入朝堂。泽兰,送客。” “你!” 不等李运再说什么,泽兰一手运起强劲,竟生生把三人推至通天梯中。 “你不知好歹!”李运大声吼着,“今天你敢拒绝朝廷的招揽,来日可不要哭着来求我!” 阁主挥了挥手,泽兰就以一人之力压着仙道卫三人离开,只片刻,就听得塔楼下面一阵吵闹。有好事者向下看去,就见数名青鸾阁弟子压着三人,身形飘逸地下山去了。 齐衡“哇哦”一声怪叫,站起身来,“啪啪啪”地鼓掌:“阁主好志气,我们江湖人士,自有江湖人的傲骨!敬你一个!”他举杯,仰头干了杯中酒。 李端维也站了起来:“我喜欢阁主的性子,说不干就不干,我也敬你一个!”说罢,也干了一杯。 有赞同者,自然就有反对者。 一个身形壮硕的大汉声如洪钟:“要我说阁主你还是可惜了,这种光宗耀祖的事,怕是三代人也求不得一个机会。” 第157章 阁主看向他:“杜大侠,话不是这么说的。其一,朝廷所招揽的并不是我个人,而是整个青鸾阁,我不能将全阁人的命运都交到朝廷手中。其二,朝廷显然对我等并不重视,虽看似许下官职,但若真是诚心相邀,必会提前联系,断不会如此莽撞,在宴会上贸然提出此事。其三,按照惯例,朝廷与江湖井水不犯河水,若我今日当着武林众人的面应了此事,只怕坏了习俗,从此不论是在朝为官还是行走江湖,都不会被真心接纳。” 姓杜的壮汉挠挠头:“怎么被你如此一说,那仙道卫的感觉不是好人呢?” 纪无锋暗中赞同阁主的话,同时观察着四周人的反应,就见人们多是议论不断,唯独李端玉动也不动,垂眸静坐。 “朝廷也来过我们绿梅岛。” 突然,同桌的方景站了起来:“就在上个月,也是有仙道卫的人来了我绿梅岛,称要招揽我等入朝为官。” 一言出,全场都看了过来。 方景说:“但我们小门小派,既没什么高明武功,又没什么江湖特长,为何看中了我们绿梅岛呢?我并未同意,但我门下有弟子忍不住跟着仙道卫的人走了……” “后来如何?”旁人发问。 方景摇摇头:“再未见过,我不知他们去了何处,只听说是被征调去修什么塔了。” “可是叫千月塔?”薛锦年此时站了起来。 方景:“对,正是千月塔。” 有人问道:“千月塔是何物?” 薛锦年说:“是一种宝塔,此塔深地下九层,高地上九层,我在外搜集古乐谱时,曾在两个地方见到过此塔。” 阁主冷笑一声:“的确如此,若真是为了千月塔,那朝廷和仙道卫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李端玉终于抬眸,眸光一片阴沉:“千月塔,按阵型在大齐上下建成九九八十一座,传言可固龙气,稳社稷。” 阁主看了李端玉一眼:“但每座塔的建成,都伴随着劳役和重税,与其说是祥瑞之塔,不如说是毁民之物。” 第71章 闯入 “呸, 朝廷的走狗。” 在座的人议论声渐小,不知是谁骂了一句,众人都不再言语了。 见屋内气氛低沉, 阁主说:“好了,此事既已过去, 诸位也不用太过纠结,还是宴饮起来。其实本次宴会,除了请大家一聚, 主要还有一件事物要请大家一起品鉴。” 泽兰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塔楼, 阁主向她点下头:“泽兰, 去把东西拿出来吧。” 齐衡小声哼哼:“奇珍异宝我见过的可不少,我倒要看看, 青鸾阁能拿出什么宝贝来。” 邹元立刻瞪他一眼:“小心一会儿别吓坏了你!” 齐衡就和邹元互瞪起来 纪无锋一手一个, 把邹元和齐衡按住。但其实他也心下好奇, 有什么宝物是能让青鸾阁特意办宴的呢? 众人目光都随着泽兰而动。 李端维已经站了起来, 他头上不知什么时候簪了朵花,花随着动作抖动, 两只眼死死盯着泽兰手里捧着的盒子, 急不可耐地说:“快点,快点的!” 泽兰走到大厅中央, 立即有人搬来桌子。黑漆漆的盒子放在桌上, 随着“咔哒”一声, 盒盖打开, 周围的人不少都站了起来,伸长着脖子看过来—— 一块朱草色的丝绸被拿了出来。 这一幕, 纪无锋似曾相识。 他迅速转头看向张子显,就见这位刚刚还半眯着眼的连花谷药仙此刻也坐直了身体。 纪无锋:“该不会……” 张子显:“怎么像……” 两人异口同声, 又一齐再看向泽兰。 泽兰已经将丝绸绽开,铺在了桌上,分明是一块长三尺有余、宽不到两尺、绘有石青色图案的布料。 泽兰站到桌子一边后,阁主笑着说:“请看,青穹图残片。” “什么!”“青穹图?”“真的假的?” 室内陡然轰然议论起来。 邹元得意地看向因为吃惊而微张着嘴的齐衡,齐衡见他看过来,赶忙闭上了嘴。 “果然是青穹图。”纪无锋喃喃一句,随后注意到李端玉的神色复杂。 阁主自行操控着轮椅来到中央桌旁,双手虚空一按,众人安静下来。 “相信大家多少都听闻过青穹图吧,”阁主手掌拂过丝绸,说,“传言只要去到图上所示地点,就可以找到万寿族,获得长生不老的秘密。” 轮椅一转,阁主看向众人:“想必大家都知道,前段时间江湖上流传过假的青穹图,我阁内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这半块残图,起初也以为是假图,但几经验证,确认这的确是青穹图,就想邀请武林中人,一方面是戳破假图传闻,另一方面是请诸位共同分辨图中所示地点究竟在何处。” 有人说:“你就不怕我们抢了图就跑吗?” “若真有人敢抢了图去,那也太看不起我青鸾阁了,”阁主笑了笑,毫不在意道,“今日,我阁既然把此图拿出来,就是打算将其公开。我们还准备了笔墨,若有人需要,尽可临摹。” 人群又一阵骚乱。 自从万寿族长生不老的传言流传后,世间无数人想要寻找他们,找到永生的秘密,而青穹图作为传言中唯一记载了万寿族聚居地的地图,自然也是备受瞩目。 此刻,不论是男女老少,想不想长生不老,大家都好奇地凑了上去。 第158章 “我先去看看。”齐衡说着就跳了起来。 纪无锋对张子显说:“咱们也去看看。” 张子显起身:“走,去看看。” 邹元做作地叹了口气:“你们且去吧,我要想看,可有的是时间。” 纪无锋忍不住又按了邹元脑袋一下。 李端维借着地形之便早已第一个跑了过来,对着丝绸图看了半晌,挠了挠下巴说:“这也看不出什么啊。” 阁主笑道:“正因实在难以分辨,我阁才想到要将此图公开。” 李端维摇摇头:“而且你这图只有一半吧?这就更不好认出地点来了。” 齐衡围着图转了一圈,得了泽兰同意后,又捏起丝绸一角,仔细看了看,说:“这布料,是流云绸。” 李端维:“流云绸?那应该是三十多年前的东西了。” 阁主:“正是,从此点来看,是能和万寿族传言出现是时间大致对应的。” 一个高髻的年长女子说:“从笔法和墨迹来看,也确是三十余年前盛行的。” 纪无锋和张子显站在人群里,那位只有十一二岁模样的灵鹤楼楼主问:“她是谁啊?” 纪无锋抬头看她——她搬了个凳子站在上面往里看——轻声说:“她是柳婵衣,最擅书画。” 一直静静看图的李端玉开口道:“如此看来,此图应该是真的青穹图了?” 纪无锋看向李端玉。杨三宁曾说他给广墨寻来了青穹图,但此时有半张真迹在此的话,莫非广墨手中的图不是完整的? 泽兰的声音再次清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今夜时间充足,但为了确保每个人都能近距离观看,请各位不要拥挤,也不要长期占据最前面的位置。” 围观看图的人们有了些秩序。 凑热闹的,自然看一眼就离开;感兴趣的,也取来纸笔,描摹一番后回到座位思索。 李端维跟着李端玉一起退到一旁,看着李端玉取了笔墨,要去临摹,笑起来:“对了,你们炀和宫不是有仙丹可以助人长生吗?怎么,你们也想要去万寿族那看看?” 李端玉冷着脸,并不搭话。 李端维撇嘴道:“啧,妹妹如此冷漠,真叫哥哥伤心。” 不等李端玉说话,李端维就转身离开了,他头上那朵晃晃悠悠的花看得李端玉直觉憋气。 这时,桑托笑眯眯地凑到李端玉身边,用他那特殊的口音说:“哦,你就是炀和宫的仙女吗?我知道你们的丹药,非常非常贵,但卖得非常非常好。我能不能和你们合作卖丹药?” 李端玉打量了一下桑托,手中动作不停:“我宫丹药乃是神君赐下的神物,岂是你能贩卖货物?” “不不不,”桑托摇摇头,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们有自己卖丹药的路子,是叫朋汇商行吧?” 李端玉动作一顿,眼神犀利看去,桑托立刻摆手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想说,我有去海外的商船,规模不小,我只想做外面的生意,绝不插手大齐境内的买卖,你看怎么样?” 桑托眼中直白地袒露出对金钱的渴望,李端玉沉吟片刻,说:“我宫内近期事物繁杂,无暇他顾。三个月后,你可去清莲湖旁的炀和神君殿,报我的名号,再行商议。” 桑托兴高采烈,恭维起李端玉来。 另一边,齐衡和另外几人已经临摹了一张图,叫人撤掉了旁边圆桌上的饭食,把图铺在桌上,正在认真研究。 “这是京城?” “不是吧,京城旁边可没有湖。” “你们看这是不是雷音山脉?” “不太像啊。” 类似的议论声在好几张圆桌上响起,纪无锋注意到,秦泱泱正和几个年轻俊朗的少侠凑在一起看图,不过她眼神飘忽,脸色泛红,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邹元最为特别,他叫人端了碗热汤面来,正“吸溜吸溜”吃得香。 纪无锋和张子显并不着急,等人们都看得差不多了,才走到桌旁观看。 泽兰问:“两位可需笔墨?” 纪无锋摇摇头:“不用,我们就是看个新奇。” 张子显也摆摆手。 此图不论内容、用料还是画工,都与之前在玉光阁黑市拍卖中所见的不同,且更具历史感,显然不是假货可以比的。 在他们观察青穹图的时候,青鸾阁阁主就一直坐在轮椅上看他们。纪无锋看着看着图,就察觉到来自阁主注视的目光。 纪无锋转过头去,看向阁主,却在看清阁主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时,瞬间顿住,一声也发不出来。 阁主看着纪无锋,慢慢地说:“北域刘八里,夺得了武林大会西岭地区初选第一人?” 纪无锋喉头一动,这才恢复正常:“正是在下。” 阁主用拇指狠狠抵住半圈着的食指,声音却保持着平静:“我已经听邹元说过你的事,他武功不好,行走江湖全仗轻功逃命,还要感谢你对他的照顾。” 纪无锋并未注意到阁主手上的小动作,忍不住笑了一下:“我们一路前来全靠他出路资,还要感谢阁主,给他定下了可以在任意青鸾阁分阁里支取银子的条目。” 灯火之下,纪无锋的面容看起来比白日更加柔和,也更像他少年时雌雄莫辨的模样。 阁主短暂的出了神。 泽兰轻声提醒:“阁主?” 第159章 但就在阁主刚回过神的时候,一阵呼啸声从窗外传来,不等众人反应,一个白色身影就从全部打开的层间空挡中直冲而入。 塔楼下有人高呼:“什么人!” 话音未落,这白色身影已旋落在地,而桌上的半张青穹图也不见了踪影。 泽兰大惊:“放下图!”她袖中一把短剑抽出,即刻向白影劈去。 屋内顿时慌乱起来。 会武功的向白影攻来,不会武功的向四边匆匆退去。 纪无锋急忙护住轮椅。 邹元嘴里还塞着面条就冲了过来,推着轮椅就走:“阁主,此处危险!” 却听“砰砰磅磅”一阵乱响,白影以一敌十,转瞬间就把围攻他的人击倒在地,桌椅饭菜洒了一地。 纪无锋也只能护着邹元和阁主退在一旁。 此时,人们才看清白影的模样。 躲到墙边的李端玉瞬间睁大了眼,怎么又是他?他为什么又在惹事! 青鸾阁弟子们赶到,呼啦啦围住了站在中央的白色身影——庚申满法。 庚申满法环视四周,目光在李端玉的方向停了一下,摇头说:“你们实力太差,围不住我的。” 泽兰厉声说:“你是什么人?” “我叫庚申满法,”庚申满法四下打量着,发现了纪无锋后,还冲他笑了一下,“我听说这里在举办宴会,就来看一看,但没想到你们居然是为了这个聚在一起。” 他扬了扬手中的青穹图,摇着头说:“这东西如此无趣,看它作甚?” “放下青穹图!”泽兰向前一步,所有青鸾阁弟子也都往前一步。 而此时,又一身影从空挡中跃入。 “谁?”泽兰一个颜色,立刻有一队人去围住来人。 “别打我啊你们!我是归剑宗阚天易!” 师父?! 纪无锋猛地看去,果然是阚天易! 阚天易此时形容狼狈,指着庚申满法说:“可算让我追上你了,把东西还我!” 庚申满法无所谓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扔给阚天易:“给你。” “哎哎哎!”阚天易慌里慌张接住,打开布包看了看,才松了口气,再看向屋里的狼藉,“这、这是怎……” 泽兰跑过来,抱拳道:“阚大侠,此人抢了我阁内宝物,还出手伤人,请您助我们制服此人。” “额,”阚天易挠了下鼻子,“那个,大妹子,不是我不帮你,他……” 庚申满法轻轻歪了下头:“他打不过我,请他何用?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宝物,你们这么想要,我就给你们好了。” 说着,庚申满法把手中丝绸团成一团,随意一扔…… “我的!” 有人一声大喊,飞身向图扑去。 瞬间,本来安静的局面被打破,人们拳脚并用,抢夺的劲头比刚刚围攻庚申满法时更要充沛。 反倒是庚申满法,此刻悠哉地站在一旁,看着众人的混乱抢夺,笑了起来:“有趣。” “有趣个头!让你抢我东西!”阚天易骂了一声,冲向庚申满法,“老子非得教训教训你!” 二人瞬间打成一团,只余残影。 泽兰冲邹元喊:“送阁主先离开!” 邹元当即推着轮椅就往通天梯去,纪无锋护在一旁,却不知谁踢折的一条凳子腿飞了过来,纪无锋立刻上前两步将其踢飞。 就此时,一人被踹后向此处倒飞而来,好巧不巧撞在纪无锋让开的空隙处,只听“碰”一声,连人带轮椅,阁主被撞飞出去,直直砸在了通天梯的铁墙上。 纪无锋心中瞬间揪紧。 砰!铛铛铛…… 铁墙不断震动,声响巨大。 邹元跑过去扶起阁主:“阁主!你怎么样?” 纪无锋跑去扶起轮椅,再蹲下查看阁主情况时,却见他因为摔倒,裤腿向上褪了一段,灯火之下,小腿上一道长长的、曲折的、像花蛇一样的旧疤痕映入眼帘。 纪无锋愣住了。 第72章 兄弟 这道疤是…… 纪无锋看向阁主, 恰好对方也看向纪无锋,两人目光相接,电光石火间, 纪无锋脑中闪过一条光,他紧紧握住阁主的手, 郑重道:“你且小心,我马上回来。” 刚走两步,纪无锋又转头回头:“邹元, 阁主就拜托你了。” 邹元愣了下:“哎?你怎么还……” 话未说完, 纪无锋人已跑至大厅中央。 “借剑一用。” 他随手抽出旁边一把剑, 跳上圆桌,周身发力, 飞起直扑庚申满法后背。 庚申满法身体侧旋, 躲开剑锋, 见是纪无锋, 竟笑了起来:“你也来了?” “你……”阚天易正惊喜看到了宝贝徒弟,却见纪无锋虽面色沉静, 眼中却怒意盎然, 本来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圈,只说, “抓了这贼人!” 师徒二人只一个眼神, 瞬间心意明了, 一人从左面劈来, 另一人就从右面斩去,一人腾挪逼人后退, 另一人就占据去路背袭刺扰。 旁人看来,不过数招间, 庚申满法便落入下风,不由感叹:“这两人竟配合得如此精妙。” 又一道剑光闪过,“刺啦”一声,庚申满法白衣划破,瞬间染上一片红晕。 “他受伤了!” 但大家的激动不过眨眼。 庚申满法突然大笑起来,一股庞然内力以他为中心,排山倒海般倾泻而来,纪无锋和阚天易齐齐受到冲击,仿若抵抗一浪更甚一浪的海涛,脚下虽尽力扎稳步子,却也不得不顺势后退。其余人更是歪歪斜斜、人叠人地躺倒在地。 第160章 “阁主小心。”邹元护着阁主,两人因离得较远,受到冲击还小一些。 “真是难得,再来!”庚申满法兴奋大喊着,直奔二人,抬脚飞踢。 纪无锋双臂护住头胸,扛住一脚,手臂一阵疼痛,噬蝶幼虫一声嗡鸣传入脑中,纪无锋甚至能感受到它在愤怒,丹田内力升腾而起。 不能在这里发作! 纪无锋一边抵抗庚申满法的攻击,一边压制蛊虫,竟真的感觉蛊虫活动减弱,黑纹滚烫的感觉也只停留在肩背。 阚天易见徒弟被打,一剑刺了过去:“我**大爷!” 庚申满法身上又刺伤一道,即刻转身向阚天易而去。 纪无锋趁机喘息,感觉内力流畅,蛊虫低迷,心头大定。 嗡—— 剑身被内力激起震荡,纪无锋眸光如电,身体轻盈,剑如春柳,向着庚申满法挑刺而去。阚天易即刻转了招式,配合纪无锋,引庚申满法向左侧身。 劲力相撞,纪无锋内功运转,破开庚申满法周身防御,只听“噗”一声,剑入体侧! 庚申满法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左侧后腰。 拔剑血涌,纪无锋乘胜追击,刺扫带抽连招不断,将庚申满法逼得步步防御、连连后退。 见徒弟杀红了眼,阚天易抽身离开,只在旁辅助,以防庚申满法逃跑。 “刘八里竟如此厉害?” 一众江湖人被眼前这幕惊呆了。 两人缠斗间,庚申满法终于抓住半瞬时机,拳如山至,攻向纪无锋面门。纪无锋丝毫不惧,反而借力向后一跃,脚蹬立柱,剑光一闪,剑峰破竹而去。 庚申满法心头一紧,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害怕。他猛地向后退去,假意攻向阚天易,却身形一闪,奔着窗口空挡飞腾出去。 纪无锋慢了半步追逐而至,却被一团丝绸挡了下视线,再看向外面,庚申满法已经远远离开。 纪无锋深吸一口气,看了下手中丝绸,转过身来走向大厅内。 阚天易急跑两步,上下检查了纪无锋:“你怎么样?” “我没事。” 见徒弟好好的,并未出现黑纹缠身的症状,阚天易松了口气。 “刘大侠,好样的!”“后生可畏!”“阚大侠,好久不见还是这么厉害!” 没了庚申满法,大家都放松了精神,纷纷上前来与二人打招呼庆贺,还可以听到秦泱泱在后面激动喊着“刘大侠最棒了”。 “你的剑,多谢。”纪无锋还了剑,目光越过人群,直看向被邹元推着的阁主。 阚天易骄傲拍了拍纪无锋的肩膀:“宝,咳,刘大侠,咱们配合不错。” 纪无锋只看了他一眼,敷衍道:“嗯,阚大侠,我现在有事,咱们回头再聚。” 阚天易不敢置信地看着宝贝徒弟躲开了他想要拥抱的怀抱,直直向着坐轮椅的家伙去了。 “那个坐轮椅的是什么人?”阚天易低声问旁边的人。 恰好旁边是齐衡,他趁阚天易不注意,手从他身上略过,同时说:“是青鸾阁阁主。” “青鸾阁阁主?”阚天易皱着眉疑惑。 齐衡趁此时机看了眼刚从阚天易身上顺来的小布包——里面是三两银子和一枚小小的印章,这之后他又一手轻拍阚天易的肩,一手把小布包还了回去,说:“我说,你怎么还这么小气?为了三两银子把人追到这来?” 阚天易这才发现,他旁边站着的是齐衡。 “居然是你小子!”阚天易咬牙切齿。 “好久不见啊。”齐衡笑眯眯的,“你该不会还在记恨十多年前我拿了你五个铜板的事吧?” 阁主回到大厅中,众人纷纷让道,纪无锋走上前去,把半张青穹图递给他:“拿回来了,可惜被血染了一些。” 阁主随手把图递给邹元:“无妨,倒是要多谢你击退了不速之客。” 阁主转了转轮椅,面相宾客:“今夜突发之事,是我阁内未能做好防护,惊扰各位。” “不打紧,咱们江湖人。”“阁主不必自扰。”“咱们还看了一场精彩比斗呢。” 阁主:“不论如何,此次宴饮未能尽兴,我阁都应给各位补偿。泽兰。” “在。”泽兰低着头上前。 “你且去安排,今日宾客,都奉上礼品若干,另外,所有人皆可在阁内获取三个问题的答案。” 这下所有人都惊住了。 有人立刻问:“阁主,你可是认真的?什么问题都可以吗?” “当然,只要是我阁知道的,皆可。” 人们纷纷说:“多谢阁主!” 厅内遍地狼藉,人群也多有狼狈,但此刻却人人欢欣。毕竟青鸾阁的 阁主招来几个小弟子:“你们去送各位离开,若有需要饮食洗漱的,尽去准备。” 一番安排后,人们逐渐散去。 “阁主,属下无能。”泽兰低头领罪。 阁主:“不是你的问题,且去安抚宾客,整理残局。” “是。”泽兰离开。 阁主此时终于看向一直站在他身边的纪无锋:“可愿与我去顶层详谈?” “求之不得。”纪无锋一直在盯着他面具上的花纹,此刻眨了下眼,才发觉眼睛已不自觉地湿润了。 “喂,你们……”不等阚天易去拦住二人,邹元就把他拐走了。 第161章 纪无锋推着轮椅进了通天梯。 铁门一关,隔绝了吵闹的声音,小小的空间略显寂静。 阁主摸了摸梯内铁壁,说:“这是冯充的作品,很精妙吧?幸好他有办法,方便了我。” “是吗?他做的肯定错不了。”纪无锋看着阁主的头顶,在一头青丝中看到了一缕白发。 “刷”一声铁门又开。 纪无锋推着轮椅出来,已是塔楼五层。 这里安安静静,只在通天梯门旁小桌上燃了一支蜡烛,虽有窗外星光,但纪无锋眯起眼仍看不清四周。 阁主操控轮椅向前,点燃了前面的琉璃灯,他这才看清此处布置像是一间书房。 而且,和塔楼外看起来,这里的空间有点小。 阁主回过头来,见纪无锋直挺挺地站在门口,不由笑道:“怎么还在那站着?” “你就这么放心和我单独在一起?”纪无锋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了。 “和我自己的弟弟在一起,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阁主转过轮椅,手覆上面具。 纪无锋忍住呼吸,看到那张青鸟面具被摘了下来…… 星眸剑眉,鼻梁高挺,眼尾微微下垂,延伸出数道细纹。只可惜,右侧额头一块疤痕,破坏了如玉相貌。 阁主放下面具,看向纪无锋:“小凤,我就知道你肯定没事。” 一股热意从眼中涌出,潮湿模糊中,纪无锋踉踉跄跄向前跑去,跪倒在轮椅之前:“大哥……大哥!” 青鸾阁阁主,正是纪无锋的哥哥,纪无形。 纪无锋扶着纪无锋的肩,语意微颤:“你好好的,这就很好,就很好了。” 一股股热浪冲击纪无锋的胸口,他小心翼翼抚摸纪无形的腿,却觉手下双腿不似常人强韧饱满,喉头一梗:“大哥,怎么会呢,你的腿……” “小凤,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 听到“小凤”这个名字,纪无锋忍不住趴在纪无形腿上,双眼紧闭,强忍泪水。这是他的乳名,只有父母和哥哥会这样叫他,而他已经太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纪无形虽也是内心激荡,面上却只微红了眼角,一手摸着纪无锋的头,一手轻轻给他顺着后背,看着他颤抖的肩膀逐渐平静。 纪无形眨了眨眼,待眼中泪意回退,才说:“跪着像什么样子,去坐那。” 纪无锋闷闷地“嗯”了一声,这才起身,搬了个椅子紧紧挨着纪无形坐了下来。 纪无锋轻轻摇头,他本想驱动轮椅过去的,没想到小弟把椅子搬过来了。 “大哥,大哥,”纪无锋身体倾向纪无形,眼巴巴地看着他,“大哥,我听说你掉进了泯川河里,那河水凶得很,你是怎么得救的?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你怎么就成青鸾阁阁主了?还有,你的腿……” “小凤,你且慢点吧,”纪无形揉了揉纪无锋的脑袋,“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话这么密?我还没问你这刘八里的名字是怎么回事,你倒问起我来了。” 纪无锋把头抵在纪无形身上,眉眼耷着,难得露出一丝依赖:“大哥,我真的很想你。” 纪无形沉默片刻,突然刮了下纪无锋的鼻子:“多大人了,还撒娇?” 两人互相看看,都笑了。 纪无形说:“当年听闻双青坪之事后,我和母亲都坚信你是被人冤枉的,但传言你被废了武功押去雷音谷,我就带着人想去把你救下来。但顺着泯川河而去时,有一伙人拦住了我们。” “是炀和宫?” “对,是他们,”纪无形看向纪无锋,看来自己这小弟也知道了不少事,“但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们身份,直到有一个炀和宫装扮的人出现,那些人叫他‘周师兄’。他的确厉害,我的护卫很快就全部死伤,我也被他所伤,身体失力,掉进了河里。” 纪无锋使劲握住纪无形的手:“然后呢?” “等我再醒来时,已经是四天之后了,”纪无形说着露出了笑容,“我发觉自己在一处僻静的小院里,那间小院的主人救了我。” 纪无锋立刻说:“是谁?我必要当面答谢。” “你一定想不到,救我的人正是我当时的未婚妻,泯州王氏之女,王润君。” “啊,那……”纪无锋呆愣片刻,看着纪无形满脸的笑意,灵光一现,“那你们?” 纪无形缓缓说:“你若见她,当要喊一声嫂子。” 纪无锋眸光一亮,欢喜道:“大哥,你成婚了?!” “我当时因为落水,身体并不好,腿也因为再次受伤而站立困难。最重要的是,当时锦绣山庄已毁,母亲去世,我也已应是个死人了。”纪无形停顿一下,“但她并不嫌弃我,知我牵挂你的消息,就帮我建立了青鸾阁,待过了三年孝期,还依旧选择与我成婚。” 纪无形拍了拍纪无锋的手:“过两日带你去见她,可好?” 虽然纪无形说得轻巧,但看他如今双腿残疾的样子,又看如今青鸾阁的规模,可想这些年的不易。 纪无锋坐正身体,郑重道:“嫂子大义,小弟自当去拜见。” 纪无形好笑地拍了纪无锋一下:“好了,怎么正紧起来了?现在说说你吧,北域剑客刘八里?” “咳。”纪无锋清了下嗓子,有种幼时在众人面前表演的羞耻感,“我也还好,当年……” 第162章 *** 瓦砚山势山落差很大,却挡不住庚申满法,他似一只白色的鸟,无视了陡坡和断崖,轻灵落下。 出了青鸾阁的范畴,庚申满法才在一棵树下停了下来,他摸了摸刚刚被刺透的伤口,吸了口气。 “这就是……受伤?” 从来伤不过两秒的他第一次见到了还未消失的疤痕,疼痛像一颗刺球扎在身体内部,时刻叫嚣着存在。 纪无锋向他袭来的画面再度出现在眼前,美人怒目,身形如电,那剑只差分毫就要捅穿了他。 看着从来纤尘不染的白衣一片猩红,庚申满法心跳逐渐加速,全身血液都在高速流转,后脊渗出阵阵冷汗。 怦怦,怦怦…… “刘八里,刘八里,刘八里,”庚申满法念叨着,眼中突然闪出精光,“哈哈哈,刘八里!” 庚申满法自言自语起来:“就是这样,就是要这样!这才是活着应该有的感受,青穹台算什么,长生不老又算什么?人果然要能感受到活着才行!” “我居然会害怕,我会害怕!”他显然兴奋起来,“和你交手太有趣了,太有趣了。不行,武林大会太远了,我已经等不及再和你比试了,再动手的话,你还会让我受伤吗?或者,你会杀了我?” 朗朗星光,山间清凉,庚申满法却觉得身体火热,恨不得再冲回去与纪无锋打一场。 但可惜,无关的人太多,他并不希望有其他人来骚扰他们的对决。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庚申满法抬眼看去,是个小贩匆匆忙忙从山道上跑下来,正是曾给纪无锋等人领路的那人。 “大消息,青鸾阁拒入朝堂……”小贩反复念叨着,生怕自己把这个大消息给忘了。 庚申满法向前,拦住了小贩的路。 小贩被突然出现的白影吓得差点栽个跟头:“你有病啊!怎么突然冒出来?” 庚申满法也不生气,只是问:“你是这谷中的消息贩子?那你知不知道刘八里?” 小贩忍住骂人的话,正想绕开时,庚申满法掏出了一块碎银。 “把你知道的关于刘八里的事告诉我,这银子就是你的。” 小贩猛地停住脚步:“真的?” 庚申满法:“当然。” 小贩立刻笑起来:“刘八里的事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小贩果然知道不少,从北石岗城的擂台第二、土门沟除风魔、武林大会西岭地区初选第一、五虎县当评委、炀和宫赴宴都说了一遍,甚至连他前段时间人在霁明派都说了。 小贩伸出手:“这位大侠,我知道的就这些,咱们钱货两清吧。” 庚申满法正要把银子放在他手上,却又突然提起手来:“你知道的全说了吗?” “都说了啊。”小贩眨眨眼,“哦,再有就是,他白日里来的时候是我给带的路。” “他怎么来的?” “坐马车来的,他们五个人呢,不过就他和另一个人上山了,剩下两个在客栈住着。” 有同伴? 庚申满法之前并未注意过他的同伴,不过,既然想要再和刘八里约战,或许先可以从他的同伴那看看? 得了银子,小贩欢快离开。 庚申满法整理好略显凌乱的衣服,向着汇音谷客栈去了。 第73章 万寿 峡谷中夜深露重, 陆容辛虽早早睡下,但之前的一阵马蹄声在谷中震荡而过,他醒来后就没了睡意。 此时虽已安静下来, 但仍可听见附近有人在低语:“刚才过去的人好像是仙道卫打扮呢?” 陆容辛推开窗,随手挽了发髻, 用簪子松松簪住。从这处窗口向外看去,恰可以看到瓦砚山曲折山路上零星亮光。 想起在清莲湖白沙洲宴会间的曲折,也不知这半夏瑶仙宴究竟如何?陆容辛摇摇头, 想来以青鸾阁的威望, 该不会有人去搅局吧? 正出着神, 眼前一晃,一道白影突至, 捏住了陆容辛胳膊。 陆容辛眼瞳聚焦看清来人, 心中狂跳, 惊怒交加:“你想干什么?为何在此?!” 庚申满法笑了一笑:“你是和刘八里在一起的人。” “你……” 陆容辛刚想说话, 庚申满法却向他面前凑来,鼻尖对鼻尖, 一嗅。 陆容辛瞬间屏气, 用力推去:“你有病……唔!” 庚申满法击中陆容辛哑穴,玩赏般地看了看:“原来是你啊, 我记得这个味道, 当初殷城客栈里咱们遇到过, 奇妙的药香味。” 猛地一股大力, 庚申满法拽着陆容辛的胳膊将他半拖至窗外,又一托一举, 勒住他的腿,扛着他就向瓦砚山而去。 本在梁上休憩的猫咪簇槿一跃而下, 冲着窗外厉声尖叫:“呜嗷——!呜嗷——!” 叮咣一阵,房门被“砰砰”拍响。 “陆大夫?陆大夫?”旁边房间的杜致跑了过来,拍着门喊,“你怎么了?” “哆,哆”,门栓响动着被簇槿慢慢打开。 杜致推门而入,只见打开的窗户,还有窗口前掉落的一支木发簪。 “喵——!”簇槿跳上窗台,回头看了杜致一眼,直跃而出。 陆容辛被扛着在空中飞过,风在耳边呼啸,平日里看来高大的房屋此刻不过是玩具般大小。 也不知庚申满法习的什么轻功,即使带着人也轻轻松松飞得格外高。 第163章 出了山谷,过了岗哨,庚申满法扛着陆容辛直奔青鸾阁塔楼而去,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和纪无锋约定一对一的比试。而陆容辛,这个纪无锋的同伴,就是让他不得不答应的筹码。 “唔,唔。”陆容辛无法开口说话,虽有一次看到在山上巡夜的人,却不能呼救。他尽力调整呼吸,压下心中惊慌,努力镇静下来。 ……七,八,九……七,八,九…… 随着两人在空中腾跃又落下的节奏,陆容辛心中默数,发现每默数九个数时,都要落地后借力再起,心中打定主意。 当再一次看到巡夜人时,陆容辛默数:……六,七! 在即将落地时,陆容辛猛地抓住庚申满法的手,腰腹发力,扭身一挣! 陆容辛借助自身重量从庚申满法肩上滚落,抱住头直直掉落掉了下来,在山道上滚了几滚,手背、手肘都磕破了也不在意,迅速爬起,向刚刚看到的巡夜人跑去。 庚申满法落地,回身看向陆容辛,略显烦躁:“真是不听话呢。” “唔!”陆容辛拼命向巡夜人跑去,山道台阶高低不一,因为跑得太快,一步跨过两阶或三阶,上半身向下倾去,险些再摔一次。 清凉的空气大股吸入胸腔,陆容辛不敢回头,他拼命跑,跑过一丛灌木时,终于能看到巡夜人的背影。 “唔!唔!”轻弱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陆容辛脚下踢到一块石头,“咕噜噜”滚了下去。 “什么动静?”远远的石阶下,巡夜人听到响动,回过头去,却见并无异样,只一颗石块滚落到脚边。 山道旁,陆容辛被死死按在草丛里,鼻间全是泥土,地上凸起的石块割破他的脸,传出淡淡的血腥味。 庚申满法反按着陆容辛:“你若乖乖的,哪里会受这种苦?” 陆容辛挣扎不动,胳膊被反别得生疼,平日里养护细腻的手指此刻满是擦伤和泥土。 “别乱跑,我只是带你去……嗯?”庚申满法的话突然顿住。 他一把拉起陆容辛,钳住他的脖子后,借着星光细细查看他脸上的伤——那道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不能被发现!] [不能被发现!] 陆容辛眼瞳放大颤抖,心里疯狂响起警报,过往的一幕幕血腥场景令他浑身发抖:有石室里笑眯眯的太监,有脸上一道疤的狂热乞丐,有仙风道骨的皮笑肉不笑白胡子老头…… [不能被发现!!] 陆容辛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掰开了庚申满法的手,抓起土向他面上撒去。 庚申满法闭眼侧头,躲了一下。 陆容辛趁此机会快速逃出,慌不择路地逃跑,但跑不过六七步,就被庚申满法抓住。 “你是万寿族。” 庚申满法的话音从背后传来,既无疑问,也无狂热,就是一句十分肯定的话。 陆容辛浑身冷汗,他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被压到最低,直到庚申满法说出了下一句话。 “没想到除了我,万寿族居然还有人活着。” 陆容辛突然就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他缓缓转头,看向庚申满法,眼中除了惊慌,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庚申满法笑了起来:“你跟着刘八里,是因为他身边很有趣吗?” 见陆容辛不说话,他“哦”了一声,解开了陆容辛的哑穴。 “咳,”陆容辛盯着庚申满法的眼睛,声音略有些哑,“你,你说,我是什么?” “万寿族?” 陆容辛呼吸的频率逐渐加快,唇角颤抖。他眼前的庚申满法似乎化作了一张张记忆深处模糊的面庞,那些本以为早就忘却的冷漠、癫狂、嘲笑、鄙夷,此时统统汇聚交融,缠绕着将他越束越紧。 庚申满法轻轻皱眉,陆容辛的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料:“怎么,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青穹台上的人就这么多,你是哪一家的孩子?” 陆容辛并不说话。 庚申满法自顾自地说:“看你恢复能力这么好,想来还是个年轻的孩子,你有七十岁了吗?或者更大一些?总之应该比我小吧。” 这些话在陆容辛耳边盘旋,钻进了陆容辛的耳朵,却又似是漂浮在他眼前。 “……不……不是……”陆容辛颤抖着喃喃。 “不是?”庚申满法歪歪头,似是不解,“也对,你怎么一点内力都没有呢?难道你父母什么都没教过你吗?” “我不是!”陆容辛突然喊出声来,他双眼猩红,呼吸急促,“我不是什么万寿族,不是!不是!” 庚申满法看着陆容辛的抗拒,摇摇头:“怎么会不是呢?”他突然出手捏住陆容辛的胳膊。 “咔”。 “啊啊嗯……”陆容辛的痛呼转为闷哼,他小臂的骨头硬生生被庚申满法掰断了。 庚申满法却十分平静地说:“你看,很快就会好,不是吗?”说着,又“咔”一声,掰断的骨头被他强行接上。 “放开陆大夫!” 一道剑气从后突至,庚申满法掐着陆容辛的断臂,回身兜转间,一掌挥去,内劲轰出。 杜致急忙以剑相抵,却仍被这一掌击退了五步。 “你是……?”庚申满法看向杜致,却听山下传来人声。 “有人闯山!”“他往上面去了!” 第164章 杜致再次攻来,庚申满法虽轻松化解,但见杜致纠缠不休,不由皱眉:“麻烦。” 巡夜人和岗哨的两人都奔来此处。 杜致大喊:“白衣那人抓了我兄长,请帮我一起!” 赶上来的青鸾阁巡夜人看去,只见陆容辛衣衫狼狈、神色痛苦,抓着他的庚申满法是坏人的可能性显然很大。 眼见青鸾阁的人要与杜致联手,庚申满法摇摇头,又一掌打出,逼退几人,趁机再次扛起陆容辛,正欲离开,一只三花猫从天而降。 “呜嗷——!” 庚申满法一个不备,被簇槿锋利的爪尖划破了半张脸。 庚申满法摸着脸上的伤,第一次感到了愤怒,薄唇轻启:“畜生。” “呜呜呜——”簇槿丝毫不畏,弓着背,炸着毛,堵住庚申满法向上的路,发出威胁的声音。 向下看去,杜致和青鸾阁巡夜人严阵以待,更是又跑来一个岗哨护卫,他拿出一支讯号,一拉引信,“嗖——”,一道金亮的讯号腾飞而起,在夜空中炸出一团火光。 庚申满法目光扫过几人,不耐地呼出一口气,不顾陆容辛的反抗,点了穴道,把他扛在肩上。 杜致一急,率先挥剑而起,却不想庚申满法速度更快,不过是身旁的树叶,在他手中却成了无坚不摧的利器,直刺四人。 杜致咬紧牙关,不躲不避,以剑相抵,竟听一声清脆嗡鸣,树叶被从中劈开,向两旁飞散去,杜致则从中挺出,剑身向着庚申满法胸腹刺去。 又见簇槿飞身扑来,与杜致一前一后夹击,庚申满法不自觉放松了抓着陆容辛的手,反击之时,内劲震荡,陆容辛竟堪堪一摇,从庚申满法肩上滑下,又因为胳膊无力没能抓住道旁树木,顺着旁边的山坡就滚落下去。 “陆大夫!”杜致惊惶大喊,就要向下追去。 却见陆容辛忽又从崖间冒出,而他身后抱着他的,正是纪无锋。 杜致激动喊道:“刘先生!” 庚申满法面上一喜:“刘八里,你居然来了,果然带着你同伴来能……” 刷——! 纪无锋一剑斩去,若不是庚申满法躲得快,掉落的就不只是他半缕头发了。 纪无锋怒火中烧:“又是你。” 庚申满法笑容收敛,被纪无锋眼神锁住带来的压迫令他身体微微颤栗。 纪无锋扶着陆容辛站好,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柔声说:“陆大夫,你可还好?” 陆容辛低着头,抬眸看了纪无锋一眼,不知为何鼻子一酸,想说自己无事,却开不了口。 庚申满法见自己被无视,开口道:“刘八里,你知不知道,这位陆大夫是万寿族?” 陆容辛突然浑身一颤,摇着头说:“不是,不是,我不是……” 纪无锋心里像被刺了一剑,立刻抱住陆容辛,拍着他的背不停安抚,再看向庚申满法时,已然面色冰冷。 庚申满法身体一颤,竟然笑了起来,眼眸放大,语气略显激动:“刘八里,你是不是在恨我?那正好,我与你相约一战,只你我二人,生死不论。” 纪无锋轻轻松开陆容辛,招来杜致,让他看扶陆容辛,而后向前一步,冷声道:“生死不论?我让你现在就去见阎王!” 黑纹倏然绽开,铺了半面,纪无锋换了左手持剑,浩然劲力席卷四周,一步踏出,剑起万丈! 压力逼得巡夜人不停后退,庚申满法瞪大了眼,身体激动颤抖,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下次相见,死战不休!” 砰! 一声轰鸣,山石崩裂,尘埃四起,山间回荡着“砰,砰,砰……”的回声。 而当尘埃落定,就是山体一道豁然剑痕,无数碎石间,并无庚申满法的身影。 纪无锋看了眼夜空,收了剑,跑回陆容辛身边。 “陆大夫,陆大夫?”纪无锋轻声唤他,但陆容辛并无反应。 杜致满脸担忧,让开位子。 纪无锋握住陆容辛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加大声音:“陆容辛?” 陆容辛仿佛搁浅的鱼,大口喘息着,眼瞳缩放间,终于聚焦,在看清纪无锋的那一瞬间,他双眼一闭,摔倒下去。 “陆容辛!”纪无锋一把抱住他,目龇欲裂。 第74章 记忆 青鸾阁塔楼五层。 纪无锋在一道门前团团转, 门内,陆容辛昏迷着躺在床上,张子显和另外一位青鸾阁的吕大夫在讨论他的情况。 纪无形坐在轮椅上, 揉了揉太阳穴:“小凤,你就不要担心了, 刚刚张药仙和吕大夫都说了,陆神医只是受到惊吓,这才晕过去, 明日应该就好了。” 纪无锋张了张嘴, 半晌只叹了口气。 纪无形看着纪无锋脸上的黑纹, 皱着眉说:“倒是你,你这样真的没事吗?” 杜致抱着簇槿蹲在一边, 小声道:“刘先生这是旧疾, 一时半刻不好痊愈。” 纪无形:“这旧疾到底是什么病?有何症状?如何治?用什么药?” 杜致哑口无言。 纪无锋终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不知道。” 纪无形:“那你刚刚为何不与我说?” “我……怕你担心。”纪无锋心虚了一瞬。 杜致看看刘先生, 又看看青鸾阁阁主, 总觉得这两人相处得比旁人随意些,或许他们本就是旧识?但为什么刘先生之前对青鸾阁并不熟悉呢?杜致想不通, 干脆放弃了思考, 转而去挠簇槿的下巴,猫咪立刻“呼噜噜”地眯起眼睛享受起来。 第165章 听到猫咪的声音, 纪无锋说:“簇槿是只好猫, 等有空了, 我去抓些鱼给它补一补。” 簇槿似是听懂了, 轻轻“咪”了一声。 张子显和吕大夫走了出来,纪无锋立刻迎了上去:“如何?” 张子显:“当是无碍。” “那他的胳膊呢?” “并没问题, 怎么了?” “没什么。” “刘大侠莫要太过担心。不过,真的不用老朽给你看看吗?”张子显担忧地看着纪无锋。 纪无锋苦笑摇头:“我无事, 张药仙,吕大夫,大半夜的,辛苦您二位了。” 守在陆容辛旁边,纪无锋只觉夜色快速褪去,逐渐转为光亮。 陆容辛虽然昏迷着,但他始终眼球快速转动,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纪无锋担忧地握着陆容辛的手,轻轻唤他:“陆大夫,陆大夫……” —— “陆大夫……” “陆大夫……” 缥缈的声音从天际传来,却被一片嘈杂之声掩盖。 “娘娘说上次效果不错。”“这种再加点剂量试试?”“试试吧。” 一张极为华丽的大床上,鹿崽被铁链拴住,无法动弹。旁边,是时刻关注着他的太监,还有几个正拿着各种草药来回比对的大夫。 鹿崽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这种灌药他已经习惯了,据说他喝了药,再用他的血给娘娘制药,可以让娘娘青春美貌的效果更好。 鹿崽心想,或许不绑着他,药吃得能更快些? 苦涩的汤汁被灌入嘴里,随之而来的,是腹中的轻轻绞痛,他忍不住出声,旁边的太监立刻用手帕捂住他的嘴:“这可是给娘娘积福呢,怎么能出声?” 待到腹中疼痛缓解,就有人拿来镶有红宝石的精美匕首,在他手臂上一划,又一划。 滴滴答答。 一碗和宝石一样颜色的血被拿走了。 鹿崽不知道什么药要如此药引。 他只知道自己在阴暗石室和这间华美的取药室里往返,偶尔也会有不认识的人通过太监偷偷来找他,取他的血喝下,治愈身体的病痛。 直到有一天,他趁人松懈,偷到了一株毒草,大口塞进了自己嘴里。 剧烈的疼痛让他失去意识,而等他再醒来时,整个故仙居已经一片混乱。 娘娘食了今日的银萃芝后,暴毙而亡。 鹿崽被关进了地下最深处等待发落,一片漆黑中,他跌进了贯通地下石室河道。 水瞬间淹没了一切。 黑暗中,混乱的色彩裹挟而来,呼啸着冲刷鹿崽的口鼻,让他无法呼吸,窒息伴随着混乱坠落,坠落…… “陆大夫……” 是谁?在说什么? 鹿崽睁开眼,发现自己蹲在城镇的角落,正小心翼翼地打量来来往往的行人。 因为孟朝最受宠的妃子过世,这座故仙居不远处的城镇里一片缟素。 “咕噜噜——” 鹿崽的肚子发出响亮的叫声,他捂住肚子,撇着嘴。 “喂,你从哪来的?” 鹿崽抬头看去,是一个脸上有一道疤的老乞丐,他手里端着个缺了一块的瓷碗,拄着根木棍走到鹿崽身边。 鹿崽轻声说:“我不知道。” 老乞丐靠着墙坐下来,看到鹿崽虽然一身脏兮兮的破烂衣服,但脸蛋圆润,脚趾指甲整齐,动作一顿,心想这莫不是个走丢的小少爷?他立刻笑起来:“你找不到家了?” 鹿崽眼神怯怯的,摇摇头。 老乞丐面色柔和:“别怕,我可以带你回家。” 鹿崽跟着老乞丐走遍了这座城镇,又去了附近几个城镇,但都没有找到鹿崽的家。 但鹿崽记得,雨天里老乞丐寻了处檐廊,让给他一半躲雨;山野里老乞丐找到一丛果子,摘了最红的给他;被富家驱赶时,老乞丐护着他先跑;和其他乞丐争夺破庙时,老乞丐没让他受一点伤…… 于是,在一次老乞丐莫名碍了贵人的眼、遭到毒打后,鹿崽拼命把他拽到街角。 老乞丐摸了摸鹿崽的手,气息微弱:“我怕是不行了,只可惜,没能找到你家。” 鹿崽看到老乞丐咳出了血,惊慌说着:“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 他跑向刚刚老乞丐被打的地方,那里,瓷碗的碎片散落一地。鹿崽捡起一片大的碎片,匆匆跑回来。 老乞丐看着鹿崽的目光逐渐涣散,声音已经弱不可闻:“你要干什么?” 鹿崽扑簌簌掉着眼泪,说:“你不会有事的。” 瓷片从细细的胳膊上划过,鲜血涌出。 鹿崽把胳膊送到老乞丐嘴边:“你快喝,快把我的血喝了。” 深深的伤口正在迅速愈合,鹿崽拿起瓷片,咬紧了牙,又划开一道。 温热的血流入了老乞丐的口中,他冰冷的身体开始逐渐发热,眼前的一切又重新清晰。 “你快喝,喝了就好了。” 第一道伤口已经不见,只余一条浅粉色的痕迹,第二道伤口也已经愈合。鹿崽正要割开第三道伤口,老乞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鹿崽的惊喜在看到老乞丐眼中神色时戛然而止。 老乞丐看着他,就像以前无数个日夜里,那几个太监看他的神色一样,狂热,贪婪。 “我竟不知,你居然是个小仙童。”老乞丐死死掐住鹿崽的胳膊,“这可真是上天助……啊!!” 第166章 鹿崽一口咬住老乞丐脏兮兮的手,尖利的犬齿刺入皮肉,另一只手握着瓷片猛地向他刺去,也不知是刺中了哪里,老乞丐大叫着松开了手。 “你个狗东西!” 鹿崽得了自由,撒腿就跑。 “站住!” 老乞丐急匆匆追来,但因为腿脚不利,一瘸一拐。 鹿崽惊恐地瞪大着眼,在满是人流的街道上奔跑,快速奔跑! “站住!” 老乞丐的声音依旧追在后面。 鹿崽直直冲向城镇的大门,而在他冲过门口,看到一片宽广土地时,一阵天旋地转,身体被大力挤压,像是被塞入了一根狭窄的管道中,时间仿佛粘稠的糖浆在管道中冲刷他,呛入了食道,腹中越发鼓胀。 “陆大夫……陆大夫……” 好吵,别喊了! 鹿崽猛地睁开眼,却发觉自己正坐在一处门槛上,手里还拿了把蒲扇。 “鹿崽,你发什么呆呢?”一个少女走了过来,“可是饿了?我偷偷去看了,我娘拿了三个鸡蛋去伙房,肯定有你的一口吃。” 鹿崽愣愣点头。 少女摸了摸鹿崽的头,突然往他嘴里塞了什么。 甜甜的,是麦芽糖。 少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着走了。 鹿崽嘴里嚼着糖,四下看看,总觉得心里不安,但是为什么呢? 蓦的,一阵密集的马蹄声逼近,还响起了哨声和呼喝声。他猛地站了起来——土匪! 他想喊,却喊不出口,只能看着自己惊慌逃窜,而刚刚给他塞了麦芽糖的少女,已经一刀死于他面前。 他再一次坠落,面前是无数的人脸在滑过,嗡嗡的说话声震得他耳朵发麻。 “陆大夫……” “你个小兔崽子,净知道吃,干活去!”“怎么这么久也不见你长大?”“啊!你的头怎么好了?你,你是怪物!”“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救救我!”“……” 别说了!别吵了! “陆大夫……陆容辛……” 陆,陆容辛?! 眼前一切猛地定住了。 陆容辛看着眼前滔天的洪水仿若雕塑般静止,兀自穿了过去,巨浪的那边,是和一群流浪儿混在一起的小小的鹿崽。 再向前走,是一个白胡子老人领着流浪儿们回家,慈眉善目地给他们吃饭换衣,却转脸就给他们试药试针。 走过那些痛哭的孩子,陆容辛蹲下来,与不哭不闹的鹿崽对视。 鹿崽清凌凌地说:“你很久很久都没来看过我了。” 陆容辛:“是,我本以为我能把这些都忘记。” 鹿崽扯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忘记?你想忘记什么?是忘了你身上看不见的疤,还是忘了你挨过的饿?是想忘了你藏在山里不敢见人的日子,还是忘了你每生活一段时间就要搬家的无奈?哦,或者你是想忘了,教你医术的师父其实不是意外死去,而是被你设计害死的?” “够了!”陆容辛浑身一抖,却见身前倒着那白胡子老人,大睁着双眼瞪着他。 鹿崽站起来,步步逼近陆容辛:“陆容辛,你以为你有了个名字就可以了吗?”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鹿崽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是孤魂野鬼,不配得到幸福。” 四周的景色猛然坍塌,化作一片齑粉,只剩一片纯白。 “不是这样的。”陆容辛急促喘息着,“不是这样的。” 鹿崽大吼起来:“就是这样!你身上流着万寿族的血,没人能真心对你!” 陆容辛快速地说:“纪无锋,纪无锋可以,他一直都在意我、关心我,他给我过生辰,他……” “但是他知道你的身份了。” 陆容辛僵住了。 鹿崽冷冷地说:“所有对你好的人,都是在不知道你万寿族身份的前提下才对你好的,现在他知道了,你猜他会怎么做呢?” 四周的纯白开始转黑,陆容辛身上开始发冷。 鹿崽的眼眸越发地黑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又看了陆容辛一眼,转身融进了黑暗里。 好冷。 陆容辛发起抖来,牙都开始打颤,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冷……好冷……” “好冷……” —— “你冷是吗?”纪无锋抓着陆容辛冰凉的手,看着好好的人突然全身抖个不停,不由大喊,“杜致!你快去请张药仙和吕大夫!” “哎!”杜致匆匆跑了。 此时已是中午,纪无形去主持青鸾阁事物,并不在此,整座塔楼五层此刻并无他人。纪无锋干脆脱了自己上衣,露出半身黑纹,爬到床上,掀开被子,抱住了陆容辛。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呢,”纪无锋牢牢抱着,反复念叨,“陆容辛,你不会有事的。” 感受到怀里人的体温似乎更低了,纪无锋一阵恐慌,声音都哽咽起来:“陆容辛,你别有事,我求求你,你别有事。” 簇槿从床下跳了上来,嘴里叼着一只鸟,放在陆容辛头边。 鸟还活着,但受了伤,扑棱着翅膀想跑,又被簇槿按住。 纪无锋的脸贴在陆容辛的脸上,眼中溢出泪水:“陆容辛,你睁眼好不好?” 突然,纪无锋感到脸颊一阵瘙痒,是陆容辛的眼睫眨动。 第167章 纪无锋眼泪滑下,欢喜喊着:“陆大夫!” 但陆容辛瞳中却一片漆黑:“纪无锋?” 第75章 平静 纪无锋犹豫一下, 眨了眨眼:“陆大夫?你……” 陆容辛推开纪无锋,扶着床边坐起来,径自拿了床头的衣服披在身上, 披上后才发现衣服略大,却是纪无锋昨日穿的棠梨色外衣。 纪无锋跪坐起来, 看着陆容辛的背影,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向前凑了凑,柔声问:“你感觉怎么样?” 一头青丝随着转头的动作轻晃, 陆容辛侧过头来, 依旧是那种直直的、毫无波澜的眼神:“可以。” 这下, 纪无锋彻底确定了,陆容辛不对劲。 “陆大夫, 你怎么了?”纪无锋取了中衣披上, 遮住了胸腹。 陆容辛避开纪无锋的眼神:“我没事。” 他没脱纪无锋的外衣, 系好衣带, 顺了下头发,走到窗前向外看去, 就见山色青翠, 一片晴朗,来来往往的人在塔楼内外走动。 簇槿叼着鸟跳上窗台, 再次想把鸟给陆容辛, 陆容辛摇了摇头。簇槿看他片刻, 从窗口跳了出去, 在屋檐上轻灵跑动,很快就不见了。 “纪无锋, ”陆容辛唤了一声,“我要回朗云阁去了。” 纪无锋听闻, 衣服也不系了,敞着怀就追了过来:“你要回朗云阁?不是,怎么这么突然?你不是说……” 纪无锋的话顿住了。他刚刚伸手去拉陆容辛的手,却被陆容辛躲开了。 陆容辛没找到发簪,从旁边的桌子上找了根毛笔把头发簪了起来,又提好鞋,全程没去看纪无锋。 纪无锋看着陆容辛的动作,在他要去开门的瞬间喊住了他:“陆容辛,你是在害怕我吗?” 手已抚在门上,陆容辛眼睫颤动,屋内一时沉默。 “我没……” “别走。” 白色中衣覆住了棠梨外袍,衣角飘落,青丝交缠,纪无锋从背后抱住陆容辛,埋首在对方颈间。 “陆大夫,你不要我了吗?” 略带委屈的声音细细地传来,陆容辛身体一颤。 纪无锋额头轻轻拱了拱,手臂把陆容辛环抱得更紧了些:“不论你在担心什么,说出来,我们一起分担。” “我……” 陆容辛心头震动,正欲回头时,门一下开了。 门外,邹元气喘吁吁地背着张子显。 门内,衣衫不整的纪无锋抱着头发散乱的陆容辛。 “等等我。”杜致拉着吕大夫,呼哧呼哧赶了上来,在他看向屋里的一瞬间,“砰”一声,房门关上了。 杜致:“……” 邹元:“他们……?” 张子显:“至少看起来身体无恙。” 纪无锋关上门,陆容辛却趁机从他怀里转身出来,眼见门口被堵住,干脆坐回床上。 纪无锋挠挠鼻子,追过去坐下,想去抓陆容辛上手却被躲开。纪无锋的手又追着过去。陆容辛的手被覆住,抖了一下想要缩回,却被紧紧抓住,另一只布满黑纹的手也覆了上来,一黑一白两只手把陆容辛的手包裹起来。 纪无锋歪着头,低下去瞧陆容辛的表情,声音低低柔柔的:“可是我如今这样让你害怕?” 陆容辛看着一黑一白两只手,没说话。 “陆大夫,我和师父四处云游时,曾见过食铁兽,也是黑白两色,瞧着呆呆憨憨的,也算是可爱。你若害怕,当我是食铁兽可行?” 纪无锋轻轻揉着陆容辛的手背:“若我做了什么你不喜的,你说出来,我们好好商量。陆大夫,不要不理我,更不要丢下我,好吗?” 室内安静,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草木的味道。纪无锋一下下揉着陆容辛的手背,不急不慢。 陆容辛终于开口了,声音低微:“我……” “嗯?” “我是万寿族。” “所以?” 陆容辛心跳轰鸣,他颤抖着嘴唇,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纪无锋攥住陆容辛的手,想了片刻:“意味着,我要比你先死?” “你不知道……”陆容辛声音都发起抖来,“容貌永驻,寿数无限,血可医人,肉可延命,得之如得永生。” 陆容辛呼吸急促起来,脑中闪过一张张贪婪的面容 :“现在你知道了吧,只要你有一口气在,你身上的蛊虫,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割我的血肉,你总不会有事的。我很好恢复,只要半天,我的伤就能长好,一点点血和肉不是问题……”他说着话,眼神逐渐涣散,身体的颤抖也在加剧。 纪无锋神情严肃起来。 陆容辛看着纪无锋,却像是透过他在看别人:“你会把我关起来,在没人知道的地方,用铁链,用监牢,只要我不反抗,我每天乖乖地给你血,给你肉,我就能好好活着,我可以慢慢熬过……” “你在说什么!” 一声厉喝,陆容辛猛地从眼前的幻想中抽离,漆黑的眼眸中终于有了焦点。他怔怔地看着纪无锋,看到身边人脸上的黑纹浮动得更加厉害。 纪无锋强压怒意:“你在胡说什么!若我如此对你,又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你担心的吗?因为你是万寿族,所以我会控制你、伤害你? “我的确惊讶于你万寿族的身份,但又能如何呢?不过是我若先死,你一人在世上的时光比旁人更加漫长。” 第168章 陆容辛不敢置信地看向纪无锋,却见纪无锋呼出一口气,无奈道:“退一万步,陆容辛,你也该对自己的眼光有点信心,我可是你挑中的男人,怎么能干出那种猪狗不如的事?” “但是……”陆容辛眨了下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陆容辛心里,一个声音在叫嚣着:他不过是说说罢了,转过头来就会像以前那些人一样,不晓得你身份时都好好的,一旦知道了你的价值,就只想利用你,榨干你身上的血肉! 另一个声音则说:他是不一样的,他品行端正,言而有信,两人相处时,端方而不轻薄,处处体贴甚至小心,他们是爱人,是可以互相信赖的伴侣。 两个声音在心里不停纠缠,眼泪像是开了闸一般流下。 纪无锋从未见过陆容辛这样,只坐在那,无声无息地流泪。这些眼泪像是扎进了纪无锋心里,他凑上前,用袖子轻轻给陆容辛擦掉眼泪:“你可是我辛辛苦苦追来的陆大夫啊。” 纪无锋把陆容辛拥进怀里,亲了亲他的耳朵,引得怀里人一阵颤栗。 “别怕。” 这两个字仿若重锤砸在陆容辛脑中,那反对的一方声音被砸得摇摇欲坠。 “别走。” 又两个字吹在耳畔,陆容辛闭上了眼。 罢了,到底是舍不得他,再试一次又如何呢?最坏不过是心死人灭。 “好。” 轻轻一声,叹息般从陆容辛口中飘出。 怀抱猛然缩紧。 门外,邹元拉着杜致,按着他的脑袋,强迫他和自己一样耳朵贴在门上,使劲听着门内动静。 杜致挣扎片刻,终于缩回了头,压低声音说:“我还是觉得这样偷听不好。” 邹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杜致一眼:“啧,你这孩子,去一边呆着去。” 杜致松了口气,慌忙跑去张子显和吕大夫那边。 邹元继续把耳朵贴上去,心中焦急,这俩人说什么呢?怎么听不清呢。 “咳。” 一道衣角出现在邹元视线之中,他慢慢扭过头去,就见阁主纪无形坐在轮椅上,意味深长地盯着他。 邹元尴尬地打了个招呼:“阁主,真巧啊。” 纪无形伸手,揪住邹元耳朵:“听墙角?你在外面也是这样探听情报的?” “哎哎哎!阁主!疼!” 屋外的惨叫声打断了屋内两人的缱绻。 陆容辛推开纪无锋,脸色酡红,耳朵更是像烧起来一样。 纪无锋轻轻抚了抚陆容辛的脸:“陆大夫,我不知你过去,但可以陪你将来。我只盼着,在我有限的生命里,我能是你的依靠。” 纪无锋站起来,给陆容辛顺了顺衣服,也给自己系好了衣带:“不过,不管你是万寿族还是千寿族,你现在都得让大夫给你看一看。” 陆容辛看着纪无锋打开了门,叫了张子显和吕大夫进来,安安静静地让两人为他看诊。 邹元也趁机蹭了进来,在一旁对着纪无锋挤眉弄眼,但纪无锋一颗心都系在陆容辛身上,并没注意到邹元的小动作。 张子显捋了捋胡子:“陆神医当已无事,只是神思郁结,还需开解。” 吕大夫也说:“药我们就不开了,陆神医也需看开些,莫要自扰。” 纪无锋郑重道:“我会照料好陆大夫,麻烦二位了。” 纪无锋出门送走两人,见到在五层厅内的哥哥纪无形正和杜致说着话,再回来时,邹元也凑在了纪无形身边,杜致正在讲“刘先生神武事迹”。 纪无锋走过来,敲了下杜致的头。 纪无形知道陆容辛是小弟一直心仪之人,但毕竟不知两人现在如何,只笑起来说:“陆神医无事了?” “是啊,大……阁主,”纪无锋差点喊出“大哥”。 纪无形:“虽然没事了,但到底受了惊吓,你多陪一陪他。” “知道了。” “我让人端些清淡的饭菜来,不管怎样,不能饿了肚子。”纪无形没多问什么,只是体贴地要领着邹元和杜致下楼去,“对了,你若无事了,可以去三层看看,赤莲仙子刚刚过来找你,我让她先在那休息了。” 昨夜事发突然,纪无锋无法赴约李端玉,只好找人带去口信取消见面,没想到李端玉居然又找来了。 “我等下找她。”纪无锋说着,朝纪无形眨了下眼,又钻进屋里去了。 陆容辛看起来已经如常。 纪无锋一进屋就跑过去抱了下他。 陆容辛推了下纪无锋:“干什么?” 纪无锋来回蹭着头,嘟囔着说:“怕你走了。” “我……不走。” “当真?” “当真。” 纪无锋立刻笑了:“那你定要说话算数。对了,我还没和你讲,你绝对想不到,我大哥还活着,他就是这青鸾阁阁主!而且他已经成婚,我还有了个嫂子,我真是太开心了!你好好休息两天,大哥说要带咱们去见见嫂子……” 纪无锋眉飞色舞,欢喜地讲着。他如今很少如此明快生动,陆容辛仿佛又看到了七年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 讲着讲着,纪无锋发觉陆容辛在走神。 “陆大夫?” 陆容辛晃了下神:“怎么?” “陆大夫,你若累了就再歇歇。” 第169章 “我没事,只……” 这时,正巧有人敲门,是饭食端来了。纪无锋不让陆容辛起身,帮助摆好了饭,这才叫陆容辛到桌旁。 纪无锋把勺子递到陆容辛手里,说:“粥还热呢,陆大夫,你快吃点。” 陆容辛只喝了一口,忍不住问:“你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纪无锋夹起小菜闻了闻,说:“这菜应是焯水时加了油,还挺香的,陆大夫,你尝尝?”说着给陆容辛勺子里夹了一些。 “万寿族……” “陆大夫,我只想知道你的事至于万寿族,你想告诉我的话,我愿意听,你若不想告诉我,我也不会强迫你说出来。” 陆容辛吃下勺中小菜,苦笑道:“纪无锋,我真是白白活了这些年,竟觉得你比我更似长者。” 纪无锋笑笑:“那不好吗?我可以来照顾你。” 陆容辛又吃了两口粥,突然开口说:“我其实该有八十多岁了吧。” 纪无锋愣了一下。 “从我有记忆开始,是前朝末年,我在四处流浪,后来被人带去了故仙居,关在那的地下,当一个药人。” 陆容辛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纪无锋的反应。 “银萃芝就是那时被发现的,而一群人中,以我的血养出的效果最佳。而因为我每日放血的伤口总能很快愈合,他们推测出了我万寿族的身份,我也是那时才知道自己是万寿族人。” 纪无锋手中的筷子捏得紧紧的,眉头皱起,声音低沉:“他们放你的血?每天?” 陆容辛深吸一口气:“是啊,不过我找到了解脱的办法。” “什么?” “他们为了提高药效,总是让我先服药,再放血。后来我就偷了毒草吃下去,没想到我没事,那位娘娘竟直接死了。” “她该死。” “后来我四处辗转,遇到了师父,”陆容辛顿了一下,“之前我和你说他在小满那一天突然死了,其实是我撒谎了。他的死是我安排的。” “因为他也发现了你的身份,用你试药试针?” “是。”陆容辛淡淡地说,“后来我就四处躲藏,挑那些偏僻的山村生活,或者在大城市里混一混三教九流,但因为容貌没什么变化的原因,我在每一个地方都呆不长。 “直到有一天,我救下了易伯,他偏偏要跟着我报恩,我想总得对人家负责,就用医术当招牌来闯荡,想着混个二三十年就假死离开,但没想到,我遇到了你。 “纪无锋,我是一个孤儿,能活这么久,还混了个神医的名号,我绝不是一个好人。就算你不贪图万寿族的血肉,我可能也给不了你想象中的光风霁月。” 陆容辛说完,看着纪无锋,沉默下来。 “那又怎样呢?我只想和你在一起。”纪无锋缓了一缓,而后笑起来,“不是好人的陆神医,配我这个声名狼藉的假少爷,岂不正好?” *** 李端玉站在塔楼三层,从窗户向下张望,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皆是满脸喜色。 泽兰陪在李端玉身边。 “你们阁主果然好气魄,每人能问三个问题,就不怕把青鸾阁的信息库掏空了?” 泽兰轻柔一笑:“赤莲仙子以为,这就可以掏空我青鸾阁吗?” “抱歉,是我思量小了。”李端玉也笑起来。 三层已经被打扫干净,不似昨夜的宴饮装扮,而是回复了日常的样子,四周摆上了桌椅,正有青鸾阁弟子忙碌地分拣着来自天南海北的信息。 李端玉目光四下梭巡,而后问:“我也有三个问题,不知可否直接询问?” 泽兰:“自然可以。” “第一问,北域战况。” “第二问,朋汇商行的布局。” “第三问,仙道卫的情况。” 泽兰看向李端玉,坦然道:“仙子,你这三个问题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分出无数个小问题来,不知您是想知道个全面的大概,还是就某一个问题了解个透彻?” 李端玉点点头:“果然,你们知道得很多,单就凭这些情报,昨夜仙道卫带给你们的职位是配不上的。 “若是能有更高的位子,不知青鸾阁可愿入仕?” 泽兰平平静静地看向李端玉:“我阁成立之初,阁主便立下‘只驻江湖,不干朝政’的规定,也正是如此,我阁才能不受各方约束,在短短数年内发展至如今程度。一旦占了一方势力,我阁就将失了局外之人的清明,所得情报也就少了分公允。” 李端玉走近泽兰:“失了清明又如何?有失公允又怎样?当你们站上更高的位置,这些都不再重要。” 一个锦囊递入泽兰手中,李端玉说:“此物交予贵阁阁主。” 泽兰福了一福:“定当交付。” 李端玉转身,又走回窗边,向外看去:“泽兰姑娘去忙吧,我自在此处等候。” “怎好叫仙子独自一人?总要有个端茶倒水的才好。”泽兰唤来一个侍女,“便让荷晴时候此处。” 泽兰离开,侍女给李端玉倒了茶水。 李端玉嘴角一勾,说得好听,不过是怕自己四处乱走罢了。她无聊看向窗外,却意外看到一个人—— 塔楼之下,一身儒袍的书生正仰头看向匾额上的“青鸾阁”三个字,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舒一口气:“终于到了。” 第170章 他走向一旁维持秩序的青鸾阁弟子:“在下张应慈,请问要咨询问题,该如何做?” 第76章 应慈 秦泱泱正蹲在一楼大厅门口, 百无聊赖地看着过往之人:这个年纪太大了,这个脸上有痦子,这个有点胖, 这个怎么头发这么少? 秦泱泱兀自叹息:为什么没有帅哥呢? 这时,只听一阵醇和低沉的声音:“在下张应慈, 请问要咨询问题,该如何做?” 秦泱泱立刻转过头去,就见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唇红齿白、目若朗星, 心中怦然一跳。 这, 这不就是她梦想中的儒雅之人?! 秦泱泱迅速跳起来, 闪电般整理好裙摆、理顺了头发,翩然而至:“这位公子, 正好我也想去咨询问题, 不如一起?” 张应慈见是一位妙龄少女, 当即眸光移开了些, 拱手道:“麻烦姑娘了。” 秦泱泱内心尖叫:英俊!儒雅!君子!她努力保持面色不变,但上提的嘴角实在压抑不住, 眼中光芒闪耀。 两人进入一层大厅, 站在咨询问题的队伍后面,秦泱泱细细说着青鸾阁咨询的事项和这两天看到的趣闻。 李端玉就在此时下了楼。 她站在台阶旁看着张应慈, 回想起来青鸾阁前刚刚收到的来自母族势力的密报——张应慈, 寒门子弟, 京师学府学子, 已拜入万第荣门下。 本来这样一个小人物是不该出现在密报中的,但近来张应慈频繁接触仙道卫行动司的小队长李盼山, 并通过他秘密接触到了其他小队长和中队长,算下来至少有五人在其交际圈中。再结合万第荣向来不赞成皇帝追求仙道长生的立场, 此番做法便引起了注意。 这边,轮到张应慈的顺序了。 青鸾阁弟子拿出笔墨:“请把想要咨询的问题写在此处,若需代笔,可去后面房间。” 张应慈接过毛笔,余光扫过四周,一道绸布隔绝了两旁的视线,提供纸笔的小伙子已经将目光斜向一旁,就连和他排在前后的秦泱泱都止步于五步之外。 他提笔写下了自己的问题,将纸对折,再对折,放入信封中。 “麻烦了。”张应慈递过信封,同时从箱笼中取出十两银子放在桌上。 青鸾阁规矩,来提问者,不论问什么,都需先缴十两银子,若有答案,根据答案等级补齐缺款则可获得,若无法答复则会退还五两。 小伙子在信封上印上号码,同时奉上了同样数字的号牌:“您客气了,这是您的号牌,请保管好,等待答复。” 张应慈看了眼自己的号码:“多谢,大概多久能得到答复?” 小伙子礼貌回复:“一到两个时辰,一旁的‘怡景轩’有食水提供,客人可去小憩片刻。” 张应慈点头离开。 后面的秦泱泱立刻跑了过来,不等小伙子说什么,就兴冲冲在纸上写下自己的问题:第一,我前面提问的人叫什么名字?第二,他是否婚配?第三,他家庭背景如何? 秦泱泱一手亮出半夏瑶仙宴的请柬,一手提着写了问题的信纸,压低声音道:“这三个问题,你们能打听到吗?” “额,这个……”小伙子咽了下口水,“可以是可以,不……” “那就这样!”秦泱泱迅速把信纸折好塞进信封里,“快,把我的号牌给我吧!” 拿了号牌,秦泱泱急忙跑出绸布的范围,目光在厅内四下梭巡,却没看到张应慈的身影。 “人呢?”秦泱泱寻了个方向,找起人来。 而此时的张应慈,已被李端玉邀到了青鸾阁三层。侍女荷晴对此没有任何阻拦。 张应慈疑惑道:“这位姑娘,不知您找我是有何事?” “姑娘?”李端玉笑了起来,“这称呼倒是有意思。” 荷晴给两人斟了茶,退到一旁不远不近的地方。 李端玉瞧了一眼,满意荷晴的规矩,这才对张应慈说:“张应慈先生乃是万大人弟子,万大人事务繁忙,挤不得时间与我,今日能请到先生,实属幸运。” 见李端玉能道出他的身份,张应慈立刻正色起来:“当不得一声‘先生’,唤我名字就好。却不知姑娘是?” “你可唤我赤莲仙子。” 赤莲仙子! 张应慈心头一晃,起身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说:“草民张应慈,见过惠合公主。” “惠合公主”的称呼一出,本是抱着随意问问看心态的李端玉,突然就对张应慈真正起了兴趣:“哦?为何如此称呼我?” “炀和宫仙子自是超凡出尘不理俗物,但既然直言我与老师,想必您不是以炀和宫仙子身份与我相谈。” “那么,你觉得我想与你谈些什么呢?” “不论何事,都要先向公主殿下请罪。前段时间,洪水灾情凶猛,老师奔波各地,忙于查看灾情、赈济灾民。他曾与我言,得殿下垂青,几次相邀,实乃大幸,但困于灾后重建,难有时间赴约,学生在此代师赔罪。”说着,张应慈站起身来,郑重一揖。 李端玉也起身,回以一礼:“万大人大义,惠合仰慕,怎敢怪罪。” 两人坐回椅上,自是客套一番。 张应慈见李端玉气度昂然,身姿挺拔,举止间开合有度,丝毫不见羞涩扭捏,不似京中后宅闺秀,反而更似英朗男子。 李端玉笑言:“先生虽然年轻,但气量宏大,谈吐非凡,怪不得万大人纳入门下。” 第171章 “公主谬赞,应慈也是侥幸得老师青眼。” 李端玉没理张应慈不称“先生”的事,只是说:“冒昧打听一下,不知张先生此次来青鸾阁,是问了些什么?” 张应慈打个哈哈:“不怕公主笑话,我所问乃是科举之事。” “原来是想为前程铺路,”李端玉说,“此次遇见,机会难得,我有一事倒想问问张先生,不知先生和万大人对长生之道执什么看法?” 张应慈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公主殿下是说……” 李端玉笑容晏晏:“我听闻,张先生近来与仙道卫走得颇近,不知是否是要与其同流,永寿成仙?” 张应慈握杯的力道更大了些:“没想到公主殿下人在炀和宫,却时时挂念京中,竟连小子和朋友小聚都知道。” “朋友?万大人一生独善清明,若知你日日与仙道卫厮混,怕是要将你逐出门去。” “公主多虑,老师并不阻碍我交友。” “当真?他可是在御前痛骂仙道卫、厉喝炀和宫的人。姑且不论你和仙道卫友人的频繁小聚,单是今日你我共饮,若是传到他耳中,他当如何反应呢?” 李端玉语带逼迫,直视着张应慈,张应慈竟被她看得心中一跳,不由想起来瓦砚山前,老师对他的嘱咐。 —— 一天前。 万第荣的马车在距离瓦砚山二十余里地的地方停了下来。 万第荣略带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应慈,你就在此下车吧。我不便再往前去,若被人看到,少不得又引发一番议论。” “是。”张应慈恭恭敬敬应了一声。 “要问的问题可还记得?” “记得,是炀和宫、仙道卫与这段时间接连发生洪灾溃堤的联系。老师可还有什么吩咐?” “好,不管能不能得到答案,你都不要在青鸾阁停留太久,该付的咨询费不要节省,收到回复就速速离开。”万第荣掀起车帘,看向前方的青山,“我听闻青鸾阁召开了一场宴会,此时山上必然人员众多混杂,但你拜入我门下时日尚短,又是第一次出京,想来能认得你的人不多,不必过多担忧。” “不过,有几个人你需注意。” 张应慈立即提起精神。 “一是青鸾阁的阁主,你若能与他建立联系,最好不过。当然,青鸾阁多年来只立于江湖,处处中立,此事不必强求。” “是。” “而是有一位叫刘八里的剑客……” “刘八里?!”张应慈惊讶叫了一声。 万第荣问:“怎么了?” 张应慈摇了摇头,想到自己的启蒙恩师刘先生,他身患寒疾,一向体弱,绝不可能是这位剑客。 见张应慈没再说什么,万第荣说:“刘八里其实是我家中小辈,你若见到,不必刻意交好,但若他有难,请务必出手相助。” “明白了,老师。” “还有就是炀和宫的赤莲仙子,也就是当今的皇十七女惠合公主。她已几次密信给我,要求见面详谈。应慈,你若遇到她,当需谨慎,不要轻易表明任何态度。” “老师,她不是修行之人吗?” “炀和宫有什么修行,”万第荣嗤之以鼻,“她虽是披了层仙子的外衣,但却是皇家这些皇子皇女中最似平乾帝年轻时的人。 “当今圣上年轻继位,改号平乾,合东洲,定北域,大兴农事,鼓励商贸,我们大齐兴盛一时。”万第荣叹了口气,“但好景不长,随着时政平稳,圣上的斗志似乎也被消磨了……” 张应慈犹豫道:“老师,我们如此议论,是不是不太好?” 万第荣笑起来,拍了拍张应慈的肩:“因为是皇帝,做错事就不能让人说了吗?而且,我本就不被当今朝堂所容,还不许我牢骚几句?” 张应慈想了想,缓缓点了下头。 万第荣继续说:“炀和宫出现后,不知怎么入了圣上的眼,他开始追求长生,逐渐放松了朝政,还建立了仙道卫,帮他铲除反对的声音……你且看看现在的朝堂,有几个是真正能干实事的呢?” “唉,说远了,”万第荣摇摇头,“你只需记得,这位惠合公主胆大心细,她母族势力一直在暗中为她服务,朝政信息、天下局势都在不停送往她手中,虽没有确凿证据,但我想朝中已经有人倒向了她。若太子身体仍不能好转,几位皇子散漫依旧……她几次邀我,定是要逼我站队,你若遇到她,一定要小心应对,拿不准的事只管推到我身上。” 张应慈吓了一跳:“她莫不是想?” “史上曾有过女帝,我大齐出现一位,又有什么奇怪呢?” —— 烟气袅袅,茶香清淡。 张应慈喝了口茶,压下心中忐忑。再看向李端玉时,她却已笑容淡然,垂眸喝茶。 张应慈手心开始微微冒汗,但依旧维持着表情平稳:“老师自当是嘱咐我,下次见到公主,不可再如此次一般莽撞。对了,我听闻惠合公主把同随广墨上仙修行的顺亲王第五子骂回了家?” 李端玉微微侧了侧头:“是,他资质平庸,四体不勤,骂他回家又怎么了?” “我却听闻,这位五公子素来聪颖机灵,应当是得了某人的暗示,故意表现不佳,换来了回家的机会。” “是吗?”李端玉蹙眉,“我看他的确愚笨,你说的事这倒没听说过。” 第172章 “可我听我仙道卫的朋友说,有内线消息报来,五公子是故意表现如此,而暗示他的人……”张应慈看向李端玉。 李端玉垂眸,笑意收敛:“难不成是我吗?” “可真是巧了,传言就是公主您授意的。” “你也说了是传言,听听就罢了。” 李端玉表面丝毫不慌,但心里却把曾接近她和小五的人快速过了一遍。她赶走小五是想尽可能斩断皇家与炀和宫的联系,以便日后行事,没想到被人发现了。 “还得多谢张先生,炀和宫内部藏了仙道卫的探子,我回去便会禀明师父,请他肃清宫中闲杂人士。”李端玉绕开张应慈的话锋,“好了,你我如此聊下去也没甚趣味,我此次也就是想与张先生交个朋友,希望能向万大人递一句话:万大人已拒了我数次,下次若是再推拒,那之后也没什么交际的必要了。张先生,此话可能带到?” “殿下放心,必定带到。” 两人压下互相试探的心思,相视一笑,转而聊起了诗词文章。没想到两人竟越聊越热,十分投机,特别是都对前朝诗人刘灼非常推崇,单就一首诗就已聊了三刻钟了。 突然,外面一阵吵闹,两人同时停下话头,一同走到窗口向下看去,就见齐衡和阚天易不知为何在山顶平台上打斗起来,招招惊险,步步紧逼。 打斗声同样吸引了纪无锋和陆容辛。 陆容辛看了看,问:“你不下去劝劝吗?” 纪无锋:“不打紧,他俩看起来打得难舍难分,其实都没有用出全力,也并未攻击要害。倒是你,要不要再休息休息?” “不用了,躺着也睡不着。” “那就出去走走?散散心?” 陆容辛看向纪无锋,见他一脸认真,点了点头:“好,不过你的脸……” 黑纹还未散去,纪无锋若如此出去,定要引起瞩目。 纪无锋:“等等,我戴个帷帽就好。” 两人来到塔楼外,就听见阚天易和齐衡在边打边骂,纪无锋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两团棉球:“我师父骂街太脏,别听。”说着,把棉球塞进陆容辛耳朵里。 绕开人群,纪无锋拉着陆容辛向山道走去。 一晃而过的身影被三楼的张应慈看到,他心中一跳,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总觉得像是自己的启蒙恩师刘先生。 