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之挽救失足的慕容少年》 1、慕容小唐僧 漫山茶花掩映下,精致的亭台楼阁只露得几角鸦青飞檐,被周遭湖光水色烘托得轻盈灵动之极。山茶花林之中,却见一个一身劲装的小姑娘正把一柄秋水也似的宝剑舞得如虎虎生风,只见她年纪约摸五、六岁,用银色丝带系着双鬟,一脸的稚气难掩容色秀丽。 “嫣儿,最近你倒不偷懒了,天天只在这里练功。”一个女子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花林。小姑娘闻言把剑往身旁侍女手中一递,笑嘻嘻地贴上前来,任凭这位中年美妇拿丝帕为她拭汗,“娘,我天天练,等表哥回来又可以在他手下多走一招了。” 美妇拍掌笑道:“说得好,这才是我李青萝的女儿。慕容家的小子算得什么,咱们家藏书也甚丰,各种武功秘笈取之不尽,我女儿又这样乖,不出几年便能打赢你表哥了。”想起一事,她眉头皱起,又道,“不过你表哥就算这当下回来,也没心思和你较量功夫。” 小姑娘问道:“姑母还是不好么?” 李青萝摇摇头,神情颇为烦恼:“日日只是用千年人参吊着,虽说咱们两家吃得起,附近药堂存货也有限。慕容小子若还是请不来神医……” 小姑娘咬住嘴唇,靠入母亲怀中:“今天还没向姑母问安,娘带我去吧。” 李青萝应了一声,牵着她走向花林深处,心下还自在那里感叹:“她平日里老是与我过不去,这一病倒,我倒觉得闲得慌……” 这李青萝正是曼陀山庄庄主王夫人,而那小姑娘是她的女儿王语嫣。王语嫣刚出生时,李青萝新寡,心中对段正淳恼恨不已,好在女儿乖巧活泼无比,更兼聪明体贴,不知不觉间,李青萝心中的怨恨倒消了大半,和女儿在山庄中练功种花,偶尔出去教训几个负心汉,日子过得也算快活。 只是她不知,这女儿早已不是原装的了。这王语嫣现在的灵魂前世也读过《天龙八部》,发现自己身处其中时,便决心不能走书中木头美人的老路。是以她为求自保,从小虽然事事懒惰,练功倒还算勤快;见李青萝为段正淳心中郁结,便时常缠着她玩耍,让她分不出心神去思念那薄情的段郎。 慕容夫人此番病倒,这变故也要从王语嫣身上而起。此时她一边往慕容夫人住处走去,一边心里嘀咕:“表哥大人你倒是快点回来啊,不然你娘亲我姑妈要是撑不住了,我可真是好心办坏事了。” 事情还要从王语嫣尚在襁褓之时说起。 有一日,她正摇晃着小脑袋昏昏欲睡,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抱起,身旁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复儿,这就是你的表妹语嫣。” 慕容复?她强撑开眼皮,她得仔细瞧清楚了,以后离他远一点。虽然婴儿的视力尚未发育完全,倒也看得出这位表哥大人眉清目秀,是一枚俊秀小正太,让人难以想像日后他居然会变得那样丧心病狂。 都是慕容家可怕的复国大业,硬生生把这棵小苗给养歪了。王语嫣心里腹诽道。 “娘,你看表妹盯着我瞧呢。”少年声音清朗悦耳,带着一丝好奇。适才那把女声带着笑道:“嫣儿喜欢你呢。以后你们兄妹好好相处,说不定还能……” 喜欢个头!死也不能让你把“亲上加亲”四个字说出来!王语嫣哇的一声啼哭起来,被乳娘搂在怀里宝贝儿地叠声喊着,她象征性地继续嚎了几嗓子,得意地收住了声。 慕容夫人夫君诈死后寂寞数年,儿子也已经十岁了,乍一见这么玉雪可爱的女婴,她心中的柔情怎么也抑不住,含笑从乳娘手里接过王语嫣道:“这哭声这么响亮,嫣儿肯定是根骨奇佳,到时让你表哥教你武功。” 让他离我远点更合理吧……王语嫣心中无力地呐喊。 幸好还有一个人也不是很愉快,王夫人歪在榻上,神情恹恹,懒懒开口道:“姐姐,我想休息。”女儿的父亲并不是自己的丈夫,不久之前还拒绝逐去妻妾迎娶自己,李青萝心里正十分地郁闷,连带着把那短命鬼的亲姐姐也恨上了,只觉得她唧唧歪歪,好不讨厌。 “弟妹好好歇着。”听见这明显的逐客令,慕容夫人神色不改,微笑作别。她上前来把王语嫣交到王夫人手里,一边用只有她们二人听得见的音量道:“你与那大理王爷的风流事,我看在嫣儿面上不计较了。只是你从此若不收敛些,让我弟弟在地下也颜面无光,王家虽财势低微,我也有办法让那段王爷此生都避你如蛇蝎。” 李青萝握着王语嫣小身子的双手一紧,显然是心中震惊。王语嫣此时在她怀中,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原来这两个女人的梁子是这么结下的,怪不得数十年看对方不顺眼了。 “好生歇着,我明日再来看嫣儿。”慕容夫人把“好生”二字咬得极重,意味深长地抚了抚王语嫣的小脸,带着慕容复离开了。王语嫣只觉得母亲的双手握得越来越紧,不舒服地嘟囔了几声,李青萝陡然醒觉,松开手,目光投到女儿脸上,心神却似飘到了遥远之处,许久之后,颓然地低喃一声:“段郎……” 之后慕容夫人果然几乎天天都带着慕容复过来探视,李青萝觉得她以探望自己女儿为名,监视自己是实,心中气恼也不好直接发作。 王语嫣倒是无甚所谓,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醒来还有各种人逗她哄她。只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逗法:王夫人抱她并不多,但每次都使劲盯着她,想要从她脸上看出段正淳的模样似的;乳娘只管她吃饱喝足,伺候得周到至极;慕容夫人很有心思,总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只是和王夫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让她总是有些脊背发凉的感觉。 而慕容复的逗法,则非常地新颖——聊天。 那天,慕容复刚学会婴儿的抱法,此时正小心地抱着王语嫣晒太阳,身后几步外的乳母虽说提心吊胆,却也不得不承认慕容少爷于抱孩子一事上极有天赋,不愧为武学奇才。王语嫣此时却是警惕到快要炸毛了,谁知道这人会不会像书里写的那样,找个井把她扔下去? 好奇端详了怀中的表妹半天,慕容复开口说道:“表妹,你是个没有爹的孩子。没关系,我也没有。”王语嫣稍微静下心来瞅着他,看他要说些什么。 “我知道对你说这些没有用,但我只是想有人能听一下,有一个人就好……” 怀里的婴儿瞪大又黑又圆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似在倾听,慕容复受到了鼓励,继续说下去,“这些话我不能对娘说,对不相干的外人更是不能提。母亲总让我记住,慕容一家的男儿,使命就是要复兴大燕。爹爹为复国而死,又为我起名为复,我不能辜负父辈期望。大燕对我来说,太过于遥远。父亲比我聪明厉害不知道多少倍,尚且徒劳无功。一个虚无缥缈的国家,我真的能抗得起来吗……” 阳光从他脸侧投下,慕容复目光低垂,英挺的剪影此时看来有一种不符年龄的落寞。 王语嫣虽然对他还是有些忌惮,但着实觉得他可怜,便伸出小手碰碰他的下巴,摇了摇头。 慕容复愣了一下,伸手轻轻握住王语嫣幼细娇嫩的手指,开心地笑道:“嫣儿,你听得懂我说话!” 他这一笑,刚才的落寞一扫而光,如一簇新竹在春风中舒展枝叶,王语嫣情不自禁点点头,点了几下后突然反应过来,现在这才几个月大,听得懂话也太离奇了吧,忙不迭地摇头。摇完觉得也不对,怔在那里后悔不已。慕容复却像看到了什么表演似的,笑得更开怀了:“你真好玩!”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哪怕慕容夫人有事不能过山庄来,他也要跑过来抱着他“好玩”的表妹散步晒太阳。王夫人觉得这样对孩子的身体有好处,也就随他去了。 每次塞给她一堆小玩具后,他就开始碎碎念,从家里的废柴武师不堪一击,到某某秘笈狗屁不通,练得他直翻白眼;从母亲不停重复的期望,到下属对他能力的怀疑。王语嫣对这位比自己大十岁的表哥越来越同情,也越来越不堪其扰。 这哪里是将来大名鼎鼎的南慕容,分明是一个小唐僧。王语嫣张大小嘴秀气地打了个呵欠,瞟一眼还在那里滔滔不绝的表哥大人,苦恼地想道:他倒是念叨爽了,我的心理快要亚健康好不好! “嫣儿,专心一点。” 你好烦…… “小家伙,说你呢,不要走神,听我说话。” “哥……哥屋恩!”王语嫣用自己最近私下练习发音的成果,骄傲地吐出她自以为最能表达她心情的一个单字。 慕容复原本清澈无波的眼睛一下子被点亮了,他欢呼一声,双手把王语嫣高高举过头顶。她吓了一跳,却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一直在向自己抱怨的男孩子,臂膀是多么地有力。 “嫣儿,你会说话了!”慕容复的语气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俊秀的脸此刻正熠熠发光,“你刚才叫我哥哥!” 是哥屋恩——滚,好不好!王语嫣无力地想道。 不到一日,连慕容家以及王家的看门大爷大妈都知道了,慕容少爷与王家小姐感情深厚,在少爷每日的悉心教导之下,小姐成为了姑苏一带有史以来第一个,开口说的第一个字不是“妈”,而是“哥”的神童! 对此,神童本人的评论只有一个字——哥屋恩! 2、大计的决定 因为慕容复在王语嫣学说话大业上的杰出贡献,慕容夫人和王夫人虽然面和心不和,对于他每天来教她说话(其实是单方向的吐槽)都非常地鼓励。 于是,王语嫣在“慕容唐僧的垃圾箱”这条不归路上越陷越深,也许是因为周围并没有同龄的伙伴,慕容复认真地和她做起了朋友,对着她说话就像与另一个自己交谈一样,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都吐了出来。最后,他总会感慨地总结道:“嫣儿,虽然你还不会说话,但总觉得你能明白,和你说了一通后,心里舒服多了。” 听到烦的时候,她试过装睡,慕容复就会捏着她的小鼻尖,笑道:“方才听你乳娘说你早已睡饱了的,不许装。”她也试过咿咿呀呀地打断他的独白,慕容复也丝毫不以为忤,而是顺势教起她说话来——谁要他教,真是的。 平常在长辈面前恭敬温文,下人面前恩威并重的慕容少爷,为什么在和小表妹独处时就变成了这样一个人神共愤的话痨?原著里,他们俩在童年时代根本就没有这么亲密吧?王语嫣悔恨自己一时心软,早知道这样,哪怕他孤独的表情再英俊,也不要搭理他! 她还记得在原著中,王语嫣曾经凄楚地描述:“表哥一直当我是他的小妹妹,以为我除了读书、除了记书上的武功之外,什么也不懂。”一个普通的婴儿根本就不能听懂这些抱怨,等到再长大一点,慕容复完全被“复兴大燕”这个念头所洗脑,他的童心以及对他人的无理由信任慢慢消逝,自然也就把心门闭上了。此时他再看到王语嫣,想到自己曾经多么天真又傻缺地找一个婴儿诉苦,恼羞成怒还来不及,再漂亮的小姑娘也爱不起来啊…… 原版王姑娘啊,其实你逃脱了唐僧的魔爪,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正当王语嫣对慕容复的碎碎念厌恶到顶峰时,慕容复突然不来找她玩了。开始她以为是练武入迷,或是家中来客耽搁了。但是近半个月过去了,原本天天来曼陀山庄报道的慕容家少爷,一直没有来。 王语嫣有些蔫蔫的,少了一个清澈的声音在耳边整天像泉水一样叮叮咚咚,一时间还真有些不习惯。她总是疑心慕容复会突然挟带着一阵清新的湖风跑进屋来,拿出新得的玩具来逗她,可每次都只是湘妃竹的帘子被风吹出一声轻响。周围静得可怕,茶花淡雅的香气以及远处婉转的鸟鸣像是把时间延绵、拉长,除了伏在乳母怀里发呆,简直不知道要怎么打发这样悠远又大段的时光。 乳娘看出她没什么精神,和蔼地哄道:“小姐想表哥了吧,不必担心,慕容少爷是有要事要办,办好了定会第一个来寻你的。” 此时她已经能说一些简单的对话,赶紧摆手,奶声奶气道:“才不想那个糖生呢……”小孩子的舌头没那么灵便,她还是得像一个普通的初学说话的幼儿般循序渐进,再加上姑苏一带发音软糯,是以都把“唐僧”说成“糖生”。下人们听惯了,倒都明白这指的便是表少爷。 没有了糖生哥哥,世家小姐的生活好像的确很无聊……只是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这一日,王夫人突然吩咐乳母将王语嫣打扮起来,粉紫色的纱裙衬得娇嫩的小女娃如粉团儿一般。 “夫人这是要带小姐探望表少爷去么?”乳母怕王语嫣吹了风,又给她外面披上件斗篷。王夫人接过来抱在怀里,带着几个下人往慕容家参合庄行去,淡淡地说:“看他娘怪里怪气的样子,我本不愿意去瞧他。不过他对嫣儿倒是一直很照顾,总归是亲戚,去看看也好。” “娘,是糖生哥哥吗?”王语嫣搂住母亲的脖子,脆声问。 “恩,乖,他前些日子生病了,今日带嫣儿去看他。”王夫人最近心情渐佳,王语嫣不失时机地天天冲着她讨好撒娇,她也不像以前那样在女儿的事上可有可无的模样。 慕容复病了?从小起练武,身强体健,板砖也能当松糕咬的家伙,怎么突然就病了的? 可事实摆在眼前,慕容复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如果说他是一株初阳沐浴下的修竹,那现在……就像被霜打过一样。想到一丛小竹子耷拉着脑袋的样子,王语嫣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却又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是来探病的。为了掩饰,只好拖长了声音,甜甜地伸表哥大人伸出双手:“哥哥抱!” 慕容复虽然略带病容,但看见王语嫣这样欢喜,也高高兴兴地依言抱过她,掂了掂,笑着说:“又沉了些,明天就送小猪去过秤。”王语嫣冲他作个鬼脸,想问他究竟得了什么病,却又不知道当不当问。 “嫣儿,你表哥病着呢,别腻着他了,娘来抱你。”王夫人脱下她的小斗篷交给乳母,轻声哄道。 “弟妹过虑了,复儿没病,只是运功时稍微出了点岔子。小孩子,很快就好了。”慕容夫人淡淡地说。 “你也知道他是小孩子?哪有你这么狠心的娘,这么小就赶他去下面的庄子。” “他是慕容家家主,哪有不去巡庄之理?武艺不高,如何服众,将来如何成得大事?” 听着慕容夫人和王夫人的唇枪舌剑,王语嫣慢慢拼凑出事情始末来。原来慕容复奉母亲之命去巡点慕容家产业,那些跟随慕容家多年的家将都不是泛泛之辈,年纪轻轻的慕容复要想服众极为不易。虽说当场成功地让那些家族认可了少主人的地位,事后却发现行功过急,催动的真气超过他身体的负荷,受了内伤。 是谁说每一个变态都有一段悲惨的童年经历来着?简直是至理名言。慕容复从一个秀秀气气的小唐僧,演变为那个疯狂的野心家,很大原因就是他||妈||逼||的! 王语嫣一下子忘了上一次可怜慕容复的下场是什么,心中又生出满满的同情来。他才不过十一岁,连慕容博都要诈死去逃避的重担,除了身体之外,又何尝不是超过了他心灵的负荷。 对自家娘亲和舅母的口水架,慕容复向来是信奉惹不起躲得起的政策,他抱着王语嫣拣了个离他们远些的地方坐下,拿起一盏蜜水,吹凉后喂给她喝。王语嫣看他这样周到,心里更觉难过,一个这么好的孩子,真的要一步步滑进那个可悲又可笑的深渊里去么? 察觉到她担忧的眼神,慕容复心头一暖:“嫣儿,你有没有想表哥?” “病糖生,讨厌你。” 慕容复立刻展现了极大的脑补功力:“好,我快点好起来,不做病糖生,做健康的糖生,这样嫣儿就喜欢我了,对吧?” 王语嫣鄙视地扭过头,谁喜欢你这个厚脸皮的唐僧表哥了…… 这一天过后,王语嫣开始认真考虑起“挽救失足的慕容少年”这一项百年大计。 虽然原著给她留下的印象,让她在一开始抱定了远离慕容复的决心,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慕容复对她极好,除去碎碎念功力令人崩溃之外,就是亲哥哥也不过如此了。 不能白做这么久的陪聊吧,王语嫣望天。一定能做些什么的,只是…… 只是不是现在。现在这个身体,太小了。连走路都不利索,在这两个几乎人人都会点武的山庄,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同情地瞄一眼身旁内伤痊愈后的慕容复,他卸下了温文又不失威严的公子面具,正一边捡玩具逗她,一边不住地念叨“上次那个某某庄主,也太难搞了吧,长一脸胡子很了不起?要这样又要那样,到底谁是主子?#%*^……” 不要让这一面被疯狂的野心吞噬……在我可以帮助你之前。 王语嫣默默这样想着,同时觉得自己的头顶叮的一声亮起一个圣母光环。 慕容复吐槽告一段落,恨恨地揪起一个草编的蝈蝈,把它想像成那个讨厌的庄主,左右开弓扇起耳光来。 “帮你打他。” 咦?慕容复抬眼,看住眼前这个快要被自己带来的小玩意儿淹没的小女娃。 王语嫣伸出小手拈过那个蝈蝈,扯着它的须子。“谁欺负糖生,我帮你打他。”语气很凶狠没错,但是娇嫩的嗓音配上这张一本正经的小脸哟…… 慕容复一把拎过她,欣喜万分地紧紧搂在怀里,使劲蹭着她的脸蛋:“哥哥没白疼你!真乖!哥哥明天就教你武功!你帮我打他!” 王语嫣嫌弃地把他的脸往外推,谁真的要帮你打了…… 3、知识的力量 王语嫣趴在榻上摆弄慕容复给她买的一堆小动物布偶,心里琢磨着该怎么挽救亲爱的唐僧表哥。 慕容复《——慕容夫人《——慕容博 如图所示,现在慕容复处于慕容家食物链的最低端,没有办法违抗父母的命令。要阻止他变成原著里那个成天做着皇帝梦的疯子,必须从链条的上游入手。 作为一个父亲,慕容博严重不称职,只是一个代表了责任重担和空洞梦想的符号,自己对家庭却极其不负责任。 作为一个母亲,慕容夫人在原著里并没有正面出场过,但是就王语嫣目前的了解,慕容博的诈死,让复国的压力有很大一部分转嫁到了她的身上,所以她对慕容复高标准严要求,却没有系统性地对他进行全方位的培养。 慕容夫人年轻时,和慕容博一起凭一些片断残章就还原出来大半的“凌波微步”,肯定也是一个才女,为什么不教儿子读书呢?谁能想到气宇轩昂的慕容复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好歹也是著名的武林世家的公子,离开了王语嫣的讲解,连秘笈都不能独立看懂,纵使年少成名,越往后越是后劲不足。话说回来,这也是他总是对王语嫣很冷淡的原因之一吧,男人总有点自尊心的嘛。 想到这儿,她左手拎起一只小布兔子的耳朵,右手抓起一个小老虎的尾巴。慕容复当时哄她的时候说“小兔子是嫣儿,小老虎是表哥,小兔子要多吃饭才能长到小老虎那么大”。还小老虎呢,明明是个目不识丁的笨熊! 多看圣贤书,除去武学上的帮助,更重要的是,还能对慕容复的三观起到引导和纠正的作用,帮助他修身养性,不致于后来走上邪路。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自有黄金屋,学习使人进步,知识就是力量!退一万步说,真的要复国,那看看史书兵书什么的,学学谋略也是大有裨益。十二、三岁才启蒙,虽说晚了些,总是聊胜于无。 王语嫣把小白兔摆到小老虎的背上作骑马状,满意地笑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让慕容复读书,慕容家与王家都是武林中有名的巨型图书馆,这守着金山银山,不好好学习也太可惜了。 王夫人成天在庄里忙着种茶花,在庄外教训负心汉,而慕容夫人要打理慕容家的产业,还要隔一段时间就与隐居于少林寺附近的慕容博联络,所以大部分白天时候,都是慕容复代行照顾看孩子的职责,在时间上也为王语嫣提供了条件。 就这样,也许是出于感谢,也许是出于无聊,王语嫣虽是自己还是个萝莉,却正式着手开始了她的正太养成大计。 表妹的小胖手推过来一本书,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慕容复顿时觉得头大如斗。 “糖生,念。”王语嫣往前挪了一点,温温软软的小身子挂在了他的胳膊上,小眼神儿中流露出来的信任和崇拜,慕容复觉得自己格外高大,肩上的责任也格外地重。 可是……他认识的字,实在不多。父亲还在时,家里虽曾经给他请过先生,父亲过世后,母亲老给他灌输大燕子民的概念,便总觉得汉字是汉人的东西,似乎没什么学习的必要,再说他也一直忙于练武,这读书一事就搁下了。 “他们说书里有好多好玩的故事,糖生你念给我听,你什么都会,最厉害了。”王语嫣继续萝莉撒娇大法,长睫毛扑闪扑闪,揪住他的衣角扭来扭去,心里暗暗唾弃自己。 慕容复心早已经软了,可瞄了一眼书卷,沮丧地发现基本上没几个认识的。惭愧啊,面对如此孺慕兄长的妹妹,自己却连个故事都念不了,还有什么颜面做人家表哥? “糖生坏,糖生不疼我。”眼看慕容复还在那里为难,王语嫣赌气地一撒手,小嘴噘得几乎要翘到天上去了。你这熊孩子,长大后才知道没文化有多可怕,暗自嘟囔着,她转个身一屁股坐下,拿后背冲着慕容复。 “不是哥哥不想念书给嫣儿听……”慕容复把她抱到自己膝上,摸着她细密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不大会。” 这也太坦诚了吧,都不会伪装一下说自己今天心情不好下次再说咩?他这一自曝其短,王语嫣觉得倒有些内疚了。见她脸上现出失落的神色,慕容复赶紧拍胸脯保证:“过不了多久,我一定学会,到时就可以给你讲故事了。” “拉钩!保证!”抱着趁热打铁的目的,王语嫣伸出小手指,等慕容复笑眯眯地和她拉钩完毕,才放下心来。古人,特别是江湖中人,都极为守信,对诺言还是很看重的。慕容复本质正纯,答应了她的事情,至少现在不会食言。 慕容夫人对慕容复突然要求请教书师傅这件事略感意外,不过当她看见慕容复从浅易的《三字经》一路学上去,读《三国志》读得废寝忘食,还和她讨论起乱世之中枭雄们的王霸之道,顿时觉得孩子读点书还真是长见识,自己之前怎么疏忽了这一点呢…… 没错,《三国志》是王语嫣硬“推荐”给他的——讲完了《山海经》这些小孩非常喜欢听的志怪故事,在他抱着她去藏挑新的“故事书”的时候,某位热爱知识的小可爱莫名其妙地抱着一本书不撒手,表哥大人也只好拿下来念了。这一念,还真看出了不少趣味,各路英雄你方唱罢我又登场,种种牛人让小小的慕容复叹为观止。 稍再品味得更深些,慕容复更是读出了一身冷汗。纵观这些英雄豪杰,霸业之路都走得不容易,必须要有军队、谋士、钱粮等等,还得有好运气。在乱世如东汉末年,将天下三分而得其一,尚且要如此周折,如今世道至少要比那时要太平,慕容家也只不过是个武林世家,虽然有几个誓死追随的家将…… 王语嫣见他念着念着不出声了,锁起眉头研读了一会,然后掩卷失神,心下暗喜:果然没挑错书,三国这段历史在后世不仅被奉为军事、政治上的绝佳教材,连商场上都是很多成功老总推崇的学习典范,慕容公子,您瞧好吧! 腹有诗书气自华,慕容复沉静多了,气质也内敛了一些。现在平日里他除了练武,还添了一项读书,倒没什么时间陪王语嫣玩耍。王语嫣还不是很放心,让他读书的时候带上她,给她念书听,也教她认一些简单的字,看似是慕容复在教她,其实是她在督促慕容复,他稍有惫懒,她就非要他念新的故事听。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慕容复懂事了很多,偶尔几次忘了学习,也是因为练武过于痴迷忘了时辰,所以王语嫣越来越不为他的文化知识担心了,心里大感欣慰不枉她一番迂回□□,这几年的撒娇打滚、卖萌装傻,倒也有所回报。 一晃眼,慕容复已十四岁,清亮声音中已经逐渐添了一丝低沉。正太,正在一步步成长为少年,英气勃发。 “嫣儿,你都四岁了,我也教你认了不少简单的字。可为何你总是要我念书给你听?” 因为我懒啊……王语嫣倚在靠枕上,口中噙着一颗水晶紫葡萄,嬉皮笑脸地把玛瑙盘子往前一推,示意慕容复也拿一颗。 慕容复无奈地摇摇头,轻轻地弹了她小脑门一下,王语嫣“哎哟”一声,坐起来捂着额头。 “可是我手重了?”慕容复见状立即把她搂过来,拨开她刘海儿想看个究竟。王语嫣捂着额头不撒手,他怕再弄疼她,倒不好强自把她手掰开。“表哥错啦,你弹回来,我不还手。”只当她疼得狠了,慕容复低头把额头送给她报仇,不停哄着。 见他如此,王语嫣倒不好意思再装,屈起手指敲了他一个栗子,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你这小鬼,但凡要把这种聪明用在正途上,你可比一般男子还要强。”慕容复揉揉她的头顶,“别以为我不知道,普通的书,我念一遍给你听,你便能背下。人们形容记忆力强,都说是过目不忘,你也差不多就是那样了,只是自己太懒,不愿意用功。” 这个身体的记忆能力的确惊人,文字、图画,还有人的长相,看一遍都不会忘记,仿佛刻入了脑中的硬盘一样。但她不想像原版的王语嫣那样,做一块储存了无数武功宝典的移动硬盘。别人在打斗过招,她滔滔不绝地指点卖弄,既有违公平,听着也闹心;要是遇见那等见她博闻强记便动了歪念的宵小,想把她掳走,更是惹祸上身。 凡事过犹不及,她只要比普通人稍微聪明一点点,就够了。 “不是过目不忘,是过耳不忘。而且一定要表哥你念给我听,才管用。”王语嫣严肃地摇摇小脑袋。 这个马屁显然拍得慕容复格外受用,他眼睛一眯,愉快地笑了起来。 “看你嘴这么甜的份上,表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想不想听?” 4、看朱忽成碧 既然他卖起了关子,王语嫣决定还是别扫他的兴了,十分配合地摇起了他的胳膊,好哥哥好糖生地叫着。 “你差不多该学起功夫来了。”慕容复刮刮她鼻子,“前阵子不是还闹着让我教你?” 这倒的确是个好消息!穿越到武侠世界,不见识一下武学的精妙怎么行。先别说那些优美又拉风的招式,就冲着学了内力之后,就可以做人型微波炉自己随时热水喝这一大好处,那也是不能错过的体验。 她一直不明白,原著中的王语嫣为什么不学武功。任何学习都需要知行合一,王语嫣的脑子里储存着那么多秘笈,可她自己连半招都比划不出来,纵使懂得再多,也不能真正地理解到武学的精髓。 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她看武功秘笈,不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不是为了自我的价值,纯粹是为了慕容复。这种攀附男人的心态,也从动机上落了下乘。 “我差不多就是你这个年纪开始习武的。当然,学武是要吃苦的,你如果觉得坚持不下去,可以随时停下来。” 王语嫣歪头想了想,随时喊停虽然挺诱人的,但江湖风雨难测,至少也得有些功夫傍身,不能想着有人罩着自己就肆无忌惮,便道:“还是得到稍微像样点的程度吧,不然以后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谁敢?”慕容复语意突然冷了下来,虽然神色依然平静,但王语嫣脑海中突然蹦出来两个字:威严。 好像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另一面。毕竟是南慕容啊,身上已经隐隐有了霸气。 “只要有我在,绝不会允许。”慕容复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少年坚定的脸上所散发的的光芒,乍一看并不刺眼,却仿佛能不动声色地灼伤人的眼膜。 王语嫣突然有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感叹。虽然现在还不可以完完全全地确定慕容复以后不会渣,但至少绝对不会像原著中那样狠绝,会为了当上西夏驸马而把她推入荒井之中。 她努力把手臂伸到最高,艰难地拍拍慕容复的肩膀,十分正义凛然地说:“糖生你明天开始就教我武功吧,我也绝不会让坏人欺负你的……” 也不会让你变成坏人。 刚才还摆出一副酷相的慕容复“噗”地笑出声来,然后指着她哈哈大笑。 “笑什么?”王语嫣叉腰瞪他,刚说你胖,你就喘上了?老娘有什么好笑的? “明明是小孩子,说的什么大人话。”慕容复忍笑摇头,点了点她额角。 “我本来就是大人!”王语嫣一急,脱口而出。 “好好,是大人。”慕容复诱哄地说道,就像对着一个硬说自己没有喝醉的酒鬼,“乖,你好好学武功,以后就可以保护我了。” 保护你……个毛线啊! “公子……”一个怯怯的声音传来。 王语嫣循声望去,好一个俏丽的小丫头!只见她身着碧衫,清丽柔媚,神色羞涩。从她身后又转出一个年岁相仿,打扮类似的小姑娘,只是衫子是朱红色的,她五官秀丽,神情也是落落大方,开口道:“见过公子,见过王姑娘。” 王语嫣心下已经明白这二人是谁,果然听得慕容复道:“这两个丫头叫作阿碧和阿朱,你从衣服颜色上分便是。我母亲怜她们身世孤苦,便收留了下来,虽说是给我作婢女,可我有手有脚,不用丫环服侍。” 王语嫣仔细地瞧着这两人,虽说她们只比王语嫣大个两岁左右,尚为年幼,但一个温柔可亲,一个俏丽大方,的确像原著中描述的那样令人神往,心中大有好感,拉着慕容复衣角道: “两个姐姐都这么好看,要我也不忍心使唤她们。” “正是呢,因此在我们庄子上,她们也可算是半个小姐了。” “嗯,那我多了一个慕容表姐了。” 慕容复小吃一惊:“在哪里?” 王语嫣一本正经地指着面前两个姑娘道:“她们每人是半个参合庄小姐,加起来可不就是一整个慕容表姐?” 慕容复明白过来,揉着她发顶大笑,阿朱和阿碧也是忍俊不禁,齐声说不敢当。 “对了,你们二人过曼陀山庄来有何事?”慕容复问道。 阿朱微笑着道:“夫人吩咐,请公子今天莫要玩太久,早些回去收拾行囊,明天要出门去呢。” “这么突然?”慕容复与王语嫣俱是一怔。 “母亲突然这样安排,看来不是寻常之事。嫣儿,明天教不了你武功了。” 王语嫣赶紧摆手:“正事要紧,回来再教我也是一样,我在这里又跑不了,表哥放心吧。” 阿碧扑哧一声轻笑出来,说:“王姑娘说话真有趣。”一口苏白,念得真当是软糯动人。 “你们平日也是在家里淘气,不如我不在的时候,多过来陪表妹一起玩吧。” 慕容复吩咐道,朱碧二人都是笑吟吟地应了。他又转向王语嫣道:“你现在也识得不少字,我在路上看见什么好玩的,便给你用信鸽传消息吧,教你的密信读法,可还记得?” “记得,平声字读作入声,入声字读作上声……”王语嫣轻声道。也许是自小比较亲密,慕容复并不像原著中那样防范着她,把密信的念法也早早教给了她。 最近慕容复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多,除了巡点自家产业之外,和当地官绅的交往也多了起来。慕容夫人好像急着让他独当一面,像这种派底下人过来把他叫回家的事情常有,给他施加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只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慕容复自觉已经是个大人,也就不怎么向王语嫣诉苦了,每次和她相处,都是处处迁就她照顾她。这样她比较省力是没错,可是…… 望着慕容复与阿朱阿碧离开的背影,王语嫣叹了口气。与原著轨迹斗争的任务是艰巨的,表妹和母亲的影响力哪个更大,傻子都看得出来。拿密信念法来说,没准是因为她现在太小,还不能让他起任何忌惮之心,说不定再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后悔告诉她这种机密的事情了。 “姐姐,又派我那可怜的外甥出门去了?”这一日闲聊时,王夫人语气里毫不掩饰对慕容夫人做法的不赞同。 李青萝本人爱恨分明,她宁可撕破脸逼段正淳杀掉所有妻妾,只为与他厮守一世,性格极为强烈。她毕生追求的,只是与有情人做快乐事,要她为了所谓的复国大业装孙子,还不如一刀杀了她比较干脆。因此对慕容夫人“折磨”慕容复的行为,她一直表示极大的愤慨。 “弟妹这又是哪儿的话。为了家国大业,男儿受些磨砺,是身为慕容家人的本分,有什么可怜的?”慕容夫人还是用那种端方平正的口吻回击了过去。 与王夫人的光彩照人相比,慕容夫人与她年岁相当,却要稍微显老一些。可见活得太累,对女人美貌或多或少是有些损伤的。 “什么家国大业,明知不可为,为何还要勉力为之?” 王语嫣几乎要为娘亲的这句话鼓掌了,果然没白拉她陪自己一起逛藏,真是近朱者赤啊。 “螳臂挡车!蚍蜉撼树!”王夫人觉得自己的成语用得很有气势,得意得不得了,又补了一句,“乌鸦还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喂喂,最后一句就不必了……王语嫣默默地辶恕 慕容夫人的爆炸点果然被戳中了,嗖嗖嗖地扔过来几柄眼刀,怒道:“像你这种只懂情爱的妇人,怎么能理解我们慕容家要做的大事?” 此刻跟在慕容夫人身边的是阿碧,好像被两位夫人的争吵给弄得有些手中无措。王语嫣抿着嘴朝她微微一笑,又招手示意她跟自己出来。 “可吓着了?她们俩一日不吵两句就不舒服,你不用在意。” 阿碧微红了脸,谢道:“多谢王姑娘。” 果然是温柔似水,婉转可爱,王语嫣忍不住凑上去“叭叽”亲了一口,说:“阿碧姐姐,你脸红的时候真好看。” 阿碧没见过这么登徒子的小姑娘,白皙的小脸儿更红了。 “最近在庄子里有什么好玩的事?”王语嫣笑嘻嘻地岔开话题。 “倒也无甚新鲜,就是昨日来了几个大汉来拜见夫人,据说是老爷生前十分得力的手下。” “可有一位姓包的?”王语嫣立刻来了兴致。 “恩,名字有些奇怪,好像叫做包不同。”阿碧老老实实地答道。 果然是包不同、风波恶他们!王语嫣紧接着问:“他们来做什么?” 阿碧咬唇想了想,怯怯道:“我也不大清楚,就听他们和夫人说话,说公子长大成人,有老爷遗风,还说什么……复国之志,无时或忘。” 王语嫣的心微微地沉了沉。她怎么忘了,除了慕容夫人以外,还有一群人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慕容复“复国”这两个字。如果说慕容夫人是用期望束缚着他,那包不同、风波恶这些家将就是用忠诚在挟迫着他。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因为别无选择。 “小白,今天很精神嘛。”抚摸着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王语嫣从它脚上取下绑成卷的布条,这小家伙刚从窗子飞进屋里来,经过长途飞行,还是精神奕奕得很。 慕容复也就是说了些“给你带了个面人儿”、“今日见了某知府,面目可憎”等等的话,不过他无意中提到的一句话却引起了她的注意:“顺便喂下小白”。 慕容家的情报传递有很大一部分是依靠信鸽来完成的,如果能利用一下这一点,说不定能在以后派上用场。就算不能在那些家臣身上施加影响,但至少能知道他们的动向。 王家的藏书包罗万象,那《科学鸽子养殖》《禽类驯养三百问》之类的科技兴农书籍……应该也有吧? 5、花肥大乌龙 王语嫣并不清楚现在慕容复具体在何方,应该并不很远,因为小白来回传一次信大概需要一天半。这信鸽果真听话,尽忠职守,鞠躬尽瘁。不知道如果它得知他们在信中说的都是一些没有营养的废话,会不会含泪地抬起小翅膀,捂住自己那颗破碎的鸽心。 以下是王语嫣与慕容复的聊天记录: “要是这次又病着回来,绝不轻饶。” “那你在家要乖,在我回来之前多认一百个字。” “好,谁要是没做到,谁就把自己的姓倒过来写。” “……我一定会保重身体的。另:今天在某地吃到的栗子糕颇为美味,给你带了些。” 想像着慕容复被噎住的吃瘪表情,王语嫣得意得想仰天大笑三声。她抓起小米放在手心,引小白来啄,喜孜孜地说:“你知道吗,以后有人发明了一种东西叫□□,也是像你一样送信的,但是却画成一个企鹅的样子,如果换成我,一定画一个美美的小鸽子。” 喂完小白,王语嫣取出炭条在裁好的白布条上歪歪扭扭地写下几行字,然后卷好绑在鸽子腿上,双手捧住轻轻往空中一送。小鸟儿洁白的羽翼瞬间张开,活泼轻灵地飞向远方。 王语嫣从藏查好资料后,无所事事,便在庄子里随意漫步,就权当作锻炼身体了。当她走到庄门附近时,听到人声喧闹,便问在旁边花林打扫的一个婆子:“可是来客了?” “哪儿是客,是夫人带回来教训的臭男人。”婆子哈哈一笑,道,“小姐,回去罢,别让这些负心汉污了你的眼。” 王语嫣嘴角抽搐了一下,的确,她那小辣椒娘亲有这么一个打抱不平的爱好,虽然因为她的暴烈脾气,有时会不明真相地搞出些冤假错案,对原配夫人们的仇恨也有失偏颇,但至少出发点是好的嘛,让广大被男人辜负的妇女同胞有组织、有靠山。从这点来说,她完全可以胜任后世妇联的工作。 之前王语嫣只是偶尔劝她不要太嚣张,遇上这些事情一般都是避开的。这一次,也许是因为慕容复不在,没人陪她玩,一时好奇心起,便借着茶花掩映踱了过去。 “你这毒妇,真是莫名其妙,快把老子放了!”一个颇为勇猛的男子看上去似乎是被点了重穴,满脸忿忿地嚷着。 “放你,也不难。回去把你那原配妻子杀了,三媒六聘地迎娶许姑娘进门。” 那男子眼睛瞪得铜铃一般:“什么许姑娘!没听说过!还有,你要是再说一句关于我妻子的话,就算你是女人,老子也照打!” 王夫人侧侧头,表情十分不屑:“你若打得过我,现在还站在这里么?再说一遍,杀掉原配,娶你在外面结识的许姑娘。” “除非我死!”那男子气急,梗着脖子大声吼道。 “你死?”王夫人嗤笑一声,示意婢女牵出一个约摸七、八岁大的小男孩,“他死,如何?” 那男子惊呼一声,目眦尽裂,嘶声道:“你这毒妇,放了我儿子!” 王夫人道:“你只说,你答应不答应。” 王语嫣心下一颤,皱起了眉头,王夫人此事做的,确是太过了。 那小男孩颇肖其父,清秀的小脸上满是倔强,抬起下巴说:“你这个坏女人,我不怕死,别想用我威胁我爹,我爹也绝对没做过坏事!” “好孩子!今日我们父子遇此横祸,只怕是仇家找了借口来寻仇,我却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娘的事。待到了地下见了你娘,我也问心无愧。” 王夫人想也不想,一挥手,示意将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拖下去做化肥。 王语嫣大惊,母亲太简单粗暴了,处理事情又不过脑子。人之将死,其言也哀。那男子最后说的一句话,分明是说他妻子已经过世,何来杀妻另娶一说?又说从没做对不起原配的事,那外面结识的许姑娘又是什么情况? 这其中必然有巨大的误会! “这个小哥哥看着眼生。是来和我玩的么?”王语嫣也来不及多作筹划,装作什么都不知情,只是刚刚发现多了一个同龄孩子的模样,来到那男孩跟前道。 “嫣儿……”王夫人不悦地开口。站在男孩身后的一个婢女会意,迈出几步,想把王语嫣抱走。 “你爹爹和娘亲呢?也请他们来这里作客吧。”王语嫣心一横,也不看王夫人,又快又脆地说道,直视着那男孩的眼睛,连眨了两下眼,暗暗祈祷这是一个机灵孩子。 那男孩果然十分上道,马上便心领神会,忍了忍眼眶里的泪,扭过头大声道:“我爹爹就在那边,马上就要被人冤死了。我娘,早在生我的时候就死了。我也马上就活不成了。”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碍于王夫人的脾气,婢女们不敢交头接耳,但纷纷交换起眼神来。王夫人的神情也略有讶异。 “那小孩,你把话说清楚。你说,你娘早就死了?”王夫人心腹侍女,有一个叫小翠的,伶俐无比,最能揣测王夫人的心意,此时她第一个站出来朗声问道。 “这孩子命苦,刚生下来就没了娘。我那可怜的慧娘虽说已经去了多年,我也不允许你们议论她、咒她!”那汉子替他儿子答道。他似哭似笑,双眼已经是血红。 是了,人家爱妻七、八年前就没了,你还让他把妻子杀了让她再死一遍,可不是戳心窝子的话么。 “那你现在无妻无妾,为什么骗上了许姑娘,却不愿意娶她过门?”小翠接着问道。 “我早就说过,我不认识什么许姑娘。你们给我捏造的罪名,我是绝不会认下的。” 在场一干人等都有些懵,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王语嫣趁机示意押住男孩的婢女松手,那孩子哽咽几声,冲上去扑向父亲,男子如至宝复还般把他紧紧护在怀里。 “夫人!”湖面急速驶来一叶小舟,站在船头的是另一名王夫人心腹婢女小诗。她不等船停稳,就拉着一个姑娘用轻功飞上了岸。 “夫人,许玉儿带到了。”小诗把那姑娘往前一推。那姑娘虽然姿色一般,但极具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柔秀美,看着也颇为可爱。只见她神情急惶,虽然被这阵仗吓得有些慌张,却还是抖着嘴唇道:“王……夫人,上次我没有说完,您就……您误会了。” “玉妹子,这是怎么回事?”那男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颤抖地指向她,“你……你本姓许?你就是她逼我娶的那个许姑娘?” 许玉儿脸色惨白,满脸是痛悔后怕:“是。” 原来这男子姓苏名固,亡妻给他留下个儿子叫苏策。他和许玉儿都是普通的江湖中人,论起武艺来说,只能算四五流开外。为了在江湖行走方便,许玉儿给自己取了个假名,叫刘玉。 他们二人偶然相识,颇为投契,便结为异姓兄妹。苏固性情刚猛,心地也很好,对儿子疼爱,对妹子照顾,情窦初开的许玉儿爱上了自己的苏大哥。但对苏固对亡妻一望情深,她只好一直黯然守候在一旁。 偶然一次在酒馆自斟自饮,许玉儿把伤心事向邻桌一位同样为情所伤的美貌夫人倾吐了出来。没成想,刚起了一个头,话还没说完,那位夫人气冲冲拂袖就走,临走道:“这事包在我身上,你只等着上花轿就是。”她越想越不安,但那位夫人轻功远胜于她,哪里能追得上。 果然不久,她就失去了苏固的音讯,她心惊胆战,一连几天都寝食难安。幸亏王夫人的“强盗”行径在姑苏一带很有名气,她一路托人打听,便打到了在处理另一起负心人案件的小诗。 王夫人有些傻眼,可是又无法为自己辩解,一个人生着闷气。王语嫣见状,扑到她怀里,悄声说:“我知道母亲是出于好心,只不过没有搞清楚。” 王夫人怏怏不乐地说:“我只是在想,在庄子里那堆花肥里,会不会有其他搞错的……” 王语嫣打了个冷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对这个天真又残忍的娘亲又好气又好笑,只得继续劝道:“以后咱们谨慎一些,坏人做花肥就算了,要是像苏叔叔这样的好人做了花肥,许姨姨和策哥哥要伤心死了。如果有人因为搞错了把我做成花肥,娘你不伤心嘛?” “呸!你再乱说我撕你的嘴!”王夫人啐了一口,稍微精神了一些。 为了补偿苏固、苏策以及许玉儿在此次乌龙事件中受到的惊吓,王语嫣建议将他们留在庄内做座上宾,住上一段日子,也是想让他们在王夫人眼前多晃晃,让她好记住这个教训,把她喜欢草菅人命的坏习惯给扳过来。 苏固本来是不愿意的,任何爷们儿受此奇耻大辱都会咽不下这口气,但王夫人在王语嫣的哭闹撒娇下不情不愿地去道了歉,苏策和许玉儿也都同意了王语嫣的提议。苏固浑身是胆,视死如归,惟独拿女人和孩子没有办法,只得应下。苏策执意留下,说是为了报答王语嫣救了他们;而许玉儿是因为不敢单独面对苏固——她对苏固的暗恋以这样尴尬的方式大白于天下,她怕自己听到他无情的拒绝。 许玉儿性情活泼甜美,苏策也很懂事,再加上阿朱、阿碧经常过来陪王语嫣玩,这让没有慕容复在身边的日子,变得不那么难熬。她才不愿意承认,她有那么一点点,想念唐僧表哥。 不过当慕容复终于回家,来找表妹玩,发现苏策正把手放在王语嫣肩膀上的时候,表情也有那么一点点……微妙。 6、妹控的怨念 “你们……在干什么?”经过一番风尘洗礼,慕容复身量愈发高了,气质也愈发出色,只是他的眉头一抽一抽的,有些破坏美少年的形象。 王语嫣回头看是他,小脸上满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拔腿朝他跑去。慕容复见她这样高兴,脸色稍霁,心下不快先去了几分,欠身把她一把抱起来。 “这是苏策哥哥,我让小白带信给你说过的。”基于八卦的目的,王语嫣把事情描述得格外详细,那封信好沉,小白都快飞不动了。 “我知道是这个小孩,我说你们……咳咳,玩什么呢?”慕容复剑眉一挑再挑,感觉心里说不出来的别扭。 “你是慕容表哥吧,我刚才教嫣儿,还有阿朱和阿碧扎马步呢。”苏策脆声说道。 谁是你表哥谁是你表哥……谁准你叫嫣儿谁准你叫嫣儿…… 慕容复强忍住当场吐槽的冲动,提醒自己我是大人我是大人,不能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恩,他刚才教我要把肩膀端平,不然扎不稳当。”王语嫣补充,在一旁的阿朱和阿碧也证实:“我们都没有端平呢,摇摇晃晃的,阿策刚才一个个教过去的”。 慕容复点了一下头:“辛苦了,先玩会吧。嫣儿,我给你带了好多东西,带你瞧瞧去。那谁,你也回去歇着吧,阿朱阿碧,你们送送那谁。” 说完,他抱着王语嫣转身就走。不知死活的王语嫣还在那里小声嚷嚷:“人家叫苏策,不叫那谁。”慕容复哼了一声,并不搭话。 王语嫣偷眼觑着他,不知道触了他哪片逆鳞了,自己默默地对着手指。 一路上沉默着,直到进屋后,慕容复把王语嫣放下,坐到她身旁,吭哧吭哧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酸酸地问:“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哥哥,就不要表哥了?” 王语嫣的眼睛先是疑惑地眯了眯,随即马上恍然大悟地瞪得滴溜溜圆,最后笑得弯成了月牙儿。 一直是自己唯一玩伴的妹妹有了其他小朋友一起玩,所以心里有失落感了,要和新来的小朋友争风吃醋了是吗? 她越想越憋不住,仰着脸乐不可支,因为抖动得太厉害了,一时间没掌握平衡,向后倒去。慕容复郁闷归郁闷,还是时刻想着要护着她,马上眼疾手快地把手垫了上去。王语嫣枕在慕容复胳膊上,一点也没摔着,只是抱着肚子滚来滚去,嚷嚷着笑得肚子疼。 “该!你表哥我有那么好笑吗?”被她笑得有些讪讪的,慕容复真恨不得把这小家伙翻过来打一顿屁股。 “有……太有了……”王语嫣的笑本来已经渐渐收住了,听了他无比怨念的这句话,又掌不住格格地笑了起来,一边抹着眼泪儿,一边胡乱蹬着小腿儿喊着哎哟。 慕容复本来不想理她,无奈自她出生以后,照顾她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不知不觉又伸出手去替她轻轻揉着小肚子,嘴上凶巴巴地说:“你是被点了笑穴了?再笑!再笑肠子就打结了!” 王语嫣的笑穴没被点,但笑点却狠狠被戳了。而这厢慕容复则是心境一片凄楚:风尘仆仆赶回家,小表妹身边居然多了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小子大献殷勤(此处纯脑补),谁知道他是圆是扁是好是坏?现在这么小就这么让人操心,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办?一想到会有无数个野小子围在她身边,慕容复就像千千万万妹控的哥哥一样,心碎了无痕。 慕容复正在万分纠结之中,王语嫣慢慢静了下来。她浑身都笑得酥了,本想抬手拉他,无奈没有半分力气,只好侧过头,把小脸在慕容复手心里蹭了蹭。 慕容复察觉手心一片温软,低头看见王语嫣小鹿般湿漉漉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紧接着,听她细细嫩嫩的声音赌咒般地说:“你放心,不管以后还会认识什么新的朋友,我最喜欢一起玩的,永远是表哥。” 心里涌上一阵感动,慕容复欣慰地想,这几年真没白做二十四孝好哥哥啊…… 没想到王语嫣又补上一句:“要是说话不算话,就把我的姓倒过来写。” 慕容复当即厥倒,这什么孩子啊,怎么都不吃亏! 欣赏着他的脸色变换,王语嫣扑哧一笑,又蹭蹭他的手掌,说:“逗你的,要是我骗你,就把我整个名字倒过来写。” “嫣”字倒过来还是蛮难的……慕容复心理平衡了。 虽然面子上,这一页已经揭过去了。但是第二天起,慕容复就完全接管了王语嫣的武学教练工作。王语嫣辩解过:“扎马步这种基础的东西,谁教都一样嘛?”慕容复马上冷哼一声,凉凉地说:“是谁说在家里等着,从头让我来教起的?” 表哥大人这一点还是很像原著的,就是——心胸狭窄!不过看在他平日里对别人还挺大方的,偶尔对自家人小心眼一点,王语嫣就不和他计较了。 “这样吧,把阿朱、阿碧还有阿策都叫来,大家一起跟你学好不好?” 王语嫣觉得让阿朱、阿碧练一下武功也很有必要,特别是阿朱,先是被少林寺和尚打得重伤,后来被乔峰一掌击得含恨而逝,学点功夫对她来说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至于苏策,能够得到武林世家的指导教学,对于出身一般的他也是很有帮助。之后,苏固和苏策也的确对此十分感激,连带着对王夫人的厌恶都淡上了几分,当然,这是后话。 “你倒是大方,单独给你开小灶不好吗?” 对阿朱和阿碧,慕容复倒没什么意见,只是对苏策他还是有点不爽。不过他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能做个孩子王,也是很能满足虚荣心的,拿了会腔调之后,假装勉强地答应了。 有了这个小小的武学课堂,王语嫣的惊人记忆力开始派上了用场。在大家入门之后,她把脑子里装的很多不同风格、适合不同体质的秘笈,一一推荐给慕容老师,然后由他分配给不同的同学练习。 比如阿碧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韵律,但是体力极差,所以就让她练习轻功以及运用乐音御敌;阿朱走的是轻灵路线,而且王语嫣特意挑出易容相关的书送她,小丫头乐坏了;苏策力气比较大,也有些基础了,所以沿用他父亲教他的套路,学的是比较大而化之的招数(慕容老师你真的不是在挟私报复吗)。 轮到王语嫣自己的时候,出乎她的意料,慕容复并没有给她挑特别的方向。 “咱家的功夫是以博采众长闻名的,不管多少,只要你能学得会,就都学吧。” “喂喂……这叫什么师傅啊?”王语嫣皱起脸问。太敷衍了,太应付了吧? 慕容复神秘地一笑,伸手抚平她的小鼻子:“你只管学着,我自有主意。再说,你不是要我严师出高徒么?” 王语嫣没法,只得认真学了起来。好在她领悟得快,再加上从小养得好,在女孩子里体质算得上是上乘,另外三个孩子的功课她都跟着学,也不见得比他们差上多少,一张小脸一天到晚练得红扑扑的,焕发着健康的活力与光彩。 只是运动量大,正在长身体的小孩未免就会胃口增大,也嗜睡起来。这一日练完武大家围在一起用点心,王语嫣满口嚷嚷着饿,拣那酥油炸的芝麻脆饼、豆腐皮包的虾仁包子还有点了樱桃的绿豆糕,一个人吃了一整盘。 “我第一次见女孩子这么能吃。”苏策目瞪口呆。 阿朱拍着手道:“王姑娘好像个儿长了不少,都快比我高了。” 王语嫣的腮帮子正满满当当地鼓着,一听自己长高了,乐得差点没跳起来,随即又露出痛苦的表情,小脸儿也有些红。见她似乎是有点噎着了,慕容复忙递过去手边的果子露,一边扶着她喝下,一边抚着她后背顺气,笑着责怪道:“你也慢着些。” 大家一边吃着,一边说着话儿。只见王语嫣小脑袋一点一点,眼睛也迷蒙起来。这里她最小,又乖巧,众人都不免有些宠着她,见她困了,都放轻了说话声。 王语嫣也感觉到了,口齿略微有些不清地道:“你们继续聊,我听着……我靠着表哥歪一会儿就行。”便揉着眼睛,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了慕容复腿上。 阿碧极是善解人意,取出自己的笛子,笑着说:“我来吹一个曲子罢,王姑娘你睡。” 她含笑细细吹来,笛声除了寻常的脆亮之外,还多了一份柔曼。这庄子本就是建在湖中,这笛声被水音晕染得更加温婉动听。 苏策听得呆呆的,愣了半天,才向往地说:“我爹总是说,我娘笛子吹得可好听了,只是我福薄听不着。想必我娘吹的笛子,就像阿碧妹妹这样的好……”阿朱刮着脸皮羞他,他红了脸,把头扭到一边。 一曲吹罢,王语嫣早已坠入了香甜梦乡。 “复儿,你如今……真叫我失望。” 朦胧中,王语嫣听见了慕容夫人的声音。她在说什么……是在责骂慕容复? “成天与这些孩子混在一起,于你有些什么好处?还有多少大事等着你去做?”慕容夫人的声音虽然略压了压,但其中的不悦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儿子自己也是个孩子啊,为啥不让他和别的小朋友玩?王语嫣腹诽着,睡意去了大半,还是阖眼卧着。 慕容复沉默着,并没有回答。慕容夫人的声音愈加气愤了:“你爹为了慕容家的大业,做了多少,你知道吗?你这样无所事事,对得起他吗?” 慕容博为了复国大业,做的最卑鄙的那件事,慕容复的确不知道啊……你又不告诉他真相彻底把他拉下水,又硬要让他子承父业,是个人都要扭曲变态了。 她说一句,王语嫣心里默默地反驳一句。不过,此刻她的心情倒和慕容夫人是一样的,两人都急切地等待着慕容复的回答。 7、无家何为国 “娘,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也知道我责任重大。”慕容复开口了。王语嫣精神一凛,仔细侧耳听着。 “只是,我们家在庙堂之上无人居以高位,军队之中无人握以重权;论富裕比不过商贾之家,论名望只是在武林之内。母亲对于具体怎么行事,可有什么计划?” 慕容夫人也静默了一会儿,语气里少了一份底气:“你说,又待如何?” “倾国之计,只能徐徐图之。我必须先正告母亲,有可能这要需要几辈人,甚至更久的时间。我相信,换成父亲也是这么说,否则他就不会给我这样的期许。”慕容复冷静道来,“譬如,如果我慕容家开宗立派,广招弟子,能否成为武林之主,号令天下?” 慕容夫人马上明白过来:“所以你教他们,是在考量成立门派是否可行?” “不错。” 慕容夫人急忙问:“如何?” 不知不觉中,慕容复此刻已经掌控了谈话中的主导地位,很是从容:“以我之见,我们慕容家的武功并不适合广招弟子,而是适合因材施教。” 根据对这帮孩子的教学情况,慕容复认为,能够根据习武者体质的特点来选择修习的武功,进行精英式的培养,这是慕容家最大的优势,但也蕴含着无法大规模扩张门派的弊端。而从古至今,武林当中数一数二、振臂高呼有无数英雄响应的门派,便是像丐帮、少林以及武当一样,武功精妙、历史悠久纵然重要,但是他们庞大的组织以及门人数量才是最关键的一点。 所以,慕容复认为,开创门派,若是在武林当中发展会十分有前途,离“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还是有点距离的。但如果有足够的耐心及毅力,也不失为可以选择的方案。 慕容夫人不再一个劲儿地追问了,似是认可了慕容复的看法。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复儿,你长大了。我收回刚才说的那些话。过几天我要出趟远门,你在家里……总之,不能忘记你身上所负的重任。” “还装睡?”王语嫣感觉自己的鼻子被轻轻地捏了一下。她哼了一声,转到另一个方向。 慕容复柔声道:“我娘已经走了。你还不起来,小心躺得头疼。” 王语嫣一个骨碌翻身坐起来,气呼呼地鼓起脸:“你管我头疼干什么?反正你教我们几个武功,也只是为了拿我们做试验!你还是想复国当什么臭皇帝!” 刚才慕容复侃侃而谈,虽然听得出他比原著中有头脑了很多,她的努力没有白费。但是听到慕容复以他们作为例子,来给慕容夫人讲解创立门派的利弊,她觉得心里特别憋闷。 作为一个汉人,她无法理解少数民族皇族的心理;作为一个穿越者,她更不能理解对皇权的追逐争夺。以慕容家和王家的情况,虽算不上呼风唤雨,但锦衣玉食完全没问题,而且因为博采众长,武林中人都是怀着忌惮和尊敬。 在她眼里看来,慕容家的复国梦想完全就是无稽之谈。这个世界上有大宋,有辽,有大理,有西夏,但是“燕”这个国家只是存在于故纸堆中,既无国土,更无子民。说是“皇家贵胄”,其实慕容家早被汉化了,非得去恢复几百年前的一个小国,有什么意义呢? “嫣儿。”慕容复笑着伸手来拍她的背,被她赌气避过了:“讨厌,别碰我!” 可能是当小孩子太久了,被宠太久了,不知不觉没有之前那么谨慎,喜怒好恶都直接地表达了出来。 王语嫣本来是想一点点影响慕容复,让他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无奈她一直是个小孩子,不能太留痕迹地和他讨论复国相关的话题。今天看来,这个空想还是深植在他的脑子里,失望之下,她一时间热血上涌,直接表达了对复国的不屑与反感。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冲突。慕容复会生气吗?他会觉得“道不同,不与为谋”,还是认为“你太小,什么都不懂”? ……他还是那个唐僧哥哥吗? 王语嫣突然有点控制不住地泪意上涌,眼圈儿发酸。她紧紧咬住嘴唇,全身绷得紧紧的。 “嫣儿,你听我说。”慕容复锲而不舍地伸手过来,再次被她躲过。两人无声地拆了几招,最终王语嫣毕竟还是火候差得太远,被他用单手轻巧地把双手握住,拉进怀里大力揉了几下头发。“先别忙着生气,听话。” 慕容复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把她抓疼之后,把下巴在她头顶上蹭了蹭,带着笑意开了口:“装睡偷听了一会儿,起来就给我安了两项罪名,就不怕冤死我?” 王语嫣没有说话,还在小幅度地挣扎。慕容复自顾自地说下去:“第一项罪名,拿你们做试验。在教了你们一段时间之后,我的确以此推断了一下慕容家今后可能的发展,但这并不是我教你们武功的初衷。嫣儿,你因果倒置了。还记得是谁让我把你们几个拢到一块儿教的?我原来只想教她一个人来着。” “谁呀……”王语嫣抽抽鼻子,气焰弱了些许。 “我也不记得是谁了,恩。”慕容复低声地笑了。即使背对着他,王语嫣也能感受到他的愉悦,不禁又哼了一声。 “第二项罪名,想当臭皇帝。这就更冤了,我什么时候要当臭皇帝了?” “就是你要当,你们全家人都要你当!”一提这个,王语嫣就悲从中来,她与他的命运搏斗了这么久,还是这个结果,她能不炸毛嘛! “我爹娘是想恢复大燕国,作为他们唯一的儿子,我不能拂逆他们……”话音未落,王语嫣又激愤地挣扎起来,“说来说去还是要当……” 她的反抗再次被慕容复轻松地镇压了:“让你听话,先别急。我不忍拂逆他们的心思,并不代表我会完全去执行他们的意思。别说臭皇帝,香皇帝我也不做,我还没有昏头到那个地步,你放心。” 王语嫣忧心忡忡:“表哥,皇帝真的不好玩的。要是做明君,活得比谁都累;要是做暴君,死得比谁都惨。” 慕容复乐了,把她扳过来正对着自己:“所以你为我好,舍不得我活得太累、死得太惨?” 王语嫣理所当然地点头。 “嫣儿,男儿有很多种实现抱负的方式,开创霸业是其中一种,你觉得不好玩,有很多人却趋之若鹜。”慕容复一点点替她理着凌乱的小辫子,“我并不认为自己适合当皇帝,我此生的目标是增强慕容家的实力,如果我的子孙后代有宏图之志,可以有比较好的基础,要是他们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也可以过上比较舒适的生活。” 王语嫣若有所思地仰头看他:“你不骗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你现在明白冤枉我了吧?来,亲哥哥一口,弥补一下?” “滚啦!” 就这样,王语嫣(在天龙世界中的)一生里与慕容复的第一次冲突,被慕容复不费吹灰之力地消弥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王语嫣把手里的书拍在桌子上,揪起了一旁的慕容复的衣角。“表哥,真的,当皇帝没意思,当皇帝的都是坏人。” 慕容复这几天已经习惯了她在耳边时刻唠叨当皇帝的坏处,头也不抬地问:“又看到什么让你生气的故事了?” “就是那个刘秀啊!还是个老百姓的时候,说什么‘仕宦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结果一造反呢,就把阴丽华抛到脑后好几年,再娶了个家里有背景的女人,当上皇帝之后,还把那个女的立为皇后。” “可是是阴丽华自己坚辞不受的,他后来也弥补了阴丽华,她还是做了皇后呀。”慕容复想了想,放下手中的书卷。 “你这是男人的思维,纯粹的男人的思维!”王语嫣鄙视地瞟了他一眼,“那个郭皇后家里有权有势,为了夫君的皇位,阴丽华能要这个凤冠吗?十六年后刘秀才弥补她的!阴丽华这十六年岂不是苦死了?” “这么一说也是。”慕容复从善如流,“为了成大事忍辱负重,不得不依靠结姻,刘秀也够憋屈的。” “阴氏也算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嫁给当时的刘秀已经便宜他了,还要受这几十年的气。”王语嫣义愤填膺,最后下了结案陈词:“像这种平民出身,还想登上龙位的野心男子,做他的结发妻子,是绝对当不上开国皇后的,付出再多,也是为他人作嫁衣!” 房门处传来物品坠地的一声,慕容复和王语嫣同时回头,只见慕容夫人脸色惨白地立在那里。 “娘,不是说要出门一个月么,这就回来了,也不用信鸽告知孩儿一下。”慕容复起身便要去迎,王语嫣也站起来行了个礼,唤道:“姑妈!” 慕容夫人竟像是充耳不闻一般,脸上除了疲倦也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一分一分地变得更加苍白,缓缓抬手捂住心口,紧接着“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8、慕容花将谢 走在去探望慕容夫人的路上,王夫人摇着头说:“姑苏一带所有的大夫都说,是忧思过虑之下受了重大打击,急火攻心伤了经脉,已经伤了根本。现今滋补的汤药流水一般地进,也是一点吃不进去,说要治本,要解开心结。” “姑妈还是不肯说?”王语嫣皱着眉问。 “别扭了一世,还差这一时?自然是不肯,天天劝我也烦了,只能等她儿子回来。”王夫人摆摆手,“她这个人一向爱钻牛角尖,不好开解。” 卧床月余,慕容夫人形容分外憔悴,见她俩进来,只是无力地笑笑。才坐下没多久,便听得外面一阵兵荒马乱的急行脚步声,房门被一把推开,慕容复也顾不得和房中的人打招呼,几乎是架着一位大夫进来,直到慕容夫人床前才放开,一揖到地:“请薛神医救我母亲!” 王夫人与王语嫣赶紧让出地方,站在一旁看着。 王语嫣见慕容复消瘦了好多,不忍地拉住他手摇了摇,他对她苦笑一下,轻轻回握,把她的小手包在了掌心。虽没有一句交谈,两人心中均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慕容复连日奔波,再加上担心焦虑,此时方才觉得心中稍得一点轻松与希望。 “慕容公子,请借一步说话。”薛神医很快诊脉完毕,沉吟片刻后,拱手对慕容复说。 慕容复刚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慕容夫人便虚弱地开口:“不用避着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大夫,你不用顾忌,我还有多久时间?” “在下不才,若是半月前,尚且可以一试。只是如今,夫人内里亏空……”薛神医拈着自己的胡须,颇为烦恼。 “但说无妨。” “少则几日,多则一旬,夫人便……在下惭愧。”薛神医向慕容夫人歉意道,又转向慕容复,“慕容公子,此后慕容家再有需要,必当竭尽全力。只是夫人这次,实在恕我无能为力了,心病难医……” 慕容复脸色铁青,仍然是客客气气地送了他出去,又详谈了一会儿。转回来后,他也不进屋,沉默地坐在慕容夫人门前台阶上。王语嫣瞧着他的背影半晌,上前推他:“姑妈叫你呢。” 慕容复揉揉眉心,见王语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抚了抚她的鬓发,拉起她手一起进了屋子。 “复儿,有些事,趁我还有力气的时候,我得告诉你。”慕容夫人招手,让慕容复坐到床前。 王夫人与王语嫣对视一眼,都欲起身避让,却被慕容夫人叫住:“弟妹,我眼看时日无多,复儿这孩子还没成年,只能托付给你了,虽然这些事并不光彩……还是望你也在这儿听着,你也是应当知晓的。” 王夫人还未开口,慕容复斩钉截铁道:“母亲,不准说这样丧气话,往后日子还长得很。” 慕容夫人淡淡一笑,黯然摇头:“这话你连自己都不信,又何必来安慰我。让我全说出来,去的时候也没什么牵挂。” 慕容复哽了哽,把嘴唇抿成一条细线,再也不说话。 “复儿,我要告诉你的事,可能有些离奇,但是句句是实。”慕容夫人脸色似乎红润了一些,目光炯炯地盯着慕容复的脸,“你父亲并没有死。” 慕容复瞪大了眼睛,王夫人也是一声惊呼。王语嫣并没有作声,心想,终于…… “我爹他……在哪里?”慕容复嘶声问,“究竟怎么回事?” 慕容夫人便将雁门关一事娓娓道来,虽然她语声微弱,说两句要喘一句,但其中之惨烈曲折,还是听得王夫人和慕容复目瞪口呆。王夫人悄悄向王语嫣吐吐舌头:“平日都说我心狠手辣,你姑夫可比我厉害多了。” 慕容复定了定神,替母亲掖掖被角:“父亲诈亡这件事,虽说我……并不赞成,但毕竟他也是为了复国大业。可这,和娘的病又有什么关系?” 慕容夫人凄然一笑,续道:“他假称病故之后,就躲在少林寺附近,白天与各类人士结交,以招揽兵马、聚集钱财,晚上去少林的藏经阁偷阅秘笈。我们之间定期会用信鸽传递消息,但前段时间,他告诉我认识了一个富可敌国的女人,若能得她助力,在有生之年便能举事……” 王夫人对这种事情分外敏感,急问:“姐夫他和那女人……” “那倒没有。” 慕容夫人无力地摆摆手,握拳在嘴边又咳了两声,“只是,和有也差不多了。自那次消息之后,他突然音信全无,我发了好几次信,都没有回讯。正当我担心之时,信鸽带来了一封匿名信,信上向我警示,若是在万贯家财与原配妻子中择其一,他必然会弃我而去。” “我先是不信,没有理会。后来又过了一个月,你父亲仍是没有回信,我心里如油煎一般着急。倒是那位匿名人士再次来信,再次警告我,并且向我建议,若是我对自己的夫君有足够信心,大可以设局一试……我年轻时也是个调皮的,被这样一激,便想试试也无妨,我倒不信他会如此无情无义。” 慕容夫人悄无声息地来到慕容博隐居地,盯梢了好几天,发现那二人往来虽密,但仍是属于普通的江湖交往,心里先暗自得意。为了让匿名人彻底放弃挑拨他们夫妻的关系,也为了查清慕容博切断联系的原由,她决定还是按原计划考验慕容博。 慕容夫人本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其中又以书为最,擅长模仿他人笔迹。她重金贿赂了那女人的一个小厮,照着她的手书,模仿她的语气与笔迹写了一封信。信中说,虽然平日以礼相待,但她实对慕容博芳心暗许,也有意资助他做大事,只是必须结为连理之后方可放心。又补充道,不在乎慕容博之前的妻房,只要答应让她做正妻,她也有容人之量。 写完之后,便命那小厮给慕容博送去,吩咐他当场便要回话。 “父亲他的回话是……” 联想到慕容夫人吐血之前,正好听见他们在谈论阴丽华那段故事,慕容复已经猜到了大半,脸慢慢地白了。 “岂、敢、拂、君、美、意!”慕容夫人一字一句地恨道,又捂嘴咳了起来,帕上鲜血斑斑,甚是触目惊心。 王语嫣默默递上一盏清茶,慕容夫人漱了口后,复又扶着她的手半躺了下来。 “弟妹,我这辈子为慕容家做了所有我能做的,到头来只能换来这样的结果。如今,我在这里劝你一句,不要把一颗心全系在某个男人身上。”她抓着王夫人的手,声声泣血,“他对你来说是无价珍宝,你对他来说,说不定只是陈衣旧履。我……就是榜样。你要切记啊!” 王夫人红了红眼圈,小声答应:“我以后,不会再偏执于他了。” 一边是名亡实生的父亲,一边是奄奄一息的母亲,慕容复按捺住躁动的心绪,道:“娘,那父亲那边,你打算如何?还有那个匿名的送信人,他是何居心?” 慕容夫人疲惫地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他自去娶他的富可敌国,自去恢复他的大燕荣光,我此生,再也与他无关。那个匿名的人虽然鬼鬼祟祟,但我并不恨他,反要感谢他,感谢他让我认清了我的夫君!”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睁眼艰难地坐起,哀哀地望着慕容复:“复儿,我也没有其他可留恋的,只是放心不下你。以往逼你承继父志,如今想来竟是大错特错。我只望你此生能平安喜乐,便足矣。千万不要像你爹一样……答应我,不然我死也不会瞑目!” 慕容复眼里泛出水光,哽道:“我,答应娘。” 激烈的情绪几乎耗干了慕容夫人所有的体力,她缓缓躺下,声若悬丝:“弟妹,劳烦你带着复儿去……去为我准备一下。留嫣儿在这里陪我就够了。” 慕容复全身一凛,知道她是指的准备后事,脱口喊出:“不!我不去!娘,你不会死的!” “乖,复儿听话……去吧。” 她看向慕容复的目光里全是祈求与慈爱,王夫人再也不忍心,抹一把脸上的泪,揪起慕容复风风火火便往外走:“听她的话,别让她不安心!” 王语嫣看着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慕容夫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轻地问:“姑妈,你要喝水么?对了,厨房里炖着枸杞人参鸡汤,我这就给你端去。” 慕容夫人干瘦的手指陡然伸出,捏住了她的衣袖。“不急。嫣儿,陪我说会儿话吧。” 王语嫣依言坐下,柔声问:“那姑妈聊些什么?” “随便什么。”慕容夫人仍然闭着双眼,“比如,我还没有正式对你说一声谢谢。再比如,你可以告诉我,你怎么知道你姑父他……会如此对我?” 9、但闻新人笑 白幡翻飞,参合庄上下一片缟素。 慕容复跪在灵前,往火盆中送着纸钱。每当前一张烧完的一刹那,后一张就被他轻轻又默默地放到了火中。就这样一张一张,接续不断,如流水一般。火光映在他脸庞上,似乎也照不亮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表哥。”王语嫣将一托盘食物搁到他身旁,“你昨日起就没吃过东西了。” 慕容复略一点头:“你放心,我没那么矫情。之前只是心里难过,现下不再这样了,不然没力气替娘守夜。” 王语嫣挪过一个蒲团,在他身边盘腿坐下:“我陪你。” “舅妈知道?”见她点头,慕容复也并不和她客气,见她穿着白衣,全身上下一点装饰也无,鬓旁只别了一朵茉莉,面庞素净,一双秋水般的瞳子关切地望着他,心下感动不已,拿过旁边大氅给她披了,把她揽到自己身边,“夜深露重,别着凉。” “对不起……”王语嫣轻轻地对着火盆说。 慕容家的信鸽多为雄鸽,成功用竹哨模仿雌鸽鸣声后,王语嫣慢慢学会了控制参合庄的情报出入。慕容博与慕容夫人之间的密信对她来说,不再有任何秘密可言。一发现有机可乘,她就动了点“小”手脚,烧掉慕容博传来的信,再换上自己写的匿名信。 她起初没有十成的把握,只是想在慕容夫人心里种下一根刺,让她对慕容博产生怀疑。而对爱人产生怀疑,哪怕是再坚强的女人,意志也难免动摇。 她没有料到,古代女子对情是如此执著与贞烈,而皇帝梦深植入骨的疯狂是如此无药可救。慕容夫人添了一把柴,慕容博更是浇了一桶油,让她点下的星星之火瞬间燎原。 如今陪慕容复坐在灵前,她不由得生出后悔与茫然来。 当时慕容夫人逐渐失去生命力的眼睛恳求地望着自己时,王语嫣还是忍不住,半真半假地把事情告诉了她,只是推到了一位世外高人身上。慕容夫人听完之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只是说了六个字:“种恶因,得苦果。” 也不知道她自己的这番作为,算是种下了什么因,又会得什么果。 “表哥,以后,你打算如何?”办完了丧事,王语嫣问尚着一身孝衣的慕容复。 慕容复神情肃然:“等这边琐碎事了之后,我要去向父亲报丧。” 王语嫣骇了一跳,慕容博现在可是在少林附近,能贸然过去吗? “无论如何,娘总是他的结发妻子。他无情,我不能无义。” “话虽是这么说,”王语嫣定神想了想,指出理由来,“如今他已经换了身份,慕容博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早已不复存在,若是你找他报丧,那他诈亡一事岂不是……” “我理会得。”慕容复显然也考虑了这个因素,沉声道,“我不会大张旗鼓的,只是尽到通知他的义务。具体怎么做,看他自己。” “我跟你去!”见慕容复要反对,王语嫣急忙补充,“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姑苏,着实是闷的很。再说,你既然不想声张去寻你父亲的事,路上带着我,也好有个借口,说是带我去游玩。” 慕容复皱眉:“江湖多变,我只是怕你遇上危险。” “有表哥护着我,怎么会有危险!再说,我这几年一直很勤快地练功,也不至于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 见慕容复只是不放心,她又下了一剂重药:“姑妈和我单独说了几句话,我要转告给姑父听。” 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慕容复最终还是答应了。而王夫人一向是觉得王语嫣自己有主意是最好,都由得她去,小孩子也该见见世面,只是嘱咐慕容复要万事小心。 在家将之中,慕容复只挑了包不同、风波恶这两个随行,为了照顾王语嫣方便,还带上了阿朱。包不同、风波恶二人对慕容家忠心耿耿,再加上有着事业大于家庭的传统思想,并不觉得慕容博有多大的错,路上自然是跟王语嫣唇枪舌剑,路上倒也不算无趣。 这一日,离少林越来越近,慕容复越来越沉默,神情不自觉地现出焦灼来。王语嫣看在眼里,不免又叹了一口气。 “按我说,老爷这事有责任,但也不全怪他。公子,咱们呆会好好儿地和他说,可别顶嘴啊。”包不同此时还不知死活,大大咧咧地道。 包不同的“非也非也”口头禅攻击力太大,洗脑功力也很强,时常是气得王语嫣说不下去,此时她一顺嘴就也用上了:“非也非也,男子汉顶天立地,做错了事就要承认!” “非也非也,男子汉为了要紧大事,有时行些权宜之计,也是情非得已。王姑娘你还小,不懂这个。” “非也非也,我虽然小,但事理还是明的。”她话锋一转,“包三哥,嫂子刚给你添了一个小女儿吧?” 提起女儿包不靓,包不同不“非也非也”了,满是络腮胡子的脸上柔情四溢:“啊,你也听说了?” “若是有一天你杀错人犯了事,抛下不靓就跑了,后来又要另娶别的妻子,把嫂子气病了,没人照顾不靓了,你觉得这样没有错么?” “非也非也!”包不同手摆得像风车一般,“我岂会如此混帐!” “三哥,着了小姑娘的道儿了。”风波恶唾弃地敲了一下包不同的脑袋。 包不同愣了愣,嘴硬道:“非也非也!老爷身负天命,怎么好拿来和我比?” “三哥,少说两句罢!”阿朱拉拉他的衣袖。 瞟一眼脸色一直凝重的慕容复,包不同也觉得不是个味儿,梗着脖子不再言语。 依慕容夫人临终前所说,慕容复一行不久便探明了慕容博住处。包不同想也不想,便要上前叩门,被慕容复伸臂拦住。 “据娘说,父亲白天里和江湖豪士结交,晚上去少林翻阅经书。此时周围人家炊烟遍起,正是用饭之时,屋里有客人也说不定。先别贸然进去,看看再说。” 包不同与风波恶齐声应了,与慕容复商量一番,便由他们携着阿朱,慕容复抱着王语嫣,一起隐身于门前不远处一棵冠如华盖的大槐树之上,观察着室内的动静。 过了约摸一盏茶功夫,包不同正等得有些不耐,却听得王语嫣轻声道:“门开了。”众人均打点起十分精神,只等着看门中出来何人。 只见一个穿着水红纱衫的女子隐约露出了侧影来,却看不全。原来是她开了门之后并未急着出来,而是侧身与屋内人说话,微拧的腰身显得盈盈一握,玉手抬起轻扶门上,纱袖柔软,便滑落至肘间,雪白的手臂与水红的衣袖一比,更显得艳光四射。 包不同与风波恶对视一眼,脸上除讶然之外,均带些调侃的羡然之色。慕容复神情未变,只是呼吸粗重了些,拳头捏得死紧。王语嫣心知他是想起了母亲,悄悄去扳他的手指,慕容复起初不为所动,捱不过她死缠,缓缓松开了手。摸着他掌心血痕,王语嫣心中顿生怜意,取出自己手帕轻轻按在了他手心。 那女子说得几句话,便一边娇笑一边步出门来,后面跟出来一位中年男子,虽是寻常侠士打扮,但听得慕容复、包不同及风波恶三人顿时低呼一声,王语嫣便知这就是慕容博了。 只见他二人神态亲密,不停调笑,若是不知情的人看来,都会觉得他们必定是夫妻。慕容博搂着那女子的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那女子故作娇羞地一阵捶打,两人均是哈哈大笑。 包不同与风波恶思及参合庄刚办的那一场丧事,心下都有些恻然。 慕容复按捺不住心中激愤,手上一用力,王语嫣蓦地抬起右手掩住嘴,痛苦难当,慕容复方才醒觉。原来为免他伤害自己,她一直把左手覆在他手心之中,他大力之下,几乎要把她指骨捏断。王语嫣脸色微白,冲他笑着摇摇头,慕容复见她如此,心中更是发酸。 又过了半盏茶功夫,那女子方作别慕容博,分柳拂花地上了一辆马车。 “公子,跟不跟?”包不同沉声问。 慕容复略一沉吟,点头示意所有人遮住面容:“先探探那人底细。” 包不同与风波恶身手极是利落,慕容复带着王语嫣与阿朱刚寻了一个僻静之处,他们俩便回转来,扔了一个小厮在地上。 那小厮一脸惊恐,满口求饶。风波恶一脚踏在他肩上,黑布面罩下传的声音分外凶恶:“咱们少爷问你的事,你老实交代,不然的话,先……”瞟了一眼王语嫣与阿朱,风波恶及时把“先阉后杀”给咽了回去,狠道,“先砍了你手脚,再丢去喂狗!” “我说,我什么都说!大侠饶命!”那人身上半点武功也无,那里禁得住,吓得已经是丑态百出,磕头不止。 “马车中的女子是什么人?与刚才屋内那男子,又是什么关系?”慕容复冷声问道,神情语态尽显威严。 10、风起于青萍 “马车中的女子是什么人?与刚才屋内那男子,又是什么关系?”慕容复冷声问道,他此句问话压抑着极度的怒意。 “那位夫人是不久前雇的我们一帮人,吩咐我们对外只说她是浙东巨富沈家的人。那个男子是她好友,往来密切,前几日似乎是成了一对。” 慕容复背着手踱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既然是浙东巨富,为什么不带上自己亲信随从,要在这里另雇下人?” “这,小的实在是不知道啊……” 慕容复牙咬得格格作响,那小厮抖得愈发厉害。“那她到底是何方人氏,你半点底细也不知?” “求大爷明鉴,小的只为混口饭吃,主子给钱我们就侍候着,哪里敢多打听呢?” 那人磕头如捣蒜。 “那平日里他们都说些什么?有多少说多少!”包不同最看不惯男儿懦弱服软,不耐烦地喝道。 “他们……小的也没听全乎,夫人总说,她此生志向就是做大官的夫人,管的人越多越好,那位爷就说,让你做皇后,可就算是最大的夫人了。” 王语嫣心中微动,似有灵光一闪,但又不敢妄下结论。看那人抖得实在可怜,上前劝道:“在他身上也问不出什么来,不如另作他法。” 慕容复点头,包不同看他脸色,心领神会,上前踢了那人一脚:“他们什么时候会再见面?” “夫人说先回去梳妆打扮,晚上与那位爷一起喝酒,说有大事情商量。” “呸,还梳妆打扮……”包不同拎起那人,在他耳边威胁,“回去马上把这个工辞了,若是今晚看你还在伺候那个女的,小心你的狗命!”那人赶忙应着,连滚带爬地溜了。 “依我看,我们伏到那瓦房房顶上,揭一片瓦,便可听到里面人在说些什么了。”风波恶提议。 “虽然不甚光彩,但也只能这样了。公子,你说如何?”包不同挠挠头皮。 “我看不妥,我父亲这几年功夫不曾丢下,内力只进不退,我们几个男子伏在屋顶上,若是被他听见呼吸声……”慕容复摇头。 “这简单,我和阿朱去就行了。我们呼吸轻浅,再用上次学的吐纳心法,说不定人家只当我们是两只猫。”王语嫣连忙道。 “王姑娘和我主意一样。”阿朱笑盈盈地,“公子和包三哥风四哥,还是在那棵树上候着吧,也能看见我们,有什么变故也方便来救。” 慕容复极不放心,王语嫣好说歹说,劝他不要错失良机,只得反复嘱咐让他们谨慎机变。 是夜,那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行来。趁慕容博出门去迎的工夫,王语嫣与阿朱脚尖一踮,轻轻落在房顶上,选了个地方伏了下来,远远地向慕容复打个手势,示意一切顺利。 “今日小妹是想与你交个心,咱们两个既然已经不分彼此,携手合作,就得坦诚相对才是。”那女子几杯酒落肚,扶着慕容博肩头软软地说。王语嫣与阿朱对视一眼,都颇为惊讶。她俩生长于姑苏一带,周围女子全是一口吴侬软语,却从没听过像这般柔腻绵软、媚意入骨的声音。 “咱们不早就坦诚相对过了?你忘了昨晚了么?”慕容博似是没听出她语意,故意打了个哈哈,在她手上捏了捏。屋里两个人不觉得什么,屋顶上两个小丫头倒是半知半解,羞得满脸通红。 那女子银铃般一笑,灵蛇一样的手臂缠上他脖颈,曼声道:“谁和你说那个了?我只是想问,你那日说的皇帝一事,作不作得真?普通的江湖侠士,也不会有你如此的武功与气魄,你到底是哪个门派的,嗯?”尾音上挑,端的是撩人心弦。 “那我倒也想知道,你说的资助我起事,作不作得真?我已查过,你不是浙东沈家的人,也谈不上富可敌国,你哪里来的资本助我?”慕容博并不为她所动,仍是不动声色地反问。 女子柔媚扭过身子来,凑到他耳边吹了口气。 “果然了不起,看来小妹我要先表示一下诚意了。我的确不是什么沈家的人,也的确没有那么多钱。不过,我能给你的,不比富可敌国要差。”她放开慕容博,风情万种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若是把天下第一大帮——丐帮,都送给了你,这个资本可够大?” 