但刘先生怎么会出现在距离北域如此之远的瓦砚山呢? 李端玉见张应慈神态有异,顺着他目光看去,不由问道:“张先生可是认识刘大侠?” “刘大侠?” “你不知吗?”李端玉奇道,“突然出现在江湖上的北域青年,武功高强但似乎身有旧疾,赢下了武林大会西岭地区第一名的刘八里刘大侠。” “什,什么?”张应慈呆住了,“他就是刘八里?” 再向窗外看去时,纪无锋和陆容辛已经不见了身影。 张应慈心中砰砰直跳——这位刘八里,老师家里的小辈,一代江湖侠士,该不会就是他的启蒙恩师吧?! *** 纪无锋和陆容辛被拦住了。 山道旁的树林里,薛锦年把纪无锋按在树上,恶狠狠地说:“别以为你戴个帷帽我就认不出你!” “薛姑娘,薛大家,您可是人美心善风情万千的大美女,这样不太好吧?”纪无锋无奈,压低了声音讨饶,“而且我这又不是一个人,多少给我点面子。” 陆容辛双手在胸前交叉,冷声道:“情债?” 纪无锋大惊:“不是这样的!” “情债?我可高攀不起。”薛锦年看了眼陆容辛,见他脸色略显苍白,清了清嗓子,声音柔和了些,“咳,我俩只有单纯的恩怨。” 纪无锋在帷帽后叹了口气。 “说吧,你可有好好练习?” “练了,练了。” “没练过是不是?” “真的练了。” “哼。”薛锦年哼了一声,松开了手,从袖中拿出一支长长的布袋,递给纪无锋:“我猜你现在怕是买不到什么好笛子,拿着吧。” “什么东西?”纪无锋接了过来,打开布袋一看,是一支做工上乘的簧笛,通体泛着淡淡的紫光。 薛锦年得意道:“怎样?这可是我寻了许久才寻到的,虽然不一定比不上你以前那支,但怎么也能算得上是一支好笛了。” 纪无锋摸着笛身,胸口微热:“薛姑娘,多谢。” 薛锦年昂首:“你可记好了,若是元旦那日我在飞花阁见不到你,你个贼小儿就死,定,了。” 纪无锋连连说:“是是是,怎敢忤逆薛姑娘呢。” 薛锦年整理了下衣袖,说:“行了,给你说点正事。我在来青鸾阁之前,听到一个消息,我觉得你得知道一下。” “还请薛姑娘赐教。” “来我这里听琴的客人曾说,这次武林大会前,双青坪在进行大肆改造和修缮。” “此事确有耳闻。” “但这改造看起来不太对劲。”薛锦年沉声说,“这位客人家里时做石材生意的,他去送货时,恰巧看到了施工图,双青坪四周竟挖了地道,而且不止一条。你说,只是一个武林大会,建这么多地道做什么呢?而且出口还在祁山各个方位,却独独避开了山下的镇子。” 纪无锋和陆容辛也都严肃起来。 第173章 陆容辛想了想说:“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要从地道里运送?” 薛锦年状似不在意道:“上次武林大会你就被坑得不轻,这次且小心着点,我还等着与你比试呢。” 第77章 泯州 半夏瑶仙宴虽然因为庚申满法的闯入被毁, 但因为青鸾阁阁主及时作出了补偿,参会众人皆是满意而归。 唯一不满意的可能就是秦泱泱了——她得知那位儒雅书生张应慈从小就有一门娃娃亲。 喧闹的瓦砚山逐渐安静下来,在所有宾客都离开后, 一支小小的车队在山下组成,慢悠悠穿过了汇音谷, 驶向了泯州。 天气晴好,难得还有些凉风,一路行来十分惬意。 车队里, 在第一辆更大更豪华的马车后面, 是乌墨拉着的小马车, 纪南北和杜致撩起了车帘四处张望,邹元抱着猫咪簇槿在车厢阴凉处眯着眼打盹。阚天易臭着脸在一旁骑马, 始终盯着前面骑马招摇的齐衡。 在齐衡又一次哈哈大笑的时候, 阚天易忍不住喊了起来:“喂, 你个翻高头的为什么跟我们一起?” “怎么, 这路是你开的不成?”齐衡回头瞧了阚天易一眼,轻哼一声。 阚天易:! “你娘……” 暴躁的骂人声刚喊出来, 就见纪无锋从大马车的窗子里探出了头——他脸上只隐约还有些黑纹——不赞同地看向阚天易。 阚天易立刻哑火, 憋了半天,才说:“……的身体不错吧。” “哈哈哈哈!”齐衡大笑, “你不是自诩天老大、你老二吗?怎么也有这一天!” 阚天易不理他, 骑着马去了大马车旁, 小心翼翼说:“宝贝徒弟, 是不是马车里憋闷?要不要出来骑马?” 纪无锋无奈道:“师父,我只是想让你小点声, 陆大夫在给大哥看诊呢。” 车厢内,陆容辛正在给纪无形检查双腿。 纪无形:“兜兜转转, 还是请陆神医出手了。” 陆容辛笑着摇了摇头:“前两年收到青鸾阁的出诊邀请,我嫌路远没来,没想到竟是大公子,若是早知,当时来就好了,现如今治疗起来要费劲些。” “我的腿还可以治好?”纪无形惊讶道。 “当然,只是恢复后不如常人那般灵活。” “可……” “有人说治不好吗?” “是,”纪无形苦笑,“我们也曾多方寻医,但都说这是伤上加伤,治不好了。” 陆容辛语气平淡:“说治不好是他们没本事,今天若能配齐药材,今天就可以开始治疗。” “太好了!”纪无锋紧紧搂住大哥的肩,“大哥,你肯定没事的。” 说完,纪无锋也不在乎纪无形在场,一把握住陆容辛的手:“果然陆大夫医术最高!” “咳咳。”纪无形咳嗽两声。 陆容辛想抽回手去,不想纪无锋握得更紧,还冲纪无形眨了下眼,满脸得意之色。 半道上,齐衡去了另一个方向,又走了不到一个半时辰,车队就到了泯州。 这里地势平坦,泯川河穿城而过,将城池划分为南北两部分。青砖黛瓦,宽街窄巷,一片斜阳之中,带着泯州特色的语调酥酥软软的。 车队在半路已经换了标志,此刻挂着“王”字牌,晃晃悠悠地拐进了一条清净的巷子里,在“王宅”前停了下来。 “大公子回来了!” 下人们把消息一声声传进了深宅。 纪无锋下车,看到“王宅”两个字,挑了下眉。 有下人推来轮椅,扶助纪无形下了马车。 纪无形坐上轮椅,笑得轻松惬意:“到家了。” “大公子!”“大公子!”下人们纷纷行礼。 纪无锋一行随着走入宅院,就见庭院精美,花木雅致,所过之处皆见喜意,耳中听闻满是笑语。 纪无形问:“这几日夫人可好?” “夫人吃得好,睡得好,还去巡了铺子,只是大公子不在,奴婢们劝不住,夫人吃了碗冰酪,腹痛了半日。” 纪无形皱眉:“怎的又偷食凉物?” 听着日常的对话,纪无锋注意到所行之处一路平坦,即便有台阶,也被改造出了坡道,方便轮椅通过。 在一道花门前,侍女领着纪无锋一行去了厅里等待。 在厅内坐下,纪南北又一次感叹:“太好了,太好了……” 纪无锋安抚地对纪南北笑笑。 邹元自进了泯州城后就一直沉默,到了王宅后更是异常低落。此刻他观察了四周,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想不到,阁主竟然就是王家神秘的掌舵人。” “掌舵人?”杜致疑惑,“什么意思?” 阚天易阔步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掌舵人就是主持大计的人,就像一个门派的掌门一样。这都不知道,你可得多读点书。” 杜致红着脸点了点头。 邹元瘫在椅子上,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泯州王氏能从旧四家中脱颖而出屹立至今,成为和这里炀和宫势力抗衡的家族,传闻是其背后有人谋定乾坤。但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就是阁主!” 咔。 一声清脆的嗑瓜子声音,所有人都看向了纪无锋。 纪无锋吃下这颗瓜子仁,说:“看我做什么?瓜子不错,吃啊。” 邹元悲愤:“虽然我是无所不知的青鸾阁外事行走,但我却对阁主和阁主家事一无所知,而且……” 第174章 他看了看周围几人:“我总感觉你们几个好像都在瞒着我什么?而且阚大侠为什么会在这?!” 纪无锋微笑摇头,陆容辛直接无视,纪南北专注喝茶,杜致低头吃果子,阚天易见邹元看向自己,左右望望,干脆抬头看向房顶,吹起了口哨。 咔咔咔咔咔! 邹元嗑瓜子泄愤,他真的好想知道那些被隐瞒的秘密! “让各位久等了。” 纪无形坐着轮椅再次回来,身后推着他的,是一位清雅女子,眉如远山,唇似丹朱,满身书卷气息。 纪无形握住女子的手,笑道:“这位是我的妻子,泯州王氏之女,王润君。”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纪无锋再抬头时,就见王润君看向自己,目光柔和慈爱,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酸,嘴角却忍不住扬起来。 待到晚饭后,纪无锋和陆容辛被引至后花园,那里,除了纪无形和王润君,并无他人。 纪无锋撩起衣摆,跪倒在地:“无锋拜见大哥、大嫂。” “快起来。” 王润君要起身去扶,纪无形拉住她:“润君,坐下,这一礼是你该受的。” 等纪无锋规规矩矩磕了头,纪无形才松了手,王润君扶起他:“小叔不用多礼,如今咱们一家人团聚,当高高兴兴才是。” “大嫂说的是,咱们的确是一家团聚了。”纪无锋笑着拉住一直在旁边的陆容辛,“大哥,大嫂,正式同你们介绍,这位是陆容辛陆大夫,也是我的爱人。” 陆容辛的手轻轻一抖,纪无锋更加用力拉住他。 王润君愣了下。 陆容辛抖动的手使劲要从纪无锋手心中脱离,却见王润君责怪地看向纪无形,说:“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都没准备见面礼。” 陆容辛的手一下就不抖了。 纪无锋眉眼都飞扬起来,浑身洋溢着欢快的气息:“哪里用那么麻烦?” 纪无形暗中看了眼纪无锋,感受到注视,纪无锋回看了一眼,挑了下眉,转眼又笑眯眯对王润君道:“嫂子回头补上便是。” 王润君也笑起来:“陆神医可介意?” 陆容辛有些愣怔地摇了摇头。 王润君松了口气:“那就好,明日,不,今晚我便开了库房,肯定要给陆神医备上一份合适的见面礼才好。” 大株的茉莉盛放,香气清幽,白色的花朵在月光下格外皎洁。四人围坐一桌,说着日常,纪无锋恍惚中有种年少时在锦绣山庄的感觉。 直到提起了为纪无形医治双腿的事。 烛火耀耀,笔墨飘香。 陆容辛写下药方,吹了下墨迹:“照这个方子抓药煮水,每日泡半身浴,再辅以针灸按摩,两个月后再复诊。” 王润君接过药方看了看,小心收入怀中:“这些药材城中都有,我明日一早就差人去买。” 陆容辛:“再找个信得过的大夫,我把针灸和按摩的方法交给他,如此我们走后也不会中断治疗。” 纪无形立刻道:“你们要走?” 纪无锋:“是,我们还有些事要办。” 陆容辛看看兄弟二人,皱眉:“你没同大公子说你的事吗?” 纪无形:“什么事?” 纪无锋:“没事!” 陆容辛沉声说:“我们此次来青鸾阁,本就想询问噬……” 纪无锋一下捂住了陆容辛的嘴,陆容辛捏着他手腕瞪他,纪无锋就挤眉弄眼。 “像什么话,松手!” 纪无形一声令下,纪无锋迅速抽回了手,只敢小声说:”大哥,真没什么事……” 陆容辛冷哼:“没事?你是想死在所有人前头吗?” 王润君想了想,站起身来:“我瞧着夜也深了,去叫厨房做些夜宵来。” “嫂子,我不是……” “你们先聊着,正好我也去瞧瞧库房可有合适礼物。” 王润君起身离开。 纪无形沉下脸:“你嫂子都走了,你要是再不说,就别怪我不客气。” 纪无锋左看看陆容辛,右看看纪无形,叹了口气,说:“其实,我是想打听关于南域门派千蠃宗的事。” “千蠃宗一向神秘,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 陆容辛接着说道:“当年双青坪血夜后,纪无锋本已身中曲月娇之毒,差点身死,但同时又中了奇蛊,噬蝶幼虫被种入他的左臂,两相制衡,才得以活命。” 纪无形面色不变,声音却显干涩:“然后呢?” “如今,他体内曲月娇毒素甚微,噬蝶幼虫却有逐步长大的趋势,必须抓紧处理。巧合的是,当年杀害锦绣山庄夫人的郭白正是千蠃宗的人,我想,这其中怕不是有些关联。” 纪无形闭上眼,片刻后,睁眼道:“你们且在这里安心住下,需要什么,我会调遣青鸾阁查明。” 陆容辛和纪无形皆是神情严肃,纪无锋感动的同时,又松了口气。 “大哥你是青鸾阁阁主真是太好了。” “怎么,刚才还捂着不说,现在想要讨好我了?” “主要你是阁主的话,应该不会收我的咨询费吧?”纪无锋拿出荷包,打开后抖了两下,只蹦出来一角银子并两枚铜钱。 纪无锋拍着胸口说:“本想着这次到青鸾阁怕是要放血,现如今很好,不用担心破产,无需动用万大人的钱了。” 第175章 第78章 交谈 纪无形沉着脸念叨纪无锋, 直念得纪无锋头大无比,求助地看向陆容辛。但陆大夫格外赞同纪无形说的“不知爱惜身体”言论,因此不仅没去阻止, 反而适时开口应和。 纪无锋:…… 直到嫂子王润君带着两个提着食盒的小厮回来,这番老妈子式的念叨才结束。 纪无锋立刻站起来:“大哥, 嫂子,今日赶路疲惫,我们先去休息了!”说着, 拉起陆容辛就跑。 王润君只好高声说:“夜宵送去你们房里。” “好!”纪无锋应了一声, 人已经不见了。 一行人的到来在王家得到了高规格的接待, 王润君单独拨了个院子供几人居住,还特意遣了经验丰富的管事和下人来侍候。 纪、陆二人回到院中时, 就见阚天易拉着杜致、邹元并几个小厮在屋里掷骰子, 个个都挽起袖子, 气氛高涨。 “赢了!”获胜的小厮从圆凳上跳下来, 兴奋大喊。 “啊!又输了!”“我不信,再来一次!” 屋里热热闹闹, 阚天易扫了一眼, 看到宝贝徒弟和徒弟媳妇,立刻抽离了战局:“你们先玩啊, 我一会儿的。” 纪无锋陆容辛行了个礼, 阚天易立刻笑开了花, 还撺掇他进去玩两把。 陆容辛看了眼屋里桌上散落的铜板, 问:“都是玩带钱的?” 阚天易不在意道:“闹着玩的,扔骰子比大小, 每次就一个铜板,你去试试。” 纪无锋知道阚天易应该是有事和自己说, 便把荷包递了过去:“陆大夫,你去玩玩。” 陆容辛接过荷包,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纪无锋,进屋去了。 阚天易和纪无锋这对师徒只一对视,就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两人跃上了屋脊,在一片黛瓦上飞驰,很快就寻了处寂静无人的偏僻地方。 借着月色,两人在一株柳树旁站定。 阚天易:“我此次进京去寻那个伪造信件、造成你与哈克斯府勾结假象的人,按照之前的线索找去,困难重重,似乎有人在刻意掩盖。” “刻意掩盖?” “对,不过你师父我可不是简单就能糊弄过去的,”阚天易挺起胸膛,“我轻轻松松就突破了他们设下的迷障,最后在一处庄子里找到了那个写下信件的人。你猜,那庄子在哪?” 纪无锋摇摇头:“这哪里猜得到。” 阚天易压低声音:“这庄子是万第荣名下的庄子。” 一股寒意窜上纪无锋脑中。 这人既在万第荣庄子上,莫不是万第荣的人?若他真是万第荣的人,那当初锦绣山庄的覆灭就有他的手笔。可万第荣为什么要这么做? 按照纪南北所说,当初是万第荣亲自把自己送到锦绣山庄的,七年前出事后,他又让邹元满江湖地寻找自己,在两人见面时,他对自己的善意是可以切实感受到的。莫非这些都是假象? 纪无锋问:“确认是在万第荣庄子上?” 阚天易:“那当然,我彻底调查过,那庄子就是万第荣的私产。” “那人是什么情况?” “庄子上没人知道他本名是什么,只是叫他哑巴余。他和庄子里的其他人一样,都是种菜的,不过这人吧,除了是个哑巴,还没有右手。” “他是天生残疾?” “不,他是舌头被切,右手被砍。”阚天易做了个劈砍的动作,“我找人问过,说他是六七年前来这个庄子的,来的时候胳膊上还绑着绷带。” “是为了断绝后患吗?” “应当是的,你想,切了舌头不让说话,砍了右手不能写字,”阚天易啧啧道,“你说,何必这么麻烦呢?若想不泄露秘密,直接杀了多省事。”他摘了片柳叶,轻轻一撕,叶片被扯成两半。 纪无锋看着断成两半的叶片落到地上,心底发沉。 阚天易扔了叶子,拍了拍手:“不过你也别担心,这人我已经带回来了。” 纪无锋瞪大了眼:“你居然带回来了?” “对啊。” “没人阻拦你们吗?” 阚天易摸着下巴想了想:“你这么说的话,当时那几个人可能是在阻拦我?” “什么情况?” “就是我带走哑巴余的时候,是有几个人不太对劲,拦我路啥的,不过他们太弱了,我就没当回事。” 纪无锋:…… “师父,请你正视你的实力。”纪无锋无奈道,“那这人呢?” “放心,我已经联系了你葛师叔,让他把人接走了。现在只要做通工作,想办法让他开口,额,他开不了口……就只要他愿意把当年的事指出来就行了。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当年所谓的最大黑点,私联北域覆灭武林已经有了可以反驳的铁证。” “多谢师父为我奔走。”纪无锋恭恭敬敬向阚天易行了礼。 阚天易笑道:“想什么呢?我就你一个徒弟,不管你管谁?只是如何推翻你在双青坪血夜的杀人狂魔形象,还没有强有力的证据。赤莲仙子唉,杨三宁那老贼死了,当真可惜。” 纪无锋:“师父,杨三宁死不足惜,我已有别的办法能复原当夜实情。” “什么办法?” “炀和宫,仙道卫,”纪无锋望向街道深处隐约可见的烛光,那正是泯州城内炀和神君殿的后门,“炀和宫是布局者,撒下饵料,诱来了仙道卫,借着这把刀把当年的武林屠了半壁。” 第176章 “你可是已经有主意了?” “师父可知赤莲仙子?” 阚天易点点头:“那个好好的公主不当,跑去修那劳什子行的傻姑?” 纪无锋轻笑:“傻姑这名字还真是……赤莲仙子虽明面上跟随广墨修行,但实际心思却仍在京中,她曾找我商议合作之事,希望借我的手除去广墨、扳倒炀和宫,以助她日后成事。” 阚天易“嘿嘿”笑起来:“这娃倒是有点意思。” 纪无锋:“我本想着借半夏瑶仙宴的机会与她再商议一番,没想到被庚申满法,”他顿了一下,略去了阚天易也突然闯入的事实,“嗯,被他搅了局,还害得陆大夫受了惊吓,也没能谈成。” 阚天易被纪无锋的停顿停得心虚一瞬,立刻说:“你一向有主意,既有了打算,去做就好,有什么需要师父做的,你就说。” 纪无锋心中感动:“师父已经为我做了很多,无锋铭记于心。” “嗨,这有啥。”阚天易立刻不自在起来,扭捏着表情,转移话题,“对了,你和你媳,咳,陆大夫怎么样了?” 阚天易伸出两只手,大拇指对了一对,挤眉弄眼地说:“嗯了吗?嗯嗯了吗?” “师父你说什么呢?”纪无锋头次觉得他眼睛在夜里看不清真好——他师父那张脸做出这些表情实在是不忍直视。 等到两人回到家中,就见满院子如同丢了魂的小厮,在门廊前面“柱”思过的杜致,还有坐在屋门口台阶上像是被狐狸精吸干了精魄的邹元。 纪无锋好奇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邹元抬眼看他,竟生生红了眼眶,呜咽一声,站起来跑了。 纪无锋迷茫地四下张望,正想着怎么不见陆容辛时,就听见屋里“哗啦啦”的清脆之声。 但这声音一响,满院子小厮都抽了一抽,杜致更是用脑袋撞了门廊下的柱子。 阚天易也提起了兴趣,和纪无锋二人共同进屋,就见陆容辛坐在屋内罗汉床上,面前堆了如山的铜板和银子。 “这是怎么回事?” 陆容辛正在数钱,看都没看来人,只说:“赢的。” “赢的?!”纪无锋和阚天易异口同声,大惊道。 “这些都是用你的本金赢来的,你且放心,不会破产的。”陆容辛这才看了眼纪无锋,把袖中揣着的荷包扔还回去,表情始终冷静不变,“毕竟我专门学过出千。” *** 因着青鸾阁搜寻整理噬蝶蛊虫、千蠃宗、郭白等信息需要时间,纪无锋几人清闲下来,开始在泯州城中四处游玩。 另一边,李端玉没能约到纪无锋,却成功见到了万第荣。 因为她带来了一份万第荣无法拒绝的礼物——林泽镇外修黄芦堤的账册。 李端玉静静喝茶,等着万第荣看完账册才说:“万大人,如何?这可是你想找的?” 此时两人正在一座农家院内,皆作百姓打扮,万第荣的护卫、张应慈、还有李端玉的侍从都守在外面。 万第荣阖上账册,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账册内的记载略显杂乱,但每一笔金额都触目惊心,不怪那新修的黄芦堤会溃堤,如此用料,就算是神仙下凡也修不出好堤。 万第荣起身,向李端玉深深一揖:“多谢仙子相助。” 李端玉起身扶起万第荣:“万大人为国为民,恰巧我因着身份便利,得以接触这些账册,怎好叫您四处奔走劳神?” “只是,”李端玉手指抚过账册的封皮,“我还有其他的账册,不知道万大人是否需要?” 万第荣不动声色:“不知仙子说的是?” 李端玉摆出了公主的仪态:“万大人是明白人,而我,是痛快人。我愿将其余账册交给万大人,只希望万大人助我,还这世道一个清白。” 万第荣觉得胸口提起了一口气:“万某年岁已老,怕是帮不得仙子。” “若万大人帮不了,这朝中又有谁能担得起这份责任呢?”李端玉直视着万第荣,“我少时便入炀和宫,跟随广墨上仙修行,但何谓修行?念念经便是了吗?” 李端玉向前走了两步,看向院外的乡野村镇:“想必万大人也清楚,炀和宫披了层伪善的皮,行龌龊之事。起初,我只想着自己要遵父皇之命,好生修行,习得术法后助我大齐延绵百代。但后来,我逐渐发现,父皇命我修行,不过是为了巩固与炀和宫的关系,以便他能按时得到仙丹。” 说到此处,李端玉表情不由微苦。 万第荣看着李端玉的背影,想到这些年来自己对皇帝的关怀、劝诫、呵斥,都无法阻止他一心追求长生,扯着嘴角苦笑一声,垂眸看地。 李端玉继续说:“如果单是如此也就罢了,可是,万大人,你知道那所谓的仙丹是怎么来的吗?” 万第荣拱手:“请仙子明示。”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人血炼制而成,是用人命堆出来的。”李端玉闭上眼,不顾万第荣的惊呼与追问,“这根本不是仙丹,而是毒丹。而且,越是品级高的丹药,其中蕴藏的毒素越是精粹,如果放任自己越吃越多,依赖性越来越强,会疯癫致死;但若不能按时服食,也会神思混乱,狂性大发,最终逃不过一个死字。” “那陛下他……” “他已吃得那般多,怕是早就没救了。” 第177章 万第荣呆立当场。 李端玉回头看他:“而且就算是最普通丹药于人无害,就真的可以放任了吗?这天下需是君臣天下,而非神君天下。” “万大人,前段时间的地动导致炀和宫制丹之所被毁,新丹难得,父皇已是性命堪忧。” 万第荣急忙就要跑出去:“我必须马上回京,将一切都禀明陛下!” “他不会信的!”李端玉拉住了他,“这么多年了,他早就无法摆脱对长生的追求!而且,你不是一直以来都对朝廷很是失望吗?现如今京中清明之士或是遭遇打压,或是隐退乡野,哪里还能有人支撑起这一切?万大人,想想看,如果父皇真的驾崩,有人能镇住这片天下吗?” 片刻的沉默中,万第荣看向李端玉,李端玉也回看万第荣。 李端玉松开了万第荣的袖子,语气平静道:“大齐不过刚经历两代君主,北域又一直不太安慰,若此时天下纷争再起,你觉得获利的会是谁呢?反正不会是这熙来攘往的百姓吧的百姓。” 院外,几个孩童追逐玩闹,又两只大鹅扑闪着翅膀昂首走过,远处的田地里,可以看到农人在劳作。 万第荣:“不知公主殿下对此有何打算?” 李端玉心中大喜:“这就需要万大人助我了。但这炀和宫实在是留不得,我已请人帮我破灭炀和宫制霸武林的盘算,届时一举揭开它的遮羞布,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其中黑幕。” 万第荣眸光复杂:“公主敢想敢干,果真女中英豪。” 李端玉自信一笑:“炀和宫自民间而起,我便要它灭于民间。之后我会回归京城,不论风雨,稳住时局,还我大齐朗朗青天。” 第79章 消息 万第荣第一次正视这位从小远离宫廷的公主。 她不似后宫之中的娇花, 胸襟、眼光甚至比几位皇子更好。想想如今情状,陛下不理朝政,太子身体羸弱, 掌控实权的亲王被打压,有能力的朝臣被贬外放, 其余几位皇子或是只知享受富贵,或是学识思维着实一般,若真要有人来扭转乾坤的话…… 李端玉又道:“万大人尽可放心, 江湖之上我有安排, 朝堂之中我也算是有些助力。我母族虽无高官, 但也有人能上的了朝,还有位表弟在章武卫中任职。但他们自是比不上万大人, 您在天下学子中声望颇高, 若能得您相助, 我大齐中兴指日可待。” 万第荣内心极其矛盾。 他其实对当朝早已不满。在陛下冤死了前尚书令曾云时, 他就感慨过天家权利无情,后来又目睹了一系列荒唐政令, 更是对朝政逐渐失望。他自己官居二品却赋闲在家, 空有好听的名号但毫无建树,实则对自己也十分失望。 他年岁已大, 面前这位年轻的公主, 会是他的机会吗? 李端玉站身姿挺拔, 在一片日光中周身像是泛着光。 万第荣理了理衣袖, 深深鞠躬:“公主殿下为民谋福,万某愿尽一份绵薄之力。” 李端玉眉眼松快, 受了这一礼,说:“愿与大人携手, 共同修筑我大齐江山。” *** 泯州城物阜民丰,美食、美酒、美景、美人,几日下来,众人都玩得乐不思蜀。 而且这几日城里正好来了个神算,号称“能掐前五十年,能算后五十年”,且一卦三两银,绝不多收,引得不少人都去凑热闹。 神算摊就在城中宾悦客栈门口,自从去凑来一次热闹之后,杜致心里就像长了草一样,终于忍不住脱离了大队伍,偷偷跑去排了队。 摊位周围挤满了人,时不时有几声低低的议论,又偶尔响起一阵整齐的惊呼。 “大娘你就放心吧,这次灾病之后,你小孙孙就平平安安,顺遂长大,再没有大灾大病了。” “太好了,太好了。”“秦婆子,恭喜你啊。”“这下你可放心了吧。” 老大娘问:“大师,我用不用请个平安福什么的?” “不用,有福之人何必再求?” “好,好,多谢大师!”前面的老大娘高高兴兴领着懵懂的孩童离开,轮到杜致了。 杜致坐了下来。 算命的人头戴金冠,身穿大红外袍,浑身贵气逼人,丝毫不像杜致以前见过的街边算命先生。他伸出手请杜致坐下,笑眯眯地问:“这位客人想算什么?” “我,我……”话到嘴边,杜致却觉得嘴似乎被人捏住了,憋得满脸通红,都快冒出汗来了。 旁边的人着急了:“你倒是说啊。” 被人一催,杜致的脸更红了。 算命先生倒是笑眯眯的不着急:“可是不方便被人听到?” “不,不,不是。”杜致略显为难,声音小小的,“那个,我想问,问姻缘。” 刚才催促的人笑起来:“哈哈哈,小伙子这是想要媳妇了啊!” 杜致感觉脸都要烫得冒烟了。 算命先生:“你的生辰八字?” 杜致摇摇头:“我不知道。” “哦,没有八字也无妨,看面相手相一样可以,”算命先生打量了杜致,又仔细看了他的掌纹,“你可是已有婚约?” 杜致支吾道:“算是有,但还不一定。” “正桃花,你就别犹豫了,不然等你下次桃花再开就到五十六岁了。” “嚯——”周遭一片议论声,“五十六啊?妈呀,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不一定呢。”“小伙子,你可把握住啊,别当老光棍。” 第178章 算命先生摊手:“承蒙惠顾,三两银子。” “啊?”杜致蒙蒙地掏了银子,“就,算完了?” “不然呢?”算命先生奇怪地看他,“你还要算别的?那我就要再收一次费了。” 杜致匆匆摇头,起身要走,却在转身的时候看到刚刚还在铁匠铺里的纪无锋、阚天易,和刚刚去了蒸饼摊的陆容辛、纪南北、邹元,五个人正整整齐齐地站在他身后。 五人表情一致,齐齐“哦”了一声。 “刷”一下,杜致从脑门红到了脖子。 算命先生看着几人,说:“几位可要算命?不算麻烦让让。” “不好意思,打扰先生了。”纪无锋说着就让开了位子。 算命先生却突然盯着纪无锋,“咦”了一声:“这位兄弟,可愿意来算一算?” 纪无锋左右看看,指了指自己:“我吗?” “对,就是你,你面相很有意思啊。” 围观群众也都纷纷看向纪无锋,见他皮肤白皙,男生女相,一双桃花眼微微发蓝,却不失英朗气质,是一位十足的俊美青年。 纪无锋一手拿着新买的剑,一手摆了摆,礼貌笑道:“我不算命。” “真不算?” “不算。” 算命先生坐了回去:“也好,算得那么明白,又能多出什么好处呢?” 一群人摇摇晃晃往回走。 一路上,不论是看到街上路过的小夫妻,或是成双成对飞舞的蝴蝶,邹元都要感叹一番,惹得杜致忍不下去,追着邹元就要揍人。 笑笑闹闹中,王宅到了。 刚一进门,就见一个小厮早早等在那里,见到他们回来,立刻就说:“刘大侠,陆神医,大公子说之前的事有着落了。” 纪无锋和陆容辛对视一眼,即刻跟上了带路小厮。 书房。 纪无形刚刚泡完药浴,做了按摩治疗,此时正轻松舒畅,面上泛着红晕。见到纪无锋和陆容辛,当即笑着让他们坐下。 一个在青鸾阁里见过的人此时作一副下人打扮,为他们端来茶水,又退出去关上了门。 纪无锋问:“大哥,有眉目了?” 纪无形:“对。因为噬蝶被传早已灭绝,千蠃宗又较为神秘,阁内均无详实记载,我就让弟子们翻阅了所有资料,终于算是找到了些线索。” 纪无形把一个油纸做的大信封推向纪、陆二人:“你们看看。” 信封已经打开过,想来是大哥查看时开的。纪无锋直接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首先是薄薄的一本旧书《异蛊记》,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上面用炭笔划出了几句话:噬蝶,卵色金,孵月余,以人为茧房,人死蝶生,半月产卵,又半月寿尽……以蛊药饲喂成虫,其卵可在人体潜伏数月至数年,其幼虫长势颇慢,可长久成活……自颈间破出,蝶化人亡…… 纪无锋摸了摸自己左臂:“看来我这就是专门饲喂过蛊药的成虫产下的幼虫了。” 陆容辛脸色不是很好。 放下书,又拿出一张泛黄的纸,瞧来像是手写的记录。 纪无形说:“这是以前有人来阁内卖情报时卖给我们的。” 纸上记录:千蠃宗,善于用蛊,位于南域澧源县附近山中,不知宗派具体地点、人数多少,颇为神秘。每月初一有人到澧源县采买,当地居民十分惧怕,不敢缺斤少两。 纪无锋问:“大哥,这澧源县是在什么地方?” 纪无形把他面前的一张舆图递了过来,在纪无锋查看的时候,说:“它是南域八口城下属的一个小县城,旁边就是朗姜山脉,是个没人管的偏僻地方。我们只知道那边多生活着异族,但没有更加具体的信息。” 纪无锋笑着说:“能知道这些已经很好了。” 大信封里还有一张纸,也是一份手写的记录:八口城噬蝶作乱,死伤惨重,平乾二十九年,炀和宫道长至此,不忍灾苦,灭蝶焚卵,又两年反复灭杀,终除大患。 “炀和宫灭蝶?”陆容辛皱眉,“我只听说是有人除了噬蝶,没想到竟会是炀和宫道士?” 纪无锋叹了口气:“二十年前的事了,炀和宫多少还是做了点好事。” 咚咚。 敲门声响起。 纪无形:“进。” 刚刚那个下人打扮的青鸾阁弟子又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大公子,刚刚收到的信,是给陆神医的。泽兰姑姑知道陆神医在此做客,便做主直接送过来了。” “辛苦了,放下吧。” 陆容辛接过信,只看一眼信封上的字,就知道这是小曲写的。 拆了信,陆容辛一看就笑了:“还真是巧了。” 纪无锋:“怎么?” 陆容辛把信放在桌上,纪无锋和纪无形都低头来看——南域八口城澧源县,有人可解。落款是“易曲”。 纪无锋手指在“澧源”二字上点了点:“正好武林大会时间还久,不如先去看看。” *** 又休整两日,油光锃亮的乌墨拉着一辆簇新的马车出发了。纪无锋、陆容辛、邹元坐得宽敞,杜致赶车也觉得比以前省力。 此次出行,因担忧纪南北年岁大了不宜奔波,便将他留在了泯州城,当然,猫咪簇槿也被留下了。阚天易独自离开,说是要去找找看当年装屈月娇盒子的线索。 第179章 马车顺着官道走了两日,脚程极快,但第三日起就开始天色转阴,下起了连绵小雨。 潮湿,闷热,道路泥泞。 邹元无精打采地扯着衣服呼扇:“这天气真是太难受了,不扇风热,扇风也不凉快,衣服都黏在身上了。” 纪无锋:“也没要你必须跟来,你为什么要跑这一趟?” “我当然得来!”邹元立刻直起身子,“我之前的所有精力都用来找你了,现在可好,你是找到了,我没事干了!我可闲不下来,既然找到你了,你和万大人、阁主的关系都这么好,我干脆和你一起,还能随时给他们两边都报个平安。” 听到邹元提起万第荣,纪无锋略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陆容辛倒是问起来:“你以前都是只做一份工,却收两份钱?” 邹元像是簇槿炸毛一样反驳:“你那是不知道我有多辛苦!我值得两份工钱!” 陆容辛冷冷道:“那你还用了七年才找到?” “……”邹元无法反驳。 “吁——!” 杜致突然叫停了马车。 邹元立刻问:“怎么了?” 杜致打开车门,带着斗笠的脸露了出来:“前面有人拦车。” 莫不是土匪? 这念头正一闪而过,却听前面拦路人出声喊道:“对面车里可是刘八里刘大侠?” 纪无锋愣了下。 这声音…… 纪无锋等不及穿戴斗笠蓑衣,当即打开车门,从马车上跃入绵绵雨幕之中。 前面,一人一马挡在了路中间。那人身高八尺,头戴斗笠,一身曙红色圆领金丝劲装,背上还背了把剑并一个包袱。他身旁是匹枣红色的神骏大马,瞧着比乌墨还要高大些。 那人抬了抬斗笠,露出凤眼高鼻,望向纪无锋,略带犹疑:“刘八里?” 纪无锋看着对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上扬,最后竟笑得有些傻兮兮的。 那人低声骂了句,一把扔了包袱和剑,大步飞奔,拳头上青筋暴露:“你个蠢虫,给我去死!” 第80章 澧源(倒v结束) 拳风袭来, 杜致吓得急忙去挡,却不想纪无锋一举越过了他,直接与那人对上。 碰! 两拳相对, 雨幕乍破。 邹元拦住想要向前去的杜致:“别去,他们俩是切磋打法。” 拳劲冲撞, 斗转腾移,你来我往间,两人交手了十几招。 纪无锋明显是让着打的, 本可攻向咽喉的拳低了半分, 让对方能够抵挡, 本可一招制胜时偏偏换了招式,让对方可以喘息。 邹元看了片刻, 心头猛然一惊, 刘八里用的是纪氏十三拳!瞬间, 一切都明了起来——刘八里就是纪无锋! 猛然窥破秘密的兴奋感让邹元头脑一阵发热, 他靠自己发现了所有人都瞒着他的真相! “嘿嘿嘿……”邹元忍不住笑出声来,杜致见他神情怪异, 悄无声息地向旁边挪了挪。 碰! 又一次对撞, 那人被冲力击退,一下子掀了斗笠, 气道:“就知道你个木头脑子死不了!” “哈哈哈哈!”纪无锋大笑着收了劲力, 几步上前, 抱住了对方, “钟老幺,就知道你得来找我。” 这人正是纪无锋年少时的好友钟震波。 钟震波看着感受到纪无锋身上的热意, 眨了眨眼,总觉的雨水飘进眼睛里去了。他狠狠回抱住纪无锋, 语音略带哽咽:“谁要找你啊,我这是顺路……” 抱了不过片刻,钟震波突然推开纪无锋:“几年不见,你怎么变恶心了?大老爷们谁要拥抱啊!” 纪无锋好脾气笑道:“是是,是我自作多情了。” “想淋雨生病是吗?上车。”马车上,陆容辛高声喊了一句。 纪无锋立刻拽着钟震波:“走,车上去说。” 雨意不断,马车的车门开了一半,杜致倚靠在另外半边关着的车门上赶车,枣红马乖巧跟在一旁。 “这位是我的好友,恒威镖局少当家,钟震波。”车里,纪无锋介绍大家互相认识,“这是神医陆容辛,这是青鸾阁外事行走邹元,还有辛苦赶车的是我的预备役徒弟杜致。” 众人互相问了好。 随后,在陆容辛的瞪视下,纪无锋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拿了块干帕子擦头发,又抱着一罐子姜茶喝——是的,这架新马车里面甚至有一个铜炉,可以烧水热饭。 钟震波也换了外衣,好奇地看着两人的互动,突然冲着陆容辛大喊一声:“嫂子!” “噗!”纪无锋一口姜茶喷了出来,“乱喊什么!你得叫哥!” “嫂子哥!”钟震波正色说。 陆容辛看了钟震波一眼,又瞥了眼纪无锋:“叫陆哥就行。” 钟震波不好意思地笑了:“哦,对,陆哥。” “唔。”邹元明显在憋笑。 纪无锋抚额叹息,赶快转移话题:“老幺,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钟震波充满怨念地看向纪无锋:“你还好意思说?我接到你的信,急匆匆就从京城出发了,先是去了你寄信的金城,没找到你,我就猜你可能去了半夏瑶仙宴,但我到汇音谷后得知所有宾客都走了,就找了个人买消息,得知你的确来过,但没人知道你们去哪,我就只能先去了镖局的分部,请他们帮忙打听行踪,这才能紧赶慢赶跑来这里堵你。为了见你一面,我这半个月都没怎么休息!” 第180章 纪无锋看着钟震波的胡茬和眼眶下的青黑,怼了他肩膀一下:“就知道能指望上你。” “你……”钟震波想起纪无锋在信里所说的宋义害人之事,心头憋了口气,半天才说,“反正你没事就好。对了,前面不到十里地有个村子,我们镖局有人在那边接应,咱们可以到那休息休息。” 杜致回头看了眼纪无锋,见他点头,才应了声“好”。 到了村子里,有了恒威镖局的助力,众人行动起来更加便利。 得知他们要去南域,钟震波强烈要求同行,还特意找人一路护持,本来还要六七天的路程,仅仅五天就顺利抵达了南域八口城外的三里坡。 镖师指了指前面的城门说:“前去就是八口城了,我们镖局在这里并没有分部,就到此处了。各位侠士,后会有期。少当家的,我们回了。” 钟震波抱拳:“兄弟们辛苦了,等回去再请你们喝酒。” 辞别镖师们,一行人则继续向城内走去。 邹元侃侃而谈:“八口城因有八个城门而得名。此城依山而建,城周散落着许多村寨,居住着迥异于中原的异族人。听说,这座城里各部族混杂而居,他们热情开朗、能歌善舞,喜欢用各种鲜花、彩绳装饰房屋。但他们各有各的奇怪习俗,你们行事前可都要注意,别不小心触了人家的忌讳……” 钟震波撇撇嘴,凑到纪无锋身边低声说:“他怎么这么能说?说了一道了都不嫌累。” 纪无锋也小声说:“这次来八口城是青鸾阁阁主点名让他来的,我猜就是嫌吵,不想让他在阁里。” 钟震波深以为意。 这一路,邹元从北域的风土人情聊到东洲的美食特产,从江湖门派聊到婚丧嫁娶,天南海北一通瞎聊,钟震波觉得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邹元挤眉弄眼:“这里的姑娘们都很开放,杜小致,你可要小心,别被抢了去当压寨夫婿。” 杜致红着脸:“我才不会去招惹姑娘。” 马车终于行至城内,但出乎意料的是,不仅城门口没人查验,城内更是一片萧瑟,很多临街店铺都关了门,各处都灰扑扑的,偶尔几个路人也是年龄颇大行色匆匆。 “这是怎么回事?” 转了半天,几人终于找到了一家还开着门的客栈。 钟震波率先进门:“小二,吃饭。” 小二是个瘸子,见到来客,一瘸一拐地过来,问:“几位?” “我们五个人,两匹马,先给我们上点吃的喝的。” 大厅内只他们一桌客人,等小二拎了水来,纪无锋问:“城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都不见人影?” 小二这才打起点精神,用带着点口音的官话说:“客官是外地来行商的?” 纪无锋:“是呢,本想来进些山货,怎么……” “唉,还不是官老爷们要修千月塔。不知道为什么,去修塔的人接连出事,官老爷就不停征人,不停征人,现在大家要么被征走了,要么就偷偷跑了。” 千月塔? 这不是仙道卫整出来的吗? 几人吃了饭,问明了澧源县的方向,得知要走山路,遂把马车寄存在了客栈中,准备租马出发。 陆容辛望着郁郁葱葱的山,说:“南域多瘴气,你们先去买干粮,我去配些药材。” 纪无锋立刻道:“陆大夫,我陪你去。” “那我也……”杜致正想跟上去,就被钟震波一把拽住了后领子。 邹元捂住了杜致的嘴:“好啊,我们去买干粮,一会儿还在这见面。” 说着,三人保持着这个姿势,迅速消失在了街道上。 陆容辛轻笑一下。 “咳,”纪无锋清了下嗓子,“咱们去医馆吧。” 顺着小二指出的方向,两人沿着一条歪歪斜斜的小巷子穿近路过去。 谁知走到一半,就听到一阵低低的抽泣声。 小巷内堆了些杂物,两人寻声找去,在一只大筐旁边看到了一个缩成一团的小男孩。 见到来人,小男孩吓了一跳,瞪大了眼惊慌地看向两人。 男孩头发短短的,穿着青黑色马甲和七分短裤,赤着脚,脸上哭得一道一道的,此时因为惊吓打起了嗝。 陆容辛突然就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他在距离小男孩几步远的地方蹲下来,柔声说:“你怎么了?找不到家了吗?” 小男孩不说话,只是更加向筐子贴过去。 突然“咕噜噜”一阵腹鸣,小男孩捂住了肚子,低下头去不看人。 纪无锋递过来一块酥饼:“刚在客栈里装的,怕你肚子饿。” 陆容辛接过来,递向小男孩。 小男孩闻到香味,犹豫片刻,接了过来,一下塞了半个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见男孩吃了饼,陆容辛站起来,对纪无锋说:“走吧。” 两人穿过小巷,找到医馆,这里同样十分冷清。 “我们要进山,哪种药防瘴气最好?”陆容辛进门就问。 医馆里只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夫,按照他的介绍,两人买了些防瘴气的丸药,又买了些草药,转身出门时,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躲在街角看着他。 纪无锋靠着姣好容貌从医馆嫖来了一个背篓,正在把药材都装进去,再抬头时就见陆容辛向外走去,他急忙冲着大夫笑了笑,追了出去。 第181章 陆容辛走到小男孩身前,蹲下来问:“怎么了?可是还没吃饱?” 小男孩抿了抿嘴,说:“你们要去山里?” 竟是标准的官话。 陆容辛点头:“对,我们要去澧源县。” 小男孩:“别去。” 陆容辛:“怎么?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小男孩:“那边在建塔。” “建塔?”纪无锋也蹲了下来,“是千月塔吗?” “对。”小男孩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服,声音有点发抖,“你们会被抓走的,就像我阿爸阿妈一样,回不来了。” 陆容辛:“你家里没人了吗?” 小男孩低下了头:“我还有阿兄、阿姐,但前几天他们也被官老爷抓走了,家里只有我自己了。” 陆容辛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这孩子看起来也就五六岁的样子,若家里没有大人,该怎么活下来? 纪无锋蹲下来:“别担心,我们很厉害的,若是可以,我们帮你家人偷偷跑回来,好不好?” “真的?!”小男孩眼中瞬间亮了起来,从脖子上摘下一串叮当作响的银项链,“我叫木萝,这是阿爸特意给我做的平安链,你们拿着去,我家里人就能认出来,他们肯定会跟你们走的。” 陆容辛接过项链,见项链中间的坠子似乎是张着大嘴的三眼猫头,果然独一无二,便郑重点头说:“好。” 两人带着木萝去了客栈,预付了钱请老板帮忙照顾,再回到路口时,买干粮的三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又去牲畜行租了几匹善走山路的矮脚马,五人向着后面的朗姜山脉去了。 *** 啪! 鞭子抽在皮肉上,皮肤瞬间肿起。 “别想偷懒,都给我利索点!”一个歪穿着官差衣服、衣襟半敞的人吼着。 澧源县,原本错落有致的房屋早已被推倒拆除,一片废墟之中,被强征来的百姓们在县衙官差的监管下服劳役,有搬运石材的,有搬运木料的,还有在清理杂物平整土地的。 “都利索点。”官差四处巡视,若有人稍有懈怠便会遭到鞭打。 在官差又一次打人的时候,一个扎了条小辫的小伙子忍不住冲了过去,死死抓住鞭子,怒意满腔:“你们凭什么打人?” 官差抽了下鞭子,不仅没抽动,反而被小伙子拉了个趔趄,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反了你了!” 两人各自拽着鞭子使劲,渐渐周围就有人在围观了。小伙子据理力争:“她一个女孩,哪有那么大力气搬东西,稍微休息一下怎么了?” 官差还是拽不动鞭子。 小伙子:“你动不动就打人,哪有你这样当官的,大伙说是不是?” 周围响起稀稀拉拉几声应和。 官差又气又恼,大喊起来:“孙爷!孙爷!有人要反!” 听到官差的喊声,围观的人即刻散去,不敢停留。不过片刻,就见一名身穿仙道卫制服的人冷着脸走了过来:“出什么事了?” 孙嘉,仙道卫行动司小队长,负责澧源县千月塔的修建监督。他眸光一扫,小伙子不自觉松了劲,官差连着倒退两步,差点摔坐在地上。 不过官差也没敢生气,而是陪着笑脸说:“孙爷,就是这个小子,他不好好做事,不服管教,还想煽动其他人一起逃役。” “我没有!”小伙子立刻说,“是你总是打人,不许人休息,要把大家都活活累死。” 孙嘉冷哼一声:“果真蛮夷。” 他环视四周,用带了内力的声音说:“澧源的千月塔本就动工晚,之前又屡次停工,现如今全国都在等这里的进度,你们还想休息?都给我紧着点皮抓紧干,否则,就不止是挨鞭子,而是等着掉脑袋吧。” 孙嘉又看向官差,低声说:“打人收着点劲,打坏了谁来做工?” “是,是。”官差点头哈腰。 “好好做工。”孙嘉说完,转身离开。 不远处的山上,易伯和小曲正看着这一切。 小曲如今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她气哼哼地说:“这些人真是讨厌。” “能怎么办呢?平头老百姓的生活都是一口一口讨来的。”易伯叹了口气,又向远处张望,“唉,也不知陆神医接到信没有,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住在山里真是难受啊。” 第81章 进山 日头西斜, 澧源县千月塔的施工现场尘土飞扬,一片昏红中,突然爆发出一声高昂尖锐的惨叫。 “额啊啊啊啊!” 一个本来在地基里铺设石块的人倒地抽搐, 痛苦大叫,皮肤上出现一条细小的黑纹。 “又来了!怎么又来了?”“山神发怒了!”“这塔建不得啊……” 四周的人吓得纷纷扔掉手中材料、工具, 跪倒在地,叩首不止,嘴里用当地土话不停念着“山神息怒”。 然而, 此时又有人惨叫起来, 他们在地基的深坑中不停哀嚎翻滚, 惨叫声连成一片。 几个监工的官差扬着鞭子跑了过来,怒骂道:“都给我起来!快点干活!” 一个满脸沧桑的汉子抬起头, 眼中满是血丝, 用土话叽里咕噜地说:“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 如果再不停止施工, 大家都会死的!这是山神的诅咒,山神的诅咒啊!” 啪!啪! 鞭子抽打的声音接连响起, 但大多数人都颤抖着不敢起身, 有几个年轻小伙子不堪忍受,鼓着浑身结实的肌肉, 从官差手里夺过鞭子甩在脚下, 现场混乱起来。 第182章 一个白胖的官差抖着脸上的肥肉, 带着一队人马跑了过来, 恨声说:“来人,把这些死人给我拖走。” 他恶狠狠地看向四周, 用土话说:“这世上根本没有山神,他们就是发病死了, 碍不着你们,都给我起来,误了工期大家都得死。” 可是,除了几个反抗的毛头小子,其他百姓像是被吓破了胆,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千月塔的工程不得不再次暂停下来——这已经是开工以来第五次停工了。除了第一次出状况被发现是人为破坏之外,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还有这第五次,都是有人莫名暴毙。特别是上次,仅仅在三天前,突然一次性死了十八个人,而且人死后现场黑蝶飞舞,闹得人心惶惶。这才开工没多久,就又发生了这种事…… 白胖官差内心也有点打鼓。 这地方真他娘的邪门了。 夜晚降临,工地四周支起的一片片小帐篷里传出了鼾声。白胖官差提着一壶酒,绕开守夜的人,去了县城另一侧,那里有些未被拆除的房屋。其中一座高门大户的窗户里透出些许光亮,白胖官差咽了下口水,再次整理好衣衫,敲响了门。 “谁呀?” 白胖官差立刻堆起笑脸,声音谄媚:“仙爷,是我,刘胖子啊。” “等等。” 门里响动片刻,随后被人打开,小厮打着哈欠说:“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不等刘胖子回答,小厮就说:“去后面吧,孙大人还没睡呢,你要是再晚来一刻,我可就不放你进来了。” “是是,谢谢小大人。”刘胖子说着塞了角银子,笑眯眯地往里面去了。 小厮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啧”了一声,小声嘀咕:“南蛮子,果真穷酸。” 刘胖子颠颠地去了后院,果然,孙嘉还未休息,见到他来,皱起了眉:“又有什么事?” 刘胖子陪着笑脸:“孙爷,那个,小的得了壶好酒,给您送来尝尝。” 孙嘉只瞥他一眼,并未叫他进屋:“无事献殷勤,什么事,说吧。” “那个,孙爷,这个千月塔,必须修在这个地方吗?咱稍微挪挪地行不行?” “怎么?有谁说什么了吗?” “不不不,就是那个,今天,额,又死了几个……” “死了几个?” “……四个。” 孙嘉冷笑一声:“装神弄鬼罢了。” “可是,咱们这是拆了县城的山神庙啊,说不定真的有山……” “就算有山神又怎样?这千月塔是圣上专门请仙师测算的,巩固社稷,祈福万民,是泽被天下的大善事,一个小小的山神又怎么能和真龙天子相抗?九九八十一座塔,每一座的位置都不能有一点偏差,岂可动摇!” 被一通厉声责骂,刘胖子连连赔罪:“是,小的也明白,但那些愚民咬死了说是山神发怒处死了人,现在死活不肯开工了,您看咱们是不是……” 不能正常开工是大事。孙嘉想了想,说:“既然他们信山神,那便让他们把山神好好祭祀一番。你们这最隆重的祭祀礼仪是什么?” 刘胖子脸上堆笑:“我们一般都是献祭牛羊,但要说最隆重的,还当是十几年前被禁了的人牲。” 孙嘉看着刘胖子脸上挤成一团的肥肉,轻笑一声:“人牲?我看可以,正好明日情报司的白巡长要来督查,可以让他也看看,我们为了追赶工期,的的确确是付出了努力的。” 次日清晨。 矮脚马晃着尾巴在山林里吃草,旁边升起了一堆篝火,烤饼子的面香飘了出来。 杜致仔细观察着每一个饼,不让饼子被烧糊。 纪无锋在帮陆容辛重新捆扎头发,那根木质发簪早就被找回来了,此刻被插入了乌黑的发髻。 “哎呦!疼死了,疼死了。”邹元吭哧了半天才爬起来,手扶着脖子,面色痛苦,“陆神医,救救我啊。” 陆容辛走过去,查看了邹元的脖子:“你大概是被什么毒虫咬了,肿了个包,我给你敷一点清热解毒的药。” 邹元皱着脸说:“好,麻烦了。” “哈哈,鸟蛋三枚!”钟震波从林子里钻了出来,身上还带着水珠,也不知从哪里回来。他找了几片树叶把鸟蛋包好,扔进火堆里,“杜小致,你看着点蛋,等下大家分着吃。” 杜致就更严阵以待了。 “昂——” 一阵象鸣传来,就见山下树木晃动,还能感受到地面轻微的震动。钟震波说:“象群攻击性很强,下边有十几头大象,咱们吃饱了快点走,别被他们发现。” 大家迅速吃喝,又踩灭了最后一星篝火,骑着矮脚马再次启程了。 山道崎岖蜿蜒,几人也不着急,骑着马晃悠悠沿路走去,却听见身后一阵急促马蹄声,几人连忙避开,就见两人骑着马快速驰过,带起一股子尘土。 纪无锋看着两人的着装,低声自语:“仙道卫的人?” 等到了中午,周边草木渐稀,几人看到了前方一片建筑。 钟震波对照了手里的地图:“这应该就是澧源县了。” 哪知,刚一进入镇子,就有一队官差看到了他们,不给他们任何分辩的机会,就将他们团团围住,捆上绳索。 邹元大叫“冤枉”,钟震波也说“误会了,肯定是误会了”。 第183章 一个官差说:“要怪就怪你们来的时间赶巧了,大人让再赶进度,不管你们是谁,就老老实实在这做工吧。” 纪无锋示意大家不要反抗,几人便都安静下来,看着矮脚马被牵走,随着官差穿过一排街道,而后便是满目忙乱的工地现场。 “唔唔!”钟震波因为反抗时骂了人,被一块臭抹布堵了嘴。 官差打了他一下:“老实点。” 眼前的半边镇子全都化为平地,四周堆砌着乱石废木,还有一片乱七八糟的帐篷,帐篷前聚集着一群老弱妇孺。此时,中间的地基前正被人清理着,地面扫得干干净净,还有人在往这里搬桌子,旁边架起了一口大锅,咕嘟嘟炖着什么。 官差把他们领到帐篷区前,扔到那群老弱妇孺之中:“在这老实呆着。” 而后他又对周围人说:“这几个人是新来服役的,若是他们跑了,你们每人都得挨鞭子,还得每日加倍做活,听到了吗?” “是。”周围响起稀稀拉拉的回答声。 等官差走了,一个老头走了过来,先是用土话问了句,在看到纪无锋几人茫然的表情后,他叫来一个小少年,让他来翻译。 小少年:“樊阿爷问,你们为什么会被抓来。” 纪无锋:“我们来此处找人,没想到刚到镇口就被抓起来了。” 老头又说了几句,小少年翻译:“你们不该过来,这里修千月塔,人手不够,他们正要再去征劳役呢。” “那大家为什么都聚在这?”纪无锋指了指正在布置的桌子,“他们要干什么?” 小少年直接说:“修塔触怒了山神,山神诅咒了我们,昨天又死了好几个人,现在他们要举行祭祀,平息山神的怒意。” 纪无锋:“怎么祭祀?” 小少年面露悲伤:“他们要祭人牲。” 邹元骂了一句,陆容辛则表情黯淡——他小时候在故仙居里曾见过祭人牲的场景,现在想来仍触目惊心。 杜致疑惑:“什么是人牲?” 纪无锋叹了口气:“就是把人当牲口。” 杜致立刻瞪圆了眼,满眼的不可置信。 老头又说了几句,小少年翻译道:“山神是庇佑我们的,怎么舍得我们死去呢?他们这么做是要遭天谴的。” 正说着,那些官差走了过来,从人群里提起一个少女,不顾她的反抗,将她押走了。 小少年帮他们解开了绳索,钟震波急忙取出嘴里的臭抹布。这期间,周围的人都围着他们,挡住他们的动作,不让官差发现这里的异样。 小少年:“你们要找到人是谁?若是可以,你们找了人便赶紧逃吧。” 陆容辛走上前:“我们要找两拨人,一拨人是一个瘸腿老伯易维仁,还有一个少女曲歌,易伯会说些南域土话,你们可曾见过?” 人群里窸窸窣窣响起一阵议论声,而后都摇了摇头。 陆容辛又从怀里拿出了木萝的平安链,问:“我们还想找这孩子的家人,他叫木萝,是个小男孩,你们知道他的家人在哪吗?” “木萝?”小少年愣了一下,“刚刚被拉走的那个女孩,就是他姐姐木娅沙。” 临时搭建起的祭台前,两张桌子拼凑成了一条长桌,用一块红布蒙了,上面摆上了南域特色的碗盘,其中盛着若干水果、点心,大锅里炖的肉也被捞了出来,一个羊头被放在了祭台中间的空位置上。 仙道卫的孙嘉陪着另一个身穿仙道卫制服的人巡视这里,不过他们制服上的花纹有所不同,孙嘉所在的行动司花纹是猛虎,而另一人身上的花纹是蟒蛇。他们身后跟着刘胖子和一个同样身穿仙道卫蟒蛇制服的半大少年。 孙嘉指着祭台后的地基说:“白巡长,等今日祭祀后,安了这些愚民的心,就能安安稳稳地施工了。” 身穿蟒蛇制服的白京墨点了点头:“一味强压是没有效果的,你能想到安稳民心的手法,做得不错,我会在给大人的汇报中说明此事。” 孙嘉难掩喜意:“多谢白巡长!” 白京墨说:“但你这塔修建缓慢也是事实,还需再加紧速度,否则就要误事了。” 孙嘉:“是,下官明白,我已经差人再去征集人手了,必让他们日夜开工,绝不会耽误吉时。” 一个官差来报:“孙爷,三名人牲已经备齐。” 孙嘉:“带上来看看。” 三个少女被人强押着走了过来,全都是身材匀称、面貌端正的十几岁女孩子,其中圆脸的那个就是木萝的姐姐木娅沙。 孙嘉仔细看了三个女孩的手脚,摸了她们的脊骨,还掰开女孩们的嘴看了牙齿:“可以,就她们三个吧。” “是。”三个少女就又被押走了。 孙嘉趁机看了眼刘胖子,刘胖子立刻窜了出来:“几位爷,日头晒,先去休息一会儿吧,等这都布置好了,我再去请您几位过来。” 三个仙道卫的人便都去了一旁的棚子里休息。 与此同时,小少年偷偷领着陆容辛找到了木萝的阿妈,她正在一顶帐篷里照顾木萝的阿兄木松保,也就是昨天顶撞了官差的扎小辫的小伙子。虽然他当时没被责罚,但却被派了远超常人的工作量,等他终于做完想要休息时,却开始发热了。 因为担心引起注意,只有陆容辛自己过来了。 第184章 见到生人,木萝阿妈有些紧张地护在大儿子身前,问:“这是谁?” 小少年简单说了情况,木萝阿妈立刻就把陆容辛迎了进来。 “感谢恩人,谢谢你照顾我家木萝。”木萝阿妈接过平安链,竟感恩地跪在地上磕了头。 陆容辛刚将她扶起来,木萝阿爸就阴沉着脸走进了帐篷。木萝阿妈说陆容辛帮助了木萝,这个身材高壮的中年汉子立刻脸色转晴,紧紧握住了陆容辛的手,低声说:“恩人,等下我护你先走,等我们杀了这狗官,再去报答你。” “你们要……举事?”陆容辛犹豫问道。 木萝爸爸说:“我们已经在这五个多月了,看样子还不知要待多久,这样下去,我们就算不被诅咒而死,也会被他们活活磨死的。而且木松保……我担心他撑不下去,他中了山神的诅咒,已经开始发热了。” 陆容辛去查看躺在褥子上的木松保,见他体温很高,脸色发红,呼吸沉重,又号了脉,陆容辛神情沉重,想了想,拉开了木松保的衣襟——他的胸膛上,有点点隐约的黑斑。 木萝阿爸阿妈互相看看,问:“你是大夫吗?木松保怎么了?” 陆容辛深吸一口气:“我想,我知道这山神的诅咒是什么了。” 看着木松保身上熟悉的黑斑,陆容辛心下沉重。 这分明就是噬蝶幼虫开始发育的征兆。 鼓声响起,祭祀仪式就要开始了。 小少年带着陆容辛回了刚才的地方。 中央祭台前,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人被穿上了并不合身的祭司服,脸上涂了五彩的颜料,手里拄了根顶着动物头骨和五彩羽毛的法杖,和着乐声跳起了祭祀舞蹈。 奏乐的人也是临时拼凑而成的,不过大家对祭祀山神之事都十分看重,因此奏起乐来也很认真。 纪无锋几人藏在人群里,听着悠远苍凉的乐声,看着古老神秘的舞蹈,又被周围人群的虔诚感染,一时间也十分动容。 但接下来,三名少女被拉上前来,捆了身体跪在了祭台前,人群中立刻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人上去?”“难道,难道是……”“他们要干什么?祭人牲吗!” 孙嘉盯着祭司,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那祭司咽了下口水,心里天人交战了一番,到底是颤抖着声音说:“献人牲。” 人牲! 人群里爆发的议论声已经压不下去。 “唔!唔!” 而起 被堵住嘴的少女们发出闷哼,使劲扭动反抗,但身后的地基中火光轰然而起,官差提起少女,向着那火光走去。 “昂——!” 人群中,突然一声呼哨,像是象群冲锋的号角,一个个平日里灰头土脸低头干活的男人、女人、老人、少年,此刻都变成了最勇猛的战士,他们从四面八方而起,冲破官差衙役的封锁线,勇猛地向中央突击。 孙嘉怒吼:“镇压!不惜代价给我镇压!” 而后,他对白京墨说:“白巡长,请您先避……” 刷! 刀光略过,孙嘉来不及换上惊愕的表情,脸上就被喷溅了一股血花,白京墨胸口的蟒蛇图案被砍断了七寸。 白京墨“嗬嗬”两声,倒在地上,身上的抽搐停止了。 “白巡长!”孙嘉又怒又怕,白巡长死了,上峰必然追究他的责任!他拔刀杀向反抗的百姓。 但更多的百姓加入到反抗的行列。 木萝阿爸振臂高呼:“这些人毁了山神庙,还要祭祀被禁的人牲,山神这才降下诅咒,只有放走人牲、重建山神庙,咱们才能活下去!” “活下去!”周围的青壮汉子们高声应和,手里的铁锹、木棍挥舞得更加有力。 八口城的人本就保持着粗犷的作风,此刻更是被激发了血性,甚至有少年用牙去撕咬、有妇人用指甲去抠挖。 钟震波被这片激愤情绪感染,挥着拳头冲进了人群,他以一当三,迅速清理出一片空间。 “杜致,照顾好陆大夫,我们去救人。”纪无锋嘱咐一句,和邹元一起,飞身越过人群,直奔中央祭台而去。 而藏在山上、时刻关注工地情况的易伯立刻就被突然飞起的两人吸引了注意:“纪无锋?” 若纪无锋在这里,那陆神医肯定也在!易伯迅速拽了把小曲:“走,咱们快下山。” 祭台处,三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少女已无人看管,但身旁战况激烈,她们只能蠕动着身体努力避开被踩踏的结局。 祭台上的酒水被碰倒,掉入地基里燃着的火堆中,“轰——”一声,火苗猛地蹿起。 “唔!”碧眼少女本就最靠近地基边缘,此刻被火焰一吓,失去平衡,向着地基坑内掉入…… 一道身影极速飞过,纪无锋捞住少女,将她从火堆之上提了起来。 啪啪啪!纪无锋脱了外衣扑打少女身上的火焰,又解开捆缚她的绳索。 少女得了自由,立刻跪地给纪无锋磕了一个头:“谢谢恩人救我!” 邹元此时也解开了剩余两名少女身上的绳索:“你们无事就好,别担心,我们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但没想到,三个少女都拒绝了。她们虽然脸上还有泪痕,但却都抄起武器,加入了反抗的队伍。 第185章 砍杀,嘶吼,这群被奴役了近半年的南域土民,终于不堪重负,奋起反击。 *** “十万火急——!” 伴着一声长啸,马蹄声直入宫墙,传信官持信下马,奔入殿内,他身后的马却一声嘶鸣,倒地而亡。 “十万火急——!” 砰! 殿门打开,传信官踉跄一下,跪倒在地:“陛下,北域战报。” 平乾帝正在打坐,听到呼喊,慢慢睁开了眼:“呈上来。” 太监将密信接了过来,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先是检查了信封上的火漆,才拆开信封,取出信纸,展开—— 伊尔罗府已攻下平度府。 乒乓一阵巨响,殿内响起皇帝的怒吼:“无能之辈!” 北域四府,如今竟全都纳入伊尔罗府治下! “我就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帮异族人不臣之心久矣。”皇帝满面阴沉,“倒是平度府的那帮子蠢货,占着兵火之利,居然还能被人攻下,简直无能!” 很快,皇宫内就出现了近些年十分难得的景象,众官员进进出出,政令频发,十分忙碌。 待到一切安静下来,皇帝闭着眼靠在刻有龙腾四海图纹的椅子上,眉眼柔和的小太监给他揉着太阳穴。 “余光鲁。”皇帝声音疲惫地说,“你们为何没有提前预警?” 藏身在角落的仙道卫统领走了出来,恭恭敬敬行了礼:“请陛下降罪。” 皇帝摆摆手:“罢了。千月塔进度如何了?” “回禀陛下,全国千月塔已完成三十七座,十八座即将完工,还有二十六座正在抓紧施工。” 皇帝挥退了小太监,说:“让他们速度都快点,元旦看着远,但其实很快就到了,你让大家都赶早不赶晚。” “是。” “还有,祭仪准备的如何了?” “都在按计划筹备,只是祭文改了又改,总是不太满意。” “回头拿来,朕亲自看看。” “是。” 皇帝皱着眉,又揉了揉太阳穴。余光鲁抬眼看了下,又瞧了瞧香炉,未见香烟,低下眉说:“陛下,可要把香燃上?” 皇帝点点头:“去吧,你们这香倒真有点安神宁心的效果,不错。” 余光鲁安安静静燃起了香,皇帝吸了一口,长长舒了口气。 门外又传来求见的声音:“陛下,炀和宫广墨上仙求见。” 皇帝立刻睁开了眼:“快宣!光鲁,你先退下吧。” “是。”余光鲁神色一狞,但立刻又被掩盖。 门开了,一身仙道卫制服的余光鲁和一身紫色道袍的广墨擦肩而过,两人互相行了礼,对视一眼,皆是微笑。 门关上的时候,余光鲁听到广墨说:“陛下,好消息啊,新丹制成,贫道特来……” “哼。”余光鲁一声冷哼,看向门外随来的面生小道士,上下打量了一遍,问,“怎么来的不是赤莲仙子?” “回大人,赤莲仙子代上仙赴宴,她……” “新丹叫什么?” “回大人,新丹名为‘语天丹’,是用……” “知道了。”余光鲁心中憋了股劲,好不容易炀和宫的药源被毁,结果这才没多久,他们竟然制出了新丹!圣上刚放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岂不是又要被炀和宫吸引走? 他徘徊片刻,到底等在了院中,他倒要看看,广墨这新丹能不能成气候——然后他就听到了皇帝爽朗的笑声。 “……”余光鲁快要气死了。 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门开了,皇帝竟亲自送广墨出来。 见到余光鲁,皇帝十分好心情地说:“正好,光鲁你替朕送送上仙。” 余光鲁内心十分憋屈,在看到广墨一派祥和的目光时,更是如同吃了只苍蝇一样恶心,但他也只能低头应是。 “广墨上仙,请。”余光鲁假笑着说。 皇城内高墙耸立,广阔的蓝天被切割成一块一块小小的矩形,偶尔一只鸟雀飞过都是引人注目的美景。 临出宫门前,广墨像是刚想起来似的,对余光鲁说:“对了,余大人,我听闻圣上在全国各地建了九九八十一座千月塔,要在元旦那日举行祭典?” 余光鲁敷衍一声:“是。” 广墨笑了笑:“刚刚圣上提及此事,几番邀我来主持祭典……” 余光鲁表情骤变,狠厉地看向广墨。 广墨故作为难:“实在是圣上盛情难却,我也就只好答应了,还望余大人多多督促建塔之事,莫要误了祭典吉时。”说完,广墨自领着小道士出了宫门。 余光鲁在宫中大步奔走。 等回到仙道卫执掌司,他大声道:“全国的千月塔都给我加紧完成!谁要是敢耽误进度,杀无赦!” “是。”众人皆应。 走到大齐舆图前,余光鲁问:“哪里的千月塔进度最慢?” 一个人走上前来:“大人,当以南域八口城澧源县建塔最慢。” “派人去催了吗?” “是,情报司白京墨巡长带人去了,想来应当已经到了。” “好,随时关注,有情况立刻报给我。”余光鲁又看向舆图上的北方,“北域那边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平度府都被攻下了,咱们还没有得到消息?” “大人,那边……” 第186章 “说!” 回话的人跪了下来:“回禀大人,我们设在北域的卫所,已经被人拔除了。” 余光鲁一惊:“你说什么?” “我们也是刚刚得知的,那伊尔罗府的世子不知怎么找到了我们的卫所,现在北域卫所已十不留一了。” “好,好啊,你们都很能干啊!”余光鲁竟气地笑了起来。 “大人,实在是那伊尔罗府世子太厉害……” 啪。 书册被摔到地上,执掌司内没人敢说话了。 而宫外的马车上,广墨十分好心情地捋着拂尘,甚至在路过街市时,还停车让小道士去买些点心来吃。 等待期间,就听见街边人们正在议论武林大会的事。 “这复选也太激烈了,这都比了第三轮了,要我说不如初选直接拿第一,省了多少事。” “拿第一?你说得轻巧,第一是你想拿就拿的?” “那也总比这一轮一轮攒积分强吧,我看啊,这有的人比了三轮五轮,都不一定能攒够去双青坪的积分呢。” “我倒是听说,那个东洲地区的初选第一名鲁康年死了。” “是,我也知道这事,说是酒后坠崖,当真是可惜了。” “不过那个西岭地区的第一名竟叫个北域人得了,真是打西岭武林的脸。那人叫什么来着?对了,刘八里,就是这个名。” “刘八里我知道,听说他不仅武功高强,还十分英俊好看,也不知道他娶亲了没有。” 小道士捧着点心回来,车门关上,隔绝了议论声。 广墨心情颇好。 给皇帝小儿的药已经送到,其中一味罕见毒草可保他顺顺利利下地狱。武林大会的人手也已经安排好,各地区都有人参赛,可确保拿下第一,获得武林话语权。还有刘八里掌握的边葵矿脉,一旦开采,混入炀和宫分发给百姓的丹丸中,他对民间的掌控将达到空前的地步。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很顺利。 车窗帘被风吹动的瞬间,红色的宫墙一闪而过。 广墨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是皇宫之中高高在上的金黄宝座。 那九五至尊之位,很快就能是他的了。 *** 澧源县,那祭祀用的火鼎已被熄灭,飘起一缕黑烟。 官差们或死或伤,被堆在一起看管,特别是仙道卫的孙嘉,他脸肿得像个猪头,被捆得像个粽子。 重获自由的百姓们刚刚分吃了煮给山神的羊肉,用他们的话说,山神必不忍祂的子民受苦,吃些祭仪不会有事。 此时,大家都欢欢喜喜地收拾铺盖,准备回家,还有些受了伤的,陆容辛正带着杜致帮他们简单处理。 纪无锋问木萝阿爸:“虽然你们此时没事了,但千月塔到底是仙道卫主持修建的,也就是说,这件事是朝廷在推动,你们逃得了一时,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木萝阿爸沉默片刻:“若实在不行,我们只能搬去别的地方了。” 纪无锋也不由叹了口气。 这时,那个跟着白京墨来的半大少年突然挣扎起来:“唔唔嗯嗯!” 看管他们的人恶狠狠地踹了少年一脚:“老实点,叫什么叫!” 木萝阿爸走过去,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少年使劲点头。 木萝阿爸把他嘴里塞的破布取了出来。 少年略活动了下嘴巴,然后冲着纪无锋使劲点头。纪无锋疑惑,走上前来:“你要找我?” 少年眨着眼,说:“你,你是不是二少爷?” 纪无锋愣了下。 少年深吸一口气,鼓起脸来给纪无锋看,然后才说:“我是杨雷山啊。” 纪无锋脑海中迅速出现了一个小胖子的身影,他和纪锦山一样,也是曾被锦绣山庄收养的孩子,因为到山庄以后吃得太胖了,还被纪无锋勒令减肥来着,只是他那时总耍小聪明躲避减肥,一直也没能减下去,没想到现在居然都有肌肉了。 但此地人多眼杂,和之前故仙镇的荒凉不同,更别提旁边还有其他仙道卫的人,纪无锋便假作不知:“我不是什么二少爷,而且我也不认识什么杨雷山。” 杨雷山有一瞬失落,但他又提起精神,说:“千月塔修不下去,白巡长特来此监督建塔,这两日必要向京城报送情况说明,若过时还未接到消息,仙道卫会再派人来的,那时你们谁都逃不掉。” 木萝阿爸提起刀:“那就先把你们都杀了。” “别别别!”杨雷山连声说,“我是想说,我可以代写一份说明寄回去,假装这里还在正常建塔,我知道他的印信在哪。” 纪无锋暗笑,果然还是有几分小聪明在。 木萝阿爸想了想,同意了,单独把杨雷山提走了——真的是提的,杨雷山在木萝阿爸身边仿佛一只小鸡仔。 这时,易伯和小曲终于从山上跑了下来。 “主子!主子!”小曲大声叫着,跑到陆容辛身边,浑身上下都是雀跃,“主子,你终于来啦!” 易伯一瘸一拐追得费劲,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撑着喘气。 陆容辛严肃地说:“你们来的正好,之前说的有人可以解蛊,那人在哪?” 小曲:“我们只是打听到千蠃宗的宗主可以解蛊,但他人在山里,我们还没能找到具体的地方。但我们知道有人知道该怎么进山去。” 第187章 陆容辛:“谁知道?” “她。”小曲伸手一指,陆容辛回头望去,是正在纪无锋面前同他道谢的三名要被祭人牲的少女。 小曲说:“她们里面有个绿眼睛的姑娘,她是千蠃宗的弟子,她知道该怎么进山。” 另两名少女道谢后已经离开,只剩这名碧眼少女,她正对纪无锋说:“你救了我的命,我该怎么报答你呢?以身相许?” 纪无锋连忙拒绝:“使不得!使不得!” 陆容辛走了过来,站在纪无锋旁边,挡住了他半个身子:“你可以带我们去千蠃宗。” 碧眼少女乌布米拉看了看陆容辛,又瞧了瞧纪无锋,“哦”了一声:“怪不得不让我以身相许。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知道千蠃宗的,但宗主说过,不能带外人去宗门。” 陆容辛正色说:“即使是大规模的噬蝶爆发也不行吗?” 乌布米拉立刻变了脸色:“你胡说!噬蝶是禁虫,早就被消灭了。” “那你应该知道所谓的山神诅咒吧,先是发热,然后身上起黑斑,死后还有黑蝶飞舞。” 陆容辛每说一句,乌布米拉脸色就变差一分。 “而且我听说,这里在挖掘地基地过程中,挖到了小小的金色圆粒,有人说是山神凝聚的神力,但那难道不是深埋地下的噬蝶卵吗?!” 乌布米拉脸色苍白,她咬了咬牙,跑去查看发热之人。 纪无锋问:“当真是噬蝶?” 陆容辛点头:“错不了。只是这里应该是天然虫卵,孵化时间短,而你身上的是被蛊药饲喂过可以长期存活的蛊虫。” 不一会儿,乌布米拉回来了,她斩钉截铁地说:“走,我带你们进山。” 一番安排后,纪无锋、陆容辛、钟震波、小曲四人共同进山,而邹元、杜致互送百姓回城,易伯留在这里照顾身中噬蝶卵的人。 乌布米拉带着大家一路向山脉深处走去。 这里的山虽然不陡,但山体庞大,连绵不绝,远处还可以看到覆盖在积雪之下的山巅,可见山势之高。 随着夜色的降临,山中气温迅速下降,纪无锋感到些微冷意。 乌布米拉说:“大家再赶赶路,前面不远就有我们宗门设下的休息处了,那里有干粮和被褥,还有驱虫粉和常见解毒药,咱们到那再休息。” 但乌布米拉说的“不远”却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 一到木屋,纪无锋就拉着陆容辛躺倒在床上,闭目养神。小曲坐在屋里唯一一把椅子上,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钟震波勉强维持了他们恒威镖局的面子,没有一进屋就瘫倒——也可能是没地方让他瘫倒——转了一圈后,寻了个墙角靠墙坐下了。 倒是乌布米拉仍提着精神,在屋内向下挖出的地灶里生了火,又四处撒下驱虫粉,才从箱子里拿出锅来。 看着一屋子东倒西歪的人,乌布米拉有些无奈:“你们谁去打些水来?屋后向山上走一走有泉眼。” 本来躺着不动的纪无锋突然坐了起来:“我去吧。” 他接过锅子,走向屋后,等走到屋里人听不到说话声音的地方后,纪无锋站定了脚步,说:“跟了一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山影晃动间,庚申满法走了出来。 第82章 逆徒 云起影动, 月光被遮掩。 庚申满法抽出一柄银光闪闪的宝剑,眼中闪动:“荒郊野外,左右无人, 正宜对决。” 还未到南域时,纪无锋就发觉了庚申满法的踪迹, 但他只是跟踪,并未出手,又碍于众人始终在一起, 担心误伤他人, 他便没有点明此事。现在, 纪无锋心中压着火气,敲了下手里的锅子, “你等我接了水。” 眯着眼使劲看清脚下, 纪无锋找到泉眼, 将锅凑了过去, 汩汩接了一锅,慢悠悠送回木屋。 屋里, 乌布米拉正在拆油纸包, 露出里面的盐。见到纪无锋,她开心地说:“好在上次存的米粮调料都完好, 咱们可以煮粥吃。” 锅架在地灶上, 水咕嘟嘟冒气泡来。 纪无锋取了剑出门。 陆容辛随口问:“干什么去?” 纪无锋回头笑笑:“单吃粥没什么味道, 我去看看有什么野味。” 钟震波撑着站起身来:“那我也去吧。” “我说, 您老人家且歇着吧。”纪无锋扭头一把将钟震波按了回去,又低声说, “林子里怕是虫子不少,你呆着吧。” 于是钟震波就乖巧地坐了回去。 锅里的粥渐渐煮出了米香, 乌布米拉捏了一点盐加了进去,又撒了把粉末,勺子搅动起来,米香里带上了一丝清苦。 陆容辛闻了闻,坐了起来:“你加了清热祛湿的药材?” 乌布米拉点点头:“是呀,你们初次进山,怕是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喝一点没坏处。不过你还挺厉害,居然能闻出来。” 木屋外突然传来一声鸮啼,随即是扑棱扑棱的扇动翅膀声。 陆容辛坐起身来:“小曲。” 小曲连忙说:“主子我在。” “你出去看看,刘八里怎么还没回来?”陆容辛无端地心慌。他该想到的,纪无锋眼睛不好,黑暗中难以视物,他怎么会晚上出去打野味呢! 小曲立刻就要出去,却在手覆上门的一刻,门自己开了。 纪无锋手里提着一只样子奇怪的大鸟走了进来:“抓到一只怪鸟,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第188章 陆容辛愣了下,随即松了口气。看来纪无锋是真的打猎去了。小曲便又坐了回去。 乌布米拉挑剔了下纪无锋的猎物,说这种鸟肉质太柴,吃起来口感不好,手里倒是利索地给大鸟开膛破肚拔毛切砍,串起来放到火上去烤了。 “这好歹是肉啊!我已经三个多月没吃到肉了!”乌布米拉咽着口水说。 篝火驱散了木屋里的湿气,虽然热,但好歹干爽。 大家围了过来,捧着碗等着分粥分肉。 