王语嫣死死掩住自己的唇,吞下那声惊呼。果然,这个女人就是康敏! 叶二娘和王夫人都算得上心狠手辣的女人,但比起能狠得下心把自己和段正淳的儿子掐死,改了个姓施施然嫁给马大元的康敏来,她们俩则要逊色得多。想起这个女人后来设局害得乔峰身败名裂,还一口一口咬下段正淳肩头的肉,王语嫣不寒而栗。 此时康敏与慕容博已经互相摊开了自己的秘密,达成了共识。康敏厌倦了马大元这个温吞吞的老好人,一心想当帮主夫人,甚至获得更高的地位;丐帮是武林中最大的帮派,弟子遍布神州各地,若能为慕容家所用,其人脉再加上影响力,也足以敌国了,慕容博自然也是心动不已。 这两人一拍即合,开始商议如何行事。只听得康敏娇笑道:“原来你是阅尽天下武功的慕容家人,那便好办得多了。” 慕容博喜道:“快快说来。” “我家那死鬼马大元,他的成名绝技是锁喉功,对你来说肯定不是难事。我又了解他的习惯脾气,咱们偷偷把他除了,再把你扮成他的样子。你从长相、脾性到武功无一不像,别人又怎么会怀疑呢?” “果然妙计!”慕容博抚掌大笑,“我如今正是一个无名之人,借了这位仁兄的身份,不仅可以活在光天化日之下,更可以以他的声望夺取丐帮帮主之位。等丐帮落入咱俩手中,何愁大事不成?” 王语嫣与阿朱不由得面面相觑。 慕容博和康敏都是极聪明,也极狠心的,这两人分别行事,尚能分别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更何况是凑在一块儿。王语嫣只是心下暗奇,他们怎么会勾搭成奸,想来想去,可能是慕容夫人模仿康敏笔迹的那封信出了问题。 以慕容博与康敏的狡猾与谨慎,甫相识之时,必然不会短时间内就坦陈自己隐瞒的身份。两个人都藏得太深,说不定只是点头之交,事后也就放过去了,不见得会真正成为对方的目标。而那封信一出,却是打破他们之间彼此试探所造成的平衡,反倒是催成了他们的精诚合作。 听得下面谈笑晏晏,却在言谈之间定下了数条剪除丐帮长老、篡权夺位的毒计,王语嫣与阿朱越听越心惊。阿朱见慕容复那边渐渐焦躁起来,冲王语嫣做个手势,王语嫣也正不想再听了,点了点头。阿朱抿嘴一笑,惟妙惟肖地学起了两只猫打架的声响。 在这声音的掩护下,二人深吸一口气,不敢有多余动作,只是足尖一点,运足气力往慕容复他们藏身的那棵槐树上飘去。 待到离开那个宅子近一里路之后,王语嫣才示意众人停脚坐下休息,“姑父和……那女人心思都很深沉,还是走远点再说比较好。” 接着,她与阿朱便你一句、我一句,把刚才听到看到的一一说了。慕容复和包不同、风波恶俱是没想到,这背后还有此等曲折,一时之间都口不能言。 “若真是如此,那父亲要做的,是和雁门关一事相比,只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错事。”半晌,慕容复才叹道。 “复国之事,固然是头等紧要,可老爷竟是有点入魔似的,有些吓人啊!”包不同搭着风波恶的肩,两人对望一眼,都是一筹莫展。 “这一来,不知道牵连到多少无辜,决不能让他们真的做成。而且那女子心肠歹毒,就算此事不成,今后也难免要生出事端。”慕容复修眉紧锁,“如今之计,必须先隔开他们。” “可是,那老爷呢?”包不同讪讪地问。 王语嫣深知此时慕容复心中煎熬,短短时间内,早逝的父亲变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恶棍,偏偏阻止这个恶棍为害武林的重任,又着落在他身上。 数道目光都落在了慕容复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明日一早我去找他,用我娘的丧讯先哄得他回参合庄。嫣儿和阿朱跟我一起走,路上看我眼色,尽管缠住他。我马上写一封信让信鸽送走,安排回庄后的事情。” 慕容复缓缓站起,深沉夜色中,他的眼睛熠熠生辉,“包三哥、风四哥,等我父亲走后,马上就下手。那女子,还有她身旁的下人——” 他顿了顿,随即坚决地说,“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11、彼道还彼身 慕容博心中最爱的虽然是复国大业,但与慕容夫人毕竟是年少时的结发夫妻,也曾有过西窗剪烛共夜话的美好时光,一见灵堂,一时间也是惊痛莫名。慕容复冷眼看他哭了一会,劝他进了一碗安神的汤药,扶他去睡了。 “还未告诉他实情么?”王语嫣见慕容复神色疲惫,知道他多日不曾安睡,绕到他背后替他按摩着穴位。 “还不曾。我只为包三哥、风四哥他们悬着心,若是先除了那妇人,父亲这边慢慢劝也不迟。”慕容复闭上双眼,低低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心狠?” “表哥没有做错。”王语嫣柔声安慰,“那女人心地极坏,对她善,便是助她为恶。”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对她赶尽杀绝,却仍对劝我父亲向善心存侥幸?”慕容复苦笑摇头。 “哪里真的有人能大义灭亲呢。”王语嫣手下不停,慕容复的手段是凌厉了些,可她深知,对付康敏绝不能姑息,否则后患无穷。至于慕容博,实在不能强求一个儿子能对父亲有什么谋逆之举。 “姑父虽然不对,但对姑妈,还有你,都是有真情的。他走了岔路,你不帮他,还有谁呢?可那女子连自己亲夫都要谋害,她已是先弃掉了自己的亲人,咎由自取而已。” 慕容复淡淡一笑。“你也不必一味替我开脱,人心藏私,我也是这样。” “我也自私,所以偏偏要替你开脱。”王语嫣敲他一个栗子。 两人闹了一会,忽听得阿朱急匆匆跑来报:“包三哥他们回来了。” 话音未落,包不同与风波恶大步走进来,还未向慕容复见礼,慕容复便一把托住,问:“如何?” 包不同咧开嘴:“那娘们半点不会武,要收拾还不简单!只是死到临头,还使劲向我们二人卖弄风骚,竟是要激我们为她相杀,她愿对剩下那个以身相许。” 的确是康敏的风格,王语嫣虽然觉得她太过阴毒,却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急智。几乎可以想像出,这样一个女人在生命关头的最后那一搏所显现的绝代风华,想必是同为女人看了都难免要心动神摇。若是去杀他的人像段正淳一样,甚至像千千万万普通男人一样,都绝对难以逃脱她的眼波。 可惜包不同不是这样怜香惜玉的人。 “老子才不和那婆娘罗唣,一下就结果了她。我说神不知鬼不觉,找个地方埋了算了。还是风老四心眼多——” 风波恶接过话茬,笑嘻嘻地道:“既然她喜欢别人为她争风喝醋,咱们就弄成小厮们为她大打出手,最后死在一处的模样,岂不是遂了她的心愿?” 慕容一门最出名的功夫,便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包不同与风波恶这一行事,竟是尽得这八个字精华。 “如此甚好,她夫婿既然是丐帮副帮主,若是无故失踪丐帮必要严查。”慕容复点头,对这个处置极为满意,“如今她既是红杏出墙,又是情杀,丐帮必不会声张。” 包不同与风波恶这二位,一个平生最爱抬杠,一个把打架看得比性命更重要,对着这么一个极力□□的美人,竟然心肠也丝毫不软,真可谓是铁铮铮的好汉。康敏狐媚无比,若是换成其他人去杀,不一定能得手,可偏偏遇上了这两个于美色上并不十分要紧的,也只能空叹时运不济了。 没有了康敏,那杏子林中商略平生义,也不会再有了吧?王语嫣笑眯眯地看向阿朱,想到她和乔峰今后能少受些苦楚,心怀大慰。 慕容博这边,却是没有这般顺利。此次慕容博回庄,并不能被太多人知晓,因此连带着王语嫣都减少了去参合庄的次数,好为这父子俩留下交谈的空间。 父子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天底下最微妙的关系之一。慕容博诈死多年,慕容复的成长他参与甚少,两人之间并无多少温情回忆,要谈星星谈月亮尚且略嫌尴尬,一下子要上升到探讨人生理想、三观心态的境界,更是令慕容复颇为头痛。 “你把姑妈的事全告诉他了吗?”王语嫣也觉得这思想工作十分地棘手,自己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姑父怎么说的?” “自然是后悔莫及,又说他只是与那妇人周旋而已,哪里知道会害了娘。”慕容复苦笑,“说是这么说,他还是不认为自己有做错。至多是做得不够妥当。” “那个马夫人……” 慕容复摇头:“那件事不曾让他知晓。过一阵子,让爹自己查出来,就当是一桩无头公案,也好教他泄气。” “你真是越来越狡猾。”王语嫣定神想了一想,伸指头去羞他。 对能够打入丐帮一事,慕容博寄予了极高的期望,若是如此良机最终却不了了之,对于他的复国梦无疑是冷水一盆,当头棒喝。 果然,不久后慕容博便探听得,丐帮有位副教主夫人竟然离奇地死于宵小之手,丐帮人多口杂,虽然官面上只说是意外,坊间还是传出了种种暧昧的桃色传闻。大失所望之下,也没有告知慕容复,只是留下一封书信,便回到少林附近继续过着隐居的日子。 “你不留他在庄内么?”王语嫣奇道,慕容复就这么让老爹溜了? 慕容复却不动声色:“既然留不住,又何必要拦阻。咱们家称他病亡多年,此时家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来,迎来送往的总是不便。他的念头也不是一时能扳得过来的,由他去吧,只是要小心着,看紧一点。” 经过这一系列事后,慕容复在危急时刻的镇静与决断显露无遗,王语嫣深觉自己在他的成长中所付出的贡献十分伟大,当真称得上功德圆满,不由得长舒一口气:“看来,以后要想在你眼皮底下做坏事,就要难多了……” 她原意是指的是慕容博的今后,慕容复却不这么理解。 “嫣儿想在我眼皮底下,做什么坏事?”他伸过手来,转过她的脸,对着光亮细细端详,似是要从她脸上便能看出答案。 王语嫣心里打了个突,见他眼角带着笑意,这才堪堪放下心来,嗔道:“你烦心事去了,就来编排我。我哪里做过坏事了?” “眼前就有一桩。” 王语嫣看着慕容复身上尚着素衣,身旁器皿也是孝期礼制,心里不免又有点惴惴的。 慕容复牵起她往庭中行去:“最近无暇顾你,愈发懒了。粗粗算来你已经有至少三天没有练功,实在是该打一顿。” 王语嫣被他的大喘气唬得哭笑不得,依他的话,在茶花树旁练起武功来,不敢不使出十分的力气。一套剑法舞毕,慕容复用袖子替她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儿,点了下头:“这一年来,你倒是很有进益。差不多是时候,教你斗转星移了。” “那不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初慕容复让她修习尽可能多的武功,原来是存着这样的想法。 “这个名字是江湖上众人传的,我倒觉得太过霸道,念起来又长。”慕容复微笑背手道。 “表哥,斗转星移真的能把所有攻击转移到别人身上去吗?”王语嫣总觉得,不管与谁对决,都能用他的成名绝技取其性命,慕容家的绝学也有点太过玄幻了。“可是,如果能反弹所有的攻击,直接等对方出招便是,我们又何必学尽天下武功?” 慕容复对她的好学很是满意,“斗转星移其实说穿了,类似于借力打力,是在对方内力将发未发之际,看准方位与经脉将其弹回,便能起到转移攻击的效果。” 说着,慕容复便让她用最小的力气对他攻上几招普通的招式,果然一一弹回了她的身上。王语嫣噘起嘴,把略红了些儿的手腕捧给他看,慕容复笑道:“这可是你自己使的力,若是打在我身上,皮糙肉厚的也就罢了。弹回自己身上,疼了又要哭。” 虽然口中说着她,慕容复还是轻轻托起她的手腕,一边揉一边继续说: “天下武功种类何其多,每个门派招式不同,内力发出的方位与经脉也就不同。若是对敌人的招式与内功心法一无所知,在过招时倒是也可先守不攻,引他使出整套武功之后,再一击破之。” “但是如果对方武功极高,就不能这样了,要事先有准备,是不是?” “不错。像少林、丐帮这些门派高手如云,内力也多为雄厚,与其对阵时不可托大,要力求快速制敌。慕容家习武向来极广,就是为了在最短时间内,为自己创造出使用斗转星移的条件。” 王语嫣听得颇有趣味,不过又想起来一件事来。“那这是慕容家不外传之秘,一向只能传给慕容家人的,你为何又来教我……” 慕容复见她歪着头,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一副极是认真的模样,白玉般的小脸隐隐透出红晕,竟比身旁的粉色茶花更加娇艳,心中一动,手中揉她手腕的动作也缓缓停了,柔声道:“你不就是我慕容家的人?” 12、佳偶复天成 “你不就是我慕容家的人?” 每当脑中浮现出慕容复说这句话时的温柔神态,王语嫣脸上都不自觉地一热。慕容复和她自小时便一直亲密,后来也再没十分暧昧的言语举动,她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 掩饰地咳了一声,她青葱玉指下意识地轻轻敲打着手中的茶杯,指甲与细瓷一触,发出清亮轻脆的声音,叮咚作响,煞为动听。 “王姑娘这《越人歌》,弹得真好听。”阿碧拍手道,“可是有了女儿心事?” “这瓷声音调并无高低,就凭这两句节奏,你就听出是《越人歌》,你阿策哥哥恐怕是常听你弹罢?”王语嫣岂是那么好诓的,心里虽然不好意思,嘴上仍是毫不相让。 阿碧的脸瞬时间红得如阿朱身上的朱色纱衫一般,双手绞着衣带,眼睛望向别处:“我不过白问了一句罢了,姑娘就这样来取笑我。” 阿朱在一旁调制着香露,抿着嘴儿直乐。她手下忙个不停,也凑趣说道:“我经常跟着公子和姑娘出门办事,向来都是你和阿策两个人留下看家,他又常说你曲子奏得和他娘亲一般好,想必听曲子的时候是多得很了。” 阿碧俏脸红得能滴出血来,眼睛中渐渐汪出水色来,虽然羞涩之极,却并不见气恼。王语嫣心觉好笑,故作正经地问:“最近阿策都做什么呢?表哥常差他出去,两个人都一副大人的模样,装得日理万机似的。” “之前也就是些打理庄子之类的事,不过最近连阿策都有人找上门拜师了。”阿碧仍只顾着害羞没说话,阿朱微笑代答道,“更别说公子了,抛开江南一带不说,连北方也有人慕名而来的,所以先让阿策去把把关。” “正是这样,表哥也常与我说咱们家不是正经的大门大派,收弟子在精不在多。”王语嫣点头,“人多了也手杂,保不齐有什么心怀歹意的人混进来,倒不如现在清净。” 阿朱把起一盏玉壶,往王语嫣与阿碧面前的杯子里各斟了些刚调好的香露,笑道:“今后可不好说,咱们慕容家现在可是声名鹊起,大家都挤破了头要公子教呢。” 阿朱说“咱们慕容家”的时候,极为自然。是了,她是慕容家的家仆,自己是慕容家的亲戚,往大了说都是慕容家的人,王语嫣托着腮默默地想,还是不要……太自作多情了吧? 这时门外跑进来一个小丫头,急急忙忙地禀报:“公子今日带了朋友回来,要阿朱姐姐和阿碧姐姐准备上好的饭菜,说要把家里所有的好酒都搬出来。还让我去曼陀山庄请王姑娘,既然姑娘在这里,等会儿也去见见。” 打发了那丫头去回话,三人叽叽咕咕了一阵。慕容复在江湖上交往的朋友日日见多,如此厚待的却还是第一次,她们一时也猜不出个头绪,只得怀着满腹好奇,相携去厨房一起准备。 参合庄正厅中此时正是笑语风生,热闹无比。 包不同抱拳道:“乔帮主果然是年少英雄,怪不得公子如此推崇,我老包极少服人,对你也是佩服之及。” 风波恶在一旁更是心痒难耐,恨不得抓耳挠腮:“要不是公子再三吩咐我,我现在就要拉上帮主打上一架了!” “四哥,今天是咱们请乔帮主来庄上作客,要打也要吃饱了再打。”苏策笑道。 慕容复身旁正坐着一位浓眉大眼,神情豪迈的高大汉子,不是乔峰又是谁?他拍拍慕容复的肩膀:“乔某新接帮主一职,巡视各地分舵,拜会各路英雄,去的地方也多了。实不相瞒,来姑苏之前,还有手下提醒,说此地人多腼腆温柔,教我别露出那粗野的本性。” 说到此处,他爽朗一笑,“如今我看,那人说的话竟是大大的不对,慕容公子爽快,手下的兄弟也是个顶个的好汉!可惜手头无酒,不能与各位痛饮几杯!” 慕容复笑道:“乔兄何必可惜,庄中已经备下了好酒好菜,在下虽然酒量有限,倒不怕陪乔兄醉上一回。” 一听见有好酒,乔峰大喜不已,随着慕容复步入饭厅坐定。闲聊间,只听得慕容复问身旁侍立的仆人:“表小姐可到了?”还未等得回答,便从门外传进来一个少女的清脆俏皮的声音:“表哥,酒来了!” 厅门的竹帘一掀,乔峰只觉眼前一花,三个身姿优雅的少女笑吟吟地端着酒菜进得门来。打头的一个穿着鹅黄衫子,正是刚才说话的那位,只见她体态纤柔,手中虽提着两个沉甸甸的大酒缸,步法却轻盈空灵,丝毫不见凌乱。后面两个少女年龄略大个一两岁,身着朱红与浅碧的衣衫,也是双手各托着一大托盘的各种菜肴,行走间便如空手般轻松。 乔峰暗自纳罕,姑苏慕容家果然是名不虚传,这么几个小姑娘也是身怀绝技。 慕容复忙上前抢下王语嫣手中的酒缸,低声道:“叫个小厮搬过来就罢了,你若是摔着了怎么办?” 王语嫣笑嘻嘻道:“哪里有这么不济事呢,听说表哥有贵客,自然是我亲自来上酒才显得有诚意。” 慕容复携了她手,转身介绍道:“这是我表妹王语嫣。嫣儿,这位是丐帮帮主,乔峰乔兄弟。”王语嫣抑住心中激动,向乔峰施了一礼,乔峰也拱手还礼。 乔峰本是粗中有细,看席中人的神色,再看慕容复对这表妹如此着紧上心,心中便明白了几分,暗想,他连眷属都请出来与我见礼,可见是真心与我结交,自是对慕容复更加诚恳不提。 说话间,阿朱与阿碧已经将菜肴摆置完毕,正要侍立于慕容复身后,王语嫣连忙拉住:“这里并没有外人,两位姐姐和我们一道坐罢。” 慕容复点头赞同:“正是此理。”阿朱和阿碧还要推辞,包不同粗声说道:“小丫头子扭捏什么!平常与我们兄弟有说有笑,今日见乔帮主这等人物,反而缩手缩脚起来!” 众人均笑,便由王语嫣作主,把阿朱安排在乔峰左手边,把阿碧则按在苏策身旁。她左看右看,对自己满意不已,只觉得这两对均是佳偶天成,教旁人看了也心中舒爽。 慕容复见她甚是开心,一双眸子亮得如星辰一般,也不禁高兴起来,只是心里倒略有些奇怪。 酒过好几巡,席间气氛热烈。谈到如今宋室式微,辽、西夏、吐蕃及女真等国都觊觎中原,虎视眈眈,乔峰慨然道:“我丐帮一直以苍生为念,惟愿驱除外族,保国护民。只恨天下之大,未免力有不逮。” 一听到“驱逐外族”这几个字,包不同与风波恶便有些不自然起来,慕容复却微微一笑。 “我等学武之人,有一份心便出一份力,便也问心无愧。” 慕容复正色道,给乔峰满上面前酒碗,“再者,不瞒乔兄,我慕容家也有胡人血统,但经世居于中原,早也已把自己当成了汉人。若是能天下太平,战乱消弥,各族皆能安居乐业,在下倒以为,不用拘于胡汉之分。” 乔峰沉吟一会,抱拳道:“慕容兄不怪我出言唐突,乔某自己倒心生惭愧。你说的是,是乔峰想的狭隘了,各族均有好人坏人,只要彼此相安无事,便是苍生之福。这一碗,乔某敬你!” 王语嫣看他二人此番话后,更显亲近,暗喜道:他们都是年少英雄,又都是胡汉混血,本该是有共同语言的朋友,如今这“北乔峰,南慕容”,才真的叫言符其实。 这一晚,直到把参合庄的藏酒喝得差不多全空了,宴席方止。乔峰天生海量,尚见不出什么,慕容复已是微醺,面上也有些红。拱手作别之后,王语嫣想了一想,招手叫过阿朱道:“阿朱姐姐,此间水路甚是繁复,劳烦你走一趟,把乔帮主送出庄罢。” 阿朱应了一声,领着乔峰去了。望着他二人背影,王语嫣觉得自己的形象又高大了不少,此时再无别人,便得意地轻声一笑。突觉背后暖意传来,正是慕容复从后面拢着她,懒洋洋地把下巴搁在了她头顶。 “表哥,你身子这么烫,是喝醉了吧?”王语嫣摸摸他手,“我去给你做个醒酒汤。” “什么时候学会下厨了,恩?”慕容复并不松手,低头笑问。 王语嫣只觉耳边一阵带着酒香的热气,略微不自在地扭过脸,才嗔怪道:“哼,早就学会了,今日席上还有我做的菜呢,表哥你瞧不起人。” 慕容复见她小巧可爱的耳垂已红得像颗珊瑚珠儿一般,情不自禁地凑得更近些:“好啦,我怎么会尝不出你做的菜呢?那红的几道,樱桃鸭腿、梅花糟鸭,是阿朱做的;绿的几样,荷叶冬笋、翡翠鱼圆,是阿碧做的。那佛手银鱼与枇杷百合,便是你做的了。” “我知道你只是看颜色猜的,不必来哄我。”王语嫣笑道,去掰他的手,“好啦,别耍酒疯,放我去给你做汤吧。” 见她真要走,慕容复心下只是不舍,只想挖空心思找些话和她说,便道:“昨日舅妈找我去,说是有几家人家上门说亲,让我自己挑一门。” 慕容复虽是柔声低语,听在王语嫣耳里却如炸雷一般,一时间立在那里,动弹不得。 13、云中闻啸鸣 瞬时间,王语嫣心头涌上万千种念头,她茫然问自己:他要成亲,我为什么觉得如此难过?若是他成亲了,我怎么办? 慕容复比她大上十岁,论理应是议亲的年龄,又是王夫人亲自过问,她竟一点阻止的借口都没有……而她想阻止他成亲,这又意味着什么? 思绪纷乱之中她被自己问得哑口无言,只觉得心念俱灰,眼中酸涩。 慕容复本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她,想着等再过一两年她稍长大些再作计较。这一晚微醺之下想逗她说话,也是酒劲上涌一时忘情,不料她低头不语如泥塑木雕一般,竟无半点反应,心下一凉,便伸手握住她双肩,把她转过来面朝自己,“嫣儿?” 王语嫣仍是低着头,咬着唇不说话。 慕容复一急,捏住她下巴略一使劲,她脸虽抬起,目光却避过他眼睛,盯着他耳朵,“恭喜表哥。不知道是哪位姑娘,何时下聘?” 她语气冷淡,如一盆冰水倾头覆下,慕容复酒顿时醒了大半。但他并非莽撞冲动之人,纵然心头如坠冰雪,在确定之前却并不表露半分。仔细瞧了她半晌,他突然微微一笑,一手仍是捏住她下巴,另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但觉脉象惶急,此刻她正是心擂如鼓。 “你……不希望我成亲。”他喃喃道。 王语嫣一惊之下,愕然直视他。细碎星光下,她眼中也是莹然晶亮,慕容复心中又是一动,用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睫毛,那一抹湿润却似融冰春水,让他心中暖意陡生。 慕容复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你不希望我娶别的女子。” 惊痛之后他只觉得一阵狂喜,声音逐渐变得坚定而清晰。 他原以为,她年纪尚稚,还不能分辨亲情与男女之情。今日酒宴见了乔峰她满脸喜色,看在他眼中也不是滋味。哪里知道酒后无心一言,竟引出她真情流露,如今看来,他要等的日子虽然漫长,倒也前景光明。 王语嫣被他道破心中所想,羞急之下不免生出怒意,甩开他手跺脚道:“你娶谁关我何事?” 慕容复笑眯眯地看着她,心知她性格倔强,此事急不得,今日已经略微放下了心,先哄好了她才是正理,握住她手拉向自己,揽在怀里温言解释:“你娘告诉我的几家人家,也是姑苏一带的大家,只是我没答应。” 王语嫣冷哼一声:“那你是嫌姑苏的姑娘不好,还要往外头找别人家的姑娘去?”什么西夏公主、东夏公主…… “不是。我且再等等。” 嗅着若有若无的醋意,慕容复深觉酒意带来的烦躁郁闷一扫而空,只觉神清气爽,经脉畅通,凑上去厚着脸皮问,“现下替我做个醒酒汤?” 王语嫣推开他的脸,尤自气鼓鼓的:“刚才要给你做你不放手,现在可不能了。我巴不得你醉昏过去,省得气我。” “好,那下次要再惹你生气,你就罚我醉死。” 王语嫣气极反笑,呸了一声。慕容复看她粉嫩嘴唇娇俏地向上弯起,宝石般的眸子斜睨了他一眼,显得俏皮之极,心中欢喜,待要说些什么,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阿碧打了盏灯笼,走过来道:“公子,舅夫人打发人过来问饭吃完了没,姑娘该回去了。” 王语嫣应了一声,慕容复却是苦了一张脸,心道:昨日向舅母立誓要等表妹长大,我又不是那等猴急的人,舅母为何现在就开始小心了?只是得罪未来的岳母大人,是为婿者大忌,他再恋恋不舍,也得从长计议,只得扼腕长叹一声,送王语嫣回曼陀山庄不提。 自此,两人都隐约明白了对方心思。王语嫣多少有些羞涩与懊恼,慕容复则是耐心更足,总有办法哄下来,不知不觉中又更加亲密了些。 这一回,慕容复之前出门办事,已有半月未归。要是以往,王语嫣必是表哥长表哥短,这时她却不好意思提起慕容复,只是旁敲侧击地问阿朱阿碧庄里事务,再看信鸽传回来的信,心中算着他回来的日期,待要算出来了,自己又暗暗别扭起来,心道自己算这个做什么,再丢开。可是没过了几日,又忍不住掐指算了起来,如此循环往复。 待到慕容复回来前一日,王语嫣在屋中来回踱步,怎么都静不下心来,鼓起腮帮敲了自己好几个栗子。阿朱与阿碧见她小女儿情状,暗笑不已。 “咱们到城里逛一逛吧?成天在庄里,也怪闷的。”王语嫣想了半天,说道。 阿朱掩嘴一笑:“姑娘是想到路上去接公子么?” 一下便被揭穿,王语嫣耳根都红了,强自镇定:“谁说的,我又不往那个方向去……咱们去城北逛逛。” 阿朱还要取笑,阿碧放下手中针线温柔道:“逛逛也无妨,只是不要走太远了,若是有了什么不妥,待要公子回来了心疼姑娘不提,我们两个也不好交待。” “一样的意思,就你小丫头嘴乖。”阿朱故作埋怨,“怪不得上上下下都只说你好,说我坏。” 王语嫣早已一阵风地收拾好了,催着她俩赶快出门。姑苏城虽并不是什么十分大的重镇,但人口颇多,也相对富庶。路上人来车往,熙熙攘攘,再有那城中水路不时有黑篷船只摇过,别有一番水乡风味。 “姑娘错啦,公子是往西边去的,自然也是从西门回来,不是这个方向。”阿朱一本正经地提醒。 王语嫣轻咳一声:“刚才我说过要去城北逛的,谁说要往西?”说着便径直走去,阿朱与阿碧笑着跟上。 城北有一家铺子做的胭脂糕极好,阿朱说要买些带回庄,王语嫣便与阿碧站在街旁等着。忽听得身后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这是哪里来的两个小娘子,这么漂亮可爱?” 阿碧便要回头,王语嫣拉住她摆手道:“市井无赖,不用理会。” 那人嘻笑一声,转眼间就飘到她们眼前:“小娘子好大的气性,你看哥哥我貌似宋玉,怎么会是市井无赖呢?你还是理上我一理罢。” 这人身法快捷之极,怎么从背后转到她们身前,王语嫣竟几乎没有看清,她心下一沉,知道此人不是好相与的普通泼皮,便携住阿碧道:“姐姐,父亲与哥哥东西可买好了?不是说即刻就来这里寻我们的?” 阿碧还没回话,那男子桀桀地笑了两声:“我远远地跟了你们一会子,哪里来的父亲与哥哥,只有三个水葱儿似的小姑娘。还有一个在哪里?我正好全带回去,以后我便是你们的哥哥。” 王语嫣与阿碧自小长在庄里,半点委屈也没有受过,一时间便连骂人也找不出恶毒的措辞。那男子表情淫邪,舔舔嘴角道:“你们莫怕,只要好好伺候,哥哥保管疼你。”说着,便要伸手来抓阿碧。 王语嫣怒叱一声,一掌推出击在那人手腕上,他被震得后退一步,意外地摸着下巴道:“还有些功夫,更有意思了。习武女子身体柔韧,别有一番趣味。” 见他说得更不像话,王语嫣与阿碧对望一眼,抢上前去齐齐出手。 胭脂糕铺排队的人极多,阿朱拎着两袋糕点出得门来,却不见王语嫣与阿碧身影。她暗忖道:这两丫头一向调皮,莫不是躲起来诈我?她往那四处小巷里探了探,发现对面拐角露出一角浅碧色纱裙,不是阿碧又是谁? 她存心要反过来吓唬王语嫣与阿碧,便小心掩了脚步声与呼吸声,躲在那拐角后面,却听得一个带着邪气的男子声音道:“你功夫倒是不错,只是我手里这个远不如你,如今你说,是要她死,还是你们一齐跟我走?” 王语嫣恨道:“我们是姑苏城内大户人家的,不出半日家中必会遣人来寻,我劝你还是放了她,免得自讨苦吃。” 阿朱大惊,悄悄往外凑了凑,便见一个身形瘦长的男子扣着阿碧的喉咙背对着自己。王语嫣站在他们对面三步远处,却是一眼看见了藏在后面的阿朱。 阿碧唇边还带血迹,凄然道:“姑娘,你莫管我,快逃去罢。” 王语嫣闻言更怒,指着那男子道:“你刚才伤她极重,还不赶快放开她,若是救得及时,你来日受得责罚也轻些。” 一听得阿碧受了重伤,阿朱便要冲出,却见王语嫣极细微地摇了摇头,只好强忍住继续伏着听下去。 那男子探了探阿碧的脉,狞笑道:“啊呀,的确不大好。若是我就这么抓着她走呢,怕是活不过三五日。倒不如你也跟我走,一路好照顾她。你们什么大户人家,我倒是怕得很,有你们在我手中,也就不怕他们来杀我。” 王语嫣皱眉不语,那男子见状把阿碧更扣紧了几分,阿碧咳嗽几声,吐出一口血沫。王语嫣银牙紧咬,沉声道:“为了她的伤……我跟你走。只是我的武功虽不及你,要与你同归于尽却也不是难事,你若是敢碰我们一下,大不了和你死在一处!” 阿朱一听她竟答应了,恨不得冲出去把她们俩抢回,却也知道自己武功远不及那人,强出头只是徒添牺牲,一时间急得五内俱焚。 14、夕斜姑苏城 男子只觉这两个小姑娘,能翻起多大的风浪,能跟自己走便有上手的机会,便喜不自胜地答应了,催王语嫣快走。王语嫣只推说刚才打斗中也受了轻伤,使不出轻功,噘着嘴不动,远远地向阿朱使了个眼色。 男子皱眉道:“老子轻功天下第一,只是背上两个人,跑得就也不算快了。”可见王语嫣姿容绝美,又舍不得撂下,只得一手扛起阿碧,另一手提着王语嫣,便往远处飘去。 阿朱知王语嫣是为了拖延那人,才推说走不动,见那男子并不注意身后,便走到王语嫣刚才站的地方,发现地上躺着一张她的帕子,捡起后随手在旁边墙上做了个记号,掠身也跟了上去。她一路跟一边做上标记,却也不敢离得太近。 过了个把时辰,已经追到了姑苏城外,阿朱气力不继,脚步渐缓只觉阿碧与王语嫣离自己越来越远,似要失去她们的踪影。想起若不是自己再三相激,王语嫣便不会执意要到城北游玩,自己又疏忽没有带上几个小厮出门,如今陡遇大祸,也不知怎生是好。 疲累痛悔重压之下,阿朱平时再爽利干脆,也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不禁泪盈于睫,哭泣出声。 “阿朱姑娘?”一个沉稳的男子声音在耳边响起,阿朱满面泪痕地抬头,像看到救星一般“哇”的哭出声来:“乔帮主,你帮帮我……帮我救……我追不上。” 来人正是乔峰,远远看见熟悉的朱红衫子,他纳闷这个小姑娘今日怎么孤孤单单跑到了城外,便上前询问。一见她如此,他知道必有紧急大事,沉声道:“救谁?你先指给我方向,一边追一边把事情讲给我听。” 阿朱全力急奔已久,又痛哭了一番,已是全身脱力。乔峰告了一声罪,背起她便往她指的方向发足奔去。阿朱伏在他背上,边哭边抽噎着把事情说了,乔峰眉头紧锁,问:“那人是什么模样?” 阿朱凝神想了一想,说:“身形瘦长,跟竹竿子似的,长了一张马脸,说话阴阳怪气的。” 乔峰暗道一声不好,莫不是那江湖上第一有名的好色之徒,却不好直接告诉阿朱,只得提议道:“你已经力竭,不如我找个地方将你安置,等我前去救人之后,再回转来接你?” 阿朱哽咽摇头道:“不,这样我岂能安心?而且,她们若是留下什么讯号,我一眼便能猜出来的,乔帮主,带上我吧!” 她言辞恳切,乔峰心道慕容家的女子倒是都颇讲义气,那位王姑娘如是,眼前这个啜泣的小姑娘亦如是,心中更敬了几分。 想了一想,又问:“你沿路都留下标记,可是慕容家人一眼便能知晓的?” 阿朱应了一声。乔峰脚下不停,道:“你方才提到慕容兄弟没多久便回姑苏城中,我即刻便找丐帮弟子传信,让他马上也赶至此处。你现在继续做上标记,好引他一路前来。” 又追出几里,乔峰看路旁坐着几个叫花子,便上前亮明了身份,让他们前去守在姑苏城西门方向,给慕容复传话。 只听得乔峰最后道:“那厮八成是“四大恶人”中的云中鹤,让慕容公子速速前来。”阿朱惊呼一声,心中透凉:那登徒子,竟是恶名昭著的云中鹤? “我便是云中鹤。小姑娘,你听说过我没?”把两个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弄回了住所,云中鹤万分得意,不由得摩拳擦掌起来。 王语嫣扶着虚弱的阿碧,心中又气又怕,不愿意搭理他。云中鹤看着眼前两个少女,一个柔弱,另一个明丽,忍不住便要上前轻薄,只听得一个温柔又带点妖气的女人声音传来:“老四,你又欺负人家姑娘了?” 王语嫣抬头一看,二男一女从不远处行来,便知这是四大恶人的大本营,心下暗暗叫苦。 段延庆铁青着面皮,用腹语道:“你别成天只顾着乱来,这两个女子必出自大家,若是给我惹出不必要的事端,我饶不了你。” 云中鹤满不在乎道:“老大,我都跑出好几十里地啦,他们再追不上的。” “她需要一个大夫。”王语嫣站起身说。 “要大夫做甚?反正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可是着急得很,不如让我先……”云中鹤搓着手,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老大,不如你们先让一让?” 段延庆不置可否,看也不看他们,示意叶二娘和岳老三跟他离开。 眼看着云中鹤露着猥琐的笑容靠得越来越近,阿碧一脸惊惧,王语嫣手心冒汗,再也管不得那许多,大声道:“延庆太子!” 段延庆蓦地转过头来,眼神如刀,阴毒得让人不禁打个寒战。 王语嫣已是破釜沉舟,壮着胆子道:“我不仅知晓你的身份,还知道一件你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这秘密对你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我用它交换一个大夫……” 段延庆并不相信,冷哼了一声:“你这么小,能有什么连我都不知道的秘密在手?”说着便要继续往外走。 王语嫣急忙喊:“天龙寺外,白衣观音!” 段延庆看似丝毫未动,瞬间身形一掠到她眼前,拿钢杖的龙头在王语嫣要害处比着,暗沉嘶哑的声音道:“这件事,你从何处听来?” 王语嫣见他意动,稍放下了心:“我要一个大夫。还有,你让那根瘦竹竿离我们远些。” 段延庆冷冷一笑,依言吩咐了下去。叶二娘和岳老三架着不甘心的云中鹤走了出去,屋内只余段延庆与她们二人。 阿碧担忧地望向王语嫣,王语嫣微笑扶她坐下,向段延庆开口道: “段……段大叔,我是听以前无意中遇见的一个世外高人爷爷说的,你以前被奸人所害,所以现在心里特别生气,想要夺回皇位,对不对?” 她用小孩子天真的语气把段延庆心中最大痛楚三言两语说出来,他面色不善,脸沉得更黑了。 “可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是你的终究是你的。我和你交换的这个秘密,就是你的皇位,其实已经失而复得。” 纵是段延庆这样历尽沧桑,受尽苦难之人,甫听到自己心头最大执念竟然在自己不知情之处已然达成,也不免大惊。王语嫣小心措辞,把刀白凤与段誉的事情讲了,又道:“以后大理国皇帝必定是你儿子做的,与你做又有什么分别?你若是真的想让大理正宗血脉重掌大宝,什么都不要做,离得远远的,反而是唯一的办法。” 段延庆本是半信半疑,但王语嫣地点、人物说的一点不错,由不得他不信,失魂落魄地坐了一会儿,毅然起身道:“这等大事,我不能听你这几句话就作罢。我现在就去大理查探。” 王语嫣心中有些不安,怕害了刀白凤母子,但为自保,也别无他法:“段大叔,你暗中查探就好,不要惊动他们。” 段延庆不屑道:“废话!若是他们知道那孩子是我血脉,不传位于他了,岂不是弄巧成拙。”正欲推开门,又被王语嫣叫住了,回过头冷冷剜了她一眼。 王语嫣怯怯道:“我说话算话告诉你了,你也守信用,好不好?” 段延庆哼了一声,出门前扔下一句话:“大夫我是让他们请去了,只是云老四的歪心思……我可管不了。” 夕阳逐渐西斜,照在那青砖城墙上显得格外荒凉。慕容复打马正要进城,想起路上紧赶慢赶,早了半日回庄,必能给表妹一个惊喜,虽是旅途劳顿风尘仆仆,唇边不禁也带上了一丝笑意。 忽见前面过来几个叫花子拦住马,乌黑的手按在雪白的马身上,身后小厮正要训斥,他一扬鞭拦住了,微笑拱手道:“前面可是丐帮的兄弟?” 那些叫花子不敢耽慢,把乔峰的口信说了,再给他看阿朱交给他的东西,挠着头道:“听帮主说,好像其中一位姑娘受了重伤。”。慕容复一见那块帕子角上绣着一朵粉色茶花,正是王语嫣常带在身边之物,胸中一滞,如遭雷击一般惊在那里。不过转瞬,他便强定心神,问道:“哪个方向?” 叫花子们指了,并把一路都有标记的事说了,恭敬道:“我家帮主请公子速速前去,不过公子也不必过于忧虑,帮主已经带着那位穿红衣的姑娘先行追去了,想来是能追上的。” 慕容复忧心忡忡,匆忙间拱手作谢,便拨转马头往北急急行去。那块帕子揣在他怀中,仿佛烫得灼人,更衬得一颗心如堕冰窖。眼前闪过往日王语嫣笑语晏晏,用这帕子替他拭汗的模样,慕容复浑身气血翻涌,狠抽几鞭,手中握得死紧,似要把缰绳攥断一般。 15、玉茗还复来 “这位姑娘受了重击,肺腑受损,虽说受了我的金针,眼下已经不至于危及性命,但需静卧调养。”老大夫把完脉,提起笔写了一张药方,交给王语嫣,“此处山谷中缺医少药,还是尽早把她移出去为妥。” 王语嫣接了,看着阿碧无一丝血色的脸,心中焦虑万分。阿碧见她着急,柔声道:“姑娘,生死有命,你还是别管我了。若是阿碧连累了你,将来见了公子,阿碧真的无法交待。” 王语嫣握住她手道:“我抛下了你,就有法向阿策交待么?你别说这样傻话,安心歇着罢。”虽然安慰着阿碧,她心里却也一点底都没有,只是默默想着:要是表哥在……就好了。 窗外又传来云中鹤桀桀的怪笑声,他笑道:“既然老家伙说你死不了,那先陪我耍上一耍如何?”话音未落,便已经推门进来。 王语嫣深知自己的武功并不够在保护自己的情况下再保全阿碧,能管住云中鹤的段延庆又已经离谷,面上也流露出来一丝害怕。她从窗缝中望出去,期望能发现叶二娘的身影。 “想故伎重施?”云中鹤笑了一声, “叶老二已经出去找婴儿去了,她一天不弄死一个娃儿,是不会舒服的。岳老三是个蠢货,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秘密来和你交换。” 见她眼睛如受惊的小鹿般瞪得大大的,更显得楚楚可怜,云中鹤顿时心痒难忍,欺身上前,伸手便要摸她的脸。王语嫣纤腰一拧,侧身堪堪躲过,心里又急又怕,想起此时正在归家途中的慕容复,更是万分委屈。 云中鹤不紧不慢地坐在阿碧床前,阿碧挣扎着要下床,被他一把把手腕攥住。他拍拍床,喜眉笑眼地向王语嫣道:“你也一块儿过来,你们俩若是听话,哥哥自然会好好疼你们。” 阿碧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下,凄楚道:“姑娘,你快逃吧……就当阿碧已经死了。” “傻阿碧,此人以轻功闻名,你以为我就算逃,他会追不上么。”王语嫣此刻反倒平静了下来,一步步往他们走去,“倒不如……快些遂了他的心意,让他放我们走罢。” 阿碧大惊失色,姑娘一向聪明,怎么突然被吓得糊涂起来。眼看王语嫣越走越近,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摇头:“不……” 云中鹤对她的顺从惊喜无比,点头道:“这才乖,你们乖,我就不用强,你们也好少吃点苦。” 王语嫣停在了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绞着手指:“那你保证,只要我们听话,你就不动手。” 云中鹤此时已是心花怒放,涎着脸道:“乖,由你们来动手,其实也别有趣味……” 乔峰背着阿朱一路追踪,行至四大恶人所驻的山谷之外,停下脚步。 “四大恶人向来同来同往,他们个个武艺高强,穷凶极恶,阿朱,你还是在此等我罢。”乔峰放下阿朱。 阿朱心下明白,这一去十分凶险,以自己的武功,恐怕只能给乔峰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与拖累。乔峰英雄仗义,拔刀相助,一路行来,她伏在乔峰宽阔厚实的背上,心里也不知有多少次感谢上苍他及时出现,早已在心中把他当成了天神般的人物。 “乔帮主仗义相助,阿朱实在是……”她又是担心王语嫣与阿碧,又是忧心乔峰,眼圈又是微微一红。 “快别如此,慕容兄弟和我相交甚好,他的家眷我岂能不救?”乔峰摆手,行得几步又回头叮嘱,“天色已渐晚,你千万要小心躲好,没听见我唤你不要出来。” 见他关切,阿朱正忧急如焚,却也觉得心中涌出一阵暖意,点头正要作答,却听见空中掠过一阵婴儿的哭声,一个温柔却阴冷的女声轻轻哄着:“儿呀,你莫哭,妈妈疼你……” 这婴儿哭声与女人的低语在谷中回荡,真是说不出的诡异可怖。阿朱的脸立时便白了,乔峰听了听,大声喝道:“来者可是叶二娘?” “哟,这汉子怎么识得我,莫非也想做我儿子么?”叶二娘单手抱着一个婴孩,立于一块山石之上。 “叶二娘,你们四大恶人把我两个妹妹怎么样了?”阿朱站到乔峰身旁,颤声问道。 叶二娘蹙眉想了一想,娇笑道:“云老四是带回来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娃,我倒是看着心烦,恨不得把她们脸上也像我这样抓上几道。” 她脸上血痕在夜色之下如魔似妖,阿朱打了几个冷战,仍是扬声问:“你们到底把她们怎么了?” “穿绿衣服的好像伤得要死,穿白的那一个呢,倒是挺聪明,和我们老大说了什么秘密,换了一个大夫回来瞧。”