纪无锋心情很好。刚刚一战,前所未有的酣畅,他将庚申满法压着打下了山,还按照陆容辛骨折的位置打断了他的腿,逼着他发誓再不尾随也不能暗中伤人。 乌布米拉舀起一勺粥,纪无锋急忙伸出右手,把碗凑上前去。 “小心烫啊。”乌布米拉嘱咐着。 果然很烫,纪无锋不得不用袖子掩着左手去帮忙扶碗。 热乎乎的一餐结束,众人和衣而卧,乌布米拉和小曲挤在床上,钟震波在门口,纪无锋和陆容辛躺在地灶旁,小小的木屋里很快响起了鼾声。 正当纪无锋睡意昏沉时,一只柔软的手探入他左边袖中,握住了他的左手,纪无锋立刻惊醒。 陆容辛握住那只仍在微微发热的手,在纪无锋耳边轻轻说:“干什么去了?” 纪无锋装睡。 “噬蝶可有被引动?” 纪无锋想继续装睡,但被掐了胳膊内侧的肉,只得小声说:“还好,虽有点动静,但并不活跃。” “下次提前说一声,不要让我担心。” “知道了。” 陆容辛手指叉入纪无锋的手指之间,十指交握。 轻轻的气音吹在耳边:“睡吧。” 一股战栗瞬间从耳畔传遍全身,纪无锋在黑暗中瞪大着眼,感受到身旁贴来的温热,忍不住伸出手去,环住了身边的人。 “有人。” 纪无锋耳上又传出刺痒了骨髓的战栗,他没说话,反而更加用力抱紧了身边的人,衣料摩擦的声音在鼾声中弱不可闻。 次日清晨。 乌布米拉望着木屋后面平整的山头,十分疑惑:“奇怪了,我记得这里有几棵树的,怎么没了?” 纪无锋持剑走过,看了眼昨晚的战场,还顺手擦了擦剑柄上昨晚没清理干净的血迹:“许是被雷劈了吧。” 乌布米拉摇摇头,没太过在意,带着众人继续上路了。 越向山里深入,四周的环境就越发茂盛自然,他们甚至还遇到了一群嬉闹的金毛猴子。等走到了没路的地方,穿过了山溪,绕过了沼泽,周边就突兀的安静了。 “前面就是我们千蠃宗了。”乌布米拉说着,刺破了自己的手指,挤出滴血来。 只听一阵“嗡嗡”声由远及近,一只巨大的甲虫从林间飞来,落在乌布米拉手上,竟比她的手还要大。那甲虫吃了血后,就安安静静趴在了她头上,不再动弹。 “走吧。” 五人穿过树林,格外安静的环境里,走路发出的声音十分明显,而在此之外,似乎还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嘈嘈声,却无法找到声音的来源。 乌布米拉解释:“别怕,是我们宗门的守门虫,你们若没有玄灵甲虫的保护就擅自闯入的话,会被它们攻击。” 玄灵甲虫?纪无锋看了眼乌布米拉头上仿佛木块似的大虫子,心里对这个名字持保留态度。 钟震波浑身冒出了鸡皮疙瘩:“守门的虫子不会是蠕虫吧?” 乌布米拉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呢。” 倒是陆容辛和小曲都十分自在,完全不怕的样子。 果然,只再走一小会儿,便见一块巨石,上刻“千蠃宗”三字,过了巨石,就是绿草如茵、鲜花繁茂,石块铺的路曲折上攀,伸入高低错落的吊脚楼中,而在最高处,可以看到一根拴着五彩绳绸的图腾柱高高耸立。 “乌布米拉!”吊脚楼上,一个穿着青黑色短衫、头上扎着同色头巾的中年男子探出身子,向她挥手,“你总算回来了。” 乌布米拉笑得眉眼弯弯,一边跳着招手,一边大声回应:“麻阿叔,我回来啦!” 五人顺路上山,就听见山上不时响起欢快的声音。 “乌布米拉,你终于回来了。”“这次去哪了?外面好玩吗?”“乌布米拉,你带着这几个外人来干什么?” 一个小姑娘拉着乌布米拉的手,把自己养的身形粗圆的大蠕虫给她看,乌布米拉夸了两句,拍了拍小姑娘的头,说:“我得带他们去见宗主,回头咱们再玩吧。” “好吧。”小姑娘噘着嘴,抚摸那只大虫子。偏巧这虫冲着钟震波扬了起来,肉乎乎的身体泛出金属般的光泽,嘴里露出两只口钳。 钟震波浑身一颤,差点摔倒在地。 纪无锋好笑地拽着钟震波继续上山,这位不怕虎狼、不惧匪盗的高壮青年,此刻已经腿软无力,差点趴到地上去了。 “走吧,你可是恒威镖局未来的大当家,一直这么怕虫子怎么能行?”纪无锋拽着他的胳膊。 钟震波脸色发青,嘴唇发抖:“我也没有都害怕,就是,就是……”他回头看去,小姑娘也在好奇地看他。 然后,小姑娘试探地举起了手中的虫。 钟震波:!!! “快走!”钟震波虽然双腿无力,但却能攀着纪无锋的肩,猛劲催他,“快走快走快走!” 第189章 但这里是千蠃宗,是一个传承蛊术的门派,所以,当一行人终于到了挂着巨大牛头骨的吊脚楼前时,钟震波已经满面菜色。 乌布米拉恭敬地同宗主的侍女通报了来访之事,等了片刻,便在侍女带领下上了楼。 “欢迎。”柔和的光线下,宗主纳娑温柔笑着,请大家落座。她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子,头发编成一条粗粗的辫子,并未扎头巾,额间绘了精美的花纹,“我们宗门很少来外人,不知几位前来是有何事?” 纪无锋起身抱拳道:“我们此行本是为求噬蝶蛊虫的解法,但……” 宗主纳娑有些诧异:“噬蝶蛊虫?你们说的是阎王录吗?” “正是。” “是谁中了此蛊?” 纪无锋卷起袖子,露出尚存黑纹的左臂:“是我。” 乌布米拉抽了口气:“你中了阎王录竟然还活着?!” 然后她就被小曲瞪了一眼:“不许质疑主子的医术。” 纳娑仔细检查了纪无锋的左臂,皱眉道:“的确是噬蝶幼虫,而且已经在发育了。但不应该啊,二十年前噬蝶就被扑灭了,看你的年纪,除非幼时中蛊……” “这是我们的另一个目的,稍后再与您说。”纪无锋说,“我们途径澧源县,那里正在强征百姓修建千月塔,但有不少人暴毙而亡,有人说是山神的诅咒,但我们发现,造成人们陆续死亡的,其实是深埋地下的噬蝶卵。” 纳娑脸色一变:“地下有噬蝶卵?” 乌布米拉点头:“是真的,宗主,我去查看过,现在还有很多人在发热昏迷,身上还起了黑斑。”她把工地上的情况详细叙述了一遍,同时也说明了自己被抓走干活才长期没能回到宗门的情况。 纳娑摸了摸乌布米拉的头发,神色疲惫:“没想到,仅仅半年未开宗门,山下就发生了这种事。” 陆容辛问:“为何县里会有这么多埋在地下的噬蝶卵呢?” 纳娑叹气道:“不瞒诸位,这应该是我宗逆徒所做。” 乌布米拉大吃一惊:“我们宗门里有逆徒?” “你年纪小,自然不知。”纳娑深吸一口气,说,“二十年前,噬蝶泛滥,人人自危,那些年里我们尽力扑杀,每年巡山,防止噬蝶再起。恰好炀和宫的道士来这里宣扬宗法经文,就帮助我们一起彻底灭杀了此物。但其实,噬蝶是人为培育出来的。” 几人都提起了精神。 “我有个师弟沉迷于驯养蝴蝶,他将几种蝶类互相□□,最终产生了噬蝶,又给噬蝶饲喂蛊药,命名‘阎王录’。但没想到,噬蝶生存力极强,还以人为茧,造成门内弟子惨死,噬蝶也失去控制,最终在南域泛滥。当年我们确已消灭了所有噬蝶,如果还能有所残留,必是他所为。” “而就在半年前,这个逆徒又出现在附近,意图偷盗宗内秘药。我们关了宗门,四处搜捕他,但他神出鬼没,到现在都还没抓到。”纳娑摇着头说。 联系到宋义给自己下蛊之事,纪无锋问:“不知这人叫什么名字?” 纳娑:“他叫沃瓦,对了,他还有个汉人名字,叫郭白。” 第83章 解法 居然是郭白! 纪无锋攥紧了拳头。原来, 他不止杀害了母亲,噬蝶也是他培育出来的。 钟震波“呸”了一声:“如此当真是逆徒!” 纳娑:“师父在扑杀噬蝶时去世,他那时就下令, 要废了沃瓦双手再将他驱逐出去,但他却偷偷逃跑了, 后来也没了踪迹,我们也就没再关注。但谁能想到,二十年后他竟还有胆子回来。我可以担保, 南域内所有噬蝶都已消灭干净, 所以澧源县的虫卵, 只可能是他偷偷洒入。” 乌布米拉疑惑:“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纳娑:“应当是为了逼我交出秘药。” 小曲好奇问:“你们有什么秘药?” 陆容辛立刻拉了她一下:“此事涉及贵派隐秘,宗主无需告知我们。” 纳娑笑了下:“这秘药之事你们知晓也没事。我们宗门所有弟子在拜师的那天都会服下此药, 让我们可以更好地与蛊虫相处。但这药必须每五年都服用一次, 否则不仅会身体不适, 更可能会遭到蛊虫的反噬。” 乌布米拉点点头:“哦, 他离开宗门二十年了,想来过得很不舒服, 怪不得会来偷药。” 陆容辛注意到纪无锋一直没说话, 还有些走神,便把手轻轻覆上纪无锋紧攥的拳。 纪无锋回过神来, 叹了口气, 说:“多谢纳娑宗主坦诚相告, 其实, 我们这次来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向您询问郭白此人。” 纳娑轻轻皱眉:“不知你们寻他是要……” “他杀了我母亲。”纪无锋冷声说, “不知此人现在何处?我愿帮宗主把他找出来,只希望您能让我报杀母之仇。” “当然, 我们宗内弟子以蛊为重,武功心法都并不擅长,若刘侠士愿意帮忙抓他,自是再好不过。”纳娑说着叹了口气,“只是可怜山下百姓,要遭此罪。” 陆容辛问:“百姓所中的噬蝶卵,可好解除?” 纳娑:“自是比制成蛊虫之后要好解许多,只要找有内功的人将其逼出就可以了。” 陆容辛松了口气:“太好了。” “至于阎王录的解法……”纳娑起身去了后面的书架,拿来了纸笔,“这解蛊之法,我可写给你,但其中所需用料,我宗内却是不全,还需你自己找寻一番。” 第190章 “多谢宗主!”纪无锋、陆容辛皆是欢喜,没想到竟这么顺利就得到了解蛊方法。 等纳娑写完,纪无锋接过纸来,就见上面写了内服和药浴所需药材,但其中最显眼的,就是所需的药引——边葵矿石粉末。 纪无锋愣了一下,问:“这个边葵矿石,是不是一种红色有香气的石头?” 纳娑略显吃惊:“刘侠士知道此物?边葵矿难得,二十年前我们宗门所存的矿石就已消耗殆尽,至今再未寻到。若要解蛊,你还需多多打探消息,寻来此矿。” *** 归剑宗。 长老院内,来往弟子行色匆匆。 乒乓一阵声响,殿内恢复了安静。 元良面色阴沉:“用宗内弟子做试验,你可真敢啊!” 谢海月跪在一地杂乱的杯盏、账册之中,半湿着衣服,肩上还有几根茶叶。他垂着头说:“元长老,咱们实在不能再掳来百姓……” “什么叫掳?!” “……咱们实在不能再请百姓来了,现在到处都流传了山匪的传闻,司马荀那小子成日嚷嚷着要去剿匪……” “那你就动咱们自己的人?” 谢海月愁出了一脸苦相,心中暗骂,还不是你催得越来越紧?但他面上没有丝毫表露:“故仙镇地动后,咱们的人探听来了要用人血融化边葵矿,但还没能打听出后面该怎么操作,只能靠咱们自己尝试。” 元良:“当时故仙镇被关了那么多人,还有炀和宫那帮子道士们,你一点消息也打听不到吗?” “为了制出丸药,我已经书信三次催他们加紧打探。但当地有个叫霁明派的门派,他们将咱们的人排挤得十分干净,我能安排过去的人实在有限,那些曾经被关的百姓也不肯说出具体的情况……” 元良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头的躁意:“炀和宫那些人最是会追名逐利、阿谀奉承,他们的药源断了,剩余的丹药必是紧着京城那边供应,咱们怕是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有丹药,你且让人再去打探,一定要知道他们是怎么制单的。” “明白,我马上就去信让他们再加紧些。” “还有,香罗峰地窟那边,你动作小心些,请人去试验的话,仔细些挑选,别在门内引起骚乱。对了,我前日还看到司马荀从那边回来,别让他发现了。” 谢海月一惊,他竟不知司马荀去过香罗峰,立刻说:“我会再安排人手,加强地窟的守卫。” 元良揉了揉额角,挥手说:“去吧,先换身衣服,别伤风了。” 而此时的香罗峰上,司马荀正趁着守卫换防的机会,飞身闪入了地窟之中。 地窟里起先还修了台阶,但越向内部,修得越是粗糙,很快,路面就变成了一条土路斜坡。司马荀顺坡而下,觉得自己已经钻进了香罗峰山里。 突然,眼前闪过一道红光。 司马荀走过去一瞧,原来是墙壁上一块红色的石头在火光下反光。 “这就是边葵吗?”司马荀摸了摸露出的石头一角,又凑上去闻了闻,虽然鼻间满是土石的味道,但仍可分辨出一丝淡淡的香气。之前,葛易水已经向他说明了边葵之事,但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矿石。 继续向下,司马荀听到了人声,但此处只是一条上下直通的甬道,无处可藏。 人声越发近了。 “哎,若是再试验不出,谢长老怕是要扒了咱们的皮了。” “可不是呢,昨天又死了个人,也不知道接下来还干不干了。” “肯定得接着干呢,你没看今天又送来个人?” “要我说这小伙子挺可怜的,他还以为能从外门进来拜师,谁知道小命都可能保不住呢。” 两个戴着面巾的弟子从甬道通过,丝毫没注意到在他们上方昏暗的通道顶部,司马荀手脚并用像个蜘蛛似的趴在那里。 等两人走过,司马荀脸上黑得仿佛能滴出墨来——他突然就明白近期的山匪杀人传言是怎么回事了。 再向深处走去,墙上、地上的红色边葵矿逐渐增多,很快,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让他停住了脚步。 司马荀皱眉。甬道已经到了尽头,前面应当是一间宽大的房间,其中人声、脚步声、器物碰撞的声音交杂,若是再往前去就会被发现了。 他偷偷探头观察,就见这处地下房间里摆了各种各样的器皿,角落里堆着小山一样的边葵矿石,后面似乎还有房间。而那血腥味的来源…… 一个带着面巾的人从后面的房间里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碗。 另一人说:“怎么只取了这么点血?” 戴面巾的人说:“省着点用吧,回头取血取多了,又把人弄死了怎么办?” 司马荀心里一跳,赶紧缩回头来。 该死的元良!他们竟用人做试验! 强忍着满腔怒火,司马荀向外奔出,他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能打草惊蛇,不能打草惊蛇! 但最终他还是没忍住,气得在墙上重重砸下一拳。 当。 轻轻一声,一块边葵矿石掉了下来。 司马荀低头看了一眼,到底担心被人发觉,把这块拳头大小的红色石头揣进了怀里。 等回到葛易水的房间,司马荀气愤地大叫一通。 葛易水淡定地扶了扶眼镜,等司马荀停下来喘粗气的时候,慢悠悠地说:“这么大气性,小心早死。” 第191章 “你知道什么!”司马荀憋闷得很,本想大吼却又不得不压低了声音,把自己刚才所见说了一遍。 “用人血?”葛易水的眼镜反射出冷光,向来与世无争的语气森然起来,“我本以为元良只是贪图富贵权利,没想到他竟做出这等残害百姓、枉顾德行之事。” 司马荀听着葛易水的话,莫名打了个冷颤。 葛易水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两本册子,扔给司马荀:“若他不想当个人,那咱们就正好送他一送。” 司马荀翻开册子,里面记载的,居然满满都是长老院的贪污、徇私、买卖弟子名额、陷害他人等等的肮脏行径! 葛易水:“这些你且先看看,还有没有你知道但我没记进去的。我联系阚天易问问他那边进展如何,咱们还需抓紧时间,寻个机会,把这几个狗东西从长老院里赶出去,也好给他那宝贝徒弟恢复名誉。” 葛易水边说边写信,不给司马荀说话的机会:“等下这信别用门里的信鸽传,你去找青鸾阁,让他们送信。” 司马荀莫名其妙就接了个送信的活,等他在青鸾阁的归剑镇分阁里寄信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葛易水这是使唤他呢! “这个葛四……”司马荀嘀嘀咕咕,正想走,却又突然想起信里提及的香罗峰地窟之事,怕阚天易不信,他又转了回来,把怀里那块边葵矿石拿了出来,“等等,这个也给我一起寄过去吧。” *** 千蠃宗。 纳娑宗主正在介绍宗门地形:“……这几个地方都是常年无人的,我想沃瓦应当是藏在其中之一,只不知道具体在哪里。” 纪无锋又细细看了遍图:“没问题,我都去搜查一遍。” 钟震波和小曲也都表示要参与搜查,把这个害人的家伙找出来。 这时,侍女进来:“宗主,桑托大商来了。” 乌布米拉立刻瞪圆了眼:“阿爸来了?” 正说着,曾在青鸾阁半夏瑶仙宴见过的异域大鼻子商人桑托跑了进来,一见到乌布米拉,就立刻哭了出来:“乌布米拉!阿爸的小甜豆,你受苦了!” “阿爸!”乌布米拉扑进桑托怀里,也忍不住流下眼泪。 纳娑笑了笑:“桑托,欢迎你。” “宗主您好,如果想买卖物品,还请稍等。”桑托擦擦眼泪,行了个异域礼,又看向纪无锋,“刘大侠,我已经听说了,是你救了我的女儿。你想要什么?乌布米拉是我最闪耀的宝贝,除了她,无论是什么我都能给你!” 纪无锋看看桑托,又看看乌布米拉,两人的五官果然十分相似,只是乌布米拉的鼻子没有那么大。见纪无锋观察乌布米拉,陆容辛瞥了他一眼,纪无锋立刻抖擞精神,只看桑托的大鼻子。 乌布米拉丝毫没察觉这番眉眼官司,她搂着桑托的胳膊,开心地说:“我是我阿爸唯一的女儿,他最疼我了,而且他很厉害,什么都能找到,不如拜托他去找刚刚咱们说的那个边葵矿石?” “边葵矿石?我好像曾经听说过。”桑托立刻回忆起来。 但纪无锋却摇了摇头:“我一时无事,边葵矿并不着急寻找,但有一件事,我想是除你之外别人都做不好的。” 桑托:“哦?不知是什么事?” 纪无锋说:“你可愿意联手泯州王家、象城包家,一起把朋汇商行挤下去?” 桑托眯起了眼,笑了起来。 第84章 郭白 千蠃宗内再一次进行了大搜查。 纪无锋几人跟着巡逻队, 从房屋到山林,从溪流到树梢,特别是几个常年无人的地方, 全面搜寻了郭白的身影,却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甚至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痕迹。 最后,在千蠃宗的药堂旁,小曲从房顶上下来:“没有看到人呢。” 纪无锋皱着眉:“一个大活人, 还能藏在哪呢?” 不一会儿, 纳娑和陆容辛从药堂内出来, 陆容辛摇摇头:“这屋子就这么大,没有藏人的地方。” 纳娑:“这里的进出都需要特殊的钥匙, 而且我们有人随时看守, 如果沃瓦出现, 不可能发现不了。” 一天下来, 没有任何收获,几人只好先回去休息。 钟震波因为怕虫, 自愿认领了做饭的任务, 缩在屋里一步不出,发了半天呆后, 把米豆菜肉一口气扔进锅里闷熟了。大家吃着钟氏特色饭菜, 依旧愁眉不展。 吃到一半, 乌布米拉和桑托带着腊肠来了。 桑托笑眯眯道:“来来, 快尝尝我带来的腊肠,这可是我夫人亲手做的, 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地方,还没吃过比这更好吃的腊肠。” “嗯, 果然好吃!”钟震波眼睛一亮,立刻夹了许多到自己碗里。 乌布米拉盘腿坐下:“你们没发现线索吗?” 纪无锋摇摇头。 乌布米拉:“我听宗主说,沃瓦应该撑不了多久了,上次他出现在药堂时,情况已经很糟,这几天必然会再闯药堂。” 钟震波反驳:“你就不怕他真的抢走你们的秘药吗?” “如果真被抢到,也是你们不顶用。”乌布米拉撇撇嘴。 桑托安慰说:“这种事就不能着急。” 小曲点点头:“是这样的,我想找雪绒的时候,总是找不到它,等我不找了,它自己就出来了找我要吃的了。” “雪绒是谁?”钟震波问。 第192章 小曲:“是主子养的长毛猫,易伯说它最是懒散不堪大用,连耗子都怕。” 纪无锋说:“说起老鼠,人们捕鼠时都会放些诱饵,若我们也放出诱饵呢?” 乌布米拉歪歪头:“把秘药拿出来?宗主不会同意的吧?” 陆容辛咽下嘴里的饭:“不一定,只要不追求功效,我可以做出气味色泽差不多的药来。” 当夜,陆容辛去找了纳娑,两人进了药堂,待到天亮时才离开。同时,千蠃宗内放出消息,需要领药的弟子,这两日都可以去药堂领药了。 纪无锋和钟震波站在药堂对面的阴凉里,看着进进出出的人 纪无锋:“就算郭白知道这是针对他的布局,他也会来的。” “这是阳谋啊,”钟震波点点头,随即用手肘捅了下纪无锋,“哎,我说你这么多年也没怎么变呢,我还以为你会在阴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或者存着要报复天下的偏激思想杀光仇人这样。” 纪无锋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钟震波。 钟震波十分不满:“你干嘛这么看我?” “我是这样的人吗真的是”纪无锋摇摇头,“钟老幺啊钟老幺,你也果然还是你,思想一直这么……活跃。” 钟震波挺起胸膛:“老子当然一直这么棒!” 纪无锋“呵”了一声。 钟震波收了气势,笑容逐渐猥琐起来:“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和陆神医能走到一起,你当初追得多猛啊,人家陆神医看都不看你一眼,结果呢,你可怜兮兮要死不死的时候,他不仅救了你,还等你这么些年,再一见面,嘿,你俩就成了!” 纪无锋耳朵微微发热,“嗯”了一声。 钟震波:“你说说,陆神医图你什么?你当初要什么有什么,人家看不上你,现在你要什么没什……嗯,好吧,你还有脸。你现在就有张脸了,难道他喜欢贫穷柔弱小白花?” 贫穷,柔弱,小白花。 纪无锋每听一个词,额角青筋就爆起一根。 钟震波还在八卦:“哎,你俩现在什么进展了?你说你也没啥了,以后就入赘去朗云阁倒插门?没事了还能给陆神医捶个背什么的?” 突然,钟震波眼冒精光,声音压得极低:“我真的很好奇,你俩在一起的时候,谁上谁下?” 纪无锋:…… 纪无锋撸起袖子,露出青筋毕露的拳头,咬牙切齿:“我看你是怀念你肿成猪头的日子了。” 钟震波立刻缩起了脖子,嘿嘿笑着说:“不怀念,不怀念,我不问了还不行嘛。” 纪无锋收回拳头,闷着一口气盯住药堂附近——他也很想知道关于上下位置的问题。虽然他想上,但不知道让不让上,他不喜欢下,但万一不让上,让他勉强下的话…… 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他们现在连接吻都没成功过。 纪无锋想着想着就觉得更心塞了。 纪无锋和钟震波盯了半天,又换了陆容辛和小曲盯了半天,等到傍晚时分,纪无锋和钟震波又回来换了班。 纪无锋见小曲捂着肚子满脸菜色,笑着说:“快回去吃饭吧,乌布米拉去做的饭,比钟老幺做得那锅猪食好吃多了。” “真的啊!”小曲立刻笑起来,还对钟震波说,“幸好今天不是你做饭,你昨天那饭做得着实难吃。” 钟震波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纹。 “别乱说。”陆容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小曲,带着她离开了。 夜色很快笼罩了朗姜山脉,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夜晚时分,纪无锋还特意替和两名药堂的守卫一起守夜,但一夜平安。 第二天又是如此,安安静静,无事发生。 但就在凌晨时分,既无月色也无星光,一片黑暗中,守在药堂楼下的纪无锋听到了节律不齐的呼吸声。 他立刻清醒过来,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确定声音的方位后,把自己更好地藏进黑暗里。 那呼吸声逐渐靠近,在药堂外停住,应当是在查看四周情况。很快,一种细微的“簌簌”声出现了,像是某种……虫子在爬? 糟了,是蛊虫! 那些虫子似乎发现了纪无锋,短暂停顿后,迅速向着他的方向集结。 纪无锋不知这是什么虫,但他知道,绝不能被这些虫近身。 刷—— 纪无锋拔出药葫芦塞子,硫磺粉末倾泻而出,聚集而来的虫子们猛地一停,迅速向回撤去。 咔砰! “什么人?”“住手!” 其余两名守卫用土话喊着。 “呜呜呜呜——!” 守卫吹响了示警号,很快,整个村寨都亮了起来。 借此机会,纪无锋一跃而出,看到一个人影正拿着一把斧子,在药堂门口想要破门而入,两名守卫正在试图阻止他。 “啊!”一名守卫被轻松推开,从吊脚楼上掉了下来。 纪无锋一把拽起他,却觉这人身体无力,只听他断断续续地说:“嗫虫,他,他用,嗫虫……” 来不及多想,纪无锋把剩余硫磺粉洒在这人身上,提剑冲了上去。 楼上,另一名守卫和黑影打成一团,不过很明显,身材壮硕的守卫只有蛮力,而对方显然通晓武功路数,将守卫压着打。 在斧子将要劈砍到守卫身上的那一刻,纪无锋飞起一脚,踹偏了持斧的人。 第193章 “去看看下面,嗫虫!”纪无锋把守卫推了下去。 斧子劈入墙中,对方拽了一下,没有拽动,直接放弃,转而面对纪无锋,疑惑问道:“你是谁?” 只不过,他是用土话问的,纪无锋听不懂。 纪无锋借着越来越近的火光看向对方。对面的男人个子一般,长了个鹰钩鼻子,或许是受药物的影响,也可能是这段时间躲藏饮食不定的结果,他双颊凹陷,头发杂乱,显得整个人气质十分恐怖。 纪无锋问:“你就是郭白?” 郭白手指微动,也换了官话:“你不是千蠃宗的人,你是谁?” “别和他多说!他在调集蛊虫!” 纳娑的喊声从远处传来,但为时已晚,纪无锋看到郭白脸上闪过一丝狞笑,而后才发现,自己腿上已经趴了一只红色蝴蝶! 纪无锋想挥开蝴蝶,却觉脑中一阵眩晕,随即跌坐在地。 郭白笑着拔出墙壁上的斧子,对着木门砰砰挥砍,边砍边说:“中原小子,我劝你不要多事。” “小心嗫虫!”下面的守卫喊着,周边赶来的人便不敢再前进,那些小小的黑虫快速“簌簌”前进着,将人群驱散。 纳娑用土话和官话混杂着高喊:“村民都快走,不要在这!千蠃宗弟子,有火厉羽虫的,快放出来,不能让嗫虫扩散!” 钟震波和小曲也赶来了,不过他们被乌布米拉强行拽住,不让上前:“嗫虫会吃了你们的!” 郭白一下一下毫不着急劈砍着木门,很快,药堂的门“咔嚓”一声破了个大洞。 透过大洞,他看向药堂内,嘴角咧开,笑得露出了一口黄牙:“终于,终于……额!” 郭白的后脖子被捏住,脖颈两侧的大动脉“砰砰”鼓动着,血流却冲不上脑袋。 纪无锋死死捏着他,再一次问:“你就是郭白?” “你……是谁?”郭白哑着嗓子问,他眼前已经冒起了金星。 “你是不是郭白?!” “是,我是……” “很好。” 纪无锋松开了他,郭白立刻跪在了地上,大声咳嗽起来。 郭白不敢置信地看着纪无锋:“你是谁?不,不可能,你怎么没事?” 纪无锋手中捏着那只红色蝴蝶,轻轻用力,那蝶翼倏然飘落:“起初我的确有些眩晕,但很快就好了。” “不可能的,这是我的曼陀蝶,你不可能没事的……” 纪无锋拔剑指向了跪在地上的郭白:“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七年前,锦绣山庄,你杀了我母亲!” 郭白猛然抬头:“你是纪无锋?!” 第85章 灭虫 “你是纪无锋?!”火光映射在郭白眼中, 全然都是诧异,“你居然活着?” 纪无锋话不多说,直接上前把他提了起来, 又从门边取了绳子将他捆成个粽子。 郭白仿佛受了很大打击,不知道反抗, 一直盯着纪无锋自言自语地说:“不可能啊,你怎么会还活着?” “碰”一声,纪无锋将他扔出屋外。 外面, 嗫虫已经在纳娑的指挥下被杀的七七八八, 还有些翅膀泛着亮光的火厉羽虫在四处飞舞, 寻找嗫虫当做宵夜点心。除了千蠃宗弟子,其他普通村民则自觉停在了更远些的地方观望, 陆容辛也在其中。 纪无锋直接从吊脚楼上跳了下来:“纳娑宗主, 幸不辱命。”说着, 还踢了一脚旁边的“粽子”。 纳娑松了口气:“太好了, 抓住就好。” 纪无锋:“宗主,你可还要审问?如果不审, 我……” 这时, 郭白大吼一声:“我知道了!你身上肯定还有噬蝶!不然曼陀蝶不会失效的!” 他狂热地看向纪无锋,像一只饿了半个多月的狗突然看到了肉, 渴望至极:“是不是这样?你告诉我啊!” 纳娑看着疯魔的郭白, 叹了口气:“沃瓦。” 郭白眼神直了一下, 其中的狂热褪去, 才转头去看纳娑,语气也恢复了正常:“……师姐。” “你不配叫我师姐。”纳娑冷声说。 郭白恨恨道:“我知道了, 你只是想引我过来,根本没有放药是不是?” 纳娑摇头:“放药是真, 但我放的药只是和秘药十分相像的跌打药。” 郭白嘴唇翕动,低声笑了出来。 纳娑不再看他,朗声说:“千蠃宗弟子。” “在!”四周的人群纷纷站直身体,昂首回答。吃饱喝足的火厉羽虫则慢悠悠飞回自家主人身边。 一片火光中,纳娑正色道:“我宗虽是以蛊立门,却自古便是以真待蛊、以善待人,门规三禁可还记得?” “记得!”人们用土话齐声说,“一禁豢养禁蛊,二禁以蛊害人,三禁背叛宗门。” 纳娑也改用土话:“很好,但你们面前这人,却是三禁齐犯。” 钟震波拉了下乌布米拉的衣服,小声问:“说什么呢这是?” 乌布米拉眼珠一转,干脆跑到前面,用官话翻译起来。 纳娑:“他是沃瓦,也叫郭白,二十年前也曾是我宗弟子,但却被先宗主下令废断双手、逐出师门。列数其罪状,豢养噬蝶为罪一,令噬蝶残害南域百姓为罪二,勾结外人毁我宗边葵矿脉为罪三,拒不认罪叛出宗门为罪四。” 听到此处,纪无锋心中一动:千蠃宗曾有过边葵矿脉?这矿脉还被人毁了? 第194章 纳娑继续说:“在处决的前一晚,沃瓦在外人帮助下逃离,而今天,他回来偷取秘药被捉,我要代师行罚,让他翻下的错得到惩罚。” 一柄银光闪闪的匕首亮了出来,纳娑走近郭白,纪无锋会意,点了郭白的穴道,解开绳子,将他双手举起。 “不能!你不能这么做!”郭白身体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匕首靠近他。 血花飞溅,郭白发出一声惨叫。 纳娑站起来:“你们都要记住,养蛊只是手段,养心才是根本。” 众人齐声:“谨遵宗主教诲。” 纳娑:“刘大侠,我已完成师父遗命,但还需检查他是否还有其他蛊虫,之后这人便随您处置。” 纪无锋:“当然,宗主请。” 纳娑叫来两个弟子帮忙,在郭白身上按压摸索,乌布米拉站在旁边围观,不一会儿,又有两只不一样的蝶类蛊虫从他衣服里钻了出来,漫无目的地围着郭白飞来飞去。 “是没见过的蛊虫,”纳娑沉声说。 “这蝶蛊有食血的钩吻!” 纳娑当即说:“留不得。” 郭白睚眦欲裂:“不,不!”他想催动蝶蛊逃离,但因为被点了穴,无法使用功力。 一个弟子拿来火把,火光卷动中,两只不知名的蝶蛊化为灰烬。 郭白面色灰败,像是再无生气。 纳娑向纪无锋躬身一礼,带着弟子们离开,将药堂前的空间留给了他。 钟震波、小曲、陆容辛聚了过来。 纪无锋把瘫倒在地的郭白拽了起来:“当年,你为什么要杀我母亲?” 郭白并不言语。 “让你回话呢!”钟震波上前,踹了郭白一脚。 郭白像是刚缓过神来,看向纪无锋:“什么?” 看郭白毫无悔意的样子,纪无锋恨不得立刻就杀了他,但却强压住心头恨意,说:“你为什么要杀我母亲?她胸怀坦荡,待人和善,平生从未做下恶事,我不信你仅凭那两封假信的残片就心怀怨恨,愤而杀人。你说,你为什么要杀她?” 郭白突然身体一颤,而后“嘿嘿”笑起来:“为什么?能有为什么?当然是有人请我做的啊。倒是你,我当初给了宋家一只噬蝶幼虫,没想到用在了你身上,没有我的看顾,你是怎么活这么久的?噬蝶幼虫在身体里蠕动的感觉怎么样?” 纪无锋的手在微微颤抖:“谁让你这么做的?”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你……” 四周响起了嗡嗡、簌簌的声音,乌布米拉从远处跑了回来,高声说:“快走,蛊虫躁动了!” 纪无锋拽住郭白的衣服使劲摇晃:“你说,是谁?!” 虫声渐大,乌布米拉急忙说:“快走吧,怕是沃瓦血的味道在吸引蛊虫。” 钟震波拉住纪无锋:“走!” 忽然,黑暗的天空被一道火光划破,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向西北方冲了过去,巨大的光亮之下,人们纷纷眯起眼睛,蛊虫们则“叽叽”叫着躲避,有的虫干脆顺着郭白手臂的伤口冲进了他的身体里。 “额啊啊啊啊!”郭白惨叫起来。 光亮渐去,钟震波一个没拉住,纪无锋冲到郭白身边,晃着他的肩:“谁要你杀我母亲的?是不是炀和宫?” “离他远点!”乌布米拉急得大叫。 钟震波一个人拉不动纪无锋,陆容辛推了小曲一把,小曲立刻跑过来,轻松将纪无锋扛了起来。 纪无锋挣扎着想要下来,但奈何小曲天生神力,竟被制住,无法动弹。 郭白盯着纪无锋,突然大喊:“当年炀和宫助我逃离这里,我欠他们的情,用你阿妈的命还上,你去找他们啊!哈哈哈额……”他五官扭曲着,溢出血来,淹没在各色蛊虫之中。 纪无锋看着那虫堆渐渐没了人形,趴在小曲肩上,垂下了头。 一天后,澧源县内。 身中噬蝶的人都聚集在千月塔工地附近,易伯带着一些百姓在看顾他们,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生机逐渐减弱。杜致和邹元也已经回来,此时都在给病人喂水。 杜致刚给一个病人擦了嘴角,看着他身上的黑纹,又想起了纪无锋身上出现黑纹的样子,心中不安:难不成刘先生他也…… “有人来了!”邹元指着远处叫了一声。 大家转身看去,正是纳娑宗主带着一些弟子下山来了,他们后面就是纪无锋几人。 “是纳娑宗主。”“还有桑托大商。”“是刘大侠!他把纳娑宗主请下山了!”百姓们的喜悦溢于言表,纷纷跑去迎接。 纳娑主持大局,一番安抚后,讲解了如何运功排出体内噬蝶幼虫,决定由钟震波率先试验——但百姓们似乎还有点犹豫,毕竟“内功”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过于玄妙。 木萝阿妈站出来,心中忐忑却坚定地说:“让我家木松保来试试吧。” 众人都去了木松保所在的帐篷,里里外外围了三四层。 杜致和邹元把木松保扶了起来,盘腿而坐,钟震波在其身后,运功后将功力聚于双手,打入木松保体内。 木松保“唔”了一声。 钟震波的内力顺着木松保体内经脉游动,在一处大穴附近,找到了藏匿的噬蝶幼虫,立刻聚力推动。 围观众人只见钟震波脸色凝重,额头渐渐冒出汗来,而木松保身上的黑纹则开始忽隐忽现,他身上的皮肤突兀地凸起了一块,开始移动。 第195章 一旁,陆容辛拿着匕首时刻关注,当那凸起移动到并无大穴之处是,陆容辛喊了声“停”,匕首划破皮肤,一只染血的白虫从木松保体内掉落出来。 纳娑立刻上前,用一包药粉洒在了那白虫身上,白虫疯狂扭动几下,身上水分迅速蒸发,不一会儿就只剩一张近乎透明的皮干瘪在地上。 “成……成了?”木萝阿妈看到大儿子身上的黑纹逐渐消退了。 “成功了!”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之后的救治变得简单起来。 纪无锋几人一起运功帮助百姓摆脱噬蝶幼虫的侵害,纳娑带着弟子在镇上和附近搜寻虫卵、撒播药物,誓要彻底消灭噬蝶。 在最后一人被救治好后,当地百姓在工地燃起巨大的篝火,还从八口城运来许多美食美酒,载歌载舞庆祝。 纪无锋还见到了木萝,不到十天的时间里,这个小男孩的脸已经圆了起来,被他阿爸举在肩上,欢呼雀跃。 “二少,咳,刘大侠?” 纪无锋回头,看到杨雷山依旧穿着那身仙道卫的蟒蛇制服,期期艾艾的,想靠近却又不太敢的样子。 纪无锋笑了笑:“过来。” 杨雷山走到纪无锋身边,憋了半天才说:“你怎么自己在这?” 纪无锋靠在墙上,轻笑着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里是一处破损的民宅,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欢庆的人群,而看向破损墙壁的一侧,则是安静的山景。 之前,纪无锋已经和纳娑宗主谈过,二十年前,他们宗门十分善于利用边葵矿石解毒,但自噬蝶泛滥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手去维护矿脉,终于在炀和宫的协助下灭蝶后,不仅郭白不见了身影,边葵矿脉也被挖空且遭到毁坏。可以想见,当年的炀和宫正是利用这一时机掠夺了边葵矿。 欢快的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原来是小曲举起了一块巨石。 杨雷山点点头,在一旁安静地坐了下来,这才发现纪无锋手里握着一枚……铜币? 察觉到杨雷山的目光,纪无锋举起铜币,说:“这是千蠃宗弟子的身份象征,上面有他们的名字,这一枚上面写的是‘沃瓦’。” 杨雷山看到,那用土语文字刻出的名字上被狠狠划了几道划痕。 杨雷山轻声问:“他是谁?” 纪无锋:“当年带头闯入锦绣山庄,杀了母亲的人。” “他在哪?!”杨雷山一下站了起来。 纪无锋摇摇头:“死了。” 篝火把天色都染红了,风在吹,云慢慢飘着,山林里传来枝叶摩擦发出的声音。 纪无锋把铜币塞进袖中:“他死得干干净净,只剩这一枚铜币,只可惜,我没能亲手为母亲报仇。” 杨雷山眼角发红,垂下眼眸:“我想夫人了,她总是偷偷塞桂花糕给我……” “是啊,她不喜欢吃桂花糕,大哥却图省事,每次都买整套点心,她就单独把桂花糕挑出来塞给你。” 杨雷山忍不住笑出来,眼泪却也流了下来:“二少爷,我想跟着你。” 纪无锋果断说:“不行。” “你,你不要我了吗?我加入仙道卫,也只是因为当年带我走的那人是仙道卫的,我并不是自己想加入的。”杨雷山慌忙解释。 “并不是不要你,”纪无锋也站了起来,“我知道仙道卫管理十分严格,你想过要如何脱离吗?” “我……” “别急,你若能留在仙道卫中,日后我便可以请你帮忙了。” 杨雷山立刻就激动了:“真的?我能帮得上您?” 纪无锋笑着说:“当然。你要记得,这次白京墨的死,是他被一个叫郭白的人暗算的,是被蛊虫害死……” 杨雷山边听边点头。 纪无锋:“……回去仙道卫后,我希望你能保全自己,安安静静的,不要被人察觉异样,之后若有事,我会联系你。” 杨雷山双眼十分明亮:“是,没问题。” 两人相视一笑。 “刘八里,刘八里!你在哪呢?”是邹元的声音。 纪无锋深吸一口气,振奋精神,走出了这座破损民宅:“我在这。” 邹元循声跑了过来,神情十分激动:“你在这干什么啊!快走,当地人说要感谢咱们,给准备了礼物呢!” “礼物?” “对啊,快点的!” 回到庆祝现场,就见一名老者站在篝火前,他身后几个年轻人手里都拿着东西,此刻都被布巾蒙着。 老者说:“几位恩人都是江湖侠士,我们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勉强凑出几件能配得上你们身份的,还请不要嫌弃。” 说着,他身后的青年上前一步。 老者掀开布巾。 纪无锋的目光瞬间就被定住了。 那是他的柔水剑! 第86章 东西 江湖唯有三名剑, 柔水笑春刎龙天。 这句话说的是江湖上最有名的三把剑是“柔水剑”、“笑春剑”和“龙天剑”,其中柔水剑出自锻造大师胡潇,纪无锋十岁得此剑, 又在七年前武林大会后遗失。笑春剑随着其主人云康年的退隐而失落江湖,龙天剑则常年供于皇城之内。 纪无锋看着面前的柔水剑。它早已不是曾经莹润锋利的模样, 此刻剑身虽仍可见寒光,但那折断的剑尖、细微的划痕、蒙尘的剑柄,都让它看起来像一柄弃剑。 第196章 老者看纪无锋愣住的样子, 心中有点打鼓, 他清了下嗓子, 说:“那个,你们别看这剑不太起眼的样子, 我们城里的铁匠说了, 它用料极佳, 你们可以熔……” “喜欢。”纪无锋难掩心中激动, 神采飞扬,“喜欢, 我喜欢这剑!老伯, 这剑是从何处得来?” 老者这才松了口气:“五六年前,我们这附近曾有个小门派, 后来他们经营不下去解散了门派, 我们城里的粮店是他们的债主之一, 这剑就被抵了十两银子给了粮店。这次你们救的人里面有粮店家的小儿子, 他们就把这剑翻了出来,想看看几位恩人喜不喜欢。” 纪无锋已经拿起柔水剑, 左看右看,心中激动, 连声说:“喜欢,喜欢。” 老者又介绍了后面几样物品,有当地最负盛名的金疮药,有用蛟皮制作的防身甲,有易于保存的风干火腿,有遇之就死的毒囊毒液……甚至还有一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五彩翎羽,小曲高高兴兴地插在了自己头上。 回到八口城后,又是一番款待。 酒足饭饱,钟震波和城主醉醺醺地商议在城中开设恒威镖局分部的事,邹元也在一旁插科打诨,想让青鸾阁也在此设点,几人聊得好不热闹。易伯用土话和当地人不知道在聊什么,小曲不见了身影,杜致则早已经红着脸瘫倒在桌上。 陆容辛也觉得脑中一阵阵发晕。这酒喝时不觉有什么,没想到后劲这么大。晕晕乎乎间,陆容辛转头看向纪无锋—— 他安静地坐在一旁,因为喝了酒,此刻面若桃花,眉眼间像是笼了层水雾。他用手不停摩挲着腿上的柔水剑,因为失了剑鞘,剑身只是用布条缠了,略显寒酸。 陆容辛靠过去,低低地歪着头,盯着纪无锋看,等了半天,等到纪无锋回看过来时,陆容辛才慢了半拍地开口:“剑还能用吗?” 纪无锋眨眨眼:“我想去重铸柔水。” “好啊,我陪你去。”陆容辛想也不想地说。 两人互相注视着对方。 不知是谁跑过来,给他们两人都套上了五彩绳编的头饰,但却戴歪了,有流苏遮住了纪无锋的半张脸,盖住了陆容辛的一片肩。 有人唱起了山歌,嘹亮轻快,还有人跳起了舞,馨香的花朵撒下,满天都是红粉,欢呼起哄的声音灌了满耳。 色彩和欢笑像漩涡般吞噬了两人。 纪无锋慢慢俯下身去,陆容辛的脸似乎更红了。 空气中的甜味冲进头脑,满腔的热意化作当下的冲动。 两人闭上了眼,越贴越近…… “成了!” 邹元一声大笑,纪无锋猛地抽身回来,后脑“咚”一声撞在身后的廊柱上,陆容辛干脆闭眼趴在了桌上装睡。 “哈哈哈,城主说要划出一块地来让我们青鸾阁建分阁,我真是个天才!”邹元一把拍在纪无锋肩上,“这一回去,阁主还不得特别夸我?我真是太能干了!哈哈哈!” 纪无锋哪里还有什么醉意,他深呼吸几下,盯着邹元,恨恨地说:“是,你最能干。” 说完,纪无锋甩开邹元,起身扶着装睡的陆容辛,走了。 邹元挠挠头:“他这是怎么了?” 目睹了一切的钟震波叹了口气,拍了拍邹元的肩:“你真该庆幸你是现在认识的他,这要是搁七八年前,你坟头草都得二尺高了。” 邹元更加疑惑:“我怎么了我?” *** 东洲,宝螺岛。 阚天易蹲在一个简陋的二手小摊前,盯着地上各色的小陶罐、小瓷碟等等物品,苦大仇深的样子。 “买不买啊?”摊主摇着蒲扇,缩在远处的阴凉地里,“不买就起来吧,别耽误我做生意。” 阚天易仔细分辨片刻,因摊主口音太重,而且东洲地区“十里不同音”,半天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再看看啊。”阚天易盯住其中一个紫黑色小盒,虽然上面有灰还有一道裂纹,但仍可看出十分精美。 和曾经双青坪发现的毒盒极其相似。 “咳,那个,这东西怎么卖?”阚天易正想指向小盒,猛然想起以前自己买东西被宰的事情,指尖略偏了一点,落在了旁边一个白色瓷瓶上。 摊主这才走过来,看了一眼,说:“五十两。” “五十两?!你……怎么不去抢啊!”阚天易摸着荷包,气得差点骂人,“五两。” “吼,五两我亏死啊,四十五两,不能再少了。” “八两,不能再多。” “四十三两。” “九两。 …… 一番讨价还价,两人好不容易把价格咬在了“十九两五钱”,同时搭上一个灰扑扑的紫黑瓷盒和一枚古铜钱。 “真是便宜你了。”摊主摇着头,取来稻草把白瓷瓶捆了起来,又随手把紫黑瓷盒和铜钱递了过去,“要买什么以后再来找我啊。” 阚天易使劲憋住笑意:“行。” 拿好东西,阚天易离开街巷,迅速闪身,找了个角落拿出盒子仔细观察。 “这,怎么像是新烧出来的啊?” 于是当夜,这位二手摊主收摊回家的时候,身后缀了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阚天易借着夜色潜入摊主家中,点燃迷香,又等了等后,进到房中。摊主和他老婆已经在迷香作用下睡得不省人事,他直接亮起了灯,翻找起来。 第197章 “哪呢?哪呢?”阚天易四处搜寻。 突然,躺在床上的摊主模糊地说:“你,找,什么,呢?” 阚天易冒了一背冷汗,回头看去,那摊主仍睡着,却不知为何搭上了话。他身形仿佛被定住,小心翼翼地说:“我找紫黑色瓷盒,盖子上能透气的那种。” 安静。 安静。 阚天易正松了口气想继续翻找时,摊主开口了:“你,去,东边,村里,有,很多。” 阚天易摸了摸下巴:“这小陆真有两把刷子啊,做出来的迷香都这么厉害,还带问答的。” 一个时辰后,阚天易罕见地顺利抵达了东边的小村子——只走错了一次方向。 虽然是夜间,但这村边火光冲天,光亮炎热,人来人往。 阚天易走近,才发现这里是一座窑厂,应该是赶上了开窑。 但为什么要半夜开窑呢? 正想着,阚天易就见到几个身穿仙道卫制服的人走了过来,他急忙避入阴影之中,屏住呼吸。 只听其中一人说:“成色好的都尽快运去京城,上面催得紧,要趁着炀和宫断药的时间抓紧把咱们的香丸推出去。” “是是,大人,这次我们特意多烧了一窑,您放心。” “等等,”那个仙道卫的人停下了脚步,看着旁边已经出窑的紫黑色梅纹镂空瓷盒,“怎么还在烧这瓷盒?不是说不能再烧了嘛!” “可是大人,药房那边说,屈月娇还在……” “什么屈月娇?咱们药房从来没做过屈月娇,知道吗?” 阴影之中,阚天易神色肃然。 *** 接到传信的青鸾阁和恒威镖局先后派人到八口城对接,同时来的,还有恒威镖局自京城传来的一道口信。 “少夫人已有孕三月有余。” 钟震波抓着报信的人,满脸傻笑:“你再说一遍。” 报信人嘴唇都干了,满脸无奈:“……少夫人已有孕三月有余。” “嘿嘿嘿。”钟震波傻笑,“再说一遍。” “……” 邹元:“他怕不是傻了吧?” 易伯:“年轻人,知道自己要当爹了,都这样。” 小曲:“易伯,你也这样过?” 易伯给了小曲一个脑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打光棍打了一辈子。” 钟震波依旧傻笑:“嘿嘿嘿。” 纪无锋无奈地拍了拍傻兄弟:“我说,你是不是应该赶紧回家去看看?” 钟震波醒悟过来:“哦哦,对!我得回家!”说着,他慌慌张张就向外跑去。 马蹄声响起,钟震波的身影迅速远去,只来得及喊一句:“我先走了!纪老二,咱们回见!” 纪无锋笑着摇了摇头,既为友人高兴,又为他的傻样担心。 却听杜致说:“纪老二?他说谁呢?” 或多或少都知道纪无锋身份的其他人:“……” 看着杜致迷茫的样子,邹元暗自感慨:还好,他不是最后一个知道刘八里秘密的人! 辞别八口城热情的百姓,一行人带着解蛊的方法返回中原,同行的还有坐着一辆镶有各色宝石马车的桑托。 乌墨拉着的马车内,陆容辛看着纳娑给出的解蛊之法说:“其他的药材都好说,我的朗云阁里有好些品质绝佳的,只是这边葵矿石粉末……” 纪无锋:“土门沟外的佛窟山内应当还有一些残石,足够用了。” 听到土门沟,杜致一下联想到了阿俪,进而想到他们的约定,脸红了一下。 陆容辛回忆片刻:“就是风魔藏身的那个地下洞穴里吗?” 纪无锋:“对。” 陆容辛:“但咱们距离土门沟过于遥远,而且根据纳娑宗主所说,解蛊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虚弱状态……” “但现在已经是七月下旬了,九月初五就是武林大会,若要去土门沟拿矿石解蛊,时间上有点紧张。”邹元皱眉,此时大家都已经知道纪无锋的身体情况了,“而且就算解了蛊,身体虚弱也没办法参赛,不如先不要着急,等比完赛再解蛊。” 杜致微微红着脸说:“不如,我先去找边葵矿石吧!” 易伯点点头:“我和小曲也回去准备相应药材,等材料都准备好,你们从双青坪直接回去朗云阁,那时候解蛊正好。” “可以。”“不错。”“我看行。” 陆容辛捏了下纪无锋的手:“正好,你也可以趁这段时间去重铸你的柔水剑。” 被大家关心着,纪无锋心里的暖意似乎要溢出来了,他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马车悠悠回到泯州城,先给大哥纪无形报了平安,又把桑托介绍给大嫂后,大家就准备分头行动了:纪无锋和陆容辛去剑铭山,找胡潇重铸柔水剑;杜致和桑托去土门沟,取矿石并且联系包老爷谈合作;易伯、小曲、纪南北带着猫咪簇槿回朗云阁,准备解蛊所需其他药材。 至于邹元,在纪无形夸了他开辟分阁之事后,干脆利落地把他扔了出去,让他继续和纪无锋一起行动,惹来纪无锋私下的抱怨—— “大哥,他是故意的吧?每次都在我和陆大夫……关键的时候跳出来!” “据我观察,他可能就是在某些方面缺根筋,要不然三十多了还单身呢?” 纪无锋暗自憋气。 第198章 纪无形立刻转移话题:“快到母亲的祭日了,今年我们一起祭拜吧。” 纪无锋点点头:“当然。” 纪无形拿出一把钥匙,递给纪无锋。 纪无锋接了过来:“这是?” 纪无形:“锦绣山庄被毁后,分成数块被人买下,建了新的宅子。前两年,我以王氏的名义把曾经主院的部分搜盘了下来,按照过去的样子进行修缮,前两日来信,已经全都修好。” 纪无形每说一句,纪无锋眼睛就亮了一分。 纪无形笑着说:“八月三十,咱们在家里聚一聚,给母亲上柱香,你来得及吗?” “绝对没问题!” 次日,桑托的大船带着一行人出发了。 沿着泯川河逆流而上,他们将在不同的码头下船,去往各自的目的地。 第87章 浩阳 浩阳城。 邹元边走边伸懒腰:“终于到了, 这几天坐船坐得我身上都要长霉了。” 陆容辛也对这好几天的水路行程感到疲惫。 倒是纪无锋,似乎他自从在白沙岛的炀和宫里被李端玉喂下边葵矿石之后,蛊虫的活动就减弱了很多, 身体也越发强健了,不论是之前和庚申满法的打斗, 还是这次坐船,都没太大感觉。 不过此处码头不知为何非常拥挤,几人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弄得满身大汗, 倒是让纪无锋有些吃不消了。好不容易顺着人流进到城内, 几人决定先寻个地方吃饭,再好好洗个澡休息一番。 城内商业街也是人头攒动。 正走着, 邹元突然看到一家书铺, 立刻跳了起来:“我去看看有没有雪原客先生的新作!” 陆容辛看着邹元钻进书铺之中, 扭头看向纪无锋说:“他每到一处就要进书铺看看, 你真的不告诉他吗?” “为什么要告诉他?是他打断咱俩的时候还不够多吗?”纪无锋微笑着说。 书铺里传来邹元兴奋的喊声:“要一套,不, 两套!” 纪、陆二人走到书铺前, 只见书铺门旁立了块大牌子,上面用饱满大字写着“雪原客新作《玄月刀》正在热卖”, 非常显眼。 陆容辛低声问:“你什么时候写的?” 纪无锋也低声回应:“就插空写的, 正好之前让我哥帮忙拿去贩售。” 趁着邹元掏钱的时候, 纪无锋偷偷看了眼价格, 一套简装版需银三两,另一套精装版, 四十八两八。 纪无锋:? 大哥就是大哥,不愧是能撑起曾经的锦绣山庄、如今的泯州王氏和青鸾阁的人, 心真黑。 邹元买到了书,小心抱着,开开心心道:“走,咱们吃饭去,我请你们!” 谁知他一转身的工夫就和另一人撞上了,两人都是一个趔趄,怀里东西差点掉一地。 邹元立刻说:“对不住,对不住,你没事吧?” 另一人抬起头来,是个宽肩窄腰、剑眉凤目的英俊男子。 这男子开口说道:“无事,也是我不小心。” 声如玉石,清冷低沉。 书铺老板见到男子,笑容满面:“高大侠,您又来了?这次想买些什么?” 高览:“你这里可有戚媛娘早期的话本《春满桃枝》?” 老板:“呦,高大侠你可是找对地方了,咱们浩阳城附近十里八乡,也就我这有这么早的书了,您等等,我让人到后面库房去给您找找。” 邹元面色古怪地觑了高览一眼,催着纪无锋和陆容辛快步离开。 然而城内人太多,各大酒楼小馆皆是爆满,三人找了半天,才在一家小小的面馆里找到一桌位子。 “老板,来三碗面。” “好嘞,您稍等!” 纪无锋环视四周,奇道:“真是怪了,这浩阳城是有什么事吗?怎么这么多武林人士?” “客官竟不知道?”正好老板娘端了面来,笑着说,“这些个江湖侠士都是为了陨铁而来。” 纪无锋:“陨铁?” 老板娘:“是呀,大概不到十天前吧,我们正睡着觉呢,突然一阵特别亮的火光从天而降,然后就跟地震似的,房子都抖起来了,吓得我们衣服没穿好就跑了出去,结果就看到西北方向的山上着起火来了。等到那山火灭了之后,就听人说是陨石飞下来砸在了剑铭山上。” 纪无锋:“然后就来了这么多人?” 老板娘:“是呀,据说,住在剑铭山里的胡潇胡大师从陨石坑里找到了一块陨铁,铸出神器,金光闪……” “一派胡言。”一声厉喝,就见高览冷着脸坐在了这张桌上,“没有旁的座了,介意拼桌吗?” 纪无锋看了陆容辛一下,见他摇摇头,才说:“不介意。” 高览盯着老板娘:“一碗面。” “哎。”老板娘讪讪着走了。 纪无锋抱拳道:“敢问高大侠,这陨铁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览回了一礼:“天上确有陨石降下,但捡到陨铁的,分明是山上一个猎人,现在也不知人在何处。人们以讹传讹,居然传出了神器之说,结果就来了这么多人。” “原来如此。”纪无锋点点头,心里却暗叹,这个时间点人如此之多,只怕胡大师为了躲避这些人藏进深山里,更不好找了。 陆容辛也想到此节,说:“若是有很多人都去了山里,那胡大师……” 第199章 邹元吸溜着面条,说:“那不如咱们先去找秦泱泱,请她帮忙?” 高览本来还算平静的面容瞬间紧张起来:“你们认识秦泱泱?” “是啊,高大侠你也认识她?”邹元继续吸溜面条。 高览依次仔细打量三人:身旁和他打招呼的青年面容姣好,英气逼人,非常危险!对面青年看起来沉稳脱俗,有点危险;另一侧吸溜面条的青年……嗯,没有危险。 高览警惕道:“你们怎么认识的?什么关系?找她干什么?” 纪无锋心念一转,说:“高大侠,你是不是知道秦泱泱在哪?” “……不知道。”高览看向其他地方,有点心虚的样子。 纪无锋郑重道:“在下与秦姑娘江湖相识,时日不长,但交情不浅。现有一剑需要重铸,还望高大侠告知她在何处,我想通过她拜托胡潇大师出手。” 高览皱了下眉:“不知你是哪位?” “在下刘八里。” 高览突然松了口气:“原来你就是刘八里,那么你们两位应该是……陆神医和邹行走?” 邹元:“哎?你知道我们?” “泱泱经常提起你们,”高览神色缓和下午来,“那正好,我带你们去找她,也希望你们能……劝劝她。” 一盏茶时间后,高览带着三人站在了“风吟馆”门口。 邹元砸了咂嘴:“这里是……” 纪无锋看了眼高览:“男风馆?” 高览避开纪无锋眼神,说:“就是这了。” 唯有陆容辛表情淡然,衣袖一甩:“走吧,进去。” 一名清秀小厮款步上前,对着几人鞠了一躬:“几位爷,可有预约?” 陆容辛扫了小厮一眼,脚下不停,直接进了风吟馆大门:“找人。” 一进入风吟馆,就见堂宇宽静,帷幔垂帘,怪石盆景,淡雅清幽。馆内数名男子,或英姿飒爽,或风度翩翩,既有身高八尺雄伟之姿,又有明眸皓齿柔美之态。 一位年纪较大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不知各位老爷要找的是我们哪位公子?” “我们不找公子,我们要找一位姑娘。”陆容辛打头在前,身后跟着目不斜视的纪无锋、四处打量的邹元和略显尴尬的高览。 见到高览,这位中年男子瞬间明了:“诸位可是要找秦姑娘?” 高览上前两步:“正是,不知她今次是在……” “哦,秦姑娘今日在我们夏公子那呢。” 正说着,一名美髯男子气冲冲找了进来,开口就说:“今天是不是夏起元又跳舞了?” 中年男子拱了拱手:“的确如此,夏公子院中正在奏乐起舞。” 美髯男子脸色变了变,咬牙道:“烦请带路。” 纪无锋几人顺势跟上,不一会儿就听到古筝乐声,只是不同于日常所闻,此处乐声激昂狂野,节奏极快,如夏日雷雨般酣畅淋漓,又一声高昂笛声穿破九霄而来,随即是一片女子的尖叫欢笑。 “哇!”“啊啊啊,脱了!”“他看我!他看我了!” 中年男子笑着停在了这处吵闹的小院前:“还请诸位稍后,马上就要中场休息了。” 高览和那美髯男子都停步门前,纪无锋三人便也停了下来。 注意到旁边院墙上的有一处花窗,邹元轻轻捅了下纪无锋,等他看过来,邹元就挤眉弄眼地示意,甚至还用内力传音。 【去看看?】 纪无锋摇摇头。 邹元撇嘴,自己走了过去。 花窗内是一片植物,透过叶子间的缝隙,首先便见到一群女子的背影,她们似是围着一处高台,而伴着乐声,高台上时不时可见一片衣角摆动着出现在视野之内。 “啊啊啊啊!” 院内又是一片兴奋的女子尖叫声,同时,邹元看见一见半透白纱衣被扔飞,而后一名男子旋转着出现在他视野之内。 或者说,是一名赤着上身、肌肉线条十分明显的男子——那身材比邹元可要好多了。 女子们纷纷向台上伸着手,不停大叫。 “起元君!”“我在这!”“呜啊啊啊!” 邹元走回院门旁边。 纪无锋看他似是瞬间就面色沧桑了,便传音回去。 【看到什么了?】 邹元摇摇头,望天,看地,叹了口气。 【世道艰辛啊。】 此时,乐声乍停,女子们的尖叫欢呼却还在持续。 中年男子让开位子:“诸位,可以进了。” 那美髯男子便急吼吼冲了进去:“雪娘!你给我回家去!” 高览等了一等才带着三人进了院子。 一进院中,便可看到美髯男子和一名蓝裙女子拉拉扯扯着向外走,其余女子们三三两两散在各处,吃茶的,聊天的,各有消遣,而院中央的圆形高台上,夏起元毫不避讳地坦着上身,正在拾起地上的衣服。 秦泱泱正在台边,涨红着脸看着夏起元,兴冲冲说着话:“起元,你刚刚那舞跳得太好看了,下次你准备什么时候再表演?我还要来。” 夏起元脸上身上都是汗水,一滴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在地上。他正欲回答,但见高览走了过来,便只说:“秦姑娘,高大侠来找你了。” 秦泱泱回头一看,瞬间垮了脸——高览见此,脸上也没了神采——而在看到纪无锋、陆容辛和邹元的瞬间又扬起了笑容。 第200章 “刘大侠,陆神医!”秦泱泱开心地越过高览,“你们怎么来了?” 邹元挥挥手:“喂,还有我呢。” 秦泱泱“哦”了一声:“原来是邹行走,您也来了啊。” 纪无锋轻轻一笑:“秦姑娘,我们此次是有事来拜托你。” “好说,咱们去会客厅聊吧。”秦泱泱引着纪无锋就要走。 纪无锋却没动,而是说:“多亏有高大侠领路,省了我们很多麻烦,不然我们还真不知该去何处找你。” 秦泱泱扁扁嘴,冲着高览说:“好吧,高览,你也一起来吧。” 高览本来低垂的眼立刻亮了起来。 却有另一名丰满女子站出来拦住了纪无锋,以扇掩面,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秦泱泱立刻挡在了纪无锋前面:“喂,你看清楚,这是我朋友!” 丰满女子面露惜色,摇摇头,走开了。 余光扫到陆容辛似是笑了一下,纪无锋深吸一口气:“咱们快走吧。” 秦泱泱对这里很是熟悉,很快便找人开了一间会客室,三五名小厮捧着茶水、点心、水果、冰饮等一应奉上,之后又悄然离开,还带上了屋门。 秦泱泱喝了几大口茶水,才说:“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纪无锋从包裹里拿出断尖的柔水剑放在桌上:“秦姑娘,我想请你外公胡大师出手,帮我重铸此剑。” 秦泱泱打开缠剑的布条,仔细观察了一番,神色疑惑:这怎么看都是柔水剑呀?她盯着纪无锋瞧了又瞧,才说:“这是你的剑吗?” 陆容辛淡淡地说:“是我们从南域八口城找到的。” 秦泱泱又看了眼纪无锋,犹豫着点了点头:“我可以带你们去找外公,只是你要准备好原材料才行。我实话实说,你这剑本就缺了一块,若是重铸,再有所损耗,怕是长度就不够了。” 纪无锋点点头:“秦姑娘可有好的建议?” “对了,”秦泱泱拍了下手,“这几日陨铁的事不是闹得挺厉害的?若你能找到陨铁,你这剑不仅能重铸,还能铸得更好。” 第88章 寻铁 纪无锋:“那么, 这陨铁究竟在何处呢?” 秦泱泱摇头晃脑地说:“这你可就问对人了。” “你知道?”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谁知道。走,我带你们去!” 说走就走。 秦泱泱招呼一声, 几人呼啦啦全都离开了风吟馆。 路上,接收到高览不停释放的信号, 纪无锋清了清嗓子,说:“秦姑娘,这风吟馆, 往后还是少来些吧。” 秦泱泱不乐意道:“怎么?只许你们男人去青楼楚馆看漂亮姐姐, 不许我们女子找个地方观赏俊美哥哥的才艺表演吗?” 纪无锋看了眼高览, 说:“倒也不是,咱们江湖儿女没那么多讲究, 只是, 你近来去得太多了, 你这未婚夫有些意见。” 高览:! 猝不及防被卖了出来, 高览脸上的惊愕表情来不及收起,就被秦泱泱怒目而视。 “当初你怎么说的?咱们只是因为家中老人的愿望才定的亲, 往后生活各不相干, 愿做什么做什么。” 高览面露苦涩:“是。” 邹元立刻竖起耳朵、瞪大眼睛,不放过二人一丝一毫的变化。 “那你管我这么多干什么?” “我……” “哼, 出尔反尔。” 秦泱泱气得叉着手, 大步往前走去。 纪无锋看看陆容辛, 陆容辛轻轻摇头, 于是给了高览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拉着他的陆大夫就跟了上去。 见高览一脸落寞, 邹元捅了他一下:“我说兄弟,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 高览低着头看了看邹元。 即使受到身高压迫, 邹元也丝毫没有失去幸灾乐祸的喜悦,他挑挑眉毛,说:“先动心的人先输。” 说完,邹元大叫一声“等等我”,也跟上去了。 秦泱泱带着大家穿街过巷,最终来到了来到了一间……杂货铺? 这是一间很窄的门面,位置是在主街旁的小巷里,没有招牌,门口还堆了些杂七杂八的箩筐、扫把、玩具等物,属于一眼看过去注意不到、注意到也不会进去的地方。 “珠娘,我来啦。”秦泱泱高声招呼着着,熟门熟路地钻了进去。 高览侧身避开堆起的货物,小心地跟着进去。 邹元感叹:“幸好咱们找了秦泱泱,不然谁能找到这地方来?” 然而,话音还未落,纪无锋耳朵一动,听到杂货铺里面传来一声闷哼。 “不对。”纪无锋立刻闪身而入。 跑过狭小昏暗的商铺过道,后面的空间宽敞起来,然而此时的房间里物品杂乱扔了一地,高览和秦泱泱已经昏迷,正被一胖一瘦两人吃力地拖拽到一旁,还有一个蒙面人动作生疏地挟持着一个姑娘,那姑娘极力想挣脱,那声闷哼就是她发出来的。 “怎么又一……” 蒙面人话音未落,胖瘦二人均已倒地,而他眼前则横了把剑。 剑是最普通的剑,但剑锋之上三尺凛意,蒙面人瞬间一身冷汗。 “大侠!饶了我吧!” “扑通”一声,蒙面人当即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是我猪油蒙了心,再不敢了,饶命饶命啊!” 第201章 “咳咳……”被挟持的姑娘坐倒在地,咳出声来。 纪无锋收了剑,既已经探知那蒙面人功夫低微,便不去管他,转身扶起姑娘,又去检查了秦泱泱和高览,见他二人只是中了迷药,便不再担心。 “进来吧,没事了。”纪无锋冲外面喊了一声。 邹元这才领着陆容辛走了进来,看到倒了一地的人,吓了一跳:“哇,怎么回事?” 纪无锋看向蒙面人:“那就得问问他了。” 蒙面人本已打算起身,突然纪无锋看了过来,当即吓得跪了回去,咚咚磕头:“我知道错了,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片刻后。 刚刚被劫持的少女魏冬珠被陆容辛安置在一旁,也是这时,大家才发现她走路歪歪斜斜,不似常人。 在解药作用下,秦泱泱和高览已经醒来,但仍晕晕乎乎的,只能坐在椅子上——陆容辛验过迷药和解药,认为二者都有问题,能起效果只能说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蒙面人摘了面罩,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头发凌乱,面有菜色,就连那蒙面的面罩也是用破旧布料做成的。而那胖少年和瘦少年更小,也就十二三岁,脸上还带着稚气。 蒙面少年说:“最近城里都在谈陨铁的事,我想趁此机会赚一笔钱。恰好瘦猴知道这家杂货铺的老板是经常进山的猎人,我觉得他可能得了陨铁,而这铺子里日常只有个病歪歪的小娘子在,就起了心思,想拜托这位姑娘,让她的猎人老爹把陨铁交出来。” 啪! 鸡毛掸子抽在桌上的声音吓得蒙面少年和他的胖瘦同伙都是一个机灵。 “什么拜托?你们这是拜托吗?”纪无锋卷着袖子,满脸怒气,“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别人抢家劫舍?!” 三个少年跪在地上,俱是低头不语。 纪无锋沉声说:“伸出手来。” 三个少年互相看看,都在犹豫,纪无锋“嗯”了一声,三人吓得都把手伸了出去。 啪!啪!啪! 清脆的三声抽响,一旁围观的邹元、秦泱泱、高览都心有戚戚地缩起了脖子。 听着纪无锋不带重复的圣人言、君子训,高览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刘大侠……家里可有人是教书先生?” 陆容辛摇摇头:“他家里人没有。” “那……” “他自己倒是当了好几年先生。” 高览回忆起小时候被先生支配的记忆,又把自己往里缩了缩,可惜他人高马大,怎么躲都十分显眼,还惹来了秦泱泱的斜视。 纪无锋还在训话,就听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外面急急传来:“珠娘!珠娘你怎么样?” “爹爹!”魏冬珠站了一下没站稳,又跌坐回椅子上。 一个高壮汉子从窄小的过道里挤了过来,四下一看,即刻奔到魏冬珠身边,背上扛着的鹿掉在地上也不在意。 魏冈上下检查了魏冬珠,见她安然无恙,才轻声说:“珠娘,你没事吧?” 魏冬珠摇摇头,笑着说:“爹爹,我没事,多亏了秦小姐的朋友帮了我。” 魏冈这才有空看向其他人,恶狠狠地瞪了三个跪在地上的人,而后抱拳道:“感谢秦小姐和各位侠士救了我家珠娘,今后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差遣。” 秦泱泱晕乎乎说:“魏大叔,我们还真有事拜托你。” “秦小姐,你说。” “我这位朋友想要陨铁。”秦泱泱说着指了下纪无锋。 “陨铁?”魏冈却为难起来,“我并无陨铁,所谓有人拿到了陨铁只是谣传。” 秦泱泱:“不是,我们是想魏大叔带路进山。” 魏冈:“非是我不愿意,只是此刻山里聚集了各路武林人士,功法各异,手段频出,若是进山,非常危险。” “我……”蒙面少年想说话,纪无锋一眼瞥过去,立马闭了嘴。 纪无锋上前一步:“魏大叔,在下刘八里,正是江湖中人,尚有自保之力,只需您带我进山,指明方向,其他无需担心。” “你是刘八里?”魏冈略显惊讶,“那个在青鸾阁打败了神秘白衣人的刘八里?” 消息传的这么快吗?也可能是大哥故意放出的消息吧。 纪无锋抱拳:“正是在下。” 魏冈回以一礼:“既然是刘大侠,那定是可以。只是进山的话,少则三五天,多则七八天,还请让我先安置好我家珠娘。” 陆容辛始终看顾着魏冬珠,此时说:“魏大叔不用担心,魏姑娘自有我们照顾,正好可以为她调理下身体。” “那可太好了,”秦泱泱清醒多了,欢喜道,“这位可是江湖闻名的神医陆容辛,是可以‘一言断生死’的一言君,有他在,珠娘必然能好一些。” “一言君?您竟是一言君吗!”魏冈一听,大喜,当即跪下,“陆神医,求您帮帮我女儿珠娘!她这样好几年了,附近的大夫都看过,却没起什么效果。” 陆容辛不慌不忙地扶起魏冈:“令爱的病症我刚刚已初步查过,有很大希望可以恢复如常。你们只管安心进山,能不能寻到陨铁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 魏冈抹了抹眼,本只是想给人带路报恩,此刻却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替人寻来陨铁。 纪无锋看着眼前一幕,突见陆容辛抬头冲他眨了下眼,摇头轻笑,心中一片熨帖。 第202章 他的陆大夫,这时帮他铺路呢。 卖了猎物,备好干粮,换了新鞋,补齐箭矢,又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捆扎好,魏冈迅速将进山事宜准备妥当。等纪无锋休息好,魏冈已经在客栈外等候多时了。 魏冈笑道:“刘大侠,咱们走吧。” 此次进山只纪无锋和魏冈两人,从西城门出了城,乡间土路上依然可见人流如织,只不过此处过往之人多是江湖侠士,各个都行色匆匆。 大致打量一下,纪无锋摇摇头,这些人脚步虚浮,看起来就没几个能打的。 一路平静,然而,当二人抵达山前时,却情势突变。 “仙道卫封山!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放开我!”“凭什么?我们已经在这两天了!”“大爷,我马上走,别拽,别,别拽。” 一群穿着仙道卫制服的人正在清场,在场的江湖人士反应各不相同。 魏冈拉着纪无锋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停了下来。 魏冈:“刘大侠,有官老爷来了,你看……” 纪无锋眯着眼看向那群仙道卫的人,在一群行动司的猛虎制服之中,发现了一个身穿蟒蛇制服的情报司人影。莫非他们是否已经得知陨铁的具体位置? 纪无锋想了想,说:“魏大叔,有没有别的路可以上山?” “自然是有,只是若想避开这些官老爷,就要走那偏僻难走的路。” “无妨,请带路吧。” 魏冈点点头,带着纪无锋插入一旁树林之中,向着另一侧山峰而去,同时还解释着:“刘大侠,你别看这样有些绕远,但其实两山之间是互通的,只要找对了路,都可以去到那陨石坑。” “我自是信任魏大叔的。”纪无锋说着话,耳朵却动了一动。 两人一路向山上行去,途经一处高耸山石之时,纪无锋拉着魏冈突然避入其后,还让他不要做声。 魏冈本在疑惑,但等了片刻,却听到草木踩动的声音。 有人跟着他们。 魏冈本已握紧了手中的弓,却在听到说话声时气得松了弓箭,转而握拳。 “怎么回事?人呢?” “应该就是往这里来了。” “我就说胖鱼你走快点吧,现在好了,跟丢了。” 魏冈一步踏出:“你们居然敢跟来?!” 跟着他们的,赫然是之前闯入杂货铺的三个少年。 “糟了!快跑!” 然而此时,纪无锋却突然跳出来拽住三人,又对魏冈说:“下面应该是有仙道卫的人来了,附近可有躲避之处?” 魏冈立刻说:“跟我来。” 五人连拖带拽地藏进了附近一处山隙之中,魏冈还用藤蔓遮挡了入口,只余一处小口可以观察外面。 果然,不一会儿就见仙道卫一组十人小队从旁路过,还时不时查看树上、石后等可以藏人的地方。 等仙道卫的人走得不见了身影,纪无锋才放开紧紧捂住小胖子口鼻的手——他呼吸声音太大了。 “看来仙道卫对这陨铁势在必得啊,”纪无锋沉吟着,“魏大叔,之后若不得已与仙道卫对上,你务必躲好,不要让他们看到你,免得你在城中难过。” 魏冈摇摇头:“我能怕他什么。” 纪无锋:“你不怕他们,总得替你女儿想想吧。” 魏冈这就不说话了。 纪无锋率先出了山隙:“魏大叔,咱们继续上山吧,至于你们三个,快点回去,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三个少年互相看了看,为首那个说:“我知道我们之前做下错事,不招人待见,但我们也只是想多挣点钱,出人头地,不用一辈子过苦日子。” 纪无锋不赞成地皱着眉:“出人头地的方法有很多种,你们武功不行,难以自保,根本不适合进入江湖闯荡。山上本就有很多江湖人,善恶难辨,而且刚刚你们也看到了,此行恐与官差对上,你们莫不是想小小年纪就上了通缉,或者直接殒命于此吧?” 魏冈更是直接说:“滚回去,别让老子看到你们。” 为首少年梗着脖子说:“不用你替我们担心,我……” 啪! 纪无锋一剑抽在他屁股上。 “你!”那少年立刻涨红了脸,眼中似乎还带上了泪水。 胖、瘦少年均是缩着脖子后退一步。 纪无锋严肃道:“你们尚且年轻,迈入歧途是没有人正确引导你们,但当有人愿意给你指路时,不听规劝就是蠢不可及。回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少年低下头,紧紧咬着牙,胖瘦二人在他身后拽了拽他。 纪无锋转身说:“咱们走吧。” 魏冈又看了看三个少年,带着纪无锋继续向山上去了。 然而,不一会儿两人又听到了追来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那个少年。 少年追上来,喘着粗气说:“我让他俩都回去了,他们都有家人,有别的出路,但我不一样,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大侠,求您给我指条出路!” 纪无锋看着少年,不知为什么,想起了杜致,心里暗自叹息,说:“还没挨够打吗?” “不一样的,您打得不狠,而且是真的教给我对错、担心我死活,您是个好人。”少年眼睛紧紧盯住纪无锋,“刘大侠,我是孤儿,自己把自己拉扯大,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做,也受尽了白眼和殴打,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求求您,给我指个出路吧。” 第203章 魏冈声音里依旧带着怒意:“你知道不对,为何还要去劫持我家珠娘?” 少年挣扎一下,才说:“我,我想入吉运坊,他们让我先交一笔入坊费……” 吉运坊,浩阳城最大的赌坊,日常招收打手、护院这类人。 魏冈实在忍不住,狠狠揍了少年几拳,少年也不还手,只是忍痛挨了下来。 等魏冈揍完,纪无锋默默叹了口气,上前捏了捏少年的筋骨,才说:“先走吧,别耽误了行程。” 少年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刘大侠!” 纪无锋走在前面,没有回头,只是问:“你叫什么?” 少年立刻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憋出了一声怪响,然后才喏喏地说:“……徐狗剩。” 第89章 争夺 夜色降临, 魏冈撑起一顶小帐篷,正在用树枝树叶掩饰。纪无锋坐在一旁吃酥饼,徐狗剩抱着腿坐在一边, 借着星光眼巴巴看着那酥饼掉了块渣。 魏冈也坐下来,拿了块酥饼出来吃。 徐狗剩咽了下口水:“咱们不生火吗?” 魏冈没好气道:“生火?生怕别人发现不了我们吗?” “哦。”徐狗剩把头搭在膝盖上, 肚子“咕”一声响。 保管着干粮的魏冈装作没听到。 纪无锋吃完饼,拍了拍手,问:“狗剩, 你的功夫是从哪学来的?” “以前跟着走镖的镖师偷学了几招。” “没拜过师父?” “没有。” “那你认字吗?” “认得大部分字。”徐狗剩有一瞬心虚, 毕竟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只会写一个“徐”和一个”狗”字, 但担心遭到嫌弃,还是硬着头皮这样说了。 “好, 我知道了。”纪无锋点点头, 没再说话, 反而从怀里取出炭笔和纸条, 写起了什么,弄得徐狗剩心里七上八下的。 夜半十分, 纪无锋起身, 听到动静的魏冈迅速睁眼。纪无锋冲他打了个手势,两人窸窸窣窣收拾了一下, 给倚着树干睡着的徐狗剩留了块饼子和字条, 悄然离去。 离开后不久, 纪无锋笑道:“没想到你还给他留了块饼子。” 魏冈臭着脸:“到底不能真给他饿死。” 甩开徐狗剩后, 两人一个是常年进山的老猎人,一个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 走起来速度快了很多,日出时分就已经到了两山相交之处。 但也就能走到这了。 看着前面晃来晃去的仙道卫, 魏冈皱眉:他们怎么这么多人,到底是想干什么?” 纪无锋:“不知道,但这皇家做派过于霸道了。” “咱们怎么进去?