叶二娘一边逗弄着怀中的婴孩,一边懒懒说道,“只是现在老大不在,怕是云老四要……” “叶老二,你怎么有空闲聊起来,依我说,来找我们四人算帐的也多了,还是先痛快打上一架!”岳老三手持鳄嘴剪跳将下来。 乔峰对这四大恶人生出诛除之心已久,把阿朱护在身后,便上前迎战。他的功夫刚猛沉勇,叶二娘与岳老三两人合力也近不得他身。只见他一掌将岳老三震出,喝道:“你们将那两位姑娘藏于何处?” 岳老三骂骂咧咧:“你问我就答么,我又不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此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清朗马蹄,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令人闻之胆寒的声音,切齿道:“你若不答,就去死!” 乔峰一把将被点了重穴的叶二娘和岳老三掷入院中,警惕地扫视四周。慕容复无暇顾及其他,俊脸铁青,杀气腾腾地冲了进去,阿朱紧跟其后。一进院门,便听见一间房内传来若有若无的男子□□声。 慕容复怒火将眼睛烧得格外明亮,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上前一脚踢开房门,却愣在了那里。王语嫣正在喂阿碧喝水,两人衣着齐整,精神俱佳,没有一点不对的模样,地上却有一个男人瘫软在那里,口中不住痛苦□□。 见他破门而入,王语嫣脸上现出由衷的欢喜,还未完全站起身,就被三步并作两步过来的慕容复一把箍进怀里。 “你……”慕容复感觉怀中的温软娇躯真实无比,一颗在刀尖火海打滚的心陡然下落,这才觉出痛楚来。他一句话梗在喉头,索性不再说,只是两条铁一般的手臂越收越紧,呼吸粗重。 “我没事,一根头发也没有少。”王语嫣呼吸有些困难,但知道他心内必是万分煎熬,只是放软了身体让他如此紧地抱着,像是要融入骨血。 随后进来的阿朱与乔峰也是意外不已,阿朱奔向阿碧检查她的伤势,乔峰蹲下检视地上的云中鹤,翻看了几下,竟然笑了。阿朱不知乔峰笑些什么,询问地看向阿碧,阿碧脸一红,阿朱更是好奇不已,连连追问。阿碧本想求救王语嫣,无奈后者此刻正被她家公子使劲抱着,动弹不得。她实在磨不过,只好细细柔柔道: “他……不害臊,想欺负我们,姑娘朝我使眼色,我就装作听话的模样……” 原来云中鹤见她们转为顺从,乐不可支,便想先拉拉小手。这一拉,只觉得触手温软柔滑,直把他享受得闭了双眼,拉着她们的手欲要往自己下身上按,没想到没等来柔软的小手,却感觉到一阵锥心的痛楚,顿时杀猪般地大叫起来。在他疼得打滚的时候,王语嫣跳起身把他身上能点的大穴全点了一遍。 于是,就成了他们一进门时看到的情景。 “表哥,簪子……好像把他戳坏了。”王语嫣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埋头在慕容复怀里。 慕容复还未完全回复到正常状态,双手仍然没有放开的迹象,恍惚答道:“没关系,给你再买更好的。” “不是……”王语嫣大窘,“我是说,我好像把那个臭色狼给戳坏了。” 隔着衣物都可以从轮廓分辨出,某物被一支锋利的簪子几乎戳了个对穿,乔峰暗道,的确是……坏了。 慕容复深吸一口气,终于放开王语嫣,把她从头到脚揉捏了一遍,确定她的确是毫发无伤后,换回了持重冷静的表情:“乔兄,请你带着她们三个先出外避避。” 乔峰明白他必不会轻易放过此人,将心比心也很能理解他的心情,拍拍他的肩膀。 三个女孩在一块儿,不免又彼此问东问西,阿朱叽叽喳喳地把自己追到城外,偶遇乔峰一事说了,王语嫣见她亮晶晶的眼睛,心里好笑,自己和阿碧的这一场劫难,倒是对他们俩的进展大有益处,也算是意外之喜。 见叶二娘和岳老三被扔在院角里干瞪眼,王语嫣心下轻松之余,大发善心,跑到叶二娘跟前,蹲下轻声道:“你一直在找儿子吧?现在他也在少林寺呢,你去寻罢。只是以后不要再抢别人家的孩子了。”见叶二娘的眼睛顿时亮起,王语嫣补充,“他的名字……”还未说完,便被慕容复从后面一抄,抱起就走。 还没来得及和叶二娘礼貌作别,王语嫣赶紧搂住他脖子保持平衡,小声地说:“表哥,放我下来啊。” “我不放心。” “你拉着我走就可以了!” “我不放心。” 好吧…… 16、归途多旖旎 王语嫣侧坐在慕容复身前,仰起脸问:“表哥,不是还有多的马吗?其实我不大累,我还可以自己骑的。” 慕容复环住她腰的手并不见松,淡淡地道:“我不放心。” 好吧……不想再听到这四个字,王语嫣换了个话题:“那个色狼,你后来把他怎么样了?” 慕容复言简意赅:“他彻底、永远地坏了。” “他死了?”王语嫣大惊。 “那倒没有。” 王语嫣无语,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云中鹤这辈子求生不得、求生不能是肯定的了。慕容复在原著中便颇有些狠绝,即使经过一番改造,手段凌厉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啊…… “表哥,要不,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慕容复眼睛一眯,勒住了马:“好,现在咱们就回去杀了他。” “不用,不用!”王语嫣连忙摆手,“反正我也好好的不是嘛?倒是阿碧受伤了,她和阿策比较有资格说杀他什么的。我只是想给他点教训,让他以后别做坏事就可以了。” 慕容复一抖缰绳继续前行,冷下脸沉默着不再说话。 王语嫣抬头,怯怯地拉拉他的衣角,“表哥,你生气了?” “你可知道,我收到报信的时候的心情?”慕容复眼睛望着前方苍茫的夜色,“你可知道,我一路急驰,换着三匹快马,惟恐晚到一刻,此生再也见不到你……” “你可知道,若不是顾忌你的心情,便是将他碎尸万段,我也无法解恨。”与内容中充满的杀气相比,慕容复的语气是全然不符的清淡,从中甚至还能听出些许黯然与痛楚。“我并没有你那么善良,杀人的念头在心里也不知滚了几滚,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 他并没有说下去,王语嫣把整个身子都偎进他怀里,靠着他肩窝小声地说:“刚才,我真的很害怕。一直想着,要是表哥在就好了。以后,你出去都带上我,好不好?” 就好像一片羽毛落进了心房,拂去了所有的心浮气躁,却似乎带来了另一种热度。 慕容复许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久到王语嫣都有点恼羞成怒了。 阿朱一边小心翼翼地撑住阿碧,一边和乔峰并骑聊天的声音,变得有些听不真切。王语嫣突然发现不知不觉中,他们所乘的马越走越慢,已经落到最后面了。 “要掉队了啊。我说过应该我自己骑的吧,可能是两个人太重了。”也许是为了掩饰没有得到回应的尴尬,王语嫣坐直,故作欢快地指着前方道。 慕容复却索性连握着缰绳的那只手都放开了,任马自己随兴地漫步走着,双手把她扣回怀里,搂得更紧。 “我是故意的。” “咦?”她抬起头看他,却发现他慢慢欠下身来,与她额头相贴。两人呼吸相闻,对方肌肤上的热度清晰传来。王语嫣的脸上渐渐有红晕漫出,微微偏了偏头,却被他轻轻捏住下巴,迫使她直视着自己。 “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半步。”他低声许诺,眼中满是郑重,“此生必不让你……再陷险境。” 说完,他拂开她的刘海,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轻而灼烫。 王语嫣呆了片刻,赶紧去瞧前面的几人,慕容复低低地在她耳边笑:“他们看不见的。掉队,就有这一点好处。” 听着他胸腔中亦略有点加快的心跳声,王语嫣觉得被掳以来紧张的心情彻底放松了,蹬鼻子上脸,撒着娇道:“我今天虽然身陷险境,但是也很智勇双全啊!” 看她笑容甜美娇俏,眼神见到主人的小狗一般纯稚,脸上表情仿佛在说“我乖吧?你快表扬我嘛!”,慕容复情不自禁微微伏下身去,又吻在她脸庞上,只觉绵软细嫩,更有一股少女的甜香盈满鼻间,顿时觉得心尖滚烫烫地涌上一层热血,口干舌燥起来,再三勉力克制之下,也还是忍不住再吻了一下,才撤身离开。 “表哥,你……”走在最后面就可以这样有恃无恐了吗? “方才你用簪子截那坏人时的胆子和气魄,上哪儿去了?”慕容复含笑望着她,手指轻轻在她脸侧摩挲,仿佛还在回味一般。 想起自己那根插在某个不可言说部位上迎风摇曳的簪子,王语嫣又逵志健 “大了十岁,脸皮也厚了十倍吧。”王语嫣嘟囔着,揪起他的袖子挡住自己滚烫的脸。 慕容复愉悦地低叱一声,轻扬马鞭,散步了半天的马儿重新又小跑起来。 这段路,来时只觉太长,回程却只恨其短。 苏策也是从外地急匆匆赶回,早早地守在庄门外,一见阿碧被王语嫣与阿朱两人搀着,俏脸惨白地立在那里,脸登时便黑如锅底,一卷袖子就要往外冲。 慕容复一把拦住,耳语了几句,苏策脸色稍霁,行礼道:“多谢公子。” 阿碧与阿朱均是一头雾水,苏策也并不解释,上前背起阿碧,瓮声瓮气地说:“大夫已经等下了,这就带你去看。”阿碧轻轻地嗯了一声,害羞地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王语嫣知道慕容复必是告诉苏策已经帮他出过气了,可以想见云中鹤现下之境地之悲惨,居然能让如此怒火冲天的苏策也十分地满意,不禁又抖了两抖——慕容家的人,可不能随便得罪…… 慕容复此刻与乔峰抱拳话别,语意中是发自内心的感谢:“今日之事,全靠乔兄仗义相助,在下真是感激不尽。改天再宴请乔兄正式作谢。” 乔峰向来是义薄云天,并不把自己出的力放在心上,爽朗笑道:“慕容兄弟不要客气,二位姑娘机智聪敏,吉人天相。乔某也没帮什么忙,传个信而已。不过你家的好酒,乔某倒是还想喝上一回。” 阿朱在旁闻言,知道乔峰近期必会再来作客,不由得面上一喜,却在不经意间瞟见王语嫣意味深长地瞅着她,脸瞬间便红透了。 乔峰又问:“叶二娘与岳老三二人已被我们擒回,慕容兄弟可有处置?” 王语嫣轻轻扯扯慕容复的袖子,摇了摇头。只要与王语嫣无害,慕容复便无甚所谓:“还是听由乔兄安排罢。” “好,那我便带他们回丐帮,最近几桩丢失孩子的公案,倒要着落到他们身上。”乔峰挥手,便示意手下弟子押解着叶二娘与岳老三,告辞不提。 乔峰前脚刚走,后脚王夫人便似一阵风似地卷了来,拎起王语嫣看了又看,又数落了一通她不该不带人就跑去外面、武功还未学到家种种。王语嫣冲慕容复杀鸡抹脖子地递眼色,可他却对王语嫣的求救信号破天荒地视而不见,只是风度翩翩地笑立一旁。 待王夫人出够了气,慕容复才微笑接过蔫了吧叽的王语嫣,携着她的手向王夫人诚恳道:“之前与舅母商量之事,还请舅母答应外甥。” 王语嫣顿时一惊,不明所以地望着慕容复,再看一眼王夫人。王夫人表情淡定,看来大多是背着她和慕容复达成过什么共识。 果不其然,王夫人沉吟片刻,问:“这么说,嫣儿答应了?” 慕容复恭敬答道:“不错,嫣儿今日说了,今后我去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说着,便眉目含情地问王语嫣,“是不是?” 类似的话她倒的确说过,虽说有点傻眼,还是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便听得王夫人说:“既然如此,那你以后好好待她罢,下次她再这么淘气闯祸,我只来骂你了。” 慕容复喜道:“舅母放心,我必护她周全。” “是不是有人先给解释一下怎么回事?”王语嫣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插嘴问道。 “她还小,不甚懂事,你们的婚约虽是定下了,还是等她大些再成亲罢。”王夫人朝慕容复说完,又向王语嫣道,“我也常不在庄里,你以后别乱跑,出门的话让复儿跟着。” “你们俩说些什么呢……”懵懵地看着王夫人又一阵风似卷走的背影,王语嫣觉得迷茫万分。 慕容复笑眯眯地拉她坐下,一五一十道来。 原来那日王夫人说有人来给慕容复说亲,慕容复却婉拒了。王夫人打量他半晌,眯眼道:“你莫不是在打嫣儿的主意罢?” 慕容复态度坚决:“还请舅母允准,我会等嫣儿长大。” 王夫人爱憎强烈,是自由恋爱的拥趸,只要两情相悦便无所不可的。慕容复是她看着长大的,倒也知根知底,没什么不放心,便道:“你既然有此心,那这几门亲事先罢了。只是需得嫣儿自己点头。她若不应,我也不会允你。” 今日种种提心吊胆,教慕容复深觉得随时随地把她拴在身边方才安心,是以趁热打铁,便向王夫人提出订亲。 “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王语嫣大觉憋闷,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转眼之间居然又有了婚约在身。 “莫非嫣儿不肯?”慕容复心愿得偿,真真是得意舒畅,再加上名份已定,更没了顾忌。见她噘着嘴,便拉进怀里低沉一笑,“适才亲你的时候,你分明是肯的。” 17、秀竹掩镜湖 慕容复单手支额,闲闲地看着正在镜前手忙脚乱的王语嫣。“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要穿男装出去了,嗯?” “谁让你这几天逢人便说我是你的……未过门的妻子。”王语嫣把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握住头发盘一个男式发髻,左瞄右瞄后拆了重新盘了一个,仍是不像。慕容复走过去接手,将乌亮如墨的长发灵活地挽起,笑问:“难道不是?” 他的手指温暖干燥,帮她挽好头发之后,轻轻扶在她颈边。王语嫣觉得略有些痒,歪了歪头道:“那你也不用见人便说,人家都要笑话我了!” “我从来未曾听有人笑过你。”慕容复正色道。 “谁会当你面笑话你……未过门的那什么。”王语嫣执起眉笔把自己画得更英气一些,“总之我今天就是要穿男装,像话本里那些女扮男装的侠女一样。若是扮得像,接下来与你一起出远门便也穿男装,行走江湖也方便些。” “那些话本都是诓人的,除非让阿朱给你易容,不然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慕容复轻笑,“好在你……身量未足,乍一看之下倒也过得去。” 见他目光缓缓移至肩部以下,王语嫣瞬间跳起敲了个他一个栗子,红着脸跑出去了。 慕容复留在原地,仍犹自微笑:其实表妹……发育的挺不错。 其实慕容复并没有完全说对,话本也有不诓人之处。侠女扮成男装之后,总会因为如玉容颜而使其他不知情的围观少女倾倒,从而收到无数秋波。迷迷糊糊便被冠以准已婚妇女的名号之后,王语嫣在大街上无数少女倾慕的眼神中找回了单身贵族的感觉。 “表哥,我现在是不是玉树临风?” “表……弟,的确如此。” 王语嫣心下得意,更加摆出美少年的款儿来,风度翩翩地向一位咬着手帕角死死盯住他们的少女问道:“这位姑娘,敢问有何事体见教?” 那少女羞涩道:“这位小哥言重,奴家岂敢。只是……能否向你身旁那位慕容公子传句话儿,便说满姑苏城都已听闻,慕容公子为民除害,将那采花贼绳之以法,奴家甚是钦佩……” 勉力维持着自己湿润如玉的形象,王语嫣扯扯慕容复衣角,语气不豫:“你最近名号很是响亮?” 慕容复好脾气地推让:“不敢。都是江湖侠士谬传抬爱。” 辨明周遭少女爱慕眼光原来都是奔慕容复而去之后,王语嫣顿觉大没意思,心里隐隐还生出些恼怒:“明明采花贼是我先收拾的!” “表弟此言甚是,为兄只是后来帮忙料理。”慕容复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眼看着少女们因为谦和恭让的英雄少侠而更加大放异彩的眼神,王语嫣心火渐旺,恶向胆边生,一扬头:“回家!” “表弟,不逛了?”慕容复讶然。 “是表妹!我要回家,换最漂亮的女装!” 在接下来的远程出行中,王语嫣理所当然地放弃了女扮男装的计划。这一趟是要去寻慕容博,慕容复认为自己定下了媳妇儿,得带过去向父亲大人禀报。于是王语嫣人生第二次出远门,又与少林寺结下了不解之缘。 这一回时间充足,并无大事,王语嫣便生了去少林寺看看的心。可惜少林宝刹千年来不招待女客,说不得只能让慕容复陪着她在寺外的大树上往里看两眼,聊以作为到此之一游之意。却不料苍绿树间,除了他们之外还栖身一人。 “叶二娘?” 叶二娘回头一看是王语嫣,眼中放出光芒,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慕容复轻轻一挡,警惕地把她格在三步之外。 “慕容公子,我并无恶意。只想问问王姑娘,她上次说知晓我的儿子的下落与名字,可否能现在告诉我?” 看着她憔悴的模样,王语嫣失声问道:“莫非你一直守在寺外?” 叶二娘微微一笑,虽然疲惫却充满希望:“老大那么谨慎,都有八成信了你的话,可见你的确是知道不少江湖秘辛。你只说出少林寺三个字,我却也不能不来一试。只是少林上下僧人也有无数,我又是女人不能进寺,只是盼望守在这里,便离我那苦命的孩子近一步罢了。” 王语嫣鼻子一酸,眼神里写满了同情之意。慕容复见她除疲惫之外,似乎还有伤在身,眉头一皱道:“上次是丐帮说审你抢骗婴孩一事,分明已把你带走。你可是逃出来的?” “不错!知道了我孩子的下落,我一刻也不能多等。” 叶二娘点头,随即又向王语嫣哀求:“姑娘,你把我儿子的名字告诉我吧,我情愿做牛做马……” “不必那么严重。你只需答应,从此后不再做抢人家孩子那等伤天害理的事便可。”王语嫣温言道。 叶二娘浑身一震,在树桠间便跪了下去:“二娘谨记,在此发誓,如若有违,教我此生再也见不到儿子。姑娘此恩,此生亦不敢忘怀!” 王语嫣便把虚竹名字说了,叶二娘大喜过望,转身间便奔去寻了。慕容复望着她原先站立之处仍在轻摇的树叶,轻叩身边的枝条,并不言语。 王语嫣见他沉思,便上前讨好地挽着他胳膊道:“表哥可是在想,为何我会知道他儿子名字?” 慕容复轻抚她头发,摇头道:“你上次说,偶遇一位世外高人,告诉了你段延庆与叶二娘等人的秘密。我虽知其中恐怕并不均属实情,但这些消息如能在危急关头救你一命,也就罢了。只是……” “只是你也过于好心,每次都和盘托出,半点后手也不留。殊不知江湖中人均是刀光剑影中活下来的,心早已硬了。叶二娘刚才发过誓,与你又无利益干系,也就罢了。那段延庆若是回转来,要杀你灭口,你又当如何?” 这一层王语嫣却从未想过,自己知道不少书中的事情,虽然并不认为自己可以靠“先知”在江湖上掀起什么风雨,却也没想过这些无意中说出来的内情还能给她带来什么祸患。 见她突然醒觉,咬着嘴唇一脸后怕的模样,慕容复只觉得心中又爱又怜,握住她手轻声安抚:“不怕,有我在呢。” 从少林寺回来路上,王语嫣收敛了许多,认认真真思考起来。既然已经与江湖有了牵扯,那避是决计避不开的,最是简单也最是有效的办法,就是继续练好武功成为高手,哪怕只是凌波微步,逃命的时候也能快些。 想起凌波微步,她眼睛一亮,既然已经出了门,不如往西南拐一拐,去无量山下的琅指5啬帽壁ど窆t肓璨ㄎ2降拿伢拧k渌涤锌夤业南右桑媳暇够故瞧臼盗λ祷啊k蚨ㄖ饕猓祷埃醇饺莞聪蚯胺窖锉抟恢福Φ溃骸扒懊媸歉鲂懵飞弦卜a耍颐侨ツ潜哂婕腋懵蛐┯阆撼裕珊茫俊 王语嫣自幼长在水边,甚爱鱼虾,一听便喜上眉梢,便先把秘笈的事丢开了。此湖周围遍长翠竹,虽不如姑苏太湖烟波浩渺,却也颇有小家碧玉的秀气。行至湖边,见一位身着翠绿色水靠的中年美妇正于湖边垂钓,慕容复便上前施礼,向她询问。那美妇温文还礼,正欲回答,一打眼瞧见慕容复身后的王语嫣,马上换了一副神色,满脸惊疑。 王语嫣甚是奇怪,心想:我长得有如此凶神恶煞,竟把这个阿姨吓得话也说不出来? 那美妇呆了半晌,苍惶道:“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快去罢。”拂袖站起便走。慕容复也是满腹狐疑,但对方是女子,也不便纠缠,便让开了路,回身拉了王语嫣的手:“江湖人上总有些怪癖,不打紧的。咱们再问问,大不了我亲身上阵,给你捉一条鱼烤来吃。” 王语嫣微笑应了,两人沿湖而行,见竹林映秀,十分雅致,越往前行,竹子的品种越是珍奇,甚至有那四方形的翠竹,不由得啧啧称奇。见前面又有一间竹屋,慕容复道:“住在这里的人真是风雅之极,我倒不忍去拿一些鱼虾之事去打扰了。今天你还是饿着罢。” 王语嫣知他是故意逗自己,伸手要拧他,两人笑着无声拆了几招。此时听得竹丛中有一男人的声音道:“阿星,你多心了,她怎会找到此处?”一女子带着哭腔答道:“那小姑娘与她长得一模一样,还说不是?我为你送走女儿,隐居避世,你却还四处惹欠风流债。我心里的苦……” 王语嫣心下大惊,难道自己传说中的风流父亲段正淳便在此处,而这中年美妇正是阿朱与阿紫的母亲阮星竹?她脱口问出:“这里是小镜湖?” 慕容复还未回答,竹丛里那男子喝道:“外面是谁?”话音未落,那男子便护着那中年美妇步出竹丛,只见他四十多岁左右,形貌威武,装束甚是潇洒。 王语嫣避之不及,心中暗暗叫苦。慕容复上前半步,将王语嫣挡在身后,行了一礼道:“在下与表妹于湖边散步,不意打扰,望请见谅。” 那男子充耳不闻,眼睛只盯着王语嫣,喃喃道:“阿萝,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寻到这里来?” 18、琅嬛别洞天 若不是慕容复护在前面,还没等王语嫣解释完自己与“阿萝”的关系,只怕段正淳早已上前把王语嫣搂个满怀了。段正淳满怀慈爱地瞅着王语嫣,道:“原来你便是阿萝给我生的女儿,都已经这般大了……” 慕容复一吃惊,便去看王语嫣的脸色。关于舅母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听母亲在世时的抱怨也多有提及,只是没想到表妹竟不是自己舅舅亲生。他自己倒无十分要紧,即使不是他表妹,还仍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只是担心王语嫣受不了自己是私生女的打击。幸好王语嫣神色自若,只是略有些意外与无奈。 “这位大叔,我没有见过你,未曾抱过我养过我,怎么能乱认女儿?我母亲的闺名也不是不相干的男子喊得的,请你自重。”王语嫣抱着慕容复的胳膊,探出半个脑袋道。 段正淳见她口角伶俐,声音爽脆,话里隐隐有嗔怪嘲讽之意,竟是活脱脱一个又美又辣的小阿萝,心中更是柔情四溢,上前几步道:“我这十几年都未尽父亲之责,你如今竟也出落得这么好了。你母亲还在怪我么?当时她怀了你来找我,只是我身为大理段氏子孙,有诸多无奈……” 若是王夫人当日没有挺着肚子逼他杀妻另娶,他估计还不知道有王语嫣这么一个女儿。只是他抛到脑后十几年,如今翻出来这么一说,王语嫣反而不好赖帐了。慕容复见他越说越不像,便轻咳了一声:“还请前辈停步,莫要吓着嫣儿。” 这厢王语嫣躲着,慕容复护着,段正淳父爱着,阮星竹委屈着,再风雅出世的小镜湖畔也变成了热闹的尘世一角。阮星竹见段正淳对王语嫣满怀歉疚,柔声细语,想起自己的两个女儿,真真是悲从中来。段正淳舍了小的,去就大的,好言劝慰,阮星竹梨花带雨道:“段郎,你我那两个苦命的女儿,如今又在何处?” 段正淳也黯然叹气道:“茫茫人海,去哪里寻才是呢?” 王语嫣觉得有些槽实在是不吐不快,便示意慕容复附耳过来,踮起脚道:“表哥,你说奇怪不奇怪,当日自己把女儿胡乱送了人,却又不记下是谁,要找时一点线索都没有,可见对自己骨肉从来是不上心的。况且那大叔刚才说自己是什么王爷,难道连几个派出去打听的人手都没有?怕是他自己根本就没想起来要找罢!” 音量不大不小,段正淳与阮星竹也听得清清楚楚。阮星竹一想,此理一点不错,段正淳每年都会来小镜湖与她温存几日,却从未提过女儿之事。段正淳则是瞠目结舌,心想,我果真是这般无情无义的父亲么? 慕容复失笑,搂住王语嫣捏捏她鼻子:“偏生你会说话,牙尖嘴俐的。”王语嫣噘嘴道:“他理亏在先,还不许我说么。还硬说是我爹,曼陀山庄也不算一点名气没有,若是真有半分想过我,来姑苏看我又不是什么难事。我倒是运气好,有娘和表哥疼我,那两个姑娘也不知道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 这话更是撞进了阮星竹的心坎里,她怪段正淳遗弃骨肉,更怪自己错付终身,哭得愈发惨痛。段正淳虽是的确未曾分心牵挂过这几个女儿,倒也知自己有错,软言哄道:“阿星,我明日,不,今日便着人去寻。” 阮星竹摔了他手道:“当日凭据只是一个段字刺青与一个锁片,上哪儿去寻我那苦命的孩儿呢?” 王语嫣只是讨厌段正淳风流,对他们其实并无恶意,更是可怜阿朱身世。既然把话都说到如此地步了,只得一脸天真地拍手道:“这倒耳熟,我们家阿朱姐姐倒是有个金锁片的,肩膀上好像也刺了一个段字。” 阮星竹如见到救命稻草般,便要扑上来:“那锁片上写着什么?” 王语嫣见她思女心切,娇美的面容都有些扭曲,叹口气,清脆地念道:“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上次她摘下来给我瞧过的。” 阮星竹又惊又喜,拉着段正淳几乎要哭死过去,求他快些着人去接。段正淳应了,也高兴地打听着阿朱的情形。阿朱的身世也是后来悲惨命运的一环,早日捅破了,让她明白自己也是金枝玉叶、父母双全的贵族后代,也不至于会到危急时候过分轻贱自己的性命,这么想着,王语嫣便耐心地说了。 段正淳倒是高高兴兴地听着,与刚见到王语嫣时的喜悦别无二致。只是阮星竹拿帕子掩了眼角,幽幽低叹:“我那苦命的阿朱,一样是段郎的骨肉,为什么就做了自己妹妹的丫鬟呢……做娘的不如人也罢了,阿朱也要被阿萝姐姐的女儿使唤……” 王语嫣好心却被噎了这么一句,顿时大怒。慕容复抚着她后背顺气,沉着脸道:“这本是前辈家事,晚辈不好置喙。只是阿朱当时孤苦无依,是我母亲带回庄来当作半个小姐教养,吃穿用度俱无分别,嫣儿这些年对阿朱更是如亲姐姐一般。阿朱并不是普通丫鬟,更不是嫣儿的丫鬟。还请前辈注意措辞。” 段正淳与阮星竹一时讪讪无话。王语嫣平静下来想想,古代女子如阮星竹这般,命运也算得凄惨了,懒懒地不与他们计较,也不理段正淳殷勤相留,只是甩下一句:“大叔,看你的样子,没见过的女儿怕是还有好几个罢?劝你还是别犯懒,一块儿都寻拢了罢,不然以后麻烦可多了。如今就别摆出好爹爹的样子,给谁看去?” 说完,她便催着慕容复快走。慕容复见她闷闷不快,待到离得渐远了,便体贴地背起她往湖外头走去。过得片刻,王语嫣蔫蔫地在他耳边说:“表哥,打个哨把小白唤来,带信让家里人送阿朱姐姐来这里罢,这样快些。” 慕容复心下一软,道:“你总是这么心善,你爹爹丢下你这么些年,你还帮他们。” 王语嫣伸手搂住他脖子,蹭了一蹭:“我没爹也长了这么大,只要有表哥就够了……” 见她神情仍是不振,慕容复忖度她心情,大概是埋怨此间男子多用情不专,便笑道:“你放心。” 王语嫣明白他的意思,赧然一笑,极轻微的嗯了一声。 这段插曲过后,王语嫣把无量山下琅指5赜绣幸e擅伢乓皇滤盗耍凰凳悄盖赘嫠咚模肽饺莞创ァd饺莞醇硌砸螅蚕氪512模匀皇怯a耍皇侵迕嫉溃骸澳俏蘖可骄菟灯奈站热辉诠鹊祝且鹿缺囟ㄊ瞧奈灰住! 王语嫣早已把原著相关部分来来去去回忆了好几遍,极有把握:“也不一定非得从山顶下去,我记得从后门出洞便是澜沧江,我们反其道而行之,从出口进去便是了。” 那出口山洞在山壁上,离水流湍急、怒涛拍岸的江面尤有十来丈远。虽说不比山谷中那样险绝,寻常人要发现并且登上也并非易事。幸亏王语嫣与慕容复轻功都不错,相携一跃,便顺着那仅容一人的洞穴徐徐往下探去。行得三百余级石阶,视野逐渐开朗,已经进入了石室。 那石室壁嵌水晶,隔着水晶可见水中鱼儿游动,也可算是后世水族馆之鼻祖了。慕容复以指抚墙,见它镶得天衣无缝,赞叹不已,王语嫣兴冲冲跑到石室另一端,招着手叫道:“表哥,你来看这个!” 慕容复抬头一望,便见王语嫣笑吟吟地站在一尊玉像边,摆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持剑欲刺的姿势,一人一像身裁相近,动作相似,面容更是一模一样,一时间他也呆住了。只是那玉像虽然逼真,哪有真人活色生香?慕容复走过去两下一对比,笑着点她的鼻子道:“这是你外祖母么?倒是和你相像,只是眉目之间略有摄人魂魄之意,不如你天真赤诚。” “如此说来,你被她摄了魂了?”王语嫣手腕一翻,噘嘴说道。 慕容复摇头失笑:“我觉得这玉像好看,也不过是因着像你之故,否则也只是寻常死物罢了。” 王语嫣见他胸怀坦荡,心下道:表哥又不是段誉那样的呆子,我又何必庸人自扰?对玉像的介怀便彻底丢开了,展颜一笑。 看她粉嫩嘴唇娇俏地向上弯起,慕容复心中一荡,突然惊觉两人竟是共处一室。此洞隐秘无比,再不可能有旁人的,想到这一层,慕容复不禁心跳耳热起来,深呼吸了几下,便转身去探查另几间石室,寻出一些话来说:“此处虽有藏书室,书却已经搬空了。” 王语嫣笑道:“你以为我家那些藏书都是哪里的?这洞里现下,大概就剩这么一处地方是有书的了。”说着,便举起那个蒲团摇了摇。 读完那几行要人磕头的话,慕容复无奈道:“我道你为何如此淘气,原来是家学渊源。” 王语嫣冲他吐了下舌头,便低头去拆那蒲团。慕容复见她粉舌轻轻一探又收了回去,低下头后露出一段雪白如玉的颈子,更觉心驰神摇。赶忙站得离她远了些,他强自定下心神,努力将目光投向别处。 19、微步行凌波 王语嫣拆开蒲团,伸手一摸,果然有个绸包,欢欢喜喜正要打开,却见慕容复在一旁闭眼打起坐来,好奇道:“表哥,你怎么现在运起功来?秘笈还在我手上呢!” 慕容复苦笑,见她一派天真烂漫,只得睁眼说:“你说那武功极为高明,我自然是先运几遍真气,使得经脉畅通,马上就练起来为好。” “原来是热身运动呀。”慕容复从未骗过她,王语嫣自然不疑有它,高高兴兴地打开了绸包,翻至那段白绸,上面有李秋水手书,读到“勉之勉之,学成下山,为余杀尽逍遥派弟子,有一遗漏,余于天上地下耿耿长恨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可是这秘笈不对?”慕容复见她原本兴高采烈,却看着白绸发起呆来,温言问道。 “不是,我是想起了我外婆的故事。”王语嫣坐到慕容复身边,把那白绸递给他,“反正现在也是无事,呆会再练那神功吧?” 慕容复正巴不得有别的事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便放松了精神,让她讲来听。王语嫣抚着那个绸包,把李秋水、天山童姥与无崖子,还有那个从未正面出场过的李秋水小妹妹之间的纠葛说了。慕容复注意听着,末了感叹:“原来大名鼎鼎的天山童姥有这样一段过往,经此巨变,怪不得行事乖张,手段狠毒。” “论理是我外婆对不起她,不过外公后来也是舍下外婆跑了。人生诸苦里,她们一个是得不到,一个是已失去,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更加可怜。但我想,童姥连一点快乐的回忆都没有,心中必然是更苦的。”王语嫣抬头看着那栩栩如生的玉像,轻轻说道。 慕容复斜倚在石桌旁,以手支额,看了她半晌,笑着说:“嫣儿,你果然与别人不同。你父亲与你外祖母做了错事,你从不加以掩饰,反而对天山童姥这样江湖上人人敬畏的恶人,言语间却大有同情之意。” “也不尽然,我其实也会有亲疏之分,也会替我家的人辩解。”王语嫣想了一想,“我爹虽然风流花心,作为大理的王爷倒也是尽心尽职。外祖母在情字上虽然有些自私,但若没有她,也就没有王家的藏书与我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你处事如此公正严明,倒教我有些压力。”慕容复取过秘笈,顺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揉。 王语嫣暗想,自己之前只不过作为局外人来看,当然要客观公正些了,嘻皮笑脸道:“不妨事的,表哥你做的坏事只要是并不是顶坏,我还是向着你的。” 两人说笑一阵,慕容复随意打开那个卷成一卷的帛卷,王语嫣便靠过去一起看。 “……本派武功,以积蓄内力为第一要义。内力既厚,天下武功无不为我所用,犹之北冥,大舟小舟无不载,大鱼小鱼无不容。是故内力为本,招数为末。” “内力为本,招数为末……”慕容复回味着这八个字,“表面看去,与我慕容家的斗转星移有冲突之处,只是细细想来,非但没有矛盾之处,竟是处处暗合。招数为形,内力为质。没有内力,再巧的招数也终难制敌;有了浑厚的内力基础,要使出斗转星移来自然更快更顺手。” 他再往下看去,默念那内功心诀,皱眉道:“此卷上说修习此内功需忘掉先前所习之内功,但看这心法竟与我现习内功并无逆行之处。”原来慕容家武功也是取敌之力,与逍遥派内功虽是殊途,却也算是同源,再加上自小慕容复在武功上涉猎颇广,在练习内功时选择的小无相功也是逍遥一派的心法,歪打正着,不用忘却之前心法,也就不用担心经脉混乱、走火入魔。 王语嫣见他点头不已,继续展开帛卷往下看去,自然也是心中欢喜,若是慕容复与她学会北冥神功与凌波微步,基本上打不过可以吸内力,吸了内力还打不过还可以跑,至少身家性命是不用愁了。 正美滋滋地乐着,却发现慕容复啪的一声把帛卷收拢,满脸通红地猛咳了一通。 “表哥,不舒服吗?”王语嫣一急,便要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慕容复跳起弹开了两三丈,隔空把帛卷掷到她手上,扭头叹道:“你……离我远些。” 王语嫣疑惑地盯着他,突然福至心灵,一拍自己的脑袋,打开帛卷一看,果然那些图例全是裸女,而且……是长着她的脸的裸女!自己先前只顾着那玉像,却忘了这秘笈中也另藏玄机,一时间脸也是飞满红霞,窘得说不出话来。 她家外婆有这恶趣味,她也管不着,只是……让慕容复看这秘笈,岂不是等于把自己的全_裸写真集巴巴地送到他手里去?要是在现代,还可以说是人体艺术,可搁在这宋代,冲击力可堪比艳照门了。 “表哥……”手里捧着全_裸写真集,身边还靠着软玉温香,也无怪慕容复要一跃而起,去呼吸新鲜空气了。他已经二十好几了,一直守着她长大,天天看得着吃不着,她也有点于心不忍。 “嫣儿,你不要怕。”慕容复低声道,眼睛并不看她,“我虽……虽想你想得苦,在成亲之前,是绝不会越礼半步的。”心下则暗暗决定:等表妹一过十五岁生辰,说什么也得把亲事办了! 他的顾惜和尊重让王语嫣心头一暖,其实名节一事她倒无甚紧要,横竖以后都是要嫁给表哥的,只是此时年纪的确太小,十四岁就……她心里总是觉得别扭。 “我去外面谷底看看。”慕容复以手加额,略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气息。出门的时候仍然不敢近王语嫣的身,足足绕了大半圈,才神情别扭地推开玉像后的石壁。 抱着那卷罪魁祸首,王语嫣噗哧一声笑了,慕容复脚步一滞,走得更快,石室里回荡的脚步声多了一份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山谷中心是一个椭圆形的大湖,湖边花树纷繁,甚是婀娜多姿。崖上坠下一道飞瀑,在阳光照射下勾出一道七彩长虹。空气中是清甜的水汽混着雅淡的花香,教人闻之神清气爽。 慕容复背手正立在湖边,见此美景,也不得不佩服无崖子和李秋水,竟能寻得如此妙处,果然是神仙洞天、琅指5兀窈笥氡砻萌羰且荒曛欣创舜π∽冈拢挂膊皇朗乱蛔 王语嫣无声无息地在他跟前出现,方位诡异,步法精绝,冲他歪头一笑道:“表哥?” 慕容复一惊,便反应过来,喜道:“你说的那凌波微步,竟然精妙至此,连我也未能发觉。” “我刚记下来,还没踏熟。”王语嫣小脸兴奋得通红,“连表哥都没发觉,那我以后遇见危险就不怕逃不快啦。” 慕容复咳了一声,站得离她远了一些。王语嫣见状又忍不住窃笑了好一阵,这才板起脸说:“坐下,我把北冥神功背给你听。” 于是慕容复在避美色如蛇蝎的矛盾心理下,又快又好地练了一遍北冥神功心法,其速度令王语嫣叹为观止,可见化“压力”为动力不是句空话。 “咱们俩里,有你会就够了,我便不用学了。这功夫虽然厉害,但习武者练内功多为不易,亦不可乱用。”王语嫣笑眯眯站起身。 “我虽然不是那等心慈手软的,不过这个我也省得。”慕容复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成天在我眼前评辨是非公道,便像一颗会说话的良心一般,我哪敢胡乱去吸别人的内力?” 王语嫣忍俊不禁:“我倒不知道,在你眼里我如此爱说教,以后再也不罗嗦啦。”心下乐道,小时候我嫌他唐僧,现在倒反过来了。 当下两个人摘了些野果子,慕容复又捉了几尾鱼烤了,在这湖边野餐起来。吃饱后,王语嫣生怕“饱暖思淫_欲”,便又硬拉着慕容复一起练习凌波微步。那步法暗合易经六十四卦,起承转合间有种种常人想不到之处,上一刻还朝着东南,下一步却迈至了西北,两个人一起参详,倒也有不少乐趣。 “这两步中间怎么接的……啊,我知道了!”王语嫣想得出了神,便忘了身旁是山壁,一个纵身翻了过去,慕容复大惊失色,忙跃过去一把抱住,两人一齐撞在岩壁的藤蔓上。 “拿脑袋往山上撞,有你这么练功夫的?”慕容复检查着她的头,“不会撞坏了吧……快说,你的夫君是谁?” “表哥!”王语嫣宓嘏部氖郑澳悴痪醯谜庖淮ψ采先ヒ坏阋膊痪醯锰勐穑俊 于是名符其实的误打误撞之下,这两人发现了除了万仞绝壁与咆哮江水之外,第三条进出山谷的路。 狡兔还有三窟,无崖子与李秋水自然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虽说是隐居在谷中,总得出去采买一些衣裳物品,这一条被藤蔓掩得严严实实的小隧道便成了那狡兔的第三窟。 两人拉着手,便穿过那条狭窄的小隧道,出了谷。抬头一看,几座仙云缥缈的山峰就在眼前,峰顶云雾缭绕,甚是壮美。此处在原著中是一个多事之地,望着那峰顶,王语嫣生出一种隐隐的奇怪预感来。 20、童山飘行云 “对了,那秘笈呢?”并肩走着,慕容复伸手替她拂掉头发上的落叶,“嫣儿,不如把它毁掉吧?” 江湖上,把自己学会的秘笈毁掉,不让其他人有机会修习,其实是很正常也是很普遍的做法。但也正因为如此,每人都只自私地为自己着想,后果便是种种武功的失传,以及整个中华武侠水平的滑坡。 作为一个典型的市井小民,王语嫣十分舍不得把这本独此一份的秘笈毁掉,光冲着李秋水那高超的绘画功底,就觉得不能随便糟践东西。她心想着,以后大不了把脸的部分给涂去,也能传给后人嘛,既有武学价值,也有艺术价值。大不了在他们有生之年,不给别人看就是了。 她吭吭哧哧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提议道:“那多可惜呀,不如咱们藏起来,不给别人看,就咱们俩能看。好不好?” 慕容复的耳朵又可疑地红了:“也可,只是……成亲前我还是不看了。” 表哥,你想太多了。真的…… 王语嫣无力地扭过头,不去看那浮想连翩的表哥大人,把那个帛卷贴身收好,说道:“如今你我皆习了逍遥派的上乘武功,也算得上是半个逍遥派弟子。如此说来,你不仅是我表哥,更是我师兄了。” 慕容复笑着抱拳道:“如此——师妹,师兄这厢有礼了。” “师兄师妹什么的,果然是天造地设呀——”一个脆生生的小姑娘声音传来,语气却颇为老成,“小丫头,你说是不是呢?” 这个“呢”字真真是荡气回肠,二人抬头一看,说话的女童正轻飘飘地坐在岩缝间长出的一棵劲松枝头,她穿着的鲜红衫子与苍翠松针两下一映,直衬得她肤白胜雪,容色娇艳。 真是说童姥,童姥便到。原著中天山童姥派出的灵鹫圣使就曾经来过这里给司空玄赐生死符的解药,后来还把无量剑派收编为无量洞,成为灵鹫宫管辖的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之一。此时出现在这里,大概是她早有意向,要把灵鹫宫的势力渗透进大理境内。 王语嫣迅速将敌我形势作了一个简略的分析,得出结论是:天山童姥身怀九十多年的功力,如今又不是她返老还童、功力尽失的时候,他俩加起来也未必够姥姥塞牙缝的。便恭恭敬敬地低了头,叫了一声:“姥姥。” 如果说刚才慕容复还只是把巫行云当成了普通小女孩,待到王语嫣这一声“姥姥”一叫出来,他已经彻底明白了。他也行了一个礼道:“前辈!”却不动声色地向前移了半步,挡在了王语嫣的身前。 巫行云神色漠然地看着慕容复下意识地摆出护卫王语嫣的架势,觉得心底里有一簇火苗腾地升了起来。这两人虽然很有眼力见,但这种师兄师妹情意深的把戏,却正好是她最——讨厌的。 “小丫头,你与李秋水那贱人,看来关系匪浅,是不是?” 又是这张脸!易容总归是往脸上抹东西,久而久之多少对皮肤有些损伤,王语嫣虽然也跟阿朱学了些,终究是不喜欢。再加上和慕容复一起出门,凡事乐得让他操心,更懒得掩饰乔装。李秋水的这个长相,的确是风华绝代,只是附赠的麻烦也和美貌程度一样,属于国士无双的级别。 “回姥姥的话,我没有见过李秋水。”王语嫣用最大方坦荡的态度答道。她知道李秋水的声音是娇媚婉转的,那自己反其道而行之,弄得和她越不像,童姥的恨意也就越少。 她心里的如意算盘还没有打完,童姥却一个飞身掠到了她跟前,虽然比她矮了不少,从下至上审视她的目光却尽显威严。 好快的身手!王语嫣与慕容复心里俱是喝了一声采,有这样娇小轻盈的身躯与深厚不见底的内功,同样的身法,由巫行云使出来,比普通人使出来要快上三四倍不止。 “没见过面,但身上流着她的血,是也不是?”巫行云绽放出一个与她冷漠神情极不相称的天真笑容,令人不免心生寒意,“我明明已经毁掉这张脸了,为什么又来一个?” 谁叫李秋水的基因太强大了……三代祖孙长得一模一样,这种不符合生物学原理的事情还是去问金老爷子吧。王语嫣大祸临头还要吐槽,幸亏她还没有活腻,只是在心中腹诽了一下。 巫行云此生最恨者,唯李秋水而已。此时她站得离王语嫣极近,少女秀丽的容颜于她而言却是如同噩梦一般可怖,她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彩,向王语嫣伸出手去:“如果你这贱人没有了容貌,师弟一定不会喜欢你的……他一定会厌恶你的……” 这两个小后生绝对打不过她。这是第一眼看见他们之后,巫行云作出的判定。 但她没有想到,这个长得和那个贱人一模一样的小丫头,居然会逍遥派的凌波微步,还用在逃命上,在原地兜起了圈子,像是要戏弄于她一般,气得她发疯。气急之下,刚才看见那张脸后涌起的滔天杀意,倒不知不觉淡了不少。 作为逍遥三仙之一,巫行云虽然不会北冥神功,但凌波微步逍遥子的确是传给她了的。一怒之下她也用上了这步法,追着王语嫣绕起圈子来。但两个人一逃一追,用的是同一种功夫,自然速度也就相近,几圈下来,顶多维持了距离不变。 见天山童姥向王语嫣出手,慕容复大急之下本想上前,但一看王语嫣使起了凌波微步兜起了圈子,天山童姥也用了同样的步法追赶,自己便停住了脚。只因他深知,凌波微步暗合着八卦方位,如今她二人已经发动,若是贸然踏入,反而会阻了王语嫣道,令她被擒。 他站在原地,心里暗暗替王语嫣着急。虽说表妹比天山童姥要个高腿长,迈的步子也大些,但内功修为毕竟远不及那童姥,长久下去必将后力不继。 果然,再几圈下来,天山童姥离王语嫣越来越近。她冷笑道:“你还是省些力气罢,若是听话,我也不会乱杀无辜之人,只把你那脸毁了便成了。” 王语嫣一听腿都要软了,打起精神继续玩命地跑,哪还有多余的气说话。慕容复心疼万分,朗声道:“姥姥,前辈的恩怨莫要迁怒后辈,她才十四岁,什么都不知晓,还请高抬贵手。” 慕容复所说的话原本并无任何不妥,坏就坏在他接触最多的女人是王语嫣这样性格明媚的,像巫行云这般被恨意已经折磨得扭曲的女子心理,他就大大地不懂了。他说出王语嫣年龄,本意是表明她与当年恩怨并无关联,实属无辜。但听在巫行云耳里,又是另一番意味。 天山童姥看她十四岁便已经身材窈窕,修长纤美,再看自己永世不变的六岁童身,形如侏儒,李秋水当年如毒蛇一样的妩媚诅咒在耳边回响,心中一痛,杀意又现。她眼中精光四溢,一声暴喝,竟然是靠着深厚的内力硬生生地逼近了几尺,伸掌便要往王语嫣的后心拍去。 慕容复大急,也顾不得会不会伤及自身,飞身便往王语嫣身上扑去。 王语嫣听那怒火冲天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掌风已经扬起了她的衣袂,心下一横,干脆回转身来侧身相迎。巫行云那一掌本是冲着后心去的必杀之招,便只拍在了她右肩之上,此时慕容复正好赶到,接下她护在了怀中。 “居然还会卸力移力……我之前倒未曾见过这种传说中的功夫。”巫行云冷冷看着不远处地上的两人,“那小子,这该是你家的家传功夫罢?这都教给她了,长着这张脸的女人,果然都有好狐媚手段!今天这容,我是毁定了!” 巫行云刚才心魔骤缠,这一掌竟是用上了七八成功力,本以为这小丫头必死无疑,心下虽有些后悔,但也觉得李秋水的后人死便死了,倒也解恨。却没想到那等关头,她居然还会反弹一部分攻来的劲力,竟只接下了四成的掌力。 王语嫣只觉心头烦恶,喉头腥甜,止不住地吐了一口血,软软地瘫在慕容复怀里,虽然感觉翻江倒海一般难受,却也有一丝好笑:成天看电视剧里的人受内伤吐血,我今天也算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了。 “表妹自小与我青梅竹马,只等及笄之后便迎她过门,她就是我家的人,又何谈手段不手段?”慕容复点了王语嫣肩上穴位,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只觉心中大痛,将她轻靠在一块平整大石旁,脸色冰冷如霜地拱手道,“姑苏慕容复,在此向前辈讨教,只请前辈放过我妻子。” 王语嫣正在努力调息,一听此言,吓得差点真气都走岔了经脉。她先是跑了半天想拖延时间,见巫行云仍存有杀念,便拼死受了这一掌,就是猜想天山童姥虽然恨这张脸入骨,却终归是面冷心热,过了气头上也许会好些。她毕竟不是李秋水,见她受了重伤,童姥的怒意必然会和缓许多。之后哪怕还是要毁容,也不至于下狠手。 只是慕容复何苦出来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如今童姥功力正盛,他哪里是巫行云的对手? 21、九转折苍梅 “表哥……”王语嫣才叫了一声,便觉得心慌气短,声音也如蚊呐一般。慕容复不让她再说话,沉声道:“我知道你不愿我涉险,只是若护不住你,我自己就饶不过自己去。我与她正大光明一战,她便不好再对你下手了。” 王语嫣又急又怕,平日里对慕容复的有担当很是喜欢,此时却恨不得他如韦小宝一般油滑狗腿。少女在爱侣生死关头的心情,大抵都是如此矛盾。 巫行云平生最痛恨男子用情不专、负心薄幸,见他二人如此情意深厚,暗道:这孽种倒好福气,心下厌憎之意倒减了几分,面上仍是摆出冷硬的神色:“你既然诚心讨教,姥姥倒想见识一下你那家传功夫有多厉害。” 慕容复将王语嫣鬓旁凌乱碎发撩到耳后,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只柔声说了一句:“等我片刻。”说完便再也不回头看她一眼,稳步走至童姥跟前,摆出一个晚辈对前辈的起手式。 王语嫣看着两人打斗起来,衣角纷飞,伤处剧痛,心里更是万分焦急。此回带他来无量山取秘笈,本来是要保命,谁知机缘巧合、时运不济,竟要变成送命了。 天山童姥的“天山折梅手”最擅近身格斗,虽然只有三路擒拿手与三路掌法,但其中蕴含着刀法、剑法、鞭法等多种兵刃的绝招,变化繁复。是以,天山童姥无需任何刀剑,也能从一双肉掌变化出无数兵刃来。再加上她九十多年的内力,在江湖上也是首屈一指,若是她不耐起来,只出一招便能轻松制敌。 幸亏她此时有心要让慕容复使出绝学,因此并未出全力,只是不断变换招数,瞬间使出刀法、剑法与判官笔等兵器绝招。慕容复于各家武功均有涉猎,见招拆招,倒也不见慌张。 “这小子假以时日,倒能成为武林中拔尖的翘楚。”巫行云暗忖道。此时慕容复反守为攻,把她的一招掌剑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虽然劲力方向并不完全相同,却至少有了八分像。她虽是立时拆解了,却是大吃一惊:“我这天山折梅手从未传过人,你是从何处学来?” 慕容复手下更快,连连将她攻势拨回,再用天山折梅手发出杀招,冷冷答道:“自然是从你处学来。” 慕容复早就练就了迅速模仿敌方招数的本领,只是这“天山折梅手”的心法独特,短时间慕容复只能学个形似的大概。他心里十分地清楚,对方武功之高,江湖中无人能出其右,是以他并不抱取胜之念,只是为了让她放弃追杀王语嫣。他更是明白,自己绝不能与天山童姥久持,只求在对方为斗转星移所慑之时,速战速决。 虽然仍不知这门功夫叫什么,巫行云此时心中是既惊且叹,赞赏不已,对眼前这个少年公子也就多了一分忌惮。既然已引出了对方绝学,她便不再客气,之前她已留了个心眼,还有一招尚未使出。此时她一手作勾,另一手作锤,分取慕容复身前两处大穴,见对方双手来挡,冷笑一声,两手迅速成掌向前击出。 转眼间,巫行云已击在了慕容复前胸膻中穴。此处是气海,为贮存内力之用,若是一击得中,慕容复即使不死,内力也必将全废。王语嫣捂住眼睛不敢再看,脑中一片空白。 巫行云这一掌用上了六成功力,却不成想如石牛入海般毫无声息。她起初以为慕容复内力比她想像中更高,正与她以内力相抗,便又多送了一分内力。直到她发现手掌便如铁被磁吸住一般无法撤回,这才惊呼道:“你竟会北冥神功!” 王语嫣蓦地睁开眼睛,只见慕容复并未被击倒,而是正在与巫行云相持,眼泪便不自觉地滚了下来,喃喃自语道:“老天保佑,他没事,没事……” 慕容复也并未料到北冥神功竟会自然发动,但觉体内不断流入精纯内力,气海当中真气翻涌,鼓噪涨痛不已。他并不是迂腐之人,在劣势下天赐良机,便毫不客气地瞬间反被动为主动,将童姥的内力源源吸入。 若是换作平时,以巫行云的武功,强行扯离北冥神功也不是难事。但她以为北冥神功已随无崖子湮灭人间,再没有人会的,事先并没有一丝准备。因而这一掌她并没有给自己留退路,真气只冲不收,去得又猛又急,若是贸然改变方向,恐怕会走岔经脉。而慕容复会的小无相功原本便能融合天下内力,一有内力送进便自动运作,他获得的内力越多,吸力也就越强,巫行云撤不出掌,不由得暴躁难当:“快将我放开!” “放开也可,你须起誓,此后绝不再为难我二人。” “我要毁了那脸!” “请前辈恕罪,在下不能放开。” 两相一扯皮,巫行云的内力已有三成流入慕容复体内,她心下想横竖每隔几十年便要重练一遍神功,到时一天可练回一年的功力,倒可补回,只是被这年轻后生制住实属不甘:“我不稀罕这点子内力,只是你若再不将我放开,呆会别怪姥姥我不客气!” 慕容复微微一笑,语气温文,缓缓说道:“如今若是我不撤开,咱们两人都动弹不得。只要嫣儿过来轻轻一点,怕是姥姥就不好了。” 王语嫣何等机灵,早已一步步喘着挪了过来,乖巧地问:“表哥,我点她哪个大穴?” “好,我发誓不动你们便是。那脸只要别让我看见,我也不毁了!” 巫行云直恨得咬牙切齿,心下十分不甘。 却没料到她话音刚落,王语嫣便乖乖地从怀中取出帕子蒙了脸,对慕容复道:“表哥,你放开姥姥罢!” 正当巫行云满腹狐疑之际,慕容复却更是言听计从,说一不二,果真按王语嫣的话,停使了北冥神功,站起身来扶了王语嫣,将刚刚得来的宝贵真气送入她体内。只留得她在原地愣着,全然不符合天山童姥往常的英明威仪。 如果换成自己,或者江湖上随便一个什么人,在这种情形下会怎么做?巫行云忖度道,应该是趁对手动弹不得时吸光内力,再凭借人数的优势将其击倒,不留给对方任何回生之机。 是以刚才她嘴上让步,其实心下早已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硬生生从北冥神功中撤开,虽然有真气倾泄的危险,在生死关头却也值得一试。 慕容复与王语嫣这般听话,倒叫她满心戒备高度紧张之下,一口血梗在胸中不上不下,颇为难过。 她盘点了自己的气海,倒还剩六十年的功力。人皆贪心,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有人不要白送的内力的。她左思右想还是不得其解,便威严地开口问道:“你们为何说撤就撤?不怕我违誓杀了你们?” “姥姥怎么会对小辈出尔反尔呢。”王语嫣软软道,又咳嗽了几声。 她挡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童姥瞧着便没有那么堵心了。但她一生着实被李秋水害得苦,总是怕背后藏着阴谋,“你们方才明明已占上风,为什么不趁胜继续?” “嫣儿之前便说过,是她家对不住前辈在先。前辈答应不为难我们,我自然也没有理由再吸前辈的内力。”慕容复喂了王语嫣几颗随身带的伤药,看她面如金纸,心疼不已,语气中便并不是完全情愿。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多了一分敬佩:“在下只是运气好碰上了。适才若不是前辈要引我用出斗转星移,第一招便可致我于死地了,是前辈让我在先。” 巫行云暗道,原来那绝学叫斗转星移,倒是一门好功夫。 王语嫣美目一弯,显然是在微笑:“其实说老实话,我还有一份私心在。姥姥的内力必定是格外精纯浑厚,我也是怕表哥一下子吸太多了,过犹不及,于身子反而有损。” 他们若是只说得冠冕堂皇,巫行云是断然不信的。她活了这么多岁,也见惯了江湖上尔虞我诈,慕容复不情不愿,王语嫣实话实说,都并没有加以矫饰,倒是对了她的脾气。她冷哼一声道:“算你有些见识,刚才即使我把所有内力都给了他,没有我助他融功,他怕是要气涨而亡。” “多谢姥姥。”王语嫣只觉得头晕目眩,索性整个人依进慕容复怀里,任他抱着。 巫行云看王语嫣那副软骨头的样子,倒不怎么生气了,只是皱眉嫌弃地说:“习武之人,怎的如此娇气,哪里像逍遥派的后人!” 还不是被你打成这样的……反正有帕子挡着,王语嫣悄悄噘起了嘴。 “你心里必定在骂姥姥,把你打伤还怪你娇气。是不是?” 巫行云轻飘飘的话让王语嫣顿时打了个寒噤,赶紧把脸埋在慕容复肩上。慕容复好气又好笑,诚恳道:“嫣儿还不甚懂事,前辈请别见怪。” 巫行云嗤笑一声,一扬袖,扔了两颗丹药给慕容复。慕容复略有迟疑,倒是王语嫣笑着接过:“谢谢姥姥!”一仰脖子便吃了下去。 “你也不怕我给你的是□□?” 此话一出,慕容复吊着的心反倒放下了。 巫行云给的的确是逍遥派的疗伤圣药——九转熊蛇丸,故意没说药名,若是他们疑心重不要,也只能怪自己没有胆量。王语嫣吃的这么爽快,巫行云便觉得抛开这张脸不说,这个小姑娘倒没有那么令人讨厌。 也许自己的确是老了,连看见李秋水的后人,居然也没有了杀人的冲动。自嘲地摇摇头,巫行云转身便欲离开。 “还请前辈留步!”慕容复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22、携手归凤仪 巫行云按着额角乱跳的青筋,大怒道:“这丫头蒙上脸也就算了,还要拿这么大一个贱人的雕像来膈应我?你们两个孩子是找死呢!” 王语嫣趴在慕容复耳边细声细气说了几句什么,继续把头埋在他怀里。 慕容复无奈地传话道:“前辈,嫣儿说如果你打了她一掌还不解恨,就请尽管把气撒在这座玉像上。虽然她觉得这么大一块玉很可惜,但是好歹和真人一样大,姥姥打起来也爽快。” 王语嫣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 慕容复咳了一声,无力地补充:“嫣儿说她保证,她不会让你赔钱的!” 巫行云,英明神武的天山童姥,生平第一次在暴跳如雷之后……辶恕 “你们两个……给我滚远一点!” 虽然口气很凶,但巫行云在留下了几记极有威胁的眼刀之后,还是单手扛起玉像走了。 没过多久,山林深处隐约传来跳脚怒骂与玉石崩裂的声音。 “果真这么大方?”慕容复取下她脸上的帕子,沾了湖水给她擦手,含笑问。 “反正那块玉也没办法卖了换钱……”王语嫣嘟囔着,只觉得伤处疼,五脏六腑也疼,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虽然她吃下了逍遥派的疗伤灵药,但仍有外伤,不碰时又麻又酸,一碰就钻心地疼痛。她从小到大受尽宠爱,一直没吃过什么苦,几乎已经忘了病痛是什么滋味,如今一疼之下,眼中便忍不住噙了泪花。 “我倒是有金创药带在身上,只是……”慕容复见她眼泪汪汪,心里恨不得以身代之替她疼了。但若要给她抹药,便要将上衣褪下肩头…… “你莫动。”他轻叹一口气,伸手轻轻拉松她襟前衣带,把衣衫褪下一半,露出受伤的那一边肩来。受掌击之处已经是青紫一片,与她完好处皮肤的洁白晶莹一对比,更显得十分刺眼,慕容复心中大为怜惜,原来存着的那点绮思便立刻抛之九霄云外了。 “会疼,你忍着些儿。”他将金创药在掌中以真气捂热,轻轻替她揉了上去。 王语嫣咬着唇,一声也不吭。待得慕容复替她上药完,帮她把衣衫系回,她才抽抽嗒嗒得哭出声来:“受伤一点也不好玩!表哥我以后不要受伤了……” 慕容复更是又爱又怜,搂住她低声哄着,继续向她体内输送真气。 王语嫣以前看电视剧,主角受伤之后通常还能保持神态自若,甚至多数都是在受伤时撞上种种奇遇。自己真的尝过滋味之后才知道,这比寻常的感冒头疼要疼上数倍。若是只有她一人,少不得只能咬牙忍了,不过慕容复是这世上最宠她的人,此刻她便不自主地撒起娇来,有七分疼也要夸张成十分,更何况本来就有十分痛楚。 过得一会,内服的九转熊蛇丸与外敷的金创药药力俱发,王语嫣痛楚渐渐减轻,只觉得困倦不已,不由得抬起未受伤的手揉揉眼睛。 “可是困了?”慕容复低头问道。“伏在我背上睡会罢,我带你去前面城镇找个大夫。” 王语嫣赧然一笑,苍白着脸点了点头。她刚哭过,眼皮粉光融滑,瞳仁如被浸入湖水中般湿润,鼻尖上楚楚可怜的微红,此时这一笑,正如被春雨洗过的洁白山茶。慕容复将她背起,心下暗暗发誓,此生必不让她再受这样的苦楚。 慕容复陡增三十多年的内力,又是来自天山童姥这样的顶尖高手,内力纯净无一丝杂质,融入气海之后功力大增。当下他运起凌波微步赶起路来,原来要半日的路程,两个时辰不到便赶到了。 这个凤仪小镇位于大理与宋的交界,虽然城不甚大,却也颇为热闹。慕容复便找了人打听大夫所在,路人见他举止气度不凡,便热情告知:“这位公子来得可巧,如今有一个江湖上名气极大的神医正在我们镇上游医,就在前面拐角处那个客栈里,每天求诊的人门槛都要踏破了!你带这位姑娘去瞧罢。” 慕容复谢过,便往那家客栈行去。果然大堂中十之八九,都是等着求医的病患及家属。他一踏入,便有青衣药童上前恭敬道:“对不住,师父今日问诊客人已经满了,公子还等明日再来。” 慕容复不以为忤,心想若是实在忙,换个大夫也就罢了,便随口问了一句:“请问令师名号是——” 药童颇为骄傲地答道:“江湖人称阎王敌,薛慕华先生。” 这薛慕华当日来晚一步,未能医好慕容夫人,早是欠下了慕容复一个人情。此时也是正好赶上,慕容复将姓名一通报,那薛神医便马上命药童将他们带到楼上去,大堂一干人等在背后羡慕得十分眼红。 经年未见,薛神医倒无多少改变,仍是一把半黑半白的胡须,他向慕容复拱手道:“慕容公子,多年不见可好?请将王姑娘平放至榻上,在下即刻便帮令表妹诊脉。” 九转熊蛇丸的药力非同小可,又送来的及时,薛神医虽叹王语嫣受伤之重,却也力保绝对能医治无虞,当下便要先拿金针疏通她的气脉为她活血。施针是精细活,最忌外力打扰,慕容复虽是担心,仍是退到了屏风外候着。 上一个病患正在等待抓药,也在屏风之外尚未离开,双方一个照面,互相抱拳见礼。这是一个满面虬髯的大汉,那胡子十分浓密,几乎把整张脸都淹没了,看不出长相与年纪,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屏风内传来王语嫣若有若无的呼痛声,慕容复几乎便要冲将进去,硬生生攥拳忍住了。见他神色忧虑,那大汉微微一笑,道:“神医医术高明,阁下也不必过于焦心。” 慕容复一愣,稍有些不好意思:“让前辈见笑了。” 大汉拍拍他的肩,语气中略带怅惘:“不妨,少年夫妻感情总是好些的。” 两人彼此心生好感,便在外面低声交谈了几句。那大汉的药送到了,便与慕容复告辞道:“若是下次有缘再见,咱们喝上几坛!” 慕容复笑着应了,忖道:这人倒与那乔峰兄弟一般嗜酒,别人都是以碗计,他们却爱用坛来计算,不过他功夫显然极高,却不通报姓名,想来是有些隐情。 薛慕华医术果然高明,施完针后王语嫣脸上当下便回复了一丝血色,又给了张调养的方子,命她静养便可。慕容复放心不少,交待店家把药速速煎来,便端来要给王语嫣喝。看着那热气腾腾的药汁,王语嫣向慕容复求道:“表哥,先晾着吧,你先像小时候一样,陪我说说话,讲几个故事。” 慕容复心中只想着让她快些好,哄道:“问过薛大夫了,并不很苦的。” “这你就不懂了,再不苦的药也不会好喝。若是滚烫的时候,一口一口的喝,滋味最是不好。我有个主意,呆会放温了,我一大口全灌下去,岂不是苦一回就够了?” 慕容复失笑,只得依了她,便把刚才她睡着时,以及受针时自己的见闻,拣那有趣的当故事一般讲给她听。提到那大汉时,王语嫣想了想,奇道:“那位大叔我也有几眼的印象,看上去身体很强壮,不像生病的样子,想来是替别人来取药的?” “那倒不是,他说是练功时出了岔子,开的是调养一类的药。” 慕容复摇头,想了想以后又说,“他看见你我,面上多有感慨之意,想来他于情一字上必有不如意之处。” “最近怎么总碰上情路不顺之人?”王语嫣摸摸那药碗,觉得差不多了,便伸手拿了过去,“那我还是快点喝了它,万一这伤好不了,那表哥也要与他们一样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慕容复苦笑,待她喝完之后,替她拭了嘴,恨道:“我虽不像那等迷信妇人,听你这么说话还是觉得十分不自在。你要是再咒自己,我便要生气了。” 王语嫣见他真心关切,心下感动道:“你放心,看了那么多不如意的人,便是为了你,我以后也一定顾惜着自己。” 虽然王语嫣身受重伤,但比起叶二娘、阮星竹、天山童姥以及刚才那位无名前辈,他们身边与眼中均只有彼此,实属幸运得多了。两人温存片刻,只觉心中宁静安详。 此时有人轻声叩门,慕容复扶王语嫣躺好,便去应门。只见一位极儒雅的书生微笑施礼:“段氏护卫朱丹臣,见过慕容公子。” 慕容复心下明白,还礼道:“可是段王爷有事?” 朱丹臣恭敬回答:“我家王爷在小镜湖一别后,一直想邀王姑娘回大理作客。今日王爷听闻姑娘受伤,颇为焦急,特命在下请姑娘到府上疗养几日。” 此时正是在大理边境,关防以及出入记录一查,知道他们的情形与所在也并不是难事。慕容复沉吟片刻,本想着王语嫣如今不能赶路,找个清净舒适之地养伤的确再好不过,只是她与她父亲之间并不熟悉,又有些担心她不肯。 朱丹臣最是会察颜观色,见慕容复沉思,温和劝道:“王府中药材齐全,更可随时传唤大理御医,姑娘若想要什么吃食也比这小小客栈方便许多。” 这一席话正说到慕容复心坎之上,与王语嫣商量了几句,王语嫣本是不大愿意,慕容复用上了长大之后极少使用的唐僧大法,她便只好投降。略作收拾,二人便坐了大理皇室派来的马车,随朱丹臣回了段正淳的镇南王府。 23、月夜拒幽客 一进镇南王府,段正淳便十分慈祥地对王语嫣嘘寒问暖,还给她提供了规格极高的接待与照顾,让十几年没享受过父爱的她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 “嫣儿,怎么会受如此重的伤?爹爹替你报仇可好?” 再来三个大理段二,也打不过天山童姥吧?王语嫣没顾忌到自己有伤在身,赶紧摇头,结果一阵晕眩,被慕容复一把扶住。 看见女儿如此虚弱,段正淳心中酸痛,长叹一声:“你不说也罢,这些年的确是我对你不住。嫣儿,今后我会做个好父亲的,你与你的姐妹们,今后不会再受苦了。” ……姐妹们? 原来上次在小镜湖她把自己第一次见面的亲爹好一阵数落,段正淳痛定思痛,总结经验教训,决定在做一个优秀大众情人的同时,也做好慈爱父亲的本职工作,竟然是果然把能寻的女儿全寻回了家。如今镇南王府中聚齐了钟灵、木婉清、阿紫,再加上了王语嫣,只差一个阿朱,段正淳的沧海遗珠们齐聚一堂,颇为热闹。 “阿朱与我们在小镜湖聚了一段日子,后来说是有事要办,便急着先回去了。如今府上还有你三个姐妹,都与你一样可爱水灵。等你伤好些了,便好好相处罢。” 钟灵与木婉清倒都心地纯善,只是不知阿紫提早几年享受到父母亲情,还会不会那么偏执地钻牛角尖,这个小姑娘可是不好对付。 “你还有个哥哥,颇有呆性,明日便能见着了。今日先歇着吧。” 段正淳慈爱地瞅了瞅王语嫣,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挺胸走了。 “最近庄中并没有什么急事,阿朱姐姐有什么要紧事要做呢?”王语嫣斜倚在床头,任慕容复手法轻柔地给她梳理着头发,自问自答,“是了,一定是丐帮的事,乔帮主的忙阿朱姐姐一定要帮的。上次有一桩什么事情,阿朱姐姐自告奋勇易了容去查的,乔帮主很是高兴。” 慕容复笑着点了点她的额角:“瞧你说话的口气,倒像一个小媒婆一般。” “那表哥你说,阿朱与乔帮主,如何?” “若是之前,阿朱只是咱家一个丫鬟,在外人眼里自然是难以和乔兄弟相配。”慕容复本对这种牵红线的事情不甚关心,见她精神尚可,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给她解闷,“如今她既然是王府千金,那世人便不会再如此想了。” 梳完头发,慕容复扶她躺下,掖好被角。“我就在隔壁,若是有事,你敲敲杯子我便能听见来寻你了。” 见王语嫣眼中多有不舍之意,他调侃之心又起,柔声道,“来年等你过了十五生辰,咱们俩,乔兄弟与阿朱,一起把亲事办了。那即使是晚上,我也能整夜陪着你,可好?” 果不其然,王语嫣轻轻啐了一口,微红了脸闭上了眼睛。 慕容复心情大好,微笑着走出房间,却在关房门的时候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内力大增之后,慕容复的感官也变得更加敏锐。他不动声色地走向自己房间,将周遭环境收入眼中。 镇南王府中多数人都会武,因此侍卫不多,但也个个精干。是夜皓月当空,庭园中株株茶树花影婆娑,远近一览无余,并没有什么特别。 慕容复含笑朝巡夜路过的侍卫点了点头,转身进房关上了门。随着木门低微的吱呀声,这一处庭院又重归于宁寂。 一道青影斜刺里窜出,只轻轻一点,瞬间飘开七八丈,借着茶花树的斑驳花影向前掩去。一根钢杖无声伸出,便要去拨开王语嫣所在房门的窗棂。这一飘一伸全无声息,庭院中除了花叶碰撞之外,仍是静谧无比。 眼看那钢杖要触到窗棂销头处,那青影陡觉杖头一沉,竟是被一道韧劲托住了。眼前一个白衣身影顿现,以迅猛之势向他攻来。他心头大惊,怕惊动王府守卫,不敢恋战,空中急停,另一支钢杖向后一点,便往围墙之外飘去。那白影紧紧缀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到了镇南王府外近百丈远,那青色身影方才停下,恨恨转身:“阁下方才不是回房了么,出来得倒快。” 那白衣公子冷冷一笑,正是慕容复,他见此人说话嘴唇面皮纹丝不动,话音也不知从何处传来,甚是奇诡,便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着。 见慕容复不答,那青衣人又道:“那小姑娘虽然美貌,但身受重伤命不久矣,年纪又小,尚不知情识趣。若要美女何处没有,阁下又何必执意相护?” 慕容复不由得大怒,却又生出疑惑来,王语嫣又从何处惹来如此仇家,莫非真的是之前童言无忌招致的祸患?他借着月光打量那青衣人,只见他面目焦黑,双腿残疾,驻着双杖,心中一动,开口问道:“阁下莫非姓段?” 青衣人正是段延庆,一听慕容复道出他的姓来,心下顿时动了杀意。他面目早已被毁,无法作出任何表情,食指却是微微一动,全身劲力蓄而待发。 慕容复心境一片澄明,看来此人正是四大恶人之首,这延庆太子也是为了失落的皇位而悲苦一生,此番前来必是为杀王语嫣灭口。他冲段延庆抱了抱拳:“既然前辈与我表妹皆属同宗,何苦要与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她虽年幼,却也知道有些秘辛是一辈子都不要说出来的好。还愿前辈莫要过激了。” 段延庆桀桀冷笑,声音如锉铁断钢般凄厉难听,“你这黄口小儿,说得轻巧!我是决计不会放过她的。” 慕容复血气上涌,沉声喝道:“除非你先杀了我!” “看来你也是知晓那一桩事情的,我本便也要杀你!” 话音未落,他左杖拄地,右杖突地横掠而出,借着那钢杖的长度瞬间便把杖尖递到了慕容复喉间要害处。慕容复飞身而上,正踏在那钢杖上,落到了段延庆背后。 “前辈既属段氏,应该是精通佛理,为何如此执念?如今我等与你无害,何故多造杀孽?” 段延庆钢杖斜劈,声音压得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低沉冷厉:“光复皇室正宗,是我存世唯一目的,你懂甚么!”说着,便在杖上凝聚十分内力,往慕容复直直点去。 慕容复并没有避开,而是把手捏住杖尖,露出一个温文有礼的笑容:“这倒巧,关于此事,在下却的确是懂得几分的。” 王语嫣从黑甜梦乡醒来,天已大亮。隐约鸟鸣伴着茶花清香,庭院里一片宁静。乍醒之下,血气仍未顺畅,她勉强坐起,轻轻敲了一下床头倒扣的茶杯。 慕容复似乎早已在门外等着,立刻就推门进来,借着晨光看她脸色,虽然比之前好些,却还是过于苍白。喂她吃着早点,慕容复平淡地提了句:“昨晚那段延庆来了。” 见王语嫣瞪大眼睛,他安抚道:“已被我打发了,你不用管他。想来他是一直暗中跟着护着你哥哥,这才来找你的麻烦。” 王语嫣大急,将他从头看到下:“他武功那么高,你有没有伤着?” “非但没有伤着,还得了些好处。”慕容复缓缓将真气送入她体内,看她脸上终于现出一丝血色,“我也未将事做绝,毕竟他身有残疾,若一点功力都不剩,只怕是行动不便。” 见王语嫣低头不语,他低声道:“他一心要将你灭口,我再三劝阻仍是不听。就算是你现下怪我,我也不后悔吸了他内力。” 王语嫣忙握住他手道:“我哪里是怪你,你诸事都是为了我,我哪有那么不识好歹呢?只是这一路,凶险祸事都因我而起,若是你稍有不慎伤着了,我才是真的后悔莫及。” 说到这里,她微带内疚地咬了唇。自从上次在少林寺被慕容复提醒之后,她便注意提醒自己不要再随口说出早已知道的原著剧情,以免平空惹出祸端。 因而与童姥周旋时她并未将无崖子下落说出,一是怕对无崖子的了解反而会激怒她,二是童姥与无崖子之间的纠缠已成死局,无法可解,索性还是让他们相忘于江湖,反而对彼此更好。没想到却还是因为之前的疏忽,为慕容复招下了段延庆这么一个可怕的敌人。 江湖上没有人是傻子,穿越者也不是天才。知道的秘密越多,其实不是好事。 “你不必担心,我很好。昨夜我已向他保证,我们绝不会对你那哥哥不利,信不信就由得他自己了。”慕容复微微一笑,轻抚着她头发。 “现在我才深觉,小时候你劝我不要存那复国的念头,的确是再对不过。昨晚看他那副半人半鬼的模样,可知这等痴念着实令人面目可憎。”他心里想起自己父亲为了复国所做的种种错事,不由得颇为感慨。 听他如此说,可见自己一番苦心终无白费,王语嫣大觉欣慰。两人正交谈间,朱丹臣前来通报道:“二位,世子前来探望姑娘。” 两人对视一眼,王语嫣小声道:“你说他爹爹现在是不是还在窥视着咱们?” “咱们问心无愧,不怕他。”慕容复以同样低的音量回答,说罢站起身,风度翩翩地向正跨进门来的段誉拱手见礼。 24、紫翠冷霜枝 迈入王语嫣房间之时,段誉正为他母亲发愁,心道:虽然爹爹只接回来这几个女孩儿,但她们的母亲时常须见得自己的女儿,必然也是离这儿不远,这下妈妈要不生气也难啦!父亲将茶花开的最好的一处院落给了她住,却不知这一位新来的妹妹长什么模样? 与慕容复回礼之后,段誉打眼往他身后望去,只见一个姑娘倚坐在那里,虽然苍白着脸儿,但姿容秀美,风仪卓绝,若是用梨花形容则太过单薄,用桃花作比则稍嫌俗艳,看来看去,却像一朵山茶花,清雅淡香。一时间他呆意上来,竟然看得愣住了。 慕容复看在眼里,轻咳一声。王语嫣坐直了,半欠了一下身,笑着招呼道:“是段誉哥哥么?我武功不济受了点伤,恕我无礼了。” 段誉回过神来,忙让道:“你倚着罢,不必起来。” 说着,他便坐了下来:“妹妹原来也会些功夫的?爹爹也时常要教我学武,我只是不愿学,打打杀杀的,有辱斯文。” 王语嫣见他果然如原著中一般对武功反感,不禁微笑,便道:“可若是不学武功,遇上仇家,或者有那等不讲理的恶人,毫无理由便要杀了你,可怎么办呢?” 段誉挠挠头,认真地说:“那我便用佛法感化他。若是实在说不通,我便学佛祖割肉饲鹰,若能点化他,也就不枉牺牲了。” 他这席话说得书呆气十足,却也挚诚无比,慕容复与王语嫣都笑了。 慕容复心道,段延庆那样的人居然会有这么一个儿子,可见世间有说养恩重于生恩,半点不错。便将因着段延庆而生的戒备打消了大半,与他谈起诗词歌赋、佛法易经来。 段誉本是天天扎在书卷中的,平时除了与朱丹臣对谈几句,极少有人能与他交流文学佛理,这下便喜不自胜,拉着慕容复聊个没完。聊至眉飞色舞处,段誉喜道:“慕容公子,你也别叫我世子了,你既然是我妹妹的表哥,自然也做得我的哥哥,咱们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王语嫣倚在一旁调息,听见他们称兄道弟起来,心下道:这么两个人居然谈兴如此之浓,把我都撇到了一边,竟与原著中为了我而互相看不顺眼完全相反,倒是颇为有趣。 不知不觉便已近正午,段誉便先告辞:“嫣妹听了我半天的废话,怕是累了。好好歇着罢,我回去便嘱咐另三个妹妹,有空来探你。” 慕容复送段誉出门,回来时只见王语嫣靠在床头不住地笑,疑惑地问:“你这哥哥虽是个妙人,却也没有如此滑稽罢?” 王语嫣摇头:“不是,我只是听他刚才一堆妹妹来妹妹去,倒想起一本叫《红楼梦》的书来。” “我怎的没听过这部书?”慕容复唤下人来摆饭,回头问。 “藏里那些书,表哥你没看过的可多啦!”王语嫣眨眨眼睛,话锋一转,“他方才说要那三个妹妹来探我,我却怕我消受不起。” 慕容复奇道:“这又是为何?”见上来几样清淡吃食,便索性亲自喂到王语嫣嘴边。 王语嫣便一边就着他的手吃饭,一边兴致勃勃地将当年秦红棉与甘宝宝师姐妹同时恋上段正淳,将刀白凤与李青萝视为平生死敌的事说了。末了道:“钟灵与木婉清的娘亲都恨透我娘了,她们多半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印象。” 果然钟灵与木婉清结伴来看她的时候,都并不是很热情。木婉清是天生性子刚冷,钟灵虽活泼些,对着母亲常说的“恶女人”的女儿却也有些惴惴的。慕容复担心王语嫣不快,便托辞她体弱,钟灵与木婉清顺着这个台阶下,没坐多久便走了。 但是阿紫,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姐夫!”这一日黄昏,慕容复正在庭院中放飞信鸽传递消息,听见身后一把清脆娇嫩的声音响起。回身一看,一个穿着紫衫子的少女俏生生地立在那里,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直直注视着他。 慕容复问道:“这位是阿紫姑娘罢?” 阿紫拍掌笑道:“姐夫果然眼光独到,一猜便准。” 见她颜若朝霞,神情狡黠,慕容复暗忖:我与嫣儿还未成亲,她便叫我姐夫,是为借故拉近距离;既然是叫我姐夫,府上便惟剩她一人未曾相见,任谁都猜得对,她却要夸我眼光独到。这姑娘比嫣儿还小上一两岁,怎的如此油滑虚伪? 慕容复却是不知,星宿派绝学除了毒之外,还有溜须拍马。阿紫自小在那般环境中浸淫长大,自然是极其熟谙拍马屁的功夫。 他心里虽略有不喜,面上一点也不显,只温和道:“阿紫姑娘有何事?” 阿紫灵动的双目眨了一眨,绽放出一个甜蜜的笑容:“听说嫣姐姐有伤在身,你带我去探望她,可好?” 慕容复心中更加奇怪,既然是存了探望之心,为何拖到傍晚才来,又是先找上的他?看阿紫一脸天真无辜的表情,他也不好说什么,便在前面引了路,往王语嫣房间行去。 阿紫乖巧地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崇拜地道:“姐夫,你武功很高强,是不是?” 慕容复客气地回答:“哪里,也不过尔尔。” “据说有种武功能把别人的内力吸过来用,姐夫可曾听说?” 慕容复心头打了个突,不知她是何等用意,便故作惊讶道:“我只听说过星宿派有一种化功大法,能将敌手的功力化去,不知对不对。” 阿紫笑道:“这你可问对人啦,我自小在星宿派中长大。化功大法虽然厉害,却只能减损对手的内力,却不能取过来自用,不免有些浪费。我方才说的,是另一种功夫。” 星宿派的化功大法为丁春秋所创,中掌者不仅沾剧毒,内力也于顷刻间倾泄而出,即使不死,也变成了废人一个,是以武林中人听到星宿派无不嗤之以鼻、切齿痛恨。 一听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居然是被星宿派养大,而她谈起化功大法之阴损毒辣,语气又是轻飘飘的全然不在意,慕容复更是暗暗纳罕,只得继续用言语搪塞: “在下愚钝,竟没听说过还有这种比化功大法更神奇的功夫。” 他话说到此处,也正好行至王语嫣房前。 怕王语嫣正在休息,慕容复先向阿紫作个手势让她在外稍等,便先一步上前轻轻推开门,却看见王语嫣正坐在床边收叠衣物,闻声转过头来冲慕容复一笑。慕容复见她手中收拾的是他的衣衫,心下一软,走过去握了她手道:“这些放着让下人做便罢了,你又乱动什么?” 王语嫣嗔道:“我又没缺胳膊少腿,老这么躺着,骨头都要酥了,做点事不打紧的。” “那也先歇会罢,你那个叫阿紫的妹妹来看你了。” 王语嫣一凛,心里竟然没来由得生出一丝恐惧来。便是当初遇上天山童姥,也不曾有过这种全身都要起寒毛直立的感觉。她强定心神,把手中衣物放好,朝慕容复点了点头。 “姐夫,这位便是嫣姐姐吧?身子可好些了?”阿紫蹦跳着进来,十分自来熟地在王语嫣身旁坐下,拉了她手。 阿紫小手冰凉的的触感让王语嫣浑身不自在,那声“姐夫”更是让她有了极其不妙的联想。乔峰不就是她的“姐夫”?难不成,阿紫竟然是一个姐夫控? 之前看书时,虽说对阿紫的敢爱敢恨也颇为佩服,可如果真的与她亲身接触,那一种天真的残忍着实令人心里发毛。不知道她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也不想因为成见而冤枉了人,王语嫣只得不变应万变,柔柔地回答了阿紫的问话,“养了两天,好多了。” 阿紫笑眯眯地瞅了瞅她,极亲热地靠上她身旁去,向慕容复说道:“既然我与姐姐是同一个爹爹,姐夫,你说我们长得像不像?” 阿紫锦衣华服,小脸儿白中透红,端的是容光焕发,顾盼神飞;而王语嫣只着家常绢衣,云鬓松挽,脸色孱白,弱不胜衣。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女靠在一起对比着,自然是更显出王语嫣满面病色了。慕容复只是一笑,并没有答话。 王语嫣心中恼怒,却也不好发作,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笑道:“我与你同胞姐姐阿朱自小一起长大,旁人都看不出我们是姐妹,想来应该不是很像。不过你的五官倒与她有些差不多。” 阿紫仍是挂着笑容,兴奋地打听起她同胞姐姐阿朱的情形。王语嫣心中不快,再加上体力不济,便有些恹恹的。慕容复知道她累了,便道:“天色也晚了,阿紫姑娘是不是等下要去前厅用饭的?” “可不是?姐夫,这处院子我没来过,路不甚熟,还是劳烦你送我出去罢。”见不好再留,阿紫站起身来,回头甜甜地嘱咐,“嫣姐姐,你可得好生将养着。” 她最后一句话听上去是关切,仔细一回味却另似有深意。 25、谁人青衫湿 王语嫣靠在床头,百思不得其解。若说阿紫对她有企图,她如今重伤在身,行动不便,又有什么可图的呢?若说是对慕容复有了兴趣,他和乔峰又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男子,阿紫今天也不过是第一次见到他…… 想来想去,她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只得叹口气作罢。 慕容复送完阿紫回房,见王语嫣斜靠在床头,半垂着眼睛,走过去轻轻将她拢在怀里,轻抚着她头发道:“方才见你们姐妹坐在一处,她精神极好,你却脸色憔悴。我心里真不是滋味……是我没有看顾好你。” 见他全然没有嫌弃自己病容,王语嫣心情稍好了些,拉着他手摇了摇头。 慕容复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道:“你似乎也不是很喜欢刚才那个小姑娘?” 王语嫣面上微赧,总不能说怕慕容复被妹妹觊觎,心里有点不痛快吧,只得偏头想了想道:“她虽然年纪甚小,我总觉得她并没有那么天真,说话行事让人心里有些凉凉的。” “正是此理。我冷眼看去,这姑娘多半心术不正。”慕容复甚有同感,“今后你莫与她多作接触。算我多心也好,我怕她会对你有所不利。既然是星宿派中人,必擅长用毒,她经手的东西,你不要吃。” 凭这么一次交往,就能看出阿紫心术不正?王语嫣心中有点惊讶,又有些骄傲似的,挑起慕容复的下巴,故作严肃地拖长了声音:“表哥……” 慕容复只觉眼前她苍白的小脸板得一本正经,黑漆漆的眼中映着烛火微微跳跃,纤细的手指触在他下巴上微微发痒,倒好似也在他心头轻轻挠了一下似的。不由得喉头一滚,他觉得口中有些发干,低声道:“……怎么?” 王语嫣捧着他脸左看右看,喜孜孜地说:“哪里来的一个如此聪明机智的少年公子?” 见她淘气可喜,慕容复也不免笑了,低头在她额角亲了一亲,心中想道:便是有再多人要对她不利,凡事有我挡着便是了。 喂王语嫣吃完药,哄得她睡下,慕容复并不急着回房歇息,而是独自将这个小小庭院探察了一番。他行事极为谨慎,便是角落里的茶花树枝条,也并不放过。 也许近几日,段延庆是不敢再来的,他暗忖道。再次扫视了一遍周围花树及回廊,确认无误后,他在王语嫣的房门前听了听,心知她已熟睡,脸上线条柔和了许多,转身再行得十数步,回了自己住处。 