硬闯吗?若是再绕路的话,时间上就来不及了。” 纪无锋想了想,说:“不用,我有办法。” 魏冈眼瞅着纪无锋猫身前进,不一会儿,一个落单的仙道卫就被他击晕,树丛略略抖动了下,再见纪无锋时,他身上已经穿上了仙道卫制服。 纪无锋:“魏大叔,咱们走。” “那我?” “没有合适你身形的,你跟着我就行。” 纪无锋给魏冈手上虚绑了绳子,昂首挺胸,故作冷漠,带着他大步走进了仙道卫人群之中。 四周响起低语。 “这人谁啊?”“是不是别的队的走错了?” 纪无锋带着魏冈走过包围圈,竟没有一个人来盘问他们,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衣服和别人的不太一样,猛虎图纹上多了株兰草。 合着还抢了身官服。 纪无锋乐得轻松:“魏大叔,接下来咱们往哪走?” “往右前方去。” “走,早拿到手早了事。” *** 东洲,宝螺岛。 阚天易暗中追了仙道卫的人几天,越发觉得自己是发现了毒药屈月娇的制作窝点,但苦于防守严密,始终无法进入其中。 而这天,一艘小船晃悠悠来到了岛上,这座小村里立刻忙碌起来。 “都收拾好了吗?”“情报司来人了。”“快点快点。” 阚天易缩在树上,疑惑地看向远处:这是来什么大人物了? 从码头下来,肩负着巡视任务的杨雷山心中打着鼓,面上却十分沉稳镇定:“香丸制作可顺利?” 前来接待的小队长略低了头,说:“一切顺利,只是……白大人可是有事耽误了?” 杨雷山神色哀恸:“白大人,在南域之时,被蛊虫所害……” 小队长吓了一跳:“怎么可能?!白大人他正值壮年,身强体健,怎么突然就……” 杨雷山摇摇头:“蛊虫诡谲,又正值澧源县的千月塔现场贱民暴动,养蛊之人混入其中,我等都未察觉他何时出手,就……只恨我武功不济,不能救出大人。”说着,杨雷山声音颤抖着擦了擦眼角。 小队长随着垮了表情,仿佛死了亲人一样:“小杨大人节哀。” 杨雷山声音恢复正常:“虽然白大人以身殉职,但我们此行的任务仍要完成,我暂代行白大人之责,来此巡视,你们现状如何,务必详细报来。” 小队长行了个礼:“是,请杨大人随我们来。” 阚天易看着他们进了那座围成铁桶的院子,摸了摸下巴:“啧,这仙道卫怎么找了个没毛小子当官?” 半天过后,院门再次打开,杨雷山被一群人围着,个个腆着笑脸恭送杨雷山。 第204章 杨雷山站在门口,拒绝了他们:“各位都不用再送了,我自去客栈休息,余下之事,下午再议。” “是,恭送杨大人。” 杨雷山挺直着腰背离开,在转过弯去、终于看不到那座院子时,心里卸下重担,肩膀刚刚放松下来,却突闻一阵风声袭来,吓得急忙回身,然而只打出一招,就被来人钳住了咽喉。 阚天易提溜着他,上下打量:“喂,小子,你是仙道卫的什么官?” “额啊……”杨雷山看清了阚天易,眼瞪圆了一下,立刻没了紧张防备之态,反而用手连连拍打阚天易的手,“唔啊啊唔啊!” 阚天易皱了下眉:“你认识我?” “啊啊!” “啧,我松手你可别乱叫,不然我挥挥手就能把你锤进地底下活埋了,听见没?” “嗯嗯。” 阚天易松开手,杨雷山大喘一口气,哑着嗓子说:“阁下可是阚大侠?” 阚天易点点头:“怎么了?你想说啥?” 杨雷山一甩衣袍,单膝跪下:“小子杨雷山,出自锦绣山庄二少爷院下,见过阚大侠。” “你是我那徒弟救回来的?”阚天易审视着杨雷山,“你在仙道卫?” 杨雷山起身道:“正是,不知阚大侠在此是要……” 阚天易一把搂过杨雷山,捏住他后颈:“喂,小子,你知不知道你家二少爷七年前是被陷害的?” 杨雷山点点头。 “那你还在仙道卫里?” “二少爷说让我在这。” 阚天易当即加大手上的力道:“二少爷说?你家二少爷七年前就死了!” “疼疼!”杨雷山皱着脸低声叫唤,“我真的见到二少爷了。” “在哪?” “南域八口城澧源县。” “原来你小子真见过他,”阚天易这才松了手劲,给他揉了揉后脖子,“你既见过,当知道他的事需得保密,刚才捏你那事别放心上啊。”说完,又拍了拍杨雷山的背,发出“空空”的响声。 杨雷山差点被拍得吐血,却突然想通了为什么阚天易会在这里,他神情果决:“阚大侠可是在此调查仙道卫为二少爷翻案?要我做什么?我把此处扣住,留住仙道卫制贩屈月娇的证据怎样?” 阚天易笑了出来:“好小子,可以啊,你能做到吗?” 杨雷山眼中放光:“当然,我现在代行巡查使之责,权利大得很,扣住他们就是一句话的事。” 阚天易:“好,那你去稳住他们,我找人来接管这里。” 杨雷山:“可需我安排船只往返?” 阚天易勾起嘴角:“再好不过。” 与此同时,青鸾阁一封从西岭归剑宗寄出的信寻着阚天易得踪迹送到了东洲,送信人在岸边徘徊,期待着从宝螺岛归来的船。 *** “站住!哪个队的?” 走了一个多时辰,纪无锋二人到底被拦住了。 面前的仙道卫明显和外围的不一样,不仅身材更加高大,气息也更为绵长。 纪无锋看了下他的制服,嗯,图案上不仅有兰草,还多了朵花,看来是上级了。于是“拽着”魏冈上前:“回大人,下官徐狗剩。” “谁?”那人明显不信,“你过来,把令牌拿来我看看。” “是。”纪无锋低头上前,假借解腰牌的时机,突发制人,一击将其击晕。 纪无锋干脆利落地把这人的制服扒了下来,递给魏冈:“太好了,你俩身形差不多。” 魏冈看着纪无锋熟把面前这人死死捆住,扔进土里滚了一滚,又扛起来飞到一棵大树上把他挂起来——动作非常熟练,绝对是个惯犯——不由百感交集:“所以你才愿意给徐狗剩一个机会?” “嗯?什么?” “没什么。”魏冈暗暗想到,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刘八里以前做过打家劫舍的贼子,并不妨碍他改过自新,成为如今声动九州名满江湖的刘大侠,这大概就是他对徐狗剩网开一面的原因。 换好衣服,魏冈说:“再往前就快到了,恐怕他们守在那里的人更多。” 纪无锋帮他藏好弓箭:“只要你带我到附近就行,后面的事我自己来。” 两人向山上走去,丰茂的树林逐渐变作一片焚烧后的荒芜,有的地方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烟,十分呛人。来往巡视的仙道卫变多了,却几乎看不到其他闲散的江湖人士,想来是被“请”走了。 有魏冈的带路,纪无锋少走了很多弯路,直接向着陨石坑而去,不一会儿,一道麻绳拦住了去路,而前方就是一片被砸塌的山体,四周山石可见被融化过的痕迹,滚滚热气仍在向外涌出,溅落的沙土遍地都是。 两人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用手帕捂住了口鼻,隔绝奇怪的气味。 纪无锋指了指外面:“魏大叔,就到这里,你且回去吧。” 但不等魏冈说话,一阵骚乱声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冲啊!” 乒乒乓乓的兵戈声响起,似乎有人在向上闯山,仙道卫的人迅速集结,停在原地的纪无锋和魏冈顿时格外显眼。 纪无锋急忙推着魏冈离开:“快走,刀枪无眼,你别陷进来。” 魏冈也是干脆利索的人,此刻毫不犹豫,立刻掉头跑向另一边。纪无锋见他走了,又看了眼下方兵戎相接的人群,将手帕在脑后系好,翻过麻绳,纵身跃入前方陨石坑中。 第205章 “凭什么仙道卫就可以封山?天外来物见者有份,弟兄们,大家冲啊!”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高喊一声,那些被清走的江湖人士此刻团结一处,向着山上突入,刀枪剑戟齐上阵,暗器、雷火四处飞溅,还时不时有药粉甚至沙土扬起,手段层出不穷。 掌管此处仙道卫的百户十分气恼:“都给我拦住,一个都不能放过来!” 一时间喊杀声震天,滚滚尘烟扬起,更加激发起了双方血性。 陨石坑中反倒安静些,四处散落着碎石,腾起的热意让纪无锋久违地冒出汗来。他顺势下落,很快便逼近了坑洞中央。 而那里,已经有人打了起来。 纪无锋眯眼一看,竟是昨日在山下见过的那个情报司的人和另外两名仙道卫打得难解难分。 “有人来了。” 三人正激斗中,见到来人的情报司百户李迁神色一凛,袖中抖出一道烟尘扑向对面二人,随即迅速后撤,却不想其中一人猫身而上,截住他的腿,他只得松了手中力道,撑地稳住自己,而他怀中那块蹴鞠大小的黑漆漆石头却掉落下来。 被李迁的药粉迷住的仙道卫晃了晃头,栽倒在地。另一人见到那黑石,立刻松开李迁,跑去捡起,腾身欲退。 李迁翻身要追,纪无锋却先到一步,一脚踹在了那人手上,黑石腾飞而出。 “你是傻的吗?!”这仙道卫气得大喊,却不想李迁和纪无锋一前一后同时夹击,一掌一剑,他来不及抵挡,生生受了两下,一口血喷出来,跪倒在地。 黑石“咕咚”一声,滚入在一片焦黑之中,晃了两下,不动了。 而李迁和纪无锋却谁也没动。 纪无锋皱眉:“寒云暮雪掌?你是李阡陌?” 李迁手指微收:“你这剑式过于肆意,不是仙道卫的人,你是谁?” 纪无锋没有回答,反而说:“十二年前,李阡陌在武林大会上一招御敌十余人,却败在了一个年轻小辈纪无锋手下,而且纪无锋当时是以纪氏十三拳应对,并未出剑,此后李阡陌便隐退江湖。没想到今日一见,李前辈竟是入了仙道卫。” 李迁笑了一声,掌心暗暗聚力:“好眼力,只可惜你我此刻相见,想来目标相同,是没什么把酒言欢的机会了。” 纪无锋用剑指了下不远处那块黑石:“看来这就是陨铁了?” “装什么糊涂,你既混了进来,还能是为别的什么吗?” 眼见李迁全身紧绷,纪无锋抱了下拳:“既如此,那便得罪了。” 李迁瞳孔一缩,本能出击,却觉手臂一阵刺痛。 好快的剑! 短短一瞬,数招袭来,李迁只能应对,无暇出击,不过片刻竟已大汗淋漓。 刷! 又是一剑,李迁猛然顿住。 纪无锋微微喘息着停了下来,剑锋所指,赫然是李迁眉间。 第90章 剑铭 纪无锋收了剑:“李前辈, 这陨铁,在下收了。” 李迁定在原地,眼前还残留着剑影, 眼见纪无锋捡起那块黑石陨铁,张了张嘴, 才喊出声来:“放下!” 纪无锋回头看他一眼:“后会有期?” “站住!”李迁追了上去,却在纪无锋身前五步之外停住脚步,“我知我拦不住你, 但这陨铁, 我不能让你就这样带走。” “我想, 李前辈要陨铁也不是给仙道卫吧?”纪无锋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两人,轻轻摇头。 李迁面露嫌恶:“仙道卫没做多少好事, 大部分都是披了人皮的恶鬼, 他们做下的恶事, 怕是入了地狱也洗不清罪恶。这次是老皇帝要搞什么见鬼的祭天, 听闻陨铁之事,非要拿去铸什么神鼎, 我才不会给他做这种事。” “所以呢?”纪无锋不为所动。 李迁:“……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纪无锋耸耸肩, 抱着陨铁抬步就走。 “哎哎哎!”李迁赶忙跑上去又拦住他,“你就切一半给我就行。” “一半?” “……三分之一?不!给我四, 五分之一!” 纪无锋叹一口气:“李前辈, 你藏在仙道卫之中, 肯定是只有目的, 我问你,你要陨铁做什么?” 李迁憋了一会儿, 说:“打一把钥匙。” 纪无锋实在没忍住:“用陨铁打钥匙?” 见李迁也是一副大材小用的表情,想来是他背后之人的要求。纪无锋摇摇头:“给你分一些也无妨, 只是我手中的剑怕是劈不动这陨铁。你若不急,十日后,浩阳城内福来客栈,我给你拿剩下的陨铁,如何?” 李迁抱了下拳:“你厉害,你说了算。” 忽听一声惨叫,一人自陨石坑上滚落下来,再看已有人打至坑边,两人对视一眼,点了下头,同时运起轻功,向陨石坑的两个不同方向飞身而起,不一会儿便都不见了身影。 纪无锋抱着陨铁刚出陨石坑,就见大批仙道卫赶来支援。 带队之人见他抱着东西从坑中飞出,冲着他大喊:“你,快过来啊!” 纪无锋恍若未闻,直接向外侧飞去,那人迅速反应过来,当即改换目标:“拦住他!” 身后数人追来,纪无锋再次运气提速,脚下步法轻灵飘逸,转瞬将后面追击的人甩开一大截——而他的左臂并无异动,仅仅是微微发热而已。 第206章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纪无锋已钻入茂密山林,他摘了脸上遮挡的手帕,脱了仙道卫外衣,才开始在附近搜寻魏冈的身影。 但魏冈还没找到,却见到了徐狗剩鬼鬼祟祟的样子。 “喂。” “啊啊唔……” 纪无锋点了徐狗剩哑穴,不让他喊出声来。 “你怎么在这?不是让你回城去?”纪无锋疑惑道,“你没看到字条吗?” 徐狗剩的脸上迷茫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他手舞足蹈起来,纪无锋又给他解了穴,他才说:“我,我看见字条了,但……”他的耳朵红了起来,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那些字我认不全,不知道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你认字?” “街上那些商铺的名字我都认识!我就是,额,充充面子。” 纪无锋忍不住扶额:“行了,虽然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但现在咱们得赶紧走,后面全是追来的仙道卫。” “好好。”徐狗剩连连点头,“对了,还有这个。” 纪无锋低头,见他从地上抱起了一堆小石头,用衣服兜好,不禁问:“这是什么?” “陨铁啊。” “陨铁?!” “是啊,我带了磁石,刚在前面四处试,发现能吸上的就捡了回来。” 纪无锋看着他那一兜子碎石,合起来比自己怀里的这块还要大,突然感到一阵疲惫——所以明明可以四处捡到,他辛辛苦苦打了一阵是为了什么? 下山的路要略难走些,纪无锋本想拎着徐狗剩走,但负重时他明显感觉蛊虫活动加剧,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只传了徐狗剩几句提气轻身的口诀。谁知徐狗剩颇有天赋,练了几下,竟掌握了要领。两人还顺利遇到了魏冈,魏冈用背篓装了陨铁,又打了几把青草盖住背篓口,顺利返程。 杂货铺内,陆容辛刚刚给魏冬珠施完针,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魏姑娘,可以了。” 魏冬珠活动下手脚,只觉有热力汇入四肢,再不是冰冷酸麻一片,脸上笑意连连:“多谢陆神医。” 秦泱泱也满面笑意:“太好了,珠娘,有陆神医在,你肯定很快就能好的!” 见秦泱泱高兴,杵在角落的高览也不禁露出笑容。 邹元突然跑进来:“他们回来了。”说完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陆容辛刚收好了银针,就见魏冈挤了进来,他后面跟着纪无锋和徐狗剩,还有一脸笑容灿烂的邹元。 纪无锋一眼就看到了陆容辛,随即绽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这笑容太过明艳,陆容辛恍然看到七年前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郎,心中怦然跳动。 陆容辛捋了下头发,想帮着魏冈把背篓卸下,徐狗剩却殷勤地挤进来,不让他动手。 陆容辛便不再跟着忙活,而是看向纪无锋:“找到了?” 纪无锋笑着点头:“对。” 背篓里的大小黑石被倒了出来,邹元抽了口气:“这么多?” 秦泱泱抱起那块最大的掂了掂:“不错,重铸的话够用了。” 纪无锋把散乱的碎石归拢起来,对徐狗剩说:“你的,收好。” 徐狗剩却把这些碎石分成了三份,两份多,一份少,然后把少的那部分扒拉到自己面前:“我留一点就行,这两份,一份给刘大侠您,一份给魏大叔,算是我的歉意。” 魏冈愣了下,显然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 纪无锋也有点意外:“你分给我们?这要是拿出去卖,应当值不少钱。” 徐狗剩挠头笑笑:“这不是有您帮我指导……指挥……指点!这不是您给我指点出路吗?我肯定得孝敬孝敬您。” 躲在魏冈身后的魏冬珠悄悄探出头来看向徐狗剩,徐狗剩注意到她,说:“那个,之前那事是我不对,吓着你了,对不住啊。” 魏冬珠看看魏冈,见他虽虎着脸,但却没出手打人,便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道歉。 秦泱泱快活地说:“现在好啦,陨铁到手,可以去找外公啦。” 不过在出发前,还有几件事要办。 第一件事,纪无锋去采购了些酒水点心,算是给胡潇的见面礼。第二件事,陆容辛要留在城里给魏冬珠持续治疗,纪无锋特意去福来客栈续了房钱,还嘱邹元务必看顾好陆大夫。第三件事,纪无锋给徐狗剩布置了差事,十天后去福来客栈等一个叫李迁的人,把划给他的那份陨铁碎石给他,之后便可以带着一封新写的信去投奔武云县霁明派。 之后,秦泱泱带着纪无锋上路了,后面还跟着个苦追未婚妻的高览。 三人均是策马出行。 纪无锋这才发现,秦泱泱并不柔弱,她的马骑得很好。 快马绝尘,路过城郊时,还可以看到仙道卫蔫头耷脑地从山上撤离,还有些江湖散人陆续从山上下来。 匆匆一瞥中,纪无锋似乎还看到了像是齐衡的人,但来不及多想,他们就已远离了这座被陨石击中的山峰。 骑马的速度快了很多,三人到达剑铭山的时间比纪无锋预想的要早。 一日半后。 剑铭山,山如剑。 在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之上,最陡的那座便是剑铭山了。 高览从茶棚里买了水,秦泱泱大口饮下,纤手一挥:“走,上山。” 纪无锋不禁感慨:“秦姑娘,没想到你如此……活力四射,初见时我还以为你是弱柳扶风的大家闺秀。” 第207章 秦泱泱笑起来:“那不是想求得你们庇护嘛,都是装的,不过我的确不会功夫,只是比平常女子更强健些罢了。” 高览背着个包袱,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默默后悔着——他也被秦泱泱的第一面骗了过去。 山路崎岖,越靠近剑铭山,路就越发难走。 不过,这路为何越走越有种熟悉的感觉? 纪无锋心中暗自疑惑,在又一次绕过一丛灌木柳暗花明之时,他恍然大悟——这种布阵方法,不是和去机关术大师冯充家的路一样吗? 当三人面前出现一道绝壁时,纪无锋不出意外地看到秦泱泱按动了一处凸起的山石,随后那石壁轰然开启。 果然是冯充的手笔。 此时天色已晚,石壁之后,一道小路悠然展开,两旁装点着花木,路那头可见一座小院,房屋里还亮着温暖的烛光。 秦泱泱:“到啦,前面就是我外公家了。他老人家不太喜欢被人打扰,所以才找了这么一个地方隐居,也请人在来路上布下了阵法和机关,请你们出去后不要向旁人提起。” 话虽是对两人说的,但秦泱泱却是看向的纪无锋。 纪无锋当即道:“自然,不好让人打扰胡大师的。” 秦泱泱笑得眯起眼睛:“我就知道,长得好看的人肯定不会有坏心思。” 高览深吸一口气,默默摸了下自己的脸:明明他长得也不赖…… “外公!我回来啦!” 叮咣砰磅! 小屋里传出一阵慌乱的响动,随即一个干瘪的山羊胡老头散乱着衣服,匆匆跑了出来。 “泱泱!” “外公!” 两人互相奔赴,紧紧相拥。 等纪无锋和高览走近,两人才松开彼此,本是满面笑意的胡潇抬眼一看,突然神色诡异,看看纪无锋,再看看高览,又看回纪无锋。 高览整理了下背上的包袱,郑重一拜:“见过外公。” 纪无锋也想跟着开口,却被胡潇一个手势制止了。 胡潇仔细打量着纪无锋,虽然光线不够明亮,但仍可看出是位俊美男子,而此时他上背着背篓,手里提着礼品…… 秦泱泱:“怎么了,外公?” 胡潇小心翼翼地问:“泱泱啊,你这是把你的正牌相公和心爱小妾都带回来了?” 第91章 无矿 秦泱泱尖叫:“外——公——!!!” 片刻后, 秦泱泱终于解释清楚此行目的,四人在屋里坐下,面色各异。 胡潇气得直拽胡子:“我就说, 你个小白眼狼,没事绝对不会往我这跑。” 秦泱泱拉着胡潇的袖子晃来晃去:“外公, 外公,刘大侠真的帮了我很多,而且我话都放出去了, 你给我点面子嘛。” “哼, 你那剑拿过来我看看。”胡潇没好气地说着, 不知为何还瞪了高览一眼。 高览立刻紧张地端正了坐姿:? 纪无锋把从背篓里拿出用布包裹着的柔水剑,双手递了过去:“胡大师, 请。” 胡潇接过剑, 一把拽开那块布, 在看到剑身的一瞬突然严肃起来。他抬眼看向纪无锋:“你的剑?” 纪无锋点头:“是。” 胡潇仔细看了看纪无锋, 又低头看剑,手指在剑上轻轻一弹, 剑虽已断, 但仍鸣声清越:“可惜了,当年你师父求了我好久, 才打成了这把剑, 如今却落得这般样子。” “胡大师, 能重得此剑, 我已满足。” “你倒是知足,”胡潇脸上的褶皱在烛光下更加明显了, “只是此剑用料精贵,但如今剑身已断, 你打算用何补足呢?” 纪无锋又从背篓里取出陨铁,放在桌上。 胡潇立刻站了起来,放下柔水,转而捧起陨铁:”这,这是?” “陨铁。” “哈哈哈哈!”胡潇将陨铁抱得紧紧的,大笑起来,“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这辈子可以用得上陨铁!” 纪无锋起身抱拳:“胡大师,这剑……” “交给我了!保管还你一把更好的剑!”胡潇双眼冒着精光,转身就要走。 秦泱泱急忙拉住他,柳眉倒竖,语气不善:“外公,已经很晚了,你不能现在去工作,你必须去休息!” 胡潇气势立刻就弱了,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就一会儿。” 见秦泱泱瞪起了眼,胡潇脸连声说:“好好好好,我去休息。”话说这么说,他一手抱着陨铁,一手拎着断剑,嘿嘿笑着迅速闪身离开。 秦泱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我外公就是这样,你别在意。” “胡大师愿意出手,自是感激不尽。”纪无锋抱拳。 高览也站了起来:“泱泱,天晚了,这几天辛苦,你也快去休息吧。” “那我不得先安置你们?”秦泱泱瞥他一眼,“走吧,我带你们去休息。” *** 北域,土门沟。 杜致和桑托风尘仆仆地进了镇子,第一感觉就是:人多,而且是大齐人多、异族人少。 大街小巷里,异族人少了很多,来来往往的多是黄皮肤黑头发的大齐人,还有些是和他们一样灰头土脸的人。不过总体来说,这里依旧秩序井然、热闹繁盛。 桑托摇头晃脑地说:“真想不到,在这戈壁内陆之中,居然有如此一片烦躁的地方。” “你是想说‘繁华’的地方吧?”杜致摇摇头,这一路上,他算是发现了,这位异族商人虽然说话挺流利,但有时候会用错词,“也是奇怪,上次我们来时,这里虽然也很热闹,但与现在的感觉完全不同……” 第208章 “哪里不一样?” “怎么说呢,上次就觉得大家没有这么,嗯,疲惫?” 杜致还在疑惑,桑托却已径自去了前面的茶摊,老板上前热情招呼,一抬头看到杜致,立刻拍拍脑袋,说:“你不是之前包老爷家那个差点进门的小子吗?” 杜致一惊,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医馆附近,上次阿俪就是在这把他带走的。 耳根不自觉发热,杜致胡乱点点头,岔开话题:“老板,我怎么觉得这次过来,镇里很是忙乱的样子?” 茶摊老板叹口气:“这不是北域在打仗吗?好多人都跑到咱们这距离西岭和外邦都很近的地方来了,若是那伊尔罗府的人打过来,也好撤到其他地方去。” 桑托咂了下嘴:“这地方交通着实便利,杜小致,咱们快些去见包老爷吧。” “怎么连你也叫我杜小致。”杜致嘀嘀咕咕着,喝了茶,带着桑托快速离开茶摊,终于摆脱了茶摊老板似有若无的热切视线。 包府的门房早就得了信儿,见到杜致,急急请他们进屋。 坐在似乎更加富丽堂皇的正厅内,杜致心跳如雷。 侍女掩嘴轻笑:“杜公子不要着急,小姐马上就来了。” “不不,我,那个……” “杜致!” 阿俪人未见,声先到,后面还有嬷嬷喘着大气的“慢点”喊声。 杜致一下站起来,就见一身红色纱衣的阿俪跳进屋来,脸上满满都是笑意:“我就知道,你得回来。” “嗯……”桑托眯着眼,满面春光,看着年轻的小男女隔着三五米远互看对方,一拍巴掌,站了起来,“爱情!这就是纯真美好的爱情!” 杜致像个熟透了的番茄:“你,你别乱喊啊。” 阿俪倒是满意地点点头:“我就喜欢你们外邦人的直爽!” 包老爷此时才迈着四方步走进屋来,本是一副严肃端庄的样子,结果一听是要谈生意合作的事,立刻就笑成了一尊弥勒佛,也不去管杜致了,拉着桑托就去了书房。 阿俪圆圆的眼睛仿佛盛了霞光,一眨一眨的,看得杜致目眩神迷。 “噗嗤。”阿俪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怎么还这么可爱!” 杜致这才回过神来,假意咳了一声,才说:“我,我才不可爱。” “可以让我喜爱。”阿俪轻轻地说。 杜致就红得像个炮仗一样,似乎马上就要炸了。 “好啦,不难为你了,”阿俪坐到杜致旁边,托着下巴说,“你这次回来肯定不仅仅是带那个黄毛商人过来吧,还有什么事?我能帮上你吗?” 杜致勉强镇定:“的确还有些事,我要去之前风魔的藏身地看看,找一种红色的石头。” “要去千佛山?”阿俪立刻招来人,“给我们备马。” 自风魔消灭后,这片神秘的山就被人们称为“千佛山”,山下还建了座庙,来了几个和尚在此修行,也为此地枉死之人超度。 杜致和阿俪赶到后,按照纪无锋说的方位一路找去,果然发现了那处破洞。 但和纪无锋描述不同的是,这处洞窟中并没有破损佛像,而且洞口明显被人扩大过。 “你且在这,不要下去。”见阿俪点头,杜致才握紧手中宝剑,举着火把踏入洞口。 通道之中,墙体上坑坑洼洼,地面布满杂乱脚印,杜致一路走去,甚至连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色石头都没看见。 等杜致钻出洞口,阿俪也正好回来。 杜致急忙问她:“你没事吧?去哪了?” “我没事,但我想你应该找不到你想找的东西了,”阿俪抿了下嘴,“我刚刚去庙里问过,和尚们说,前几日,一群炀和宫道士来了这里,带着一些红色石头离开了。” *** 叮当,叮当…… 自那日胡潇得了陨铁之后,他便一头扎进了屋后的工作间中,只吃饭时偶尔能见到。 得知剑成还需不少时日,纪无锋与秦泱泱略一商量,决定先回浩阳城去,过几日再回来。 秦泱泱感叹:“你与陆神医感情真好啊。” 纪无锋笑笑:“我看高大侠对你也是痴心一片,为何不愿给他个靠近的机会?” 秦泱泱无奈道:“就知道你早晚要问。” “那你愿意说吗?” “你想,我若不成婚,便可在整座森林里穿梭游玩,但若成婚了,就只能守着家里这一棵树,岂不是失去了生活的快乐?!” “……你不是说要纳三个男妾?” “那也只是想想罢了。”秦泱泱揪了片树叶撕扯,叶片碎屑掉了一地,“这世道哪能允许女子做这种事呢?” 纪无锋蓦的想起了李端玉,若她真当了女帝,就不是纳三个男妾了吧? 摇摇头,纪无锋把脑子里奇怪的想法赶出去,说:“你二人的事,我不便多说,你且拿好主意。”说着,纪无锋看了眼对面树后露出的衣角。 “好了,我先走了,过几天再来取剑,届时必然备上谢礼。” “客气了,路上慢些。” 柔水重铸有望,纪无锋心中轻松,策马回返。与陆容辛分离几日,现在他满心都是盼着能早点见到他的陆大夫。 但越是这种时候,邹元的存在就越显得格外碍眼。 福来客栈。 第209章 “真的太好看了!”邹元手里拿着那本简装的《玄月刀》,正在不停叙述书中情节。 纪无锋只想安静吃个饭,但邹元絮叨不停——还把每个情节有什么隐藏含义都发散了一遍,纪无锋发誓他写的时候根本没想这么多——干脆从桌上拿了个卤猪蹄塞住了对方的嘴。 邹元:“唔嗯嗯?” 纪无锋假笑:“味道不错,你多吃点。” 安静坐在旁边的陆容辛夹了一筷子菜送到纪无锋碗里:“赶路辛苦,你也多吃点。” 纪无锋心上的毛糙瞬间就被捋平了,他看着陆容辛,说:“这浩阳城虽大,但饮食上着实一般,回头我带你去吃好的。” 陆容辛只笑了笑,但桌下却用脚碰了碰纪无锋,纪无锋一个激灵,浑身的疲惫仿佛一瞬间就都消散了。 邹元啃起猪蹄,屋里终于安静了。 陆容辛轻声说着这些天的事:魏冬珠接受治疗后好了很多,现在已经可以喝汤药配合隔日针灸了;徐狗剩按照嘱咐把碎陨铁交给了李迁,昨日背着包袱跟了艘船向武云县去了;青鸾阁传来消息,武林大会的复选全部结束,能去双青坪的人选名单已经出炉,还专门按照阁主的吩咐,誊了一份送了过来。 纪无锋好奇道:“名单?我看看。” 邹元两只手油乎乎的,便指了地方让纪无锋自己拿。 厚厚一沓仿佛小册子一样的名单拿到手,纪无锋略一翻看,就点了点头——这不是普通的参赛选手名单,而是所有到场人员名单。 看来大哥是出了大力气了。 在主办人那一栏,纪无锋意外发现没有殷城宋府的名字,按照之前的说法,几个主持了初选的势力都是会参与到武林大会当中去的。 纪无锋:“宋家不来双青坪分一杯羹吗?” 邹元耸了下肩:“我听说他们先是被朋汇商行坑了,后来仙道卫也讹上了他们,现在不知为什么朝廷还要问罪,他们自顾不暇,哪还能掺和进来?” 名单之上多有熟人,纪无锋全部看完,心里已有了个大概。 趁着邹元回自己房间洗手,陆容辛不由担忧:“武林大会这么多人,你的身份会不会……” 纪无锋反过来安慰陆容辛:“不要紧,还有时间,我想先与师父碰头商议一下,看看到时候该怎么应对。” “也好。”陆容辛点头。 纪无锋却突然靠近陆容辛,眼中露出一丝狡黠:“陆大夫,十日未见,我真的很想你。” 陆容辛好笑地看着他。 “陆大夫,”纪无锋顶着陆容辛好整以暇的目光,又靠近一步,伸开双臂,“陆大夫,咱们……” “你还真是。”陆容辛笑着摇摇头,靠进纪无锋怀中。 两人互相抱着对方,很温暖,很有力。 一片静谧中,只有屋外偶尔一声小二的吆喝。纪无锋低下了头,陆容辛闭上了眼,两人已经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刘八里,你,唉?人呢?” 邹元推门而入,屋里却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只有开着的窗户吹来丝丝热风。 窗外,客栈后的小巷里,陆容辛已经甩袖大步离开。 纪无锋青筋暴起,声音喑哑:“邹!元!” 第92章 行骗 这两天, 邹元总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吃饭的时候,想吃的菜吃不到;逛街的时候,被忽悠着掏钱买了很多没用的东西;他想去休息, 纪无锋非要拉着他去比轻功,还把他甩了半里路;洗漱的时候, 不是少了胰子就是缺了牙粉…… 邹元愤愤地啃了个馒头,冲着纪无锋控诉:“你们就是在针对我。” 纪无锋悠哉吃了口菜:“针对你?” “难道不是吗?!”邹元指着桌子——因是下午,大厅里空荡荡的, 他们独占一桌, 纪无锋和陆容辛坐在一起, 菜都偏到他们那边,而邹元这边半张桌子上只有一盘馒头。 陆容辛淡淡道:“你才发现吗?” 邹元瞪大了眼:“为什么?” “呵。”纪无锋和陆容辛一齐冷笑不语。 “陆神医, ”魏冈带着魏冬珠来到客栈, 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 脸上满是笑容, “邹大侠,刘大侠, 我家珠娘已经大好, 特来感谢。” 魏冬珠也行了个礼,笑意盈盈:“见过陆神医和两位侠士。” 邹元立刻站起来, 接过魏冈手里的东西:“嗨, 客气什么?东西给我吧。” 陆容辛站起来, 见魏冬珠走路虽然慢了些, 但动作已如常人,欣慰道:“你刚刚恢复, 做什么都切莫着急,药再吃半个月, 之后去医馆调理即可。” 魏冬珠:“多谢陆神医,我记住了。” 一番寒暄,纪、陆二人送走魏冈父女,再看回来,邹元已经拆了点心在吃。 邹元:“你们吃你们的,我吃这个就行。” 陆容辛把点心拎了过来:“你还是想想你都做了什么吧。” 邹元满眼无辜:?! *** 几天后,纪无锋再去剑铭山,终于拿到了重铸的柔水剑。 剑身寒光四射,锋利凛然,对着光线细看,还可以看到独特的纹路。剑柄和剑鞘都还原了曾经的样子,就连剑鞘上的护环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小屋院前,胡潇一身沧桑却精神矍铄:“我可是把当年的手稿都找出来了,怎么样,不错吧?” 第210章 纪无锋拿着剑,来回抚摸,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刷”一声,剑起风动,衣角翻飞,一抹银光乍起,纪无锋身如蛟龙踏木而上,腾跃间花旋叶起,穿梭中剑闪如骤,时如潇潇暮雨,时如白虹贯日。 纪无锋身形忽又一变,随风摇动,无酒自醉,忽而剑点丛花,花飞满天,恍惚中又听剑鸣入鞘,再回神时,君子翩翩已自花雨走出。 纪无锋眼中闪动着光芒:“好,好,特别好!” 胡潇得意洋洋地捋了捋胡子:“你小子耍剑耍得也不错,算是配得上了。” “啪啪啪”的鼓掌声传来,秦泱泱激动地拍着手跑过来:“刘大侠,你太厉害了!” 这时,高览从山壁处走来:“刘八里,有一个自称青鸾阁信差的人在外面找你。” 纪无锋当即冷静下来:“多谢。” 山壁前,机关开启,纪无锋提剑走出,绕过树丛,就见一名胸前绣了只青鸟图案的年轻人拿出画像对照了一下,而后拱手道:“阁下可是刘八里?” “正是,敢问是有何事?” 年轻人递上一封信:“刘大侠,有您的信。” “信?”纪无锋接过信来,只一看字迹就知道是师父阚天易写来的,“前几日才给他寄信走,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回信了。” “看印戳,当是从定城寄来的,距离不远,”年轻人笑着说,“信已送到,还有一事,阁主命我带口信给您,说‘他已到山庄’。” 纪无锋眉眼间柔和起来,从荷包里取了一块碎银:“明白了,天气炎热,小小谢意,拿去吃些冰饮吧。” 年轻人笑眯眯接了,又拱了拱手,飞身下山。 纪无锋打开信封,里面只一张薄薄的纸,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证据齐全,武林大会,公告天下。 阖上信纸,纪无锋掌心发力,而后轻轻一扬,一片齑粉随风散去。 告别了胡潇,纪无锋与陆容辛汇合,离开了浩阳城,按计划去锦绣山庄主院与纪无形一道祭奠母亲。而邹元早接到阁内通知,已经先行一步去了祁山双青坪。 乌墨拉着马车,晃悠悠走着,陆容辛看向四周景色,又看向在外面赶车的纪无锋,第五次起身凑到前面,问:“那可需采买些什么吗?” 纪无锋回头看向车里:“咱们之后会路过良征村,那是一个专做香烛纸钱的村子,从那买就可以。” 陆容辛点点头,坐了回去。 片刻后,他又站了起来,还未开口,纪无锋就说:“我的陆大夫,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陆容辛略带不安:“可是,这是要去祭拜你母亲……” 纪无锋哈哈笑起来。 陆容辛气恼,在他背上夯了一下。 坐回马车里,陆容辛看着纪无锋的背影微微晃神。 眼前的人似乎越发和七年前重合起来,那些明亮、火热、意气风发,都在一点一点从这具身体里渗透出来。而他又和七年前不太一样,现在的他更平凡、更柔和、更随遇而安,像是冬日的太阳,那些光芒在不知不觉中轻柔地包裹了他,让他那颗不安定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嘴角上扬,陆容辛放松身体,靠在了软垫上:“这是我第一次祭拜,你要是准备不好,我可是会在伯母面前告状的。” 纪无锋也没回头,只是挥挥手:“放心,交给我吧。” 两人奔着良征村的方向去,却在靠近村口的地方突然停下了车。 车前路面上,一名布衣孕妇正跌坐在地,神色痛苦,旁边掉落的竹篮撒出一地的菜。 孕妇□□着:“帮帮我……谁能帮帮我……” 纪无锋跳下马车,却没太靠近孕妇,问她:“大姐,你没事吧?” 孕妇抬起头来,清瘦的脸上两道泪痕:“我,我的肚子……” 陆容辛也下了车,但还未靠近,便被纪无锋轻轻拉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纪无锋暗暗点了下头,陆容辛接受到“小心”的信号,微微抿唇,走上前去,问:“大姐,前面就是良征村,你是这村里的人吗?可需要我们送你进村?” 孕妇呜咽着点头,陆容辛和纪无锋一人一边将孕妇架了起来,合力将她送上马车。 问清孕妇住处,纪无锋驾着车进村,停在孕妇指引的院子前。谁知才扶着她下车,脚刚刚落地,院子里就有一个男人冲了出来。 男人一把抓住陆容辛:“你们两个人模狗样的东西,撞了我媳妇就想走吗?!” “你……” 不等两人说话,就有五个男人从四周冒了出来,各个眼冒凶光、手拿棍棒。 而那孕妇,也身形敏捷地藏进了院子里,只扒着门缝往外看。 纪无锋盯着那男人:“松手。” 男人紧紧抓住陆容辛:“松手?松手你们跑了怎么办!我告诉你们,我家七代单传,现在我媳妇怀的可是我老孙家的命根子,你们要是不拿出点诚意赔偿,就别想全须全尾地离……” 一把粉末撒过,男人忽然全身无力,直直倒在了地上,吓得周围几人不敢上前。 “你没事吧?”纪无锋拉过陆容辛的手,检查他的胳膊,就见他胳膊上一道红色掐痕,可见刚才这男人用了多大力气。 纪无锋变了脸色,一脚踹在男人身上,他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踹飞,忍着疼痛又撞飞了一人。 第211章 这时,一个老人拄着拐杖吭哧吭哧赶了过来:“都住手!” “撤!”还能动的四个男人撒腿就跑。 “给我站住!”老人身后,两个青年跑了出去,但他们还没跑到跟前,纪无锋已经化作一道残影,不过须臾,那四个逃跑的男人就哎呦叫唤着被扔在了地上,叠成一堆。 老人走上前来,深深作揖:“对不住二位,是我没能好好管教村民,叫你们受惊了。” 陆容辛安抚地拍拍纪无锋,语气平淡地说:“老人家,为何会有人假扮孕妇行骗?” “唉,”老人叹气摇头,“都是仙丹造的孽。” 两个青年已经把藏在院里的“孕妇”拉了出来,压着她跪在地上,而她肚子上鼓囊囊的一团也被拽了出来,是一只枕头。 老人不解恨地用拐杖打了那女人一下,才说:“这是孙二家,旁边那几个躺着的,是她媳妇的娘家兄弟。几年前,他们开始吃仙丹,但后来买丹的银子不够用了,他们就开始借钱,再后来……” 纪无锋:“炀和宫的仙丹?” 那女人突然抬头,看向纪无锋:“你知道?你是不是也吃仙丹?只可惜这段时间丹价飞涨,我们实在买不起了。” 此时已有越来越多的村民聚集过来,在旁边围了一圈。 纪无锋皱眉:“所以你们就这样去骗人、去抢劫?” 女人大睁着眼,眼中密布血丝:“不然呢?我们哪来的钱去买仙丹!我们是神君的子民,只有仙丹才能保佑我们一生平安健康!” 老人用拐杖狠狠地抽了女人几下,可女人却嘿嘿笑着,用不太正常的目光看着四周:“你们没有神君庇佑,你们都会堕入地狱……” 陆容辛摇摇头:“她已经毒入五脏。” “毒、毒什么?”老人突然看向陆容辛。 “毒入五脏。他们若只吃些炀和宫免费分发的丹药也就罢了,但他们花钱去买那些所谓的仙丹,却不知越是仙丹,毒性越大。” 一个躺倒在地的男人大喊:“你都胡说八道些什么?!” 陆容辛不理他:“我刚刚搀着她的时候就已经摸了她的脉搏,药石无医,这几日就可以准备后事了。” “你个骗子!你都是在说谎!”女人疯了似的挣扎,两个青年竟要按不住她,却见她突然“呃”一声嘶鸣,像是死鱼般睁大着眼,全身抽搐,很快就脸色青白起来。 两个青年吓得松开了手。 老人拄着拐杖的手一哆嗦:“这,这是要……” 陆容辛冷冷看着女人:“气急攻心,死期提前了。” 话音刚落,那女人就停止了抽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比较黑的那个青年摸了摸她的鼻息和脉搏,咽了下口水,敬畏地看向陆容辛:“她真的死了。” 哗—— 人群里炸开了锅。 纪无锋上前两步,挡在陆容辛前面,戒备地看向四周。 老人疲惫地挥挥手:“都安静,把孩子带走。。” 村民们渐渐安静下来,也有人领着孩子离开了。 老人说:“小老儿这辈子就在这村子里,只会做香烛,没什么旁的见识,但也能看出两位都是英才。此次是我们村管教无方,连累了两位,黑子,你去取些银钱,算是赔给二位的补偿。” 纪无锋:“银钱倒不用,我们此行是来买香烛纸钱的,不如挑些好的给我们。” 老人点点头,那个比较黑的青年分开了人群,纪无锋扶着陆容辛上了车,牵着马跟了上去。 在库房里挑好了祭奠用品,塞了半马车后,两人回返时看到那小院门口已经没几个人了,老人正在指挥几个男人从院里抬出棺材,看样子是要把女人放进去,只是那棺材还未刷漆,上面的纹饰也只雕刻了一半。 黑子小声解释:“我们村里人都会给自己准备一副棺材,这就是她给自己准备的那副,不过三年前这棺材就这样,看样子她这三年是一点没给自己干活。” 陆容辛想了想,倒底还是提醒道:“你们村里若还有人吃了炀和宫的丹丸,最好还是去医馆看一看。” 黑子笑着说:“多谢神医提醒,不过我们村就只有孙二家信这个,其他人想来是没事的。对了,神医你看没看出孙二的命数?” “我并未仔细看过他,并不知道。” “这样啊……”黑子的语气听起来还有点遗憾。 离开良征村,两人继续赶路。 待到天色擦黑时,远远可见一处低矮山坡,其上植被葱茏,露出飞檐片瓦。 锦绣山庄的主院,到了。 第93章 沉梦 “吁——” 乌墨甩甩脑袋, 应声停下。 天色已经全然黑了,灯笼映出柔柔两团光晕。 纪无锋跳下马车,看向眼前没挂任何匾额的院门, 一时间心绪复杂。陆容辛也下了车,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门口的小厮走上前来:“两位可是大侠刘八里和神医陆容辛?” 纪无锋点头:“正是。” “您二位快请进, 老爷早就吩咐了我们,若见到您二人,一定速速相迎呢。” 走进院门, 便见庭院宽阔, 花木舒朗, 十六只灯笼排成两排,将院内照得一片明亮。一座石制水缸立在院中, 四周建筑廊檐挺翘, 每根立柱都下有瑞兽镇宅、上有吉祥图案, 各处门板上均以福禄寿三星、五福临门、八仙过海等进行了浮雕, 惟妙惟肖。 第212章 小厮带着两人进了前厅,刚刚进屋, 便听见“笃笃”的拐杖声, 两人一同向后看去,正是纪无形拄着双拐迎了过来, 旁边是护着他的大嫂王润君, 还有一名推着轮椅的强壮小厮。 纪无锋惊喜道:“大哥, 你的腿好了!”说完, 却又懊恼自己过于松懈,叫了声“大哥”。 几人见了礼, 纪无形才笑笑说:“回家了就放轻松些,这里的下人都是签了死契的, 不用担心。” 纪无锋的表情这才松快了一点。 纪无形在旁人搀扶下坐回轮椅上,和曾经一样,纪无形在主位,王润君坐在另一侧,纪无锋坐左侧下首,陆容辛在其旁边。 纪无锋先是询问了纪无形双腿的事,后又将柔水剑拿了出来,仿佛献宝一样,眼巴巴等着大哥的夸奖。纪无形见状顿了顿,夸了声“做得不错”,纪无锋便笑得像个孩子。 侍女小厮端来饭菜,四人移步餐桌,纪无锋一看桌上菜色,四菜一汤并两盘点心,四道菜中有三道是自己爱吃的,还有一道是之前在泯州时陆容辛夸赞过的,便觉心口一暖。 饭后又闲话一阵,纪无锋拉着陆容辛的手,辞过大哥大嫂,慢慢向后院走去。 前厅和后院之间有一处长形的阔大花园,几棵粗壮古树是建立山庄时保留下来的,但此时可以看到树干上的数道剑痕。 纪无形费心将这里维护成和从前一样,但那些新栽的草木、簇新的雕刻、姿态相似却不同的泰山石,始终昭示着这座庭院曾遭受过毁灭性的破坏。 两人漫步其中,纪无锋时而指着古树讲自己幼时如何调皮爬上树去害母亲找了半天,时而摸着墙角刻下的小字说父亲送他的第一柄刻刀。陆容辛静静听着,可以想象出那些旧日的柔情。 最后,纪无锋带着陆容辛去栖凤居休息,只是从前那“栖凤居”三个字是纪父所提,而如今是大哥纪无形题写的了。 当夜,纪无锋久违地梦到了过去的事。 ———— 骤雨初歇,天清气朗。 少年纪无锋一身火芒银缎,站在大门之上,整个人在阳光下泛着光。他手搭凉棚,向远处眺望:“都几时了?怎么还没回来?” 下面几个小厮急得直打转。 “二少爷,您快下来吧!要是夫人看到了又该骂我们了。” “老爷说过今天回来的,肯定快到了,您别站那么高了。” “二少爷……” 纪无锋被吵得头疼,他撇着嘴,轻轻一跳就落在地上,挨着个点他们:“你们几个,一个比一个胆子小。” 小厮们齐齐点头。 突然,纪无锋耳朵一动,转身就飞纵出去——是马车声!肯定是父亲和大哥回来了! 然而那马车脏污破损,驾车马夫没了命似的抽打马匹,马儿吃痛狂奔,眼见就要撞到树上,纪无锋一个腾跃飞至马上,扯住缰绳,千钧一发之际调转了马车方向。 “你怎么驾车的?”纪无锋厉声要骂,却见那马夫已是面色灰败,出气多进气少。 纪无锋心中猛地一沉。 “父亲!大哥!” 车门打开,一股混合着血与土的腥气迎面扑来,纪无形躺在里面,生死不明。 车夫声音低弱:“老,老爷,没了……” 轰! 纪无锋脑中炸响,眼前一阵发黑。 锦绣山庄上下慌乱起来,流言窜飞。 纪无锋背着城里专治外伤的大夫回来时,就见纪母站在前厅台阶之上,面色严肃,声音沉稳,像一棵青松般定住了摇荡的人心。 “石庆,你带人去搜寻老爷的尸身,注意山洪和塌方,莫要赔了人进去。松竹,怀瓶,你们去城里置办丧仪用品,塌下心做,别丢了山庄的脸面。受伤的自去医治,其他人平日里做什么,这会儿就去做什么,都给我本本分分的。老爷是遭遇了意外,但我还在,大少爷、二少爷还在,若有人在此时生出事端,就别怪我雷霆手段。” 纪无锋看着仆役们定了心,各自散去,却见母亲转身进屋的一瞬扶了下门框,赶忙跑了过去:“母亲……” “没事,大夫可请来了?”纪母微笑着捋了下纪无锋散下的碎发。 “请来了,已经送到大哥屋里。” “好。” 纪无锋扶着母亲坐下,倒了茶给她。此时屋内只他们母子二人,纪母放松下来,面容有些憔悴:“小凤,你且安心,家里不会有事。” “……母亲,你要注意休息才是。” 纪母摇摇头:“此前雨大,多处传来山洪的消息,只没想到,雨停了,你父亲和大哥还是遭遇了滑坡。但越是这种时候,咱们就越不能松懈,必然有很多人等着咱们露出破绽,然后群起围攻,从咱们身上咬下肉来。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老爷打下的基础好,只要稳住阵脚,也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就把咱们推下去的。” 纪无锋垂下头:“若我平时能跟着父亲母亲学一学,你也不用这么累……” 纪母摸了摸小儿子的头顶:“不要这么想,你大哥擅长经商,便让他去接手生意,而你武学天赋好,自该去闯荡江湖,不被这世俗锁住。” 见纪无锋仍是满脸沉郁,纪母拉起他:“走吧,去看看你大哥。” 两人去到鸣象苑,大夫正好从屋里出来。 “虽暂已无性命之忧,但大公子双腿均遭遇重创,如不尽快截肢,一旦感染……” 第213章 纪无锋一惊:“截肢?!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大夫拱拱手:“若想保全这双腿,只怕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试一试了。” “是谁?” “便是人称‘一言君’的江湖神医陆容辛。正巧,我昨日在城中见过他,现在赶去应当还能找到。” 话音未落,纪无锋便转瞬出现在了城外小路上,面前是一头“昂昂”叫唤的驴子,一身青衣的陆容辛就骑在驴上。 “陆神医,求你救救我大哥!” 陆容辛居高临下地看着单膝跪地的少年,轻轻摇了摇头:“他性命无忧,何必请我?” “可是……” 驴子已经绕过了纪无锋,哒哒前进。 纪无锋急忙追上去:“陆神医,大夫说,这世上只有您能保全我大哥的腿,还请您务必出手,您要什么诊费我都能给您。” 陆容辛回头看他,没什么起伏地问:“千凌草、涟风花、醉龙骨、雪凰葵,你可能找来?” 纪无锋嘴唇微动,那声“能找到”却说不出口。这些都是江湖难觅的奇玄药材,就算是黑市上偶有出售,也是迅速被人订下,再得知消息就已经来不及了,要找齐四样谈何容易? 陆容辛骑驴继续向前,纪无锋灵光一现,立刻说:“陆神医,我家里有一本前朝医书《阴阳百草经》,不知用此物可否?” 青衣微动。 “还有《锄篱手记》和《纪维医书》,还……” “《锄篱手记》?”毛驴停了下来,墨发轻甩,陆容辛转回头来,“是那位怪医锄篱先生留下的手记吗?” 纪无锋心下狂喜,脸上也带了些笑意:“就是那位锄篱先生!” 陆容辛拉着缰绳掉头:“走,去看看你兄长。” 时间化作一缕绕指的光,轻轻柔柔地推着纪无锋向前去。 纪父的尸首被人从坍塌的山石下挖了出来,好不容易归拢到棺材里,纪无锋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节哀。”“节哀。”“节哀。”…… 来吊唁的人挤了半城,不同的人,同样的话,层层叠叠罩在了纪无锋身上。因为纪无形仍躺在床上无法行动,纪无锋便给父亲守灵摔盆。 满天的纸钱下,纪无锋呆愣愣地往前走,更久远的记忆从街道的边边角角里涌了出来。一时是父亲扶着自己的手教写字、被糊了一身墨水却哈哈大笑,一时是自己摔了母亲心爱的花瓶、他扬着扫把假意揍人却做口型让自己快跑,还有阚天易想收自己为徒、他放心不下亲自去归剑宗看了才点头…… 又一阵飓风卷过,纪无锋被扔回象鸣苑中,看到陆容辛的青衣换做白袍,白袍又变做玄衫,在象鸣苑进进出出,药味似乎浸透了院中的草木。 虽还在孝中,但母亲却让人时不时给大哥做些荤腥,大哥不愿吃,母亲就说:“你父亲难道会因为这一口荤汤怪罪你吗?他只会骂你不能快快好起来。” 纪无锋也说:“大哥,你吃吧,我带你的份一起守孝就好。” 陆容辛下针的手用了些力,纪无形脸上一抽。 陆容辛淡淡道:“规矩是人定的,人是活的,何必死守?” 纪母感激地看了眼陆容辛,把汤给纪无形喂了进去。 又一阵天翻地覆后,纪无锋看到大哥不再用旁人搀扶,行如常人。 屋内,陆容辛正在收拾药箱。 不知道为什么,药箱上的一道划痕格外清晰地映在纪无锋眼里,一双手拂过划痕,阖上了药箱盖子。 陆容辛:“贵府大公子已经大好,只要饮食平衡、坚持服药、按时运动即可,平日里切忌劳累。对了,我会每月来复诊一次。” 纪母笑得开心,大哥也满是激动,周围仆役无不贺喜。 纪无锋不知哪来的执拗劲儿,非要驾车送陆容辛回朗云阁。而在他迈出山庄的那一刻,却听身后一片惨叫,再回头,就见火势顺风而起,一片喊杀声中,母亲冲了过来,将他猛地一推。 “小凤,走!” ———— “父亲……母亲……不……” 黎明的光朦朦胧胧地照进屋里,陆容辛睁开眼,看向身侧不太安稳的纪无锋。 陆容辛轻声说:“纪无锋?” 纪无锋时不时轻晃着头,迎着光可以看到他满头是汗,手虚抓着什么,显然是被梦魇住了。 陆容辛坐起来,用袖子给他擦汗,继续轻声唤着:“无锋,醒醒。” “不,不……” “无锋,你在做梦,醒醒。” 但纪无锋毫无醒来的意思。 陆容辛摸到他的手,一片冰凉,不由紧紧握住,再次喊他:“纪无锋,你在做梦,都是假的,你可以醒过来。” “醒醒,无锋。” “醒醒,小凤,醒醒。” 过了片刻,纪无锋眼睫颤动,缓缓睁开眼来,定了定神,半晌才声音嘶哑地说:“我梦到父亲母亲了……”说着,一滴泪随着眨眼的动作坠落下来。 陆容辛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抱住对方。 纪无锋闭上了眼,紧紧回抱。 第94章 筹备 纪母祭日。 祠堂大门开启, 纪父、纪母的牌位比邻而放。而其后的祖先牌位,却只留下了几块,其余均已在七年前被焚毁。 纪无形带头, 在供桌上摆放三牲、糕点、水果,又将元宝、纸钱、香烛等一一放好。 第214章 几人依次上香磕头, 焚烧纸钱。 纪无锋从怀里取出铜币——在千蠃宗时,郭白死后掉落的那块——扔进火盆中。伴随着“铛”一声,他缓缓说道:“母亲, 当年就是这个我郭白挥剑杀了您, 现如今, 儿子找到了他,他死于自己最擅长的蛊虫之口, 也算是给您报仇了。” 之后, 纪无锋在父母牌位前正式介绍了陆容辛, 纪无形还代替纪父纪母给陆容辛一枚玉佩, 陆容辛细细抚摸,当即系在身上。 火盆里放入一沓沓纸钱, 升腾的热气卷起一簇簇灰烬。 等香烛燃尽, 纸钱烧完,纪无锋起身看向牌位, 说:“父亲, 母亲, 你们放心, 那些泼在咱们身上的脏水,很快就能尽数洗去。” 纪无形已坐回轮椅上, 长时间的站立和跪坐让他脸色微微发白:“你是有什么计划了吗?” “大哥,此事还需你的协助。” “你随我去书房细细说来, 若可行,自是倾力助你。” 四人离开祠堂,王润君主动提出要去安排饭食,只纪无形、纪无锋陆容辛三人去到了书房。 纪无锋和陆容辛在椅子上坐下,纪无形自行操控轮椅转向,面对两个弟弟说:“你是不是打算借助武林大会的时机公告天下?” 纪无锋点头:“正是,我们已经有了切实的人证物证,机会难得,绝对可以一举洗清罪名。” 纪无形:“好,我先问问你,你的人证物证都确保可以安全出现在武林大会上吗?你想在什么时机公布?在你公布以前,会不会有人认出你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纪无锋思考片刻:“证据方面有师父、师叔他们保管,当是无事,只是需要准备一个地方,让他们能安心等到公布的时机再出现。大哥,双青坪是咱家修的,你可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 纪无形转着轮椅去了一旁,抽出一本图册:“就知道你要问到双青坪的事,好在当年有些资料放在了偏僻的库房里,没被火烧了,你先看看图。” 图册打开,赫然是双青坪建筑图纸的合订本。 纪无锋把图册摊在桌上,三人围上来,纪无形指着图册说:“我已经派人去勘察过,整体建筑没有太大变化,只是进行维护,但外围却是大肆扩建了一番。若说安全又无人的地方,大概就是这里的地窖了。” 地窖位于在厨房旁边仓库的下面,按图纸来看共有两间。 纪无锋回忆片刻:“若是这个地方,除了厨子和帮佣,的确是没人会去。” 纪无形笑着说:“那不是正好?厨子和帮佣,我都有。” “好,我让师父师叔提前藏在此处。至于公布的时机,”纪无锋顿了顿,嘴角轻扬,“我要在再次夺得江湖第一时公开此事。” 纪无形皱了皱眉,问陆容辛:“小陆,他身体情况如何?若是打斗激烈频发,会不会引发蛊虫?” 陆容辛缓缓道:“自从上次服下边葵矿后,他身体渐好,近来我每日给他把脉,那蛊虫像是冬眠了一样,当是无事。” “这就好。”纪无形松了口气,转而对纪无锋说,“但你还是要注意,切忌逞强,好好活着,以后还有多的是的机会,万不可损伤根本。” 纪无锋点头应是。 纪无形:“那最后一个问题,若是有人提前发现你的身份,你当如何应对?” 纪无锋眼神轻轻一晃,透出半分心虚:“那就先下手为强,打到他不能说出来。” 陆容辛叹了口气。 纪无形:“小凤,你师父武功是不错,但处事风格你还是不要学的好。” 陆容辛说:“我到时候会给他加上些许易容,既和‘刘八里’相差不多,又不会让人联想到‘纪无锋’的身份。” 纪无锋立刻笑起来:“陆大夫,你太好了。” 纪无形摇摇头:“你啊,就算长相不会出卖你,那你的武功呢?我可知道你们江湖人都是能靠武功识人的。” 纪无锋眨眨眼:“不用那些就好了,反正他们应该也不会厉害到逼我拿出看家本领。” “……”纪无形沉默数息,“好吧,算你厉害。” “对了大哥,有件事还需要你派人查探一下。” “什么事?” “先前在瓦砚山的时候,薛大家提醒我注意,说有人在双青坪附近挖了数条地道,而且出口位置避开了山下镇子,不知是何作用。大哥,这件事……” 纪无形立刻严肃起来:“此事我竟然不知,我这就去信让人仔细查探。” 立说立行。纪无形迅速写了简短的指令,吹响哨笛,不一会儿一只鹰隼自天际而来,落在院中。 纪无锋把信放入鹰隼腿上的信筒内,又喂它吃了些肉条,那鹰隼好歹正眼看了纪无锋一下,展翅离开。 “小凤,还有一事。”纪无形转着轮椅上前,“这件事自我发现后已经犹豫了很久,但我想,你有权利知道。” “什么事啊?” “你随我来。” 纪无形领着纪无锋又回到书房里,略带歉意地对陆容辛说:“小陆,我不瞒你,这里有间密室,还得请你看着点外面,不要叫人进来看到。” 陆容辛瞬间了然:“不会有人看到的。”说着就起身出屋,还带上了门。 “哥,怎么还有密室?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纪无形指挥着纪无锋去旋转了角落的大瓷瓶,就听“咔”一声,随之是一连串机扩的声音,他们面前的墙壁逐渐裂开、旋转,很快,一道向下的通道出现了。 第215章 纪无锋扶着纪无形站起来,两人慢慢走下台阶。 点亮了密室中的蜡烛后,纪无形坐在一张圈椅上,指了指对面一处柜子,说:“你自去看看吧。” *** “太子薨了!” 皇宫内,转瞬间换了色调。 太子李端炎在东宫住了十二载,其中多半时间靠药养着,现如今没了,众人倒也不太意外。 皇帝听闻此事时正在打坐,沉默半晌,才说了句“按制安葬”。等人都走了,皇帝才招了招手,余光鲁从暗中走出。 “把京里给我看好了,再去看看朕那几个儿子都在干什么。” “是。” 余光鲁再次退入黑暗中。 袅袅青烟自八瓣莲花香炉中升起,皇帝起身,从一尊玛瑙镶金圆盒中取出一枚语天丹,轻轻嗅了嗅:“炎儿,你当年不肯随朕一同修仙,如今去得这般早,也不知你后悔没有。” 与此同时,仙道卫接管了京城安防,各城门前均是一片吵闹。 万第荣的马车刚刚进了城内,大门便在他们身后轰然关上。 掀开车帘,万第荣和张应慈向外看去,便见街上正在肃清,还有仙道卫气势汹汹来到他们车前,见到万府标记后才客气了些,让他们尽快回府,不要外出走动。 万第荣放下车帘,叹了口气。 张应慈担忧地问:“老师,仙道卫这是接替了章武卫的权责吗?怎么会是他们守城?” “太子薨,群子乱。想来咱们的皇帝也害怕被人捅一刀,派出了仙道卫这柄只握在他手里的剑来掌控局势。” “但是……” “应慈,你之前的那几位朋友,是时候联系起来了,”万第荣神情严肃,“只怕这次不仅仅是皇子受限,那几位居于京内的王爷和反对修仙的臣子也是目标。” 张应慈立刻说:“明白了,学生这就去联系他们。” “去吧,带上点礼物,你到底是去江南游学,回来得有个样子。” 张应慈装了两本诗集、抱了两匹布料,在一处不起眼的小胡同前下了车,不一会儿便在其中一处小门前敲响了门:“李大哥,李盼山大哥在吗?”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从里面探出头来,见到张应慈,立刻笑眯了眼:“娘,是张叔叔来了。” “嫂子,是我,”张应慈对着后面来的女子笑了笑,“李大哥不在家吗?” 女子利落地招呼他进屋:“应慈,快进来。他呀,一天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倒是你,我听说你去江南了,那边可好玩?” “江南很是有趣,以后有机会该让李大哥带着嫂子和小虎一起去玩一玩。”张应慈把布匹放在李盼山家的桌上,解了外面包裹的粗布,露出里面墨蓝的锦缎和水色的丝绸:“嫂子,这布料我瞧着挺好看,买来送给您。” 女子十分惊喜,但却不肯收,两人推拒一番,最终张应慈说:“叫李大哥改日多请我吃两次酒,到时候嫂子莫要嫌烦才是。” 离开这处小院,张应慈又沿着胡同穿梭,避开仙道卫所在的大路,去到了另一条更靠近城中的胡同里,将怀里的两本诗集取出,敲响了另一扇门。 是夜,张应慈在宵禁后才回到万府,送他的是几名仙道卫,李盼山脸上两坨红晕,嘱咐了仆役好几遍要照看好人,才迈着歪歪扭扭的步子离开。 仆役扶着同样晕晕乎乎的张应慈回了屋。片刻后,本该醉倒的张应慈起身,行动利落地去到了书房。 “老师。” 撑在桌上打瞌睡的万第荣立刻清醒过来,招了招手:“应慈,进来。” 看着张应慈虽一身酒味,但神色清明毫无影响,万第荣笑道:“你这个状态好,喝多少都没事。” 张应慈挠挠头笑了笑。 “今天还顺利吗?都打听到什么了?” “顺利,除了京郊那位心智不全的五皇子和年幼的七皇子,其余几位皇子和王爷现在都被仙道卫团团围住,但我所熟识的这几人都没负责此事,因此所知细节不多,只是听说三皇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打了几个仙道卫的人。而且正如老师所说,几位重臣被召入宫中至今未归,其余几位态度鲜明反对修仙的大臣都被监视起来了。对了,我还打听到,因为仙道卫之前大肆招收过一批人,现在行动司里很多事高层与低层间是割裂的,在命令的上传下达上有延迟已经是常态。” 万第荣点点头,问:“他们可有提到南丘陈氏?” “南丘陈氏?他们不是早就隐退朝堂……”张应慈突然反应过来,“老师说的可是陈长宇大人这一□□位惠合公主的母族?” 万第荣笑得满足:“不错,你能想到这里很好。” “倒是没人提起过,毕竟他们家在京中一向低调,日常也只是热衷于舞文弄墨或者慈善布施。” “没人提起过好啊,不出头才能有盼头,”万第荣起身,在屋里走了起来,“想当年,我师兄曾云若是能懂得几分韬光养晦的道理,哪里会落得诛九族的地步。唉,不过他若不能仗义执言,又哪能算是他呢?” 张应慈担忧地看向万第荣:“老师……” “算了,旧事不提也罢。”万第荣从桌上拿起一份拜帖,“你明日去陈家递上拜帖,是时候去见一见这位惠合公主的家人了。” 第216章 张应慈一惊:“老师,咱们可是要?” “如今太子已薨,其余几位皇子里,二皇子心胸狭窄不宜为君,三皇子虽性格耿直,但思虑不全容易冲动,四皇子早夭,五皇子就不说了,六皇子和皇帝一样整日沉迷修仙,七皇子太小,你且看看,哪位能登大统?” 张应慈哑口无言。 万第荣推开窗户,看向外面黑沉沉的天空:“大齐推翻前朝血腥暴政颇为不易,百姓休养生息,近十年才有繁盛之态,难道仅仅两任君主就要再起争端吗?” “先前我不愿同公主搭上关系,是我还对太子抱有期望,但现在……去吧,明日去下拜帖,如今看来,这位公主殿下是咱们最好的选择。” 张应慈捏紧了拜帖:“我明白了,老师。” *** 锦绣山庄。 纪无锋深夜难眠。 陆容辛迷迷糊糊间睁眼,看到纪无锋没睡,咕哝着问:“你怎么了?” 纪无锋没说话,只是轻轻抚了抚陆容辛:“没事,你睡吧。” 陆容辛却揉了揉眼,坐了起来:“你从密室里出来就有些神思不宁,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纪无锋也坐起来,取来外衫给陆容辛披上,而后才说:“我看到了一些陈年旧物,事关我的……真实身世。” 纪无锋深吸口气,说:“我应该是,那个被诛九族的前尚书令曾云的孙子。” 第95章 前夕 纪无锋回忆起在密室里看到的东西, 除了自己被万第荣抱来时所穿的旧衣和襁褓,还有那一叠叠纪父和曾云往来的信件。 信件很多,按照时间顺序摆放, 被捆扎得整整齐齐。最初的一封信和最后一封信的时间间隔多达十几年,而在曾云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中, 写着: “……吾屡抗圣意,直言反驳,早已圣心不属。观近日诸事, 矛尖直逼吾身, 恐难逃一死, 往后若妻儿落魄,望君照拂一二。却有第三子, 浪荡无术, 竟藏娇乡间, 更甚已怀胎数月。知此, 余初顿怔怔,后家法处置。君切勿操劳此子, 任其民间生灭……” 黑团团的夜里, 陆容辛看不清纪无锋的表情,只能握着他的手, 问:“你确定吗?” “应当是的, 或许这就是万第荣四处找我的原因吧, ”纪无锋捏着陆容辛的手指, 柔软的触感令他渐渐放松,“因为他是曾云的师弟, 两人拜在了同一个老师门下。” 陆容辛:“你……” “我应该就是那个浪荡无术的第三子的儿子,因为这封信过后不久, 曾大人就被下令诛九族,这种情况,只有被藏于乡间、不为人知的女子能偷偷生下血脉。我想,万大人定是知道此事。但或许是我的生母遇到了困难,或是改嫁之类的,所以万大人带走了我,把我送到了与曾大人交好,又与朝堂没有任何联系的锦绣山庄。” “或许,你可以和万大人求证。” “我不知道……”纪无锋语气中略带迷茫,“不管是父亲、母亲还是大哥,所有人都待我很好,我从未想过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后来我随着师父习武,每每想到回家,也都是回来这里,我……” 陆容辛紧握住纪无锋的手。他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此时反而不知该安慰些什么。 纪无锋倒是笑了一声:“我只是有点憋闷,不过想太多也没用,武林大会还有几天就要开始了,还是先处理好当下的事。” “好,你想说什么,我随时会听。” 两人拥抱一下,又躺了回去。 这次,纪无锋握着陆容辛的手很快睡着了,倒是让一旁担忧的陆容辛失笑——或许,这就是纪无形敢让纪无锋去密室的原因,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弟弟,知道他不会沉湎其中。 第二天,天气微微发阴,但胜在凉爽舒适。 陆容辛找来材料,给纪无锋略略修饰了容貌,让他看起来更“北域”一些。 大嫂给他们准备了各种可能用的上的物品,竟需两辆马车才能拉得下,纪无锋好说歹说,减到了能在一辆马车放下的数量。 纪无锋试图和王润君作最后的拉扯:“大嫂,不过多半天的路程,这三层的食盒真的用不上。” 王润君命人换成了一个两层的食盒:“这样可以吗?” 说着,王润君用不赞同的眼光看向纪无锋,不知为何,那样子让纪无锋想起小时候做错事后的忐忑。 纪无锋退缩道:“……好。” 纪无形住着拐杖走上前来,拍了拍自家弟弟:“带上吧,你嫂子不放心你们出门。还有,这次去双青坪,你只管专心争你的第一就可以了,其他事,我们自会帮你办妥。” 纪无锋用力点头,临上车前突然返回来,快速抱了站在一起的大哥大嫂,又跳上车去。 乌墨“唏律律”一声跑了起来,纪无锋从车前探回头来,冲他们招手:“我走了!” 纪无形笑着摇摇头。 马车一路顺行,傍晚时分便到了祁山脚下,因双青坪而起的小镇已是热闹非凡。 对比七年前,镇子显然也扩建了一番,多出了不少酒楼客栈,招牌幌子满街都是,还有很多沿街叫卖的小商小贩。来来往往的江湖人时不时就爆发出一阵喧闹,有多年未见的老友,也有分外眼红的仇敌。 因为来的尚早,纪无锋便驾着马车找到在镇子外围的喜林客栈——这是泯州王氏的产业,纪无形在这里给他们留了间天字号房。 第217章 刚一进客栈,便见一队镖师在一楼吃饭,打头那个便是他曾在土门沟黑市见过的孔元义。 “孔大侠。”纪无锋抱拳行礼。 孔元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急忙起身上前:“刘兄弟!你果然来了!这位是……” 纪无锋介绍:“这是‘一言君’陆容辛陆神医,陆大夫,这位是威虎镖局总镖头孔元义,江湖人称‘铁胆铜拳’。” 两人见过礼,孔元义向后看了看,问:“刘兄弟,你二叔……” “我二叔年纪大了,这种刀光剑影的场合就不来了,孔大侠,你不会一直还想着我二叔吧?” “哪敢,我们也是正好接了单镖,来双青坪送货的。”孔元义苦笑着摆摆手,“对了,之前刘兄弟得了西岭地区初选第一,还未恭喜。” “恭喜倒是不用,孔大侠参赛了吗?” “没有,我自知武功一般,比不得你们这些真的江湖侠士。而且,我这还管着镖局上下两百多口人,就不来凑热闹了,等下我们交接了货品,也就该回去了。刘兄弟,陆神医,你们可要来与我们一起?”孔元义指了指他们那桌。 纪无锋摇摇头:“多谢孔大侠,我们路上已经吃过了,那便不打扰你们了。” 纪无锋和陆容辛去了订好的房间。 这处房间位于二楼的最东头,不仅面积宽大、设施齐全,而且还和其他房间隔出了一定距离,就连走廊都在上楼后分开了,如果不专门走过去,绝对看不到房间门口的情况。 不愧是对自家人的照顾。 小二殷勤地帮着搬了行礼,又端来热水,交代了屋内摇铃可以随时召唤店员的功用,这才退了出去。 两人一番洗漱,待休息下来,却又听后面传来一阵整齐的“一二,一二”的呼喝声。 走到窗边向外看,就见后面宽大的场院里,七八辆马车拉满了大木箱,看起来十分沉重,正排着队向外走。旁边,孔元义正和一个穿着褚色长袍的男人交谈,看样子应该是他们这次走镖的主顾。 孔元义察觉到注视的目光,抬头看来,见是纪无锋,便点了下头,褚衣男子也抬头看去,却已不见了人。 孔元义笑着解释:“是我的朋友,他们恰巧也投宿于此。” 褚衣男子点点头,带着些傲气,从袖中取出钱款:“货都对了,这是剩下的钱款,你点点。” 孔元义也不生气,依旧笑着叫来一个瘦弱的中年人,看着他点过钱,抱拳道:“那么就多谢徐先生照顾我们的生意了,日后若还有需要,请一定优先考虑我们威虎镖局。” 突然,最后一辆马车的左侧轮却突然发出“咔”一声,随后整车猛然一倾,车上的木箱顺势滑落下来,“咣”一声砸落在地。 褚衣男子立刻黑了脸。 “别急,我们先给您看着,您再叫辆车来。”孔元义叫来几个人,帮着把箱子又卸下来。 褚衣男子急急忙忙出去,不一会儿就又带了一辆马车回来,几人合力把箱子抬了上去。这回褚衣男子才真心实意地拱了拱手,随着这最后一辆车离开了。 但孔元义却沉下脸来。 他在院里转了片刻,去了二楼,敲响了纪无锋的房门。 “孔大侠?” 孔元义闪身进屋,直接对纪无锋说:“刘兄弟,陆神医,我有种不太对的感觉,刚才接货的那位徐先生,他最后找来的马车,那拉车的马是匹官马。” “官马?” “就是那种朝廷里专门养出来的马,这种马管得很严,轻易不会外借,我……唉,我也说不清,只是武林大会这种时候,怎么会有朝廷的马出现?”孔元义沉吟一下,看向纪无锋,“上一次的武林大会就出了事,这次的主办方更是混杂,刘兄弟,我多少比你多混这江湖好些年,只能劝你,若是感觉不对,赶紧走,别怕丢人。” 纪无锋心中一暖,没想到孔元义愿意对他说这些:“孔大哥,多谢,我会注意的。” 孔元义听到这称呼,会心一笑:“好,我们还要赶下一趟镖,稍后就走,你们多加小心。” 夜色笼罩,威虎镖局的人离开了。 纪无锋换上一身黑衣,束好衣袖和裤脚:“陆大夫,我出去查探一下。” 陆容辛没有阻止:“一切小心。” *** 武林大会不日召开,整个江湖都喧闹起来。 天南地北的江湖客都向着双青坪聚来,赫赫有名的几大门派更是选派精兵强将和着力培养的弟子参会,一时间,双青坪的邀请函身价倍增。 作为主办方之一的炀和宫也在收拾行囊,准备连夜赶路。 广墨上仙之前去了京城,此刻已带着两个弟子走陆路前往双青坪,李端玉则在清莲湖主持大局,点了人准备从水路赶过去。 出发前,她按照广墨之前的嘱咐,去他的房间里取一套新制的道袍。 打开衣橱,把道袍交给身边的小道士后,李端玉突然顿了一下:“你先去把师父的东西放到船上,这道袍千万小心,不能有一点脏污和破损,知道了吗?” 小道士低头应是。 “去吧。” 小道士抬眼看向李端玉,没挪脚。 李端玉瞥他一眼:“还不走?难不成师父交代我要隐秘拿取的物品你也要看吗?” 小道士嘴唇翕动两下,最终还是低下头去,退出了广墨的卧房。 第218章 见他出门,李端玉立刻行动起来。 广墨的住所平日里是绝密的存在,除非他在屋里,否则这里都会锁起来,还有两人把守——那小道士就是其中之一。今日难得有机会光明正大地进来,李端玉不肯放过机会,小心地四处翻看。 柜子、书桌、床铺……然而这些地方全都十分平常。 李端玉咬了咬唇。 不可能,广墨的房间看守得如此严密,定然有问题。 她可以看到门外小道士的影子,自己若是在屋里的时间太长,被他发现恐会告知广墨,这屋里到底什么地方有问题? 李端玉停了下来,站在中央,目光一寸寸看过去,最终停在了一进门正对的那尊炀和神君像上。 莫不是…… 李端玉走过去,抚过神像,最终把手停在了雕像手捧的金乌图腾宝珠上——这颗宝珠与整尊雕像相比,显然更加光泽,是被人多次抚摸后才能呈现出来的。 按压,旋转,李端玉尝试着,在向上拔起宝珠时,就听“咔哒”一声,整个供桌连同地砖一起向上抬动了一寸。李端玉伸手去推,果然,供桌向旁侧移开,露出下面一条地道。 机会难得。 她向外看了一眼,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顺着通道走了下去。 通道两侧的蜡烛随着她的行走逐一亮起,而在她踏入平地之时,整间密室都亮了起来。 李端玉看着眼前这间应当是祠堂的房间,睚眦欲裂——这里供奉的,都是孟朝皇室!广墨,或者说刘有道,竟是前朝遗孤! 压下心中狂跳,李端玉拿起桌上格外不协调的一块丝绸,打开一看,赫然是另外半张青穹图! “赤莲仙子?”上面隐约传来小道士的喊声。 李端玉立刻把青穹图藏入袖中,又拿起那块写有“孟敬昭帝”的牌位,还未回身,就听那小道士的声音已在头顶响起。 “仙子住手!” 那小道士出现在通道上方,手执利剑,直冲而下,李端玉来不及阻挡,风起剑至! 铛! 一袭白衣挡在身前,只听刷刷两声,小道士惨叫倒地。 庚申满法回头看向李端玉:“仙子可还好?” 李端玉气息微抖:“你怎么在这?” “你当时提出让我夺下武林第一,但现在这件事我做不到,”庚申满法擦了擦剑上的血,不去管地上□□的小道士,“我这人虽然不懂什么礼数,但诚信还是有的。你当时给了我一份参赛资格,我却做不到你的要求,因此特来问你,可有别的什么事要我来做?” “你武功神异,又是万寿族人,为何做不到?”李端玉已经恢复镇定。 庚申满法突然神情狂热,激动得脸色潮红:“那自然是有人打败了我,他真真正正打败了我!他十分厉害,真的厉害!” “谁能打败你?” “刘八里!” 是他?李端玉脑中思绪百转,既如此,想来这武林第一也落不到炀和宫手里:“那不如,你帮我杀一个人。” “谁?” “广墨上仙。” 庚申满法看向李端玉:“果然,你一直都很有趣。” *** 纪无锋转了一圈,回到客栈,见屋内亮着烛火,便翻窗而入。 陆容辛立刻迎了上来。 “还没睡?”纪无锋换下沾了灰土的鞋子。 陆容辛帮他解开腰封:“不放心你,情况如何?” “我顺着车痕找到了郊外山脚,又去山上看了看,在树林里发现了一些脚印,想来这些东西是搬到山上去了,也不知是些什么,看起来有些分量。” “上山不走大路,只走树林,莫不是要在武林大会上做些什么?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把消息透给青鸾阁吧。不过我想青鸾阁应该已经发现了,我在山上看到了一个盯梢的人,但他应该没看到我。” 陆容辛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几声轻轻的敲门声。 “谁?”纪无锋警惕道。 门外没人说话,却能听到人的呼吸。 纪无锋示意陆容辛躲开门口,才将屋门开了个缝。 走廊里,小二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封信,全然不似傍晚时的热情谄媚。见纪无锋收下,他鞠躬离开。 纪无锋见他确实走了,才进屋拆开信封。陆容辛也走了过来,两人对着烛火一看,信上只有四个字—— 勿食菌羹。 第96章 五怪 随着日头升起, 一队队武林人士陆续抵达。 从镇口直至双青坪的小路两侧,整齐插上了写有“武林大会”字样的绿底白边武旗,旗子下面还用小字写着联合主办方的名字。 镇外开始搭建擂台, 供无法进入双青坪的武林人士比试。镇上也焕然一新,街道旁都在忙着挂起喜庆的彩旗, 支起一个个小摊。 纪无锋和陆容辛吃过早饭后就上了山。作为特邀神医,陆容辛要提前到场,布置自己的“诊疗区”, 同时也要给几大主办方看诊——都是收费的。 纪无锋不放心地把他送进双青坪的后院, 又是塞信烟, 又是百般嘱咐青鸾阁派来的护卫,半天后才依依不舍地下了山。刚一下山, 便听见小铃铛哗哗响动的声音, 随后就看见一群人大包小包地从他面前走过。 “十天古帮?”纪无锋瞧见了眼熟的人, 正是当初离开殷城宋府时, 给他送剑的王贺。 