只是一踏进门,他便敏锐地察觉到房间内有另一个轻缓的呼吸,本能地退后了一步。 那人低声一笑,轻巧地站起。隔着一层窗纸,清冷月光模糊地勾勒出一个纤巧玲珑的轮廓来。慕容复心知不妙,便要提起真气向后跃去,却觉得经脉滞涩,四肢酸软,丹田处更是陡生剧痛,一时间竟是寸步难行。 “姐夫,你真坏……明明会吸人内力的高明功夫,为什么要骗我呢。”一个冰冷甜蜜的声音一步步逼近,“你教给我,好不好?” 段誉夜夜秉烛读书,这一夜也并不例外。每每读到快美处,虽是连连拍案叫绝,还是觉得不够痛快,心道,听闻本朝有一位叫苏舜钦的书生,读汉书的时候每逢击节叫好之处,便痛饮一大杯美酒,每晚能喝一斗,真是儒雅豪士也!我何不效仿之?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酒量极其糟糕,若是勉强以书下酒,恐怕是几下“当浮一大白”过去,便醉得人事不知。如此亵渎了书,反而不美。 正当没主意处,他视线无意中看见窗外庭内茶花,顿时来了灵感:“我甚爱茶花,何不在月光清辉下与这些茶花共享文章之妙?与这些花君作伴,岂不是比起喝酒来更为风雅有趣?” 段誉这呆性一上来,便只左手持一本书卷,右手提了一只灯笼,逛自家园子去了。他一路看一路评,倒发现好几株茶花养得不甚得法,花容略有些憔悴。他跌足叹了几声,记下了花树位置,继续行至一处茶花开得最烂漫之处,舒适地就地坐下,就着手中灯笼的光亮读起书来。 手中文章精妙,鼻间茶花轻香,段誉深觉月夜读书乃是人世至乐美事。正在陶醉之时,他却听见前方花树深处似有说话之声,心中奇道:竟有人与我一样,半夜还来与茶花作伴么?那可也真是爱花之人了。 不过一会儿,那对话逐渐清晰,说话之人似是停在了离他不远之处。那粗嘎难听的声音便钻进了段誉耳中: “你也不必再等着那小子来救你,他如今是自顾不暇的了。” 一个娇脆的少女声音颤然问道:“此事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一定要杀我也罢了,只是不要去为难他……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段誉大惊:怎么这个声音,听上去倒像是那位嫣妹?再往四周看他之所在,的确是离她所住庭院并不很远。 “这便要谢谢令妹的合作了。我与她各取所需,她要那小子,我要你的命——” “啊哟,不好!”段誉听得心急,没头没脑地便撞了出来。 那茶花树甚是枝条繁茂,他直直地穿了过去,盖了满头满脸的叶子与花瓣。手忙脚乱地把掩在眼前的花瓣拍落,段誉只见眼前地上跪伏着一个清丽少女,离她仅有两步之遥,有一个青袍怪人正拿着一根钢杖指向她眉心,瞬间可取她性命。 这两人一老一少,一丑一美,一戾一和,在这繁花萦绕之中形成了极致鲜明的对比,教人一看便生出英雄救美的心思来。段誉虽全然不会武功,却是丝毫不惧那青袍怪人,上前大声喝道:“恶人,放开那姑娘!”说完,便扑了上去,挡在王语嫣身前,一脸正义凛然。 王语嫣先前发现段延庆潜入她房内,便挣扎着要向慕容复呼救,却被段延庆一下点住哑穴,拎出屋外来。这当下又得知慕容复也身陷险境,心中正是灰心绝望之时,段誉却意料之外地来这么一出行侠仗义,她一时间倒呆住了。 段延庆也是一愣,并没有想到自己一直默默守护着的儿子会在这时冲出来坏他大事。他缓缓收回钢杖拄在地上,目光复杂地看着段誉,说道:“你又何苦来掺一脚?好好做你的世子去罢。这姑娘我非杀不可。” 段誉见他嘴唇不动便能讲话,心下骇然,但作为哥哥保护妹妹是理应份内,便壮着胆子问:“她可与你有仇?可曾害过你?” 段延庆僵着面皮答:“没有仇怨,她也不曾害我。” 段誉从未见过这等事,回头对王语嫣道:“嫣妹,你今早问我,若是有那不讲理的恶人乱杀人,该当如何,当时我还不以为然。如今我算是明白啦。” 王语嫣苦笑一下,见段延庆静立在那里,眼珠一错也不错地紧紧盯着段誉,眼神中流露出巨大伤痛,心下也不免戚然,便示意段誉将她扶起,轻声道:“他虽不讲道理,却也有苦衷。此事与你并不相干,你还是小心些罢,别误伤了你。” 见她秀美容颜上神色黯然,在这危急关头还替恶人说话,段誉热血上涌,大声道:“你是我亲妹子,有人要害你,怎么与我不相干?” 他硬脾气上来,便把她整个人护在身后,朝着段延庆梗着脖子道:“你要杀我妹子,便先杀了我罢!” 段延庆将钢杖在地上砸了一砸,想作出威慑的样子,手却不听使唤,杖头歪了又歪,只在泥里留了一个浅浅的坑。他低头沉吟一会儿,方才哑声问道:“她果真是你亲妹子?” 段誉想也不想答道:“一点不假!” 此时远处传来一小队侍卫赶来的脚步声,其中一人扯着嗓子道:“可是世子在那里么?” 本来段延庆与王语嫣对话俱是压着声音,段誉一撞出来就大喊大叫,王府侍卫们便被惊动了。段誉一听帮手来到,喜不自胜,大声答道:“是我,快来帮我捉坏人!” 段延庆低叹一声:“罢!罢,罢……”声音中尽是化不开的苦涩。 他转身往围墙处走去,用钢杖扒开一处枯枝堆,露出一个洞来,身子一矮,颤颤巍巍地便要从那里出去。那钢杖颇长,而洞只容一人勉强通过,他先扔过一杖,再单杖勾着那洞口墙砖往外一步步挪去,形容十分狼狈。原来内力被慕容复吸走了七、八成后,他已经无力翻过三丈高的王府围墙,只能从这破洞进出。 看着段延庆佝偻落寞的身影,再看着身旁段誉犹自在惊喜呼喊,王语嫣觉得心头一酸,脱口而出: “你放心,他真的是我亲哥哥。” 段延庆顿了一顿,并没有答话,只是从洞外伸进钢杖,把那堆枯枝勾回原处掩好。 在枯枝遮住他视线之前,他默默地,再朝着段誉望了一眼。 段誉对这道哀伤的目光浑然未觉,只是使劲向侍卫们挥手,只盼着他们快些赶过来,擒住这不讲理的恶人。 他不知道,这个出奇丑陋的青袍怪人,曾经也是像他一样俊美如玉的翩翩少年; 他也不知道这个苍老枯瘪的神秘恶人,曾经也像他一样对着月下茶花温柔微笑; 他更不知道这个满身戾气的杀人狂魔,却正是他那饱受苦难的亲生父亲。 这是先延庆太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他心爱的儿子见面。 26、神木生紫烟 慕容复立在房中,觉得经脉滞涩,四肢酸软,气海处更是陡生剧痛,一时间竟是寸步难行。 “姐夫,你真坏……明明会吸人内力的高明功夫,为什么要骗我呢。”一个冰冷甜蜜的声音一步步逼近,“你教给我,好不好?” 慕容复似是被钉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在窗缝透进的一线月光下,阿紫精致秀丽的脸慢慢清晰起来。凉凉的月色映着她雪白的脸,竟有一种鬼魅之意。 “你从未沾过我的衣裳,何时给我下的毒?”慕容复苦笑着问。 从王语嫣房中送阿紫出来后,他一直对阿紫颇存戒心,别说让她碰到,便是一同走时,也离她有三尺之远。阿紫又是如何不动声色地给他下毒的? 阿紫小脸一扬,轻轻咬着小手指,得意地一笑:“我沾过嫣姐姐的衣裳,便够了。” “你敢动她?” 慕容复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王语嫣身受重伤,对毒的抵御本来就不如常人。若是她中毒了,那任何人都能轻易取她性命。 阿紫灵动的眼睛里,认认真真地写满了疑惑:“姐夫,你得知自己中毒的时候,一点也不生气。可为什么一提到嫣姐姐,你的脸色就这么吓人?” 慕容复咬牙道:“你竟敢动她!” 一根冰凉的手指搭在了慕容复颈间疯狂跳动的动脉之上,感受着他血液中奔腾的切齿仇恨,阿紫眼睛瞪得更圆了:“姐夫,你不高兴了?你想杀我?就像昨晚你想杀那个青袍客一样……” 一听此言,再加上阿紫一直在追问他的吸内力的高明功夫,慕容复心头瞬间如劈过一道闪电一般透亮,前后种种迹象都串联了起来。 原来阿紫此次被镇南王府寻回时,还是顺手从丁春秋手里偷走了神木王鼎。是以,她半夜才会偷偷蹲在府外围墙旁的树上,用那鼎吸引毒虫来练毒功。却阴错阳差,远远地看见了慕容复与段延庆打斗全过程。 她极为机灵,看见开始几个回合,两人内力似是相近,后来慕容复用拇指捏住了段延庆挥来的杖尖,顷刻之间,慕容复的气势便比段延庆强了数倍,立刻便想到了星宿派最可怕的功夫——化功大法。 阿紫曾无数次亲眼目睹丁春秋用化功大法化去他人内力,但化功大法只能使对方痛苦,却对己方并无实际的好处。但段延庆虽是颓了下去,慕容复却并没有维持原状,而是举手投足间显示出内力大增。这可比当日化功大法使出的时候,更要威风厉害得多了。 此时她已隐约有些明白。待慕容复走后,她溜下树来去追那段延庆,段延庆自然是知晓她是府中某位千金,看她眉宇间带有一丝邪气,行事也是古古怪怪,心下明白这绝对不是个善茬,便起了合作行事的念头。 阿紫从段延庆口中证实了慕容复吸其内力的猜测,一时间又惊又喜,丁春秋会化人功力,就已经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若是在化功的基础上还能吸功,岂不是要称霸武林了?因此她决心,一定要将慕容复拿住,将这功夫学到手。至于王语嫣,便随便段延庆怎么处置好了。 一个素未谋面的姐姐,在阿紫心里,实在是还没有神木王鼎中的一条毒虫宝贵。 她借着探望王语嫣的名义,跟了慕容复半天,却并没套出什么话来。进了王语嫣房中后,看见他们之间种种默契亲昵,除了对奇功的渴求之外,不免又心生好奇。 她从小长在星宿派中,毫无手足之念。无论用何种手段,师兄弟之间若是能杀死对方,都能取代其人的地位,接手其权力。因而每个人在她眼中,只有有利可图与否的区别。段正淳辗转打听,找到当年送走她的人,寻到星宿派的时候,她也只是觉得王爷女儿这个名号很是响亮,生活也能富贵些,便同意跟他回府罢了。 真情两个字,在阿紫尚有些懵懂的心里,只是模糊的两个字,无论是父爱、母爱,还是手足之爱、男女之爱,竟然连半点都从未真的体验过。看着慕容复对王语嫣万般体贴照顾,再想起段延庆向她描述,慕容复当晚拼上自己性命也要保护王语嫣,阿紫心里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 对慕容复,她倒说不上来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情愫。只是忍不住想,如果也有人像慕容复对王语嫣一样这么对自己,不知道滋味如何…… 不过看王语嫣的表情,阿紫觉得她很快乐。 阿紫趁着与王语嫣极近的那一靠,在她的头发上别了一根毒针。那毒针极细极软,与王语嫣虽是无害,但慕容复若是抚摸她的头发,那毒针便会扎进他的手指,滑入他的血液。 该不该告诉他王语嫣没有中毒呢……看着慕容复充满怒意的脸,阿紫决定不说。 这个姐夫生起气来,眸子比星星还要亮,挺好看的。 反正把王语嫣留给段延庆处置之后,还是要死的,只不过段延庆坚持要亲自确认她死掉而已,否则就直接在她身上也下毒了。 “你是嫣儿的妹妹,若是要跟我学功夫,直接问我便可。为何要与歹人勾结,来害你的姐姐!”慕容复平抑着自己的怒气,心中却急擂如鼓,不敢想象王语嫣落入段延庆手中会是怎样的后果。 他再三运息,明明能感知气海处的勃勃生机,却一丝半点真气也逼不出来。想着王语嫣此时可能面临的危险,真真是心急如焚。 “姐夫,反正她活不成了,你何必还念着她呢?让她去死罢。”阿紫歪着头说道。 慕容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娇嫩的一个女孩子,居然能用这样无辜的表情,吐出这样残忍的话语。 阿紫并不以为意,继续笑吟吟地说:“你看,你有那种吸内力的神奇功夫,我有练毒功的神木王鼎,你要是再能把那功夫教我的话,加起来岂不是比化功大法还要厉害?” 她端了张凳子坐在慕容复对面,满脸是憧憬与向往:“到时候,我就是江湖中武功最高的人,谁也不能打我,谁都不敢骂我。我想做什么,就能随心所欲;我想杀谁,他就乖乖去死……” 慕容复不再理她,暗中努力调息,想至少先用真气压制住毒性也好。 “笨姐夫!这个只是麻痹你手脚的毒,虽然与你性命无碍,你一时半会也冲不开的。” 阿紫摇摇头,从怀中取出神木王鼎来,极为珍爱地摩挲着。 “姐夫,这里面有好几条宝贝,我练功要用的,你要是不教我呢,我只好把这些宝贝浪费在你身上了。” 说罢,她把鼎打开,用洁白无瑕的手指夹出一条红头大蜈蚣来,在慕容复面上甩来甩去。慕容复冷冷地看着她,面皮并不动一下。 “真的要我浪费它们?”阿紫噘起嘴,眼珠转了一转,“不怕,幸亏昨天晚上神鼎引来了一个最厉害的毒物,这一个也抵得其他一百个了。” 她往鼎最深处望了望,神色极为得意。 慕容复隐约听得几声“江昂、江昂”的古怪叫声,却不知道究竟是何种毒物,心下喟叹:我今日竟要丧命于这样一个阴毒的小姑娘之手!可恨我现在不能冲出去救嫣儿,不然便是毒死了也没什么打紧。如今这么一死,可是大大的不值了。 见慕容复不开口,阿紫展颜一笑,手一扬,便有一团暗红色粉末往慕容复口鼻飞去。慕容复瞬间闭住气,竟是半点作用也不起,瞬时间只觉得胸窒气闷,头昏脑胀,不由自主地张嘴大口呼吸着,但得到的空气仍然稀薄无比,只觉肺便要炸开了一般。 “姐夫,你先尝尝味道吧?”阿紫小心翼翼地把蜈蚣放在了他唇边。那蜈蚣察觉到热气,便探头探脑地往慕容复口中爬去。 慕容复只觉得一股腥臭之气扑鼻而来,但他此刻呼吸困难,若是闭上嘴便必窒息而亡,只得继续大口呼吸,眼睁睁地看着蜈蚣没入自己口中,只觉得长满毛刺的虫身从喉间一路滚下,那爬虫几百只脚踩踏着他喉咙与内脏,带着那种冰凉得令人发痒的触感…… “姐夫,好吃吗?”阿紫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慕容复的表情,看他吞下蜈蚣之后,感觉很有趣地咯咯笑出声来,竟然是十分快活。 “我再问一次,你教我功夫,好不好?” “你小小年纪便如此阴险狠毒,以后何愁不成大事……又何需要我来教……”慕容复着实气喘,说得这几句话的功夫,豆大的汗珠便爬满了额。蜈蚣本是剧毒,融入胃中之后,五脏六腑都如翻江倒海般地痛起来,便如被人生生从腹间插间一把尖刀,还在翻转搅动一般。 “看来那条蜈蚣还不够好吃呢!”阿紫奇道。她在星宿派中,见多了见风使舵的小人,别说真的用刑,便是拿刀在他眼前晃一晃,对方也必定痛哭流涕地跪下来。慕容复如此硬气,她愈加好奇。 阿紫想了一想,小心地捏起一只蝎子与一条怪蚕来,又搁在了慕容复唇边,“要不……你再尝尝这两个?” 她言谈自若,神情殷切,便仿佛在劝亲人食用天底下最美味的菜肴一般。 慕容复闭上眼,再也不看她。 不知道嫣儿现在如何,段延庆有没有对她下毒手……大不了,地府相见也就是了。 27、朱蛤解百毒 王语嫣怔怔地看着慕容复苍白的脸,缓缓伸手去抚,只觉得触手冰凉。 “表哥,一定很疼……”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滚烫地落在慕容复手背上。 “傻孩子,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地么?”慕容复握住她抚在他脸庞的手,见四周无人,拿到唇边吻了一吻,笑道,“你不用怕,我方才在池子边洗漱过了。” 王语嫣噗哧一声,在泪光中露出一个笑容来:“你不说我却忘了,你碰了那些毒物,我还挨你这么近,脏死啦!” “晚了,我既然脏了,少不得你也陪我一块儿脏。”慕容复将她揽进怀里,虽然话语中带着调侃,手臂却是箍得紧紧地,久久不愿松开。 “后来呢?你是怎么脱身的?你中的那些毒,又是怎么解的?”王语嫣听着慕容复仍然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只觉心有余悸。 “我本以为必死无疑,却没想到那毒鼎中突然窜出一只火红的奇蛙来……” 原来阿紫那神木王鼎引来的最厉害的毒物,“一只能抵得几百只”的,正是那莽古朱蛤。那只蝎子与怪蚕正要爬入慕容复腹中时,莽古朱蛤从鼎中一跃而出,便追着那蝎子与怪蚕而去。 “那是一只大蛤蟆……你居然也给吃下去了?”王语嫣哭笑不得,为什么每次她惹来麻烦,都是她自己倒霉,反观表哥,不仅都能逢凶化吉,还歪打正着地捞着不少好处? 慕容复揉揉自己肚腹,苦着脸道:“哪里是吃下去的,是它自己冲下去的。也不知这蛤蟆在我肚里练什么招式,竟比之前各种毒物要更令我疼上百倍。” 这莽古朱蛤虽然本身具有奇毒,却独独怕酸,是以一接触到人的胃液,便被缓慢溶解消融,最终成为一滩血水。莽古朱蛤化入慕容复血液之后,慕容复之前所中之毒便顷刻消解。自此之后,他更是再也不惧任何种类的毒。 “恭喜表哥,我在书上看过,这莽古朱蛤是毒中之王,如今它已经被你吃了,以后什么样的毒都奈何不了你了。”王语嫣笑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慕容复恍然大悟,“当时我腹痛如绞,已存着必死之念,便强撑着废了她的武功,心想若是再沾上点毒,便也无所谓了。谁知道……” 吞下莽古朱蛤之后,虽然是疼痛难当,慕容复的真气倒是恢复得能勉强使用一部分,但也只够一击之力。他以为是回光返照之故,便只想着不能让这狠毒的小姑娘继续为害人间。自己已是待死之身,便是再中些毒也不打紧。 除去用毒的功夫,阿紫年纪还小得很,武功可算得上是江湖末流。再加上她对自己下的毒极为自信,竟是没料到慕容复的真气会恢复运行。他一发难,便轻轻易易地废掉了阿紫的武功。 “姐夫,你不要杀我……”阿紫见情状不妙,立即发挥星宿派的见风使舵神功,眼泪汪汪地求着慕容复。 慕容复冷笑一声,心道:我即便要是死,和嫣儿死在一块儿才是正当其所,哪里轮得上你来和我同归于尽。 阿紫见他不回话,再加把劲哭诉道:“姐夫,你饶过我吧,我年纪还小,我不懂事……” 此时慕容复的痛楚已慢慢减轻,他运起真气往全身经脉查探一番,竟感觉无甚不对之处。他一直惦念着王语嫣,也顾不得自己究竟是不是回光返照,便点了阿紫的重穴,把她丢在房里,自己飞身往外抢去。 王语嫣的房中自然是空空如也,慕容复大急之下,也忘了朱蛤融血之痛,便往庭园里面找去。此时却听得段誉与侍卫大呼小叫地对喊,便大步循声去寻,远远瞧见王语嫣怅然地站在那里,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一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王语嫣也将自己被段延庆擒住,后来段誉撞见来救的经过说了,慕容复叹道:“此人也是命途多舛,说起来还与我有些相似……真是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低头看月光清辉下王语嫣无比关怀与欣喜地望着他,慕容复想起今晚二人俱是在生死线上打了个来回,不由得感慨顿生,道:“若是他身边也有一个与他心意相通、同生共死的表妹,想来他也不会如此之惨。” 王语嫣失笑,一边伸手去探他的脉,一边摇着头说:“呀,可是被那蛤蟆给吃撑着了?英明神武的表哥也说起傻话来,哪里会人人都有表妹的?” 慕容复覆上她的手,接道:“即便人人都有表妹,也一定没有你这般好。” 两人相视一笑,只觉这一晚的生死攸关,同这一刻的脉脉温情相比,竟是不值一提。 正在这时,段誉去请段正淳过来商量,两人正行到那庭园门口处,一打眼便看见一双璧人站在月下花丛之中,父子便都有些呆住了。 段誉心里想:怎么嫣妹与慕容大哥只是拉着手那么站着,倒比爹爹搂着妈妈时,感觉还要亲热几分?是了,妈妈总是为爹爹花心而气苦,每次爹爹搂她的时候,她心里想着其他女子,必然也不会痛快。 他又想起王语嫣和慕容复无论是平时日常,还是在生死关头,都是眼中心中只有一个对方,适才慕容复苍白着脸冲上前来,与王语嫣执手相看,互问安危,自己站在旁边竟完完全全是个多余的人。虽然他灵机一动,自告奋勇去请父亲前来商量如何处置,但这一路上,他心里却一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 而段正淳此刻想的是:年少时,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情浓时光,只是具体是和谁,在什么地方?我竟然想不起来了。那时情分明极浓,为何给我留下的记忆却如此之淡? 他回头看到段誉略带艳羡之意,心头又不由得想起了刀白凤,她年轻时也曾是娇俏可喜的凤凰儿,为何如今她成了低眉敛目的玉虚散人,连儿子也舍得放下,去住那道观? 这父子各怀心事,便有点晕晕乎乎地来到王语嫣与慕容复跟前站定,却都并不开口说话。慕容复心下奇怪,便先拱手向段正淳行了一礼:“王爷。” 段正淳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抚了抚自己的胡须,方才威严地开口道:“誉儿说有歹人来行刺,我已吩咐下去加强守卫。只是阿紫,究竟是怎么回事?” 慕容复心下有数,便将今日之事大事化小,减去几个要紧之处说了,末了正色道:“恕在下直言,阿紫姑娘年纪稍小,淘气顽皮虽然是情有可原,却也不宜一味姑息。” 段正淳面皮一红,他一把年纪突然多了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自然是要什么便给什么,至于精神层面,却是关心甚少,竟然从来不知机灵多智的阿紫其实如此恣意妄为,竟差点取了自家姐夫性命。他一心想做个慈父,却不知道原来管教不严这顶帽子扣将下来,滋味也是不大好的。 王语嫣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事,皱着眉头道:“只是这还都是小事了。听表哥描述,阿紫妹妹拿的那个毒鼎,竟像是星宿派丁春秋最喜爱的练功法宝之一,唤作神木王鼎的。若是正当得来的也就罢了,若不是,那大理段氏便与星宿派结下这仇怨了。” 段正淳一听,果然非同小可。他行走江湖已久,又岂会不知,哪有人随便把练功法宝送给随便一个小弟子的,这鼎怕是阿紫偷出来的。想那星宿派不是好相与的,这一来竟是连累了大理国,心头便有火起,转身道:“你们跟我去看看!” 慕容复匆忙走时并未关门,众人还未进房便已看到,那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不是阿紫却是谁?慕容复冷着脸给她解了穴,她抚着酸痛的手臂便哭道:“爹爹!他们欺负我……” 段正淳并不理她,拿过一旁的神木王鼎掀开一看,里面蛇虫盘踞,嘶嘶有声,果然是邪门歪道之物。 他想起阿紫小小年纪就走上如此魔道,再想到可能为着她的不懂事,使大理国子民蒙受灾难,一股怒气冲将上来,指着阿紫喝道:“你这孽障!练这邪门毒功,还有脸来恶人先告状?”说话间,伸手欲打。 阿紫见状,并不畏缩,反而凑得更上前,泪流满面道:“好呀,你要打我!当初是谁不要我的,是谁害我流落到星宿派手里的?我不练这邪门毒功,我命便都没了!那时你在哪里?如今你却要来管我了?” 段正淳见她说的确实也是事实,心头一软,高悬着的手缓缓垂到身前,长叹一声。 王语嫣心知段正淳此生克星便是各色各式的女人,对着这么一个女儿,必然是狠不下心来的,便瞅了个空,悄悄地向慕容复吐了一下舌头。慕容复心下明白,冲她笑着摇了摇头。 一时间房中静默,唯余阿紫哭泣叫嚷之声:“我如今武功已经被废了,想来也是没什么用处的,你大可再遗弃我一次!” 段正淳只觉大为头疼,偏生他又理亏在先,对阿紫又打不得,骂不得,只是束手无策。 “爹爹,我倒有个主意。”段誉灵光一现,对段正淳道。 28、涉香亲兰泽 “爹爹,我倒有个主意。”段誉灵光一现,对段正淳道。 段正淳正是没主意处,见儿子主动献计,大喜道:“快说快说!” 段誉瞅了一眼尚在哭叫的阿紫,挠了挠头说:“我这个法子倒也简单,只怕爹爹又说我呆。我看小妹妹这个样子,好像是心魔颇重,倒不如把她送到寺里去,受佛法熏陶一下,说不定明白过来,就不会再痴迷这些邪门毒功了。” 段氏一门与佛教颇有渊源,历任皇帝竟十有八九最后都是天龙寺出了家的,段誉这个主意虽然书呆气,却也是以他的阅历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 段正淳思忖片刻,点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用佛法来洗去她身上的戾气了。她终究还小,只盼着就此能学好些。” 阿紫闻言大骇,扯着段正淳袖子道:“爹爹!我不要做尼姑……” “谁让你做尼姑了?”段正淳哭笑不得,招手叫来一个会些武的丫鬟,“你把姑娘身上带的毒全清理了,一点都不要留。明白便多派些人手送她去天龙寺,以后不许离开她半步,若是她再弄一些毒虫之物,便唯你是闻。” 他再想了一想,便狠心往那神木王鼎上一点,一阳指力所及之处,那鼎连带着里面的毒蛇虫蚁皆是灰飞烟灭。“这等毒物,留着也是害人,不如毁了干净。” 看着王语嫣与慕容复两人,段正淳又有些过意不去,心下想着之后要多多弥补他二人才好,却也不知为何都是自己的女儿,阿紫是那种情状,王语嫣又是截然不同的一个样子……此时此刻,他方才知晓,生而不养所带来的烦恼真是令人悔之不迭。 “我明日一早便聚集渔樵耕读四大侍卫,来商量防备星宿派之事。你们这几天也不要大意。”吩咐完,段正淳摇头叹气地走了。 剩下段誉与王语嫣、慕容复三人,段誉又有了那种多余之人的感觉,心里也是颇为惆怅。王语嫣见他有些失落,再想起他今晚舍命相护的善意,便温声问道:“誉哥哥,你喜欢易经不喜欢?” 段誉点头不迭:“当然喜欢!” 王语嫣笑道:“今天闹这么晚,明早还是多睡会儿。这样吧,明日午后你来寻我,我和你讲讲六十四卦里头的学问。” 一听要和他议论周易八卦,段誉心中的不快立刻去了几分,欢欢喜喜地告别回房不提。 “怎么,你想教他凌波微步?”慕容复扶她回房。 “今日若不是他,我怕是已经被段延庆一杖穿心了。”王语嫣倒了杯茶捧给他,“若是星宿派真的来袭,万一他身边没个跟着的人,至少让他能保得一条命罢。” 慕容复把那杯茶一饮而尽,似笑非笑地道:“誉哥哥?” “你连这个醋也吃?”王语嫣哑然失笑,伸手去羞他,“他是我亲哥哥。” 她把“亲”字念得极重,慕容复瞅了她半晌,点头道:“对,他是你亲哥哥。我不吃他的醋。” “表哥好乖。”王语嫣笑眯眯地坐上床,听话地顺着他的力道躺平。 慕容复眼神在她脸上留连半晌,微叹了口气,便站起来要回房。却没想到王语嫣伸出一只小手,轻轻揪住了他的衣角。 “表哥,今晚你就在这里陪我好不好?”王语嫣将身子缩进被内,只露出两只半垂着的眼睛,小声地说,“你那个房间刚才还有好多蜈蚣癞蛤蟆什么的,多脏呀……你别回去了。” 今晚她目睹了段延庆与段誉的生离,又差点经历了与慕容复的死别,实在是不想就这么放他走,只盼着,哪怕是天地倾覆,身边也有那么一个人守在一起。 经此一劫,慕容复也十分舍不得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可是同宿一室—— 他轻咳一声,无奈道:“你也未免太高估我的定力了。” 王语嫣一张脸瞬间红透,捏着他衣角的手还是不放。“我……我舍不得你……” 慕容复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倒退了几步,坐回了床边。 王语嫣小声欢呼,翻身滚进他怀里,在他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还记得你小时候,就爱这么窝在我腿上。”虽然还是有些绷着,慕容复还是微微地笑了。 “恩,有时你们大家还在说话,我不知不觉就这么窝着睡过去了。”想起当时和阿朱阿碧她们一块儿玩的样子,王语嫣叹口气,“阿朱姐姐那么好的姑娘,却有阿紫这么一个同胞妹妹……” 慕容复把玩着她水葱似的手指,慢慢道:“这倒也不奇怪。你看那位阮夫人,是个外柔内刚,有眼色有手段的。同样是随了她的品格,长在咱们家,便是阿朱,长在星宿派,便是阿紫。一样的聪明和刚强,只不过一正一邪,便如那朱紫相近,但朱为正色,紫为杂色……你做什么这么盯着我?” 王语嫣眼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绽开一个满足无比的笑:“表哥,我觉得你真好。又聪明,又好看,他们谁也及不上你。” 这话说得虽是略有点突兀,但于王语嫣来说是肺腑之言,脱口而出,自然无比。而这世上,又有什么比心爱姑娘的赞美与崇拜,更让男人热血沸腾的呢? 慕容复怔怔看了她一会儿,俯下身轻轻去吻她的唇。 馥郁芳香,柔美甘甜。他无数次想像过,他的宝贝尝起来会有着什么样的味道,却原来,真实会比想像更美味百倍,直教他身心俱醉。 王语嫣低低地“唔”了一声,任他温柔地含了一会儿,被他在下巴微微一捏,便乖巧无比地微启了唇。感觉到了她的顺从,慕容复心头一烫,情不自禁将舌尖顶入,但觉她香舌温软,忍不住上前紧紧勾住了纠缠,再也舍不得放开。 他愈吻愈深,力度也越来越大,王语嫣只觉头昏目眩。 唇齿相依之间,慕容复只觉呼吸已乱,身上也越来越燥热,暗道一声不好,强自撤开,喘着气咬牙:“你这小坏蛋!若不是你身上有伤,我便什么都顾不得了,今日便要……” 他努力调息,扭过头去不看她,气苦道:“我还是回那蜈蚣癞蛤蟆的房间罢,不然这一晚我是睡不成了。” 王语嫣一双眼睛几乎能汪出水来,细细喘了一会儿,匀过气来之后促狭一笑:“要不,等会儿,我把你睡穴点了?” 慕容复大觉丢人,沉着脸不肯依,终是禁不住她软磨硬泡地撒娇,还是没能走成。 他板着脸在她身边躺了,眼睛却不瞧她。王语嫣有心要逗他,便问:“对了,刚才那阿紫,是不是瞧上姐夫大人了?” 慕容复冷哼一声,翻身拿后背对着她,道:“哪里是瞧上我,只不过是瞧上了北冥神功,后来又故意拿那些毒虫来逗我罢了,看我不曾害怕求饶,她倒是失望得很。你们家女孩儿虽然各有不同,淘气之处却都是一样的。” 见他有些生气,王语嫣赶紧好声好气地给他顺毛:“好表哥,你不要不高兴嘛……嫣儿不说了,好不好?”见他不语,便凑上去从后面靠在他背上,拿脸蹭了又蹭。 其实慕容复哪里是真的生气,只不过天人交战得苦,不得不装得恶形恶状一些。若是真要随了他的脾气,便是就在此时此地要了她,也不是不可。只是武林中人多是对人体经脉甚有了解,凡在江湖上行走过的,多半对于少女与妇人一眼便能分辨出来。他奉王语嫣为至宝,自然舍不得她被人有一丝一毫的轻看,少不得只有自己强忍着。 王语嫣哪里知道他心里这一层思量,她骨子里并不是传统的古代女性,便也不愿掩饰自己心意,只觉有他在身边便心满意足,格外有安全感,若是他真的要做什么,她也不会反对。随着这多年的相处,她看慕容复是越看越欢喜。从那么小时起,她就努力让慕容复往更好的方向成长,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被他早早地纳入羽翼之下小心呵护。 若是两棵树,树根也早已纠缠在一处,此世是分不开了的。 两人又闲话几句,困意袭来,王语嫣忍笑点了他睡穴,靠在他身后听着他平稳的呼吸,脸上带着甜笑,也渐渐阖眼睡着了。 这一晚,有人独立风中,有人辗转反侧,有人则十指交扣着相拥入梦。 第二日午后,段誉果然高高兴兴地来与他们研讨易经。王语嫣也不多话,便含笑让慕容复先在院子里走了一遍凌波微步给他看。走完八八六十四卦,慕容复正好兜了一个大圈子,回转到原地。 “这步法竟然如此精奇!”段誉虽然不懂武功,但对八卦再眼熟不过,一眼便看出这步法暗合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变幻无穷。 “纸上得来终觉浅,若要更好地研究易理,为什么不亲身试试呢?”王语嫣笑道,“又能强身健体,又能更好地体会周易之妙处。这一门功夫,我可是想不出来你有什么理由不学。” 段誉讨厌习武,只不过是从外行人的角度来看,觉得那是打打杀杀的粗野之举,辱没斯文。如今见他们这一演示,里面竟也是有着高深的学问,一套步法不亚于一本书卷。 再加上慕容复又指了几个八卦中的方位,如“归妹”与“无妄”等,再讲解了其中起承转合之间的精巧机心,段誉不由得赞叹不已,情不自禁地跟着他试着踏了几步,更是深觉将理论付诸于实践的好处。 只是段誉之前从未学过武功,一两个时辰踏将下来,不免气力不继,汗水涔涔。他见慕容复仍是风度翩翩,神清气爽,心中生出一种略有不服的感觉。他自幼身边没什么年岁相近、地位相当的男子,一直是被王府上下捧宝一样捧着,如今见慕容复这样一个少年高手,便不免有些佩服,与此同时又有了成为能够与他比肩的强者,甚至是胜过他的念头。 29、同笑挽鹿车 对凌波微步的食髓知味,以及少年男子竞争意识的觉醒,终于让段誉不再排斥武功。接下来数十日,除了继续指点他修习凌波微步,慕容复也顺便教了他一些内功的基础法门。 段誉是个认死理的,一旦迷上一样东西,就拿出废寝忘食的劲头来钻研。遇上不懂之处,还去向段正淳请教,可把段正淳唬得够呛。 段正淳十几年来想让他学武,逼求打骂无所不用其极,无一样奏效的。这回,这个硬脾气的小子居然被慕容复和王语嫣不声不响地给劝服了,让段正淳不由得反省起自己对独生子的教育方式来,再加上之前闹出来的阿紫那一桩事,心下暗自后悔,若是早些把这么多女儿接来,好生教养,一大家子人,岂不是热闹又和睦? 只要段誉愿意练,大理段氏的绝学无疑是排着队地任君挑选。十五岁左右算不得很晚,他又的确如原著中所说的那样,是个骨骼清奇、适合练武的好料子,若是假以时日,段正淳倒是看见了段家下一代人中再出一个高手的希望。 大理四季温暖如春,气候平和,正是适合养伤休整之地。王语嫣将养了这么一段时日,也是天天见好。这一日正与慕容复在庭中拆招,却见段誉兴冲冲地过来问:“我要随爹爹去城外玉虚观接我妈妈回家,你们想不想顺便和我一道?” 慕容复心知王语嫣歇了这么多天,定是闷了,八成是想出城看看的。却不料王语嫣先是欣喜了一下,随即又面现苦恼之色,便问:“你不愿去么?” “没有,我挺想去的。”王语嫣有些为难,“只是,我怕他妈妈看到我不自在。我还是不去了。” 段誉这才反应过来,也怪自己粗心,只得转头问慕容复道:“慕容大哥,你呢?” 慕容复微笑道:“嫣儿不去,我自然在这里陪着她。待王妃回府后,再去拜访便是了。” 段誉答应了,心里想道,他们两个便好像一时半刻也离不了对方似的,这也与爹爹和妈妈的情形大为不同,正常的夫妻相处,大抵应该是这个样子才对罢? 段誉的母亲刀白凤恼怒段正淳花心风流,一直住在城外的玉虚观,段正淳曾经去接过多次,都被扔了出来,却不知这回为何一副大张旗鼓,势在必得的样子? 王语嫣便问段誉,段誉神色一肃,道:“只因前几天,在边境发现了几名鬼鬼祟祟的人,抓起来一盘问便跪地求饶,说是星宿派的弟子,为着追小妹妹偷的神木王鼎而来。后来爹爹禀告了伯父,在国内严加盘查,又抓住了好几拨。爹爹不放心妈妈在城外,于是此次非要接回来不可。” 丁春秋也不知是看重那神木王鼎,还是看重阿紫,郑重其事地派出了数批弟子出来追捕。如今追逃不力,怕是会遣出更厉害的大弟子,甚至是亲自前来。是以大理国近日已加强戒备。 说完这些,段誉便自去了。他毕竟还是年少,想起要见到母亲,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那丁春秋浑身是毒,言谈间便可不声不响地让人中毒,这点可不得不防。”王语嫣蹙眉沉思,“例如,在对敌时拿布将手脸尽遮了,不要碰他碰过的任何东西……只是这样还是远远不够……” 慕容复揉揉她眉心道:“你也不必多虑,到时我去一趟,会会这老儿便成。” “即使你吃了那莽古朱蛤,也不可托大轻敌。”王语嫣急忙说,“你想,无崖子当年武功何等高明,还是着了丁春秋的道儿,可见他心肠有多歹毒了。万一他见你百毒不侵,心生不轨,要把你捉回去做药人……” 慕容复正为她想象力之丰富摇头失笑,却又见她啐了自己一口,原地跳了好几下:“呸呸呸,不灵不灵,坏的不要灵!” 是日,段正淳与段誉果然接了刀白凤回来。刀白凤原来不愿回家,但禁不住段誉一再地求,说是那星宿派不日来袭,要妈妈在身边才放心。一边是毒辣的歹人,一边是负心的男人,刀白凤只得两害相权取其轻,随着他们回了府。 身为王府主母,刀白凤心里再怄,还是不得不做了个样子,见了见段正淳找回来的那堆女儿们。看着这一把水灵灵嫩葱儿似的小姑娘们,刀白凤很容易便联想到了她们千娇百媚的娘,任是段正淳好话说尽,她还是敛了眉眼,一个笑容也不露,只是拉着身边一个名唤小鹿的俏丽小姑娘说话。 段正淳见刀白凤喜欢那个小鹿,便十分乖觉地说要请段正明认她作义女,让她做大理国的郡主,以后好经常地来大理陪着刀白凤。 拿眼觑着刀白凤,段正淳讨好道:“依我看,小鹿才貌双全,干脆今后在大理寻一个贵族公子,咱们两家亲上加亲。” “我们摆夷人讲究一心一意,一夫一妻。我这辈子是这不成了,若是那段氏子弟也学的王爷的好榜样,难道还要害小鹿一世?”刀白凤半点情面也不给段正淳留。 “凤凰儿!当着孩子们的面,你……”段正淳老脸微红,再三给刀白凤作揖赔不是,刀白凤只不理他。 一心一意,一夫一妻……段誉咀嚼着这八个字,看看父母,再看看慕容复与王语嫣,心头若有所思。 “表哥,那姑娘是谁?”王语嫣悄声问道,刀白凤身边的少女穿着的显然不是汉人的服饰,上身一件紧身小短袄,下身着一条颜色华美的大摆裙,一条亮银链子拦腰围住,衬出她青春洋溢的高挑身段来,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据说是王妃族里来的客人,与王妃有亲,陪她在观里住了段时间。”慕容复答道。 若是换了在原著中,这个姑娘并没有机会到王府作客,也就没了出场的机会,今日成了段正淳讨好刀白凤的桥梁,却不知于她的命运有何改变……王语嫣思忖着,又问:“那阿紫呢?星宿派可是冲着她来的。” “她被安置在天龙寺专为女客设的偏院里,每日听着晨鼓暮钟,说是闷得受不了。”站在一旁的段誉听了,抢着答道。 阿紫平素最爱新鲜,便是天天给她搜罗一些奇巧玩意儿,她都不见得满意。这回一个妙龄少女,却只能长伴青灯古佛,耳中天天听的是得道高僧的布道讲法,鼻间日日闻的是迦木檀香,阿紫怎么能不闷?只是段正淳已经吸取教训,再不敢惯着她,因此她再三服软央求,王府仍是没有接她回去的打算。至于称霸武林,学成奇功,阿紫更是想得越来越少了。毕竟她已经成了废人,此生再也无法使刀弄剑。 因为这个主意出得甚妙,段誉大觉自己才思敏捷,脸上不禁带出几分得意来: “至于她的安危咱们倒不必担心的,天龙寺里有众多大理高僧,谅星宿派也不敢攻来。就算他们真的来了,大师们必能用佛法感召那些恶徒,让他们改邪归正。” “噗哧——”不远处那个叫小鹿的摆夷姑娘美目一弯,忍俊不禁。 段誉的脸慢慢地红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补充道:“大师们的武艺,也都十分地高强……” 慕容复与王语嫣对视一眼,王语嫣笑吟吟地用口型说:“真是个呆子。”慕容复颔首,表示非常同意。 段誉啊段誉,你真是个呆子!段誉目瞪口呆地看着被人扣住喉咙的小鹿,心里默默骂道,枉你饱读诗书,自以为有多了不起,现如今一个姑娘在你面前被人胁迫,你却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小鹿也许是刚来王府比较好奇,一个人在王府周边四处转悠,却被星宿派一个探子从背后偷袭,制住了要害。段誉这个游手好闲、同样热爱瞎晃悠的世子,自然又成了到达现场的第一个目击者与救援者。 “快说,你们将我派至宝神木王鼎,还有那叛徒阿紫,都藏于何处?不说,我就杀了她!” 段誉急得原地打起转来,举起双手试图靠得近些:“这位兄台,你冷静一些……” 那人手指一紧,不耐烦地喝道:“罗嗦什么!你要是不说,我便先下毒把她毁了容!” 小鹿脸上现出有些害怕的神色,手指不停绞着衣角的小荷包,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含了一层薄泪,朝段誉眨了一眨。 “千万不要!”段誉怜香惜玉之情油然而生,见那歹人面露凶色,连声喊道,“我的确是不知道啊,这位姑娘也不知道,你先放了她,好不好?佛祖说过……” “去你妈的佛祖!不知道,那留她有什么用!”那人手指曲成爪状,眼看便要捏向小鹿雪白的颈子。 “使不得!”段誉习武才短短月余,更是没有丝毫对敌经验,此刻他再也顾不得,横下心来一头撞了过去。那人武艺原本也是稀松,一时不察,被撞了个踉跄,手便松了松,段誉瞅着这个空子,一把拉住小鹿的手,扭头便跑。 凌波微步一旦启动,那寻常江湖人士是追他不上的。段誉嘴上念着:“阿弥陀佛,保佑我这下没把人撞坏……不过他不是个好人,撞坏一点也不打紧。” 耳边传来脆生生的一笑:“你这人真是个呆虫,他又没追上来,你再跑下去,就要跑到我们摆夷去啦。” 段誉蓦地刹住脚,讪讪地问小鹿:“你可有受伤不曾?” “我没受伤,但被你气伤了!”看着他纯良的表情,小鹿只觉得手痒,忍了再忍,还是禁不住恨铁不成钢地伸手在他的脑袋敲了个脆栗,“刚才我不是给你使眼色了吗?不要和我说你没有看到!” 段誉想了一想,问:“你方才不是在说,我好害怕,快来救我吗?” “傻子!我是在说,不要轻举妄动,我有办法对付他!”