第219章 纪无锋急走两步:“王贺!” 王贺回过头,惊喜道:“刘八里!” 哪知他这一激动, 本就摇摇欲坠的包袱“咣”一声砸在地上, 里面装的刀剑全都散落下来。 纪无锋赶忙帮他捡起来:“你们这是要……?” 王贺笑着说:“我们租了摊位,提前来几天, 卖一卖我们门派里打的刀剑。你一个人?要和我们一起去看看吗?” 纪无锋点头:“当然好, 走。” 十天古帮的弟子们还和之前一样, 不论男女都扎着一头小辫子, 身上的小铃铛们叮当作响,他们热情地围着纪无锋叽叽喳喳讲话, 纪无锋也认真回答,不自觉就快活起来。 等到了街上, 他们按照号牌找到自己租的摊位,便哗啦一阵把刀剑都扔了上去。 王贺介绍:“这次武林大会办了这个‘百宝集市’,大家都能在这租摊位卖东西,我们帮主说了,反正租金也不贵,正好把家里囤的刀剑都卖一卖。” 纪无锋点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 王贺四下打量一番,凑到纪无锋耳边低声说:“听说这本来是殷城宋府提出来的,结果他们退出了这一次的武林大会,这活计就交给泯州王氏来办了。本来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临了给别人做了嫁衣,宋家这次可是做了亏本买卖。” 纪无锋看向街面上的整齐的摊位,略一挑眉。 “对了,我之前送你的剑怎么样?”王贺笑着看向纪无锋手里的剑,随后神情逐渐疑惑,“你,你这是……换了剑鞘?” “咳,那个,”纪无锋拿起剑来,“不好意思,之前你送我的那把剑出了点意外……” 王贺大为震惊:“你又换剑了?!” 随后,他面露同情:“一定花了不少钱吧?” 纪无锋想了想陨铁的价格:“唔,不少钱。” 王贺表情复杂地拍拍纪无锋的肩。 告别十天古帮,纪无锋在这条越发热闹的街道上转了起来。 这里摆摊的有附近商户,也有名门大派,还有不少听都没听过的小门派。摊位从吃食、杂货、物产,到兵器、药品、功法,甚至还有算命、画像、说书的,热闹无比。 “快走,去晚了就没了。”几个人快步向前。 前面传来一阵香味,一处由好几个小摊位并成的大摊位后,一尊炀和神君像格外引人注目,后面的店面显然也被租用下来,里面两口大锅正是香气的来源。 人们自觉在摊前排队,纪无锋仔细嗅了嗅这股味道,总觉得似曾相识。正要跟着排队时,突然被人一把拉住。 “哈哈哈,刘老弟!” “齐大哥?” 来人正是齐衡,他换了个发型,打扮得像个富家少爷,倒叫纪无锋好奇打量了半天。 齐衡拉着他离开队伍:“这吃食有什么意思?还是得跟我走,哥带你去玩好的。” 纪无锋无奈被拉走,正巧看到队伍最前面的人端了碗香气扑鼻的汤羹离开,边走还边尝了一口,叹道:“这醉仙羹当真名不虚传啊。” 不待纪无锋多想,齐衡已拉着他走出老远。 “齐大哥,咱们这是要去哪?” 齐衡也不说话,故作神秘,带着他出了镇子,钻入林中,片刻后,便听到阵阵叫好声。 “咱们江湖儿女,自该是以诚待人,以义处事,”齐衡这才说,“你这个小老弟很对我脾气,来,我给你介绍些新朋友。” 绕过林木,便见一块草地上,有两人正在比剑夺酒,一个酒葫芦上下翻飞,时而被蓝衣人笼住,时而又被黑衣人挑起,还有围观两人在大声叫好。 齐衡直接飞入其中,一把夺下酒葫芦。 胖胖的蓝衣人佯怒:“你个毛贼,竟抢我酒。” “暂停暂停啊,我带了新朋友过来,”齐衡丝毫不慌,直接把酒葫芦挂到自己腰间,又把纪无锋叫了过来,“来,这是我刘老弟,刘八里!你们都赶紧认识认识,等他之后得了江湖第一,你们怕是连面都见不上了。” 纪无锋笑着摇头,向诸位抱拳道:“在下刘八里,见过各位前辈。” 刚刚大声叫好、个子最矮的人奇道:“哎,你就是那个一赔二的北域刘八里?” 纪无锋:“一赔二?” “赌坊里都在下注呢,你这赔率可真不怎么高。” 齐衡介绍:“这是‘千手棍棍儿”洪小桂,天天就知道泡在赌坊里,大家都知道他出老千,但没人能抓住他出千。” “嘿嘿,就这点爱好。”洪小桂挠挠头,用手比划了个“一丁点”的手势。 齐衡指向胖乎乎的蓝衣人:“这是‘酒篓子’关河,嗜酒如命。”关河左右摇晃,想从齐衡身上拿下酒来,却无法得手。 黑衣人面色有些灰白枯槁,直接说:“我是马枯。” 齐衡补充:“你别看他一副随时要死的样子,他最能活了,他修习了一个什么龟毛功……” “四海龟息功!”马枯咬牙说。 “总之你喊他‘老乌龟’就行,”齐衡敷衍地点点头,介绍下一位,“还有这位,你别看他人模狗样的,其实最是烦人,搞什么采补,你叫他‘采花贼’就行。” “我那是叫‘玉面杨花’,把万千苦命的女子从不幸里拯救出来,你个臭毛贼懂什么?”乔文帆折扇一展,于胸前扇了两扇,“在下乔文帆。” 第220章 纪无锋好歹忍住笑意——乔文帆的扇子上赫然写着“采你个头”。 齐衡嘀咕:“玉面杨花就很好听吗?” 乔文帆觉得纪无锋表情不对,低头看了眼扇子,立刻把它翻了个面,把“玉面杨花”四个字露了出来,又是一派风度翩翩。 齐衡招呼他们:“我这刘老弟最是单纯可爱,你们几个都给我注意点,别把他带坏了。” “就你事多。”马枯干脆地说。 纪无锋却摇摇头:“齐大哥,这几位前辈的事迹我都有所耳闻,虽有恶名,但实则都是侠义之士,在之前的天灾之中,帮助了不少人。据我所知,因你们五人有一段时间同在梁垣地区活动,曾被人称为‘梁垣五怪’。” 关河摇头晃脑:“是极,是极,你这个小友倒很聪慧,但你若能把齐小贼腰间的酒葫芦给我,那你便是既聪慧又善良的小友了。” 纪无锋眼睛看向酒葫芦,齐衡立刻捂住:“刘老弟,咱俩认识时间最长,你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 关河:“香露酒,酒露香,千金难得尝一尝,你这小友若能拿到,我便把这壶酒分你一半。” “香露酒?!”纪无锋不敢置信地看着那酒葫芦。在他还是锦绣山庄二少爷时,这香露酒都无缘一尝,如今竟有一壶! 他怔了怔,而后看向齐衡,嘴角高高扬起:“既是香露酒,那定是要争一争的。” 话落剑起,银光闪现。 齐衡旋身后撤,纪无锋紧追不舍,两人踏草而行,以树为桥,回转连连,一时间身影晃动,叫人眼晕。 齐衡以拳对剑本应不占优势,但他却故意把纪无锋往树枝茂密的地方引,让他的剑施展不开。 纪无锋的确被扰到,他点地而起,脚下猛然发力,转瞬超过了齐衡,回身袭来。 刷! 剑光横斩而来,齐衡正想避开,却不料马枯堵住他的去路,他不得不弯腰闪避,而洪小桂正蹲在他后面,贼笑一声,一把扭住他的胳膊,将他拽倒在地。 “你们!” 不等齐衡再说什么,乔文帆就压住了他,扇柄划过他的脸侧:“老齐啊老齐,你也有今天。” 腰间一紧又一松,关河揪下了酒葫芦,宝贝地抱好:“毛贼毛贼,灯下最黑,叫你偷酒,喂你吃灰。” 纪无锋也走了过来,看着仰躺在地的齐衡,说:“齐大哥,刚才四位前辈都传音于我,叫我配合此事,实在对不住了。”虽然说是抱歉,但纪无锋的语气反而有种恶作剧成功的兴奋感。 齐衡蒙了一瞬,看看五人,反倒笑起来:“哈哈哈哈!好啊,你们居然合起伙来算计我,这酒我必要多喝两杯!” 分喝了酒,又吃了不知是谁从哪里买的非常非常咸的卤肉,纪无锋和五人靠在一起,歪七八扭躺在草地上。 洪小桂声音发虚:“小刘,等哪天你跟哥哥一起去赌一场,哥哥带你赚大钱!” “呸,不教点好的。”马枯骂了一句,但因为喝了酒,听起来也不怎么严厉,“你别学赌,十赌九输,记住了吗?” 纪无锋眯着眼,看着天上白云卷动,半天才反应过来:“记住了,放心吧,我不赌的。” 关河已经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 乔文帆滚动身子,想离关河远一些,却直直撞上了齐衡,两人都想躲开对方,却不得要领,结果就这么纠缠着睡着了。 一片静谧中,阳光温暖,青草芬芳,纪无锋眨了眨眼,困顿如同潮汐淹没了他。 临睡着前,纪无锋心里只划过一个念头:香露酒,真好啊。 待到纪无锋和梁垣五怪醒来时,日头已经偏西了。 糟了!说好要去接陆大夫的! 纪无锋瞬间涌出一阵汗来。 匆匆与五人告别,纪无锋脚下生风,向双青坪赶去。 就在他穿过镇子、经过那炀和宫摊位时,香气再次袭来时,他的头脑豁然明朗—— 在白沙洲上被提醒不要吃的可能有问题的汤羹,广墨说醉仙羹是用菌菇和水草制成,昨夜的字条“勿食菌羹”,炀和宫在武林大会前当街贩卖此物…… 本已跑过了炀和宫摊位,纪无锋却猛然停了下来。 “刘先生!” 就在纪无锋出神的时候,杜致风尘仆仆出现了。 杜致跑上前来:“刘先生,太好了,没想到刚一来就看到您了!” 纪无锋当即按住杜致:“杜致,你来的正好,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你,您说。”杜致立刻紧张起来。 “我现在着急去接陆大夫,你就在这排队,买一碗炀和宫的羹。” “……啊?” 第97章 齐聚 喜林客栈。 杜致说了边葵矿石被炀和宫清扫一空的事, 既低落又忐忑地坐在桌旁。 陆容辛面色不太好,但倒也没说什么。 纪无锋反而安慰了杜致几句:“没什么要紧的,我现在情况也不错, 而且这东西又不是只有那一处地方有,总能再发现的。你这一路也很累了, 先去洗洗澡休息吧,正好我们研究研究你买来的醉仙羹。” 杜致小心翼翼地点点头,把醉仙羹放在桌上。 瓷碗里, 醉仙羹已经凉了, 但仍能闻到一股清香。 陆容辛嗅了嗅:“这个味道, 有点过于香了,这种情况一般都是为了遮掩什么……” 第221章 纪无锋:“之前在白沙洲时, 广墨曾以此羹宴请我们, 但邹元提醒我们不要吃, 不过我看其他人吃了以后也没什么反应。” 陆容辛微微皱着眉摇头, 语调缓慢:“明面上应该没事,不然他们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地拿出来。虽然我现在拿不准这是什么, 但总归是有问题的……” 纪无锋总结:“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着, 他起身想把碗拿走倒了。 陆容辛拦了一下:“先放着吧,明天我找几样材料试一试。” 纪无锋就又转身把碗拿去窗外摆着, 让晚上的凉风吹一吹, 以免放坏。 陆容辛依旧皱着眉:“只是边葵没找到, 若想给你解除蛊虫, 还得再想想办法。” 纪无锋抹平陆容辛眉间的“川”字,笑着说:“无妨, 会有办法的。” 之后的两天,各大门派先后到场。 归剑宗派出了一支三十余人的队伍, 掌门吕一平和长老元良一同带队抵达。 广墨上仙和李端玉同时到了双青坪,李端玉做足了徒弟姿态,当即将领队之职让了出来。 西华宗也来了近二十人,卓浩然的伤已然全都好了,只不知为何面色略显低沉。 北域地区初选第一的高林依旧独来独往,在深夜敲响了双青坪的门。 东洲第一鲁康年因为意外身死,所以顺延了当时取得第二名的溟夜阁苏俞入场,不过近年来溟夜阁整体不济,算上她们阁主,一共也只来了四个人。 还有三珑门、时青派、灵鹤楼、霁明派等新兴门派和小门派,甚至无人进入武林大会决赛的三火堂、盘渔帮、尘一门等门派也都派了人来,更有无数江湖散人,男女老少齐聚一堂,当真可以称为一场欢聚盛宴。 纪无锋也在九月初四这天上了双青坪。 西岭第一的身份让他可以独享一个房间,好巧不巧的,他房间的左边就是陆容辛,右边则是至今尚未出现的鉴明大师。 陆容辛直言:“这是大哥安排的房间。” 作为此次联合主办方之一的青鸾阁,以“最了解江湖恩怨”的由头夺下了房间安排布置的权利,还光明正大地安排了不少人进来——不过青鸾阁素来以“中立”的形象出现,而且阁中弟子没什么战斗力,各方势力也就默认了这一举动。 陆容辛比纪无锋早一天住在这里,已经和纪无形安排的人接上了头。 至于安排了谁…… “当然是我!”邹元拍拍胸脯,不过他一身小厮衣服,看起来很是疲惫,“这几天我可要累惨了,来了那么多人,光是提水就要提不过来了。” 纪无锋打趣道:“这个你应该熟悉,之前在殷城宋府你就干过小厮。” 邹元立时回想起被“假毒药”操控的日子,垮下脸来:“快别提了。” “行了,不和你们瞎聊了,我有正事和你们说。”邹元“咕咚咚”灌了两口水,用袖子一擦,取出一个木头的小人玩偶递给纪无锋,“我刚刚从厨房过来,给你带个信儿,地窖已开,归剑宗的葛易水带着几个人乔装打扮着到了,让你放心。” 纪无锋接过小玩偶,那是他小时候在宗门没事瞎雕着玩的,这个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就是送给葛易水的。他站了起来:“我得去看……” “你哪也别去!”邹元一把按住纪无锋,“葛前辈特意嘱咐过,你不能有任何特殊的举动。” 陆容辛拉着纪无锋坐下:“冷静。” 纪无锋坐了下来,自言自语:“对,是这样的,我哪也不去最好。” 邹元拍拍纪无锋,对两人说:“有事随时找我,我就负责咱们这一排客房。 陆容辛:“好,这几天要多麻烦你了。” 邹元笑着摆摆手,提着空桶离开了。 屋门关上。 陆容辛看向纪无锋:“你要冷静。” 纪无锋叹了口气:“我本以为我足够冷静了,但没想到……陆大夫,其实我有点担心,也有点害怕。” 陆容辛拥抱了他一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只需要去擂台上把那个第一名拿下来就可以,这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纪无锋点点头。 突然,门被再次敲响。 “哪位?”纪无锋当即整理好情绪。 “刘八里,是我,卓浩然。”门外正是卓浩然的声音。 纪无锋开了门。 卓浩然看到陆容辛的一瞬,情绪略有波动,但又很快稳住:“陆神医也在。” 他进屋,关门,随即捏住了纪无锋的脉。 纪无锋吓了一跳,差点打他:“你干什么?!” 卓浩然面色阴沉地松开了纪无锋的手腕,转而伸出自己的胳膊:“你探一探我的功底。” “这不太好吧。” “让你探,你就探!快点!”卓浩然暴躁道。 纪无锋感觉不对,伸手摸去,突然面色大变——他探入卓浩然体内的一缕气息仿佛进入了一条崎岖狭窄的管道,简直比普通人的经脉还要狭窄。 “不可能!”纪无锋收回手,“你的经脉怎会如此?” 卓浩然眼中暗潮涌动,声音低哑:“我的武功,怕是就此废了。” 纪无锋急忙拉他坐下,让陆容辛也给他诊脉,卓浩然抬眼看去,就见陆容辛神色逐渐凝重,干脆闭上了眼。 片刻后,陆容辛说:“气息虚浮,经脉逆缩,你是什么时候出现这种情况的?” 第222章 卓浩然垂下头:“在离开清莲湖白沙洲之后,我就开始感觉有点不对劲,但我没太在意,以为是因为自己受伤才会如此,但后来,我竟连刚入门的弟子都不如了……掌门秘密找人帮我看过,但都没什么办法。” “我起先怀疑炀和宫有问题,我来找你,是因为你当时也去了那,但我看你一切正常,只怕我是不知在哪里着了道。”卓浩然看向纪无锋,面色灰败,“明天我会找个理由宣布退赛,我们西华宗丢不起这个脸。” 卓浩然正要起身,陆容辛却说:“我想,我知道你为何会如此了。” “我是怎么回事?可还有救?!”卓浩然立刻坐了回去,眼中血丝明显。 陆容辛转头对纪无锋说:“那碗醉仙羹你还记得吗?” 纪无锋:“当然。” 卓浩然:“醉仙羹?” 陆容辛:“之前我找了些材料测试,但那醉仙羹里并没有我所想的那些毒素,但刚刚看到卓大侠的症状,我终于想起来,有一种罕见的毒素,它的功效,就是使习武之人逐渐丧失功力,退化成普通人。我想,醉仙羹里放的,大概就是这种毒了。” 卓浩然声音微微发抖:“所以,我是中了毒?这种毒叫什么?” 陆容辛:“这种毒在怪医锄篱先生的《锄篱手记》中有记载,名为‘含脉’。我记得手记中有记载,此毒略有苦味,服下后需要三到四天才能起效。而且它的神奇之处在于,普通人服下后并没有什么反应,越是武功高强的人,服后反应越是强烈。” 纪无锋握紧了拳:“怪不得当时广墨带头喝,因为他本就不是习武之人。只怕他们在武林大会前夕售卖醉仙羹,就是希望整个武林都就此消亡。” 卓浩然看向纪无锋:“我记得你当时也喝了几口,为什么你会没事?” 难道是边葵? 纪无锋想起在白沙洲时李端玉给自己喂下的边葵,突然一阵庆幸:“机缘巧合,我应该是在毒发前就正好吃了解毒之物。” “那倒是很好了。”卓浩然点点头,又眼含期望地看向陆容辛,“陆神医,我现在这个状况,可有解决之法?” 陆容辛:“我此前从未注意过此毒,只读来当做消遣,若要解毒,怕要等我回到朗云阁把那本手记找出来,仔细研究才行。” “好。”卓浩然起身,对着陆容辛深深一揖,“陆神医,不论结果如何,都拜托您了。” 陆容辛扶他起来:“炀和宫如此危害江湖,我义不容辞。” 卓浩然也不多说,对着纪无锋抱了下拳:“预祝你取得佳绩。”说完扭头就走。 纪无锋回了一礼,目送他离开。 “陆大夫,咱们能不能证明醉仙羹有问题?” “很难。” “那,或许咱们能阻止更多人喝下醉仙羹?” 陆容辛脸色不太好:“炀和宫也是此次武林大会的主办方,昨日、今日的菜谱上,都有醉仙羹。” 闻言,纪无锋一时也没什么办法。 双青坪上,老友重逢,新朋相聚。双青坪外,还有人在加急赶路。 一袭白衣的庚申满法戴了个斗笠,慢悠悠走着。 快到一处路口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他回头看去,认出了骑马之人——阚天易。 而在阚天易身后,还坐着一个拿着法杖的和尚。 “驾!” 两人没注意到庚申满法,只顾疾驰而去。 庚申满法歪了歪头,有点疑惑。 这两人不去参加武林大会吗?骑马去南面做什么? 摇了摇头,庚申满法继续走自己的路,想到又能与纪无锋对决就一阵兴奋,但随即他又仿佛被冷霜打过,喃喃道:“以后还是不要随意作出承诺的好,那位广墨道长一看就很无聊。” 第98章 伊始 九月初五, 武林大会。 纪无锋早早维护了易容,换了身鸦青色劲装,出了门。 左侧房间, 陆容辛已经先一步走了,他去想办法处理醉仙羹的事。右侧房间依旧没动静, 也不知鉴明大师到了没有。 前院已是人头攒动,纪无锋找到自己的位子坐好——没想到居然是个前排——再一抬头,便看到大哥纪无形戴着面具、坐着轮椅被泽兰姑姑推了上去。 两兄弟对上了目光, 又不露声色地移开。 同在擂台上的, 还有穿着一身崭新道袍的广墨上仙, 他身上的金银绣线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旁边,归剑宗的长老元良、西华宗的掌门邓清越、霈林寺的住持灵茂大师等等按序而坐, 著名江湖门派可以一次性认个全。 再往边上, 还有些诸如商行、镖局、医馆等的出资方。纪无锋甚至还看到了钟震波, 他坐在比较靠近中间的位子, 呲着个大牙,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致辞、烧香、开幕、抽签。 纪无锋拿着“丙组壹拾壹号”的签, 看着擂台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班兵器齐上阵, 暗暗感叹。 双青坪内气氛愈发热烈。 “压叁号,叁号赢面大。”一个略略熟悉的声音传来。 纪无锋循声看去, 就见洪小桂穿了一身土黄的布衣, 胸口和后背都印有“如意赌坊”字样, 手里抱着个本子穿梭在人群里, 正在找人下注。 纪无锋走过去。 “老兄,你压……嘿, 刘老弟!”洪小桂抬头一看,笑出声来, “怎么样,你也来试试?” 第223章 纪无锋笑着问:“你这是自己开盘当东家了?” 洪小桂搓搓手:“哪有,我可当不了东家,我这就是打个工,收点,嘿嘿,手续费,也算是攒点本钱。” 纪无锋了然,转而看向四周:“怎么不见其他几位?” “嗨,像我们这种人是得不到邀请函的,我也就是沾了镇上赌坊的光,这才能混进来,他们都在下面玩呢。刘老弟,你要不要下个注?现在有赌谁能进入八强、四强的。” 纪无锋想了想,拿出一块碎银:“我压我自己进四强。” 洪小桂乐得笑开了花:“得嘞,只是你这赔率太低。” “不要紧,就当给洪二哥攒点本钱。” “哈哈哈,你小子上道。” 洪小桂给了纪无锋一块赌坊的对牌,预祝他如愿大赚后,又去找其他人下注了。 纪无锋等了片刻,终于轮到自己。 丙组的裁判朗声道:“丙组壹拾壹号,北域刘八里,对阵,丙组壹拾贰号,中原庆勇。” 登上擂台的一瞬,台下围观的人群里渐渐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这,这个刘八里怎么……”“你有没有觉得,他和上次那人……”“感觉有点像,但又不是很像……” 纪无锋和庆勇抱拳行礼。 锣声敲响。 两人同时出剑,只觉两点寒芒如雷过,墨发斩断响唳声,一缕发丝还未飘落地面,就见台上两人停了下来。 纪无锋的剑已经抵在了庆勇喉头。 一片安静。 “好!”猛然爆发出的叫好声响彻侧院。 纪无锋和庆勇互相行礼,走下擂台。 一个头发花白的人忽然挤过人群,冲到纪无锋面前:“如意赌坊里我压了你五十两!你可得赢啊!” 纪无锋愣了下,笑着点了下头。 这人的笑意在注意到纪无锋手中剑时停住了。台上已经开始新一轮比拼,他却愣愣地看着纪无锋隐入人群,直到旁边人捅了他一下,他才晃了晃头,回过神来。 年轻人:“你看什么呢?” 花白头发:“你看到刘八里手里的剑了吗?” “看到了,不错,怎么了?” 花白头发摇了摇头:“唉,你这个小年轻……” 再回头去看,已经不见了纪无锋的身影。花白头发心里打鼓,那把剑怎么瞧都像是七年前纪无锋的剑,而且这个刘八里的长相……算了算了,天下剑鞘都差不多,相似的人也那么多,怎么就可能这么巧呢?更何况,那纪无锋当时一副濒死的样子,就算能活也不可能这般厉害。 “好!” 又一阵叫好声,花白头发立刻放开了这股纠结,全情投入到观赛之中。 *** 双青坪门口。 鉴明大师拄着法杖,向两位看门小厮出示“南域初选第一”的令牌:“贫僧来迟,这是令牌,劳烦了。” 趁着小厮核对令牌的时机,他侧头看去,微微颔首。 “好和尚,多谢了。”接收到信号,藏在树林里的阚天易低声念了句,一阵风似的蹿出,顺墙溜去,转眼间就跑到一处左右无人之地,纵身一跃,翻入院内。 后面的院子里也是一派繁忙。 择菜、洗菜的,切菜、切肉的,和面、淘米的,来往的人都忙个不停。 阚天易贴着墙根,偷偷从大厨房后面绕到库房后面,试着推了推窗。 太好了,打开了!葛四这人到底靠谱。 阚天易背着包袱,喜滋滋从窗户里钻了进去,去地窖找葛易水汇合。 而在他刚刚翻窗的地方,走来了手里拎着一把葱的帮厨李方。 “刚才这好像有个人?” 窗户关着,并没有什么异常。李方摇摇头,正想走,却发现墙根下的一株小草被踩折在地。 来双青坪之前,情报司的上峰专门培训了他如何帮厨,还交代了一遍又一遍的“不能放过任何异常”,李方不动声色地绕回前面,正要推开库房门时…… “哎,那个谁!拿葱的。”刘厨子突然喊住他,“你是不是要去躲懒?过来!我这正要用葱呢,快点的。” “哎哎!”李方陪着笑脸小跑着进了厨房,只回头看了眼库房,便蹲在一旁老实扒葱。 刘厨子心里也松了口气。他是青鸾阁专门培养的厨师,这次特意挑了这处可以看到库房门口的灶台让他用,只有一个任务——不能让除了指定人之外的任何人进出库房。 刘厨子盯着李方,见他扒葱的动作虽然熟练,但过于刻板,心下暗想:这人连一点蔫了的叶子都不放过,太较真了,根本不像大厨房里的帮厨,肯定是不知道哪方派来的,得想个办法给他弄走才行。 “茶水!茶水!” 前院伺候的小厮们急匆匆跑进来,厨房里又是一阵忙乱。 邹元也正好进来了,他走到刘厨子这里:“椒盐酥还有吗?” “有,有,你跟我来吧。”刘厨子领着邹元进去。 邹元跟上去低声说:“接到可靠情报,醉仙羹有问题,能不能都给倒了?” 刘厨子立马耷拉下脸来:“那好几锅呢,怎么整?” “倒不了吗?那算了。”邹元掏出几个纸包,“喏,泻药,一口见效,下进去保管喝不下去第二口。” 刘厨子上下打量邹元,接过纸包,比了个大拇指:“狠还是你狠。” 第224章 邹元心想,狠还是陆神医狠,这种药下进去,只怕没人敢喝醉仙羹了。 等邹元提着点心走了,刘厨子眼珠一转,去厨房里面溜达一圈,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个精美的空瓷罐,把泻药药粉都倒了进去,又把瓷罐放在了另外一个灶台旁边。 而后,刘厨子走回自己的灶台旁,用脚踢了踢李方:“快点,葱怎么还没扒完?” 李方唯唯应是。 刘厨子“啧”了一声,又叫来一个人一起扒葱,自己雕起了萝卜。 片刻后,厨房里面有人喊:“我菌菇粉呢?” 刘厨子只往里看了一眼,又继续低头雕萝卜:“哼,我看炀和宫那道醉仙羹也不过如此,放什么菌菇粉、这个粉、那个粉的,尽搞些噱头。” 李方抬头看去,就见里面几个人手里抱着个瓷罐,还在四处翻找。收回目光的时候,他却正巧瞥到不远处一个灶台旁放着一个瓷罐,那花纹和里面那人手里瓷罐的花纹看上去是一套的。 李方手上动作顿了一下,那边可是炀和宫的厨子,如果…… 他放下葱,顶着刘厨子的怒意,跑向一边,抱起瓷罐向里面去了。 刘厨子骂了一声,转脸回来继续雕萝卜,嘴角却止不住上扬了一下。 *** 比赛继续进行。 纪无锋已经连挑三人,每次都只用了一招,这是他要对战的第四人,台下观众都在讨论这次他是不是也能一招制敌。 “北域刘八里。” “北域高林。” 初选时的西岭第一和北域第一在丙组比赛中相遇了。 两人互相见礼。 高林还未收回抱拳的手,便听到耳旁清晰传来纪无锋的声音。 【你的经脉内力可还好?】 抬头看去,纪无锋虽没有其他什么动作,但眼含担忧。 高林突然松了口气。既然纪无锋能传音过来,想必他的内力是没问题的。 高林:“虽无内力,但高某仍有铁骨一副,请赐教!” 说罢,高林拔剑而起,踏步直刺,战意盎然! 纪无锋叫了声“好”,也放弃使用内力,单纯以剑招对决。 就见高林执剑刺来,纪无锋挑起对方剑锋,两剑互绕,又忽而发力,纪无锋手腕一斜,那剑便向侧旁突去。 高林回身斜撤,纪无锋更快他半步,左手一掌劈去,截断高林退路,让他不得不以剑相迎。 纪无锋却撤掌改剑,换左为右,避开高林攻势,斩向他腰际。 高林旋身踏地,飞转而起,但缺少内力支持无法远去,被纪无锋抓住衣角猛地一拽,直直扑地,他赶忙对以一掌,稳住身形。 纪无锋抓住机会,连刺三剑,高林身上衣物连破三处。 纪无锋又一剑袭来,高林不再躲闪,迎击而上。 铛! 一声脆响,两剑相抵,随即高林后退一步,半只脚踩在了擂台界外。 台下鸦雀无声。 纪无锋和高林相视一笑。 高林率先收剑:“多谢赐教。” “承让。”纪无锋拉他一把,两人回到擂台中间。 裁判这才敲响铜锣,喊道:“丙组壹拾壹号,胜。” 台下骤然响起山呼般的喝彩声。 在这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中,夜色逐渐降临,围绕在双青坪外的三面树林之中,隐约传来些许响动,惊起一片飞鸟,但随后又归于安静。 山岚渐起。 陆容辛收拾好诊疗箱,看向窗外,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鼻尖轻轻一动…… 陆容辛穿上外衣,出了诊室。 “陆神医,有什么事吗?”候在一旁的小厮上前问道。 陆容辛看看他,问:“这里每天都会起山雾吗?” “倒也不是,不过这个季节倒是经常会起雾。” 陆容辛点点头:“我忙了一天,散散步,你不必跟来。” 离开小院,陆容辛四下逛了逛,时不时轻嗅两下,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偏僻的院墙边。这里,一尊四足象首铜香炉正飘着袅袅烟气,那烟气混入雾中,在整座双青坪里弥漫。 陆容辛环顾四周,见并无他人,便打开香炉盖,捻起一簇香粉,靠近鼻间。 一阵眩晕感传来,陆容辛赶忙扶着墙壁稳住自己。 “这是……迷香?” 第99章 初起 晨曦初起, 两个小厮打着哈欠,正在逐一熄灭院中烛火。 “你听说了吗?那个庚申满法特别厉害呢。” “庚申满法?不知道,我倒是看到了刘八里的比赛, 干脆利落就赢了。” “那个北域第一啊,我知道, 他挺厉害的。对了,还有个叫俞昭的也不错……” 昨日的比试快到子时才结束,甲、乙、丙、丁四个擂台共决出了八名选手, 今天这八人将进行最后的比试。 忙了一圈, 两名小厮快到厨房时, 就见一个人被扔了出来,直直扑倒在地, 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随即又有人出来, 把这人拎走了。 “我天, 这被打的……” “他这是偷东西了?” “谁知道呢。” 两个小厮轻声议论着, 进去厨房讨水喝,就见几个炀和宫来的厨师气急败坏地抬着泔水桶从后门出去了, 桶里还飘散着阵阵清香。 刘厨子心情颇好:“喝水是吗?来, 正好我这有刚烧好的热乎水。” 第225章 小厮打听:“刚刚那是怎么了?” 刘厨子咂咂嘴:“哦,一个帮厨, 叫李方还是李圆的, 鬼知道他往汤里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嘶——”两个小厮互相看看, 都不说话了。 这次的武林大会表面看来声势浩大, 光鲜亮丽,但他们这些小厮可是知道, 自从没了锦绣山庄这个可以一力主持大局的东家,各方势力都想来掺和一脚, 反而把双青坪搅成了一滩浑水。 厨房里忙忙碌碌,两个小厮很快走了,刘厨子看了眼对面的库房,确认没有异常后又低下头来继续干活。 客房里,李端玉先一步接到了醉仙羹被毁的消息。 李端玉沉声问:“被人下药了?什么药?” “应该是……泻药。” “泻药?”李端玉不可置信,“当真只是泻药?” “是,厨房里煮了一晚上的汤羹,本打算今早给各处送去的,结果试味的人只喝了一口就跑肚了,后面又有一人试了试,也是立时腹痛不止,这才确认是汤羹出了问题。但他们的确没有别的反应,应当就只是泻药。” 李端玉摇摇头,想不通是谁会做出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是谁做的?抓住了吗?” “是个帮厨,正在着人审问。” “好,有结果了立即来报,你先下去吧,此事我自会禀明师父。” 屋内一角,庚申满法走了出来:“泻药?我还真没试过。” “有什么好试的。”李端玉起身披上外袍,“还记得我让你做的事吗?” “当然,杀了广墨。” 李端玉紧紧攥了下拳,复又松开,脸色微微发白:“好,今天我一定要见到你得手。” 庚申满法叹了口气,走到李端玉身前,抬手想去摸她的脸,被李端玉一把打掉了。 庚申满法摇摇头:“唉,你若戾气太重,那可就没意思了。” 李端玉瞪他:“管好你的手。” “不错,你这样也比刚才那般看着生动些。”庚申满法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见李端玉当即就要离开,他又问道,“不去向你师父说泻药的事吗?” “有什么好说的?他又活不到晚间宴席。”李端玉脚步不停地离开了。 *** 风自西起,红叶翻飞。 一夜之间便气温骤降,秋意乍现。 纪无锋拢了下微厚的外衣,活动了下手,久违的热乎乎的感觉令人感到舒适。 马上就是八强间的互相比拼了,人们正陆陆续续赶来主擂台。 纪无锋正和鉴明在擂台边聊天,突然听到一句不怎么礼貌的声音。 “你就是刘八里?” 纪无锋侧头,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昂首挺胸走了过来。 “正是在下,不知您是?”纪无锋客客气气地问。 小伙子略一抱拳:“俞昭。” “哦!”纪无锋恍然大悟,上下扫过对方招摇的红色牡丹纹长袍,“原来您就是俞昭俞少侠!失敬,失敬。” 俞昭下巴微昂,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看了看纪无锋的一身灰色劲装,摇了摇头:“原来你就是刘八里,我还以为是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 纪无锋失笑,对身边的鉴明说:“我这一身很难看吗?” 鉴明念了句佛号,说:“虽说美色皆成空,但刘施主的确适合更明艳些的颜色。” 见俞昭看了过来,鉴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我看小俞少侠的衣服,换你来穿想必更好看些。” “你们!”俞昭当即气红了脸,“你们给我等着,这武林第一必是我的!” 说完,大步流星地去了擂台另一边。 “如何这么开心?”庚申满法依旧一身白衣,从后面走了过来,自觉停在纪无锋身边五步之外。 纪无锋看到他,笑容收敛,随即仔细打量了他:“庚申满法,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请。”庚申满法立时激动起来,心中冒出各种关于功法、剑招、约战的想法。 “你的衣服是只有这一身吗?” “……”瞬间,庚申满法的满腔激动化为了一滩泥水,“自然不是,只是我每次都做一样的衣服而已。” 纪无锋点点头。虽然不理解,但想到对方是庚申满法,他也就不意外了。 不久,八位选手都到齐了,抽签排序后,裁判登场。 纪无锋率先走上擂台,而他对面,正是满脸傲气的俞昭。 “请多指教了。”纪无锋看向俞昭,温柔地笑了起来。 俞昭倒是一点不客气:“你多学着点。” 一声锣响,比赛开始。 “看招!”俞昭锋芒毕露,率先攻来。 “哇——”人群发出惊叹。 纪无锋却丝毫不慌,在他看来,俞昭虽然招招险峻,但每一招的出剑方向、力道、时机都略略差了半分。 他多是闪避、格挡,找准时机就不慌不忙地出剑,每每切中要害,逼得俞昭不得不改变进攻策略。 擂台下,归剑宗的弟子方渐知看着台上的比试,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不就是之前在归剑镇上,刘八里与自己打的那一场指导战的翻版吗? 方渐知捂住了脸。 ……突然替俞昭感到羞耻。 元良看着台上的比试,问吕一平:“这就是那个夺取了西岭第一的人?” 第226章 吕一平:“就是他。” 元良点点头:“看着倒是不错,不知道有没有加入我宗的意愿。” 吕一平尴尬一笑,心中暗骂,当初给人家除名不就是你们这帮人干的?若是不除名,这会儿在台上的就是归剑宗弟子了! 台上,俞昭越打越憋屈。 对面的纪无锋像是个滑不溜丢的泥鳅,想刺刺不到,想抓抓不着。 连带着他的剑也浮躁起来。 纪无锋暗暗摇头,找准破绽猛然一击,“铛”一声,俞昭手中的剑被打脱出手,掉在地上。 “唉,剑都被打掉了。”“这刘八里果然厉害,俞昭还是嫩了点。” 人群的议论铺天盖地而来,俞昭咬紧了牙,涨红着脸,全身颤抖着捡起了剑。 纪无锋礼貌地说了句“承让”,没想到俞昭突然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提着剑就跑了。 摇了摇头,纪无锋淡定地走下擂台。 谁知那俞昭又跑了过来,瞪着纪无锋说:“你给我等着!” 说完,转身就跑。 纪无锋眨眨眼。 “阿弥陀佛,少年人果然不同,精力十足。”鉴明对着纪无锋躬了躬身,“可需贫僧为你去去晦气?” 纪无锋无奈道:“鉴明大师就不要说笑了。” 此时,第二组的人已经上场,纪无锋忙说:“快看比赛吧。” 热闹的呼喊声传入山间,在双青坪的四周,距离院墙不远的地方,东、西、北三个方向的林木之中各掩藏着一个地洞口。 青鸾阁的人捂着口鼻,在洞口撒入药粉,燃起篝火闷出浓烟,将烟气灌入地洞之中,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似是有咳嗽声。他们很快又把准备好的石块和沙土填入其中,彻底封住洞口。 泽兰挨个巡视,见都封得严严实实,这才点了点头:“你们把洞口守好,一旦发现异常,立刻来报,不能让人从这里上山。” “是,泽兰姑姑放心。” 也是在双青坪北侧,半山腰上,几个爬山的身影正互相推搡。 关河擦了擦汗,大喘着气说:“林难钻,林难钻,秋意不敌爬老山,关胖子流汗叫声难。” 马枯淡淡道:“闭嘴。” 关河撇撇嘴:“老乌龟,不嫌累,与他一道我不配。” 马枯闭了下眼,忍耐着说:“我说闭嘴。” 齐衡翻了个白眼,拿出两团棉花塞进了耳朵里。 乔文帆给关河扇了两下扇子:“快走吧,还不是你说想混进去喝酒?不然咱们在山下快活多好。” 关河摇头晃脑:“唉,世道如此艰,人心……” 一阵树林晃动,四人立即藏身树丛,屏息凝神。 “快点,快点。” 窸窸窣窣,是大批的人在林间行动时才能发出的声音。 齐衡观察了下四周,选中了一棵树,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跳了上去,从树枝间向下一看—— 就在他们不远处,一处岩石被人为移开,露出了一处地道口,全副武装的兵卒正从里面跑出来,而在地道口旁边,还放着几个大木箱,此刻木箱打开,有人正在清点箱子里的物品,只可惜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为何会有兵卒在这里? 眼见那些兵卒向着山上进发,齐衡从树上跳了下来:“不对劲,这么多朝廷的人,像是要围了双青坪似的。” 关河揉了揉大肚子:“地道钻小兵,江湖闹大病。” 马枯当即说:“走,报信。” 乔文帆拦住他:“报信?谁会信?” 齐衡:“去找刘八里,他肯定信。咱们走大道上去,避开这些人。” 四人立即向南绕去。 擂台上。 庚申满法迅速结束战斗,与他对阵的人黯然离场。 突然,一阵喧哗。 “放开我!” 人群自然地分开一条道路,就见俞昭被几个护卫钳制着押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这不是俞少侠?怎么被人这样押着?” “哎?刚才我还真没注意,俞昭之前不在这吗?” “后面那不是陆神医吗?” 陆容辛跟在俞昭后面,还有两个小厮一起走了过来。 纪无锋赶忙上前,略过俞昭,直直奔向陆容辛:“怎么了?” 陆容辛给了纪无锋一个安抚的眼神。 一名护卫说:“我等巡逻之时,见此人在香炉旁鬼鬼祟祟,上前询问,他竟直接出手伤人……” “我没有!我那是觉……”俞昭涨红着脸喊。 “闭嘴!”另一个护卫把一团手绢塞进了他的嘴里。 “我们已请陆神医检查过,香炉内本来应是安神静心的香,却被掺入了大量迷香,怀疑就是此人所谓。” 人群中轰然炸开。 “迷香?!” “他想干什么?莫不是要重演七年前的惨剧!” “不能放过他!必须查清楚!” “唔唔!”俞昭不停摇头。 群情激动,裁判一时无法控制场面。 纪无锋看向俞昭,他此时神情慌乱,脸色惨白,虽有能力挣脱钳制,但显然被眼前景象吓到,手脚都发软了。 陆容辛站出来说:“事实如此,确有迷香。但昨天我就发现了这件事,并且将迷香都清理出来,同时告知护卫加强巡逻,只是不知何时香炉内又出现了迷香。不过请大家放心,现在小厮们正在进行清理,而且我昨夜也配置了迷香的解药,都不必慌张。” 第227章 人群的情绪明显放松了些,但仍是嗡嗡一片。 “大家都静一静。”广墨站了出来,“请静一静。”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有一人喊道:“广墨上仙,今日之事,必须给大家一个交代才是!” 广墨拂尘一扫,一派仙风道骨之姿:“这是自然,但武林大会就快要决出最后的结果,不若大家稍等一等,待评出武林第一,再行处决。” “证据尚且不足,何谈‘处决’一说?”纪无形自己转着轮椅,来到广墨旁边,“我赞成先比出结果,但这位俞少侠是否就是放迷香的人,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进行查证。” 俞昭立刻感激地看向纪无形。 广墨被拂了面子,倒也不恼,依旧笑呵呵地说:“青鸾阁阁主果然一如传闻所言,不偏不倚,公道正派。” “过誉了。”纪无形淡淡地说。 广墨盯了纪无形一会儿,转而看向大家:“只是,他却不应再参加比试,在完成调查前,我会派人看管住他,众人可否同意?” “同意!”“正该如此。”“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俞昭脸上的神情逐渐黯淡下来。 两个炀和宫的道士前来接管了俞昭,把他绑在擂台旁的一处廊檐下,很快又有两个青鸾阁的弟子陪同着一起。 纪无锋看了看俞昭,收回目光:“关于迷香,有什么线索吗?” 陆容辛:“没什么,就是江湖上最常见的迷香罢了。你可是想要帮他?” “俞昭如此骄傲的一个人,喜怒哀乐都在脸上,我看当不是他所为,只是,看到他我就会想到当年的自己……” “你得事好说,你还是多想想自己。” 纪无锋笑了:“你说的对,他再不会比我还倒霉了。” 正说着,擂台上又比了起来。 洪小桂从人群里挤了过来,低声说:“刘老弟,齐大哥他们来了,说有事要告诉你,只是他们在门口进不来。” “齐大哥?”纪无锋愣了下,“我去看看。” 陆容辛不太放心,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落单,当即拜托了旁边的鉴明:“鉴明大师,能否请你陪刘八里一起去一趟?” 鉴明双手合十,欣然应允。 于是,洪小桂领着纪无锋和鉴明一起去了双青坪大门口。 “刘老弟!”齐衡见到纪无锋,立刻挥了挥手。后面的关河、马枯、乔文帆也都打起了招呼。 纪无锋跑过去:“你们都来了!” 看门的小厮自然认识这两天风头正盛的刘八里和鉴明大师,虽不能让齐衡他们进去,却让出了门房,让他们在里面叙话。 不过片刻,几人就都出来了。 齐衡:“刘老弟,就拜托你了。” 纪无锋点点头:“多谢相告。” 在回擂台的路上,鉴明问:“你打算怎么办?” “你我现在没办法去查看,那就找人去看看。” 回到擂台边,纪无锋传音给了大哥,就见纪无形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看向这边,而后轻轻点头,叫了人去安排布置。 此时比赛已经决出了四强,分别是纪无锋、鉴明、庚申满法、邓玉韬。 四人再次抽签。 “看来下一场就是咱们俩比试了。”邓玉韬笑着走了过来。 纪无锋看向对方,他脸上已有细纹,大概三十多快四十的样子,和自己一样,手里拿着涂红的号签。纪无锋也笑了起来:“还请前辈手下留情啊。” 邓玉韬亲热地拍了拍纪无锋的肩,说着鼓励的话,但突然,纪无锋左臂一热,安静了许久的噬蝶幼虫突然活跃起来,可那感觉又和之前每次的爆发感觉不同,更像是…… 噬蝶幼虫在发怒? 第100章 来人 纪无锋不动声色地和邓玉韬客套两句, 直到邓玉韬远离了自己,噬蝶幼虫才逐渐安静下去。 摸了摸热度未退的左臂,纪无锋暗暗思忖, 这邓玉韬究竟有何不同? 不待纪无锋多想,比赛已经要开始了。 两人登上擂台, 各自站定。 柔水剑对阵雷神鞭。 邓玉韬全然不似台下的祥和,脸色肃然:“请。” 因为噬蝶幼虫的关系,纪无锋不敢小瞧, 脚下一蹬, 霹雳般向对方冲去。 铛!一剑刺来, 雷神鞭堪堪挡住剑身,但邓玉韬胸前衣襟已被划破。 台下顿时一片惊呼。 邓玉韬急忙躲闪, 他没想到纪无锋出手便是重击。一朝错失先机, 就只得跟着对方的节奏走。 邓玉韬几次向夺回节奏, 却都被纪无锋压制, 而随着打斗的进行,纪无锋越发感觉到噬蝶幼虫的躁动。 劈砍刺撩, 挡摔截扫, 纪无锋天赋逼人,邓玉韬经验丰富,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 擂台上金鸣不断, 残影连连。 众人不敢有丝毫分神, 紧盯台上动作,甚至连叫好声都没有, 整场只能听到兵器相接的声音。 邓玉韬越打越心惊,这个刘八里居然比他预想的还要难对付! 擂台下, 广墨掩在道袍下的手攥成了拳——刘八里明明吃了醉仙羹,为什么还会这么能打?邓玉韬可是他炀和宫的人,若他不能赢下来的话,就只能…… 纪无锋的攻势愈发凌厉,眼见邓玉韬即将败下阵来,广墨摇动手中一枚没有铃心的铜铃。 第228章 邓玉韬和纪无锋皆是动作一顿。 左臂的噬蝶幼虫猛地一震,发出“叽”的一声,仿佛在纪无锋脑中咆哮一般,纪无锋僵硬的动作随之迅速缓解。 再看邓玉韬,他身形晃动,以手扶额,似是眩晕之态。 “怎么不打了?” “他们这是怎么了?不会是迷香的后劲吧?” “喂,打啊!” 邓玉韬倏然振作,再抬头时,便见他眼中充血,嘴角微微抽搐一下,额间黑纹一闪而逝:“刘八里,我一定会是武林第一。” 人群之外,被单独看守的俞昭刚刚讲完第二遍自己的行动:“……就是这样的,我真的什么也没干。” 青鸾阁的人说:“我们会查明情况,在此之前,你还是待在这里比较好,不然怕是不好洗脱罪名。” 俞昭耷拉着头,靠在一旁,满脸都是沮丧:“早知道我就哪也不去了。” 炀和宫的人问:“比赛在即,你为什么突然要去香炉那?” “你都问了两遍了,因为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什么声音?” “很奇怪,说不清楚。” ”你就不能说清楚点?” “你……”俞昭差点炸开,忍着怒意,“因为说不清楚,所以我才没说啊!” 青鸾阁的人问:“你能描述一下大概吗?” 俞昭深呼吸几下,理顺了气,才慢慢回忆起来:“就好像是……有人在玩沙子?” 这时,只听“咻”一声,盘问俞昭的几人立刻散开,就见雷神鞭如雷电般自天而降,“咚”一声砸在了俞昭脚边。 吓得俞昭一动不敢动。 “刘八里,胜!” 裁判高喊一声,人群爆发出欢呼。 俞昭看向擂台,台上却只见纪无锋一人。 而在广墨身前,被扔飞出去的邓玉韬颤巍巍从地上爬了起来,抬头便看到一张阴沉如水的脸。 广墨手中的无心铃被死死捏住,强自维持着面色,却不想表情更加奇怪,他看向邓玉韬,说:“还不起来吗?” 邓玉韬眼中的充血退散了些,他爬了起来,再看向纪无锋,心情十分矛盾:“我输了。” 纪无锋也跳下擂台,不顾纪无形眼神的阻止,走到邓玉韬和广墨身前:“邓前辈只是稍一疏忽,不慎被我抓到了一处破绽,若是前辈能一直神思清明,只怕我还不好找到破绽,要与前辈缠斗许久。” 说着,纪无锋冲着广墨露出一个十分友善的笑容:“广墨上仙,好久不见,你觉得我刚才说的对吗?” 广墨勉强笑了笑:“你们打打杀杀的事,我看不太明白,只是我看刘大侠身体似是比之前好了许多。” 纪无锋嘴角弯着,像是老友聊天一般说:“也是,想来上仙全部身心都投在了药理之中,自是不通功法。说来也怪,当初在白沙洲时,我旧疾未愈,还不是十分康建。但那醉仙羹我喝着十分美味,自那之后身体就逐渐好起来了,我想,或许就是这汤羹帮了我吧?” 纪无锋如此故意的话,让广墨脸色再扭曲一分。就像没看见一样,纪无锋只管拉着邓玉韬去到一边,说是要“复盘”一番。 邓玉韬似是十分低沉。 纪无锋拉着他边走边问:“你体内可是种入了蛊虫?” 邓玉韬身形一震,看向纪无锋的眼神都变了:“你,你怎么……” “广墨给你下的蛊?我看他似是能控制蛊虫,进而控制你的行动。” “我……” 纪无锋停住脚步,看向邓玉韬:“什么蛊?阎王录?” 邓玉韬这次是真的吓到了,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 看来郭白之前果然给了广墨蛊虫。 左臂依旧在发热,纪无锋没去管它,只说:“广墨身上还有没有其他蛊虫?” “没有了,他就这一只蛊虫。其实我并不是炀和宫人,只是他找来比赛的,为了让我听命于他,才把这蛊虫下到了我身上,说是赢了比赛就给我解掉。” “他说解蛊,你信吗?” “我,”邓玉韬叹了口气,“我信与不信,又能如何?” 纪无锋点点头:“你输了比赛,还需小心,广墨只怕会对你不利。” 邓玉韬犹豫道:“你为何……?” “武林大会后,你若……还能得空,便来找我。”说完,纪无锋回去擂台边,鉴明与庚申满法的比赛就要开始了。 *** “泽兰姑姑,咱们要怎么办?” “此事不能擅作决定,随我去禀报阁主。” 泽兰带着两名弟子匆匆回到双青坪院内。 鉴明大师和庚申满法的比赛正在进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擂台之上。纪无形见到泽兰在远处给他打手势,便静静地转动轮椅,离开了观赛席位。 泽兰立刻走到纪无形身边,低声说明了他们刚刚探查完的外面情况—— 之前在山顶附近探查的地道虽然完成了封堵,但未想还有一处只联通到半山腰的地道,仙道卫的人通过那里上了山,已经排满了半边北山坡。 “仙道卫?”纪无形心中一沉,“看来朝廷是一定要把手伸到江湖之中了。” 刚刚还十分镇定的泽兰,此刻看起来略有些无措:“阁主,这还不是全部,最糟糕的是,我们发现,这些仙道卫手里都还拿着突火枪。阁主,咱们该怎么办?” 第229章 突火枪,朝廷近期才研发出来的火器,只在平定北域之乱时用过一次,没想到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真没想到,咱们这些混江湖的居然能被如此看重,”纪无形想了想,说,“你去把邹元叫来,他轻功最好,我有事让他去办。” 泽兰当即快步离开。 纪无形摸了摸轮椅扶手,那里有一处简单的机关,只要打开就能取出一根折叠了的拐杖。 如果真发生骚乱,希望自己不会是拖后腿的那个。 邹元很快赶来,纪无形立刻说:“北山坡有仙道卫在埋伏,他们手里有火器,正好北院墙外有一处管线,是引泉管,你去找个好位子埋伏起来,一旦他们有进攻态势,你就打爆引泉管,放水淹了他们的火药。” 邹元想了下:“我一个人恐怕不行,可以找谁一起?” 纪无形:“梁垣五怪有四人在院外,仙道卫的埋伏就是他们发现的,你去找他们一起,他们虽然名声不太好,但都是赤胆侠义之人。我会安排人在北院墙做好防护,不要过于担心,一击即走。” 邹元领命而去。 纪无形自言自语:“也幸好突火枪还比较简陋,用水应该能毁掉大部分火药,但朝廷为何要盯上江湖武林呢?这次并没有类似青穹图的奇怪传闻啊。” 双青坪外,齐衡、关河、马枯、乔文帆四人蹲成一圈,正在看蚂蚁搬树叶。 山下似是有什么响动。 齐衡起身向下张望,就见一队人马正在上山。 齐衡咕哝一句:“什么人啊?来这么晚。” 关河笑眯眯道:“吃酒,吃酒,人不吃酒与……” 马枯捂住了关河的嘴。 “怎么感觉像是官府的人呢?”乔文帆用扇子遮着阳光看了看,“上次我被抓去牢里,那些个差役穿的就像这样似的。” 邹元从大门里跑了出来,一眼看到四人,立刻上前:“四位可是梁垣五怪?” “现在只能叫我们‘梁垣四怪’。”齐衡回过身来。 见到齐衡,邹元心里松了口气:“几位大侠,我这里有一件事十分紧急,需要帮助。” “这个……” 见四人不太感兴趣的样子,邹元立刻补充:“事关你们发现的地道,有火器从那里被运上来了。” “什么?”四人异口同声,“火器!” 邹元简单讲了一下。 “走。”齐衡立即起身,“朝廷欺人太甚,居然拿出火器来围咱们江湖人,忍无可忍!” 不用邹元多说,四人纷纷义愤填膺地跟着他走了。 双青坪的门口安静了一阵子。 终于,等鉴明和庚申满法已经比出了结果,休息了好一阵,就要到最后决赛的时候,山下那队人马到了。 打头的是个太监。 “唉,这大太阳晒的,这活可真不是什么好活啊。”太监擦了擦汗,走到门口。 看门小厮拦住他们。 一名小太监从后面走了出来:“大胆,我们可是奉皇命而来,你们要抗旨吗?” 第101章 第一 临近午时, 阳光热烈起来。 纪无锋站上擂台,他对面是白衣上沾染了几滴褐色的庚申满法。 台下,陆容辛在给鉴明包扎颈间伤口。 洪小桂在人群里穿来穿去:“最后一次下注了啊, 买到就是赚到!吉祥赌坊,信誉保障!” 听到是最后一次下注, 不时有人挥舞着手招呼洪小桂过去。 “马上就是最后的对决了,上仙……兴致不高?”纪无形悠哉地晒着太阳。 炀和宫参赛的人又一次全军覆没,广墨勉强笑了下:“我乃修道之人, 如此场面, 见的不多, 难免有些不适。” 纪无形点了点头,倒也没再追问下去。 李端玉坐在广墨身后, 神色平静。 裁判已经上场, 比赛即将开始, 归剑宗掌门吕一平却突然起身, 捂着肚子急走离场。 长老元良瞥了眼吕一平,无聊地靠在了椅背上, 余光却始终关注着广墨。 旁侧, 十天古帮的人整齐地喊着:“刘八里,得第一!刘八里, 得第一!” ——纪无锋看了他们一下, 他们就喊得更起劲了, 只好背过去不看他们。 哪知纪锦山领着霁明派的几个年轻人也跑了过来, 和十天古帮的人凑成了一堆,也跟着喊了起来。 庚申满法身后, 同样也聚集了一群加油助威的人。 擂台上,庚申满法死死盯着纪无锋:“又能和你打一场了, 我希望你绝对不要留手。” 阳光强烈,纪无锋微微眯起眼:“这次你输了的话,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了,怎么样?” 庚申满法皱眉:“以后都不能找你?” “来找陆大夫也不行。”纪无锋立刻补充,“不然我就直接认输从台上跳下去。”说着他就要往擂台边上走去。 “我答应!”庚申满法匆忙答应,生怕纪无锋不与他比了。 裁判清了清嗓子:“二位,可以开始了吗?” 纪无锋走了回来:“可以了。” 庚申满法又隐隐激动起来:“开始,现在开始!” “武林大会,决赛,开始!” 随着裁判的喊声,铜锣敲响,两道剑光如蛟龙出洞,瞬间厮打缠绕起来。 两剑相抵的瞬间,重压袭来,那是比之前在南域时更强横、更有力的压迫,庚申满法不得不再施力抵挡。 第230章 一股热血涌上头去,庚申满法大睁着眼,嘴角弧度扬得异常高,喊着:“来啊!用全力!” 纪无锋并不理会,剑如风起,柔水缠绵,搅得日光细碎,似九天落星,将庚申满法团团围住。 “这是什么剑法?”元良轻轻皱眉,侧头问坐在身后的人。 “弟子从未见过,但我瞧着有些像……” “像什么?” “您记得纪无锋吗?这刘八里的剑法,有点像他,但看着又不一样……” 阚天易门下的那个逆徒?元良轻轻皱了下鼻子,哼了一声。 庚申满法似是打疯了。 他打得毫无章法,但每一剑都角度奇诡,杀意凛然,像是要把纪无锋逼入绝境。 又一剑蹭着纪无锋脸颊划过,剑气削掉了鬓角几根碎发,同时也划到了易容时贴在脸上的胶质道具,留下一道细小的破口。 皮肤上的新鲜触感让纪无锋心中猛地一沉,本想留两分力的想法被易容失败的威胁逼退。 纪无锋眉眼一肃,腰身发力,肩、臂、腕、手、剑连动,向着庚申满法劈斩过去。 庚申满法踏步而起,跃于半空。 两人一高一低,一白一灰,锐声破空,剑锋点对,眨眼间两人又对一掌,翻腾换位,剑招互探,十数招瞬息而过。 台下一个人呆愣愣地看着那一片残影,喃喃道:“我的个老天爷,我是瞎了吗?怎么什么也看不清?” 呲——! 一声刺耳的剐蹭声,台上两人身形骤停,衣衫摆动,众人这才看了个清楚—— 纪无锋的剑斜横在庚申满法颈间。 裁判上前,高声宣布:“刘八里,胜!” 山呼般的叫好声中,纪无锋收剑,摸了下裂口变大的易容胶,说:“记得以后不许来烦我和陆大夫。” 庚申满法脸色酡红,像是溺水后刚刚被救上来一样大口喘息着,眼瞳微微颤抖:“好,好啊。” 纪无锋怀疑庚申满法根本没听到自己说了什么,正想重复一遍,却见人群蓦然分出了一条路,一个太监带队走来。 太监拍着手走来:“精彩,当真精彩。” “什么人啊,这么大排场?”“太监?”“怎么是朝廷的人?”低低的议论声响起。 众人脸色皆是不佳,一场江湖盛宴,怎么会有朝廷来横插一脚? 李端玉在见到太监时面色尤为不好。 她认识这个人,叫康立安,是皇帝身边数得上大太监,没人敢随意指使。此刻他会出现在这里,只能是皇帝指派的。 康立安倒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穿过人群,自然地登上擂台。 主事人立刻迎了上去——或者说在台阶前拦住了他:“这位大人,朝廷和江湖素来没什么来往,不知您来此有何贵干?” 康立安被拦住了也不恼,笑眯眯的自怀中取出一份金黄色的卷轴:“自然是来恭贺各位的。” 身后的小太监立时说:“圣旨到,还不接旨?” “这……” 在场人群神情各异,有犹豫的,有狂喜的,有抗拒的。 “草民庐仁派闫涛!”一人冲了出来,当即跪下,还冲着四周的人说,“你们怎么还不跪下!快接旨!” 一片吵闹中,康立安轻松绕过主事人,走上擂台中央,对纪无锋和庚申满法都点了点头,又回身去看观赛席上的各大门派,甚至还同李端玉遥遥行礼。 在此过程中,又陆续有人跪了下来,康立安始终保持着微笑,不急不慌地看着四周,直到跪了近一半的人,才说:“圣上知晓江湖儿女多好自由,特许诸位不必跪下接旨。” 跪着的闫涛愣怔一下。 “不用下跪不早说?”庚申满法已经从打斗的激动中缓了过来,他看了看康立安,“你就是太监?你没根也没嘴吗?” “……” 全场瞬间安静。 康立安的笑容僵住了:“你说什么?” 庚申满法十分自然且好奇地说:“我没见过太监,你真的没根吗?而且刚才为什么不早说?” “你……”康立安额角爆起青筋,强噎了一口气,也不管那么多,打开圣旨就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北域纷乱,诸侠士当以国为重,同心戮力,共御异族,凡斩杀叛军者,赐金银田宅。钦此。” “草民接旨!”率先跪下的闫涛立即大声喊着磕了头。 康立安这才满意一些,又说:“圣上还有一道口谕,祁山双青坪地处两河之间、三城之交,交通便利,位置优越,欲于此建腾兴阁,望诸君舍小业、兴国运。正巧你们已经决出胜负,这双青坪就可以改建腾兴阁了。” 哄! 本来众人就对皇帝下旨抗击伊尔罗府叛军的事抱有犹疑,此时提出拱手让出双青坪、改建腾兴阁,更像是在热油滚烫之时淋了一瓢水,猛地炸开了花。 “绝对不行!双青坪历来是武林象征,绝不能让!” 就连闫涛都为难起来。 广墨走上前来:“建腾兴阁,我想大家都并无意见,只是这地点是不是可以商榷?” “广墨上仙,”康立安鞠了个躬,态度恭谦,“此事圣上已有决定。” 西华宗掌门站了出来:“既然腾兴阁能兴国运,那我西华宗就一定支持。” 突然,一人自高处飞下,大声骂道:“我呸你老娘,西华宗你还真狗腿,越来越会向朝廷摇尾乞怜了!” 第231章 纪无锋眼睛一亮,是师父! 来人正是阚天易。 只是他略显容貌不整,身上还带了一股咸臭味道,像是腌笋一样。 康立安略显嫌弃地远离两步:“你又是谁?” “老子归剑宗阚天易!”阚天易呼啦一把头发,“别以为没人能看出来,皇帝老儿不过是想把江湖人都驱散,再拔了这聚散之地,让江湖自此散沙一盘,凝不成个儿,朝廷十几年里都不用操心罢了。国运非得用他一座庙一栋楼的来兴吗?我看他少磕点药丸子比什么都强!” “大胆!”康立安横眉竖眼,跟着他来的几个护卫立时围住了阚天易。 因着阚天易的话,众人再次议论起来。 元良不想招惹朝廷,忍不住站了起来:“你来做什么?下来。” 阚天易“啧”地咂了下嘴:“老子有正事,你别插嘴。” 他又看了眼康立安,说:“你还有事吗?有事儿也先放放,我有点事要说。” “那个,大家都安静!”阚天易直接无视了几个护卫的包围,绕开一人,走到擂台正中央,“我有一件十分紧要的事,借此机会公之于众。” 台下众人都安静地看向阚天易——阚天易这个名头,在这武林大会上可比皇帝管用多了。 阚天易清了下嗓子,说:“七年前的双青坪血夜,我的徒弟纪无锋,并非幕后黑手,而是被人诬陷谋害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师门五人都死在了那一晚,不是纪无锋干的,能是谁干的?!”“他是纪无锋的师父?”“我就说当年的事有些奇怪,这几年也断断续续有人在传,纪无锋是被人给害了。”“人都死了,说这个有什么用。” 有人喊:“当年的事谁说的清楚,你有什么证据?” 阚天易看了眼广墨,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也不知在想什么。笑了一声,手一挥,阚天易说:“来啊,给他们看看证据!” 顺着阚天易挥手的方向看去,葛易水领了个老太太、无手人和抱了个包袱的掌门吕一平走了过来。 葛易水上台时看了纪无锋一下,纪无锋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心跳开始加快。 阚天易捅了葛易水一下,低声说:“你来说吧,我怕我说不清楚。” 葛易水轻轻翻了个白眼——有眼镜的遮挡,倒也只有阚天易看到了这个白眼——上前一步,说:“当年,认定纪无锋是主使的主要有两点:一是他就在现场,有黑衣人为他掩护;二是锦绣山庄搜出了所谓的通敌信件。其次就是他并非锦绣山庄亲子、四处收养孩童的事,动摇了他平日里积攒的可信度。” 台下的人纷纷点头。 “今天我们可以一一反驳。”葛易水慢条斯理地说着,看向了那个略显畏缩的老太太。 老太太颤巍巍走上前来:“我,我是七年前指认纪二少爷并非亲生的人。” “我记得,就是她。”有人说,“当年她说她本是服侍纪大公子的嬷嬷,后来去照看的二公子。” 老太太继续说:“二少爷的确并非纪家亲生,但在武林大会开始前半个多月,就有人找我,让我站出来说明此事。那时我儿子赌博欠了大笔的钱,他们承诺给我还债,我就答应了。” 葛易水总结:“半个月前就筹谋此事,可见是有人在提前布局。” 老太太又说:“二少爷收养的孤儿并没有那么多,年纪也小一些,二少爷又只教他们读书健体,他们不可能是那天的黑衣人。” 有人反驳:“那也不能说明纪无锋就是无辜的。” “他就是无辜的!”纪锦山高喊一声,站了出来。 “你谁啊?” “我是纪锦山,霁明派掌门,也是纪无锋纪二少爷当年收养的孤儿。”纪锦山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我如今才这个岁数,当年又怎么会去当什么黑衣人? 老太太盯着纪锦山看了一会儿,“啊”了一声:“就是你,我记得你,你是第一个被收养的。” 纪锦山的现身说法让很大一部分人少了些怀疑。 葛易水再看向无手人余向海,他也走上前来,将自己空荡荡的右手伸了出来,又张了张嘴,发出“啊”的一声,人们这才看到他的舌头被人拔了。 葛易水说:“当年那两份所谓的通敌信,就出自此人之手,只是他做完这件事就被人用残忍手段变成了如今样子。我想,提起他的名字,应当有人知道他,他就是七年前失踪的仿字高手,余向海。当年,有人找到他,请他仿造了字迹,写了那通敌书信,故意藏在锦绣山庄之中,又派人找出信件,彻底推到了锦绣山庄。” “我知道他,他的确是余向海,我曾见过他仿账册。” “难道纪无锋真是无辜的?” “可这也不能说明就是余向海写的啊,而且是谁把信放进了锦绣山庄里面?” “这只能证实纪无锋没有计划毁掉中原武林,如何能说他就不是凶手?” 众人依旧心存疑虑。 “谁放的信我不清楚,但谁去找出的信,我可以说明一二。” 听到这个声音,纪无锋不敢置信地看向人群中走来的人。 居然是千蠃宗宗主纳娑! 纳娑此时穿了一身中原女子的装扮,她走上台去,对纪无锋笑了笑,才说:“我是千蠃宗宗主,可能有人不知道,我们是南域一个专以蛊虫为伴的门派。” 第232章 听闻此处,擂台下赫然空了一片,人们都缩到后面远离纳娑的地方,就连台上的康立安也在护卫圈中走到了擂台最里面。 纳娑似乎习惯了这种惧怕,淡然说:“我门派内曾出现过一名逆徒,他有个中原名字,叫郭白,就是他当年领着人闯入了锦绣山庄,派人去找了信件,也是他杀害了锦绣山庄的主母。” “郭白?谁啊?” “哦,我好像听人说过,是他领着人闯进去的。” 纳娑:“他虽已身死,但我左思右想,觉得应该向诸位说明此事,不能让无辜之人蒙受冤屈。”说到这,她看了下纪无锋,冲他眨了眨眼,继续说,“因此我特意从南域赶来。也还好我赶上了,没有误事。” 阚天易冲纳娑竖了个拇指,然后走向吕一平,从他手里拿过包袱,高声说:“再给你们看点实实在在的。” 众人立刻被吸引了注意。 阚天易从包袱里取出了一把刀和一个紫黑色瓷盒:“这刀是当年双青坪里捡来的黑衣人的刀,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这瓷盒我想可能有人还有印象,就是当年那装着屈月娇的瓷盒。” “这两样东西的出处,我想只要我说出来,一切就都明了了。”阚天易环视四周,沉声道,“这些,都是仙道卫所制。” “什么?!” 人群里再次炸开了锅。 “胡说!”康立安指着阚天易骂了一句,“仙道卫乃是皇室亲卫,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一直沉默的广墨突然插了进来:“如此气急败坏,难道不是心虚?” “好,好啊。”康立安放下手,冷哼着看向广墨,又看向阚天易,“你们说,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 第102章 大白 “去, 你拿着让大家伙都看看,省的有人说我造假。”阚天易把刀和瓷盒递给主事人,又虚着眼看了下康立安, “这位康大人,不会不敢让人看吧?” 康立安假笑一下, 撇开了头。 主事人像是端了两个烫手的山芋,眼中带着惶恐与不知所措,直到看见青鸾阁阁主和炀和宫上仙都点了头, 他才松了口气, 拿给众人传看——他只是一个无名小派的人, 因为过于无名,才被各方势力一致推举为主事人的, 这种事他可从来没遇到过。 阚天易在众人传看物品时, 喊了声“上来”, 就见两个五花大绑的人被扛了上来, 而最让人关注的,是他们都穿着仙道卫制服。 康立安脸色立时就不好了。 阚天易拎过两人, 把他们戳在擂台上:“这两人皆是仙道卫的人, 为了防止有人说我随意找来两人假冒仙道卫……” 说着,阚天易从两人身上拽下令牌:“大家可以看看, 这令牌是仙道卫专属, 这种色泽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仿冒的。” “是啊, 这的确是仙道卫的令牌。” “阚大侠, 这两人是何人?做了什么?” “难不成他们是七年前的黑衣人?” 阚天易取下堵着两人嘴的破布,嫌弃地甩甩手:“他们不是黑衣人, 但他们是造出长刀和屈月娇的人。” “放肆!朝廷命官岂能容你污蔑!”康立安即刻走上前来,浑身气势如虹, 眼如铜铃,声似洪钟。 他盯着这两个憔悴狼狈的人,抿嘴吸气,正想再说什么,却听到庚申满法那一本正经的声音。 “原来太监的声音也能如此浑厚。” 康立安气得嘴角直抽,鼻子都一开一合了,却见庚申满法满脸严肃的探究神情,问他:“既然能好好说话,刚才为什么要掐着嗓子说?多难听。” 康立安被气得一阵头晕耳鸣,脚下踉跄,幸好小太监急忙扶住才不至摔倒。 纪无锋上下打量庚申满法,对这位有了新的认知,不由给他暗暗竖了个拇指。 阚天易浑不在意地耸耸肩:“看来这位大人身体不好,你们几个还是好好看顾他,别让他死这。” 接着,阚天易说回正事:“在东洲有个叫宝螺岛的地方,那小岛四面环海,只能靠船只往返内陆,我寻着线索找去,竟在那岛上发现一处仙道卫的秘密制药作坊,里面就有人专门制售屈月娇。” 见两个仙道卫的人蔫头耷脑也不说话,阚天易一巴掌呼上去,啪啪两声脆响:“说话!” “嘶……”左边那个苦着脸,撇着嘴,“我是最早参与屈月娇研制的,这药八年前初步研制出来,又过了一年,就是七年前武林大会之前,有大人来提走了大量屈月娇,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让我们再制此药,直到这几年才慢慢不管了,我们就又做了起来。 “这药在黑市上很好卖,虽然上面发现我们卖药,但因为收入实在可观,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最近下了死令,说不再让做了。我们本想做最后一批再赚一笔,就,就被阚大侠发现了。” 右边那个脸上一块淤青,皱着眉说:“这刀是也是仙道卫的,只是现在已经不再用此种制式了。” “说你是干什么的!”阚天易踢了他一脚。 “我是宝螺岛上负责兵器房的。”右边的仙道卫抽了口气,“我们每人都有两把佩刀,一把是平日里大家能见到的,有仙道卫标志的刀,一把是执行秘密任务是用的,毫无标志特点的刀。刚才那刀是仙道卫五六年前用的,现在库房里还有一些存货,我能认得出来。” 第233章 康立安喘着气,声音微弱:“你们受了什么胁迫,要如此胡说……” 小太监立刻大声复述康立安的话。 但两个仙道卫像是两颗失了水的萝卜,蔫答答地戳在那里,不理会小太监的话——宝螺岛已经完全被那位情报司杨大人控制,更不提到双青坪这一路押解,他们心里没什么希望,只想都交代清楚以后能好好活下去。 这时,一直在台下的陆容辛走了上来。 “我是陆容辛,关于屈月娇之毒,想来我应该有一些发言权。”陆容辛神色冷淡,似乎台上之事与他全然无关,只因涉及到了他所了解的药物,这才忍不住说几句而已。 “屈月娇此毒,对我而言想要仿制并不困难,但难就难在它的原材料上。”陆容辛不急不慢地说着,接过传阅了一圈的紫黑色瓷盒,也细细打量起这个小盒子,“这种毒药中,有两味药较为难得,其一是千凌草,其二是雪凰葵。” 听到此处,纪无锋突然看向陆容辛。 陆容辛此时就是他在看诊时一贯的清冷模样,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完全就事论事:“七年前双青坪之事后,我曾研究并仿制过屈月娇。起初我并没想到使用如此贵重的药材,但几次试验后,发现用其他药材无法达到那般药效的,唯有同时使用千凌草和雪凰葵才行。我想,要大量使用这种珍贵的药材制药,必须有极其雄厚的财力支撑才行。” 纪无锋左手轻轻动了动。在他远去北域之前,陆容辛曾给他一小罐仿制的屈月娇,用以平衡噬蝶幼虫。那一小罐毒药,竟要用到如此珍贵的药材吗?陆大夫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都做了什么呢? 阚天易又捅了下左边那个仙道卫,那人苦着脸说:“确实如此,千凌草和雪凰葵都是必须的药材。” 台下有人想到:“说起来,雪凰葵似乎就产自东洲的海岛之上?” “怪不得仙道卫把制药的地点设在岛上。” “真想不到,原来朝廷竟一直在暗害我们江湖人士!” “朝廷看咱们不顺眼又不是第一天了,只是没想到……” 广墨满脸沉痛,故作沉思:“没想到,仙道卫表面光鲜,私下却干着这种勾当。我突然想起一件旧事,北域有个叫洪苍门的小门派,一夜之间被人洗劫灭门,后来黑市中就再没有千凌草售卖了。我也是四处打听才知道,这洪苍门门派虽小,但却掌握了千凌草的培育方法,难不成……” “……此事也是仙道卫所为?”广墨一声叹息。 “可有此事?”台下,有人询问来自北域的高林。 高林点点头:“洪苍门的确一夜之间被人打散,不得不宣布解散。” 又是一片议论之声。 广墨隐蔽地笑了笑。 炀和宫虽未能拿下武林第一的位子,但此刻看到仙道卫吃瘪,也算是一件舒心的事。 李端玉站在广墨身后,看他不再似之前一般恼火,又看向台上一副认真看戏模样的庚申满法,眼波流转。 阚天易似模似样地谢过陆容辛,陆容辛点点头,也就下台去了。 台下的议论声已经停不下来了。 康立安闭着眼叹了声气,捏了捏扶着他的小太监。小太监看了看台下,正犹豫着,康立安一眼看来,巨大压力仿佛被猛兽锁定,小太监抖了一下,立时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阚天易用上内力才镇住全场:“现在大家应当都已经明白了,当年双青坪的血案,是仙道卫一手造成,与我的徒弟纪无锋没有丝毫联系,他只是恰巧被人借机打压,蒙受了不白之冤。” “仙道卫当真可恶!” “没想到,我这些年都恨错了人,当年我还去锦绣山庄砸了院子……” “可惜了,当年纪无锋才十八岁,只怕是太过招眼,被谁嫉恨了。” “阚大侠果然真性情,这都已经七年了,还要为徒弟翻案。” 众人的一言一语都传到台上,阚天易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康立安则闭着眼,一言不发。 纪无形适时上前说:“原来如此,七年前的真相现已明了,大家当无异议吧?” 无人反驳。 纪无形扶了下面具,说:“我青鸾阁会将今日之事整理记录,分发大齐上下各处分阁,将这桩陈年旧案的真凶曝光天下,也让冤屈得以昭雪,还纪无锋,也还锦绣山庄一个公道。” “好!”台下一片赞同。 面具挡着纪无形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语气沉重惋惜:“只可惜,纪无锋那般少年英才、绝世天赋,已经陨落在被押解雷音谷的路上。” 一片叹息。 在这一片杂乱人声中,似乎隐隐夹杂了些嘈杂,但无人在意。 “那个,大家都安静。”阚天易清了清嗓子,“其实,我还有个事要宣布。” 阚天易忍不住脸上的笑意,拉过了纪无锋。纪无锋看着师父,他脸上的喜悦像是阳光流淌一样,随着两人的接触传递过来,让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阚天易把纪无锋拉到擂台中央,满脸骄傲地宣布:“其实,背了七年冤屈的纪无锋,我的好徒弟,他还活着,他就是刘八里!” “什么?!” 所有人都看向站在台上的“刘八里”,他伸手在脸侧摸了摸,居然撕下了一条易容胶! “刘八里”向众人抱拳,说道:“先前为情势所迫,不得不使用化名,如今真相大白,纪无锋得见天日,在此见过诸位江湖好汉。” 第234章 恰巧一阵风来,乌黑长发随风而动,翩翩君子眉目如画,那身影与曾经的少年郎渐渐重合,引来一片惊叹。 阚天易一把将纪无锋搂进怀里,使劲揉搓,纪无锋也不反抗,低着头只知道笑。 纪锦山蹦跳着兴奋大喊:“二少爷!” 纪无形也欣慰无比,长长舒了一口气。 广墨却是心中一紧。他突然意识到,如果刘八里就是纪无锋,而他为了洗清当年罪责,已经查到这么多事,会不会已经知道炀和宫和朋汇商行的关系,会不会知道他们对锦绣山庄所做的事? 思索不过片刻,广墨起身要走,同时交代李端玉:“我还有事,你在这里应付后续之事。” 庚申满法正一脸赞叹,在台上鼓掌:“当真精彩,刘八里,纪无锋,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人,今后不能再去找你,实在可惜。” 突然,余光扫到广墨离席的身影,庚申满法一剑飞出,直刺过去! 一个小道士迎了上来,却被庚申满法一剑挑飞。他拦在广墨面前:“你想去哪?我还没完成杀了你的约定,你不能走。” 广墨低声骂了句,正想绕开,忽然一阵地动山摇! 轰轰轰轰! 巨响连连,房塌地陷,漫天烟尘! “怎么回事?”“救命,我被压住了!”“啊啊啊!”“有人上来了!” 双青坪内,除了擂台和其附近一圈位子,其余地方多少已被火药炸开,不少人都受了伤。 一阵冲杀之声自外而来,康立安睁开眼:“双青坪改建腾兴阁是天意,你们要逆天而行,自然没有好果子吃。” 此时的双青坪之外,邹元和梁垣五怪中的四人一起砍断引泉管,水流喷涌而出,直直扑向涌上来的一众仙道卫。仙道卫手中突火枪被水一淋,火药受潮,多半不能再用,两方已经近身厮打起来。 领队之人正是纪无锋曾在客栈后院见过的那位“徐先生”,此时他手中长刀挥舞,逼的齐衡接连后退。 徐先生大吼一声:“都给我冲!今次必须把这江湖打到十年不能恢复!” “杀!” 因着其余几处地道被封,仙道卫本想从四周秘密埋伏的行动破产,只能以北侧为主攻方向上山。 刚刚的一声声巨响,想来是他们在修葺院落时就埋下的火药起了作用,也不知炸死炸伤了多少人。 院内,初始一片慌乱后,人们已经镇定下来。 火药虽然炸毁了大片建筑,但许是今年雨水颇大的缘故,有几处本设置了炸点的地方并未成功引爆,受伤很重的又有陆容辛现场救治,因此人员伤亡情况并不严重。 “是你。”葛易水眯着眼看向康立安,他的眼镜在刚才的震荡中被摔碎了。 康立安面上强作镇定:“你们还是乖乖去北域打叛军吧,仙道卫已经包围了这里,你们如果不去北域,就只能乖乖受死了。” “我**又是仙道卫!”阚天易骂了句,上去就提起康立安,“信不信老子先宰了你!” 李端玉立刻站了出来:“阚大侠暂且息怒,康立安是圣上身边之人,留着比杀了好。” 康立安心跳如鼓。 阚天易盯着他看了片刻,一把扔开,招呼众人:“这老太监说外面有仙道卫的人在包围,咱们一起杀他娘的!” “走!”“不能让仙道卫得逞。”“算我一个!”凡是还能动弹的江湖侠士有一个算一个,也不走门了,直接翻墙而过,向着仙道卫冲了过去。 院内顿时空了不少,墙外传来一片打杀之声。 