小鹿被段誉不着调的脑补气得要疯,继续拿他的脑袋拿鼓敲了一下,“刚才我都把我的毒针拿出来了,你要是不乱撞的话,现在我们已经把他捉住,开始审问他了!” 段誉眨巴了一下眼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刚才你摸荷包,是在拿毒针,不是害怕了顺手乱捏呀?” “你才乱捏,你全家都乱捏!”少女语音清脆,凶巴巴地向他逼近一步,作势又要打。 段誉不敢还手,只是抱住自己的头,略带一点委屈地分辩:“你先不要生气。我刚才也是一时情急,怕他对你不利。我不知道你有办法,我只是怕你受伤。” 女孩子高举的手并没有落到他头上,而是顿了顿从半空中转了一个弯,把他的脸捏成了包子状:“唉呀呀……凤姑姑那么聪明厉害,怎么生了一个像你这么呆的儿子呀——” 30、燕过解春秋 “星宿派的探子果真已经到王府附近了?”段正淳神色严肃,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子。 “千真万确,孩儿还与那人交手了。”段誉忙答道。 “哦?”段正淳脸上露出一丝笑来,“星宿派素来也有些名气,虽然不怎么好听,总是江湖上排得上名号的。你与星宿派弟子,打得如何?” 段誉不敢隐瞒,便将自己那胡乱一撞说了,惭愧道:“孩儿武功还是十分低微,不然便将那人擒回给爹爹处置了。” “誉儿,你也不必谦虚,换成以前,你还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呢。”段正淳心情大好,拍了拍他的肩,又转头问一旁的慕容复,“慕容贤侄,你刚才说对付星宿派的法子,是什么来着?” 慕容复便如此这般地讲了几条,段正淳讶然道:“这果真使得?” 慕容复点头:“若是只有几个弟子前来,自然是像之前那样,把他们捉了便可。但如果那丁春秋亲自带人来犯,便非这样不可了。” “王爷!”渔樵耕读四大侍卫中轻功最佳的褚万里飞身而入,向段正淳一拜,“属下已经探明,丁春秋带着近百名弟子已经离城门不远了。” “那人的确是丁春秋?你可查实了?” 褚万里嘴角一阵抽搐,回想起了那几十个人披红着绿,敲锣打鼓,高举着青旗、黄旗、红旗、紫旗,一路走一路高喊“恭颂星宿老仙扬威中原”,真可谓是高帽与马屁齐飞,法螺共锣鼓同响,生怕别人不知道队伍中间那个红光满面、满脸陶醉的白胡子老头便是丁春秋似的。 星宿派这种过于高调的邪派魔教,真是对全天下探子职业能力与专业素养的污辱! “回王爷,属下担保,丁春秋的确亲自来了。”遄乓徽帕趁枋鐾甑笔钡乃牛彝蚶锱淖判馗vさ馈 “如此说来,倒是真如慕容贤侄所说的那般。只是你只身犯险,若是出个什么差池,我可怎么向嫣儿交代?”段正淳拈须沉吟,颇为苦恼。 “不妨事的,若是没有阿紫姑娘那天顽皮,凑巧让我有了百毒不侵的能力,怕是我也不敢说这个话的。”慕容复笑答。 段正淳吩咐各人去准备不提,心下对慕容复这个女婿赞赏不已,便道:“你此次为我大理立一大功,不如等嫣儿伤好后,再呆一段时间,在大理给你们风风光光办场喜事,如何?” 段誉在旁一听,心道:嫣妹都要成亲啦,他们俩那么要好,也真真是神仙眷侣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小鹿方才捏着他脸说他呆的模样,情不自禁摸了摸脸颊,似乎上面还有她娇嫩手指留下的触感似的。 慕容复心里虽然欢喜,但口中只是谦虚,说自己还未出力,怎么敢邀功之类,心里却在思量,若是在大理办喜事,自己可早日娶得表妹,可远在姑苏的舅母必定不愿意,但若是拒绝段正淳的好意,他又会感到不悦,一时之间也是颇为为难。可见岳父岳母若是感情和睦,着实可以省下女婿不少麻烦。 段王府女眷太多,正妻外室势不两立,长久下去必定麻烦重重。只是眼前先管不了这许多,还是把眼前的星宿派这一摊麻烦事解决了,早日从此抽身回姑苏去,才是正理。思忖到此处,慕容复与段正淳再商计一回,便出府去寻那丁春秋。 “星宿老仙,法力无边!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丁春秋在众弟子的簇拥吹捧之下,显得十分地受用,他手举起一挥,星宿派弟子的口号便先停了下来。 “你这后生,当真要把神木王鼎的所在告诉我?”丁春秋居高临下地斜睨着慕容复。 “正是,只是兹事体大,还请前辈允得在下上前相告,在下才好将宝鼎的下落告知。”慕容复微笑说道。 丁春秋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问道:“我凭什么信你?” “那鼎是不是深黄色的,大约这么大?”慕容复拿手作比。 丁春秋腾地从软塌之上立起,显然已经信了八九分,只是还有些迟疑:“那阿紫呢?” “却不知前辈想要活的,还是死的?”慕容复见他话中语气有些古怪,并不像恨透了阿紫这个叛徒似的,反而有些期待,便故意这么问道。 丁春秋胡子一抖,提高了声音连道:“自然要活的!她偷走我的神木王鼎,我要亲手处置她!” “那在下倒的确也有她的消息。” 丁春秋见他年纪颇轻,虽然看上去修为不错,却也肯定不会是自己的对手,再加自己的用毒功夫,便是他想耍点花腔也是能随手应付。想到此处,他嘿嘿一笑,步下塌来,招手示意慕容复过到他身前去。 在星宿派弟子的眼中看来,这位少侠态度谦和地伸手去扶他们的星宿老仙,但只一眨眼后,就变成了星宿老仙的脉门被少侠扣住,动弹不得的模样。 孰不知,就在他们这一眨眼的工夫里,慕容复发动了他的致命一击,而丁春秋则连续开启了三重防御模式。只不过他们武功低微,只看到了结尾,却没看清过程。 丁春秋每开一重防御机制,心里就更寒上一分。第一重:撒毒,无效;第二重:化功大法,无效;第三重:硬碰硬的内力比拼,还是无效…… 不,是负效果!丁春秋在内心哀嚎一声,无可奈何地感受着内力如泄闸洪水般流逝。 “你究竟是谁?你怎么会……” “姑苏慕容复,受大理镇南王段正淳之托,请前辈前往一叙。”慕容复即使是扣着对方的脉门,仍然是彬彬有礼地通报名姓,做足了江湖规矩。 丁春秋见他尚有余力,神色轻松,不由得心下恼怒,朝四周大喊:“你们这些废物是吃闲饭的吗?还不过来给他下毒?” 星宿派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犹疑不决,却也有些跃跃欲试。 “你这臭小子,我这么多弟子,每个人上来刺你一剑,你就……”丁春秋愤恨地道,突然听见一声锣响,他眼睛一瞪,开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现在是敲锣的时候吗?你们……” 他的话被陡然响起的锁呐、铜锣、金钹等鼓乐之声所淹没,有一个星宿派弟子喊道:“慕容大侠,法力无边!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其余星宿派弟子一见有人带头,立刻摆出了有组织有纪律的合唱团架式,一齐高唱起来:“慕容大侠,法力无边!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这些星宿派弟子只是把“星宿老仙”换成了“慕容大侠”,其余调子口吻与之前赞颂丁春秋之时无不相同,直气得丁春秋吹胡子瞪眼。 若是细听,这口号竟然还分不同的声部,想来是丁春秋发挥逍遥派琴棋书画皆精的优势,在口号中也编写了和声。这一番歌颂下来,便是与交响乐队相比也不遑多让,端的是百鸟齐鸣,气势磅礴。 慕容复听着这歌功颂德之声,也是哭笑不得,心想:嫣儿曾说,这星宿派全都是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小人,是以我才定下这擒贼先擒王之计,却没料想到他们的风向变得如此之快,着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此时大理段氏的人马从暗处涌出,包围住这一支尤自在高唱赞歌的合唱团,不费吹灰之力地便将其全部收编。星宿派弟子们一边冲段氏亲兵们点头哈腰,一边不忘打听转投大理之后待遇如何,让原本准备大战一场的段氏子弟们相当地不适应。 “至于这丁春秋,该如何处理?”段正淳眯了眼望着这一番热闹景象,问道。 四大侍卫互相交换了眼色,不敢轻易回答,慕容复也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段誉并不想那许多,欢欢喜喜地说:“他如今也没有了武功,索性放他走好了。” “不可如此!世子,你想那丁春秋擅长使毒,便是没有武功也能害人的,不可随意放之。”朱丹臣忙道。 “这样啊……”段誉挠挠头,“那要不,还是送去天龙寺好了。大师们武艺高强,又不怕他生出事来,还能……” “还能让他受一下佛法熏陶,可对?”段正淳拍拍段誉的肩膀,众人皆笑,一齐纵马回府不提。 看见慕容复毫发未伤地回来,王语嫣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听他描述星宿合唱团的高超水平以及段誉以不变应万变的提议,她掌不住笑了半天,问:“那王爷采纳了他的建议?” “不错,便寻了一处给犯戒弟子思过用的苦修室,将他安置在里面了。” 丁春秋是一代邪派领袖,比起阿紫来段数不知高明了多少倍,自然不能像阿紫那样随意地“放养”在天龙寺里,而是要用“圈养”的方式。这一对冤家师徒,虽然是性别不同,年龄也差得也颇大,但是心地性格却并没有太大区别,于是最终的去处便也就相同了,倒也称得上有缘。 赫赫有名的星宿派,自此彻底灰飞烟灭,退出了江湖。 消弥了这一场由阿紫带来的祸患,镇南王府又回复了往日的平静。再过得几日,慕容复见王语嫣也好得差不多了,便向段正淳提出辞行。 “这怎可使得?我还说过要替你们大办喜事的!”段正淳大为不舍,严辞拒绝。 段誉一听,也有点舍不得他们就这样离开,挽留道:“是啊,嫣妹,你们多留一段时间吧!” “关于此事,晚辈与舅母已传过消息,婚约是舅母作主为我们订下的,自然也得依她老人家的意思办。”慕容复恭敬回答道。 一听到李青萝,段正淳又不免心中有些荡漾:“阿萝她……怎么说的,可有提到我?” 王语嫣从随身荷包中摸出一张字条,略有些为难:“我娘说的话都在这儿,王爷真的想听?” “嫣儿,快念与我听!”段正淳喜不自胜,连声催促。 段誉见得段正淳这副模样,心中略有不快:之前还向妈妈再三保证要悔过自新,如今只是听得其他女人的消息,爹爹就欢喜成这样,大男人不是应该言出必行才对? “那这可是王爷教我念的。”王语嫣清了清嗓子,冲慕容复眨了眨眼。 慕容复知道她又要淘气,脸上不禁带了微笑,纵容地摇了摇头。 王语嫣展开字条,绘声绘色地学着王夫人的口吻念了起来: “段正淳,这十几年里你没有养过女儿一天,还想在大理风风光光地把女儿嫁了?休想!若是你想来苏州喝杯喜酒,倒也可以,嫁妆你出,喜事费用也由你出!” 王语嫣念罢,段正淳身后四大侍卫脸上仍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但都不同程度地有些涨红,想来是憋笑憋的——自家王爷纵横情场几十年,今日还是第一回栽这么个跟头。 段正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当着几个孩子的面,顿时觉得老脸有点没地方搁的尴尬感觉。 段誉不知道为何竟然觉得有些解气,心里想着:若是父亲之前的每个女人都能像嫣妹的妈妈那样,那我妈妈又怎么会时至今日,还愁眉不展呢? 将这对一个有些害臊、另一个暗自称快的父子俩留在原地,慕容复带着王语嫣回房收拾行装。一路走着,王语嫣凑到慕容复身旁小声地问:“表哥,刚才我学我娘,学得像吗?” “像极了,尤如舅母亲临此地一般逼真。”慕容复煞有其事地大点其头。“不过,你怎么不把下面那句对你说的话也一并念了?” “表哥……”王语嫣脸微红了红,把手中的纸条揉了揉藏回荷包,不由得想像起王夫人一脸鄙视地说出以下句子的场景: “王小嫣你这个只知道闯祸和受伤的废物还让那个花心的臭爹赖着你做什么还不快点给老娘滚回苏州来——!” 纵然是四季如春的大理,王语嫣还是抖了两抖,看慕容复一脸笑意,半羞半恼地一跺脚:“表哥,你现在越来越学坏了!” 说完,她转身便要跑开,却被他一把拉住。王语嫣大伤初愈,全身都软绵绵的,即使一挣再挣,还是没有成功挣开慕容复的手,只得气急道:“我现在没什么气力,你武功又变得这么高强,你就借这个来欺负我!” “错了,不是借这个来欺负你,是以后要用这个来保护你。”慕容复低低一笑,把尚在噘嘴的她揽过来,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31、段延庆番外 即使是在四季如春的大理,霜降之后数日,清风渐至,还是略微有了“一雨成冬”的寒凉。和煦的初冬暖阳洒在青石街道上,三五个玉雪可爱的孩童咯咯笑着玩闹,被街角一个傀儡戏摊子给吸引住了,好奇地围过去看。 那演傀儡戏的老人须发皆白,衣着清简,黑黢黢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他的摊子并没有十分打眼之处,只是拿一块黑布围了张小木桌,桌面上摆了几个玩偶。他左手中的那个傀儡是一个贵族公子,服饰华丽,手持折扇,右手上的是一个白衣女子,脸如满月,眉目慈悲。这两个傀儡演的故事也并不新奇,说的是这女子的族人要与男子的族人联姻,作为两族中的贵族,他们便在长辈的安排之下相见相识,之后却正好郎有情妾有意,成就了一对美满姻缘。 小孩子并不太懂戏中男女的纠葛,只是好奇地一会儿盯着傀儡一张一合的嘴巴,一会又去瞄老人的嘴巴。这老人嘴皮丝毫不动,并没有张口说话。那孩子们便道是傀儡真的会讲话,兴趣盎然地欢呼,要去摸那玩偶的脸。老人丝毫不以为忤,脸上虽然不带一丝笑,却温和地将桌上玩偶一一递发给了这几个孩童。 街边巡视的两个卫兵闲来无事,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个戏摊子,聊起了天。 “听说昨日镇南王府大发赏赐,便连咱们这样巡街的小兵,路过王府大门都有打赏。可惜咱昨天不当班,白白失了那许多彩头。” “可不是,我小舅子便在王府中当值,听说府中上下都得了许多银钱,为着是世子妃有喜,王爷和世子都高兴得和什么似的。” “是得高兴,听说皇上不久就要立世子爷做太子的,世子妃这一有喜,便也是未来的皇子公主。我说,咱哥儿俩也往王府门前转转?兴许今天还有赏钱发!” “这话有理,走着!” 孩子们只图个热闹,看了一会儿便叽叽喳喳地走了。那老人留恋地再守了一会儿摊子,直到夕阳西斜,才慢吞吞地收起围布与桌子,摸出两支钢杖拄着走了。 他回到自己栖身的小屋放了物什,便一头躺在床上,呵呵地笑了。 只是他笑的时候,脸上也无法作出笑的表情来,仍然是僵硬空洞,根本没有半点喜悦之意。笑了几声之后,他也觉得兴味索然,停了下来。 “我要有孙子了。”段延庆昏头昏脑地想着。这些年来,只有关于段誉的消息才能让他麻木的心得到些许的快乐。 他学武了,学得还很快,连普通的卫士都夸赞他;他成亲了,整个大理国欢欣庆祝,似是为了补偿他当年未能收到的祝福。如今,段誉也要做爹爹了,大理皇室的正统血脉,有后了。 段延庆只觉得巨大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他吃了这么多年的苦,着实是累了。 “如今我已是心满意足,不如睡会罢。”他思忖道,缓缓闭上了眼睛。 “太子爷,太子爷!”梦中有人轻轻呼唤着,段延庆皱皱眉头,都多少年过去了,自己怎么还做着太子梦呢…… “太子爷,你该醒啦。”侍仆为难地又叫了一声,“今日是皇上寿辰,文武百官都要到朝庆贺,太子您可不能迟了。” 段延庆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哪个皇上?” 侍仆讶然地挠挠头,老老实实答道:“咱大理国还有哪个皇上呀,不就是太子爷您的父皇,上德皇帝么?” “我爹……是段廉义……?” “正是。”侍仆心道,太子爷莫不是睡魇着了,失了心智,怎么好端端叫起皇上的名讳来? 段延庆一骨碌翻身坐起,去摸自己的腿和身体。 完好无损,肌肉虬结,孔武有力。这是一具年轻人的身体,充满了朝气和活力。 “请太子爷洗漱。”侍仆奉上一盆清水来,段延庆缓缓将头伸过去,手却不停地颤抖。那清水中倒映出的少年面孔,正是清秀俊逸,温润如玉。 他掐了自己一把。真实的痛楚,没有丝毫麻木与迟钝,袭向了他的神经。 就算是历尽了大半生的颠沛流离,段延庆也还是湿了眼眶。莫非果真是上天垂怜,赐我一个美梦?莫非我已死去,如今是魂游仙境? “太子爷,您还是快着些罢,皇上的四十大寿,可不能晚喽。” 父皇的四十大寿……那不就是奸臣杨义贞弑君的日子? 在侍仆的惊呼声中,段延庆一把打翻面前的水盆,匆忙着了衣衫,拎了剑便往皇宫行去。哪怕是在梦境之中也好,他一定要阻止那令他终生痛苦的事件发生! 这个时候,他只有十九岁,段氏一门的武功虽然只学个入门,但胜在年轻力壮,精力旺盛。此时他一边飞奔一边运起真气来,只觉浑身经脉畅通,无半点滞涩之处,再加上他对段氏武功早已有了五十年左右的认识与修为,早已是运用自如,解决杨义贞那狗贼,想来是已经足够了。 上德帝的四十大寿并没有很铺张,只是群臣与上德帝在宫中一道饮宴罢了。此时为时尚早,宫人还在宫门处检查最后的喜庆装点,只觉得一阵风从身边飞快掠过。 “想是太子爷为皇上庆寿心切,先去拜见了。”守卫打着呵欠议论道。 段延庆在御花园中四处搜索着,心急如焚。当年,狗贼杨义贞便是在御花园设伏,趁上德帝在宴前散步时,一击得手的。然后,便是提着上德帝的头颅,出现在了寿宴之上。 他还记得父亲的头颅骨碌碌滚到自己跟前的场景,那圆睁的双眼似乎在诉说着他的不幸与冤屈。 听得前方轻微花叶擦撞声,段延庆心中一紧,往边上一闪,隐入了茂密的茶花树丛中。 “我便亲自在此设伏,你在外围等着,我一旦得手,你便与我一齐去往大殿,与我的兵士一道控制群臣。” 一听到杨义贞的声音,段延庆自以为早已干涸的血液在此时奔腾了起来。杀了他,为父亲报仇,为自己报仇!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叫嚣着。 他一跃而出,一剑砍下了杨义贞的头颅。当他尚在滴血的剑尖指着那个做杨义贞内应的宦官的时候,对方惨白的脸色和跪地求饶的哀恳让他快意万分。 提着杨义贞的头颅,另一手拎着已经吓得瘫软的宦官,段延庆往上德帝寝宫急速掠去。复仇的喜悦在他的胸腔内翻滚着。若是当初就能这样,那该多好。 今日能在梦中走这么一遭,倒也足以让他心怀大慰。 “庆儿,这是为何?”上德帝被浑身是血的儿子吓了一跳。 上德帝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和蔼慈祥,脸上永远带着笑意。段延庆突然觉得喉头哽咽,眼睛里竟然涌上泪意。他已经许久没有哭了,即便是双腿尽断,面目被毁,以人世间最污浊的形态苟延残喘的时候,他都没有哭。 如今,他回到了青春年少,他报了血海深仇,他浑身是血地站在依然活生生的父亲面前,他哭了。 把恶贼头颅与软骨头宦官扔在了地上,段延庆往前一跪,抱住上德帝的腿嚎啕大哭。“爹爹,他们要害你,这些狗贼!……我将他们杀了,呜呜……爹爹,你不会再有事了。” 上德帝大惊,身后早有忠心的侍卫上前来向那宦官问了供,询问明确之后,上德帝又派了最心腹的御林军去搜捕杨义贞的同党,更是宣布了全城戒严。安排得当后,他拍着尚在痛哭的儿子的肩膀,笑道:“好了,庆儿。我知道你心善,平时连只蚂蚁也不忍心伤害的。如今你为了老父我,竟然如此英勇忠孝,真是教我感动。有儿如此,我此生再无憾了。” 段延庆伏在父亲怀中哭了一会儿,渐渐地止住了,见上德帝像他孩童时期哭泣的时候一样,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脸上微微红了一红。 既然在梦中,那丢脸便丢脸吧。他想道,只要父亲好好的,我什么都愿做。 “来,我的好儿子,去洗把脸。今日是我的寿辰,摆夷等友族都带了人来贺的,我今日要将我的储君引见给他们,你可要给我长脸。”上德帝慈爱地替他正了正衣领,“你若是发现了有什么可心的姑娘,尽管告诉我。你也是到了该娶亲的年龄了。” 段延庆愣了一愣,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皎洁无瑕的白衣女子的面貌来,接着又自嘲地摇了摇头,哪里有这么巧,她今日便来呢? 宴席上张灯结彩,丝竹齐鸣。即使在城中针对叛党正进行着严酷的清洗,皇廷之中仍是吉祥和乐,一片太平景象。众臣齐声道贺,外族的使者也是向上德帝献上了贺礼。上德帝风度翩翩地频频举杯,与群臣同乐。在这一片喜庆气氛中,段延庆有些恍惚,他实在是太久没有尝到这喜庆之酒的滋味了,不知不觉中,竟有些醉意。 “父皇,我去园子中透透气。”段延庆在上德帝耳边轻声道,待上德帝微笑答允后,他慢慢步出了正殿。殿侧有一个小花园,种着段延庆平素最爱的洁白茶花,多数为他亲自所栽。他背着手一株株地看过去,与自己脑海中的回忆一一对应。 “这个梦境真是美,连这些茶花都与当年一模一样。”段延庆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爱惜地伸手去抚摸自己身侧一朵羞涩半开的茶花,神色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温柔。 “这些花好漂亮!是你种的吗?”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响起。 他讶然抬头,一个俏丽的少女立在眼前。她腰间缠了软鞭,系了条摆夷女子最爱穿的大摆裙,一张脸如皎洁的明月一般圣洁美丽。 见这个和气的少年瞧自己瞧得有些呆住了,少女粉颊生晕,眼睛眨了一眨,仍然落落大方地道:“我很喜欢这些花。” 段延庆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低声道:“我叫段延庆……你呢?” “我叫刀白凤!”少女脆生生地答道,“我的姓很奇怪吧?不过就像你们大理有好多人都姓段一样,我们摆夷也有好多人姓刀的呢!” 段延庆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在这个甜美的梦境中了,他手微微一动,折下了那朵含苞带放的白茶花,送到了少女手里,柔声道:“如果你喜欢,我以后可以为你种好多茶花,比这里还要多。” 女孩子接了过去,在鼻尖嗅了嗅,抬起头对他天真地笑了一笑。 眼前这个明丽俏皮的刀白凤,与他记忆中那个落泪的白衣观音,相同,却又不同。他崇拜与感激那位白衣观音,但他不希望她将来受到任何的伤害,从而变成了那个薄露轻愁的白衣观音。他宁可她一生都这样无忧无虑,站在他眼前拈花微笑。他发誓,他要保护她的天真。 大理国太子与摆夷族长千金的婚事,让这两个邦邻的结盟更加地稳固了。在婚礼上,上德帝与刀族长共同主持了仪式。但见新郎俊朗飘逸,新娘甜美娇柔,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受了这一对小儿女的礼后,上德帝与刀族长相视一笑,一齐喊出:“礼成,送入洞房!” 段延庆挑起盖头,怔怔地瞅着刀白凤娇艳绝美的脸庞。这如果是梦,那未免也太过真实了。 “庆哥,你发什么呆呀?”刀白凤噗哧一笑,拉他在自己身侧坐下。 段延庆这才回过神来,略有些傻气地挠挠头,答道:“我总疑心这是一个梦。我不敢相信,我会娶到你。” “傻哥哥,这不是梦。”见他真挚,刀白凤心下感动,主动将两条玉一般的手臂抱住他脖子,在他脸颊上轻轻地咬了一口,“你看,疼不疼?” 段延庆轻颤了颤,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伸手将她的细腰一把掐住,往自己身上按,哑声道:“凤儿,你再咬一下。” 刀白凤笑着摇头:“原来你是骗我亲你,这下我可不上你的当啦……” 话音未落,她的唇便被段延庆以吻封住。室间红烛高照,香衾醉拥,那轻轻摆动的罗帏帐中传出绵绵呢喃,真当是并蒂莲开,鸾凤和鸣。 与刀白凤成婚之后,段延庆不再以为这是梦境,而是真真实实地放开胸怀,拥抱了自己的新生。他苦练武艺,勤理朝政,对妻子也是多有体贴。坊间早已将这位英俊的少年太子传成了神一般的人物,只有段延庆自己知道,他是为了弥补上一世太多的缺憾罢了。 这一日,段氏家宴,刀白凤喝得几盏酒,便面如桃花,灿若朝霞。段延庆笑着搂了她,却听得她羞恼道:“庆哥,那边怎么有个小贼,只盯着我不放。” 段延庆打眼一看,却正是堂弟段正淳。他不动声色地挡住那道痴痴的目光,哄着怀中的娇妻道:“是个不成器的族弟,你莫要理他。” 没过得多久,段正淳便被段延庆打发到一个边陲小镇驻守着。因为段正淳平素多有浪荡之名,朝中对此并无异议,而是多有赞成。自此,段延庆便没怎么再见过这个人。 成亲仅半年,刀白凤便被诊出有孕,段延庆欣喜若狂,上德帝也是喜气满面,连连说要立这孩儿为皇太孙,并且下令全国欢庆。 “庆哥,你说给这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刀白凤依在他怀中问道。 段延庆在她额头吻了一吻,心怀激荡。这一世,他要做他孩儿最崇敬的父亲。他要用自己的臂膀,为妻儿,为子民,撑起一片宁静碧空。 他轻轻抚着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温柔道:“就叫段誉,如何?” 32、风暖还水乡[小改] 这一日,风暖云淡,艳阳高照,正宜出门远行。王语嫣与慕容复告别大理镇南王府,准备回往苏州行去。 “嫣儿,为父想过了,这些年的确是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我已决定了,你的嫁妆由我来出,待到你办喜事的那一天,若是能允我到姑苏喝上一杯水酒,便心满意足了。”段正淳将他们送至城门,这番话说的是情深意切。 王语嫣见他这样,倒也有些不忍心,乖乖地应了一声好。 “这一队车马你们便带上吧,嫣儿重伤初愈,还是少点颠簸的好。那马车我已经特意吩咐过,各种物品皆是不缺的。”说着,段正淳将一小支车队指给了他们,那马车虽然并不华丽,却是小巧舒适,在江湖上行走最是方便不过,足见是用了不少心思的。 “谢谢你了,王爷……王爷爹爹。”看着段正淳眼巴巴儿的模样,王语嫣硬着头皮,还是在“王爷”后面加上了“爹爹”二字,总算是承认了段正淳的父亲身份。 段正淳闻言大喜,便要扑将上来。王语嫣赶紧往慕容复身后一躲,让最擅长说场面话的表哥去和段王爷相互客套。直到段正淳意犹未尽地回去处理政务,她才敢探出头来。 虽然相处并不很久,在分别之际,段誉还是对慕容复与王语嫣生出大大的不舍来。看他瘪着嘴无精打采的,王语嫣微笑过去,把自己誊写出来的一份凌波微步的秘笈放到他手里,柔声道:“誉哥哥,你若是得空,便来苏州寻我和表哥玩,你打听曼陀山庄或者参合庄就可以找到了。” 慕容复接过话头道:“不错,我们定下喜事日期后,会给你发帖的,到时来姑苏喝喜酒吧。” 段誉欢喜地答应了,带着些怅然说道:“按理来说,作为嫣妹的兄长,我应该要嘱咐你好好对待她的。不过感觉好像对着你,这些话根本就不必要说。” “那是自然,你大可以放心。”看一眼正在兴高采烈地与小鹿说些什么的王语嫣,慕容复微笑道,“嫣儿告诉我,你似乎和那摆夷姑娘……” 段誉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小声地道:“我是对她……不过现在还为时尚早,我不想像我爹那样,以后我若是……我必定会说到做到。” 慕容复拍拍段誉的肩膀,笑道:“嫣儿与那姑娘很合得来,这几日只是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连我都快要不理了。你今后若是与她结成伴侣,嫣儿必定是再欢喜不过了,我也替你高兴。” 不远处,王语嫣也正与小鹿咬着耳朵,进行着情感交流:“你看我这哥哥,人品如何?” “人品尚可,只是太呆了。”小鹿想起了什么似的,咯咯地笑了。 小鹿从小在摆夷族中长大,性格爽快,对云南当地的风土人情也是如数家珍,比起汉家女子来,要活泼新鲜得多。这几日王语嫣与她相处下来,很是喜欢她。因为养伤,不便四处走动,便时常让她来讲一些边陲雨林中的奇闻轶事来打发时间。摆夷人又是热情好客的,小鹿对江南水乡也是充满了好奇,听王语嫣描述来总是向往不已。 两个姑娘都是好奇心重爱说话的,凑到了一块儿,可真是一拍即合,不过得多久便结成了闺中密友。 这一相熟,王语嫣又察觉出了八卦的苗头。小鹿与段誉之间,虽然是打打闹闹,也经常摆出一副瞧不上他的模样,老是戳着他的脑袋说他呆,活脱脱一副天生的冤家模样。但其实两人只要一见面,无论是斗嘴还是打架,表情都是说不出的生动鲜活,似是郎有情妾有意,这就又生出了牵红线的心思。 “你要是做了我的嫂子,不但能和我哥哥在一块儿,还能常常和我见面一起玩,岂不是两全其美?”王语嫣看了段誉一眼,悄悄笑着说。 “你想得就够美的了!”小鹿一边把她往慕容复那边轻推,一边说道,“你找你的好表哥去罢……我的事情,我自己有数。” 仔细瞧了瞧小鹿的表情,王语嫣拖长声音道:“哦——你也不必说,我已经看出来了,你也有些意思。”见她神色微微有些羞涩,王语嫣更是得意,“我已经给你留了一只鸽子,你今后便用那个与我传递信息,有什么好消息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两个女孩子拉着手对视一笑,依依不舍地互相道别珍重。 待得挥手告别上了马车,王语嫣赶紧拉着慕容复交换情报,一听得段誉的回答,高兴地拍手道:“他要是不学段王爷的风流成性,那这一对真是再好不过了!” “你这个爱替别人小两口操心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慕容复替她放好靠垫,便要扶着她躺下。“你伤虽好了,元气终究还是损了些,还不安静躺下歇着呢,只顾着淘气。” “这叫做,唯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嘛。”王语嫣心头雀跃,一时间兴奋无比,不愿意就此躺着,腻着慕容复让他陪她说话。 慕容复被她缠得无法,为了让她听话休息,只得想了想,挑眉问她:“嫣儿,以我们二人的身手,要骑马回去,岂不是又轻便又省时间,为何王府执意要派人驾马车送我们回苏州?” 王语嫣拄着下巴想了一想,扁嘴道:“是段王爷想补偿我,讨好我娘罢了。” “不尽然。”慕容复缓缓道,“他这是为了我着想,我倒也着实感激。” 见王语嫣果然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疑惑地望着他,慕容复忍笑接着说:“他是想让你少一些旅途劳累,早日养好身子。你养好了身子,便能与我成亲,以慰我这些年来等待之苦。你说,我应不应该感激于他?” 王语嫣恍然大悟,虽是她并不如一般古代女子羞涩,却也被他这番捉弄的言语逗引得粉脸生霞。轻轻地捶了他一记,她便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躺下假寐,正合了慕容复想让她休息的意。 他低声地开怀笑了,将一旁的薄毯拿过来替她拢上。她不好意思地嘟囔了几句,自发地又蹭上他的腿,用自己最舒服的姿势窝好。替她松了头发,慕容复伸手在她之前伤的肩膀处不轻不重揉按着。 她的伤处淤血几近全数化去,已经只剩一抹淡淡的红痕,只是随着日日见好,时常会有些酸麻。此时被他这么一揉,正是搔到了痒处,王语嫣心满意足地低吟一声。 看她星眼微饧,长长睫毛微微颤动着,一脸如小猫般的餍足表情,慕容复不觉又乱了呼吸,只得说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已给父亲传信,请他准备数月之后来喝我们的喜酒。还有治好你的那位薛神医,他也是一定要请的。段家这里更不必说,只是舅妈必然不肯与段王爷一齐受咱们的礼,看来还得费一些思量。” “分开行礼也就罢了,我才不要当着大家的面给段王爷磕头,私下行个礼已经很给他面子啦。只是姑父他连高堂之位都没办法坐上,岂不是会觉得不快么?”王语嫣揉着眼睛说道。 慕容复沉默了片刻,接道:“那也是无奈之事,便是要入普通的宾客席喝喜酒,少不得也要他乔装一番,假称名姓。他如今已经是见不得光的身份,只望能不再想那复国的事,让我们好好孝敬他,便好了。” “表哥,我会和你一起孝敬姑父还有我娘的。”王语嫣拉过他手安抚地蹭了一蹭。看她乖巧的样子,慕容复心中原本的那些郁结也都散去了大半。 这一路白日车马,夜晚住店,也并没有生出旁枝末节来,没过得几日,他们便进得姑苏城来。风土人情仍是熟悉的模样,打眼皆为清雅秀致的白墙黑瓦,入耳俱是温柔水乡的吴侬软语,令人心生暖意。 包不同与风波恶早已得了信,在路上便迎了上来,笑呵呵地向二人行了礼,慕容复便出得马车与他们一道骑马聊天。包不同大声嚷道:“公子爷,您在大理擒了丁春秋,灭了星宿派的事,可早早儿的就传回到姑苏来了。武林中,哪个人不对‘南慕容’赞上几声!就连我包老三,行走江湖都觉得长脸!” “只是下回打架,一定得捎上我!”没能赶上打架这等好事,风波恶十分不甘,“苏州城周围能打的,我全打遍了,很是想会会外边的朋友。” “哟,慕容公子您回来啦?”路上的行人大多都认识慕容复、包不同与风波恶,无不热情地与他们攀谈,招呼声不绝于耳。 “表哥,你现在算不算得上是姑苏一霸呀?”王语嫣撩起马车的帘子来,冲着慕容复打趣。慕容复只是笑,伸手探进马车里刮了一下她的鼻梁。 “非也非也,公子爷一身正气,哪里能用‘霸’这个字来形容?再说王姑娘,公子若是姑苏一霸,那你便是压寨夫人啦!”包不同与风波恶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谈笑间,一行人便先回了燕子坞。一进得庄门,王夫人已等在了正厅内,虽是摆出了一副责怪的架势,努力板着个脸,数落了王语嫣好一通之后,之后还是带了些心疼:“如今可好些了?看你瘦的,衣服都显得宽松了。” “不要紧,娘。在您的威仪之下,我连嫁妆都给赚回来了,这下一高兴,再加上娘给我多补补,马上就能吃胖回来。”王语嫣赶紧表忠心。 王夫人掌不住笑了出来,又收了表情,冷冷地朝慕容复道:“你便是这么照顾她的?” 慕容复心下暗自叫苦,只得老老实实低头认错:“是外甥的不对,没有护好嫣儿。” “娘,这又不怪表哥。”王语嫣便上前拉了王夫人的手,腻在她身上。 “你们一个个小姑娘,都是女生外向!一个接一个的受伤,还要替臭小子们说好话。我算是白养你们啦!”王夫人朝王语嫣额上戳了一指头,表面上是嫌弃,其实是无比亲热。 “除了我之外,还有谁受伤啦?”王语嫣一听出了八卦的苗头,兴致勃勃地打量着站在一旁的阿朱与阿碧。阿碧赶紧摆手,王语嫣便笑嘻嘻地瞅了瞅阿朱,“阿朱姐姐是清减了些。” 阿朱不免红了脸,王语嫣赶紧拉着母亲,示意让她快说阿朱与乔峰之间发生了何事。从来不过问家长里短的慕容复接到王语嫣转移火力的眼色,也是心领神会,帮腔道:“乔兄弟最近可好?” 王夫人哼了一声,抿了口茶,这才娓娓道来。原来前段时间,契丹军队似有异动,乔峰便孤身潜入敌营,斩杀了某一路元帅,震慑了契丹大军。只是双拳不敌四手,辽军后援纷涌而至,乔峰深入腹地,要想脱身竟是比登天更难。 阿朱在他去前就是日夜悬着心的,不顾他阻拦偷偷跟着去了边境。一听得他被困的消息,连夜赶了马去,扮了一个辽军将领的模样去救乔峰。阿朱装成要擒乔峰回去问话的模样,本来是已经博取了辽军的信任,让开了一条道来。只是危急时刻,竟然有个见过那将领的小兵识出了破绽,纵使乔峰已经跃上马来,箭雨如蝗之中,阿朱还是中了一箭。 “怪不得我在大理没见到阿朱姐姐,说是有什么急事,原来是急着回来美救英雄了!”王语嫣拍手笑道。 “姑娘莫要取笑,救人如救火,自然是要紧的事。”阿朱低头赧然。 “你还叫我姑娘?如今你可是我货真价实的姐姐了。”王语嫣笑着握了她手,又朝着阿碧道,“索性咱们三个以后都是以姐妹相称,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分什么亲不亲的呢。” 笑了一会儿,王语嫣想起亲事来,便又问阿朱:“那乔帮主与你订下什么盟誓没有?比如何时成亲什么的?” 阿朱还未答话,王夫人便截过话头,忿忿地道:“那姓乔的小子只顾着急她的伤,却不问阿朱这妮子的女儿心思。我旁敲侧击了下,竟是个在男女情事上还不怎么开窍的蛮汉子。气得我只说,等阿朱伤好了,我便作主许给别人去。他这才回过神来,求我把阿朱许配给他。” 王语嫣又惊又喜,恭喜了阿朱,又向母亲有模有样地抱拳道:“娘,您真是越来越威风八面,连丐帮帮主也要服你。” 慕容复笑着说:“我前段时间说咱们大可与乔兄还有阿朱一起成亲,你还不信。如今岂不是准了?索性将阿碧和阿策的事也一起办了,燕子坞也好好热闹一回。” 王夫人却是不依,重重地放了手中茶杯道:“我几时答应把女儿嫁你啦?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儿出去,病恹恹地回来。还没找你算帐呢,还想成亲……” 慕容复冷汗直冒,只得小心上前向岳母赔不是。王语嫣看着表哥难得一见地显出了焦头烂额的模样,揽着阿朱与阿碧笑成一团。 只是在这快乐里,她模模糊糊地想,乔峰如此为大宋拼命,处处与契丹作对,却不知今后他身世之谜若是一旦揭开,他又当如何自处? 33、相望待嫁时 虽然王夫人嘴上埋怨慕容复保护自己女儿不力,但关于成亲一事,看他诚恳无比的份上,倒也没有怎么刁难,很快便松口了。正巧再过得月余,便是王语嫣的十五岁生辰,她找来人算了,正好是大吉大利极适宜婚嫁的,便把日子定了下来,三对新人一块儿办喜事,图个喜庆热闹。 参合庄与曼陀山庄这几日上上下下皆是喜气洋洋。三喜临门,一个多月的筹措时间已经是很紧的了。王夫人风风火火惯了,在这太湖之上她又是辈份独大,便由她作主安排,从场面布置到酒席菜品无一不管。这几个小辈们也乐得她大包大揽,只是各自拟了宾客名单等等,偶尔凑到一起商量一回。 阿朱不愿意与王语嫣和阿碧分开,乔峰便随了她,准备带丐帮的人到这太湖之中来喝喜酒,只是办完喜事之后需得把新娘接回去。而且丐帮弟子与友人众多,身份也是鱼龙混杂,怕是单独为他们这边的宾客就要开上个几十席。 阿碧这边,倒是与王语嫣一样,都是内部嫁娶,少了一来一往的送嫁程序,要请的人也大多重合,省事了许多。 没过得多久,慕容博也为着儿子的婚事赶回了苏州。回家之后,他还是像上次为慕容夫人奔丧一样,躲在参合庄一个隐秘院落里足不出户。他与王夫人两相憎厌,因此便当作对方并不存在,招呼也不曾打一个。在喜事方面,他也帮不上什么忙,王语嫣也只是在他甫回家之时,才匆忙见了未来公爹一面。 这一日,王语嫣正在清点要搬过燕子坞去的物品,虽然曼陀山庄与参合庄离得极近,但有些东西还是随身带过去较为方便。一时之间,零零碎碎的竟也清理出许多。她翻出一个小箱,是她小时候慕容复给她买的小玩意儿。从中捡起一个保养得当、几近崭新的小兔子,再拎起一只小绒老虎的尾巴,她抿着嘴一个人乐个不停。 “笑什么呢?”慕容复踏进屋来,坐到她身边。 王语嫣把那个小老虎递给他,自己拿了小兔子在脸旁边比着:“想起以前小时候,你说你是小老虎,我是小兔子,哄我多吃饭才能长得像你一样高……傻不傻呀?” “还不是为着哄你才说的?你当时喜欢得不得了,还说长高后要打赢我。”慕容复也露出微笑来,把小老虎托在掌心立着。 王语嫣玩心一起,便拿那个兔子去撞老虎的鼻子。布偶里虽装了棉花,却还是轻得很,这一撞便倒了,倒成了小兔子不留一丝缝隙地趴在小老虎身上,兔嘴还与虎嘴相接,尤如亲吻的模样。 王语嫣一怔,一把夺过两只玩偶,红着脸转过身收进箱子里。慕容复坐在那里只不动,拿手拄了下巴,笑得意味深长:“原来嫣儿想这样……打赢我?”他声音压得极低,又拖得极为绵长,直听得人心都要飘起来了。 看他眼里溢出的笑意与热度,她没来由地一阵羞怯,嗔怪地飞了他一眼,便往房外跑。慕容复抬脚跟了出来,收了笑,换了一副正经的神色,携了她手道:“我给薛慕华下的帖子上,请他早到几日。估摸着今天便该来了,我是来接你过去让他再瞧瞧,身子有没有好完全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被他牵着走着,并不答话。慕容复侧头看去,只看到她乌黑如墨的长发,以及在阳光照射下,几乎透明的小巧耳垂。 慕容复心里痒痒的,因着两人即将成婚,要逗她也不急于在这一时,便忍住了,口中继续说着正事:“不过咱们过去之后,你先稍等一等,我先让薛神医给我爹瞧瞧。” “姑父哪里不好么?”话题一引开,王语嫣终于开口问。 慕容复抚着她柔滑的手背,缓缓说道:“父亲近年里来,每日清晨、正午、子夜三时,阳白、廉泉、风府三处穴道都如有万针攒刺,奇痛无比。他自己说之前并未生病,也不知是何种缘由。我替他把了脉,只是觉得他体内真气郁结,不甚通畅。究竟是有何病由,还是得等薛神医看过之后方才有定论。” 