庚申满法却满场转了一圈,走回来说:“广墨不见了。” 刚刚火药爆炸的一瞬间,没人注意到广墨去了哪。 李端玉还没有反应,庚申满法就说:“不行,我从未失信过,我去找他。”话音仍在,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 归剑宗内,司马荀强拉着众人开了宗门大会。 谢海月满脸不耐:“宗门大会岂是你想开就开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眼刀能杀人,谢海月应当已经被司马荀反复杀过无数遍了。 “开宗门大会,自然是有宗门大事!”司马荀反驳一句,“至于什么事,你连这一会儿都等不了吗?” 谢海月立刻调转枪口:“李适原,掌门不在,将掌门令委托给你,你就在这拿掌门令由着司马莽夫胡来?” 李适原“嘿嘿”笑了下:“这不是,他说有正事?” 谢海月:“你……!” 秋画屏赶忙安慰谢海月,众人总算是安安稳稳落座了。 所有在宗门的弟子都陆续到场。 司马荀大致数了数,见“一院五峰八堂”的人都到的差不多了,起身说道:“今天召集大家过来,主要有三件事。 “一是恢复纪无锋归剑宗弟子之名,二是解释下近期的弟子失踪事件,三是拔除宗门蠹虫,还我门内风清气正。” 第103章 剖解 “纪无锋不是那个血夜屠夫?早就死了吧?” “这失踪之事着实吓人, 我同屋那个郭星前几天就不见了。” “蠹虫是什么?” “咱们宗门里有蛀虫这事谁都知道吧,这是要处理谁?” 谢海月悚然一惊,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谢海月顾不得是在宗门所有弟子面前, 一步上前,拽住了司马荀的衣袖, 把声音压得极低,“你怎么能私自决定这种事?!” 第235章 司马荀侧身看向被他拽住的衣袖,嘲讽地挑起嘴角, 转回头去, 朗声道:“请青鸾阁郑阁长。” 一身青衣的郑阁长自旁侧走出, 躬身一礼,拿出一份青鸾阁的报书:“在下青鸾阁归剑镇分阁负责人郑寻东, 现有一份与纪无锋有关的情报, 应阚大侠之托, 公之于众。” 一份早就整理好的有关纪无锋被诬陷的真相被娓娓道来, 听得众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讲述完, 郑阁长又行一礼:“在下已完成约定之事, 告辞。” 司马荀难得斯文,还礼道:“多谢郑阁长, 来人, 送郑阁长下山。” “真没想到, 纪无锋竟遭受如此冤屈, 唉,只可惜天妒英才……”谢海月假惺惺地摇着头, “你要恢复他的宗门弟子身份,我并无意见。” 纪无锋的事, 谢海月并不在意,也从未放在心上,他所关心的,只是后两件事——弟子失踪和宗门蠹虫。 司马荀却又主持了半天恢复纪无锋弟子身份之事,又是让重铸弟子令牌,又是让再登弟子名录的,好半天后,才歇了下来。 趁着喝水的功夫,司马荀新心中暗暗摇头,阚天易那家伙,为了徒弟的事跑前跑后,细致如斯,连令牌上的字体和大小都要嘱咐一遍,也亏得他记性好,真是……若自己收了徒弟绝不会如此。 终于,司马荀开始说起后两件事:“至于这弟子失踪之事,近来门内已发生多起,人心惶惶,甚至还衍生出恶鬼之说,实在荒唐!” 谢海月竖着耳朵,细听每一句话。 司马荀的话却突然拐了个弯:“我听说,有人为了躲避恶鬼,在偷偷供奉炀和神君?” 众人一片安静,只个别人心中发虚,或是偷偷四下打量,或是盯紧自己的脚尖。 “炀和宫盛行,但我没想到,咱们归剑宗里居然也有人信这一套!”司马荀管不住脾气,骂了起来,“堂堂剑客,不信手中之剑,跑去信那劳什子神君,算个什么东西?要我说,你要是信那些,干脆退离归剑宗,去那炀和宫皈依吧!” “可炀和宫的丹药真的很神啊!” 不知是谁在台下喊了一声。 “谁说的?”司马荀眸光扫过,在一个微胖少年身上停住了目光,“你吃过那鬼药丸子?” 少年红着脸,大声说:“那是仙丹!我没吃过,但我娘吃过,她都五十了,现在看着还比四十多的妇人年轻好看呢!” 司马荀摇了摇头,惋惜地看向少年:“那你可要仔细听我说的话了。” 说着,司马荀侧头看了谢海月一眼。 谢海月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他什么意思?紧紧盯着司马荀,谢海月手中暗暗聚力。 元良决定和吕一平一起带队去双青坪参加武林大会前,曾特意将谢海月叫过去,单独吩咐,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只要将宗门稳住、不出什么大岔子即可。但现在,司马荀联合李适原搞起了这大会,若真的查到他头上……谢海月心中思绪翻涌。 “炀和宫那所谓的仙丹,都是用人血沁出来的。”司马荀严肃地说,“具体情况如何,还是请曹峰主来说吧。” 顺着司马荀手指的方向,“病休”已久的香罗峰峰主曹清羽面色苍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谢海月猛地看向秋画屏,秋画屏也是心中一惊。 “师父!”“峰主!”一众香罗峰弟子“哄”地涌了过去。 香罗峰大弟子满目关切地扶住曹清羽,觉他身体瘦弱,气力不足,更是声音哽咽:“师父,都说你闭关养病,怎会如此严重?” 曹清羽安抚地拍了拍徒弟的手,转而看向秋画屏和谢海月:“我为什么病了这么久,难道不该问问好的好师妹,秋画屏秋长老?” “你不要血口喷人!”秋画屏厉声说,“我与你的病有什么关系?” 曹清羽被搀扶着走向前面:“秋长老好算计,惦记上了我香罗峰的宝贝,就早早给我下了药,害我差点见了阎王,现在却想在这里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秋画屏还想反驳,司马荀纵身一跃,已将剑鞘抵在秋画屏的肩上:“秋长老,曹峰主病了两年多,你可当真下得去手!你们俩可是同一个师父的亲师兄妹。” “司马长老,我劝你不要太放肆。”秋画屏强撑着一副唬人的气势。 司马荀冷笑一声:“那我便说说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谢海月微微退开半步,从司马荀的视线中避开。 司马荀大声说:“秋画屏残害同门,假借与曹峰主共同祭奠师父的时机,下药毒害他,又将其幽禁,时间长达两年三个月,在此期间,借协同管理的名义,在香罗峰里挖地道、采……” “闭嘴!”秋画屏真的慌了,她想厉声喝止司马荀,但曹清羽却强撑着一口气飞驰过来,一掌定住了她的身形。 “唔呕……”一掌打出,曹清羽一口血吐了出来,弟子们忙扶住他,他却恨恨地看向秋画屏,“敢做不敢当了吗?若不是司马长老,我怕是要死在那暗无天日的岩洞之中。” “事实就摆在那里,香罗峰有一处地道,他们在那里开采矿石,同时还设立了试验场,在那里用人血试验长生之法,”司马荀继续说,“那些失踪的附近村民,还有近来失踪的宗内弟子,都活生生折在了那地洞之中,而他们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甩脱炀和宫,自己制出所谓的长生不老仙丹。” 第236章 “轰”一声,议论声爆起。 “这一切竟然是秋长老做的!”“香罗峰峰主都被害了,曹峰主可是她师兄啊。”“用活人做试验,还有没有人性?!”“炀和宫仙丹竟是这种恶心的丹药?” 谢海月当机立断,剑指秋画屏:“秋长老,秋画屏,没想到你竟是这些失踪案背后的凶手!” 秋画屏不能动也不能言语,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海月的剑离自己越来越近。 谢海月悲愤道:“你身为宗内长老,竟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只将你逐出长老院、在宗内除名怕是不够,你害死了那么多人,必须以命偿命!” 捡锋直劈而来,谢海月眼中划过一丝精光——秋画屏,你死了,一切就能结束! 铛! 一把剑挡住了谢海月的剑,也留下了秋画屏的一线生机。 司马荀挡在秋画屏身前:“怎么,谢长老要动私刑?或者,是怕被人发现更多的事?” 一股危机感蹿上心头,谢海月果断出击,杀向秋画屏,司马荀正要迎击,谢海月却突然回转,向外奔去。 弟子们一片惊呼。 突然一道软鞭卷了过来,谢海月左腿被缚,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李适原即刻上前,封住谢海月周身大穴,又迅速将其捆了起来。 被谢海月压倒的弟子哆哆嗦嗦爬了起来:“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司马荀走了过来:“秋画屏不过是长老院里听命行事的人,这一切都是元良授意、谢海月主持,长老院,从根子上就已经烂了。” “的确如此。”刚刚用鞭子拦住秋画屏的人走了过来,正是长老院中的齐江长老,他也是宗门内少数不用剑的人,“元良追求长生到了魔怔的地步,我也曾为他办过不少事,贪了不少钱财,谋了不少方便。这些我都不在乎,我也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但在他们以人血试验一事上,我受不过内心谴责,正巧遇到司马长老调查长老院,因此决定站出来指证他们。” 齐江是元良的忠实拥趸,他的指证引发一片哗然。 司马荀更是抛出了葛易水之前收集到的各种罪行——长老院占了七八成之多,彻底将“长老院”这个词与“蠹虫”画上了等号。 群情激奋中,台上的白英长老已是面色灰败,司马荀趁机宣布:封闭长老院,彻查以元良为首的几位长老罪行。 *** 双青坪。 震天的喊杀声终于停歇下来。 祁山的优美景色此刻已是一片萧瑟,仙道卫死的死、伤的伤,被扔在了前院之中,血腥味冲天。 江湖人士取得了胜利,虽也有不少人负伤,特别是有几人还未出手就被突火枪打伤的,但却都兴奋异常。 院内,康立安几人早已被定了穴道,此时和俞昭拴在了一起,像一大串粽子。陆容辛带着几个略懂医术的人忙个不停,仆役小厮来来回回递送物品。 纪无锋押着断了腿的仙道卫首领徐连虎——就是那位“徐先生”——进了院里。 “这就是仙道卫的统领?”“也不怎么样,几下就不经打了。”“嗨,谁知道是不是花银子买来的位子?” 江湖人士的嘲讽穿进耳中,徐连虎本就阴沉的脸色更黑了。 泽兰推着纪无形走了过来。 纪无形先是看看纪无锋,见他不仅无事,甚至连发丝都泛着清爽,这才问徐连虎:“仙道卫为何要如此盯紧武林大会?” “哼。”徐连虎撇过头去,不予回答。 阚天易此时也回来了,他刚刚做了最后的扫尾,拎回来一个装死的仙道卫,见此情状,直接给了徐连虎一脚:“说话!” 徐连虎一声不吭。 越来越多人围了过来,吕一平看着徐连虎,啧啧两声:“看不出,你倒挺忠心的。” 李端玉拨开人群走到前面:“大齐以来,江湖朝廷各不相犯,各路豪杰从未以武乱禁,为何要下此狠手,竟连火器都拿了出来?” 徐连虎看向李端玉,两人对视许久,这才开口说:“惠合公主,我看你是修道把脑子修坏了,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吗?” “我应该知道什么?”李端玉皱眉。 徐连虎环顾四周,突然大笑起来,引得头上的伤口流出更多血来,染红了半边面庞:“我徐连虎,兢兢业业,在仙道卫摸爬滚打了十多年,终于坐上了千户的位子,但没想到,今天却要折在这小小的双青坪里。” “没人说你必须死。”纪无锋突然说,“你不过也是听命行事,只要你说清楚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你完全可以离开这里,换个身份好好活着。” 徐连虎看向纪无锋,不屑道:“你说的话能算个什么东西?” 立刻有人说:“他就是今次的武林第一。” 又有人反驳:“不对,七年前他就是武林第一了。” 嘈杂吵闹中,徐连虎笑了一下:“你就是武林第一?” 纪无锋点点头:“怎么,不像吗?” 徐连虎闭了闭眼,伤口的肿胀让他睁眼困难。半晌,等周围关于“纪无锋是武林第一”的讨论声渐弱后,徐连虎才勉强睁开了眼:“你能保我不死?” “唔……” “我可以保你不死。”纪无形应了下来。 “青鸾阁的保证?”徐连虎这回真的笑了,“好,既然有青鸾阁作保,我便说了。” 第237章 所有人都集中精神。 徐连虎舔了下嘴唇,说:“拔除双青坪,改设腾兴阁,不就是炀和宫那位广墨上仙为圣上出的主意吗?” 第104章 意合 “广墨上仙之前去宫里献了新药‘语天丹’, 之后就向圣上献言,说他沟通神明,得知近年来天灾不断, 国运不通,是龙脉不稳导致, 除了要建九九八十一座千月塔,还需在要害之处镇一座腾兴阁,而这要害之处就在双青坪。” 徐连虎一口气说完, 就像是泄了气似的, 脊背一松, 闭了眼,不肯再说了。 现场乱哄哄的。 阚天易踢了踢康立安:“喂, 他说的是真的吗?” 康立安因为穴道被堵, 正浑身酸胀, 没好气道:“你们最好把双青坪让出来, 否则别怪自己命不够长。” “既然没有否认,那就的确是这样了。”葛易水慢悠悠地说着, 手里还拄着不知哪里找来的一根长棍当做探路棍。 元良的目光在人群中梭巡一圈, 没见到广墨的身影,不禁微微蹙眉, 而后迅速调整表情, 以询问之态对上李端玉:“为何不见广墨上仙?难不成是心虚逃跑了?赤莲仙子, 不知您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李端玉顿时成为众矢之的。 “此事师父并未知会与我。”李端玉脸色不太好看。她虽能想到广墨是扔给了她一个烂摊子, 但没想到,这个烂摊子可以烂到连块遮羞布都没有的地步——作为孟朝遗孤, 诱导皇室、分崩江湖、控制百姓,以图有朝一日自己上位, 这的确是广墨能做出来的事。 “多少年了,双青坪从来都是武林大会的举办地,我看广墨他是想拱手让出江湖。” “这事炀和宫必须给出个说法!” “对,炀和宫出的主意,炀和宫得把这件事平下去。” 看着群情激愤的一众江湖人,李端玉努力保持着语气平稳:“诸位,此事我必问个清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只有答复尚且不够,双青坪的去留还得请赤莲仙子做好定夺,”元良的手指慢慢捻着衣袖,看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仙子陷入困境让他十分满足,“而且,我竟不知,炀和宫什么时候又开始制新丹了?不知那语天丹是……” 西华宗掌门邓清越打断了元良的话:“赤莲仙子准备何……” 不过西华宗之前支持朝廷的事已经让众人对他们没了好感,迅速就有人的声音压住了他:“赤莲仙子,你就说你打算怎么办?” 被无视的邓清越脸色黑得像锅底。 李端玉此时已经镇定下来:“一个月内,必有答复。” 或许是她的语气过于镇定,也或许是“赤莲仙子”在江湖上一向声誉有佳,众人渐渐平复下来。 虽然仙道卫突袭了武林大会,但实际并未造成太大损失。加上山下的武林人士听到响动都来帮忙,很快就完成了后续的清扫工作。 还活着的仙道卫们被串成了串,被一群怒目而视的江湖人拎下了山。纪无形履行了承诺,不知道把徐连虎弄去了哪里,总之是不见了人影。 俞昭也被放了,因为那迷香被仙道卫认领了,而他听到的沙沙声,其实是院墙外的人在往突火枪里装火药的声音。 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西华宗的人主动接手了康立安几人,要把他们带回京城。 卓浩然没有跟着西华宗走。他送走了掌门几人,就一个人站在双青坪的门边,双手抱胸,呆呆地望着天。 院里的人们已经抛开了刚刚的不快,开始准备晚上的庆祝了——厨房在这次袭击中幸免于难,所有食材都完好无损。 有人在平整场地,有人在修补院墙,虽然手艺过于粗糙导致双青坪看起来更加破烂,但人们显然乐在其中。 纪无锋却快要笑不出来了。 因为身上的焦点过于密集,他走到哪都被一群人围住。 “你真的是纪无锋?你这些年都在哪?” “他以前是左手用剑的,你们看他现在是右手用剑了。” “娘嘞,俺摸着活的武林第一了!” “多谢多谢……”纪无锋公式化地笑着,脸快要僵了,“大家还是各自去忙吧,不用围在我……谁摸我?!” 一个从未见过的老者笑得满脸都是褶子:“呵呵,莫慌,是我。刘,哦不,纪大侠,我是黑木派的马炳亮,我家小女儿今年刚刚十六岁,娇小清丽,秀外……” “还是我家侄女好!”又一个健硕壮汉站了出来,“我家侄女正是双十年华,一手鸳鸯刀舞得出神入化……” “我外甥女厨艺绝佳,绝对拴住你的胃……” “我老姨的表舅的三姑娘……” 纪无锋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了蜂群,耳旁嗡鸣,头晕眼花,急忙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诸位!我已有心上人,此事就算了吧。” 在场众人一瞬安静。 马炳亮瞪大着眼,大叫一声:“你居然有心上人了?!” 围在纪无锋身边的人霎时就少了一半,然后,手里端着一盒金疮药路过的陆容辛被显露出来。 也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纪无锋:“……” “环肥燕瘦,任君挑选啊。”陆容辛轻瞥一眼,昂着头走开了。 纪无锋慌忙从人群里挣扎出来:“陆大夫,陆大夫!等等我!” 第238章 “我突然想起来一个传闻,”看着两人并肩离开、纪无锋十分顺手地接过陆容辛手里药盒的样子,一个人突然出声说,“纪家二公子纪无锋,不爱娇娘,偏偏跑去追求江湖神医陆容辛……” 一众人都看向刚刚两人离去的方向。 “所以说,他们这是……” 纪无锋在陆容辛身旁鞍前马后地帮忙:“陆大夫,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抱着这种想法来找我的,我对你的心意绝对天地可鉴。” 陆容辛手上动作干脆利落,一位刀伤患者转眼就被处理好了。他不理会纪无锋,只嘱咐伤患道:“可以了,自己注意点,回去找医馆换药就行。” 伤患呆看着他俩,愣愣地点了点头。 陆容辛又起身去看其他伤者。 “陆大夫,陆大夫!”纪无锋捧着药盒跟在陆容辛身后跑去另一边。 伤患揉了下眼:“我,我不是看错了吧?那是纪无锋吗?怎么跟我家那耙耳朵邻居似的?” 偏偏这时,一位女剑客走向了纪无锋。 女剑客英姿飒爽,虽然脸色微红,但却十分大方地说:“纪无锋,我心悦你,你可愿意与我认识认识?” 陆容辛处理伤口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纪无锋,微微一笑。 纪无锋如遭雷击,全身的鸡皮疙瘩瞬间都立了起来:“不不不!那个,姑娘,谢谢你一番好意,我真的受不起。” 女剑客娥眉微蹙:“怎么?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说着,女剑客上前两步:“你再看看我,我……” 叭。 亲吻脆声响起。 所有人都呆住了。 陆容辛松开纪无锋的衣襟,红着耳朵,恍若无事地说:“走了,还有不少人要上药呢。” 纪无锋慢半拍似的轻轻摸了下嘴唇,又眨了下眼。 陆容辛:“怎么?当了这武林第一,我就指挥不了你了?” 纪无锋眼中登时明亮,满满的笑意盈了出来,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嘴角咧得根本就合不上:“哎,哎,陆大夫,你只管吩咐,我什么都能做。” 纪无锋像小尾巴似的坠在陆容辛身后,任谁看了都觉得他比刚才夺得第一时快乐无数倍。 女剑客满面失落。 陆容辛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笑了下:“不好意思,他喜欢我这种类型的。” 因为场地受限,晚间的宴会摆得极其随意,左一桌右一桌的,甚至还有直接摆在廊下地上的。 好在食物美味,酒水醇香,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倒也不甚在意。 里侧的几张桌子上,坐的都是主办方或各门派的带队负责人。 吕一平、阚天易这些归剑宗的人已经喝了起来,就连元良都和葛易水这对平日互不待见的都碰了杯,一片欢笑。 纪无形只出现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此时留在这里的是泽兰,所有来找她套关系的,都被她妥帖圆滑的应付过去。 几个年轻人坐在一起划拳,纪锦山看似已经喝上了头,邹元也脱下了小厮衣服,在这里混饭吃。 倒是李端玉,因为主持双青坪的恢复弄了一身灰土,虽然吃饭时的姿态优雅,但却可以看出略微的疲惫。 再旁边的俞昭更是臭着一张脸,恨恨地用筷子戳着米饭。 而纪无锋和陆容辛却趁着夜色,偷偷溜了出去。 两人走上了半山腰的那条小岔路,穿过树林,来到那片长满了紫红色喷泉草和秋海棠的林间空地。 星河灿灿,虫鸣悠悠。 “陆大夫,你还记得这吗?” “那夜笛声悠扬,可绕梁三日,当然记得。” 两人相视一笑。 此时手中并无簧笛,纪无锋走到一边,摘了片叶子,折了一折,送到嘴边吹奏。 噗—— 一声难听的不雅之声传出,陆容辛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当你会吹呢。” 纪无锋不好意思地扔了叶片,挠了下头:“我师父很会吹叶笛,我不行,有时候能吹好,有时候就吹不好。” 陆容辛神色柔和:“那也要谢谢你为我吹奏的心意。” 纪无锋深吸一口气,捂住了脸。 陆容辛见他不动,上前去拉了拉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双臂一揽,纪无锋把靠近的陆容辛揽入怀中,埋头在他颈侧:“阿辛。” 一阵战栗,滚烫的血液冲上头来,陆容辛像是能听到自己砰砰如雷的心跳。 纪无锋又收紧了这个搂抱:“我真的真的很开心。” 陆容辛“嗯”了一声,慢慢回抱。 过了片刻,陆容辛突然说:“若我七年前能更勇敢一些,那天晚上接受你,或许你就不用经历这……唔……” 话音被吞。 两只萤火虫闪烁着些微光亮,在草甸上上下翻飞,左右盘桓,两点亮光逐渐贴近,却又在靠近时各自散开。 纪无锋发丝凌乱,衣襟松懈,隐约可以看到胸膛上一处新鲜的指痕。他声音嘶哑着说:“太晚了,该回去了。” 陆容辛迷蒙着双眼,靠在纪无锋怀里,散出颈下点点红痕。他手指懒懒地点了下纪无锋的鼻尖,又突然紧紧抓住对方的手:“真的不要吗?你确定?” 纪无锋喉头一动,艰涩地说:“不行,不要,不能在这,会受伤的。” 第239章 “可你也知道,我和常人不一样,我……” “不行,我不想你受伤。” 陆容辛忽就笑了,一把推开纪无锋的手,径自站了起来,整理衣衫:“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你别后悔。” 纪无锋借着推力倒在草地里,仰视着星海之中的陆容辛,突然说:“陆大夫,我不后悔,你也不要后悔,不用再去想七年前的事。” 陆容辛“嗯”了一声。 “而且,我今天真的很开心,就好像在做梦。从今天起,我能再次以纪无锋的身份出现在人前,锦绣山庄也洗清了通敌之冤,之后,你在众人面前用一个吻确定我们的关系,刚刚咱们还互相额!” 后面的话被一丛毛茸茸的草穗打断了,陆容辛略显羞恼:“快起来,该回去了。” 纪无锋扔开脸上的草穗,站了起来,叹了口气:“唉,主动摸过去的是你,不让说的也是你,怎么……哎!哎!别打!” “让你别说!” “不说了,不说了。”纪无锋连忙讨饶,却又忍不住加了一句,“那咱们以后都只做不说?” 陆容辛气得擂拳过去,打得纪无锋背上一阵“空空”的声音,还有他故意的“哎呦”叫声。 等两人终于回到双青坪院里时,就只有小厮们在收拾桌椅了。 “纪无锋,纪大侠?” 两人正想走向客房方向,却被人喊住,纪无锋回头一看,是一个炀和宫的小道士。 “纪大侠,当真是你,太好了。”小道士笑着说,“赤莲仙子让我在此处等您,说上次您失约了,她苦等许久都未能相聚,此次若您回来,不论多晚,她都想约您一谈。” 纪无锋点点头,转而对陆容辛说:“你先回去吧,早点休息,我去和她谈完就回去。” 陆容辛点点头,正要走,却又突然拉住纪无锋,伸出手来:“钥匙。” 纪无锋顿了顿,从怀里取出自己那间客房的钥匙,交到陆容辛手上:“别等我,该睡就睡。” 陆容辛拿了钥匙,见纪无锋的手臂轻轻哆嗦一下,这才满意地走了。 ——刚才拿钥匙时,陆容辛的小指指甲在纪无锋手心中轻轻划了一下。 纪无锋缩手成拳,假意掩着嘴咳了一下:“咳,那个,咱们走吧。” 小道士领着纪无锋来到双青坪新扩建的客房,这里的房屋明显间距更大,私密性更强些,安排的也都是较为贵重的客人。 李端玉所住的房间里还没有熄灯。 扣响房门,不过片刻,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身常服的李端玉见到纪无锋,让开半边请他进来:“还未恭喜纪大侠再次夺得武林第一。” 纪无锋摇摇头:“公主殿下的恭喜,我可不敢要,不过是在完成你我二人的约定,让炀和宫拿不到这武林第一的话语权。今次相约,不知公主是有何事?” 李端玉倒了两杯茶,其中一杯推给纪无锋:“我还没问,你之前在双青坪约我是有何事?” 纪无锋摇摇头:“不过是想询问武林大会之事,现下都结束了,无所谓再说当时情状。” “你是无所谓,但可知我等了多久?” “抱歉抱歉,以茶代酒,自罚一杯。”纪无锋干脆地饮尽茶水。 李端玉也不纠结,直言道:“今日之事你也都看到了,我那位好师父给我留了个补不上的烂窟窿,若要按常规之法处理此事,只怕困难重重。” 李端玉停顿片刻,看向纪无锋,但纪无锋专心晃着空茶杯,并不接话。 李端玉不得不继续说:“此次仙道卫突袭双青坪,又爆出炀和宫是出谋之人,是炀和宫之危,却是你我难得的机会。纪无锋,你说过你要废掉炀和宫,我想你一定已经知道炀和宫在七年前扮演了什么角色吧?你是不是恨不得广墨立即去死?” 纪无锋礼貌一笑,又迅速收敛笑意:“我怎么想就不劳公主费心了。” 李端玉倒也不在意纪无锋的态度,和纪无锋对视,眼神不退不避,说:“现在炀和宫名望受损,正是扳倒它的良机。我有一计,若能成,便可以飞速瓦解炀和宫,让广墨再无重振炀和的希望。我希望你能帮我。” 纪无锋微微皱眉:“我能帮你什么?” 李端玉饮尽她的那杯茶,说:“我要你护我平安回到京城。” 第105章 赴京 是夜, 京城。 乌云遮天,一片寂静。 轮到李盼山的小队在宫里巡夜。 “真好吃啊,嫂子手艺真好。” “可不是呢, 终于能松快松快了,这几天我都快累死了。” “我听说六皇子、二皇子早就解禁了, 京里也差不多了吧?之前那紧张劲儿,我还以为得……”刘六牛瞪着眼龇着牙,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李盼山觑他一眼:“小心点, 京里还没放开呢。” “嘿嘿, 我这不是在你们跟前才说一两句嘛。” 李盼山的小队正躲在宫墙的墙角处, 分吃一包点心,掉下的点心渣被他们用脚踢开, 散到四周。 李盼山把最后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拍拍手, 说:“行了, 都打起精神来,巡完这一遍, 咱们就能休息了。都给我好好表现, 回头我让你们嫂子再做点好吃的给你们带来。” 几个队员嘻嘻哈哈地应着。 突然,宫墙那头闪出两盏灯笼, 可以看到三个人着急忙慌地向他们这边跑来。 第240章 李盼山气势一正, 带着队员们就走了过去。 “什么人?”李盼山拦住他们。 打头的太监脸上全都是汗, 手里拿着的腰牌都差点掉了, 急得脚下直跺:“急召太医院,你们让开!” 李盼山看了眼腰牌, 让开了路,三个太监飞快地跑没了影。 “走, 快点巡,巡完赶紧走人。”李盼山语气严肃。 “队长,怎么了?” “你们眼瞎吗?没看出来刚才那太监是伺候圣上的?!” 几个队员皆是一惊,难道是皇帝身体有恙?可皇帝平日里身体康健,无病无灾,太医院里负责给皇帝请脉的人都快闲地长草了。 但看那太监着急的样子,只怕不是一般病症,若真是如此…… 李盼山小队本想着快快巡完早点回家,没想到,他们才巡了一半,就收到了缩紧宫中防卫的命令,让他们到正和门同章武卫一道值守。 来传信的人平日里与李盼山关系交好,在传信之后,把李盼山单独叫到了一边,低声说:“我看到吴院判刚刚被单独请来了。” 李盼山心中一惊,吴院判已经八十多高龄了,轻易不会被请,只怕皇帝的身体真的是出了什么问题。 “多谢。” 送走了传信人,李盼山带着队员迅速到达正和门。 负责守卫正和门的章武卫见到他们,都没什么好脾气,特别是陈回舟,还对他们冷嘲热讽一番,李盼山说不过他,只能憋着气与他们一同守门。 然而,在黎明时分,他们就收到了新的消息——紧闭正和门,不得让任何人进出。 李盼山看向宫内方向,心中一沉。 皇帝的病,怕是真没那么简单。 —— 阳光均匀地洒在双青坪上,草木上的露珠被人碰落,润进石板中。 “哈哈哈哈!我那惊天动地美绝人寰武林第一的宝贝大徒弟!” 扑棱棱棱—— 啪。 阚天易的木兰色新衣上,一块白色鸟屎赫然从肩头向下滑落,分外显眼。 “我***!老子的新衣服!”阚天易指着天上的飞鸟,气得跳脚。 客房门开,纪无锋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早啊,师父,精神不错。” 阚天易径直就要往屋里去:“给我找个抹布擦……” 纪无锋一下子拦住了门口。 阚天易往左走,纪无锋向左拦。 阚天易往右走,纪无锋向右拦。 阚天易一个脑崩弹过去:“臭小子,干嘛挡道?” 纪无锋捂着脑门“嘿嘿”一笑:“师父,大早上的,屋里还没收拾呢。” “你那狗窝样我能没见过?” “别!师父……” “阿弥陀佛。”随着“咯吱”一声,隔壁的房门打开,鉴明眼走了出来,“阚前辈不如来我这?我这也有抹布可以用。” “白疼你了,还是小和尚好。”阚天易转身去鉴明屋里了。 纪无锋明显松了口气。 鉴明站在门口没动,对着纪无锋低声说:“这位纪姓施主,贫僧觉得此处隔音不是太好,您觉得呢?” 隔音? 一股热意渐渐升,纪无锋感觉脖子两侧在砰砰直跳:“是,是吗?” “正是。”鉴明点了下头,“什么日月长相望,什么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还有……” “鉴明大师!”纪无锋赶紧出声,双手合十,眼神恳切,“我知道了!!你就当是一场梦,都忘了吧。” 鉴明摸了摸眼下一夜之间长出的眼袋,暗暗感叹,也是难为他一个出家人了,昨晚喝多了茶睡不着,竟把纪大侠和陆神医的体己话听了个遍,他那房门又不太好,只要一动就发出声响,不方便出去,就只能不停念经清心。 阚天易迅速处理完衣服,又跑了出来,一把搂住纪无锋的脖子:“走,跟师父回家!” 纪无锋被勒住,只得扒着阚天易的手挣扎:“师父,放开我!我不能和你回去。” “哦,我知道了,你是担心被除名的事?”阚天易松开手,豪气地拍了拍纪无锋的肩,“别怕!师父我都给你想到了!咱们在这边公开真相的同时,司马荀那小子就在宗门里公布真相,给你恢复弟子名,也整治整治长老院那帮混蛋玩意儿。” 纪无锋心中感动,脸色也就柔和起来:“多谢师父和师叔们帮我筹谋布置。” 阚天易满意地昂着下巴:“是吧,知道师父我的好了吧?那就快走,咱们回去扬眉吐气去!” 纪无锋却摇头道:“师父,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昨天刚刚应下了一件事,必须现在就准备去办。” “什么事比你回去耀武扬威还重要?” “……我不想耀武扬威,”纪无锋无奈,“我应了李端玉要送她回京。” 阚天易立刻瞪大了眼。 想起昨夜与李端玉最后的谈话,纪无锋心里有点不快——李端玉以自己平安抵达京城后交付另外半张青穹图为报酬,希望纪无锋应下此事。但见纪无锋还在考虑,没有立刻表态,她就威胁说若纪无锋不应下此之事,就要将陆容辛是万寿族人的消息公之于众。 纪无锋气得差点当场杀了她。 现在想想,李端玉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难道是庚申满法说的? 纪无锋略微有点走神。 第241章 阚天易见状,登时拉着纪无锋胸前的衣服,差点把他提溜起来:“你小子是不是想搞什么脚踏两条船?!” “师父!”纪无锋回过神来,顿感无力,“我真的没……” “他没有。” 陆容辛从纪无锋房中走了出来。他衣服只是草草披在身上,头发还散着,以阚天易的眼力,轻松就看到了陆容辛锁骨处的红痕。 鉴明又一次打招呼:“这位陆姓施主,昨晚休息得可好?” 拢了下衣服,锁骨被遮住,陆容辛这才对鉴明说:“托大师的福,还不错,我刚刚听到大师昨夜做梦梦到很多情诗?大师还要多多修炼才是。” 鉴明眼角抽了一下,回身进屋了。 阚天易已经松开了纪无锋,他的目光在纪、陆两人之间来回扫射,突然就笑了,但随即又严肃起来,对陆容辛说:“小陆大夫,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呢?万一他骗了你?你得记住,男人的嘴不能信!” 纪无锋……只能望天。 陆容辛笑了笑:“我记住了,只是他的确是为了与赤莲仙子合作,才要护她返京。” “你小子又想做什么?” “我没想什么。” “不可能!”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想让炀和宫彻底消失吧。” 阚天易盯着纪无锋看,纪无锋也毫不退让地盯了回去。 片刻后,阚天易才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你若需要什么,尽管说,现在是宗门欠你一份,你开口不用客气。” 纪无锋笑起来:“多谢师父。” 阚天易离开了,用他的话说,就是他还要忙着把归剑宗的小崽子们都拎回去,不能少了人。 纪无锋与陆容辛一起收拾了一番,避开人群下山去了。 陆容辛回去喜林客栈找杜致,纪无锋则去恒威镖局的住所找钟震波——除了武林大会开幕那阵子,钟震波一直都在山下。 恒威镖局在这里有一座单独的小院作为驻地,纪无锋刚刚敲开门、说明来意,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欢呼。 “哇吼!纪老二!你太厉害了!” 钟震波大呼小叫地跑了出来,纪无锋匆忙一避,躲开了被抱个满怀的情况。 用手推着钟震波,以确保他和自己保持着一臂距离,纪无锋才开口:“钟老幺,我这次来是给你介绍生意的。” “生意?”钟震波这才冷静下来。 “保护一个人去清莲湖。” “那好说啊。” “但她有点别的要求。” “什么要求?” 纪无锋松了手劲,压低声音说:“她要求必须不少于八个人护送她,而且各个都得武功高强,送到目的地后能帮她镇住场子。” “啊?这是什么人这么大排场?想要干什么?” “你应该也认识,炀和宫的赤莲仙子李端玉。”纪无锋指着双青坪方向,“她说她要清理门户。” 于是,就在武林大会结束的第二天,大多数人还都在双青坪聚会玩乐时,恒威镖局就护着李端玉离开了。 一行人日夜兼程,很快就到了清莲湖白沙洲。 岛上依旧平静,并没有广墨或者庚申满法的踪迹。李端玉指挥着八个武功高手把全岛上下的弟子都抓到一处,宣布即日起暂停炀和宫一切事务。在有人反对的时候,又靠这八人强行让大家“达成共识”,将此命令传到大齐上下每一处炀和宫中。 而当李端玉乘船回到岸上,亲自主持青莲镇炀和宫休馆之事时,纪无锋也已顺利将陆容辛和杜致送回了朗云阁,快马加鞭赶到了这里。 “咱们走吧,李仙子,或者我该称呼你为‘李公子’?” 青莲镇口,纪无锋牵着乌墨,看着面前同样牵了匹马的李端玉,挑了下眉——这位从来秀雅端庄的女子,此刻却是一袭男子装扮。 “走吧,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李端玉刻意放低了声音。 伴着两声鞭响,两匹马向着京城方向绝尘而去。 第106章 陈府 刷! 一丛血珠飞溅, 黑衣人微晃两下,倒地抽搐,很快没了生息。而在周围地上, 已经躺了七八具黑衣人尸体。 “第三次了。”纪无锋提着黑衣人的衣服擦了擦剑,才把剑收回剑鞘。 李端玉倒是泰然自若, 拍着马脖子安抚那匹躁动不安的白马:“所以我才请你来护送我。” “怎么这么多人想要你的命?你的行踪暴露了?”纪无锋去旁边的树林里牵回乌墨,但乌墨为了一捧鲜嫩的草使劲与纪无锋斗争,便只能听到纪无锋的声音从树林里传出来, “如果再有人来偷袭, 我就要加价了。” “没问题, 你想要多少?百金可够?”林间光线并不算明亮,恰有一束光打在了李端玉脸上, 照出两滴绽开的血花。 纪无锋终于把乌墨牵了出来:“百金怕是不够, 不若先攒一攒, 最后我一起开价?” 李端玉仔细看看纪无锋:“我听闻锦绣山庄的二少爷向来阔朗大气、仗义疏财, 没想到竟会如此计较。” “今非昔比了嘛。”纪无锋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李公子, 这次来袭的人没有任何特征, 你知道是哪方势力吗?” 李端玉翻身上马:“我不在意是他们是谁派来的,我还活着, 这就够了。” 穿过这座山, 前面便是广袤平原, 多半天就能到京城了。 第242章 两人下了山, 决定先去临近的王粱镇休整一下。 王梁镇位于进京要道上,虽然只是一个镇, 却很是繁华,人人衣着整洁, 街巷两旁叫卖声此起彼伏。 一群孩子手里拿着树枝打闹着跑过。 一个小男孩树枝一挥,大喊:“哈!你们都被我打死了!” 其他小孩不服气地喊:“不对!”你就挥了一下剑,怎么就把我们都打死了?” 小男孩嚷道:“我是纪无锋,我可是武林第一,当然一剑就把你们都打死了!” 纪无锋侧目看去,小男孩还穿着开裆裤呢。 李端玉揶揄道:“这小孩说的倒还挺对,对付这几个人,纪无锋的确用一剑就够了。” 一个小贩突然凑了过来:“我听到二位公子在讨论纪无锋?你们知道他身上都发生什么了吗?想知道他是如何重回武林巅峰的吗?” 说着,小贩把一本封面没有字的书送到他俩面前,压低声音说:“你们可是赶上了,我这刚到的好货,纪无锋的秘密都在这了。” 纪无锋拿过那本墨都没干透的书,略一翻看,便面色复杂——什么纪无锋力闯九关拜名师、纪无锋万花丛中洒金票、纪无锋雷音谷内誓报仇、纪无锋三女相助回中原…… “这个夜清姿、华蝉衣、纳兰梓涵都是谁?”纪无锋指着《三女相助》一篇里的三个人名,满脸疑惑。 “嘿,这可是纪无锋的三个相好,她们……” 纪无锋声音平淡,甚至有点生气:“你不知道纪无锋与神医陆容辛在一起了吗?谁传的消息,怎么传的?” 小贩愣了:“啊?” 纪无锋不满道:“多打听打听,回去重写吧。” 李端玉拿过书看了看,笑了:“写得不错,可惜都不对。” “你们懂什么?我们这是演绎!演绎懂吗?”小贩夺回书,气恼地走了。 不理会李端玉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纪无锋牵着马找了家酒楼,叫了一桌饭菜。 可饭都还没上来,就见街上忽然乱做一团,一大群士兵们队列整齐地从街上跑过,人们纷纷避让,还有不知谁买的萝卜滚进了酒楼里。 李端玉看向那些兵卒,把小二叫了过来:“外面这些是什么人?怎么穿市而过,如此嚣张?” 小二解释道:“您二位是外地来的吧?这是丁将军的部下,他们就驻在镇外十里,行事一向高调。虽说嚣张是嚣张了一些,但不会对咱们老百姓做什么,大家最多也就是口头抱怨一下。您二位倒是不用惊慌。” 纪无锋问:“丁将军是谁?” 李端玉低沉着声音说:“丁旭飞,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品级的武将,想来不会太高,他是负责京畿南道一带安全的。” “您二位当真厉害,这都知道。”小二立刻察觉这两人不一般。 李端玉看着外面,士兵们现在还没全都跑过去,不禁问起来:“你平日里可见过这种大摇大摆穿街而过的情况?” 小二:“这倒没有。” 李端玉点点头,挥手让他离开了。 等四个都菜上齐,李端玉拿起筷子捧起碗:“快吃,吃了赶快走,今晚赶到京城。” 纪无锋想了想:“这位丁将军不对劲?” “我只是感觉不太对,”李端玉犹豫一下,还是决定据实相告,“他是三皇子一派的人。” 吃过饭,两人快马加鞭奔向京城,果然成功赶在天黑前进了城。 天已擦黑,穿过热闹的街市,纪无锋把李端玉送到了目的地——僻静街巷里一座并不起眼的宅院。 门口小厮见到男子装扮的李端玉,先是愣了愣,然后恍然惊觉,立刻开门迎她进去:“原来是表公子回来了,小的眼拙,竟没能第一眼看出来。” “还算机灵。”李端玉把马鞭交给小厮,又回头看纪无锋,“天晚了,我让他们给你准备客房休息一晚。” 小厮看到纪无锋手里的剑,犹豫了下,见李端玉没说什么,便也没多言,只是叫人进去通传。 纪无锋抬眼看了下“陈府”的牌匾,立即想到这里是李端玉母族南丘陈氏一脉的住所,拱了拱手:“李公子,我已完成约定,不如就此别过吧。” “你这就走,报酬不要了?” 抬起的脚立刻落在了地上,脚尖转向大门方向,纪无锋笑着说:“我只是怕多有打扰,既然李公子相邀,那必然得去坐一坐。” 走进府中,首先便是一座鹿鹤同春影壁,再往里去,又见造型精致的盆景数盆。 小厮一路上说着:“表公子回来得急,家里没什么准备,但房间都是日日打扫的,肯定住得舒心。只是今日不巧府里有客人,老爷暂不得闲,表公子现在可要先去休息?” 进了府里,李端玉明显轻松很多,声音也不再故作低沉:“客人?谁来了?” “是万第荣大人和他的弟子来赏画了,此时就在画房呢。” 纪无锋脑中一清,立即看向了小厮,但转瞬又移开目光。 万第荣怎么会在这?他和李端玉早就认识吗?他是不是唯一知道自己身世真相的人?张应慈居然也在,关于自己的事他知道多少?…… 很多念头一瞬间滑过,但纪无锋却什么也没说。 一路上的仆役见到李端玉皆是恭敬行礼,口称“表公子”,想来她曾多次以男装形象出入。 第243章 李端玉做主带纪无锋去了偏厅,又吩咐人备下餐食、客房。 纪无锋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李公子,餐食可以,客房就不麻烦了。” 李端玉:“当真?京城物价高,住一晚客栈可不便宜。” 纪无锋觉得自己在李端玉心里的形象可能出了点问题,但还是说:“我有旧友在此,正好可以一聚。” 李端玉点点头,便只让人准备餐食。 但小厮刚离开,就又折返回来:“表公子,老爷恰好已经备了餐食招待客人,听闻您回来了,请您和这位侠士一起去吃晚餐呢。” 纪无锋握剑的手紧了一紧。 李端玉便问:“你可介意?” 思绪百转,最终只化为了一个字:“好。” 于是,凳子还没坐热,纪无锋就又随着李端玉离开了偏厅,去到了园中一座雅致小亭。 “玉儿!”陈府的主人陈长宇立刻迎了出来,满面欢喜。 李端玉也真情实感地叫了声“舅舅”。 纪无锋慢了两步走来,便见亭中走出一位留着一字胡的中年男子,他身后则是一身书生制服的年轻人,赫然便是万第荣和张应慈。 几人对视一瞬,纪无锋沉稳镇定,万第荣又惊又喜,张应慈神情恍惚。 陈长宇笑呵呵道:“玉儿,我来为你介绍,这是万第荣万大人,这是他的弟子,现在在京师学府念书的张应慈,你身边这位侠士是……?” 李端玉介绍:“这位是纪无锋纪大侠,他刚刚夺得武林大会天下第一的头衔,是他护送我一路平安回家。” 纪无锋抱拳:“纪无锋,见过陈老爷。” 陈长宇当即拱手:“原来是纪大侠,失敬失敬。” 纪无锋又转向万第荣,万第荣当即笑道:“原来这位就是传闻中的武林第一纪无锋,当真是气宇轩昂、一表人才啊。” 听出万第荣隐瞒两人相识的意思,纪无锋便配合着说:“见过万大人。” 说着,纪无锋又对张应慈说:“也见过这位小兄弟。” 而此时的张应慈头脑极其混乱,只是看着规矩地应了一下——刘先生?纪大侠?病弱先生和武林第一?等等,他叫我小兄弟?我应该叫他什么? 不过大家也都没注意张应慈罢了。 小亭内已经燃起了炭盆,架起了锅子,一盘盘切得细细的羊肉被端了上来。锅子里奶白的汤底已经在咕嘟冒泡,枸杞、葱段等在其中翻滚,腾起香气阵阵。 侍候的小厮立刻加了凳子,陈长宇和万第荣落座后,李端玉才坐了下来,张应慈硬生生等到纪无锋坐好甚至连剑都摆好后才坐了下来。 因着阵阵凉风袭来,小亭四周降下了卷帘,亭内香气更加浓郁。 纪无锋本不欲多语,但被这香气一冲,忍不住夸赞道:“如此时节,吃些羊肉进补再好不过了,这汤着实鲜美,陈老爷果真懂得生活。” 陈长宇笑道:“想不到纪大侠不仅武功高强,于美食一道也有所钻研。” 纪无锋笑着摇摇头:“谈不上钻研,只是许久之前曾吃过一次类似的锅子,当真好吃,记忆至今。” 万第荣接过话来:“不知你是在何处吃的?我也是个爱美食的人,左右无事,也能寻着去尝一尝。” 纪无锋眼前闪过十几岁时他和师父一起来到京城的样子,那次他们潜入了皇宫,找到御膳房,直接偷了只炖好的锅子走。后来,在纪无锋的强烈要求下,锅子才被还了回去,不然如今阚天易的房间里怕是会有一只铜锅。 “记不得了。”纪无锋真诚地敷衍。 几人边吃边聊,从各色美食聊到景色山林,又从水墨丹青聊到江湖趣闻,神色愈发自在。特别是陈长宇言谈风趣,万第荣博文广识,亭内时不时响起一阵欢笑。 小亭中温度上升,纪无锋突然起身,叫了小厮引路,暂去方便。 纪无锋一走,凉风从他离开时掀起的帘子缝里吹进来,给谈话降了温。 李端玉喝着温酒,面若桃花,说:“万大人,您今日与我舅舅赏画如何?” 陈长宇耳朵支了起来,他和万第荣一起赏画,其实就是为了这位外甥女筹谋打算。 “自是画中一流,”万第荣拿手帕擦了擦嘴,“公主殿下,您在如此时节回京,可要有什么安排布置?” “我此次回来,是想要彻底处理炀和宫一事。”李端玉冷下脸来,周身气势为之一振。 “炀和宫?”万第荣想了想,“京中修道风起颇盛,但我瞧着城外炀和宫已经休馆,可是殿下的吩咐?此举想得周到,殿下的确该逐渐脱离与炀和宫的关系,可需安排我来做些什么?” 李端玉:“暂且不用,炀和宫骗人之实存在分明,不得人心,只需一个小小推力,便能将其推倒,万大人还是在更重要的时候出场。” 万第荣点了点头。 陈长宇叹道:“玉儿,太子殿下已经不在,虽然京中看似平稳,但暗潮不断,尤其近日回舟在宫里当值,封闭了宫门,更是让人议论纷纷。不论是想做什么,都要耐心细致才行。” “宫门封闭多久?”李端玉不知此事,急忙问道。 陈长宇略想了想:“有近四日了。” “什么消息都没传回来吗?” “没有。”陈长宇叹着气摇了摇头。 第244章 万第荣暗暗看向张应慈,张应慈立刻打起精神,说道:“此事我知道一些,宫里来信,皇帝急病,太医院正束手无策。” 李端玉正眼看向张应慈,问道:“急病?什么病?病得如何?你如何得知?” 张应慈略有犹豫,但万第荣在桌下踢了张应慈一下,感受到老师的催促,张应慈便据实说了:“我有些仙道卫的朋友,是他们传来的消息,但他们品级不够,不知道病症如何。只是仙道卫已秘密派人出宫,到各处寻访民间名医了,想来病得不轻。” 李端玉微蹙着眉,手指在瓷杯口上来回磨蹭。 此时,纪无锋刚从茅房出来。 茅房位于院角,外面就是后街小道。 一阵刻意压制的脚步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提气一跃,在院墙上向外看去,不由一怔—— 小道上,那列队悄声快跑的,不就是白日里曾见过的丁将军手下士兵? 第107章 血脉 碰。 沿街的窗户被关上, 京城百姓用木栓、桌椅顶住了门窗,熄了灯,默默缩在家里。 轰, 轰,轰! 街道上的脚步声越发明显。 纪无锋回到小亭时, 看到护卫已经守在了亭外,其中还有一个万第荣的护卫,有点眼熟, 好像是叫乘风来着。 陈长宇脸色比刚刚要严肃了些:“纪大侠, 外面不太安稳, 咱们今日就到此吧,早些休息。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 我府上定能保各位安稳无忧。” 几人共饮了最后一杯酒水, 便在小厮的指引和护卫的保护下回屋休息了。 纪无锋和万第荣、张应慈一道去了客房, 三人的房间正好连排。 “纪大侠, ”进屋前,万第荣突然叫住了纪无锋, “时间尚早, 可愿一聚?” 想到关于自己身世的秘密,纪无锋当即调转方向:“那自然好。” 张应慈听闻也想跟着进屋, 纪无锋却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硬生生把人掉了个方向:“年轻人还要长个子, 早点睡吧。” 万第荣也说:“应慈, 这几日你温书辛苦,去休息吧。” 万第荣和纪无锋进了屋, 门被果断关上。 张应慈:“……” 这几日他哪有时间温书?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吗? 一进屋,万第荣便再不是那番装出来的客套, 他握住纪无锋的手,上下看他,脸上满是喜悦:“好,好,你如今这样,很好。” 纪无锋顺势叫他:“叔公。” 万第荣即刻笑了起来:“哎,无锋,好孩子。” 两人在桌旁坐下,纪无锋主动起身倒了水,万第荣脸上笑容更灿烂了。 若是让平日里那些朝臣看到万第荣如今这幅样子,怕是没人敢信,这位能怼天怼地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万大人,会笑得像一朵花。 “无锋,你的事我已经都知道了,武林大会上你不仅夺得了天下第一,还恢复了自己和锦绣山庄的清白,这是一件大好事。那位叫阚天易的侠士可是你归剑宗的师父?” “正是,师父为我的事付出良多。” “你有个好师父。”万第荣感叹道,“你此次送这位李公子到京城来……你可知道‘他’的身份?” 纪无锋点点头:“我知道,她是炀和宫的赤莲仙子,也是皇家的惠合公主。” “你……”万第荣犹豫了下,“你今后有何打算?是想江湖自由,或者重振锦绣山庄,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见他全然为自己打算的样子,纪无锋思绪更重,手中剑鞘握了又握,这才说:“叔公,我有一事想向您求证。” “你说。” “我是不是前尚书令曾云家第三子的孩子?” 灯影重重,碳盆的暖意自四角蔓延至中央,万第荣镇定道:“这怎么可能?虽然你的年纪似乎能对得上,但你也知道,曾云一家在二十多年前被诛了九族,他的家里无一人幸存,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纪无锋却说:“但我并非锦绣山庄纪家亲子,当年是你在一个雨夜把我送到锦绣山庄的,那时你已在朝中展露头角,我想值得你亲自跑一趟的,应当只有你的师兄曾云的血脉。” 万第荣笑了:“也怪我上次没有和你说清楚,其实你是我远房亲戚家的孩子,他家里遭了灾,把你托付给我,我这才把你送到了锦绣山庄,希望你能过上好日子。” “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 “那该如何解释锦绣山庄的密室中藏有曾云与我父亲的来往信件?”纪无锋盯住万第荣的眼睛,眉头轻锁,呼吸加重,“我已在信中看到,曾云早就预感到自己会死,要将我托付过去。” “万大人,我叫您一声叔父,还请您告知我真相!”纪无锋一撩衣摆,当即跪了下去。 “你!你快起来!”万第荣赶紧拉他。 “还请叔父告知我真相。” 纪无锋跪地不起,万第荣又哪能拉得动他?两人僵持不下。 “你……唉……”万第荣叹息一声,坐了回去,不再执意拉他,“你起来吧,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纪无锋立刻爬了起来:“您可要说话算数!” 万第荣起身,打开窗户向外看,又去门口检查一番,确定屋外无人,这才回来低声说:“接下来我和你说的事不能让别人听见,你也不要和别人说。” 第245章 “好。”纪无锋立刻应下,也感知一番,确认外面的确无人。 万第荣依旧低声说:“你的确是曾家第三子曾景春的儿子。” 一块悬在心上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纪无锋反倒有了种轻松的感觉。 “果真如此。”纪无锋喃喃着。 或许是憋了这么多年的原因,话一旦开了口,就停不下来。 万第荣说起当年的事。 “我和你祖父曾云是大儒云先生门下的师兄弟,他待我极为亲厚,我也一直将其视为兄长。后来他高中状元,入朝为官,在地方时躬亲务实、启迪民智,在朝堂里修订律法、造福万民,后来他任了尚书令,因为多次劝诫皇帝遭到冷遇,再后来……” 万第荣说着说着闭上了眼,眼前又浮现出当年菜市口的惨状。 “再后来,不知为何,他家中搜出了通敌之证,皇帝震怒,诛其九族。我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外地,匆匆赶回京城但为时已晚,一切都来不及了。但那时我们师父还在世,他公然质疑通敌之事,认为皇帝残暴,而我则冲进宫里,差点和皇帝打起来。当时民间也闹了好几次事,要给师兄平反,迫于压力,皇帝不仅不能治我的罪,还给我升了官。” 万第荣喝了口水,但纪无锋分明看到他的胡子不慎沾了水,他都没有察觉。 纪无锋问:“那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就在师兄出事前,你的生父因为些荒唐事又把他气个半死,他因此写信向我抱怨,提及了你生母的事,说暗中将她安置了一番。后来,我想起此事,便去寻找,终于找到了她,只是她已时日无多,就把你和那块玉佩一起托给了我。” “时日无多?”纪无锋摸着身上的玉佩问:“我……娘,怎么了?” “她对你那个不负责的生父有几分真感情,生产后本就虚弱未能好好休养,又得知了死讯,也就垮了身体。” “原来如此……她是什么样?” 万第荣笑了:“她是一个农家女,至于长相,你照照镜子就行,你与她有九分像。” 九分像? 纪无锋摸了摸自己的脸。 万第荣又说:“我后来又救下了几个与师兄交好,因此被连累流放的家族的孩子,之前和你一起的邹元,就是其中一个。” 纪无锋有些吃惊:“邹元?” “真要算起来,你勉强可以叫他一声表哥。” 纪无锋突然心塞:“……还是不用了。” 将陈年旧事述说一番,万第荣显然也轻松不少,他又饮了口茶,这次没有弄湿胡子。 核实了自己的确是曾家血脉的事,纪无锋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万第荣刚刚提到的“通敌之证”,在纪无锋曾经听到的传言里,似乎指的是往来信件,而这种手法…… “叔公,栽赃祖父通敌的证据,是伪造出来的信件吗?” “正是。” “你可知背后是何人所为?那些信件,难不成……是哑巴余所写?” “没错,就是哑巴余所为。”万第荣目光恨恨,“之前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余向海,却不想他已经没了舌头和右手,我想让他指认当年的幕后黑手,但他无论如何不肯说,还有求死的意向,我便只能将他看管起来,不让他真的死了。” “所以,真的是叔公你的人在看管他?” “自然。当初我听到消息,说有人把他劫走了,还以为是幕后黑手出现了,没想到是你师父阚大侠。” 纪无锋恍然:“因为知道是我师父,所以后面您才没再派人追击?” “是啊,我猜到你师父是要为你洗清冤屈,所以就放他们走了。不过,你师父的确厉害,我就算派了人去,也没人能打得过他。” “需要让师父把哑巴余送回来吗?那幕后黑手是不是还没查到?” “没什么好查的了。”万第荣起身走了几步,“因为我已经知道是谁指使了这件事。” 纪无锋的目光随着万第荣移动:“是谁?” 万第荣却突然站定,看了过来:“无锋,你可知你为什么叫‘无锋’?” 纪无锋愣了一下:“为了和我大哥的名字协调一致?” “大象无形,是纪家对你大哥的期望,而你的名字,是希望你能藏拙,不要像我师兄一样,锋芒毕露,不懂迂回委婉。当年但凡他能留给皇帝一点面子,都不会走到被诛九族的地步。” 想起当年自己初入朝堂,便见到师兄曾云当众砸了皇帝求道的丹炉,还骂他枉为人君,万第荣心中暗叹,只怕那时皇帝就希望师兄消失了吧。 “还是那句话,无锋,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万第荣回过神来,“不论你想走哪条路,叔公都能帮你。” 纪无锋眨了下眼:“其实,我……” 砰——! 巨大的震动伴随着轰鸣一齐传来,纪无锋当即提剑而出,越上房脊,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其实也不用特意寻找,那片火光在深深夜色中十分明显——皇宫,出事了。 熊熊烈火在皇宫安裕门外燃烧,那是火药爆炸造成的,这座金红的雄伟大门此刻被烧得一片焦黑。 兵卒们自安裕门突入,领头那人身披戎装,力克守门的章武卫,竟是三皇子李端冶,他手持长剑,一剑就杀了个章武卫。 此时的章武卫和仙道卫摒弃了嫌隙,共同对敌,但与人数颇多的攻城士兵相比,他们陷入了短暂的下风。 第246章 宫内也随之混乱,虽有人管着没闹出乱子来,但也人心惶惶。 就在这时,又一声惊雷般的爆炸声,始终昏昏沉沉的平乾帝缓缓睁开了眼。 皇帝声音嘶哑虚弱:“发……发生,什么事?” “陛下!”“陛下!” 屋里的人纷纷跪了下来。 大太监膝行着到了皇帝床前:“陛下,有人攻打皇宫,您现在身体虚弱,还是赶紧撤走吧。” 皇帝脑中还在昏沉,他打量了四周,见到了几乎多半个太医院的太医,又抬了抬手,只觉得不受控制一般抬不起来。 “水。” 大太监立刻端来热水喂皇帝喝了几口。 再开口说,皇帝声音已经不那么嘶哑了:“是谁在外面?” 大太监:“奴才暂且还不知道。” 皇帝想坐起来,但身体太过无力,只得放弃,躺着吩咐:“不管是谁,敢攻打皇宫,都直接杀了吧。” “是。” 同一时刻,一人一马闯入了雷音山脉尽头的小药村,顺着路直奔朗云阁。 马蹄声打破了安宁,不少人都探出头来观望。 “什么人啊!大晚上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陆神医这才回来几天,就有人这么着急来问诊了?是病得不行了吗?” “嘘,我看着刚才那人像是官府的人呢……” “快睡觉,肯定是找陆神医的,跟咱们没关系。” 同样听到动静的杜致已经从屋里跑了出来,站在院门前,手中拿剑,喝止来人:“什么人?不许再往前了!” 小曲慢了一步出来,也挡在了院门前。 马停了下来,跳下一个仙道卫,他举起手中仙道卫令牌,高声说:“我乃皇室仙道卫,现奉命请神医陆容辛进宫面圣,即刻启程,不得延误!” 第108章 报酬 “面圣?”杜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面对这样的事, 明显愣了一下,但他迅速反应过来,“你且在这里等一下。” 杜致回头对小曲说:“曲姑娘, 还请你去和陆神医说一下。” 小曲借着门廊下的灯光打量那位传令的仙道卫,凑到杜致耳边, 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说:“这人看起来不怎么能打,主子睡觉呢,要不咱们把他先绑了, 明早再说?” 仙道卫明显听到了小曲的话, 脸上表情有一瞬扭曲:“此事不容耽误!” 小曲皱了皱鼻子:“你说重要就重要?我还说我家主子好好休息才是最重要的呢。” 仙道卫被噎了一下, 手覆上了腰间佩刀:“你!” “喵嗷——!” “啊!” 就见一团影子从仙道卫身前掠过,猫咪的尖厉叫声后, 紧跟着仙道卫的惨叫——他扶刀的手被利爪划破, 鲜血飞溅。地上, 一只弓着背的三花猫全身炸着毛, 恶狠狠地盯着他。 杜致立刻唤它:“簇槿,快过来。” “什么人?” 带着倦意的问话从院中传来, 陆容辛披了件夹薄棉的外衫从后面走来, 易伯替他打着灯笼,把门口这一方小小的地面照得更亮了些。 簇槿这才摇着尾巴走到杜致和小曲中间, 娇柔地“喵”了一声, 蹲坐下来, 一同护住后面的人。 仙道卫整理情绪, 抱拳恭敬道:“可是陆神医?” 陆容辛掩着嘴打了个不太明显的哈欠:“是我。如此深夜,你家是有人只吊着一口气了?” 仙道卫不敢说别的, 只说:“我乃皇室仙道卫,奉命而来, 请神医陆容辛即刻进京面圣,替贵人诊治奇症。” “贵人?这世上谁还不是谁家的贵人?我病人很多,想要看诊,明日一早领了号码排队吧。”陆容辛不想理他,转身就要回去。 “陆神医!您必须进京!”仙道卫急了。皇帝昏迷、太医院救治不醒后,他们这一批人就秘密奔赴各地请民间神医进宫,他负责请陆容辛。他们还得了死令,若是请不到,那便也不用再活在世上了。 陆容辛哪里理他。 杜致剑已出鞘,死死盯着仙道卫,生怕他突然暴起。 仙道卫大喊:“只要进京,就奉以百金!” 陆容辛头也不回:“我不缺钱。” 仙道卫想更向前一步,杜致直接剑指对方,他只好停下脚步,探着头向院里喊:“或者您想要什么赏赐,只要治愈了贵人,都能给您!” 陆容辛突然就停住了身形。 易伯小心地帮他拉了下外衫:“陆神医?” 陆容辛想了一想,回身看向仙道卫:“什么都可以?” 得了希望,仙道卫赶忙说:“是!” 想到纪无锋要拔除蛊毒所需的边葵矿石,陆容辛心底略一盘算:“好,只要你们替我找一样东西,我可以和你去京城。” 仙道卫:“太好了!还请您准备一下,咱们即刻出发!” 杜致不放心:“陆神医,我和你一起。” “也好,我不善骑术,还得请你多照看。”陆容辛点点头,又吩咐道,“易伯,小曲,家里还要你们多费心。之前纪无锋说他十多日能回来,若是他回来后我还未归,就叫他安心等我。” “咪。”簇槿走来蹭了蹭陆容辛。 陆容辛轻笑一声,弯腰挠了挠猫咪的头顶:“对了,还要辛苦簇槿看护好宅院。” 半个多时辰后,小药村又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第247章 被扰了睡眠的人气得推窗大喊:“让不让人睡……嗯?” 这人揉了揉眼,透过烟尘,看到三匹马飞驰而去,中间的那匹马上,背影格外眼熟:“老婆子,刚才过去那个是不是陆神医?” “什么?陆神医才回来就又走了吗!他不在,咱们这早点铺子又要没生意了啊!” *** 京城一夜未眠。 天光微亮时,皇宫方向的混乱声音终于渐渐低了下来。 纪无锋、万第荣、张应慈三人同坐一屋,桌上茶水早就凉透了。 昨夜巨响之后,少年就不知所措地敲响了房门。 万第荣神色疲惫:“太子逝去这才几天?皇帝病重,人心不齐,只怕风雨飘摇,动我大齐根基。” 张应慈问:“老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万第荣:“先等,如今惠合公主既无法入宫,那便等先这一轮过去再说。” 见张应慈神态疲惫,纪无锋笑了笑:“不论发生什么,都得有足够的精力去应对,应慈,你熬了一夜,不如先去休息,今日咱们怕是出不了陈府了。” 张应慈看着纪无锋的笑容一阵恍惚,仿佛又看到在北域时,刘先生为自己开蒙的样子——他还是不太能把刘八里与纪无锋合为一人。 “是啊,都先去休息吧,今日大概率要戒严,不能回家了。”万第荣伸了伸胳膊,“老胳膊老腿了,熬不动了,我也要休息休息,等下也好有精神。” 纪无锋、张应慈离开万第荣的房间,给他阖上了门。 “先、先生。”张应慈磕巴着叫了一声。 纪无锋拍了拍张应慈的肩:“去睡吧,别怕。” 曦光透凉,纪无锋脊背挺拔,手指温热,没有厚厚的棉衣包裹,满是朝气。 张应慈看着他,突然鼻尖一酸:“先生,您现在这样真好。” 纪无锋笑得眼都弯了,胡噜了一把张应慈的头:“臭小子。” 看着张应慈回了房,纪无锋本也打算回屋小憩一下,就见一名侍女走来,冲着他福了一福:“纪大侠。” 纪无锋回了一礼。 侍女:“我家表公子请您一叙。” 来到偏厅,就见桌上放着两只精致的匣子,旁边的李端玉已经一身俊逸的男子装扮,精神十足。 纪无锋打了招呼:“李公子,早,这么精神可是要出门去?” 李端玉手中折扇点了点匣子,避而不答:“纪大侠,你的酬劳我已准备好,你验一验?” “哦,那当然好。”纪无锋也不追问,打开匣子,其中一个是另外半幅青穹图,另一个是一沓银票。 取出青穹图,纪无锋看了看,问:“方便说说这是从何而来吗?” “广墨的密室。”对这个问题,李端玉并不遮掩。 纪无锋挑了下眉,把图又折好,放回匣子里。 而那一匣子银票,纪无锋略一清点,确有百金。 李端玉:“这是答应给你加的黄金百两,若你觉不够,还可以加。” 纪无锋摇摇头,把银票匣子推给李端玉:“不用,如此铜臭,岂不玷污了你我纯洁的合作关系?” 李端玉手指在扇柄上来回摩挲:“那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我自觉我的命还是值点钱的。” 纪无锋笑了笑:“那就请李公子为我刻制一只令牌吧。” “令牌?” “对。这样吧,我来说,你来写,写好后盖上你的私人印鉴,刻制成令牌。” “不如你先说说要写什么。” “平乾四十九年九月,纪无锋护李端玉入京,三次击杀贼人,以此抵命三次。” 李端玉笑了一声:“纪大侠好打算,只可惜你救的是我,这令牌放眼天下能有何用?” 纪无锋作文人样拱了拱手:“李公子此言差矣,虽说如今用处可能不大,但这今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李端玉心中猛地一跳:“你愿助我?” “废除炀和宫一事我愿出力,其他就不该是我一个草民该考虑的了。”纪无锋拍了拍装着青穹图的匣子,“探查秘境这种事,才是我更感兴趣的。” 李端玉思索片刻,说:“好,我答应你,只是令牌制作需要时间,如今情势,还不知何时可以出去。” “无妨,我可以等。” 又聊几句,纪无锋拿了匣子告辞。 李端玉看着他,突然喊道:“纪无锋。” 回过头来,纪无锋问:“李公子还有什么事?” “……没事。”李端玉犹豫一下,想问纪无锋是否真的对朝堂不感兴趣,但到底没问出口。她总觉得,如果问了,不管答复如何,她都会落入下风。 纪无锋不知李端玉的想法,礼貌告辞,离开了偏厅。 回到房间,纪无锋找来笔墨,先是默出了大哥手里那半幅青穹图的轮廓,又把刚得到的这半幅青穹图拿了出来,两者拼在一起。 “总感觉不太对呢……” 纪无锋自言自语着,这图和大齐上下各处都不太能对得上,难道是海外之地?又或者这根本不是地图,只是记录了其他什么东西? 既然暂时不得要领,纪无锋就把图先收了起来——熬了一夜,还是休息最重要。 和衣而卧,纪无锋闭上了眼,自在入睡。 而在陈府之外,京城里仍是一片紧张。 第248章 街道上有章武卫在巡逻,百姓们根本不敢开门。 皇宫安裕门受损严重,朱红的墙面破碎,门钉掉在地上碎成一块一块的渣。门外血流一地,石砖缝隙里渗的血用水都冲不干净,但清扫的太监们都低头做事,没一个人敢发出抱怨的声音。 城门外,一队由仙道卫带队护送的队伍在反复核对身份后,被放入城内。 这队人有近二十人,其中一半是仙道卫,一半是民间医师,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京城里街道宽阔,富贵繁华,但一路走来无论何处都不见一人,肃穆的气氛让这些大夫们都紧张起来。其中一名老者身面容方阔,皱纹深邃,以石簪固定白发,他看着满城寂静,轻轻皱了皱眉。 因在城门处就得了消息,仙道卫领着路避开了安裕门,自正和门进宫,向皇帝寝宫而去。 此时的皇帝背靠着软枕靠垫,虚着眼看向他面前被捆的三皇子,听着他的呜咽哭诉,已经快一刻钟了,始终没说一句话。 大太监走了进来:“陛下,民间神医们到了。”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手指轻轻一动,就有人堵了三皇子的嘴。 皇帝瞥了大太监一眼,以气声问:“民间神医?” 大太监的头低得更低了,只能看到一个脑袋顶:“是之前您昏迷时,太医院建议的,说是这些土大夫说不定能有什么偏方之类的……” “谁下的令?” “余光鲁余大人。” “……倒是忠心,就是鲁莽了些。” 大太监不说话,也不敢动。 “余光鲁人呢?” “给进宫的医师们讲规矩呢。” 皇帝闭上了眼,半晌才说:“带三皇子下去,押入天牢。那些民间医师,宣吧。” “是。” 大太监出去了,同样被带走的还有堵了嘴的三皇子。 片刻后,大太监和余光鲁带着医师们进来,呼啦啦跪了一片。 “咳。”皇帝只扫了这群跪着的医师们一眼,就又闭目养神,“来都来了,都给朕看看吧。” 几名医师依次给皇帝诊了脉,有的人摸到脉搏,吓得当场颤抖起来。 皇帝嗤笑一声。 倒是方脸医师十分稳重,他直言:“陛下之病十分罕见,但草民有六成把握,可为陛下调理身体至常人水平。” 皇帝这才睁眼看了看方脸医师:“你叫什么?” “回陛下,草民时盛。” “好,那你就留下来吧。” 时盛站在了一边。 大太监还想带人继续诊脉,皇帝却不耐烦道:“行了,其他人都带下去吧,没什么本事。” 时盛在一旁看着这些医师被带下去,默默低下了头,嘴角闪过一丝不经意的笑意。 第109章 焦灼(三合一) 两日后, 京城里气氛终于松动,众人都松了口气,从陈府离开。 张应慈急急忙忙回去京师学府, 生怕山长记了旷课。 万第荣邀纪无锋去万府,但纪无锋摇头拒绝——这位叔公似乎过于爱护他, 这两天对他嘘寒问暖,恨不得把之前二十五年的关爱都倾倒出来,实在消受不起。 辞别众人, 纪无锋牵着乌墨在京城里逛了起来, 想买些什么带回朗云阁。 正在各个铺面前张望时, 纪无锋突然心头一动,一种奇妙的感应升起, 微微的痒意拉扯着他回过头去—— 陆容辛在一群人之中, 同时也向这边看了过来, 而在这群人的最前面, 是一个仙道卫在领路。 四目相接,纪无锋脑中立刻浮现皇帝病重之事, 又联想到陆容辛的“神医”身份, 他牵着乌墨调转方向,拦住了他们。 手背上三道划痕的仙道卫停了下来, 严肃道:“你是什么人?还不让开。” 杜致瞧见纪无锋, 眼睛一瞬睁圆。 纪无锋略略低着头:“这位大人, 我是陆神医的助手, 之前在京里采买珍稀药材,适才瞧见了陆神医, 这才斗胆上前。” “你是助手?”仙道卫怀疑地看着纪无锋,特别是他手里的剑。 “的确如此, ”陆容辛立刻说,“让你买的药材都买好了吗?” 纪无锋接话:“都买好了,已经托镖局送回去了。” 仙道卫想了想:“既是助手,就一同进宫,不得耽误。”说着,就让纪无锋进到队伍之中。 【怎么回事?是因为皇帝病重,才叫你进宫的吗?】纪无锋表面上看着老老实实,实际直接传音给了陆容辛。 陆容辛没有内功,只能看向纪无锋点了点头。 纪无锋了然。 【我和你一起,皇城不太平。】 陆容辛略略回头,冲着杜致的方向下巴微扬。 纪无锋笑了。 【还算懂事,知道护着你。】 陆容辛就瞪了纪无锋一眼。 和其他的民间医师们一起,一行人跟着仙道卫从正和门进宫。在宫门口,除了诊疗用品,其他物品都不允许带入,纪无锋和杜致只得把手里的剑交了出去,马匹也都拴在了宫门外。 然而,他们在偌大的皇宫中走了半天,又在一间小屋等待了许久之后,却得到了不予召见的消息。 寝宫里,淡淡的香气萦绕。寝宫外,有些许动静,是有大臣来奏禀事项但被赶走了。 皇帝一身淡黄色的松快便衣,斜靠在塌上,手里捏着一枚语天丹,在鼻间轻嗅。一旁,医师时盛在给皇帝请脉,他身前的瓷碗里,是一枚被捏碎了的语天丹。 第249章 “陛下,那些医师该如何处理?”大太监弯着腰,低着头,却微微抬着眼,向皇帝请示。 “和之前那些一样,先在宫里压着。”皇帝懒懒地说。 大太监即刻打发小太监去传信。 时盛收手,行了一礼,才恭敬说道:“陛下,草民已经确定,这语天丹确是好药,只要坚持服用,调理得当,您可在一个月内恢复过来。” 皇帝轻笑:“那就试试看吧。”说着,将那颗丹药吃了进去。 突然,寝宫门被大力推开,“啪”一声打在墙上,余光鲁大步踏了进来,跪地叩首:“陛下!语天丹有毒,绝不能吃啊!” 内室一静。 皇帝沉下脸来,眯起眼看他:“你说什么?” 余光鲁跪在地上,看向皇帝:“陛下,经过各位太医和民间医师的检验,最终确认,语天丹中有极为隐蔽的微量毒药!” 沉默片刻,皇帝转头看向时盛:“时医师,你看呢?” 时盛垂头立在一边:“草民未曾瞧出不妥。” 皇帝盛着身体慢慢向前,手肘抵在腿上,低头看向跪在前面的余光鲁:“我知你对炀和宫向来不满,但广墨上仙的丹药一向安全有效,你又何必泼这盆脏水?” 余光鲁因为激动而声音颤抖:“陛下,语天丹真的吃不得啊。” 皇帝盯着余光鲁。 余光鲁是平乾帝的心腹,从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着他,这些年从来都只忠心于他一人,此时提出这些,倒叫人心中起了一丝疑虑。 “既然你如此坚持,那便叫人再来看看吧。”皇帝说着,看向大太监,“去把刚进宫来的那几个医师叫来,让他们看看。” 时盛垂着头,眼睛却看向旁边终于起身的余光鲁,阴鸷之色一闪而过。 得了召令,陆容辛等人匆匆起身,向寝宫走去。纪无锋因“助手”的身份得以同行,而杜致却被仙道卫拦了下来,只得在小屋里等待。 共五名医师和三个助手一起进了皇帝寝宫,按要求各自散开了些站立。 大太监拿着被分成小块的语天丹走来,每人分了一块,让大家查验药效。 陆容辛拿了丹药,只轻轻一嗅,就皱起了眉。 纪无锋低声说:“有问题?” 陆容辛:“不好说,味道有点……奇怪。” 纪无锋也闻了闻,草药香中似是带着一点点甜腻。 两人互相看了看。 “你看像不像屈月娇?”陆容辛压低声音。 纪无锋抠下一小块丹药,正要放入嘴中,被陆容辛扯住了袖子。见他摇头,纪无锋笑了下:“没事,我体质特殊。” 药入口中,用舌头一抿,丹药化为药水,那种甜味被虽草药的味道掩盖,却仍能感到不同于正常药物的奇异滑腻感。 左臂尘封已久的噬蝶幼虫轻轻鼓动了一下。 纪无锋取来旁边备着的茶杯,吐出嘴里的药水。 陆容辛又倒了水让他漱口。 “的确是。”纪无锋吐出水,咂咂嘴,仍有滑腻感,便又漱了一次口。 一刻钟后,大太监说:“请各位医师上前,说明药效。” “草民认为,此乃上等温补良药。” “恕草民才疏学浅,分辨不出此乃何药,想必药材珍贵,不是常人能够接触。” …… 前四名医师均未提出药中有毒,时盛立在一旁,表情淡然地看着他们,直到轮到了陆容辛。 皇帝开口说:“陆医师是江湖神医,颇有名望,不知你对此药有何看法?” 陆容辛行了一礼:“据我观察,此药品性中正,补性温和,是保健佳品……” 皇帝点头。 “但是,”陆容辛停顿一下,“其中却混入了一味罕见毒药,若长期服用,毒素积累,必将致人死亡。” 一语惊人。 余光鲁激动道:“陛下,陛下!您看,陆神医看出来了!” 皇帝让陆容辛上前详细解释,纪无锋却被角落里站着的时盛吸引了目光。 这位时盛时大夫,虽然看似动作恭谨,但神态松弛,双手自然下垂,完全不似一个刚刚进宫面见天子的人。若说他是生来心态好、不易紧张倒也有可能,但他不经意间看向皇帝的目光却没有丝毫敬意,就像是在打量一个物品一样。 这人是谁? 纪无锋心中存疑。 此时,陆容辛已经把丹药中可能存在屈月娇之毒的猜想说了出来,同时又将以前的九转腾仙丹是如何利用人血炼制、有何隐秘毒性都说了一遍。 就见皇帝额角青筋跳动,本来苍白的脸上涨红一片,手指紧紧抓住桌边:“去叫周蒙过来。” 周蒙,广墨上仙的大徒弟,一直在宫中侍奉炀和神君像,为皇帝讲授修道之事,是炀和宫常驻皇宫的弟子。 寝宫内气氛沉闷,除了陆容辛、纪无锋和时盛,其他人都被请了出去,桌上,瓷碗里的丹药已经捏成了一片碎渣。 周蒙一身紫色道服,不卑不亢,进屋行礼。 皇帝冷笑一声:“周道长,这语天丹你可尝过?” 大太监拿起桌上的碗,捧到周蒙面前。周蒙看了一眼,回道:“语天丹乃是师父精心炼制,专供陛下,小道未曾尝过。” “那你就尝尝吧。” 皇帝手一挥,几个小太监立时从外门进来,个个手里捧着精致瓷瓶,将其中丹药倒出,在金盘中堆起了一座高高的药山。 第250章 周蒙不解:“陛下此乃何意?” “何意?”皇帝深呼吸几下,努力压住澎湃怒气,说,“我倒是想问问,你们把这毒丹奉上,又是何意!” 周蒙飞快地看了时盛一眼,却见时盛垂眼看着脚尖,一动不动,便说:“陛下,炀和宫一向与皇室亲近,被如此污言挑拨,不知传谣之人是何居心,请陛下明鉴。” 皇帝又深吸了口气,觑着他:“是否污言,我自有判断。你既未曾尝过语天丹,我今日便将这些丹药赏你,医师说过,此药中正平和,你都服下吧。” 大太监再次将丹药向周蒙身前递送。 周蒙又一次飞快扫了眼时盛。 余光鲁眼中闪过光芒,催促道:“这可是圣上的赏赐,你快吃啊。” 可周蒙哪里敢吃! 这些丹药是师父拿来的三个月的药量,若全吃下去,只怕其中毒素会当场要了他的命! 纪无锋看到周蒙脚下微动,立刻不动声色地移步陆容辛身前。他可记得,周蒙是一位武功高手,如果他突然发难,陆大夫可不能直面攻击。 一直保持克制的周蒙勉强提了提嘴角:“陛下,小道……” “吃。”皇帝的声音已经全然冷了下来。 眼见周蒙呆立不动,皇帝的耐性告罄,眉头皱起,时盛却突然站了出来:“陛下,草民认……” 噌! 剑鸣声自外而来,打断屋内对话。 纪无锋揽住陆容辛迅速撤离,躲入纱帘之后,余光鲁挡在皇帝塌前,周蒙也反应过来,正欲旋身,就听“砰”一声巨响,寝宫的门轰然破开,一袭白影急冲而入,剑带银光,耀眼刺目。 “护驾!”大太监尖厉的叫喊声此时才从嗓子里挤出来,却两股战战,动弹不得。 然而那白影对皇帝毫不在意,反而直冲时盛而去。 周蒙心中一紧,匆忙冲上去拦住白影。 白影被阻,一瞬露出真实模样,便是武林大会时就不见了踪影的庚申满法。 拂尘与宝剑缠打在一起,但不出五招,周蒙就被剑柄击中胸口,一口血喷了出去,连退七八步,方才稳住身形。 再看庚申满法,已经擒住藏在柱后的时盛,手起剑落,时盛头上石簪掉落,发丝散乱,宝剑再起一击,就瞧见一块人皮面具从天而落,那时盛赫然变了模样,分明就是广墨上仙! “你,你,给我抓住他!”皇帝瞬时想通了关键,知晓广墨是想要他性命,气得手指颤抖,眼中泛红。 仙道卫呼啦啦赶来,围住寝宫,余光鲁指着广墨,喊道:“抓住炀和宫广墨邪道,重重有赏!” 庚申满法却看都不看他人,只一手捏住广墨喉咙,一手提剑:“可叫我一番好找,原来是藏进了皇宫里。” 广墨憋得无法出声,眼看剑起将落,瞳孔骤然放大,浑身汗毛耸立。 “放开我师父!”周蒙大吼一声,青筋暴起,拂尘缠去,道袍翻卷中,可以看到胳膊上肌肉虬结。 庚申满法不得不分出心神应付周蒙,两人对打起来,顷刻间那一盘丹药滚落遍地,桌椅分崩,断裂的木屑像尖刀般插进皇帝身旁的软垫里。 “快!”余光鲁叫来仙道卫,扶着虚弱的皇帝爬上一人脊背,又安排人护持皇帝离开。 广墨死死抓掐住庚申满法的胳膊,被捏住的喉咙得了一分空闲喘息,但又被带着四下腾跃,几欲作呕。 余光瞧见皇帝要被背走,广墨心存不甘——本来他可以凭时盛的身份接近皇帝,假借治疗之机,激发毒素,导致皇帝暴毙,再发动宫中和京外潜伏的炀和宫弟子和信众,一举推翻齐朝统治。但如今,不仅他被发现,之前炀和宫所供丹药有毒之事也被一同揭发,大好时机被白白毁了。 不能让皇帝离开这里,若离开,就再难找机会近身了! 广墨猛一嗓子大喊:“庚申满法,他是万寿族,可以让人长生不老!” 即将离开寝宫的皇帝突然停住。 同时,庚申满法的剑抵住了周蒙的喉间,一缕鲜血流出,周蒙的拂尘也缠住了庚申满法的脖子,皮肤都勒出了褶皱。 “你,说,什,么?”背着皇帝的仙道卫回转过来,皇帝一字一顿、紧紧盯着脸色青灰的广墨。 广墨露出一个瘆人的笑容,因为刚刚被迫的翻转腾挪,嘴里也被咬破,白牙间渗出了殷红的鲜血:“不会错的,玉儿亲自说的,这个人就是万寿族。”他用手提了提庚申满法的衣袖。 余光鲁护卫在皇帝身边,心急如焚,低声催促:“陛下,咱们还是快走吧。” 皇帝不看余光鲁,却死死看着广墨,而后,又把目光移到了一身白衣的庚申满法的身上:“万寿族?” 庚申满法和周蒙还在对峙。 纪无锋透过纱帘看去,庚申满法明显留有余力,而周蒙却已经用力到身体颤抖。 陆容辛也凑了过来,纪无锋轻轻摇头,把他往身后藏了藏。 仙道卫已经团团围住了庚申满法。 庚申满法好奇地看着围着他的人:“怎么?你们这就想来抓我了?” 皇帝笑了一下,正想说话,却嗓子一痒,咳了几声,一口甜腥气涌了上来,背着他的仙道卫肩上洇出一片鲜红。 庚申满法“哦”了一声:“怪不得,快死了啊。” 第251章 “放肆!”余光鲁气得拔刀相对。 皇帝面色阴沉:“光鲁,杀广墨,拿下万寿族。” 哐。 仙道卫整齐向前一步,逼近庚申满法。 周蒙眸光沉沉地看向庚申满法:“你跑不掉了。” “是吗?”庚申满法突然笑了一下,微微看向广墨。 广墨心头突然涌起一阵不安。 只听“砰”一声,庚申满法骤然发力,缠住他脖子的拂尘丝轰然炸裂,同时手臂扬起,广墨被高高抛到半空,剑光又起,直冲广墨心口而去。 周蒙睚眦欲裂,大喊“师父”,飞扑过去。 仙道卫纷纷发力,从四周向中间冲来,要将庚申满法活捉。 庚申满法却脚下一滑,游鱼一般从众人间穿脱而出,那动作,分明是纪无锋连波万里的步法! 剑尖直刺广墨! 噗嗤。 广墨被周蒙撞了一下,剑身从腹部划过,而后歪斜着飞了出去,恰恰掉在纪无锋和陆容辛躲藏的柱旁。 周蒙扭身收力,却被一掌轰开,撞在塌边,腹背受伤,一时闭气,瘫倒在那里动弹不得。 庚申满法不悦地轻声说:“坏我的事。” 说完,像是不耐烦四周仙道卫的袭击,他收剑回鞘,双手回环旋转,丹田发力,猛地一震,便见拳影连连,“砰砰砰”连响十二下,围着庚申满法的十二名仙道卫惨叫着倒飞出去。 余光鲁赶忙护卫皇帝,将一名飞过来的仙道卫踹了出去,但背着皇帝的仙道卫脚下不稳,踉跄一下,皇帝被撞在墙上,“呕”一声又吐出血来。 庚申满法走到广墨身边。 “我答应了别人,要取你性命。”说着,庚申满法再次拔剑。 广墨腹部伤口还在不断流血,他慌乱中看向纪无锋:“刘八里!纪,纪无锋,你救救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纪无锋冷眼看他:“你害了我全家,如今还想让我来救你?” 广墨强撑着向后移动:“庚申满法,那人出多少钱让你这么做?我给你双倍,你放过我,你……” “话真多。”庚申满法起剑斩下。 周蒙突然冲出,撞开广墨,自己生生受了一剑,而广墨则一把搂住了陆容辛的腿。 陆容辛被波及,失了平衡,纪无锋立刻拉他,却不想赶来的仙道卫横插一脚,捉拿广墨的动作阻碍了纪无锋,陆容辛被带倒。 纪无锋踢开仙道卫,转头要去拉陆容辛,庚申满法也再要斩广墨,却不想腹部受伤的广墨竟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夺过仙道卫掉在地上的刀,架在了陆容辛脖子上,刀锋直接划开皮肤,血染红了陆容辛的衣襟。 广墨急促地说:“纪无锋,你若想你相好的没事,就去把庚申满法给我杀了!” 说着,广墨的手一抖,刀在陆容辛脖子上又划一下。 “唔。”陆容辛闷哼一声。 “你别动!”纪无锋只往前半步就不敢再走。 庚申满法挥开又要上前的仙道卫,侧了下头,看向纪无锋:“你放心,按照约定,我只用杀广墨一人。” 陆容辛被挟持,纪无锋手中没有武器,不敢托大。 然而,广墨的注意力却从对峙的人身上移到了他手中人质的身上——陆容辛脖子上的伤口在迅速愈合,就好像从没受过伤一样。 这样的恢复能力……广墨看了眼陆容辛,心中狂喜。 “让开,否则我让他人头落地!”广墨威胁着,挟持着陆容辛与周蒙汇合。期间,庚申满法几次想袭击广墨,都被纪无锋制止了,同时庚申满法也几次击退了仙道卫对自己的袭击。 周蒙一接到陆容辛就给他点了穴,一手扛着无法动弹的陆容辛,一手揽着广墨,急冲冲向外跑去。 庚申满法抬步就追。 皇帝口唇沾血,手却仍颤抖着指向庚申满法。 余光鲁咬牙道:“仙道卫,都给我追!务必拿下万寿族!” 再回头时,皇帝已经昏了过去。 *** 正和门。 李端玉和二皇子、六皇子相遇。 李端玉作为三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款款行礼:“二哥,六哥,今日好巧。” 二皇子锦袍雍容华贵,笑得一派温和:“这不是惠合?什么时候回京的?” 六皇子一身朴素道服,行了个抱拳礼:“赤莲师姐。” 李端玉也笑得温柔宜人:“昨夜刚回,今天进宫见一见父皇。” “如此,不如我们三人同去?”二皇子笑着走在了最前面。 李端玉和六皇子并行其后。 驻守正和门的章武卫、仙道卫纷纷行礼。 李端玉目光一扫,却见到一旁的篓子里有两把剑,其中一把似乎是纪无锋的柔水。 她略一指那篓子,问:“这是什么?” 陈回舟站出来,对着他这位公主姐姐回道:“今日有民间医师入宫,这里是收上来的违禁品。” 李端玉径自走过去,细细一看,果然是柔水剑。 二皇子也看了一眼:“惠合对这些民间玩意感兴趣?” 李端玉笑笑:“不比二哥,我多少也在江湖上行走,有把剑能防身。” “喜欢就拿着。”二皇子当即作主。 “多谢二哥。”李端玉笑着把篓子里的两把剑都拿了出来,交给身后的侍女,与陈回舟对视一下。 第252章 几人向着皇帝寝宫而去。 可是刚走到一半,就见一群侍女太监们乱糟糟地奔逃。 “怎么回事?”二皇子向前一站,侍女太监们立刻跪了一地。 “回,回二皇子,的话,后,后面打,打起来了。” 三人一惊,即刻向寝宫方向跑去,路上遇到同样往里跑的仙道卫,再往前,就看到紫衣周蒙扛抱着两人翻越宫墙迅速消失,其后是庚申满法和纪无锋紧追不舍。 寝宫内传出大太监的哭嚎声:“陛下!陛下您醒醒!” 见此情状,二皇子当即下令:“传我命令,调章武卫,追击刺杀之人!” *** 寝宫外的小屋里,众人心神不宁。 几个从寝宫回来的医师都默不作声,只有杜致一人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伸着脖子向外张望。 突然,就见一队仙道卫跑了进去。 不多时,打斗声传出。 又片刻,就见有人从寝宫了冲了出去,但碍于视角狭窄,杜致看不清到底是谁跑了出去。 这时,李端玉出现在视野中,好巧不巧,两人透过窗户对上了视线。 这时,就听见一阵清晰的哭嚎声:“陛下!陛下您醒醒!” 屋内众人全都站了起来。 真出事了! 杜致坐不住了,他要出去,守门的仙道卫却拦住他不让走,杜致就憋红了脸说:“我要解手。” 仙道卫狐疑地看着他。 杜致急忙做出肚子很痛的样子。 “去吧,就在出门右手边。”仙道卫终于放行了。 杜致急忙跑出去,却是奔着李端玉而去。 守门仙道卫吓了一跳,追出来喊他:“站住!你去哪?” 杜致跑到李端玉面前:“赤莲仙子,您可能带我进去找刘先生和陆神医?”情急之下,杜致按照以前的习惯把纪无锋叫成了“刘先生”。 李端玉抬手制止了仙道卫要来抓杜致的动作:“这位小少年是我朋友,你退下吧。” 仙道卫这才犹豫着退回去守门。 二皇子和六皇子已经进去寝宫之内了,仙道卫和章武卫有去追击逃跑之人的,有在现场维护秩序的。 李端玉看向杜致,摇着头说:“纪无锋和陆容辛吗?我刚刚看到他们从这边走了。” 杜致呆住了:“走,走了?” “准确来说是跑了。”李端玉说着就向寝宫内走去,“你若没什么去处,不如先和我一道,省的他们回来找你找不到。” 杜致挠挠头,跟了上去。 屋里,皇帝已经在塌上平躺,二、六两位皇子都围在旁边。 李端玉带着侍女和杜致进来后,就看见二皇子握着皇帝的手,悲哀之情真真切切。 “请太医了吗?”李端玉问大太监。 大太监满头是汗:“请了,还没到呢。” 杜致四下观察屋里,几个小太监和侍女正在收拾满地残渣,显得屋里十分空旷。 “太医来了!” 众人忙分出一条路来,胡子一把的老太医踉踉跄跄跑了进来,却听“砰砰”几声巨响,太医吓得直接趴伏在地上。 二皇子站起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怎么回事?” *** 砰砰砰! 密集的巨响在皇宫边炸响。 一阵硝烟,一侧的章武卫手持突火枪,另一侧的地上,庚申满法发着抖把自己撑了起来,背上的白衣已经呈现出红褐色,破烂不堪。 铛铛…… 几粒铁砂从他背上掉了下来。 章武卫门惊恐地看着庚申满法又站了起来。 “他……他这样都没死?” “他是万寿族啊,万寿族真的死不了!” 庚申满法看了下前面高高的朱红宫墙,已经完全看不见广墨、纪无锋几人的身影了。 “突火枪是吗?当真厉害。”再回头看向章武卫,庚申满法抿了下嘴,心头阵阵紧缩,异于武功切磋的、被全面碾压的感觉令他不适,“害我追丢了人,你们,当真可恶。” 章武卫们脸色发白,火枪队统领急忙下令:“再射击!” *** 砰! 纪无锋无视了身后皇宫里的又一声巨响,躲开攻击,追着周蒙一路跑去。 前后两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周蒙一声呼哨,在靠近城门处,突然涌出了一大批人,围住了纪无锋。 “让开!”纪无锋大吼一声。 虽然这些人只是普通百姓,但他们死缠烂打、拽手缠脚、抠脸扯衣的,纪无锋运功震开,却甩开一人、又来一人,竟比那些武林高手还要难缠。 守卫城门的章武卫也被这里的混乱引了过来:“怎么回事?” “炀和神君威武!”百姓们高呼。 纪无锋再度发力,终于把围困他的百姓们都甩开,只是再向前追去,却不见了周蒙的身影。 此时的周蒙已经带着广墨、陆容辛脱离了大陆,顺着一条小土路来到了郊外破庙。 周蒙把陆容辛扔在地上,又小心地把广墨放在一处较为干净的地上,看着广墨面无血色、气息微弱,不由心头焦躁,轻声呼唤:“师父,师父?” 见广墨没有反应,周蒙急急走出破庙,又是一声呼哨,片刻后,便有些手持利剑的炀和宫弟子赶来。 “周师兄!”弟子们纷纷行礼。 第253章 周蒙看了看这一行人,指了其中一人说:“张红,你会医术,你进来给师父看看。” 张红走进破庙,被广墨的样子惊到了,一时不敢下手。 周蒙看着广墨,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说:“你把师父唤醒,看师父有什么……指示。” 张红点点头,从怀里拿出布包,取出银针刺穴。 陆容辛摔在一旁,浑身疼痛,又因为穴道被点无法动弹,只能听到身后一阵细弱的说话声,似是广墨转醒,而后便有脚步声向自己逼近。 “唔嗯!” 陆容辛又被拽了起来,这次他被提到了广墨身边,随即衣袖被人撩起,一刀划下,流出的血被喂进广墨口中。 陆容辛并不觉得有多疼,眼前却一阵阵发黑,记忆里尘封的过去在他眼前晃过,这处天光透亮的破庙似乎在和漆黑的石室重合。 广墨微眯着眼饮下鲜血,腹部的伤渐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 周蒙和张红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一刀又一刀,每当伤口愈合,就有冰冷的刀锋割进血肉中,陆容辛的脸色渐渐发白,而广墨逐渐面色红润起来。 “万寿族,果然神奇。” 不久后,广墨站起身来,仿佛从没有受伤一样。 “见过上仙。”破庙外的炀和宫弟子们一齐行礼。 陆容辛因为失血无力而倒在地上,但同时,他身上穴道里阻塞的气息也越来越弱。陆容辛抬头迎着光看去,广墨站在破庙门口,换了衣服,束起头发,又是一副仙风道骨。 *** “废物!”二皇子气得大骂,“什么叫能力有限?太医院养你们是干什么的?!” 一排太医齐齐跪倒在地,谁也不敢出声。 皇帝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进气少,出气多。 李端玉站在一旁听着二皇子发火,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尊青烟冉冉的香炉。 先前在双青坪,仙道卫利用了香炉,那这里会不会……? 李端玉走上前去。 “赤莲师姐?”六皇子出言阻止,“怎么了?” 打开炉盖,李端玉取出其中还未燃尽的香递给太医:“我看看这香。” 余光鲁急忙说:“这是仙道卫自己制的香。” 李端玉点点头,没说话,却盯着几个凑在一起的太医,他们嘀嘀咕咕,又验又尝,还把堆在一角的语天丹捡了一颗过来一起研究。 半晌,其中一人答道:“回公主的话,此香并无问题。” 余光鲁的肩膀松了下来。 “但是,”太医沉吟一下,“这香中有些成分,似与圣上所服丸药冲突……” 二皇子立刻问:“冲突?什么意思?” 太医垂头回答:“就是说,如果吃了炀和宫的丸药,又燃了这香,只怕对身体不利。” “不可能!”余光鲁脑中一阵嗡鸣,“这香我还特意请人验过,不可能出问题的!” 李端玉环顾四周:“谁点的香?” 二皇子盯向六皇子。 六皇子不慌不忙:“是我,我觉得这醒神香对父皇有益,这才燃起来的。” “肯定是你!你想暗害父皇!”二皇子气得站了起来,两步跨了过去,揪住六皇子的衣襟。 六皇子使劲拍打二皇子的胳膊:“二哥,松,松手。” 李端玉冷眼看着他们二人,想要靠近查看皇帝的情况,却被余光鲁拦住。 见对方一脸防备,李端玉转身去了旁边。也是,作为炀和宫的一员,想来是不能靠近皇帝的。 或许是二皇子逼得太紧,六皇子终于忍不住反击起来。两人扭打成一团,周围有劝说的、有拉人的、有大呼小叫的,乱成一团。 终于,身材较为纤细的六皇子在脸上又青一块之后,忍受不了了,大喊一声:“行动!” 就听外面咚咚的脚步声围了过来,两个小太监吓得歪歪斜斜地跑进来,大喊:“仙道卫把寝宫围住了!” 余光鲁不可置信地跑向门口,却见他的副手,日常都隐在暗处协调炀和宫方方面面事物的左林,此时带队而来,将寝宫为了个水泄不通。 余光鲁恨恨道:“左林,你想干什么?” 左林微笑着说:“当然是辅佐我主上位。” *** 纪无锋摆脱了那群普通百姓,凭着轻功四处搜寻,终于在远离大路的一处破庙前发现了几滴血迹和杂乱脚印。 而破庙里面,地上一摊血迹还未干透。 纪无锋走进去查看,在血迹旁发现了一片破损的衣料,和陆容辛外袍的衣料一样! 将衣料死死攥住,纪无锋不敢想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敢猜测陆容辛现在的状态,身形一晃,本就松散了的衣服里掉出了李端玉给他的那半份青穹图。 青穹图掉在血迹上,被染成了一片深褐色。 纪无锋随手捡起,却发觉青穹图上出现了新的图案——那些曾经空白的地方,被新的线条和文字填补,逐渐清晰,能够与大齐地理一一对应。 再看向这半幅青穹图,纪无锋发觉,位于京城旁的徐屏山上,赫然标注了“青穹台”的字样! 但纪无锋无心多看,只把这块丝绸团了一团塞回怀里。 正欲离开,耳边传来窸窣轻响,纪无锋捡起地上石块飞射而去,就听“哎呦”一声,墙边那堆稻草和破布里钻了个乞丐出来。 第254章 “大侠!大侠!”乞丐死死闭着眼,两手上举,大声喊,“别打!” 纪无锋收回差一点就劈下去的手:“你可见过刚刚在这的那群人?” 乞丐微微睁开一只眼,见纪无锋虽然脸色冷硬,但没有打他的意思,便陪着笑脸说:“看见了,不过他们都没您眼力好,没发现小的藏在这呢。” 纪无锋立刻蹲了下去,盯着乞丐的眼睛问:“那你见没见到一个头戴木簪、身穿浅碧色云纹广袖衣服的男子?” 乞丐回忆片刻,刚才那几人身上都挺脏的,除了个紫衣服,另外两人的衣服看起来差不多。他挠挠头:“好像,有吧?” 纪无锋忍住火气,又问:“什么叫好像?你都看到什么了?给我原原本本说一遍。” 乞丐似乎被纪无锋的脸色吓到了,立马说“就我本来在这睡觉呢,突然就听见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我睁眼一看,是个穿紫色道袍的道士,他带了两个人进来,后来才反应过来他是个炀和宫道士……” 乞丐把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纪无锋越发肯定,刚刚在这里的就是陆容辛!而且,他的万寿族身份还被发现了,广墨用他的血治愈了伤势! 纪无锋:“后来呢?他们往哪边去了?” 乞丐:“就那个被放了血的,他趁着那帮子道士说话的功夫,从庙后面那个破洞跑了,道士们发现以后就去追他,人就都走了。” 破洞? 纪无锋转到佛像后面,果然看见一处破洞,地上还有杂乱的脚印。 随手扔了粒碎银,在乞丐的千恩万谢中,纪无锋顺着破洞钻了出去。 *** 皇宫里,仙道卫和章武卫已经打了起来。 支持六皇子的仙道卫,支持二皇子的章武卫,和寝宫内的二、六互殴一样,乱战一片。 杜致护着李端玉和一群无辜的太医躲在寝宫内间,一个年轻的太医忍不住哭出了声。 “我儿子才满周岁,我不想死呜呜呜!” 李端玉一直在窗边观察,突然开口:“仙道卫领头的是左林,章武卫领头的是赵良玉,都只是副手,可见并非所有人都参与了党争。诸位倒也不必慌乱,我们自可平安出去。” “公主殿下,您可有办法?”年轻太医颤声问。 李端玉:“杜致,你可愿帮我一帮?” 杜致突然被点名,用手指了指自己:“我?” “对,我想这个忙只有你能帮我。”李端玉从袖中取出一支信烟,“我想请你去到屋顶上,放出这支信烟。” 杜致虽不懂朝政、不知党争,但他隐约能感觉出来,自己要做的事是一件关系重大的事,他该不该帮这个忙? 李端玉微笑着加了把火,说出了部分事实:“我和纪无锋已经达成合作,要一同废除炀和宫,你可愿在其中也出一份力?” 废除炀和宫啊。 杜致当即点了点头,接过信烟。 众人只见杜致像猿猴一般攀上屋顶,随即,那缕红色烟尘直冲九霄,整个京城、乃至京郊都可以看到。 守卫正和门的陈回舟、李盼山等人看到信烟,皆是精神一阵——这不就是姐姐/万大人说的信号吗? 两人当即奔向宫门,两只手同时覆在门栓之上。 “你干什么?”“开门!” 两声同时发出,两人皆愣了一下,异口同声道:“你也要开门?” 相视一笑,两人同时下令,敞开宫门! 宫内,归附李端玉的炀和宫、仙道卫、章武卫一同发力;宫外,以陈府、万府为首的朝臣、将领同心而行。 杜致回来了。 李端玉从窗边走了回来,对外间仍守着皇帝的余光鲁说:“余大人,咱们聊聊如何?” *** 陆容辛在不停奔跑,过度的呼吸让他的胸腔被撕扯,嗓子里像是烧了把火。 快,再快! 陆容辛慌不择路,只知道不停向前跑去。 身后传来马蹄声,陆容辛回头一看,那群道士竟骑马追来了! 不能被追上!不能被抓去暗无天日的牢笼里! 陆容辛当即调转方向,向着附近的山林跑去。 嗖—— 箭矢从天而降,刺中陆容辛肩胛,他根本不管伤势,反手一拔,继续向前跑。 周蒙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师父有令,务必活捉!不能射死!” 就在前面了! 陆容辛一头钻进了山林。 骑马追来的炀和宫众人纷纷下马,不太敢继续向前。 广墨被拱卫在中间走上前,沉声问:“怎么不追了?这是什么地方?” 有小道士回答:“这是徐屏山。” 广墨冷笑:“那个闹鬼传闻的徐屏山?” 周蒙大骂:“青天白日,闹什么鬼?都追上去!” 道士们这才向山上去。 这是座石山,低处还有些草木,越向上植被越少,有的地方还颇为陡峭。 陆容辛憋着一口气往上跑,却觉得自己有好几次都在同一个地方打转似的,在他第三次看到同一块异型石头和石缝里开出的两朵小花时,他的脚步不得不慢了下来。 “奇门遁甲?”陆容辛怀疑道。 而追击陆容辛的炀和宫道士们也遇到类似的情况——他们在原地兜圈,还有人因为走错路而和大部队分散,不知去了哪里。 第255章 广墨看着面前的山石和树木,下令道:“把这些都毁了,我不信还破不了这迷障。” “是!” 山脚下,留守的小道士无聊地踢着石子,突然,天旋地转,颈间被死死勒住。 纪无锋喘着粗气,眼中血红,勒着小道士的左手上泛出隐隐黑纹:“陆容辛在哪里?” 小道士眼前阵阵发黑,只能胡乱往山上的方向指。 纪无锋扔开他,迅速上山。 “呼,呼……”小道士得了自由,大口大口喘着气,“吓死我了。” 喝了几口水,又转了几圈,小道士还未平复好心情,又见一道影子笼了过来,吓得他抱头躲藏,却被拎了出来。抬头看去,却是个不认识的白衣人。 庚申满法鼻尖嗅了嗅,那种若有若无的特殊味道从山上传来。他拎着全身戒备的小道士:“广墨上山了?” 小道士色厉内荏:“我才不会告诉你!” 庚申满法点点头,扔开他,迈步向山上去了。 小道士这才看到,这白衣人的后背,衣服破烂染血,而透出的皮肤却完好无损。 “都是怪人。”小道士嘟囔着,身体却诚实地躲进树后。 庚申满法熟门熟路向山上走去,走不多远,却见山上布下的九曲连环阵被人暴力破坏了。 “真是无趣的人。”庚申满法皱了皱眉。 再向前去,就见一路山石破碎,草木折断,远远的,纪无锋的身影一闪而逝。 低落的心情瞬间高涨,庚申满法急急赶去。 却见在广墨等人的包围中,陆容辛身形摇晃,纪无锋飞驰而至。 广墨厉声吼道:“抓住他!” 纪无锋掌风如刀,轰开炀和宫道士,跑至崖前,向陆容辛伸手抓去…… 却差了一只手的距离。 “不要——!”纪无锋嘶吼一声,黑纹猛然蹿起,覆了半面。 陆容辛像一只断翅的蝴蝶,从崖边坠落,只剩一句淡淡的“别哭”从云雾里逸散出来。 第110章 青穹 纪无锋看着山崖下流动的云雾, 像是被定住的石像,连眼皮都失去了眨动的功能。 陆容辛…… 从这么高的地方…… 虽然是万寿族,但他能活下来吗? 黑纹浮动, 纪无锋心神动荡,一股强烈的、暴虐的的情绪在心口猛撞, 像是地下压抑许久的岩浆,即将冲破一切桎梏。 “快走。”广墨暗啐一声——这半天时间,他不仅败走皇城、没捞着陆容辛, 还等来了要杀他的庚申满法, 从捉鼠的猫变成了被捉的鼠。 炀和宫一众人匆匆向另一侧撤退。 庚申满法见他们离开, 丝毫不慌,反正这山上的大阵不是一时半刻可以破解的。 他走到纪无锋身旁, 向山崖下看去, 悠悠道:“这里是星霞涧, 据说前朝的前朝时, 宜水河从这里奔流而下,有十分美丽的瀑布, 但现在水势干涸, 改……嗯?” 纪无锋从山崖旁站了起来,他的左手抽搐着, 手臂上的金凤兰芷镯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彻底断成两半, “铛铛”两声, 从袖子里掉落下来。 “刘,有, 道。”低沉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发出,纪无锋再抬头时, 脸上黑纹定型,双眼彻底变蓝。 这双蓝眸看向庚申满法,声音却变得十分平静:“你的剑,借我。” 不等庚申满法回答,眼前一花,手中的剑不知怎么就到了纪无锋手里。 纪无锋轻轻抚过剑锋,极致温柔地笑了一笑:“陆大夫一个人会寂寞,要多些人陪他才好。” 话音刚落,人影消失,不过一息时间,就听一声惨叫,随即有人被扔上天空,向着山崖边飞来。 “不不不——!”飞在天上的炀和宫道士惨叫着从庚申满法面前坠入山崖,血雨洒落一地。 血溅在白衣上,庚申满法轻轻皱眉:“啧,弄脏了。” 纪无锋剑舞翻飞,一点一斩,便有一蓬血花绽开,一刺一挑,就有一串惨叫连连。 快速的奔跑让广墨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了,而最令人崩溃的是,他跑了半天,却依然会转回到山顶之处,再次看到纪无锋和庚申满法。 周蒙看向步步逼近的纪无锋,咬了咬牙,把广墨往前一推:“师父,你快走。” 广墨喘着粗气:“只怕,不好走了。” 纪无锋跳上了一块山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他表情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像是在观赏戏曲一样的悠闲惬意。 周蒙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向纪无锋冲了过去,大喊一声:“受死吧!” 纪无锋歪了下头,从山石上轻轻一跃,灵巧地避开了周蒙的攻击,以指代剑,点中周蒙眉间。周蒙瞬间就停滞了动作,额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纪无锋半黑半白的脸上,完全是一种兽样的猎食表情。 他……他要吃了我! 周蒙心中警铃大作,却动不了分毫。 但纪无锋却像是被什么拽了一下似的,突然又有了“人”的样子。 “走吧,去陪陪陆大夫。”纪无锋笑意盈盈,提起周蒙,向山崖边猛地一掷。 庚申满法目光随着周蒙直入崖下,赞了一声:“好准头。” 却见这时,纪无锋身形流转,脚步变幻,拳法与内劲配合,排山倒海般轰向炀和宫众人,只听整齐一片惊叫,广墨连同他的弟子们一起,被轰下山崖。 第256章 纪无锋收了劲力,慢慢走到崖边。 庚申满法好奇地问:“你要下去吗?” 纪无锋把剑还给庚申满法,脸上没有表情:“剑脏了。” “没什么,剑可以擦。”庚申满法对此时异样的纪无锋充满了好奇,他眨了下眼,主动说,“这里我熟,我可以带你下去,走另一条路。” *** 因为一众朝臣的到来,宫里有了暂时的平静。 仙道卫和章武卫分崩离析,各自拥护自己的势力,纷纷戒备地看着对方。 “我们要见圣上!”大臣们吵嚷着。 李端玉静静立着,面对二皇子、六皇子的敌视,丝毫不慌,果真像一朵赤色莲花。 六皇子脸上有一处明显的淤青,身上也多处疼痛,站在一边不说话,只恶狠狠盯着突然冒头的李端玉。 二皇子收敛情绪:“事到如今,咱们都清楚各自的目的,这间屋子很难三个人一起走出去。我认为,不如以父皇的意愿为重。”说着他走近睡塌,轻拍皇帝,连声唤他。 六皇子冷哼一声:“怎么,你以为太子薨了,父皇就会立你为太子吗?” 二皇子扭头看他:“不立我,难道立你吗?假道士。”他又看向李端玉,“对了,我们倒是有一位真道姑,只是父皇无论如何是不会传位于女子的,特别是这道姑还给他长期喂毒丹。” 李端玉微微笑道:“我的事就不劳二哥操心了,二哥还是想想怎么摆脱小肚鸡肠假大气的评语吧。” 三人互相言语攻击,而大太监侍立一旁,看着皇帝的样子,心里越来越慌。 在二皇子起身离开后,他轻轻地凑近皇帝身边,把手探向其鼻下…… 噗通。 大太监跌坐在地。 屋内所有人都看向大太监,又随即把目光聚焦到皇帝身上。 余光鲁急忙冲了过来,随着探了鼻息,又摸了脉搏,嘴唇立时失了颜色,喃喃着:“圣上……驾崩了……” “是你激发毒素害死了圣上!”余光鲁突然暴起,直冲六皇子而去。 “拦住他!”六皇子疾声厉喝,向外跑去,却觉背心一阵剧痛,“噗”一口吐出血来,扑倒在地。 “就是你!”余光鲁疾冲而至,又一拳向六皇子打去。 “唔……”六皇子眼前涣散起来。 这边,二皇子突然从身上掏了把小匕首出来,一把拽过李端玉,狠狠将她的手背在身后,又将匕首抵在她脖子上。 砰! 二皇子被猛地踹飞。 杜致一把拉过李端玉:“你救过刘先生,我此时救你。” 李端玉胳膊酸痛,脖子火辣辣的:“好。” 眼看六皇子没了动静,二皇子突然冲向余光鲁,匕首直接插入神情恍惚的余光鲁腰上。 李端玉被杜致护在了身后,避向一边。 大太监趁乱推开了寝宫的大门,对外高呼:“圣上驾崩!六皇子薨!” 外面的朝臣和仙道卫、章武卫都一片惊呼。二皇子瞥了一眼李端玉,走出寝宫,眉目悲伤地说:“父皇突然驾崩,我内心不胜哀痛。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作为皇子之中年纪最大的,将暂领国事。” 然而,支持的声音却不是很多。 二皇子这才发觉,这些朝臣们,居然是以万第荣为首的,多是那帮子直性子、臭脾气、端清高、假避世们。 寝宫里面,太医们互相簇拥着从内间走了出来,把年轻太医拱出去检查皇帝。年轻太医颤巍巍地凑近皇帝,却突然脸色大变。 杜致低声将此事告诉李端玉。 李端玉也看向太医,当即也从屋里走了出去,朗声道:“二哥,父皇的死怕是有些蹊跷吧。” 二皇子拉下脸来:“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你们炀和宫一直送毒丹给父皇,老六又燃了药性对冲的香料,激发毒素,才导致父皇驾崩的吗?!” 李端玉随手指向年轻太医:“你来说。” 年轻太医颤抖着上前,看了眼二皇子,又看了眼李端玉,咽了下并不存在的吐沫,这才行了一礼,说:“圣上体内确有毒素,但还不致死。刚刚经过检查,我们认为,死因当是突然的穴位刺激,激发毒素,导致暴毙。” 李端玉笑着看向二皇子:“刚才只有二哥接近了父皇,还请你把袖中藏的银针拿出来吧。” 二皇子神色大变。 ### 庚申满法带着纪无锋从一处看似没有路的地方向下走进了山崖之内。 纪无锋一路无话。 “你不好奇吗?”庚申满法问他,“比如这是哪里?为什么我会认识路?” 纪无锋看向庚申满法,摇了摇头。 “或者你想问我什么?” “你很香,真的很香。我有点饿了,等到了地方,你能把你的血给我尝尝吗?” 庚申满法挑眉:“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伤到我了。” 两人都运着轻功,很快就到了崖底。 但庚申满法带路的脚步依然没停。 “走吧,他们不在这,我带你去找。”说着,庚申满法又带着纪无锋向一处山隙走去。 山隙里居然修了楼梯。 纪无锋蓝眸看向四周,这处山隙人工痕迹明显,越向上去雕工越是精细,墙壁上还有各种壁画出现。但这条路却曲曲折折,半天没到出口。 第257章 “陆大夫在哪?”纪无锋不耐烦了,他肚子真的好饿,而且后脊处开始有了丝丝疼痛。 “你就不想知道万寿族的秘密吗?” “不,我只想见到陆大夫,还有就是吃了你,你一定很好吃。” 庚申满法回头看了看纪无锋,眼中隐隐藏了些癫狂:“那说定了,之后咱们比一场,你赢了就能吃掉我。” 等他们终于从山隙里出来时,却来到了一片废弃的民宅区。 纪无锋抬头看去,发现这里背靠星霞涧,仰头看去云雾缭绕,低头看去幽深一片,属于在山崖半截的位置伸出来的一片平台,草木茂盛,环境优美。 庚申满法轻轻笑了笑:“这就是青穹台。” 与此同时,在青穹台中央的大殿里,金银玉石遍地,内室之中,彩色琉璃窗映下斑斓图案,一处圆形低洼水池里缓缓涌动着微微发白的泉水。 广墨手里拿着一卷书册,眼中放光,指挥还活着的炀和宫弟子们做事。 “找到了吗?都放进去。”广墨看着弟子们从四面的柜子里找到各种珍稀药材,投入圆池之中。 一旁的地上,陆容辛昏迷着,周蒙满脑袋是血,但身上却没有伤口。 ——从山崖上掉落之后,除了个别几人直落下去,其余人都掉入了青穹台,被那一片葱茏植物接住,保住了性命。他们找到了躲藏起来的陆容辛,用他的血治愈了伤势。 广墨又一次激动地看向手里的书册。 这里记载了万寿族长生的秘密,同时也提到了“换命”之法。 只要能够换命成功,自己成为万寿之人,何愁大业不成?! 光是这样想着,广墨就不自觉露出笑意。 “上仙,都准备好了。” 广墨当即起身,看向圆池。 千年地髓液、五心龙灯草、玄明夜砂、通碧墨羽、解世无忧尘……这些听都没听过的药材都被搜刮出来,按照剂量投入池中。 广墨努力压制自己的兴奋:“把陆容辛带过来。” 周蒙扛起陆容辛,放在池边浅水处,恰在五彩斑斓的光影之中。 广墨上前,接过旁边人递来的刀,在陆容辛手腕、脚腕分别划开十字伤口。 红色的鲜血混入微白的池水中,突然,那一池水像是煮沸一般,涌起巨大的气泡,噼啪作响。 “哈哈哈哈!”广墨大笑着脱去外袍,也给自己的手腕、脚腕都划开伤口,步入池中。 接下来,只要按照书上所说功法引动气机,就可以彻底换命了! 广墨在池中打坐,刚闭上眼,却觉一阵风极速袭来,他不得不滚趴在血池之中。 叮。 原来刚刚袭来的是一粒红宝石。 炀和宫弟子们紧张地看向来人。 庚申满法身后,纪无锋缓缓走出。他动了动鼻尖,眯着眼看向广墨:“你实在太臭了,不能用这换命大阵。” “阴魂不散,周蒙,不惜代价,给我拦住他们。”广墨气得肌肉抽动,但随即就闭上了眼,开始运功。 池中血水腾起,带着草木清香的蒸汽弥散开来。 庚申满法“唔”了一声:“这是……大阵启动了?” 纪无锋眼中蓝光大盛,直冲血池而去。 第111章 落定 纪无锋左手拔剑, 寒光大盛! “拦住他!”周蒙大吼一声,率先冲了上去。 这些炀和宫弟子都是炀和神君的狂热信徒,他们有的人虽然害怕, 但还是咬着牙跟着周蒙一起冲了上去。 纪无锋半脸平静,半脸疯狂, 内力滚热在左臂流动,干涸的经脉贪婪地叫嚣着,噬蝶幼虫发出满足的叹息, 而后, 从这小小的蛊虫身上涌出更加蛮横的力道, 顺剑流去,从半空中直劈而下。 碰——! 彩色琉璃窗应声碎裂, 碎渣晶莹洒落, 池边的人皆停住一瞬, 而后整齐倒地, 血溅四周。 周蒙大睁着眼,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抽吸声, 不一会儿便双目无神, 失了生息。其他道士也各自□□着,死的死, 伤的伤。 纪无锋轻盈落地, 又点地弹起, 身上长袍鼓动似翼, 落入池中。 殷红池水没过膝盖。 纪无锋向池中央走去,水逐渐逼近腰际, 而他面前,是闭目打坐的广墨。 腾腾蒸汽间, 剑光反射。 “等等!”庚申满法突然阻止。 剑在广墨面前猛然停住。 庚申满法走上前来:“换命阵法已经启动,中途打断的话,会损害被换命人的身体。” 纪无锋拿剑的手微抖一下,剑锋距离广墨稍远了一些:“要如何做?” 庚申满法想了一想:“你答应今后都继续与我切磋武功,我就告诉你。” 纪无锋蓝眸斜看向庚申满法:“好。” 庚申满法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万寿族之所以长寿,是因为体内比常人多了一条循环经脉,换命大阵的本质就是抽取这条经脉里的能量,在常人身体里模拟出能量循环,构建新的经脉。” 纪无锋平静地看过去:“你废话很多,只说我该怎么做就好。” 庚申满法难得露出被噎了一下的表情:“你要逆转功法,将本属于陆容辛的能量回转到他体内,再切断两者的联系。” “如何切断?” 庚申满法笑了一笑:“简单,杀了广墨就行。” 第258章 “好,功法告诉我。” 庚申满法接回自己的剑,又把池边一具道士尸体踢开,将那拿了过来,翻到功法那页。纪无锋到池边快速浏览一遍,就向池里走去。 “你记住了?”庚申满法质疑。 纪无锋头也没回:“当然,你记不住吗?” 庚申满法:“……” 广墨仍在闭目运功,纪无锋靠近他,能感到丝丝缕缕的热意在他四周环绕,钻入他的伤口之中。 在广墨身后盘腿坐下,瞬间液面淹过了纪无锋的脖子。按照功法逆行,纪无锋将双手抵在广墨后背上,内力汹涌而出,顺着广墨的经脉将刚刚导入他体内的能量向外拽去。 广墨眉头一皱,额间冒出冷汗。他感到有人在阻止他,急忙运起了十成功力。但他平日就不注重内力的修炼,此刻又怎么敌得过纪无锋? 庚申满法在池边站着,就见池中水雾猛然腾起,整个房间如梦似幻。以广墨和纪无锋为中心,水雾逐渐旋转环绕,形成了一处小型风卷。陆容辛躺在浅水处,也逐渐皱起眉头,体内能量的拉扯令他感到不适。 纪无锋再度发力,身上黑纹更多,甚至已经延展覆盖到了右臂之上。 只见广墨脸上血色渐失,额头汗意加重。而躺在水中的陆容辛眉头逐渐平复,冰冷的四肢也开始慢慢回暖。 庚申满法仔细感受着水中能量的涌动。 突然,纪无锋猛的一拍广墨后背,自己倒飞出池,广墨一口血喷了出来。 以池中央为圆心,水波猛然炸起,形成一圈倒锥形水幕,直冲高空,溅湿了高高的屋顶。 庚申满法急速跳入池中,破开水幕,一剑刺入广墨心口。 广墨兀地睁开眼,眼球充血,青筋暴露。他恶狠狠的看向庚申满法,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吐了口血出来,倒入池中。 纪无锋急忙跑向浅水处,把陆容辛抱了出来,他的手腕、脚腕之上,还有鲜血在涌出。 好香。 真的好香。 但不行,这是陆容辛啊。 强忍住在陆容辛伤口上饮血的渴望,纪无锋四下一看,把陆容辛平放在池边一处石台上。不过片刻,就见陆容辛四肢伤口开始逐渐愈合,心跳也有力起来。 纪无锋盯着陆容辛身上的血迹,越发觉得腹中饥饿。突然,后颈处像是被烙铁烫伤一般灼热疼痛,纪无锋“嘶”了一声,紧皱着眉反手摸去,一块皮肤在鼓起发烫,四周也瘙痒起来。 等庚申满法注意到时,纪无锋已经快要把后颈抓烂了。他走过去:“你……” 纪无锋立时偏头看去,庚申满法一下顿住了脚步——纪无锋的眼睛,已经彻底失去了眼白,全然化作一片墨夜深蓝。 “好饿……好香……” 纪无锋的后颈一片通红,皮肤一鼓一鼓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好香……” 纪无锋双眼无神,他低声喃喃着,鼻尖轻耸,嗅着满室蒸汽里血的味道。 而后,纪无锋头一转,盯向陆容辛,距离他最近的脚踝处,伤口就快要完全愈合了。 “我好饿啊……” 他跪坐在原地,身体颤抖起来。 “好饿……好饿……好饿……” 庚申满法被纪无锋的异样惊到,十分谨慎地后退了一步:“纪无锋?” 纪无锋已经听不到庚申满法的声音了。噬蝶幼虫在尖叫,伴随着血流一股一股窜涌的声音,塞满了他的耳朵。 陌生的情绪完全占据了纪无锋的头脑,鼻尖闻到的是诱他饥饿的香气,眼中看到的,除了那一抹血红,其余皆是黑白。 突然,纪无锋一把抓住陆容辛的腿,嘴唇贴上脚踝那处小小的伤口,用力一吸,随即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庚申满法皱着眉,回忆起曾在族中事件录上看到过的描述,略一对应,低声疑道:“阎王录?” 纪无锋已经不再满足于脚踝的小小伤口,他耸动着鼻子,从脚到腿,到腹部,到胸口,最后停留在陆容辛脖颈的大动脉上。 鼻尖顶着那条动脉来回地捻动,鲜血的甜美味道似乎已经透过皮肤传了出来。纪无锋后颈的鼓动越发频繁,他更饿了,实在是太饿了。 羽化需要更多的能量,更多、更好、更精纯的能量。 纪无锋咧开嘴,用牙轻轻咬着动脉上的皮肤,来回几次尝试后,他用力咬下…… 嗖的一下,纪无锋扔下陆容辛,高高跃起,落在一旁。 庚申满法皱着眉看向纪无锋。他刚刚想通过击打纪无锋后颈让他失去行动能力,但纪无锋却提早发现了来自后方的动作,轻巧躲开。 “你不能喝血。”庚申满法沉声说,“喝了万寿族的血,只会加速你体内的噬蝶幼虫羽化而出,到时候你就是死尸一具了。” 纪无锋嘴唇红得格外艳丽,他龇着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怒吼。 庚申满法将剑对准纪无锋:“若你就这么死了,这世上就没人能和我比武了,我不允许这种无聊的事发生。” “好饿——!” 纪无锋尖叫一声,双腿肌肉爆发出极大力量,以一种非人的速度猛然弹起,双手成拳,直冲庚申满法而去。 庚申满法来不及阻挡,转瞬挨了六拳连击,“噗通”一声跌回池中,水花飞溅。 第259章 纪无锋当即转向,抱起陆容辛就要咬向颈侧。 刷——! 水似冰锋,漫天袭来。 纪无锋急忙转身阻挡,身上有几处被擦破了皮。 池中,庚申满法狼狈地站了起来,却激动地身体在颤栗:“太有趣了!太有趣了!再来!” 纪无锋后颈在灼烧,他轻轻扭动脖子,脸上表情淡漠,喉中发出的威胁声却越发凶狠。 庚申满法大笑一声,调动十成功力冲了上去:“纪无锋,再来!” 两人缠斗起来。 两人一个持剑,一个用拳,打斗的身影快到看不清招式。屋内水雾渐散,地上散落的五彩琉璃碎渣映射出两人来回的身影。只是很快,庚申满法就陷入了弱势,纪无锋丝毫不在意身体是否受伤,他一心只想除掉这个阻碍他进食的可恶的人,猛烈的攻击让庚申满法即便用剑也无法抵抗。 砰! 又一拳击中庚申满法,他忍受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这样下去不行,会死的!理智的声音在庚申满法心中炸响,但同时,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让他激动到无与伦比。 “哈……哈……”庚申满法擦了擦嘴角血迹,提剑再起。 砰砰砰! 又是铺天盖地的一片拳影,庚申满法倒地不起,只能大口喘息着,像一条上了岸的濒死的鱼。 纪无锋身上的剑伤已经数不清,他轻轻舔舐了一口,总觉得不如池边那人的血香。 “太饿了……” 。。。。。。。。。纪无锋目光移向陆容辛,却见一直昏迷的人此刻突然轻轻晃了下头, “唔。”陆容辛低声□□。 这低沉的一声却似响雷炸开在纪无锋脑中,他浑身一僵,眼中短暂恢复清明,却又即刻失了神采。 “你这怪物!受死吧!” 突然,一个一直躺在地上装死的小道士大吼着袭来,纪无锋还未回神,那剑从纪无锋后腰直直插入,又从腹前捅了出来。 眼眸大睁,纪无锋愣愣地看向腹部伤口,而随即,小道士抽出剑,又连捅三剑,剑剑致命。 “哈哈哈哈!师父!我给你报仇了!”小道士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狂笑,满面疯狂,他看向陆容辛,慢慢挪动过去,一剑划破陆容辛的胳膊,“真正的长生不老,哈哈,炀和神君佑我!哈哈,炀和神君佑我!” 小道士正要低头去吸吮陆容辛的血,却一把被人拽倒,本该死去的纪无锋竟还活着,他捡起地上的剑,直直插了下来。 “怪物……”小道士的惊叫声戛然而止。 杀了小道士,纪无锋这才摇晃两下,扑倒在地,半边身子都要掉进池中,洇出一片血红。 后颈的灼热在衰退,眼中的蓝色也在消散。 纪无锋想要向陆容辛爬去,但身体好冷,就好像回到了七年前的那天,世界在变得模糊,一切都黯淡起来。 只强撑着挪动了两下,纪无锋就再无气力。 “别……别哭……” 纪无锋低声说着,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黑暗笼罩而来,纪无锋滚入了血池之中。 *** 皇宫内。 寝宫内外已然被肃清。 二皇子、六皇子都被捆缚,跪倒在地。 李端玉站在前面,通身气派,下令道:“今日之事,乃皇家之耻,但我李端玉并不害怕将此事揭露出来。正所谓刮骨疗毒,方可气正风清,我大齐十余年来所欠缺的正是此等清正。 “如今,父皇儿女中,我自认能力尚可,愿担此重任,暂理国事。现在,便有三件事需要即刻去办。 “第一,即日起由礼部操办父皇的丧事,一切安规办理。第二,二皇子李端厚和六皇子李端原,行党争之事,杀君弑父,暂且关入天牢,待刑部审理清楚,再行宣判。第三,炀和宫乃孟朝皇室遗孤刘有道创立,散布毒丹,毁我大齐根基,罪不容诛,全境取缔,不得再现。” 第三条指令的下达让在场众人惊诧不已。 “什么?炀和宫是前朝……” “竟是毒丹吗?我还……” “如何能信……” 议论声虽低,但众人一齐说话,嗡嗡声还是十分明显。 李端玉眉头微挑:“你们可有异议?” 以万第荣为首的朝臣们纷纷跪地领旨。 “至于仙道卫……”李端玉看了眼只剩一口气的余光鲁,又看向其他仙道卫们,严肃道,”你们制贩毒药屈月娇之事已经在武林大会上得以证实和公布,虽说你们并非有意,但毒害父皇的丹药中混入此毒,你们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一时间,仙道卫们神情忐忑,面露不安。 “念在你们多年来也有不少功劳的份上,暂且不予责罚,只是不得再制贩毒药,而且要毁去药方。另外,修建千月塔之事也不要再提。” “是。”一名仙道卫统领站了出来。 待众人散去,李端玉回到寝宫内。杜致和几个太医还在这里,但除了杜致,其他人都不敢直视李端玉,大太监更是站在一旁惶惶不安。 李端玉看向皇帝的尸首,低声说:“你修的道,如今终于脱离了世俗,你可圆满了?” 没人敢说话。 半晌,李端玉才放松了表情:“杜致。” 杜致“唉”了一声,既不说敬语,也不下跪。 第260章 李端玉瞧着他,终于露出个笑容:“我让人送你出宫,记得把你们的剑和马都带走。” 杜致点点头:“好,那就多谢了。” 第112章 生死 青穹台上, 一片寂静。 “唔……” 陆容辛慢慢睁开了眼。 这是……哪? 虚晃的眼神逐渐聚焦,一片斜阳,满室暖红。 陆容辛先是愣了愣神, 而后记忆逐渐回笼,脸色瞬时变得惨白, 但随即,他注意到这份不同寻常的安静和空气里的腥臭味,顿了一顿, 才将自己撑了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场景完全把陆容辛惊住了。 洇湿的房顶, 破碎的琉璃窗, 浑身湿透的自己,旁边的血池和遍地的死尸。 陆容辛站起来, 而后, 看到一池血水中, 那个漂浮着的身影——纪无锋。 “纪无锋!”陆容辛惊叫一声, 跌跌撞撞冲入池中。 一把捞过纪无锋,入手一片冰凉, 可以看到他半面黑纹,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特别是腰腹, 更是有几处贯穿伤。 “纪无锋?纪无锋!你醒醒……”陆容辛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 他颤抖着手去探纪无锋的脉, 试了好几次, 才勉强摸到一丝微弱的跳动。 陆容辛嘴唇颤抖,低声自语:“有, 有脉……有脉……” 他微红着眼眶,咬紧嘴唇, 把纪无锋往池边拖拽,嘴唇被咬破了也没有发觉。 到了浅水处,陆容辛安置好纪无锋,在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了金针,却因为手抖,无法下针。 啪! 一声脆响,陆容辛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脸颊瞬间通红。他突然用狠厉的声音呵斥自己:“陆容辛!镇定!” 声音又转低,陆容辛反复说着:“你要镇定,你能救他,他需要你……”逐渐的,他的手不再发抖。 深吸一口气,陆容辛看准纪无锋周身大穴,手影翻动,金针齐飞,瞬间大穴被封,伤势被止。 暖红的斜阳下,陆容辛一时恍惚,竟分不清纪无锋身上染的是血还是光。抚了抚纪无锋脸上的黑纹,他似哭非笑,眼中却执拗又贪婪,他轻声说:“纪无锋,我这辈子没拥有过什么,但你不一样,你闯进来了,是你求着我的……” 手指抚过纪无锋的额头、眼睑、脸颊、下颌,停留在纪无锋的喉结上。 陆容辛垂下眼眸,掩住了所有情绪,用近乎叹息的声音说:“你是我的人,几时死也得是我说了算。” 说着,陆容辛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对准纪无锋唇,吻了上去。 夕阳坠落,山岚渐起。 世上暖光消散,带着冷意的窃蓝色天光在二人身上徘徊片刻,也转为了暗沉的黑。 直到纪无锋腰腹伤口愈合,陆容辛才松开了对方,转而趴在纪无锋胸口,听着心跳的复苏:“你必须活着……我要你活着……” 但随即,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出现。 “叽。” 陆容辛脸色一变。 噬蝶幼虫! 黑暗里,陆容辛可以摸到,在纪无锋左侧锁骨下,有一处异样的涌动。 “你喂他血了?”庚申满法的声音突然响起。 陆容辛吓得一惊,即刻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黑影模模糊糊从池子的另一边走过来。 陆容辛眯起眼:“庚申满法?” “是我。”庚申满法身上的伤已经完全恢复了,但显然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你喂了他你的血?” “是,怎么了?” “他被人下了阎王录,而万寿族的血,会加速噬蝶幼虫的羽化。” 陆容辛面色不变,手却紧紧攥住纪无锋的手腕:“你怎么知道?” 庚申满法走到了两人身边,蹲了下来,窸窸窣窣一阵动静,眼前亮起了一团微光。他手里拿了根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火折子,看向身上已无伤势却依旧昏迷的纪无锋:“族中曾有人遇见过南域阎王录之灾,他想救人,本以为能用自己的血吊命,没想到那些中蛊之人却比其他人更早死去。他猜测是因为噬蝶吸取了万寿族血中的能量,提前羽化了。” 庚申满法还想说什么,却看到陆容辛脸色越来越差。 陆容辛掀开纪无锋的袖子,看到左臂一片光洁,金凤兰芷镯已然不见,表情变得十分可怖。这让庚申满法竟难得在非打斗的时候感到了一丝惧意。 陆容辛一言不发,突然站了起来,复又蹲下,拉着纪无锋的胳膊,要把他背到自己背上。因为纪无锋比陆容辛要高一些,这导致陆容辛背上对方的时候十分吃力。 庚申满法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陆容辛回头,眸光在这团微弱的火光下显得十分暗沉:“回家。” 庚申满法想了想,主动领路,带着二人离开了青穹台。但离开的路并不好走,特别是在深夜。陆容辛好几次踩空,差点把背上的纪无锋扔出去,于是他解了腰带,把两人拴在一起。 跌跌撞撞出了徐屏山,庚申满法向陆容辛告别:“我完成了我的任务,如今得去回复当时承诺的人,希望下次见面时,还能和纪无锋打一场。” 陆容辛冷没说话,与庚申满法分道扬镳。 但背着这么大一个人着实吃力,待到天色将明时,陆容辛已经走不动了。 湿了又干的衣服还微微发潮,贴在身上皱巴巴的,发出奇怪的气味。因为纪无锋的头耷在了陆容辛的右肩上,他必须保持着脖子微微左-倾的姿势,肩颈一片酸痛。前额的头发又散下来了,挡住了左眼前的视线。 第261章 陆容辛停住脚步,举目四望,草木凋敝,毫无人烟。 一股无力感骤然升起。 没有代步,没有吃食,京郊与朗云阁间的距离遥远,如何能回去? 而起朗云阁内虽备齐了解蛊的其他材料,但没有边葵矿石,又该如何为纪无锋解除蛊毒呢? 更何况,这些的前提,都是纪无锋能撑到朗云阁。 陆容辛把纪无锋往上托举一下,闭了闭眼,只低落了片刻就又打起了精神。 继续走,至少先找到有人的地方,弄一匹马,或者驴也行。 他必须加快速度。 就像他以前逃离血脉的厄运一样,加快速度。 不,他应该比以前再快些,更快些!因为这次,他不仅是要逃离厄运,还要争取未来。 陆容辛咬紧了牙快步走着。 手臂的肌肉酸痛,关节似乎僵死了。脚上的水泡破了,迅速恢复后,又再磨出新的水泡。 四周依然没有人烟,陆容辛真的有点急了——纪无锋开始发热了。 突然,一阵马蹄声如惊雷般打破了荒野的宁静。 陆容辛立刻循声看去,一个小小的人影在视野里出现,他立刻大声喊了起来:“骑……咳咳……骑马的人!骑马的人!请帮帮我!” 就见那道人影停了一下,而后向着陆容辛的方向跑来。 陆容辛精神大振。 马蹄声越来越响,逐渐可以看清,那是一匹枣红色骏马,骑马的人有着明显的异域风格,即便已经秋季,却也仍敞着怀,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 来人靠近了陆容辛和纪无锋,“吁”了一声,减慢了速度。 “你们这是怎么了?”这人跳下了马,上下打量狼狈不堪的两人。但不等陆容辛说话,他突然大喊一声,“刘八里?” 陆容辛愣了。 这人一把扶起耷拉着的纪无锋的头,瞪大了眼:“真是刘八里?!” 陆容辛后退一步,警惕问道:“你是何人?” “我是贺乌兰啊!你又是谁?” *** 轰—— 随着一声巨响,归剑宗香罗峰下的地窟被彻底封死。 司马荀左看右看,又捡起一块石头,扔到封闭洞口石堆的一处小小的凹陷上,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经过调查和改组,归剑宗内已经全然是一番新面貌,葛易水暂理长老院,吕一平也即将把掌门之位传给他人。各类不正之风被肃之一清,就连归剑镇上也风气大好。 阚天易却闷闷不乐。 “臭小子,这都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阚天易站在归剑镇渡口,看着又一艘船靠岸,下船旅客里并无纪无锋的影子。 一连七天,他每天上午在渡口张望,每天下午去镇口站岗,就盼着纪无锋能回来,风风光光给他举办个仪式,正正名头,去去晦气,结果…… 阚天易烦躁地来回踱步。 “算时间,这也差不多了啊。”阚天易挠挠头,突然一拍手,“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运起轻功,阚天易回到宗门,迅速收拾了一个简单的包袱就要下山去。临走时,一抹红色映入眼帘,是那块边葵矿石。 阚天易的脚步顿了一下。 这石头这么红,不仅稀奇,而且看起来还算喜庆,干脆拿去做聘礼好了。 阚天易大手一捞,把石头也揣进怀里,速速下山去了。 *** 小药村。 好消息!陆神医回来了! 坏消息,朗云阁关门了。 郎云阁内,西厢房的门紧紧关着,纪南北担忧地在院里踱来踱去。 贺乌兰嘴里叼了根草,和小曲脑袋对脑袋地凑在一起,手里捧了本外皮写着《中庸》的书,嘀嘀咕咕,时不时发出一声怪笑。 纪南北烦躁地说:“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笑了。” 贺乌兰斜靠在檐下,嘴里的草一上一下抖动着,含混地说:“二叔啊,你看看你,嘴角那燎泡也太亮了。要我说,你着急也没用,不如去喝口茶,下下火。而且,陆神医和八里什么关系?肯定会全力救治的。” “我……”纪南北叹了口气,又在院子里来回转起来。 小曲倒是吐了吐舌头,把书收了起来。 昨日深夜,贺乌兰带着纪、陆二人赶回了朗云阁——也幸好贺乌兰的马比旁的马都要高大俊逸,不然怕是要累瘫在半道上。 虽然路上陆容辛已经给纪无锋用了药、施了针,但纪无锋情况不仅没有好转,黑纹覆盖的范围还越来越大了。 一回来,陆容辛就顾不得休息,带着纪无锋一头扎进西厢房,把他藏在柜中的仿制屈月娇找了出来,先给纪无锋喂下一些,抵冲噬蝶的发育,又让易伯四处去信,寻找边葵的下落。 这时,朗云阁外响起了敲门声。 屋顶上一阵轻巧的跑动声,贺乌兰抬眼看去,一只三花猫一闪而过,随即传来娇柔的“喵喵”声。 “肯定是熟人。”小曲说着,跑去开门。 不一会儿,杜致牵着乌墨进来了。 贺乌兰挑了挑眉。呦,一看就是个功夫底子扎实的小子。 就在几人交流近日情况时,却又听门口一阵急促拍门声,还有一个大嗓门的喊声:“陆容辛在家吗?” 小曲又去开门,前面传来细细的交谈声。贺乌兰没费功夫去听,却也能分辨出“纪无锋”的字样。 第262章 看来自己这位好朋友刘八里,还真混成什么大侠了?一直在北域,消息并不灵通的贺乌兰嚼着草叶,脑子里不着边际地想着。 不多时,就见小曲带着阚天易走了进来。 阚天易风尘仆仆,一进来就大声问:“我宝贝徒弟怎么样了?!” 第113章 休整 西厢房的门打开又关上。 大浴桶里, 纪无锋靠在浴桶壁上,身上的黑纹已经快要布满全身。煮好的汤药环抱着纪无锋,热气腾腾冒着。陆容辛神色严肃地把一碗红色的晶粒倒入其中, 易伯在旁边用一支木棒不停搅拌,就见本来泛着棕黑的汤汁逐渐变得清亮, 散发出阵阵清香。 陆容辛活动了手指,深吸一口气,说:“来吧, 开始。” 按照纳娑宗主所说的解蛊之法, 陆容辛撬开纪无锋的嘴, 把内服汤药灌入,又找来一截软木塞入纪无锋口中, 防止他咬到自己的舌头。 过了大概一刻钟, 纪无锋开始抽动起来。 易伯将纪无锋死死按住, 陆容辛则密切关注纪无锋的变化。 “叽——” 噬蝶幼虫的尖锐嗡鸣传出, 让人一阵头晕目眩,但还好两人早有准备, 耳中都塞了棉花团。 黑纹滚动, 药汤翻涌。 噬蝶幼虫调动起纪无锋身体里的内力,想要尽快逃出, 颈后的皮肤鼓动起来, 陆容辛紧张地盯住, 眼中满是血丝, 心里默默祈祷——不要羽化,不要羽化! 像是听到了陆容辛的话,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处鼓起的皮肤开始逐渐平静, 而纪无锋的抽动也在逐渐停止。 然后…… “呕。”纪无锋一声干呕,眉头紧皱,似是要吐出来,嘴里的软木赶紧被易伯又取了出来。 陆容辛急忙找来一个盆。 不一会儿,纪无锋果真吐了。 易伯扶着他的脑袋,防止他被自己的呕吐物呛到,而他身上的黑纹则开始变淡收缩。 易伯喜道:“有用,真的有用!” 片刻后,纪无锋悠悠转醒。 陆容辛紧张地看向那双眼睛。 纪无锋只觉得自己做了好长一个梦,无力感像是绳索裹缚着他,让他没什么力气,就连睁眼都十分困难。 但呕吐的欲望仍十分强烈,他的肠胃像是件被扔在水里的发臭的衣服,正被人用力捶打、拧搅,一阵强过一阵的不适涌上来,他忍不住,扒住浴桶边缘,又吐了起来。 …… “怎么还没出来?”阚天易人高马大,在院里来回转悠,就像是一头碍事的巨牛,把本来转个不停的纪南北挤得只能屈居院子一角。 正说着,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易伯端着盆子走了出来。 阚天易立刻迎了上去,但还没靠近就被一股腥臭的异味熏得连退好几步,捂着口鼻嗡声说:“这是什么?” 院子里的人也纷纷后退一步,捏住鼻子。 易伯的身上湿了一片,面无表情:“吐出来的蛊毒。” 说着,他仿佛漂浮一般,端着那盆纪无锋的呕吐物平移走了。 阚天易向西厢房里面探头—— 浴桶空着,还在微微冒气。窗户开了个缝,旁边的床榻上,陆容辛正在用被子把床上的纪无锋裹起来。 纪无锋浑身打着抖,面色苍白,缩在大团大团的被子里,鼻尖却仍在冒出冷汗。 陆容辛又拿了条布巾,给他擦头发。 一旁的桌子上,一把尖刀钉死了一只白色的肉虫。 “好了吗?可以进去了吗?”阚天易小心翼翼地问。 陆容辛只回头看了一眼:“进来吧。” 门被推开,阚天易和藏在他身后的人一溜进来。纪无锋虚着眼看到大家关切的样子,嘴角微微扯了下,算是笑过,随即疲惫地闭上眼睛。 陆容辛轻声说:“没什么大事了,但得好好养着。” 纪南北问:“这……这看着怎么还更虚弱了?” 陆容辛:“拔除蛊虫本就耗费体力,加上之前为了延缓羽化服下的屈月娇尚有余毒,现在虚弱些也正常。” 小曲好奇地看着桌子上的死虫:“这就是噬蝶幼虫吗?” 陆容辛:“是。” 眼见小曲还想去摸一摸,陆容辛挑了下眉,补充道:“这蛊虫可能还未死透。” 小曲飞速收回了手。 一屋子人轻声地交流,陆容辛显然心情很好,很有耐心地一一回复大家的疑问。等易伯换了身衣服再回来时候,屋里已经有说有笑了。 “病人需要休息。”易伯没好气地赶人,又瞪向陆容辛,“大夫也需要休息。” 陆容辛顺势点头,从徐屏山出来后,他还没好好睡过一觉呢。 于是,当大家都离开房间后,陆容辛稍稍洗漱一番,在纪无锋旁边躺了下来,轻轻握住对方的手,一闭眼就沉入了梦乡。 …… 时光眨眼而过,外间已是冬季,雪纷纷扬扬飘下时,朗云阁却因地形之利依然保有温暖,草木青翠茂盛。 当小药村再次活跃起来、被来求医问药的人塞满时,人们惊讶发现,朗云阁内多了一个每天穿着夹棉厚衣、揣着皮毛暖手筒四处乱逛的人——这样的装束在这里可不常见。 “你看见了吗?陆神医家有个病秧子。” “看见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关系,我那天去抓药,瞅见陆神医给他递茶杯呢。” 第263章 “递茶杯算什么!我……”这人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我有一次去湖边钓鱼,听到芦苇丛那边有动静,就去看一下,结果看见他俩藏在里面亲嘴呢。” “什么?!” 众人大惊,议论纷纷。 “难道这人是陆神医的男宠?” “怎么不找个好点的?这么个病秧子怕是不能满足陆神医吧?” “哎呀,但他长得好看啊!说不定陆神医就好这一口呢。” “神医嘛,身体不好最不是问题了,关键得,嗯,嘿嘿。” 嘀嘀咕咕的声音传来,易伯瘫着一张脸,拎着一篮子菜,目不斜视地穿过街道。 刚刚下了一场小雨,街上有几滩积水,踩过去的时候会溅起小小的水花。 易伯正要绕开,却听一阵嚣张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人们急促让路,易伯被挤了一下,一脚踩进了水坑里。 “小呆比!”易伯气得冲着骑马过去的三人骂了起来。 旁边的人这才发现:“哎呦,这不是易伯?来买菜啊。” 这不就是刚才挑起陆容辛和纪无锋话题的人吗?易伯瞪人一眼,好歹憋住了骂人的话,拎着篮子一瘸一拐地走了。 他可得快点,刚才那三人,看样子是要去朗云阁呢。 朗云阁门口,三个年轻人正在大声叫嚷。 “让纪无锋出来!我们也领教领教天下第一的厉害!” “我等诚心而来,还请不吝赐教!” “纪无锋,你是不是怕了?为什么不出来?缩头乌龟!” 三人有唱红脸的,有唱白脸的,叫嚷不休。 突然,门开了。 三人立刻正行站好,却见一只三花猫踱步出来,猫眼打量了三人,随后伸展身体,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矮个子青年小声说:“刘兄,你说纪无锋该不会不在这吧?” 魁梧青年自信道:“不可能,我都打听好了,他不知怎么受了伤,一直在这里调养,咱们如果抓住时机打败他,以后这江湖上就有咱兄弟仨的姓名了!” 瘦溜青年盯着簇槿,嘿嘿直笑。 魁梧青年拍了瘦溜青年一下,他才回过神来,严肃地说:“没错,机会难得,咱们就算赢得不光彩,那也是赢了他。” 于是三人又叫嚷起来。 “吵死了!”门里传出清脆女声,小曲皱着眉走了出来,看到瘦溜青年盯着簇槿的样子,一把捞起了猫咪,“你们赶紧走吧,别在这烦人了。” “我们真的是诚心求教,还请纪大侠出面,与我等比试切磋。” 小曲看傻子似的看着三人:“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之前来‘切磋’的人都是横着回去的。” 魁梧青年大声喊:“还请纪大侠现身!”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轻咳,纪无锋裹着棉衣走了出来,身旁还有杜致小心扶着他。 见纪无锋面色发白,唇色浅淡,眉眼间笼罩了一丝病意,竟有三分弱柳扶风之态。 三人心中狂喜——纪无锋果然在生病! “就是你们想与我切磋?”纪无锋看了看三人。 魁梧青年自信道:“正是!” 矮个青年洪亮说:“没错。” 瘦溜青年咂咂嘴,说:“果真美人啊。” 众人一齐看向瘦溜青年,他揉了揉鼻子:“额,那个,对,切磋。” 纪无锋叹了口气:“好吧,你们且快点,我还有事呢。” 纪无锋从杜致手里接过柔水剑,慢悠悠地把剑抽了出来,甚至手还抖了两下。三名青年也都拿好武器,或兴奋,或严肃。 “我先来吧。”魁梧青年说着,向前一步。 纪无锋却淡然道:”一起吧,我赶时间。”说着,左手持剑,飒然而立。 “那……开始?”三人互相看看,结成了阵型。 “开始吧。”纪无锋点了下头。 不等三人起式,纪无锋就似一阵流云穿插其中,而后“啊!啊!啊!”三声惨叫,纪无锋已经回到门前,把柔水递给了杜致。 揉了揉手腕,纪无锋叹息道:“唉,现在用剑,果然还是吃力些。” 杜致看了看倒地的三人,撇了撇嘴,急忙扶着纪无锋进屋去。 “陆大夫,都处理好了,再不会吵了……”纪无锋的声音随着小曲关门的动作,被隔断开来。 屋里,陆容辛正要写福字。 裁好了红纸,陆容辛看了眼毫发无伤,甚至因为略略运动脸上有了点血色的纪无锋,随口问道:“都赶走了?” “嗯,解决了。”纪无锋笑眯眯地走过来,继续研墨。 时间临近元旦,因纪无锋曾与薛锦年约好在京城比乐,此时他们已经在筹备提前布置朗云阁,转而去京城过年了。 陆容辛铺好纸,毛笔蘸墨,挥洒而出一个大大的“福”字。 “主子写得真好!”小曲立刻夸赞。 纪无锋也应和:“笔酣墨饱,古意秀劲,真的很好。” 陆容辛轻笑:“显得你会夸。” “我说的可是实话,对不对小曲?” “对!” 陆容辛给每扇门窗都写了福字,小曲还握着雪绒和簇槿的爪子沾了墨汁印了幅“墨梅图”——雪绒已经是一只老猫了,每天的娱乐就是在窝里安静地晒太阳。之后,易伯也回来了,小曲和易伯就一起去贴福字。 第264章 纪无锋在收拾笔墨。 陆容辛看看他,说:“我听说,女帝将在元旦这日登基。” 纪无锋点头:“是,我也听说了。” “此刻去京城,会不会……” “不用担心,还记得咱们的‘免死金牌’吗?大不了把那个拿出来用了。” 这“免死金牌”上刻有纪无锋和李端玉约定好的文字,可以保三条命。 见陆容辛还是有点担心的样子,纪无锋抱住他:“就咱们俩去,还多出来一条命呢。” “为什么不带我?”突然,贺乌兰的大脑袋从窗户外探了进来,“我也要去京城啊!” 纪无锋咬了下牙,松开了陆容辛:“你去干什么?之前也没听你说要去啊。” “我得去送贺礼。” “什么贺礼?” “女帝登基的贺礼。” “你为什么要送贺礼?” “因为我哥怕被女帝打死。” “你哥又是谁?为什么女帝要打他?” “我哥是伊尔罗府的新府主啊,”贺乌兰困惑得十分自然,“难道我没告诉过你吗?我是伊尔罗府府主家最小的那个儿子。” 等等,贺乌兰,你竟然是北域动乱的那个伊尔罗府府主家的儿子吗?! 第114章 隆冬 “我真的只是他不知道第几个私生子, 伊尔罗府和我没什么关系,”贺乌兰打着喷嚏,把棉袄裹到身上, 终于遮住了他健硕的胸膛,“他这是被镇北军打到了家门口, 害怕了,才想到我,让我去送贺礼贿赂贿赂。” 北上的马车上, 贺乌兰在向纪无锋和陆容辛解释自己的复杂家庭情况, 同时也将镇北军打入伊尔罗府、围困首府的事告诉了两人。 纪无锋早已换上了厚厚的棉衣, 还围了条毛绒绒的领子:“为什么非得是你?” 贺乌兰骄傲道:“那当然因为我是他儿子里面长得最雄壮魁梧的啊!” 纪无锋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可以不去。” 陆容辛一语道破:“因为其他人都被围困在伊尔罗府, 只有你混迹江湖, 身在中原。” “……”贺乌兰沉默片刻, 挪到纪无锋身边, 小声说,“你确定要找这么个老婆?我还帮了你们呢, 他怎么一点不给人面子。” 纪无锋一肘怼上贺乌兰侧腰。 贺乌兰一声闷哼, 疼的眼冒金星:“我靠……你这是生病的样子吗……” 纪无锋慢悠悠做到陆容辛身边,倚在陆容辛肩上, 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哎, 我生病自然有人照顾, 而你, 这么大年纪,居然还是孤家寡人, 啧啧。” 陆容辛好笑地配合纪无锋演戏。 过了一会儿,贺乌兰缓过劲来, 大块头缩成了一小团,嘟囔着:“我真是瞎了眼才和你俩一起走。” 又过片刻,贺乌兰耷拉着脸说:“也就是我娘还想着他,总想着能从正门进那座宅子,不然,我早就和伊尔罗府没有关系了。” 乌墨喷着白气,嗒嗒嗒地前进。 纪无锋突然说:“或许,你可以借此机会替你娘要点好处。” 贺乌兰一愣。 越向北气候就越发干冷。 一行人不慌不忙,笑笑闹闹,一路上从未委屈自己,餐食住宿都舍得花钱——纪无锋终于肯动那笔万第荣给他的银票了——十分惬意体面地赶路。 腊月二十九,京城。 巍巍城墙,银装素裹。 京城似乎变了样子,又似乎没变。 街边的雪堆,檐下的冰挂,还有来来往往穿的厚厚的、鼓囊囊的人们,一切都宁静又平和。 马车刚刚驶进京城,三人就看到路边立了一个十分显眼的大招牌:“溟夜琴仙,江湖笛王,乐音对决,巅峰享受。元月初一,飞花阁恭候大驾。” 招牌黑底金字,四周嵌了五彩宝石,还环绕了足以乱真的花枝,在一片雪白之中格外耀眼瞩目。 纪无锋:…… 贺乌兰满脸震撼:“仅一个招牌就如此奢侈,中原果然富饶。” “不,其实……” 纪无锋刚想反驳,就见一个穿戴华贵的小姑娘站在招牌下,撒起了铜板,莺啼般清脆喊着:“飞花阁甲等席,只剩三桌了,只要白银五百两就可预订!” 一群孩子纷纷冲过去抢铜板。 贺乌兰瞪着眼看向纪无锋。 纪无锋:…… 陆容辛淡淡道:“五百两白银,的确不算贵了。” 贺乌兰郑重地点点头:“我得好好看看我那便宜老子准备了什么礼,不行就再加点。” 说着,他与两人速速告别,去找那位伊尔罗府在京里的接头人,打算隆重准备一番,好去朝见新帝。 看着贺乌兰远去的背影,纪无锋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总觉得他对中原有了什么误解。” 陆容辛笑笑:“他可是诚心诚意来求人的,不出点血怎么行?” 两人绕过那块大招牌,正要走,突然有人喊了一声:“纪无锋?” 回头一看,城门口一道长长的车队正在接受入城的检查,打头的正是钟震波。 “纪老二!真的是你!”钟震波双眼发亮,当即把自己的马交给别人,跑了过来,“你小子什么时候到京城的?” 然后又对陆容辛客气地说:“陆神医,好久不见!” 陆容辛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第265章 纪无锋也笑起来:“我们这也是刚到。” “你可算是来了,这次一定得在我家多住几天!”钟震波一把抱住纪无锋。 却听纪无锋“咳咳”一阵咳嗽,吓得钟震波赶忙松开他,但纪无锋却死死攥住了钟震波衣服咳个不停,摆脱不开。 钟震波吓得脸都白了:“你这是怎么了?陆神医,他,他怎么了?” “老毛病了。”陆容辛从袖中取出一瓶止咳药,给纪无锋服下,过了片刻,纪无锋终于缓过劲来,也松开了手。 此时镖局车队已经接受完检查,得以放行,钟震波看了一眼车队,忙说:“走,去我家。” 说完,钟震波就把纪无锋塞回马车里,又唤来一人帮忙赶车。陆容辛上车前摸了下乌墨的头,马儿欢喜地顶了顶脑袋,十分通人性地跟上了镖局车队。 不多时,恒威镖局到了。 “少当家的回来了!” 一声高呼,镖局上下都欢欣起来。 “少当家,东面的珍珠我特意给您留了,您看看吧。”“少当家,今晚上要炖羊吗?是乌赫里草原的羔羊。”“少当家的,夫人一直盼着您回来呢。” 不仅钟震波被团团围住,纪无锋和陆容辛也受到了热烈欢迎。 “少当家的朋友?我马上去安排客房。”“马交给我吧,保管喂得好好的!”“两位来过京城吗?我打小从这长大,哪儿都倍儿熟,您二位想去哪儿我都能给您带路。”…… 这种突如其来的、豪爽直白的热情,让纪无锋和陆容辛像是瞬间进入了夏天,暖意十足。 “镖局里的人大大咧咧惯了,你们别在意。”钟震波笑道,随即又叫了个侍女,问她,“阿梅怎么样?这几天都还好吗?” 侍女:“夫人都好,现在吃得香睡得香,再不是之前孕吐的时候了。” “那就好那就好。”钟震波长舒一口气,随即突然想到什么,看向陆容辛,略有些犹豫。 陆容辛手里被不知道谁塞了个热乎乎的烤红薯,正烫地“斯哈斯哈”倒腾手。纪无锋手里也多了串冰糖葫芦,他见陆容辛烫手,主动接过烤红薯,把冰糖葫芦换给他吃。 “陆神医,”钟震波还是开口说道,“能不能请您给我夫人看看?她怀着身孕,我总怕她哪里不舒服。” “喀”一声,陆容辛咬了颗山楂,此刻噎在嘴里,只能点点头,含混道:“当蓝(然)。” 钟震波当即拍手欢呼:“太好了!快去请夫人!” 不多时,钟震波的夫人卢月梅挺着小锅一样的肚子出来了,陆容辛瞧了瞧她,脸庞圆润,唇色艳红,双眸清亮,再一诊脉,便说:“钟夫人身体健康,腹中两个胎儿也十分强健。” “那就好。”钟震波傻笑着,手不停给夫人按摩起肩膀。 倒是卢月梅愣了下:“两个?” 陆容辛点点头:“是,夫人怀的是双胎。” 钟震波这才反应过来,傻兮兮地瞪着眼:“双胎?!” 突然,钟震波十分严肃地握住纪无锋的手:“纪无锋!” 纪无锋被这突然的严肃吓了一跳:“怎么了?” “纪无锋,陆神医,”钟震波又看了眼自家夫人,见对方点头,这才说,“你们二人相伴一生固然很好,但时间长了也难免寂寞,我们夫妻二人商量过了,若我们孩子多了,你们又不嫌弃,我们可以过继给你们一个孩子。” 说到这,钟震波停了一下,不舍地眨了下眼,似乎下一秒就要把孩子送出去了似的:“你们要是不愿意也就算了,到底是阿梅辛辛苦苦生的……” 纪无锋失笑:“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我和陆大夫没有孩子就是没有,过继一个算什么?你若舍得,以后倒是可以让你家孩子找我习武。” 钟震波立刻又开心起来:“真的?可以拜你为师?” 纪无锋点点头,迟疑一下,改口道:“拜师的话,还得我宗门同意才行。” ——归剑宗已经恢复了纪无锋的弟子之名。 钟震波乐得立刻命人取来纸笔,当场立下字据,用他的话说,能让江湖第一当老师,机会太难得了,绝不能让纪无锋这个蔫坏的家伙把这事糊弄过去。 闹哄哄一阵过后,几人一起坐了下来,吃起了花生、榛子、松子等干果。 钟震波强烈要求:“明天就过年了,你们千万要留下来,咱们一起过个好年,然后元旦那天等新皇的登基大典之后,城里放开宵禁,咱们就一起去飞花阁,看那个什么乐坛的‘巅峰对决’。” “咳。”纪无锋挠了下鼻子,“可能不太行。” “怎么,不能一起过年吗?我爹娘都去我大姐家了,不在呢,咱们一起自在得很。” “不是不能过年,是……飞花阁不能一起去。” 钟震波恍然点头,随即凑到纪无锋耳边,压低声音:“是陆神医不让你去吗?” 纪无锋看了眼旁边的陆容辛,略显尴尬地打起马虎眼:“不是,哈哈。” “溟夜琴仙好多人都能猜到,是薛锦年薛大家,但你就不好奇那什么江湖笛王是谁吗?吹了这么大名头出来,就不怕闪了舌头?” “应该是怕的吧……”纪无锋没什么底气地说着。 毕竟他也就养伤这两个月才恢复练习吹簧笛。 当夜,纪无锋和陆容辛早早睡下了。 第266章 大概是到了年根,也可能是被今日镖局里团圆热闹的氛围所影响,纪无锋难得梦到了过去,梦到父母兄长俱在的时候。 梦里的画面过于美好,阳光,瑞雪,春草,冬梅,一次爱抚,一声叮咛,一道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大菜……这些零散的元素汇聚在一起,让纪无锋在梦里飘飘然然,浑身洋溢出七彩的气泡。 啪! 突然一声脆响,梦中的一切美好一瞬间破碎,纪无锋猛然惊起,直到四周的漆黑和不远处隐隐约约的亮光告诉他,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 “呼……”纪无锋擦了擦头上冷汗。 啪!有一声脆响。 纪无锋松了口气,应该是调皮的孩子在提前放炮呢。 陆容辛也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坐起来,什么也没说,轻轻抚摸起纪无锋的背。 纪无锋深呼吸几次,等怦怦乱跳的心平稳下来,才抓住了陆容辛的手:“没事,睡吧。” 陆容辛眼都还没睁开,就又被纪无锋塞回了被子里。这段时间以来,陆容辛睡的时间比以前多了,睡着以后也比以前要睡得更沉。 炭盆里似有似无的火光晕出一小团亮,不停输送出温暖。 纪无锋呆呆地看着那团亮光。 不知怎么,他想起了同样的冬夜里,陆容辛也曾像这团柔和的光与热,轻轻柔柔地融进他心里。 第115章 新年 那天特别冷, 少见的十分干燥,吸一口气都让人觉得鼻腔疼痛。 纪无锋正急匆匆往家里赶。 他前些日子接到门派里的消息,说有一伙穷凶极恶的水匪把持了河道, 归剑宗要合力剿匪,便回了宗门。没想到那伙水匪竟还暗中勾结了江湖上的一些小门派, 导致他们剿匪的进展比预期的要慢了两天,昨天半夜才全部完成。 因着今日是陆容辛到锦绣山庄复诊的日子,纪无锋不想错过大哥的治疗, 此刻正施展轻功全力赶路, 身上腾起了阵阵白乎乎的热气, 又转瞬融入干冷的空气里。 虽然大哥恢复得很顺利,已经可以摆脱拐杖, 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但纪无锋还是不放心。 对, 就是这样的, 不放心。 纪无锋一想起陆神医捻着银针的手,就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干发紧。 特别是在陆神医不经意间看向他的时候, 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让他烦躁又不安。 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许是他第一次给大哥治疗的时候?又或者是第二次?反正不会再晚了。 他必须得盯着点, 紧紧看着诊治过程不出意外才行! 纪无锋运转内力,再次加速。 此时的锦绣山庄里, 陆容辛正在收拾药箱, 准备离开。 纪无形额头满是汗水, 刚刚的一阵针灸和推拿让他双腿麻麻的、刺刺的、热乎乎的, 说不出是难受还是舒爽。 纪母把擦汗的帕子交给侍女,转而对陆容辛说:“陆神医, 辛苦您了,留下来吃顿饭吧。” “不用。”陆容辛“啪嗒”一声关上药箱。 突然, 外面传来几声压低了的惊呼。 ——天上扑簌簌下起了雪。 一片一片鹅毛般的雪花,轻轻柔柔地从天而降,不一会儿就在地上积起了一层白,锦绣山庄上下都惊呼起来,这么大的雪可太少见了! 纪母笑呵呵地说:“陆神医,雪太大了,路不好走的,这是上天都想让您留下来呢,您就在这好好歇一歇吧。” 陆容辛看了看门外的大雪,肩膀微不可查地松了一下。 “那就叨扰了。”陆神医的声音似乎和外面的雪一样冷。 因为陆容辛要留下来,纪母立刻吩咐人去收拾客房、准备食材,纪无锋回来的时候,正好撞上几个小厮在合力抬一只羊。 眼见着小厮脚下打滑,就要摔倒,纪无锋一个箭步上前,扶了他们一把:“这是要做什么?” 小厮们急忙回答:“二少爷,夫人吩咐了,要煮鱼羊羹招待陆神医呢。” “陆神医?他还在呢吗?”纪无锋既意外又庆幸——这个时间了,他还以为陆容辛早就走了呢。 等等,庆幸? 纪无锋摇了摇头。 在山庄里转了一圈,先去看望了母亲,又去探望了大哥,终于,纪无锋在小花园里看到了陆神医。 此时的花园中一片莹白,间或透出两点嫣红。陆容辛站在梅花树下,一片花瓣伴着雪花飘落下来,那双惯于针灸的手轻轻伸出来,接住了那片红梅。 纪无锋又喘不上气了。 他不得不强行锤了下自己的胸口,让罢工的心再次跳动起来。 “我该不是病了吧?该找人看看……”纪无锋捂着胸口念叨,转身离开了花园。 当天的晚餐十分丰盛,纪无锋却吃得食不知味。他这心悸的毛病似乎更严重了。 然而,吃饭的时候,纪母却突然晕倒了。 “母亲!”纪无锋吓得大喊一声,起身时凳子“咣”一声被碰倒,砸到了小腿,但他丝毫没有察觉,“母亲!你怎么样?” 纪无形也急得不行,忙喊:“陆神医!请您救救母亲!”他苦于双腿的伤,坐在原处反而不会添乱。 陆容辛挥退众人,上前查看:“我来看看。” 纪无锋被陆容辛推开,那双手轻轻一推,他慌乱的心不知为何就安定下来,乖顺地蹲在了一边。 第267章 片刻后,陆容辛边施针边说:“没有大碍,当是近日过于劳累所致。等下我开个方子,抓两剂药调养一下即可。另外,一定注意饮食起居,莫要熬夜。” “是。”几个侍候纪母的人纷纷应了。 果然,纪母不一会儿便悠悠转醒。 纪无形着人安置母亲,而蹲在一旁的纪无锋,起身后眼前一花,差点摔倒,被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拉住了。 “小心。” 纪无锋抬眼看去,与陆容辛淡淡的目光有了短暂的相接,对方的脸颊因为刚刚饮了酒有些微泛红,耳垂上的汗毛绒绒的,颈侧有一粒小小的、淡淡的痣……一瞬间,所有的这一切都毫无征兆地印进了纪无锋的脑海里,又连带着翻出了不知什么时候被存进头脑中的关于陆容辛的画面,让他头晕目眩,心悸心慌。 等到大家都平复下来,纪无锋才犹犹豫豫地找到陆容辛,偷偷说:“陆神医,我心口不舒服,您能帮我看看吗?” 陆容辛奇怪地看着纪无锋,还是给他检查了一下:“你没事。” 纪无锋还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这天晚上,雪还在下。 房顶上的雪已经把屋脊上的小兽埋住了多半,却突然被人扫开,露出里面石色的本色。 纪无锋坐在屋脊上,一手持剑,一手托腮,任凭漫天飞雪降了一身,指尖都发凉了。他的目光发散着,却始终朝向了客房那边。 这时,客房里的人似有所感,打开窗户,露出一个只着了中衣的侧影,随后,他向这处屋顶上看了一眼—— 纪无锋吓得缩成一团,心都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 那清清淡淡的一瞥,像是一团温热的火球,在寒冷的夜里,飘飘摇摇着飞进了纪无锋心口,让他的脖子、脸颊、耳朵都开始发热,甚至连手指尖都滚烫起来。 纪无锋按着自己叮咣乱跳的心,脑中灵光一线,随即垮了脸,喃喃了一句:“坏事了,我怕是要剑心不稳了……” *** 新年到,真热闹。 京城里张灯结彩,在一片雪白中硬生生加出一团又一团的火红。 纪无锋拉着陆容辛出去,在一条没人踩过的白雪路上用脚压出两人的名字,随后又十分幼稚地在两个名字外面画了一圈,最后在圈上画了个同心锁。 “这是什么?”陆容辛指着略显抽象的同心锁图案问。 纪无锋笑着说:“同心锁,一锁锁一生。”说着还拉起陆容辛的手,把自己的脸放进去让对方托住。 “知道了,快回去吧,”陆容辛笑了,揉了揉纪无锋冰凉的脸颊,“别冻着你了,江湖笛王。” 纪无锋立刻作出苦大仇深的样子:“快饶了我吧,别说这事了。” 两人拉着手摇摇晃晃回到恒威镖局。 镖局里一片火热,欢笑不断。两人也加入到大家笑闹的行列中,还时不时能听到纪无锋因为笑过了头而咳嗽的声音。 与此同时,皇宫内也是繁忙非常,各项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二、三、六皇子都被贬为了庶人,在平乾帝的皇陵里守墓,而心智不全的五皇子则被接入宫中,准备参加明日的登基典礼。 登基典礼和新年大典被合二为一,李端玉虽下令让一切精简,但皇家的威仪仍需金银来堆砌——即使是在国库并不丰盈的情况下——因此礼部呈上来的账簿依旧看一眼就会令人感到头疼。 比如此刻,李端玉实在忍不住,把明日宫宴上的一道用料极其名贵复杂的菜勾掉了。 侍女神色为难:“这道菜是传统,而且御膳房里料都备好了……” “哪有那么多话!公主节俭,是万民之福。”大太监当即打断侍女的话。他仍在屋内当值,只不过职责从服侍人变成了教导侍女,而且因为明日才登基,现在大家仍然称呼李端玉为“公主”。 李端玉看了眼侍女,没说话,心中却在暗暗回忆,这侍女的干爹似乎就是御膳房的人,如果换了她…… 门外有人喊道:“北域伊尔罗府送来贺礼,求见公主。” 回过神来,李端玉道:“宣。” 就见贺乌兰穿了一身北域极隆重的礼袍,满脑袋的小辫子被整整齐齐捆扎起来,身上珠光宝气,腰带是金玉嵌的,靴子筒上坠了玛瑙,十根手指戴了八个戒指。而他身后,更是明晃晃一片,快要闪瞎人眼—— 黄金,都是黄金! 贺乌兰信心十足,迈着大步跨过门槛,习惯性地想要抱拳,却又硬生生改成了跪礼,显出了几分不伦不类,但声音却洪亮万分,底气十足:“伊尔罗府贺乌兰,见过惠合公主。” 不等李端玉让他平身,贺乌兰就抬起头来,龇牙一笑:“公主殿下,这些都是我那府主老子让我给您送来的求和诚意,只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别再围攻他,其余的事都好说。” 李端玉看着那一箱箱的黄金,真切感受到了“诚意”,但她还是问道:“贺乌兰?我并不知道伊尔罗府有这样一位公子。” 贺乌兰毫不避讳:“我可算不得什么公子,顶多算是他血缘上的儿子,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罢了。” 李端玉笑了笑:“我想,你来送礼,该不会只是单纯来求和吧?” “当然不是,我是真的有求而来,”贺乌兰正色起来,“我希望您能接我亲娘到中原安置,让她和我那便宜老子彻底断了联系。” 第268章 “呵,你这要求倒很有意思……” 贺乌兰这次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我身上带了伊尔罗府府主印,只要您能让我娘在中原安身立命、衣食无忧,这印我可以奉给您。” “这算什么?用伊尔罗府换你娘的后半生?”李端玉观察着贺乌兰。 贺乌兰也观察着李端玉:“可以这么说。” 李端玉沉吟一下,面不改色问:“你不想当府主吗?你若当了府主,你娘自然得你庇佑。” 贺乌兰想也不想,直截了当地说:“但我不想当府主。” 李端玉看着贺乌兰,他虽然身着华袍跪在那里,但他的身体里似乎持续在逸散一种名叫“自由”的东西,与这深宫或朝堂都格格不入。 “明白了,你娘想住在哪?” “……啊?” 贺乌兰难得愣住了。 侍女上前一步:“公主问你,你娘想住在哪?” “哦,哦哦!我,我想想……” 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贺乌兰一边思考,一边想:果然,中原繁华又阔气,把什么宝石、书画、牛羊都换成超级大量的黄金,是正确的! *** 噼里啪啦! 鞭炮声一阵比一阵密集,炸开的火光快要把黑夜染成白昼。 “吃饺子啊!”镖局的厨房里,端出了一盘又一盘的饺子。 “赢了!给钱!”守岁的人玩起了叶子牌。 “不,不喝了,真不行了……”纪无锋眉头紧蹙,扶着桌子像是要吐了。 陆容辛把纪无锋扶去一边,本来还在担心这人生着病又喝了酒会有哪里不好,却见他冲着自己隐蔽地挤了挤眼,随后便头一歪,全身重量都压到了陆容辛身上。 人们哈哈大笑着:“呦,又醉了一个!” 陆容辛忍着笑,把纪无锋“架”到了外面。 耳边,只听纪无锋用十分细小的声音说:“阿辛,岁岁年年,共欢同乐。” 砰! 烟花在空中密密绽放,铺满了多半个夜空。 新的一年,就要来了。 第116章 飞花 元旦。 暖阳融融, 灰蓝的天空一片晴朗。 登基大典如期举办,皇宫里各方来朝,钟鸣鼎食。京城里也一片肃穆, 百姓们听着宫里的钟声,叩拜新皇。 而待到午时一过, 整个京里就像水烧开了一样沸腾起来。 新皇登基第一道旨意:肃清炀和宫势力,收缩仙道卫权利,免税一年, 大赦天下, 开恩科, 同时为一批老罪臣平了反。 “听说了吗?这次恩科,竟然允许女子科考!” “当然了, 这位是女帝啊, 当然会偏向女子。我倒是没想到, 圣上这些年来深入虎穴, 亲自挖出炀和宫血淋淋的罪恶,把这颗毒瘤拔出来了。” “可是, 炀和神君……” “噤声!你是想被抓起来吗?” 百姓们揣着手, 聚在街口、巷尾等地,议论纷纷。 而在这份长长的圣旨中, 曾经被平乾帝打压的一大批朝臣也重获新生, 洗脱了罪名, 得以重新入仕。 但也有人再也等不到这份清白。 比如曾云。 万第荣见了圣旨里的那份名单, 当即哭得不能自已,殿前失仪也毫不在意——他的师兄、一心为国的前尚书令、被判通敌而诛了九族的曾云, 终于得了他应有的那份清名。 不枉他这二十余年都不放弃,四处搜集证据, 才能够在新皇面前逐一反驳罪名,一朝翻案。 过了申时,皇亲国戚、各方大员陆续从宫中离开,张应慈焦急地在宫门口张望,终于接到了他哭得眼都肿了的老师。 “老师,您没事吧?”张应慈从宫人那接过搀扶万第荣的任务。 万第荣却笑得浑身舒畅:“没事,没事!哈哈哈哈!” 看到老师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舒畅,张应慈松了口气:“老师,我送您回府换身衣服吧,飞花阁的演出戌时才开始,时间还宽裕呢。” “好,好,”万第荣上了马车,笑呵呵的,“对了,应慈啊,今晚的游乐以后,你就要好好温书了,四月恩科就要开始了,以你的学识,是能好好争一争的。” 张应慈立即正色点头:“是,老师。” 马车们排着队离开宫门口,万第荣回头看了眼新修缮的安裕门,那里的朱墙都要比旁的地方更艳一些。 收回目光时,万第荣看到了贺乌兰,那个伊尔罗府的公子,他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上交了伊尔罗府府主印,从此以后伊尔罗府就将并入平度府管理,而他的府主父亲,也躲过了杀头的下场,被封了个闲职。 倒是个敢做事的,只可惜,他似乎无意于朝政。 *** 夜色似幕,逐渐合拢,遮蔽了天光。 京城里解了宵禁,这番松快的气氛将一直延续至正月十五。 飞花阁前,地上不见丝毫雪意,绒毯铺路,金灯照明。 宝马香车络绎不绝,来往的人非富即贵,赶来凑热闹的江湖人也都难得注意了容貌衣衫,还时不时可以看到几个异族相貌的人穿插其中。 “哎呦,万大人!万大人快里面请!” “哈哈,李大人,近来一切安好啊?” …… “哎,老孙啊,你看那个金发碧眼的大鼻子,是不是近期声名鹊起的桑托大商?” 第269章 “好像是,听说他的生意已经铺到了西岭和北域,把朋汇商行都挤下去了。” …… 邹元少见的穿了身玄色镶边的宝蓝缎面长袍,脸上更圆了些,显得年龄更小了,独自一人走在其中,像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富贵少爷。 “敢问阁下可是青鸾阁邹行走?” 邹元回头一看,是个小厮,便说:“我是,请问有什么事?” 小厮躬身道:“邹行走,我家老板为您预留了二楼的包间,请您务必赏光。” 邹元笑起来,把自己手里的大厅普通票递给了小厮:“这当然好,我算是占便宜了。” 小厮连连说:“还请您多多美言,咱们飞花阁也好借着青鸾阁的渠道,在大齐上下扬名一番。” 邹元点点头,淡然地跟着小厮走进飞花阁。 飞花阁共五层,除了第五层外,其余四层皆呈环形,中央部分贯通于大厅。 一进阁内,便觉温暖如春,芳香扑鼻。环顾四周,灯火为星,轻纱垂帘,花草环绕,雅致非常。再抬头看去,屋顶竟吊了盏巨大的琉璃灯,繁复玲珑,光影斑驳间如梦似幻。 一层中央搭出了一座高台,高度大约在一二层之间,显然是等下表演用的舞台。台上装饰了流光背景,邹元走近才发现,其上花纹竟是以鸟兽的毛制成,格外华贵。 上到二楼,小厮引着邹元进到包间,立刻有人奉上了茶水点心,还有人特意捧来笔墨供他书写,只略略一闻那股清香,就知道是天下名墨。 “费心了。” 邹元取了银钱打赏小厮,小厮立刻说了一连串吉祥话,打开了墙上窗,又拉开椅子,恭敬退了出去。 邹元坐了下来,松了口气。 他匆匆星夜赶路而来,一路换了三匹马,总算是没迟到,只是此刻却大腿酸痛,浑身像是被人捶打了一遍似的。 本来京城的青鸾阁完全可以来此记录,但阁主突然联系他,说让他一定要来…… 邹元向下瞧去,目光四处梭巡——能让阁主下令的,除了他弟弟纪无锋的事,没有别的理由了吧? 所以,纪无锋在哪呢? 休息室。 纪无锋正在被“胁迫”。 “给我尽全力,听到没有?” 薛锦年一只手死死攥住纪无锋领口,一只脚踏在墙上,把他逼在角落,恶狠狠地威胁。 纪无锋艰难咽了下口水:“知道了。” 薛锦年见一番威胁奏效,心满意足,恢复了端庄姿态,贴心地给纪无锋整理了下衣襟:“醒了,也别怪姐姐着急,你这人,对乐理和剑法的追求完全不一样,非得好好逼一逼才行。” “咳咳……”纪无锋只好压抑着咳嗽,陪笑点头。 “我走了,你要是不尽全力,小心老娘我当场掀桌子。” “是,是,绝不扫薛大家的雅兴。” 等薛锦年真的走了,纪无锋这才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长舒一口气。这江湖上,他最害怕遇到的人,应该就是薛锦年了。 不多时,有人来敲门:“纪大侠,还有一刻钟就要到点了,您再最后准备一下吧。” “好,知道了。”纪无锋回了一句。 对着镜子整理好衣服,拿起桌上簧笛轻轻摩挲——这笛子是大哥纪无形送来的,用料上乘,比自己过去那支更为难得——最后,把桌上那副以鸟羽装饰的精巧面具拿了起来,戴在脸上。 ——这是飞花阁要求的,说是比试到最后才可以摘下面具,能给大家留下更好的观演体验。 当再一次有小厮来敲门时,纪无锋已经整理好自己,直接开门,随着走了出去。 舞台上,有一队乐师在奏乐,轻松欢愉的气氛中,宾客正逐一落座。 陆容辛得了张“亲友票”,和同样持票的钟震波坐在了一桌上。 钟震波磕着瓜子,四下观察:“你看那桌,那个最壮的那个,那是华海将军。那边那个女的看到了吗?她是柳婵衣,就是画飞鹊牡丹图的那个。哎?那不是五皇子吗?不对,现在叫……叫什么来着?嗯,他果然去楼上了……” 陆容辛随着钟震波的介绍四处看去。 “那是万大人吧?”钟震波说着指了下二楼的一处窗户,“万第荣万大人,听说他因为之前就暗中支持新皇,所以这次算是站队成功,要领实权了。” 果然,那窗户里透出万第荣的笑脸,看来心情非常不错。 而随即,陆容辛就在万第荣窗户旁边的窗户里看到了邹元。 正巧,邹元也看到了陆容辛,他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不停挥手。 钟震波立刻板起脸来:“为什么青鸾阁那个聒噪的行走也在?” 陆容辛笑了一下:“大概是他们阁主不方便自己来,所以派了他来吧。” 叮叮叮…… 一串轻灵的声响后,台上乐师开始下场。 钟震波看向陆容辛:“表演快开始了,咱们还是看表演吧。” 一位优雅男子上场,不知楼上哪里的观众传出激动而压抑的呼声。 男子朗声道:“尊敬的诸位来宾,很荣幸,飞花阁能同时接待大家共同赏乐,我是吕童……” 说着,他向在场众人轻轻一笑,女子的压抑呼声似乎更大了,楼上还飘下了一块丝帕。 陆容辛小声问:“这人很有名?” 第270章 钟震波低声回:“号称飞花郎君。” 陆容辛了然。 吕童继续说着:“……为了方便进行比试,我们设置了一些主题,届时双方将围绕主题,现场奏乐。但具体用哪个主题进行比试,还得看等下的抽签结果。话不多说,有请溟夜琴仙和江湖笛王登场!” 台下掌声雷动。 就见舞台左右各走上一人。左边男子一袭银袍,戴蓝色鸟羽面具,手执簧笛。右边女子红裙大裳,戴绿色兽纹面具,怀抱古琴。 “哇,怎么还戴面具啊?这哪看得清长什么样?”观众席里发出不满的声音。 面对质疑,吕童只是笑笑:“请二位抽取比试主题。”说着,有人抱来一个红木箱,吕童把木箱打开,向台下展示,里面有数个一模一样的绣球。 纪无锋伸了下手,小声道:“薛大家,请。” 薛锦年也不客气,将手从箱子顶部的圆洞伸入,两下便摸了只小巧绣球出来。 吕童打开绣球,取出其中纸条,在观众们的起哄声中,将纸条展开。 纪无锋和薛锦年一同看去。 “本次比试的主题是,”吕童将纸条面向观众展示,“悲欢离合。” 第117章 悲欢 乐师在台下奏起乐来, 暖场的舞蹈开演。 纪无锋、薛锦年在舞台两侧落座,各自思考第一轮“悲”的乐曲。 此时的台上,不知从何处升起烟雾, 云衫飘飘,香髻回环, 两侧各有仙人顾盼、神女垂首,正似云阶月地,美不胜收。 包间里, 万第荣揉了揉眼, 又看向张应慈, 不确定地说:“这江湖笛王是谁?” 张应慈向舞台看去,犹豫不语。 屋里另几个要好的官员讨论起来。 “肯定是江湖上的人, 咱们朝堂上不熟悉也正常。”“看样子当是位英俊男子。”“瞧他在如此温暖的环境下还穿了裘领, 想来体弱畏寒。” 万第荣和张应慈对视一下, 都看到对方犹疑中的确信、确信里的犹疑。 暖场舞蹈已经结束。 吕童再次回到中央, 左右一瞧:“二位谁先来?” 薛锦年站了起来。 吕童正想请她,却听她说:“刚刚是我抽了绣球, 不如这次就你先来吧。” 纪无锋无奈笑笑, 甩开墨发,拂开衣袍, 走到吕童身旁:“那便我先吧。” 吕童点点头:“好, 主题‘悲’, 先请笛王演奏。” 无视了吕童说的“笛王”带来的尴尬, 纪无锋执笛站立,将笛子送到口边, 丹田发力,气流平缓而绵长地送入笛孔, 只听一声苍凉悠长的音律倾泻而出,像是戈壁中失散了同伴的独马,一声长嘶,踽踽独行…… 在这片茫茫之声中,位于四楼的一间包间里,一声闷哼,身着华服的女子瞪大着眼,颈侧涌出的鲜血把用作装饰的大朵牡丹染得鲜红刺眼。她被按在墙上,嘴被死死捂住,不敢置信地看着行凶的人,随后,她的身体开始逐渐下滑,却又被行凶者拉住,最终慢慢坐倒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看着女子的脸色变白,而那身美衣彻底变成红褐色,行凶者脸色冷淡,将手中刺破女子脖颈的步摇插回女子的发髻之中。 之后,在笛声停歇时,行凶者淡然离开了包间。 “好!” 短暂的安静后,观众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纪无锋轻轻鞠躬,直起身时一眼锁定观众席里的陆容辛——陆容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台上,满眼都是温柔的骄傲。 吕童登场:“下面有请琴仙演奏‘悲’主题。” 掌声之后,纪无锋回到舞台左侧落座,而薛锦年已在中央架好了古琴,美眸一扫,指落音起,却是江南的潇潇雨意,断桥空船,倦鸟残巢无归地。 四楼的又一间包间里,行凶者一脸谦逊笑意,低头用小刀削着果皮,旁边,身着织金锦袍的中年男子沉浸乐声之中。 行凶者安静地将一整个苹果的果皮削下来,那一串长长的、螺旋状的果皮掉在地上之时,行凶者突然暴起,一手捂嘴一手插刀,中年男人还未反应过来,只来得及推翻手边的茶盏,就不支倒地。 可惜,茶盏摔在了长绒地毯上,只有茶水流了出来,并未发出什么声响。 待到中年男子彻底没了生息,行凶者才直起背来从窗口向下看去,薛锦年正好奏到一曲的尾声,飞花阁内有人感伤,有人悲涕。 行凶者退离窗边,看着地上的中年男子,淡淡地说:“多么应景,这么多人都在为你哭呢。” 说完,他转身离开,嘴里低声念叨着:“还有三个……” 此时,吕童又返舞台:“诸位,现在围绕‘悲’这一主题的演绎已经结束了,不知哪位更能触动你的心绪?想必大家都看到了桌上的绢花,这支花就是您的肯定与支持,请您将花送给更能打动您的那一位,我们此次的比赛将以双方赢花多少定胜负。” 陆容辛看向桌上,原来桌子中央花瓶里插的绢花不仅是装饰,更是定夺比赛输赢的“票”。 “当然,如果您非常喜爱某一方,想给他/她更多的支持,您也可以另外购花,”吕童一派风雅出尘的样子,“飞花阁内提供有单枝绢花、多支绢花、提篮绢花,也有单朵鲜花、提篮鲜花、盆栽鲜花和各色花雨,只要您愿意支持,阁内就会将您的喜爱送到台上。” 第271章 吕童介绍完,就退到了舞台后侧,几个杂技艺人登场,在锣鼓声中表演起了顶碗、钻圈、叠椅等杂技。 钟震波拿着一朵绢花研究,小声说:“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和我姐姐做的一样。” 陆容辛看看四周,抬手招来了小厮:“花雨什么价格?” 小厮:“花雨分大小,小型花雨只要白银六百六十六两,中型花雨需白银八百八十八两,大型花雨则是白银九百九十九两。” 陆容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支持笛王。”钟震波将手里的花给了小厮,而后问陆容辛,“你该不会想花那个冤枉钱吧?你知道他根本不在意这件事的。” 陆容辛看向台上:“可他的笛声值得。” 钟震波:“……” 陆容辛坦荡道:“花雨太贵,花篮作价几何?” 小厮神情未变,依旧恭敬地说:“绢花花篮一百两一个,鲜花花篮三百两一个。” 陆容辛想了想荷包里的钱,说:“鲜花花篮两个,给那位,嗯,江湖笛王。” ……说出这个称呼还真的有点羞耻呢。 收了钱,小厮便高声唱和:“五号桌,送江湖笛王鲜花花篮两个!” 很快就有两个人各拿一个花篮——这花篮足有多半人那么高,各色花朵装饰起来有成年男子合抱那么大——送至台上。 纪无锋听了唱和,立刻向五号桌看去。钟震波耸了耸肩,指了下陆容辛,陆容辛淡淡一笑,算是默认。 花篮被放在纪无锋身后。 纪无锋从花篮里抽出一枝花,轻轻一嗅,清雅的香气窜入鼻间,他忍不住嘴角上扬,好心情地冲着陆容辛回了个笑容。 “嘶——” 这位江湖笛王气度雍,姿仪美,鸟羽面具添了几分神秘,此时再一笑,便是冰山融化,百鸟鸣春。飞花阁内瞬间响起一片女子的抽气声,一时间送花之人更多了。 陆容辛挑了下眉。 纪无锋立刻收了笑容。 在此期间,不停有各式绢花、鲜花被送到台上。 突然,就听一片惊呼,几只花篮被堆上舞台右侧,在薛锦年身后形成一小道花墙。 小厮高声唱喝:“二层牡丹居,送溟夜琴仙鲜花花篮十只!” “哦哦!”人们纷纷发出善意的呼声。 不多时,就见又一批花篮被摆上了舞台。 “二层芍药居,送溟夜琴仙鲜花花篮十六只!” “哇!”呼声更大。 人们抬头看去,牡丹局、芍药居正好并排在二层中央,两个窗口里,一边是富贵逼人却一团稚气的纯亲王李端衡(曾经的五皇子),一边是眉宇轩昂风度翩翩的溟夜阁才子云文宾。 李端衡轻轻歪头,问身边人:“芍药居送了更多的花吗?” “是呢。” “那不行,”李端衡鼓了鼓脸,掏出一沓银票,“我要送更多。” 片刻后,大厅里纷纷扬扬一片粉白的花瓣雨降下,小厮唱喝道:“二楼牡丹居,送溟夜琴仙小型花雨!” “哇——” 舞台上,薛锦年起身,冲着牡丹居的方向福了福身,李端衡当即笑开了花。 此时,恰好杂技表演结束,送花的环节也随之暂停。 云文宾失去了送花雨的机会,皱了皱眉,不甘地坐了下来。 吕童踩着花瓣上场,满面笑意:“真是今日花作天降雪,错看芬芳误凝霞。感谢诸位的喜爱与热情,接下来将进行主题‘欢’的比试。我们短暂休息后,将请溟夜琴仙演奏。” 侍女们轻柔登场,清理舞台,台下也逐渐安静下来。 片刻后,薛锦年来到舞台中央。 笑意乍现,手指扫动,如初春泉涌,润过大地,一抹绿意破冰而出…… 飞花阁三层。 咚咚咚。 行凶者耐心敲门,声音柔和:“客官,给您送点心了。” 屋内一男一女,两人未感到任何异常,直接说:“进来吧。” 行凶者:“房门锁了,请您来开一下吧。” 女子皱眉:“你锁门了?” 男子瞧了瞧门口,因一道屏风遮挡,男子看不到门栓的情况,只能一边疑惑地念叨着“没有啊”,一边起身向门口走去。 绕过屏风,看到门果然没锁,男子有些不悦地打开门:“门没……唔!嗯!” 行凶者冷静地堵住男子的嘴,直接捅了过去。 女子听到异响,提高了声音:“怎么了?” 行凶者声音略显惊慌:“先生晕倒了!” 女子急忙起身。 行凶者扔开男子,满身是血地走了进去。 女子惊呼:“啊啊!宋……” 欢快琴声从敞开的窗口飘进来,满场的叫好声里,一声恐惧的惊叫并不明显。 坐在舞台旁侧的纪无锋耳朵微动,随即看向了三层,但惊呼声转瞬即逝,他只能分辨出大致方向,并不能锁定具体的窗口。 或许只是发生了小小的意外。 纪无锋随即将注意力转回舞台上。 薛锦年的演奏结束了,接下来该他了。 当笛声响起时,三层的行凶者才松了口气,撒开手,伴着“咚”一声,女子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行凶者身上衣服满是脏污,不能直接离开,但在屋里搜寻一番也没有备用衣物,脸色阴鸷起来。 第272章 “啧……”行凶者不耐烦了,“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 这时,一个小厮恰巧从走廊经过,行凶者听到脚步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开门冲了出去。 舞台上传出笛声,是鸟雀的欢鸣。三层包间里,行凶者心情转好,他换上了小厮的衣服,虽然衣袖裤腿都略短了一些,但他稍稍佝偻起背,衣服的不合身就不太显眼。 关上这间满是血腥的门,行凶者转向二楼,他的最后一个目标,在二层的山茶居里。 他的目标是万第荣。 但二层不同于三、四层,能订到二层的位置,不仅需要有钱,更需要你有相当的社会地位——或是有权,或是有名。这一层不仅有飞花阁的人维持秩序,还有各间主人自带的护卫,每个包间更是有两名小厮或侍女伺候。 行凶者虽然换上了小厮的衣服,但他显然无法混入二层,在楼梯口徘徊了片刻,反而引来了护卫的怀疑和盯视,以至于他不得不暂且离开。 笛声轻快跳脱,山茶居里,万第荣满面喜意,一只手的手指和着节奏在腿上轻轻拍打,另一只手取了桌上一块点心送入口中,十分悠闲自在。 张应慈见老师爱吃这茯苓糕,便起身去招呼小厮再上些糕点果子。 同在此屋的还有四人,其中三人是万第荣的朋友,另一人和张应慈一样是某人的学生。那位学生见张应慈起身忙碌,也急忙起身帮几位长者倒茶。 忙了一圈后,这学生便拎着空了的水壶向外走去。 行凶者在一楼大厅转了两圈,随手拎了壶水,假装忙碌的样子,实则见机换了一侧楼梯,随着一个端了点心的小厮一起上到了二楼。 那小厮直略略看了行凶者一眼,没有多想,直接向着山茶居方向去了。楼梯口的护卫虽然多看了行凶者两眼,但以为他和前面小厮是一起的,便也没有拦截。 行凶者按捺心中激动,与前面小厮一道同行,见他进了山茶居,更是暗道巧合。 “我们屋里没水了,你去加点水来。” 山茶居门口,那学生在吩咐侍立的另一名小厮去提水。 门口的小厮正接了空水壶就走,行凶者立时凑了上去:“客官,我正好提了热水。” 学生想拎过来,行凶者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我给您送进屋去。”说着,就与刚刚送了点心出来的小厮擦肩而过,朝山茶居里走去。 舞台上,纪无锋闭眼吹奏,笛声飞扬,似雄鹰冲破天际。 山茶居里,行凶者进屋倒茶,心跳加速,一步步接近万第荣。 笛声倏而转低,片刻停顿。 行凶者沉稳地给其他几人倒了茶,等最后走到万第荣身边时,张应慈突然拦住了他:“等等,老师不爱喝太热的茶,你放这吧,我们自己会加水的。” 纪无锋昂首再吹,音调挑高,直冲人心。 行凶者乖顺地放下水壶,作势要转身离开,实则趁机拿出身上藏着的小刀,突然暴起,直扑万第荣! 笛音在一片浓厚的欢喜之情中骤停,台下观众还沉浸其中,没能反应过来时,就听二层传出厉喝与惊叫。 “去死吧!” “老师!” 第118章 离合 惊叫传来, 纪无锋气势一变,眼利如刀——是张应慈的声音! 舞台中央,手持簧笛的病弱谪仙瞬间跃起, 同时拔下面具上的鸟羽,向着惊叫声传来的方向飞射而出! 嗖! 鸟羽如利箭, 从山茶居的窗口直插进入,就在小刀刺入万第荣身体的前一刻,射中了行凶者拿刀的手腕! 行凶者吃痛松手, 小刀“铛”一声掉落在地。 此时, 冲入包间的护卫们也擒住了行凶者, 将他按在了地上。 纪无锋脚踏金灯,飞身直入山茶居。 万第荣倒坐在窗旁, 脸色微白, 张应慈正想要扶他起来。旁边三人皆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还有那个引来了行凶者的学生, 他似是被惊呆了,此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张应慈托着万第荣的胳膊:“老师, 您慢点。” “叔公, 你怎么样?”纪无锋落在万第荣身旁,掌心运功度入万第荣体内, 中正柔和的劲力缓解了万第荣过速的心跳, 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万第荣一手握住纪无锋, 一手拍拍张应慈, 摇了摇头:“无事。” 大厅里的低语声汇成一片,吵吵嗡嗡的, 纪无锋借着吵闹声轻轻咳了几下,拢好了毛绒绒的衣领。 护卫已经将行凶者捆了起来, 意外的,这个行凶者毫无武功底子,甚至不如常人健壮,没什么反抗能力。 万第荣起身走到行凶者面前:“你是什么人?” 行凶者低头不语,护卫见状拽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 这时,飞花阁老板匆匆出现,竟是一位鬓染华发的端庄女子。 “是我阁内安保不严,让诸位受惊了。”老板叶蓉一番安抚致歉,声音柔和有力,让人心情平复不少。 之后,叶老板严肃道:“今天所有当值的人,都给我严查,是谁放了这胆大包天的贼子进来。” 但这时又有护卫跑了进来,在同叶老板的低声耳语中,纪无锋捕捉到“三层、四层也都死了人”的信息。 叶老板的脸色眼见着变差了。 行凶者看向后跑进来的护卫,嘴角诡异上提,脸上透出一种病态的满足。 第273章 “前几日当值的,也都给我查一遍,是谁放出了楼里顾客的预订信息。”叶老板冷声说着,看向行凶者,鼻子微皱,蹙眉冷声道,“楼上的命案也是你犯下的?” 行凶者抬眼轻笑:“他们都该死。” “你……”万第荣皱起了眉,沉吟片刻,突然道,“你是宋孝?” 宋孝? 纪无锋晃了晃神,那不是宋义的二哥吗? 殷城宋家的第二子,常年居于京城,颇有文名的宋孝? “啊,原来您还记得我。”行凶者宋孝对万第荣露出一个笑容。 他这样一笑,和宋义多了三分相像,纪无锋这才将他和记忆里只见过一次的少年模样对应了起来。 宋孝环顾四周,眼神迷离,嘴角高挑:“你还记得我,那就更该死了啊。” 窗外传来鼓乐声,是吕童在主持比赛间隙的表演了。但这番表演显然没能压住人们的好奇,大部分目光仍聚集在山茶居的窗口。 万第荣走到宋孝面前:“宋孝,你初来京城时,我也曾扶助于你,你为何行刺老夫?” “扶助?”宋孝突然变脸,曾经文质彬彬的脸上阴鸷又扭曲,“我给你递了帖子,你用一场花会就打发了我,之后再不管不问,你居然管这叫扶助?!” 旁边一位干瘦老者怒道:“当初若不是老万的花会,你何以扬名?你不知感恩,居然还存心报复?” “那后来呢?”宋孝像是毒蝎一般盯着万第荣,“我几次向你示好,送你礼物,你都视而不见,只用些敷衍之礼打发我。之前我宋家遭难,我向你求助,你更是不管不问。既如此,你当初又何必让我扬名京城!” 万第荣蹙着眉看着宋孝,摇了摇头。 宋孝眼角抽了下:“我求了那么多人,你最冷血冷情,现在我宋家散了,彻底散了,都是因为你们这些不肯帮忙的人!若是你们愿意帮忙,我宋家何至于此?我不杀你杀谁?” “不可理喻。”万第荣嫌恶地移开了眼。 官府的人也在此时到了,叶老板不给宋孝更多的机会说话,直接将他交了出去。 叶老板严厉道:“此人犯下数宗血案,还请官府明查,需要我们配合的,一定全力支持。” 宋孝被反绑着双手带走了,临走前还疯癫似的骂着人,结果被官差塞住了嘴。走廊里,邹元探头探脑地看着热闹,见到宋孝被带走,咬了下牙,跟着官差跑了。 “咳。” 纪无锋的一声轻咳在突然安静的包间里格外明显。 万第荣立刻转身关心地搀扶住纪无锋——虽然完全没有必要——语气十分担忧:“怎么咳嗽了?身体不适何必来做这种小儿玩闹?你想办乐会还不容易?想什么时候办,想请谁,叔公我保准给你办得妥妥的。” 纪无锋笑了笑,因为戴着鸟羽面具,笑容有种奇异的魅力:“叔公不必担忧,偶感风寒而已。” “好,好,那就行,你开心就好,”万第荣拉起纪无锋的手,向他的三位老友炫耀,“哈哈哈,看,这是我家的小朋友,纪无锋!这次武林大会的第一名!你们肯定听过的吧,‘蔷薇流水三千里,一声簧笛九凤鸣’说的就是他!哈哈哈。” “哎呀!少年英杰啊!” “原来是江湖第一纪无锋,我知道你的事,七年间韬光养晦,不容易啊。” “哎呀呀,长得真是俊郎啊。” 纪无锋略感尴尬微微转头,结果就对上了张应慈的满目崇拜。 “……” 就,只能微笑。 虽然楼上也死了人,但只要二楼的贵宾没事,飞花阁便不会闹出大事。叶老板压下心中波动,做出镇定自若的样子说:“今日之事还牵扯了其他几户人家,在官府判定之前,还拜托各位暂且不要声张。” 万第荣点点头:“这是自然,我们都明白。” “今日诸位的消费都由我阁内提供,算是压惊费,”叶老板说着又看向纪无锋,“纪大侠,接下来的乐比,还得请您尽力。” 叶老板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一阵欢呼声,原来是云文宾给薛锦年连降两场花雨,一层大厅里已经成了一片鲜花的海洋,众人的注意力也成功被这花雨卷走,不再关注山茶居的窗口了。 万第荣突然说:“叶老板,你刚刚说的今日所有消费都由你负责,可是真的?” 叶老板笑道:“自然如此。” 万第荣也笑了起来:“那就好。” “人家下了花雨,咱们也不能输了阵仗,就先来三场吧。”万第荣轻松说了一句,自在地坐回刚刚遇刺的位子上,甚至还抓了把炒花生剥起了壳。 不一会儿,就听吕童兢兢业业地主持:“二楼山茶居送江湖笛王大型花雨三场!” 欢呼声中,纪无锋在一片艳红里走上了台,眼波流转,倒显得风流多情了些,又引来了几声激动的尖叫。 钟震波“啧”一声,对陆容辛语重心长地说:“纪老二这副皮囊,你可得看好了他。” 陆容辛疑惑:“为何?” 钟震波不解气地拍了下大腿:“他长成这拈花惹草的样子,你难道不得多注意些?” “不需要。”陆容辛勾了勾唇角,“相比起来,他感冒受风才是我更应该担心的。” 钟震波看看台上轻轻拍打衣服抖落花瓣的纪无锋,又看看身旁与世俗热闹略显隔阂的陆容辛,无奈笑了:“得了,你俩最好,倒显得我像个恶人。” 第274章 鼓乐声息,台上表演的人陆续撤去,侍女清扫了舞台,比试继续。 吕童:“下一个主题,‘离’,有请笛王。” 纪无锋上台。 四楼一处窗户突然有个少女探身喊道:“江湖笛王——我欢喜你——” 声音清脆,饱含娇羞,惹来一片笑声。 三楼也有人喊了起来:“我也心慕于你!” ——却是个男声。 纪无锋好笑地摇摇头,吹奏起来。 另一边,邹元随着官差一路追到了府衙,偷偷翻了进去,见到了地上铺摆的尸体,得知死者是几户生意做得不错的商家,又见到了已经平静下来的宋孝。 趁着官差押人入狱的机会,邹元塞了银子,得了机会同宋孝说几句话。 邹元问:“你为什么要杀人?就因为他们没在宋家大厦将倾之时伸出援手?” 宋孝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才子风貌,说话时神态平和,语气稳定:“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 邹元实话实说:“我就是有点好奇。” 这些事他并不打算写进飞花阁元旦乐比盛典记事里,毕竟飞花阁为了扬名,给了青鸾阁丰厚的润笔费。只是这事关系到宋家,而宋家又和纪无锋有那么些联系,他了解了解也好向阁主汇报。 宋孝打量了邹元,这才慢慢说:“我既非嫡子,也非长子,但却是几个兄弟里最长于文采的,从小就受到父亲宠爱。但我还是离开了家里,到了京城,因为这样我可以帮殷城宋家在京里打开一片局面。” “宋家以我为荣。”宋孝微扬着下巴,满脸自豪,但随即,他的嘴角撇了下来,“当年我就说过,朋汇商行不是个合作的好伙伴,但他们不听,只想倚重那些外人。果然,这商行背后站了炀和宫,只想着吸干我宋家的血,事到临头,家都要散了他们才想起我来!” 宋孝深呼吸了一下,语气再次平缓起来:“我不能辜负家里的期望,我必须做点什么。我舍下脸来四处求人,可结果呢?平日里他们千好万好地说着好听的话,真的有事了,就恨不得离你八丈远,把你像只臭虫一样狠狠踢开。更可恨的是,有的人还背后嘲笑我们宋家,他们凭什么?他们不配!” 宋孝顿了一下,看了看几步之外的官差,笑了起来:“宋家虽然倒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挺过这十年、二十年,我殷城宋家还能再次站起来。” 邹元皱眉:“这和你杀人有关系吗?” 宋孝收敛了笑容,盯着邹元看了一会儿,才说:“当然有关系,因为有人说了,只要我能在飞花阁里杀了这几个人,他就会帮助宋家渡过这最困难的时期。” “这你也信?” “我为什么不信?宋家不能倒,只有他明确说了,会帮宋家。” “我不信会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 “当然会有!”宋孝大吼了一声,又在官差的瞪视和长刀的威胁下减弱了声音,“我知道你是想诱我说出背后之人,我可以告诉你,找我的人是林泽镇姓王的土财主。” 邹元突然想起了林泽镇上的那个“王宅”。 宋义:“炀和宫逼迫他家太久,他们早就存了自保之心,因此明面上与炀和宫早就划清了关系。现在炀和宫一倒,他们立刻收敛了炀和宫和朋汇商行的势力,家大业大起来。而他们要我杀的这几户商家,都是炀和宫的忠实信徒、敛财工具,他们可以趁机铲除钉子、扩大势力,我也可以替宋家得到喘息的机会,一举两得,我为什么不做?” “万大人也是他们要刺杀的目标?” “万第荣?他不是。我就是看不惯他,单纯恨他而已。可惜了,若我不这么贪心地想去杀他,想来现在已经在离京的路上了。”宋孝风轻云淡地说着,神色间丝毫不见慌张,“果然,贪婪是罪。” 邹元无视了宋孝异于常人的思考方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把林泽镇王氏的事告诉我?” “能买凶杀人的人,算什么好东西?”宋孝轻轻笑了一笑,“反正我就要死了,看不到宋家的兴盛了,都无所谓了。” 邹元走出大狱时,心中不禁感叹,殷城宋家可真是个出“人才”的“宝地”。 等邹元回到飞花阁时,已经到了“合”主题的比试了。再看舞台四周地上厚厚一层的花瓣,想来刚刚的花雨盛况惊人。 放弃了去到包间的想法,邹元穿过大厅后排的位子,跑到了陆容辛和钟震波所在的五号桌。 此时薛锦年刚刚完成了演奏,马上就要到最后一轮里纪无锋的表演了。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邹元笑眯眯地叫人加了椅子,自在落座。 钟震波虎着脸说:“等下你不要出声。” 邹元震惊:“为什么?我来这坐就是找你们说话的!” 钟震波皱眉:“不行,纪老二表演的时候你不许出声。” 邹元还想反驳,陆容辛清了下嗓子,邹元就勉勉强强地憋住嘴,不出声了。 纪无锋登台了。 笛声响起,清远悠长。 众人都沉浸其中,陆容辛却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这曲调,分明是七年前武林大会结束后的那天晚上,纪无锋在树林花海中为他吹奏的那支笛曲! 不,这曲子和那支笛曲很像,但又不完全一样。 第275章 曾经的笛曲不论如何欢欣,都透着股凉意,而现在这首曲子,虽然整体相似,但却明快温柔,就像…… 像是土门沟阳光下照耀的千佛像,平和安详;像是殷城郊外的河涛浩荡、麦苗青葱,生机勃勃;像是青鸾阁里知晓血统后的拥抱,坚定有力;像是双青坪夜色里的萤火虫,纷飞火热;像是青穹台上的血池与黑纹,勇毅决绝…… 随着乐曲的进行,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了朗云阁门口那朵不知名的野花上。 纪无锋苍白着脸,裹着裘袍蹲在那,用小木棍轻轻拨弄着花瓣,风吹过来,披散的发丝被轻轻吹起。陆容辛走了过去,给他把头发团起来,从怀里取出一支木发簪,帮他簪住了乱飞的墨发。 笛声停歇,回声却依旧在飞花阁里回荡。 纪无锋收了笛子,向着台下的陆容辛展露笑容,嘴唇轻动。 ——这是,送给我们的笛曲。 第119章 血痂 最后的表演开始了。 乐声骤, 舞步急,身段柔美的女子在台上越跳越快,腰肢一抹白若隐若现, 伴随着花雨如瀑,红粉似梦。平日里稳重矜持的人们脱去了礼仪的外衣, 击碗伴奏,随乐放歌。 在乐声平缓之时,吕童一左一右带着纪无锋、薛锦年共同登台, 声音振奋道:“乐音缥缈, 绕梁不绝, 今日盛况,再难寻觅。为了答谢各位来宾的热情, 琴仙笛王共同商议, 将以真面示人!” 台下鼓噪声再起, 纪无锋和薛锦年同时揭下面具。 “哦哦哦哦!”霎时一片欢腾。 乐声再起, 又有四名舞者上台,分别拉着纪无锋和薛锦年向台前而去, 共同舞蹈。 邹元在台下叫唤得格外起劲, 还掏钱买了花束,与台上舞者互动起来, 挥动不止, 甚至还拉着本想保持沉稳的钟震波也起身跳起了不伦不类的舞蹈。 现场气氛太好, 薛锦年笑着律动, 眼角的细纹也多了几分不羁的欢快。纪无锋不会跳舞,却被这份火热感染, 从旁抽了枝装饰的竹竿,以竹作剑, 舞剑助兴,立时有舞者在四周配合,潇洒畅意。 万第荣在山茶居里高呼“再加一场花雨”,便见舞台上红稠粉淡,如霞似雾;李端衡沉浸在漫天花雨里,笨拙地跟着舞蹈,满面喜色;云文宾恨恨地盯着山茶居的窗口,捏着荷包咬牙倒出最后一块银锭…… 纪无锋一场剑法舞完,额头微汗,再看台下,陆容辛笑意淡淡,更觉胸中火热满涨,干脆脱了裘袍,跃身而起,配合着轻功又耍起一套剑法来。 花雨降得更急,数不清的花篮被抬上舞台,正可谓是飞花阁内飞花雨,谪仙姿旁谪仙人。 铛! 终于,一声钟响,乐声毕,舞者散,沸腾的场合逐渐沉静下来,像是一场梦醒,众人逐渐找回理智,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陆容辛倒了两杯茶分给邹元和钟震波,只是这茶水似乎也染上了花香,喝起来多了几分姣美的滋味。 吕童也是脸色酡红,醉了酒似的,强自找回沉稳的声音:“诸位来宾,诸位来宾!见证今夜仙乐比拼结果的时候到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吕童身上。 这位美男子一手伸开:“有请飞花阁叶蓉叶老板公布结果。” 叶蓉换了一身更为华美的礼服,华发光亮,姿态从容,在一片掌声中走上台来。她手捏信笺,笑如春风:“乐声响飞花,挽音留轻纱,旧新分正日,新梦淌年华。各位来宾,今夜的飞花阁是近些年来最隆重的飞花阁、最欢快的飞花阁……” 一番客套的官方话里,纪无锋渐渐走神。他盯着陆容辛头上的一枚红色花瓣,若是,若是阿辛穿了一身红的话……思绪如溪流,逐渐向着远处流淌,纪无锋的耳朵不知何时红了起来。 突然,薛锦年捅了纪无锋一下,纪无锋猛然回神,这才听到满场掌声。 薛锦年笑意盈盈地看着纪无锋,语气却十分阴森:“恭喜你啊,呵,你赢了。” 纪无锋立刻条件反射似的肃正身体:“不敢不敢,侥幸侥幸。” 侍女上台,端来了奖品,叶蓉笑眯眯地拿起托盘上的一块美玉,递给纪无锋:“这是从西域传来的美玉,温润柔白,其上一道天然红痕,被工匠巧心雕成双凤同心如意佩,浑然天成,有市无价。” 纪无锋接过这双凤同心如意佩,果然入手油润,暖意融融。 面对美玉,薛锦年也忍不住赞了一声。 叶蓉将另一托盘上的银底嵌宝石水银镜赠给薛锦年,她惊喜结果,连声致谢。 纪无锋看着这块玉佩,不知怎的,眼前又浮现出陆容辛一身红衣的样子,若是能…… 纪无锋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激动,直接拿着玉佩下了台,冲着陆容辛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纪无锋而动。 纪无锋在五号桌前站定,单膝跪了下来,从下方仰视着陆容辛,眼神诚挚,脸庞微红。 玉佩被双手捧到陆容辛面前,纪无锋看了眼玉佩,又看向陆容辛的眼睛:“阿辛,你可愿收下此物?自此你我如这双凤,双栖双宿,直至……” “我愿意。”陆容辛打断纪无锋的话,拿起玉佩。 纪无锋脸上笑意逐渐扩大,他帮陆容辛把玉佩系在腰间,而后突然起身,将陆容辛从座位上拉了起来,运起内力,高声宣布:“我纪无锋,愿与陆容辛,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第276章 话音未落,纪无锋已经拉着陆容辛飞身而起,轻纱飘荡间,残留的花瓣飞落,两人转瞬不见了踪影。 想要怪叫的邹元被钟震波捂住了嘴,只能“呜呜”乱哼。 叶老板愣了下,这就走了? 京城雪夜明亮,黑马乌墨唏律律叫着,驾车的位子上空无一人,大马独自拉着马车笃笃前行,在雪地上压出一道车辙。 车厢里传出隐隐约约的喘息声,车厢窗户缝里偶尔透出一丝热腾腾的白气。 “唔,疼。” …… “你……还没……” “阿辛,求你了,就再一次……” …… 乌墨动了动一双马耳,确认自己搞不懂这些声音的意思,干脆弃之不理,自行赶路。 前方是雪光坦途,身后是辉煌京城,小小的马车顺着来时的路,逐渐走进了山里。 “嗷——” 不知道什么鸟啼鸣一声,怪异的叫声回荡了片刻,震下了细小树枝上的雪沫。 行至狭窄山道时,马车行进的速度变慢,两侧山壁投下的阴影遮住了道路,乌墨喷了喷鼻息,在山林夹道里突然止住了脚步。 车厢在停止的瞬间震了一下。 “……车停了?” “好像是,我看看怎么回事。” 窸窸窣窣声后,车厢门开了个缝,透出一束暖黄的光,纪无锋披了件厚厚的、毛绒绒的裘袍,探头出来,这才能看到他的裘袍下面还裹了层棉蓬蓬的袄子。 陆容辛用手肘撑起自己,身上盖着的棉被微微下滑:“是路不好走吗?还是乌墨累了?” 纪无锋看着夜色里的憧憧黑影,又把头缩了回来,转身拿起旁边的腰带给自己系好。 陆容辛轻轻皱眉:“怎么了?” 纪无锋拿起了剑,轻松笑着说:“小事,不用担心。” 杂乱的脚步声向马车靠近,乌墨不安地踩动四蹄,随后,马车门打开,纪无锋从车里跳了出来。只是因为他穿了太厚的衣服,身形显得有些圆润,少了几分气势。 人影包围了马车。 一个青年站了出来,冲纪无锋喊道:“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要往东西南北去,只要你留下买路财,我们就能放你平安经过,否则,不要怪我们没给过你机会!” 纪无锋持剑站在马车前,不慌不忙地打量这群拦路山匪,问道:“买路财需要多少呢?” 青年没想到这人会如此干脆的答应,有些卡壳,但他随即就说:“我看你马匹健硕,车辆宽大,要你不多,就两千两吧。” “两千两?还不多?”陆容辛推门而出,冷声说着看向四周的人。 地上积雪颇厚,纪无锋忙去扶住陆容辛,怕他从车上下来时摔一跤。 青年笑道:“哦?居然还有一人,那就得三千两了。” 纪无锋问:“若我不给呢?” 刷刷刷! 一片刀光映亮山路,这群山匪纷纷抽刀以示威胁。青年更是笑着说:“不给钱?不给钱就得给命!” “唉。”纪无锋叹了口气,拔出剑来,“你们做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做山匪呢?” 青年怒道:“用你废话?你……” 就见眼前人影一闪,青年的话再说不出来了。 纪无锋的剑不知何时抵在了青年眼前,只要再进一步,青年就会瞎掉一只眼,甚至只要他眨眨眼,眼皮就会被划破。 一阵风吹过,这群山匪纷纷感到肚皮一凉,原来纪无锋刚刚竟将所有人的衣服上都划开一道口子! 这下不止青年,所有山匪都不敢动了。 纪无锋淡淡道:“山匪这个行当不好做,特别是你们这种没眼力的。我劝你们还是考虑换个职业吧。” 青年的头微微后仰,眼睛因为不敢眨动流下泪来,在脸上结出一道亮晶晶的痕迹:“好汉,好汉,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吧。” 纪无锋收剑:“现在我们可以过去了吗?” “是,是。”青年立刻呼喝大家散开,给马车留出足够的空间。 纪无锋看了青年一眼,这才回身搀扶陆容辛上马车,又从衣袖里掏出颗糖塞进乌墨嘴里,算是安抚。 但乌墨吃了糖也不愿意走,本已上了车的纪无锋只好再次跳下车来,牵起缰绳,带着马车向前走去。 青年突然喊道:“不知好汉姓甚名谁?” 纪无锋牵着马向前走,头也不回地挥了下手:“纪无锋。” 青年皱着眉低语:“纪无锋?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老大……”一旁的小弟颤颤巍巍地说,“纪无锋不是那个江湖第一吗?” 青年呆愣一下,骂了句脏话。 却听风声一阵,山匪们“哎呦呦”地叫唤起来,原来是纪无锋回身用枯树枝击打山匪,把这群人吓得胆都要破了。 青年骂也不敢骂了,立即招呼一众山匪速速离开,就怕纪无锋突然杀了回来,一剑取了所有人性命。 等马车过了这段狭窄的路后,纪无锋又哄了乌墨一阵子,大黑马才恢复勤勤恳恳的态度,再次慢悠悠带着马车往前去。 钻回车厢,纪无锋立刻没了那股高手风范,他缩着脖子耸着肩膀,往陆容辛的身旁钻去,还把脚伸向碳炉取暖,嘴里念叨着:“太冷了,太冷了。” 第277章 陆容辛好笑地握住纪无锋的手,见对方手指冰凉,便说:“你这还没休养好就逞能,只怕是又要多喝一阵子苦药汤了。” 纪无锋扁着嘴装可怜:“陆大夫,打个商量,咱们能不能把药汤的味道调一调?真的不好喝。” 陆容辛故意板起脸来:“良药苦口。” 纪无锋装可怜的样子维持不下去了,本要笑出来的一瞬,却发现陆容辛手指上一道划伤的痕迹。 “你受伤了?”纪无锋立即捏住陆容辛的手指。 陆容辛抽了下手指,没抽动,只好说:“刚刚着急下车,在门口那不小心划了一下。” 纪无锋顺着看去,就见门口放着的盛碳的小铲子竖插着,那处用来切碳的锋利尖口上有一道血迹。 纪无锋起身过去,把小铲子拿起来,放回座位下面的藤筐里,再回来时,陆容辛已经若无其事地把手缩回了袖子里。 这件事本就这样过去了。 但当两人到了前面镇上,找了间客栈去投宿时,纪无锋再次在陆容辛的手上见到了那处划痕。 几个时辰过去了,划痕没有消失,只是结了道血痂。 第120章 大结局(二合一) 纪无锋盯着那道血痂的眼神过于明显, 以致客栈的小二都察觉气氛不对,引着两人进了屋,就速速闪身离开了。 陆容辛倒很平常, 接过纪无锋手里的包袱放在桌上,解开包袱皮自然地收拾东西。 纪无锋抓住陆容辛的手腕, 不让他动:“你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陆容辛停下动作,抬眼看向纪无锋:“昨晚划了一下。” “但, 但不应该, 你……” 陆容辛抚了抚纪无锋的手背, 动作轻柔:“没什么不应该的,这才正常, 不是吗?” 纪无锋松开了手, 看着陆容辛笑意轻快, 眉心更加紧锁:“这到底怎么回事?” 陆容辛:“我毁了万寿族的经脉。” “什么意思?”纪无锋拉着陆容辛坐下, 不安地看着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毁弃血脉是怎么做的?对你可有损伤?” “我感觉很好, 再没有更好过了。”陆容辛笑起来, 不同以往的是,他的笑容轻快又舒畅, “你还记得在青穹台时, 有本记载了换命方法的书吗?” 纪无锋点点头。 “就在你养伤的时候, 庚申满法曾来过一次, 他把那带给了我。那书上除了换命的方法之外,还写了如何放弃这种血脉。” 庚申满法?!纪无锋在心中咆哮, 如果陆容辛有一点点损伤,他都必要把庚申满法揪出来, 一遍又一遍地砍杀。 不过纪无锋并未将情绪的波动表现出来。 陆容辛继续说道:“放弃的方法十分简单,我按照书上所写,在那条被称为‘万寿’的经脉里逆行气息,不过三五天,这条本就多出来的经脉便开始自行瓦解,我只感到了轻微的乏力,再之后……”陆容辛摸了摸自己手指上的血痂:“我就会流血、能受伤,如常人一般了。” “多好,我是一个正常人了。”陆容辛笑了。 纪无锋沉默片刻,突然起身抱住陆容辛,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口。 “你从来都是正常的。”纪无锋低声说着,“那些伤害你的人,才是不正常的。” 陆容辛埋着头,没有发出声响。 纪无锋一下下顺着陆容辛的头发,喃喃说着:“无论如何,你没事就好……” 陆容辛毁弃万寿经脉这件事似乎就这样轻轻揭了过去。两人一边乘着马车回返,一边游览山川湖泊,还在几个小村子帮人看了病,悠闲又顺利。但好像又有什么不同了。 比如,上下马车的时候,纪无锋会小心搀扶,不让陆容辛的腿磕在马车上。比如,进出房门的时候,陆容辛的手如果靠近了门缝,纪无锋会不露声色地覆上他的手,把他的手从门缝旁移开。再比如,在路上看到了某种草药,陆容辛想把草药挖出来,纪无锋会抢过小锄头挖药,生怕陆容辛被小锄头伤了手指。 结果,因为对炮制药材的工具使用不熟练,纪无锋光荣负伤了——左手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再有半天的路程就能回到朗云阁了,因为纪无锋受伤,马车里又恰好没了伤药,两人不得不在临近的镇上停留,去客栈休息。 陆容辛无奈地给纪无锋包扎了伤口:“你真的不用这样,我做这些都很熟练了,不会受伤的。” 纪无锋轻轻撇着嘴,从下向上看着陆容辛,眨了眨眼,像只可怜的小狗似的:“陆大夫,你教我,我学得很快的,可以帮你做。” 陆容辛气笑了,弹了下纪无锋的脑门:“我哪有那么娇气,好歹也活了七八十年了。” 纪无锋不说话,就睁大眼睛看着对方。 两人谁也不说话,互相对视。 然后,陆容辛突然放软了神情,捧起纪无锋的脸,轻轻在他的唇角吻了一下,而后一只手顺着纪无锋的脖子抚摸到后脑,带起纪无锋一片战栗。陆容辛弯着腰,凑在纪无锋耳侧,声音轻轻柔柔地说:“不用过度担心,相信我,好吗?” 纪无锋难耐地咽了下口水。 陆容辛的另一只手顺着抚到了纪无锋的胸膛,感受到“怦怦”的、快速的心跳,忍不住轻笑出声。 “阿辛,别这样……”纪无锋声音嘶哑。 第278章 停在胸口的手指游游荡荡,勾起了衣襟,陆容辛退开了一些,看向纪无锋微微发红的眼睛,另一只手移到了肩膀,用力按住对方:“好吗?” 纪无锋抿着嘴角,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了,不会再这样了 。” 陆容辛手上的力道刚刚放松,就被一阵大力拦腰抱起。 带着丝丝暖意的风从窗户里吹进来,春天的气息更近了。 傍晚时分,两人终于从客栈里出来,在镇上慢悠悠闲逛。 因为此地临近小药村,有不少人都见过陆容辛,也有不少人去朗云阁求过医,因此很多人都向陆容辛打招呼。 “陆神医,尝尝我家的烧饼吧,刚烙好的。” “哎呀,陆神医,我家老爷子找您看过之后身体可好了!这几个鸡蛋你拿着吧!” “什么,陆神医来了?快,孩子他娘,快带咱小柱子去看看!” 本想随意逛逛的二人被围住了,陆容辛歉意地对纪无锋笑了下,招呼想要看病的人都去客栈排队。 但还没回到客栈,就见客栈门口围了一群人,还都是十几岁的男孩们,各个伸长着脖子向客栈里面张望。 一个中年人看到了自家儿子,上去大手一挥,“啪”一声打在少年背上:“不好好干活,你在这干啥呢?” 少年龇牙咧嘴地回过头来:“爹,纪大侠来了!” “什么纪大侠?” “就是那个江湖第一啊!纪无锋,纪大侠!” 纪无锋和陆容辛同时停住了脚步。 少年伸手指向客栈大堂:“你看,就是那个黑衣服的人!” 纪无锋也向客栈里看去,果真有一个劲装黑衣的人正在喝茶,他敞着腿跨步而坐,脊背挺直,周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气势,桌上还放着一顶斗笠、一把宝剑,完全是一副“大侠”的样子。 陆容辛看看客栈里的人,又看看纪无锋,轻声说:“他可没你长得好。” 说完,背着手领着身后求医之人向里走去。 少年们乖乖让开路,但等陆容辛进去后,又迅速围住了客栈门口,任凭小二驱赶也不肯离开。 当然,他们也把纪无锋堵在了客栈外面。 纪无锋便也好奇地向里张望,还拉了下身前的胖乎乎少年,问他:“这位纪大侠是什么时候来的?” 胖乎乎少年回头看了纪无锋一眼,见他唇色发白,面带倦容,明明气温已经开始转暖了却还穿着厚衣,一看就是个病秧子,便不耐烦地说:“你管纪大侠什么时候来的?他的行踪可不是你能打听的。” “……”纪无锋摸了下鼻子。 小二殷勤地取来了药箱,陆容辛“随意”坐在了黑衣“纪大侠”旁边的桌上,正要看诊,突然转头看向“纪大侠”,开口道:“这位侠士,可需要我给您看看?” “纪大侠”微微侧头,用余光扫了下陆容辛,冷哼一声,没有回话。 排在第一位的老妇人抱着婴孩,声音洪亮地指责:“你这年轻人,陆神医同你说话,你怎么不回话?” “纪大侠”冷声说:“聒噪。” “你……”老妇人还想说什么。 陆容辛出言打断:“大娘,可是孩子身体不适?” 老妇人立刻抛开那劳什子大侠,抱着孩子坐到陆容辛旁边的座位上:“哎呦,陆神医啊,我家小孙孙这段时间不怎么喝奶,可愁死我了……” “纪大侠”垂头,又饮了口茶。 门口的少年们压抑着激动,低声议论着。 “这才是江湖第一的气势!那叫什么来着?哦哦,王霸之气!” “我的天啊,要是我也能像他一样就好了。” “你们看他的宝剑,我听说是叫'柔水剑',一定非常厉害,真是宝剑配英雄。” “听说他落难的时候,有三个美人帮他度过难关呢,就和说书的说的一样,如此恩怨情仇,一代传奇,当才是男儿追求!” …… 纪无锋听着耳边的议论声,目光游离,越发尴尬。 这时,一个小男孩突然冲了进去,跑到“纪大侠”面前,双膝一跪,“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这才说:“纪大侠,求求您,收我为徒吧!” 那位“纪大侠”闻言,看了小男孩一眼,“咦”了一声:“你起来,让我看看。” 小男孩立刻起身。 “纪大侠”在他身上摸摸捏捏,不停点头,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真没想到,这小镇里居然有如此根骨奇绝的练武苗子!小子,我可以收你为徒!” 哄—— 门口的少年们炸开了锅。 纪无锋的脸色却冷了下来。 就见那位“纪大侠”突然面色严肃地说:“拜我为师自是可以,但练武辛苦,受伤乃是常事,你家人是否愿意?而且你的衣食住行、武器药材等等开销,家里可供得起?” 小男孩犹豫道:“我爹娘定肯定会同意我练武的,但银钱上……” “纪大侠”叹了口气:“你当真是个好苗子,不练武可惜了,这样吧,你只要拿五十两出来,我给你打一把剑,其余的便算是我养着你。” “纪大侠,您,您等等我,我立马回去找我爹娘说。”小男孩当即欢喜地跑了出来,钻出人群,飞速跑着,在街角一拐,不见了身影。 少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是谁起了头,呼啦啦一片冲了进去。 第279章 “纪大侠,您也收我为徒吧?”“纪大侠,我,我可有劲了!您看看我!”“纪大侠……” 少年们嗡嗡一片,“纪大侠”似是嫌吵,一拍桌子,宝剑随之一震,“啪”一声,少年们都安静下来。 “就你们也想拜师?” 少年们眼巴巴看着。 “纪大侠”目光梭巡,突然定在了一个穿着细棉布的少年身上:“你,过来。” 少年左右看看,指了指自己,不敢置信地说:“我吗?” “就是你。” 少年蓦的涨红了脸,昂着头走上前去,“纪大侠”便如刚才一般,在他身上捏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纪大侠”语气有些勉强:“嗯……你倒也可以……” “我,我可以习武?”少年激动难抑,声音都有些发抖了,“我能拜您为师?!” “纪大侠”略有些为难:“你的根骨不如刚才那孩子,若是想在武学一道有所建树,需要辅以药浴锤炼。” 少年立刻说:“求求您收我为徒吧!” “纪大侠”想了想,摆了摆手:“算了,你且回去吧。” 少年赶忙央求道:“纪大侠,我肯定好好练功,绝不偷懒,我还可以自己买药泡药浴,绝对不让您操心!” 少年又和“纪大侠”拉扯几句,“纪大侠”终于松口说:“好吧,正所谓穷文富武,你需多备些银两,最少百两吧,也好给你制备药浴材料。” “您真的同意了?!”少年惊喜万分,“我这就回家去!” 但少年刚想跑开,就被陆容辛拽住了。少年想要挣扎,却被陆容辛按了穴位,酸麻感让少年瞬间失去反抗能力。 陆容辛:“请问纪大侠,您都用什么草药来做药浴呢?” “纪大侠”不悦道:“你是何人?我独门秘方,为何要告知于你?” 陆容辛微笑道:“怎么,纪大侠竟不知道我吗?这两次武林大会都邀请了我,是您贵人多忘事?还是你压根就没见过我呢?”话说到后面,语气已经严厉起来。 因为陆容辛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名气颇高,小镇上的人们都知道他,因此陆容辛此话一出,人们立刻质疑起来。 “纪大侠”沉着脸怒喝:“你算什么东西?我怎么可能记住参会的那么多人?” 旁边,胖乎乎少年突然质疑道:“我听说武林大会上,陆神医和纪无锋关系亲密,你怎么会不认识陆神医呢?” 陆神医? “纪大侠”看向陆容辛,脑中猛地闪过一种可能——他不会真的遇到陆容辛了吧?瞬间,他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周围人的目光逐渐转为怀疑。 纪无锋此时从少年们的后面走了出来:“其实要证明你是纪无锋,有个很简单的方法。” “纪大侠”努力维持脸上的镇静:“你又是谁?” 纪无锋拱了拱手:“在下不才,江湖笛王。” 大堂里静了一瞬。 江湖笛王?谁啊? “纪大侠”敷衍抱拳:“久仰久仰。” “咳。”纪无锋顶着陆容辛谐谑的眼神,清了清嗓子,说,“在下也算是闯荡江湖久矣,自认武功还算凑合,不如咱俩比一比,你若连我都打不赢,肯定不会是纪无锋的。” “你?呵……” “还是说,你连和我比都不敢呢?” “纪大侠”上下打量了纪无锋,心中暗自掂量,觉得对付这么个病秧子当是没有问题,便说:“好,那我就小露一手。” 这下,客栈里不管是吃饭的、求医的、还是想要拜师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一身棉袍的纪无锋和黑色劲装的“纪大侠”走到街上,附近群众都围了过来。 “纪大侠”手握宝剑:“你的兵器呢?” 纪无锋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支簧笛。 “纪大侠”点了点头:“好,那就开始吧,为了防止别人说我欺负你,我就让你三招。” “让我三招?”纪无锋挑了下眉,“当真?” “纪大侠”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但话已出口,不好再改:“自然当真。” “三招啊,绰绰有余了。”纪无锋轻轻一笑。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一道残影略过,随即那位“纪大侠”就像根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遥遥飞过围观人墙,“咚”一声掉在了数十步外。 “噗……” 一口血呕了出来,“纪大侠”肩膀一抖,趴伏在地。 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 一只鹰隼从天空飞过,发出一声鹰啼。 胖乎乎少年脸上的肥肉抖了一抖,“靠”了一声。 人群陡然沸腾起来。 “他这么弱,根本不可能是江湖第一!” “原来是个骗子!怪不得他一直在提钱的事!” “骗子,送他去见官!” …… 人们吵吵嚷嚷,那位穿了细棉布衣服的少年恍惚片刻,而后神情复杂地咬住嘴唇,冲进了人墙之内,跑到纪无锋面前,抱拳大喊:“多谢江湖笛王助我认清骗子的真面目!我必会报答!” 胖乎乎少年也跑了过来,脸上全是崇拜与好奇:“你怎么这么厉害?你叫什么啊?” “哦,你们知道我是江湖笛王就好。”纪无锋笑了笑,对围上来的少年们说,“纪无锋是归剑宗弟子,虽然得了江湖第一的名头,但他还尚未出师,没有收徒的权利。你们若真的想拜师习武,可以找正规门派,不要轻信这种,嗯,所谓的大侠。” 第280章 少年纷纷点头。 陆容辛走了过来,帮纪无锋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而后拉过他的左手看了看——纱布上渗出了一道红痕。 “逞英雄的笛王先生,现在你可以进屋去,让我给你重新处理一下伤口吗?”陆容辛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 纪无锋立刻乖顺地低下头:“是,是,都是我没注意,全听陆大夫的。” 假冒的“纪大侠”被愤怒的少年们扭送去了官服,那个第一个冒头的小男孩也被人抓了出来,原来他们二人是舅甥俩,专门联合起来四处行骗。 当天晚上,不仅陆容辛收获了很多诊费,纪无锋也收到了细棉布少年家送来的谢礼,各色细棉布五匹。 “真是太谢谢您了,要不是您,这孩子怕是被人骗了还替人数钱呢。”少年的父亲压着少年的头,两人一同鞠躬,连连致谢。 纪无锋不知第几次把两人扶了起来。 少年父亲擦擦眼角,声音哽咽:“不瞒您说,这孩子的娘去的早,我也没有再娶,一心就扑在布庄生意上,让他从小就缺了管教。现在我是说什么他都不听,前两个月听了那什么江湖第一的故事,就非要去闯江湖,你说说他细胳膊细腿的,哪是那块料子……” 纪无锋默默给他的茶杯里续了茶,递了过去。 少年父亲唉声叹气:“唉,你说那些说书人也是,非要到处讲那纪什么的事……” 少年小声说:“纪无锋,他还有个名字叫刘八里。” 纪无锋:“其实……” “闭嘴!” 一声怒吼,少年和纪无锋同时合上了嘴。 少年父亲陪笑道:“笛王大侠,不是说您,我说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呢。” 纪无锋点点头。 “唉,我劝他别做那些个江湖梦了,他偏不听……” 陆容辛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几人,突然听到外面街上一阵马蹄声,走去一看,就见客栈外面,邹元正骑在马上,朝着他们房间的方向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而后,他翻身下马,跑进客栈。 不多时,就听一阵脚步声,房门呼啦一下打开了。 邹元带着一身寒气跳了进来,冲着二人欢喜喊道:“哈哈哈,纪无锋,陆神医,终于找到你们了!” “纪……无锋?”少年和他父亲都呆住了。陆神医他们知道,这屋里就这几人,那纪无锋…… 他们愣愣地扭头看了过来。 纪无锋“啊”了一声,挠了挠脸,看了眼陆容辛,陆容辛正轻笑着看着自己。又看了眼邹元,邹元无辜地眨了下眼。最后,纪无锋把目光移回少年和他父亲身上。 “那个,真巧啊,我就是纪无锋。” 送走了蒙头蒙脑的父子二人,纪无锋问清了邹元的来意。 原来大哥纪无形和嫂子王润君已经到了朗云阁,邹元早早回来汇报了飞花阁的事后,又等了几天还不见人,大哥就派他出来找人了。 纪无锋问:“大哥可是有什么急事?” 邹元耸耸肩:“可能有事吧,但我看应该不急,他笑的时候可比之前多多了。” 因为有事,第二天,三人趁着天蒙蒙亮时就匆匆上路了。 也幸好他们走得早,也就再过了一刻钟,就陆陆续续有很多少年人跑到客栈门口堵人了——他们都知道“江湖笛王”就是江湖第一纪无锋了。 不到午时,三人就回到了朗云阁。 “大哥!”纪无锋刚跳下马车就喊了起来。 就见纪无形拄着拐杖,慢悠悠从后院里走了过来。 纪无锋急忙过去搀扶,笑着说:“大哥!你现在走得真好。” 纪无形摇摇头:“你啊,路上怎么走得这么慢?” “不着急嘛。” “还不着急?年没能一起过,元宵节也不过了?” “嘿嘿。”纪无锋笑了两声,打算蒙混过关。 “唉,弟大不中留。”纪无形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还好我们赶过来了,都准备好了,你和你的陆大夫安心过节就好。” 当天夜里,朗云阁内外灯火灿烂,如坠星河。 各式花灯绕了院子一圈,还顺着小路一直延伸到了小药村,甚至村里的主路上都布置了难得一见的精美灯盏。 纪无形和王润君在一起做元宵,这位江湖上呼风唤雨的青鸾阁阁主,此刻弄了满身糯米粉也不得要领;易伯和纪南北在斗嘴,不知怎的开始用各自的方言对骂起来;小曲领着一大群孩子在朗云阁和小药村之间来回疯跑;杜致溜进了马棚,给乌墨和其他几匹马都加了豆子,还偷偷削了苹果喂给它们;邹元领着几个小男孩,推了一辆满放烟花的平板车,向着湖边而去。 西厢房里,一片安静,陆容辛在给纪无锋的左手换药。 纪无锋盯着陆容辛,烛火之下,那副低头认真的样子格外沉静,纪无锋可以看清对方的睫毛、眼角的细纹。 嗖——砰! 外面突然的爆炸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两人同时向窗外看去,大朵大朵的烟花接连在空中绽放,绚烂的火光倒映在湖面上,仿佛颠倒了天地,不知何方。 火药的气息飘进屋里,纪无锋突然说:“想不想出去看看?” 陆容辛看向对方,不知怎的就点了头。 哪知纪无锋却一把抱起了陆容辛,直接施展轻功,从窗口腾跃出去。 第281章 夜晚的湿寒被烟火炸了开。 二人越过湖边,飞过湖面,穿过五彩斑斓,又归于黑暗宁静。 不知多久以后,芦苇丛边,陆容辛轻声说:“那年,我就是站在这里,不敢看你去北域的背影,我以为那会是永别。” “我们会在一起,没什么能分开。”纪无锋怀抱着陆容辛,柔声说着。 星光下,两人相视而笑,越贴越近…… “纪——无——锋——!”突然,邹元的叫喊声划破了这份宁静,“你——在——哪——呢——?” “……”纪无锋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我就说,今晚上我能揍他一顿吗?” 陆容辛笑道:“揍吧,只要不死,我都能治。” 不一会儿,便听朗云阁内哭爹喊娘、鸡飞狗跳,还有王润君的惊呼:“小心汤圆!” 元宵团圆夜,朗云欢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