王语嫣知道是慕容博强练那少林绝技,又没有相应的慈悲佛法来化解,体内阴气过盛,此时开始发作,才会出现疼痛。想了一想,她便小心地提起来:“我曾在书中看过,少林寺七十二项绝技,走的都是势沉力大的刚猛路线,招数狠辣,动辄要人性命,与佛经弘扬的慈悲多有违逆。因此修习少林绝技,必须要有佛法护持,才能不乱了心性,否则便有可能真气运岔,走火入魔……” 这倒并不是王语嫣的虚辞,她在藏看书时,的确看见过对少林寺这一“武学障”的描述,这道理在少林寺内虽不是人人皆知,但有修为的高僧却都是知晓的。 “若是果然如此,我便不能放任父亲再去少林偷学秘笈了。”慕容复皱眉,“原本只望他不要再生出事来,如今练武如果对他性命有碍,竟是干脆将他拘在家里,颐养天年的好。” 见他烦恼,王语嫣便往欢快的方向说去:“姑父看大夫,肯定不能以本来面目见的。我猜猜,莫非现在阿朱姐姐正在忙?” 慕容复露出笑容,点头道:“不错。你没看见父亲一看见那些面粉与浆糊之类的易容物品,脸拉得有多长。只是薛慕华既然是神医,又岂能看不出来病人是易容装扮,少不得我嘱咐一声,说是家中避难老友,有些苦衷罢了。” “薛大夫不是个多嘴的,又与表哥你相熟,想来是不打紧的。” 说到此处,二人已经行至了参合庄。约摸半顿饭工夫,薛慕华果然赶来了,两相见礼之后,慕容复便先把他往慕容博所在处让。王语嫣在外间等着,见阿朱挑帘出来,冲她眨着眼睛笑,便知道慕容博必是对易容十分不快,怕是已经发过脾气了。 “里面那位,你给改装成什么样儿了?”王语嫣拉了阿朱,含笑偷偷道。 阿朱瞟了瞟帘内的情形,在她耳边低声答道:“自然是怎么平常不起眼,便怎么来了。只看了一眼镜子,他便气呼呼的很。” 既然是慕容博自己选择造那样的孽,比起乔峰一家的生离死别来,他如今只是隐姓埋名,已经是幸福得多了。王语嫣想着,又问阿朱:“咱们先不管他。对了,乔帮主对你可好?” 阿朱脸上漾出个柔和的笑,认真说道:“自然是好的。虽然舅夫人总嫌弃他性格草莽,但我却就是喜欢他这样豪爽正直的脾气。” 想起原著中两人情深如斯,最终却还是错失挚爱,王语嫣情不自禁紧握了她手:“他那样的人,想必是轻易不开窍,一旦动情就是一生的。只盼着你们俩能相扶相持,平平安安的,我也就放心了。” “明明是小孩子,总是说大人话。”阿朱笑着替她理理鬓角,忍俊不禁,“你和公子早日成亲,我才放心了呢!看公子这几日着急的,恨不得早点把你扛回去才好。” 看阿朱又把话扯回到她身上,王语嫣脸上一热,伸指羞着她脸说:“你也不必说我,大家都是同一日成的亲,谁又比谁更急呢?” “谁急了?”慕容复笑吟吟地打帘子出来,身后跟着薛慕华。 “我们说着玩罢了。”王语嫣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便笑着胡乱答了一句。见他心情并不坏,看来慕容博此时伤病并不是很严重,至少于性命是无碍的。 薛慕华仔细瞧了瞧王语嫣的脸色,捋着胡子点头道:“王姑娘气色很不错,想来已经是大好了。” 慕容复便赶紧给薛神医让了坐,让他给王语嫣诊脉。他将三根手指轻轻搭在王语嫣手腕上,片刻之后点了点头:“调理得当,内伤已是好了。伤处可愈合了?” 因着王语嫣是女子,不好直接开口,慕容复就代为答道:“嫣儿昨日说过,肩头迸裂之处已经只剩红痕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另外还略有些微痒。” 薛慕华哈哈笑道:“年轻小姑娘,必然是爱美不想留疤。我来教你一个法子,有个老儿叫谭公的,制得一手好灵药,对外伤有奇效,连我也是自叹弗如。如今燕子坞与丐帮一道将要大办喜事,想来谭公谭婆二老,大约也是在宴请之列的,不如去寻他们去。” 慕容复会意,拱手谢道:“多谢神医指点,等那两位前辈一到,我便去求药。” “那顺便多要一点,也可以给阿朱姐姐用!”王语嫣拉了拉他衣角。 “好,那便多要一些。”慕容复摸了摸她头,眼中尽是温柔之色。 薛慕华开了几张方子,慕容复再三谢过之后,亲自送他出去了。 片刻之后他回转来,刚坐到王语嫣身边,便要开口说些什么,王夫人就掀了帘子进来,看了看他俩,皱眉道:“我说怎么找了半天,找不见嫣儿,原来在这里。还有几日便成亲了,论理说是要避嫌的,你们两个还在这一屋呆着做什么呢?嫣儿,你跟我回家去。” 王语嫣刚讶然叫了一声“娘……”便一把被王夫人拉了就走。 出得门去,王夫人不忘回头道:“复儿,你在成亲之前,不必来寻嫣儿了。来了我也不会让你见的,你先用心好好筹办吧。” 慕容复大急,跟了出来,一边随着王夫人与王语嫣的脚步,一边求道:“舅妈,我和嫣儿从小青梅竹马,还有什么可避嫌的呢?筹办喜事的时候,有好些事项也得问了嫣儿的意见。” “这可是规矩,你问问,哪一家不是这么办的?别让人以为我曼陀山庄不懂礼数了。” “舅妈,平时听人说婚前不见面,不是只有七日或是三日便够了么?如今还有近一个月……”他若真要动手,自然能抢下来王语嫣来,只是王夫人是他万万不能无礼的,只得好言相劝。 “你不必求情,我已经决定了,是不会依的。有什么事要与嫣儿商量,尽管来告诉我,我转告她便是。”王夫人手丝毫不放,拉着王语嫣脚下不停。 王语嫣也是一头雾水,只是王夫人脾气上来,谁也不敢跟她唱反调,只好噘嘴回头,略带着些哀怨,泪汪汪地朝他看了一眼。慕容复觉得这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几乎要勾了他的魂去,在原地不舍地怔了半晌。 “娘,为什么突然……”一路被拉回曼陀山庄,王语嫣不大高兴,晃着母亲的胳膊,“为什么不让我见表哥了呀?” 王夫人瞅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愿意棒打鸳鸯?这可是为了你呢!你们俩天天腻歪在一块儿,成不成亲又差多少?教他知道身边没了你的滋味不好受,他才会明白你有多宝贵。” 说到这里,似是想起了与段正淳之间的那段孽缘,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男人,得到的越难,才越会珍惜。” 王语嫣见她苦心至此,又有些神伤,早将对她的那点小怨怼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赶紧上前搂了母亲的腰,细声细语地说:“我懂了,娘你别伤心。那个段王爷……配不上你。” 王夫人按了按眼角,笑骂道:“我才不为那个混蛋伤心。难不成我一辈子便要想着他了?你也太小看我了。” 她轻抬起女儿的脸庞,仔细端详着这张与自己肖似的青春面孔,略有些感慨地说,“我起初生下你,只是为了他。后来也是因着你,也渐渐忘了他了。” 王语嫣眼圈不由得有些红,又听得王夫人继续说道:“你这么乖的孩子,便是你表哥,我也不准他欺负你。他以后若是做了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就把他做成花肥!” “好,我们把他做成花肥!”王语嫣投入母亲怀中,含着泪笑了。 接下来这近一个月,王夫人果然说到做到,日日坐卧起居,都与王语嫣在一处。慕容复即便是想学那才子与佳人半夜与后花园相会,也苦于找不到表妹落单的机会。 他自小以来,从来没有与王语嫣分开这么久过,更何况是成亲之前,本来又有些急不可耐的。原来他就算不能一亲芳泽,但每天拉拉小手说说话儿,也能稍作安慰。这将近一个月不能见面,对他来说着实难熬,成日里心里如猫抓虫挠一般,只得数着日子盼着成婚的那一天,着着实实是尝到了思念的滋味。 有一回,他趁着向王夫人报告喜事的筹办进展,远远地隔着帘子瞧了王语嫣一眼。王夫人见状,轻咳了一声:“复儿,你要说的事呢——”他这才微红着脸收回了目光。 虽然只有远远一眼,但她窈窕的身影便也足够让他神魂颠倒了。 看这个方法的确效果不错,王夫人便索性把阿朱和阿碧也拢了过来,和王语嫣一起准备嫁妆与嫁衣,只是不许她们出门,美其名曰是让她们养养新媳妇的性子,实则是狠狠地吊足了新郎们的胃口。 在新人们的翘首期盼中,王语嫣的十五岁生辰终于姗姗来到。 34、花烛共结发 在这喜日吉辰,燕子坞早早地便张灯结彩起来。那喜庆的灯火映在太湖之上,借着水光潋滟,更显得灿烂明亮,便连刚跃出水面的那轮朝日都被比了下去。 祝贺的人纷至沓来,燕子坞从来不曾如此热闹过。宾客中各式各样、三教九流,齐齐来贺,亏得三位新郎各司其职,接待工作有条不紊,并没有乱了半分。 段正淳果真接了帖子来了,段誉也一脸喜气地站在他身后,一齐向慕容复道贺。慕容复连忙还礼,笑着往里让。 “妹夫今日真是龙马精神。”段誉打量着慕容复,欢喜道。 慕容复听他不叫自己“大哥”,而是叫上了“妹夫”,拍了他后背笑着说:“你这家伙,这么快便想着占我便宜。” 见段誉如此面嫩的一个少年,却成了慕容复的妻兄,乔峰在一边哈哈大笑,却不料慕容复把他轻轻往段誉面前一推,道:“这里还有一个妹夫呢。” 段誉忍笑,斯文行礼道:“乔帮主妹夫,愿你与我阿朱妹妹百年好合。” 乔峰一愣,想起阿朱给他恶补的“一个姓段的男人与众多女子的故事”,这才回过神来,向段誉抱拳:“原来是世子,失敬失敬。” 乔峰留着络腮胡子,高大威猛,比面如冠玉的段誉看上去显然是大上了不少。看这两个人互相称呼行礼,这下轮到慕容复与苏策大笑不止。 江湖儿女多豪爽,这婚礼并没有普通大户人家那样繁琐。这婚礼头一项便是当众拜天地。此时王夫人坐在上首,由她来受这拜高堂的礼。她是王语嫣的亲母,又是从小看着阿朱与阿碧长大,受这三对新人的拜也是合情合理。 段正淳此时与段誉一道坐在贵宾席上,看着当年为情不顾一切的莽撞阿萝,如今变成了成熟婉约的妇人,坐在高堂之位上容光焕发,心下不免有些酸酸的,待要上前去与她叙旧,却又怕被她打出门去。 而慕容博则改易了容貌身材,独自坐在一个角落,明明是他的儿子娶媳妇,却只觉这满室的热闹竟似与他不相干似的。再想起二十多年前,慕容夫人与他成婚时的娇羞模样,他更是不由得心生凄凉,隐隐地生出痛悔与不甘来。只是事已至此,他也无可奈何,只得一杯杯地喝着闷酒罢了。 因着有三对新人一起拜堂,每对新人之间不免就挨得近了些。趁着司仪在滔滔不绝地念着吉祥话,慕容复瞅了个空儿,悄悄把身边王语嫣的小手捉入掌中,只觉触手细腻温软,一握便舍不得再放开。 “表哥,你也不怕牵错了人?”盖头底下传出王语嫣轻笑。 慕容复与她十指相扣,低声道:“便是闭着眼睛,我也不会错的。” 拜天地礼毕,只听得满堂的喝彩。接着便由喜娘领着新人先去喜房挑盖头,之后待得新郎们回转到厅中,便可正式开席。 王语嫣坐在喜床边上,等着慕容复来挑她的盖头。除了方才那么一拉手之外,这近一个月来,她与慕容复连面也不曾见过。百般想念过后,也不免些近乡情怯。再加上新嫁娘总有些患得患失的微妙心态,她不免有些惴惴的,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正胡思乱想着,她只觉得眼前大亮,慕容复掀开她的盖头,含笑立在她眼前。她只当大红色衣服穿在男人身上,都有些不符气质的滑稽,却没想到他将一身新郎服色穿得英气飒爽又不失温文,连带着那红也好似隐隐放着光华。 慕容复的眼睛也是半刻不离地在她身上。王语嫣不喜脂粉,从来都是清清爽爽,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如此盛妆,别有一番妩媚风情。她原本便如画的眉眼,再施了粉黛,点了胭脂,一脱平时的稚气,显出盈盈如水的娇艳来。 喜娘见这一双新人只是脉脉无语地注视着对方,一句话也不说,一动也不动,便笑着来催请慕容复喝了合卺酒,好出去与宾客同欢。慕容复嘴上答应了,眼睛还是看着王语嫣,便觉脚下生根似的,怎么也移不动脚。 喜娘又催了一次,王语嫣见这么对看下去总不是个理,便低头忍羞道:“表哥,你先去罢。我……等你。” “我等你”这三个字听在慕容复耳中,便如佛语纶音一般动听。喝完交杯酒,他不舍地再望了几眼,拉了她手,轻声说:“等敬完酒,我马上就回来。” 这么多客人,又都是习武之人,酒量个个一等一的,哪里能马上回得来呢?王语嫣在喜房中忐忑等了许久,心里明白他是轻易脱身不了的,有些失望的同时,也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当下决定自己还是先寻些事做,打发时间为好。 夕阳渐渐西斜,天已黑了下来。因为不喜那琐碎的程序,喜娘也已经被她打发出去了。独自一人在这洞房里等着,倒也自在。此时天气已颇暖,她把那吉服喜衫与头面簪钗全卸了,只着了薄薄的中衣,顿觉舒爽了不少,便索性把妆也洗净了,解了头发,只松松在胸前挽了一束,倚在床头看起话本来。 没过多久,夜色渐浓。喜宴还在喧闹中继续,要等外面觥筹交错停止下来,估摸着怎么也得半夜了。王语嫣握着书卷,心却不在那些故事上面,只是想着,表哥现在正在做什么?他的酒量可比不过乔峰,不知道有没有喝醉? 往常每年她的生辰,都是慕容复陪她一起过的,例行的长寿面,也都是他端了来给她吃的。今年这个生辰大不一般,虽然只是几步之遥,他却没能陪着她身边。 她哀叹一声,这个喜事的设计也太不人性化了,新郎在宴席上和宾客们把酒言欢,新娘子却一个人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说到窗儿,窗儿便响了。她愣愣地看着窗棂被人从外往上一掀,慕容复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跳进屋来——手里还托着一碗面。 “今日是你生辰,这一碗面是少不了的。”他回手把窗子扣好,走到桌前把面稳稳地放好,朝她招手,“过来。” 桌上的面条热气氤氲,散发着家常而又平淡的香气。 她默默地走过去,踮起脚抱住了他的脖子。 慕容复低声一笑,伸臂环住她的腰:“想我了?” “嗯。”她把脸埋在他颈窝,闻着他身上略带酒香的味道。“你怎么从窗子进来,不走正门?” “正门一路都有人守着呢,若是看见我又得绑我去喝酒了。” 王语嫣奇道:“那他们都盯着你要你喝酒,你又怎么脱得身来的?” “我想了个办法,让丐帮的长老们和老包他们斗起酒来。他们本来便已半醺,如此一来,更是注意不到我了。”慕容复就着抱着她的姿势坐下,让她侧坐在自己腿上。 这样也行?王语嫣有些愕然,随即开心地指着他道,“表哥,你好狡猾。” 慕容复把筷子递给她,柔声道:“我本来就很狡猾,你又不是不知道。趁热快吃吧!” 她欢喜地应了一声,挑起一筷子面,小心地吹了吹。慕容复从侧面看她红艳艳的小嘴微微噘起,心中动了一动,问她道:“刚才我还想,你今天难得那样子装扮。怎么又淘气起来,把外面的大衣裳全脱了?” “那个凤冠和霞帔都好沉的,反正表哥又不会嫌弃我。”王语嫣咽了面,笑着说道。 慕容复缓缓凑过去,闻了闻她头发的馨香,“何止是不嫌弃……” 去了刚才的珠光宝气、盛妆艳抹,王语嫣这一副慵懒春睡的素淡模样,更是让他心猿意马。她洁白晶莹的耳垂就在他眼前,他喉头滚了一滚,不由得瞧得有些失神,好像曾经也有这么一次,他这么瞧着她的耳垂,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是能咬一口…… 这么想着,他就真的咬了一下——那耳垂鲜嫩嫩的,似乎要在他舌尖溶化开一般。他情不自禁一口含住,呼吸马上重了起来,好似全身都焦渴无比,只有吮着她才能带来一丝清凉。 “表哥,痒……”王语嫣小声地抗议道,微微往旁边躲了躲。 他一把将她拉回来,嘴唇仍在她光洁如玉的脸侧流连缠绵,慢慢往她唇上移去。 王语嫣只觉得像有一团火一路从耳后烧到了唇上,一阵酥麻涌了上来,瞬时间将她吞没。 她的唇香甜绵软,他克制不住地狠狠吮了几下,又急不可耐地探舌进入翻搅。如今名份已定,他已经无所顾忌,一手控住她后脑勺,另一手下移拢住她腰,细细缓缓的揉着。 他来势汹汹无所不在,她似晕似眩如痴如醉。“啪”的一声,她手中的筷子不知不觉中掉到了地上,两个人却都已经无暇顾及。 王语嫣着的中衣又轻又薄,慕容复指尖只一挑,便蓦地探入进来,一寸寸地抚着她腰间。见她轻颤了一颤之后,乖巧地闭了眼睛软在他怀里,他便更肆无忌惮,飞速解了她衣带,一边顺着她颈往下亲,一边已将衣裳褪了大半。 “表哥……”求饶般地逸出一声低呼,王语嫣微微喘息,对即将到来的未知情潮不免有些胆怯。 “乖,不怕。”慕容复的声音低沉而热烈,扣住她的手丝毫不放——他着实等得太久了。如今美景良宵,佳人在怀,他浑身血液似已沸腾,又哪里把持得住? 只轻轻一拉,她的肚兜便应声而落,露出大片丝绸般柔滑的肌肤与曼妙曲线来。抵挡不了这般甜美的诱惑,他伸手捧了那两团软雪,低下头密密地吻,低喘道:“嫣儿,你真是长大了。” 这话本来没什么,在此情此景之下,却有点一语双关的味道。 “表哥,你怎么这般没羞没臊起来……”她大窘,抬起手软绵绵地推了他一下。 慕容复握住她手放在自己心口,起身拿自己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几乎是含着她的嘴唇,嘶哑的声音里满是炽热:“还有更没羞没臊的,要不要试试?” 她还未答话,便已被他打横抱起,转眼间便已置身于喜床之上。 虽然在上一世,衣物以能体现人体线条为美,到了夏天人们更是穿得颇少,但在此处生活了十几年,一直都是礼防颇严、风气保守,即使是与慕容复从小一起长大,她也从来没见过他衣冠不整的样子。此时他解开自己的衣服,露出健美身体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别开了脸,一颗心跳得慌乱又甜蜜。 他把衣裳尽数退掉,上得床来,手一挥打落了红罗帐,然后紧紧抱她入怀。两人身上皆是不着寸缕,此时光滑肌肤相贴,均是感觉销魂荡魄。 慕容复心头火热,心尖儿上的人此刻就在眼前,便是梦中也没有这样畅美。他待要顺着自己的渴求将她吞吃入腹,又怕她身子娇弱承受不住,便先耐下心来细细亲吻,手上也是一刻不停地揉搓着。 王语嫣初时十分害羞,渐渐地被他揉弄得情动,香汗点点,细喘微微,实在是燥热难耐,扭动着身子低低唤道:“表哥……” 慕容复本便是勉力忍耐着的,一听她这声呼唤媚意入骨,再也忍不住,便覆身而上。 她闭紧眼睛,咬住嘴唇,战栗着迎接那阵巨大的痛楚。见她睫毛上挂着晶亮的泪珠,原本晕红的脸庞也变得苍白,慕容复心中大怜,强忍着不动,俯下去一面温柔地吻她,一面低声哄道:“你若是疼,便咬我一下罢。” 王语嫣噙着泪摇摇头,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带着一丝哭腔道:“表哥你抱抱我,我就不疼了。” 这话又是孩子气又是娇媚动人,他心中一紧,只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体内,当下细细吻去她的泪痕,轻怜蜜爱一番,见她痛楚之意略轻,身下又缓缓动作起来。王语嫣起初静静受着,秀眉微蹙,后来慢慢身不由己,轻吟出声,那娇柔呢喃直听得他脊骨一阵酥麻窜了上来,便一口咬在她锁骨上,放纵自己的身体去掠夺她的甜美。 此时此刻,真当是烛光影里,轻风吹融一室旖旎,鲛绡帐内,交颈鸳鸯春意无边。 事毕,慕容复意犹未尽,却也不忍再动她,只从后头环抱着她身子,大为内疚地问:“可是还疼着?” 王语嫣小脸一红,小声答道:“后来……就不怎么疼了。” 慕容复心中又是怜爱又是满足,将她抱到屏风后头备好的浴桶中,替她一一清洗。他满怀的软玉温香,手上擦拭动作不免又有些火热,只是怕再伤了她,少不得自己忍着。 王语嫣初次承欢,娇躯无力,只好红了脸随他摆弄。被他抱回来之后,她软软瘫在床上,突然觉得肩膀处一凉,原来是慕容复拿了一小盒药膏,正于她肩头旧伤之处轻轻涂抹,一边缓缓揉开一边道:“方才酒席之上,谭公与谭婆把这药交于我时,说这是极北寒玉和玄冰蟾蜍做的,治外伤极是灵验,担保你不会留疤。” 王语嫣觉得肩膀之处凉丝丝的极为受用,便懒洋洋地回道:“这药涂起来倒挺舒服,想必是灵验的。” 慕容复闻言,低低一笑,手指又沾了一些药膏,却不往她肩上抹,而是缓缓向下伸去。王语嫣一个激灵,按住他手,又急又窘道:“表哥……你做什么?” 他手指继续不停地涂抹抽动,打圈研磨,凑到她耳边哑声道:“刚才这里也伤了,索性一并上了药罢。” 那药又凉又滑,被他温热的手指在那处这么一搅,端的是销魂噬骨,王语嫣满脸飞红,紧紧咬住了嘴唇。见她如此情状,慕容复心中大动:“忍着做什么,小心别咬破了,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说着,手上又加了一分力道。 “表哥,你……你欺负我。”王语嫣羞恼之极,却还是忍不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哼了几声。 慕容复再也按捺不住,低头将她粉嫩嘴唇含了,紧紧扣住她的腰,缓缓没入。 这一次他不如刚才那般着急,便尽情地折腾了她半天,翻来覆去亲遍了她身上每个角落,好像要把多年攒下的精力在这夜尽情宣泄一般。一直到她带着哭腔软软地求,他方才饶过了她。 王语嫣精疲力竭,伏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地便要睡去。慕容复嘴唇在她脸上留连,低低地道:“嫣儿,如今你是我的了……” 她累得眼皮都睁不开,嘴上还是不肯示弱:“表哥,如今你也是我的了。” 把她搂紧,他觉得此生从未如此欢喜与满足,笑着亲了亲她额角:“傻丫头,我一直都是你的。” 35、湖畔遥祝酒 喜庆的灯火映在太湖之上,借着水光潋滟,更是显得灿烂明亮。在深沉夜色中远远望去,灯火通明的燕子坞便如太湖中心的琉璃楼阁一般。若不是喧闹的人声隐约传来,倒真像是神仙洞府,水乡蓬莱了。 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坐在太湖边上,他的面容被凌乱的胡子全数遮住,只露出一双如清霜冷电的眼睛来。他身边歪七扭八地躺了一地的酒缸,手里还攥着一只酒坛子。 “孩儿他娘,咱们足足二十五年没有见过咱的大胖小子啦!他现在出息了,当上了中原第一大帮的帮主。”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他粗声粗气地说道。往嘴里大口送了一口酒,他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说实话,他小时候长什么样,我都快记不住了。我就记得他当时卯足了劲吃奶的样子,这小子劲儿是大!当时连你都说,这肯定是块学武的好料子!” 说着,他又笑了,仰起脖子猛灌了一气,拿袖子胡乱抹了抹嘴边的酒痕,又不着痕迹地顺便在眼角四周擦了一擦。 “孩儿他娘,你可不知道,他出息了,还娶亲了!”他掂了掂手里的酒缸,见已经空了,干脆一掌将酒缸拍进泥土里固定住,自己往上边斜斜一靠,失神地盯着湖面好一会儿,方才接着说,“你不用担心,我偷偷去瞧过那姑娘。长的好看,行事也大方,管保能和你家小子一起孝顺你!” 湖面从远处涌过来一个小小的浪头,温柔地拍在他的脚边。 “我近几年练那少林绝学,每每有所小成之后,不久之后反而会觉得身上疼痛不已。便是找了那薛神医瞧了,也不怎么见好。看来我的确是老了。”他略抬起头,凝视着在田田荷叶掩映之中,远处燕子坞若隐若现的灯火,“这些年若不是想着给你报仇,真恨不得下来陪你算了。” “我知道依你的脾气,必然是让我别想那报仇的事。只是你一辈子心善,又落着什么好了?那些恶人害了你,夺了我孩儿,我萧远山此生此世绝不善罢甘休!” 他说到激越处,一拳甩出去,将脚边的一个硕大酒缸击破,一时间碎片四溅,满地狼籍。 “我早已查明,那少林寺的方丈老和尚玄慈,便是领头害你的人!我于十数年前已经将他的孩子也抢了,只作孤儿扔进少林的菜园,让他们父子日日见面不相识。还有好些个凶手,我都已记住了。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他胸中激忿,无以纾解,便抓过一个尚未开封的酒坛子,烦躁地拍开泥封,举到嘴边咕咚咕咚又大口吞咽了起来。直到大半缸的酒都进了他的肚子,他方才停下,抹了一把脸,眼中缓缓又浮上了柔和的神色:“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些。我们还是说孩儿的事情吧。” “我只是隔着数十丈瞄过他一眼,好小子,长得和我身量容貌,全都一模一样!你若是想他,便照着我的样子想去,包管错不了。” “我本来是想等时机成熟,把那些仇人尽数杀了,再怎么想个办法,彻底斩断咱儿子与汉人们之间的情份,那就好了。”他声音压低了些,苦笑了一声。“可是他现下又有名声又有地位,还有了媳妇儿,我若是令他们夫妻分离,岂不是要咱儿子也受我当日在雁门关的苦楚了?如今,我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大不了,我一人背了这深仇血恨,放他快活去做一世英雄罢。” 太湖烟波浩渺,湖水轻轻涌动作响,回荡于这深夜之中,反而更显得苍寂辽阔。 “今日他娶亲,我也不能去喝杯喜酒,便坐在这太湖边上,远远儿地和他一同喝着酒,便算是一块儿庆贺啦。你若是听得见我说话,便和我一道,把这酒干了罢!” 他抓起酒坛子,把剩下的酒悉数洒到了土里。湖边泥土潮湿松软,过得片刻便将那酒液吸收得干干净净。他出神了半晌,也不怕脏,将手在那片泥土上轻轻拍了拍,抚了又抚。 “孩儿他娘……” 他就地躺倒,茫然失神地望着苍茫的夜空,四肢大大咧咧地伸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今天是咱儿子的好日子,你和我一道在这里……陪着他罢。” 回答他的,只有湖水撞击岸边的轻响。一只水鸟扑棱棱飞起,也并不出声鸣啼,只是自顾自地在空中盘桓了几圈,扇着翅膀往湖心飞去。 纵使再漫长,再快乐,再伤怀,这一夜终将过去。等待着与之交替的,是静默秀美的黎明晨光。 东方微白,万物静谧,鸟儿似乎也不想打扰沉睡中的人们,收起了沾满露水的翅膀。 王语嫣是被后颈微微的酥痒给弄醒的,她过了一会儿才恍惚反应过来,昨夜她与表哥已经成了亲,如今正是睡在他怀里。 察觉到她睁开了眼睛,慕容复停止了亲吻,将她转过来面向自己,手指在她面庞上摩挲着,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她。她并没有躲开他的目光,而是眨了眨眼,略带羞涩,幸福地朝他展颜一笑。 慕容复忍不住凑上前吻了一下她眉心,这才柔声问:“你身子可觉得好些了?” 见她点头,他便搂得更紧了些,亲昵地点着她的鼻尖:“昨晚,你可喜欢么?” 王语嫣脸一红,把脸埋在他肩窝,小声道:“你还说呢,就知道欺负我。” 慕容复愉悦一笑,手缓缓滑至她光洁的后背轻轻地抚着。两人静静相拥,只觉得甘甜和美,人世间所有烦恼不堪皆是烟消云散。 过了半晌,王语嫣想起一事来,抬起头来问他:“对了表哥,那个事情……你是怎么会的呢?”他解开她衣服的动作,还有后来的那些花样,对一个新手来说,似乎是都有点太过于熟练的嫌疑。 慕容复心下明白,笑着低头亲她的耳朵,声音有些微微的低哑:“这等快乐美事,我哪日不梦见与你做上几回,自然就熟了。” 王语嫣有些着恼,在他腰上拧了一把:“你怎么昨天起,就总说这些不害臊的话!” “你既然已嫁给了我,这些不害臊的话自然要对着你说,难道还与别人说去不成?”慕容复含笑道,“再说,这话也的确是实话。有时实在想你想得苦了,我便只好分神去想,你平常衣服都有几根衣带,怎么样解才最快最方便……” “表哥,正经点嘛——”她赶紧捂住他的嘴,以免他继续说出什么“实话”来。 他微微一笑,拿下她的手,亲了一亲。 “好,我正经点。咱们家藏里有个你不知道的暗阁,里面装着一些……一些‘秘笈’。”慕容复以指为梳,缓缓梳理着她墨玉般的长发,“平日里你总是过目不忘,就不许我看了书之后记住,然后学会了用出来么?” “藏里还有我不知道的书?”王语嫣讶然,“你也不早点告诉我。” “如今也不晚,以后咱俩便一块儿看那些‘秘笈’,一块儿练,如何?”慕容复在她耳边吹了一口热气。“夫妻共同修习,必定是事半功倍。” “又不正经……”把他的脸推远一些,她又想起什么来,微皱了眉,“唉呀,你昨晚偷偷跳窗子进的新房,他们后来会不会四处找你?要是他们笑话咱们,可怎么办?” “你当他们是傻的?”慕容复替她掖了被角,“等他们拼完酒,余下未醉的见我不在,必是知道我来寻你了。另两个新郎彼时也是着急的很,想来怕是也各自回房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会笑话咱们。” 王语嫣闻言又羞又急,便要挣扎着要坐起来:“他们便是嘴上不说,心里也肯定要笑我的。”喜宴还没结束,新郎就急吼吼地来找新娘洞房花烛,还是跳的窗子进的洞房,若是传了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他们? “谁敢笑你,夫君我替你揍他。”把她扣回怀里,慕容复一挑眉,一副“天塌下来我顶着”的模样,好不赖皮。 又好笑又好气地看了他半晌,她无奈地伸手扯住他脸:“表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呀!” 他笑着握了她的手腕,将她手往下引,按在了精神勃发的某处,低低道:“你以前还没发现这个呢,昨夜不也知道了?现下再来知道知道?” 她骇了一跳,赶紧想抽手,无奈被他死死按住,只得告饶道:“表哥,天都快大亮了,如果现在不起,难道不去跟我娘还有你爹见礼么?” 慕容复吻已接连落下,手在她胸前重重地揉着,含糊说道:“昨日他们都已交代过了,说不用行那些虚礼,今天便让咱们好好歇息……” 不对,这不叫歇息!这是王语嫣失去清醒意识之前,在脑海之中闪现的最后一个念头。 大清早就好好“歇息”的后果,就是他们一直歇息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才收拾停当,起得身来。王语嫣做贼心虚,仿佛看着身边每个丫环小厮脸上都带着笑似的,再加上腿有些软,便一路上低了头不出声。见她这番娇羞小媳妇样,慕容复心中欢喜无限,便不顾她挣扎,一边走着一边揽了她在怀里。 “表哥,庄重着些。”她拉下他的手,正色道。 慕容复终于抱得表妹归,得了她之后觉得无比快活,真真是奉若至宝,便是一刻也不想离了她身。见她板起小脸,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他心中大乐,索性捏住她下巴大大地亲了一口,“我偏不庄重,你奈我何?” 王语嫣无语,觉得成亲以后,表哥的某种劣性便似乎被激活了一般,教人无奈好笑的同时,心里又有一丝甜蜜。见他脸上春风得意的,她也只好随他揽着了。 “嗯哼!”传来了一声有些提醒意味的轻咳,前头拐角转出王夫人来,王语嫣脸一红,便要去掰慕容复的手。未料他抱着她肩的手紧握不放,就以揽着她的姿势两人一起向王夫人行礼:“娘。” 改口改得真顺溜!她瞟了他一眼,也叫了声娘,心里却有些惴惴的,怕王夫人看不惯他们如此亲热。 出乎意料的是,王夫人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便道:“该开午饭了,多吃点罢。” 慕容复欢快地应了一声,而王语嫣则自动分析起自家娘亲的弦外之音来:让他们多吃点午饭,意味着她知道他们没吃早饭,意味着她知道他们早上起得很晚……她以手加额,不敢再深究下去。 阿朱与乔峰已经回了丐帮分舵,阿碧和苏策也和苏策的父亲与继母一道家庭聚餐去了,此时桌上便是慕容复、王语嫣与王夫人一家。王夫人指着王语嫣面前的一小碗面道:“昨日是你生辰,这碗面便当作是给你补的长寿面罢。” 王语嫣与慕容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昨夜那碗并没有吃成的面,脸上都有些微红。王夫人见状,微微笑了一笑,并没有点破。 王语嫣毕竟爱说笑,身边又是两个自己最亲的人,害羞了一会儿,便又开始叽叽喳喳,问起昨天晚上喜宴上的情景来。 喜宴当天比较重要的客人里,段氏一族的是不太方便在王夫人面前提起的。据说她昨日尽显主母风范,对客人都非常照顾周到,唯独对段氏客人们不闻不问,只将他们当作无形空气一般。此举也正是王夫人如今处事风度成熟之处,若是依了她年轻时的脾气对段正淳喊打喊杀,怕是他反倒美滋滋地以为阿萝对他并未忘情。如今她见了他只当作没这个人一般,他便不好上前去讨个没脸了。 段家提不到,于是慕容复就讲了丐帮的一些趣事,例如他们按口袋的个数确定尊卑,于是排定座位的小厮数得眼冒金星,结果还是把因为丐帮弟子衣服上打的补丁错看成口袋而排错了几个。 听到这儿,王语嫣乐了一回,又想了一想,便问道:“表哥,丐帮前任帮主来了没有?” “汪老帮主么?他来了的。”慕容复答道,“他是乔兄的恩师,虽然是身子不大好,还是赶来喝了杯喜酒。” 王语嫣略算了一下,汪剑通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应该大概两年内便会过世。乔峰与丐帮因为他的契丹血统之事闹成那个样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汪剑通不能做到用人不疑,临死前还要留给马大元一副遗书,令他在乔峰有异动之时立刻诛之。因此,他若是还未死,乔峰的身世便也不太会公之于众。 但是除此之外,从另一个角度讲,汪剑通也是雁门关一役的参与者与见证者,若是他去了,知晓那一件惊天冤案真正情形的人便又少了一个。明白内幕的人越少,慕容博当年的罪行被揭露的可能性也就越低。 想来想去,此人不死,于乔峰有益;此人一死,于慕容复有益。 王语嫣苦恼地抱头,说来说去,是表哥与乔峰的上一代之间有着血海深仇,二者的利益本来就有冲突。 “发什么呆呢?快吃吧。”王夫人点点王语嫣的碗,又给她盛了一碗汤,转向慕容复问道:“复儿,如今你们已经成亲,那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呀?” 孩、孩子?王语嫣惊得差点没把口中的汤喷回到碗里。 36、隔水抛莲子 孩、孩子?王语嫣惊得差点没把口中的汤喷回到碗里。 她才十五岁,现在成亲就已经够早的了,属于组织上以及她个人,对于表哥这个二十五岁的大龄男青年的体贴和照顾。成亲也就罢了,还在这当口儿就提生孩子的事? 王语嫣不甚明白王夫人的意思,慕容复心中则是明镜似的,舅母正在探他的口风,这是挖了个陷阱要考验他呢,赶紧毕恭毕敬地道:“娘,嫣儿如今还小,身子也不大好,我觉得还是让她将养两年,再谈孩子的事情。” “你这么说倒也罢了。我只是担心你慕容家急着要续香火,只是嫣儿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如今就按你说的,过两三年再说子嗣的事罢。”对于他将王语嫣身体置于第一位的回答,王夫人显得极为满意,重新拿起筷子,示意他们多吃。 对于母亲和表哥之间的暗流涌动,王语嫣终于咂摸出味道来,拿眼瞧瞧这个,又觑觑那个,抿着嘴悄悄地乐了。 “表哥,那个子嗣什么的,你是早就想好的?”饭后消食散步时,她摇着慕容复的手问。 慕容复略点了点头:“那是自然,你还这么小,前不久又受了伤,我怎么忍心让你受生产之苦?你如今喝的那调养的药,里面有一味成分便是……不过,你放宽心,这药于你身子无碍,反而还是滋补的,若是到了时候,把药停了便是。” 王语嫣醒悟过来,有些不好意思:“你让薛神医开方子的时候,咱们还没成亲呢!” “这全姑苏城,谁人不知道你是我打小便定下的妻子?”慕容复点点她的鼻尖,“今日待会打算做什么去呢?只要你说出来,便都依了你。” 王语嫣想了一想,便道:“咱们去寻阿朱姐姐罢,我想看看丐帮分舵是个什么样儿。” “使得,他们必然会留我们用晚饭,待会还是先与娘知会一声。”慕容复当下便与王语嫣稍歇了歇,略作了收拾就先去告诉王夫人去,毕竟新婚头一天小夫妻就一块儿出门,晚饭也不在家吃,是得和家长通报一下的。 他们成婚之后,王夫人也不大管,淡淡地允了,又命人拿出个包袱说:“今日他们翻捡出几件刚浆洗好的新衣裳,原是前段你们筹备婚事时,阿朱比着那乔帮主的身量裁的,只因送到了浣洗房上浆,所以现下才好。既然你们要去,索性带过去罢,也省得再跑一趟。” 王语嫣接了,笑道:“乔大哥是个不拘小节的,穿衣服自然要费些。浆过的衣服硬括许多,更耐得起搓磨。阿朱姐姐真是细心。”因成了亲之后,因着阿朱,王语嫣与乔峰也算得上有了亲戚关系,便把对乔峰的称呼从“乔帮主”换成了“乔大哥”。 两人出得屋来,见慕容复面上略有赞叹之意,王语嫣便用手肘碰了碰他:“怎么?两下一对比,是不是觉得我没给你做过一针半线的,嫌我不够贤慧?” 慕容复笑道:“我岂敢嫌你,只是看你平素也不在这些普通闺阁学问里下工夫,却还能在一听之下,就能说出其中的道理来,倒是有些感叹罢了。” 王语嫣轻轻啐道:“你可别拿些好话来哄我。我若是实在要做,也能做得一些女红,只是咱家又不缺我做的一件两件的,我又何必抢些活儿来做。” “说的很是,正是此理。”慕容复瞧着她略有些底气不足的模样,又是觉得可爱又是觉得好笑,只是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以示自己绝对没有嫌她之意。 因着两人身手俱是不错,又不喜欢一堆人跟着,这回去丐帮的苏州分舵也不远,他们二人也并没有带上别的仆从,便出门去了。那太湖水色连天,颇为开阔,慕容复划着桨,王语嫣坐在船头眯眼远眺,极为惬意。 船行经过一丛碧荷,王语嫣顺手摘下一个莲蓬,剥出莲子来,小心地抽了那莲芯,喂到慕容复口中,带些调侃地说:“我也不会做衣裳呀鞋子呀什么的,伺候夫君吃颗莲子罢,但求夫君别记下小女子的不是,就成啦!” 慕容复见她手中举着青色莲蓬,更显得那手指娇嫩如玉,心下已有些陶醉,听她这么一说更是大乐,笑道:“我方才真是的夸你博学之意,绝无半分虚言。你真要伺候夫君,今夜在床上乖一些便已足够了。” 她闻言脸上一红,暗暗嘟囔一声,将手上新剥的莲子往他口边递,只望能堵上他这张总是口出调戏之言的嘴。却不料慕容复噙了她指间的莲子,还顺道在她指尖极具暗示意味地轻舔了一下,如墨般的眸子一瞬也不移地盯着她,嘴角微挑,隐隐有挑逗之意。 “表哥,你再这么坏,我就不和你好了!” 眼看着她恼羞成怒,竟然将小时候被逗急时的“断交宣言”也说了出来,慕容复哈哈大笑,总算是不招惹她了,心中却是犹自愉悦不已,深深地觉得成亲之后,与她相处的趣味比起以前更甚。 上得岸来,王语嫣“咦”了一声,拉他说:“表哥你看,是谁在这里扔了这么多酒坛子,那边还碎了好几个呢!” 慕容复闻了闻,道:“闻这酒味尚浓,似乎是昨天有人在这边喝了的。” “这就怪啦,昨天整个苏州城都知道咱们燕子坞办喜事,那些个有些交情的也都请了的。怎么有人巴巴儿地跑到太湖边上喝酒呢。” 见王语嫣还在那儿好奇地推测着,慕容复揽了她继续走:“许是根本不相干的人呢,看这里风景颇佳,酒兴大发,于是喝了几坛。” 王语嫣点头,也就不以为意地抛到脑后去了。 两人说笑着便到了一条极为热闹的街边,王语嫣望了望前面,讶异地说:“丐帮分舵很热闹嘛!门面还不小。” “叫花子也是有严密组织的,不然何以称为中原第一大帮?”慕容复笑道,“正门要层层通报,咱们又不是正经与丐帮有什么事,只是去见人,拐个弯去偏门要方便些。” 说着,他便带了王语嫣往一侧人流较为少些的巷子行去。行至一半,突然眼前一个身影飞快地从巷侧围墙内斜掠而出,借着这一掠之势向他们迎面撞了过来,慕容复本能地将她护在身后,使出斗转星移将那人平平拍出,在离他们三四丈远之处落下。 “好功夫!”那人站稳之后,往慕容复脸上一打量,指着他道,“你不是那日在薛神医处……” 慕容复瞧那人身材魁梧,蒙头黑布将头脸形貌遮得严密之极,只余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露在外面,眼神与声音都极为熟悉,的确是王语嫣被天山童姥打伤之后,带她去向薛慕华求医时偶遇的那位大汉,只是他此时身着黑衣,身上几大块湿润,隐隐还散发着血腥味。 慕容复对此人颇有些好感,便先不理论那装扮与血迹之事,肃然拱手道:“原来是前辈你,那日一别后可都安好?” 那汉子正欲说什么,侧耳听了听,粗声粗气道:“此地不宜久留,你跟我来。” 王语嫣见突然蹦出这么个大胡子侠客来,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慕容复与他相遇之时,她正是重伤之时,对那汉子印象十分之浅。见慕容复示意她跟上,便乖乖地随在他们身后,运起轻功跃至一个僻静之处。 “小子,你我虽是萍水相逢,但也算有缘,我看你也是个爽快的,便直说了罢。我适才是杀了一个仇家,是以才会这番模样。若是留你们站在那儿,后头人万一追了来,必要问你们我的去向,我索性便把你们带过来了,你别见怪。”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解那头脸上的黑布包巾,露出一张满面虬髯的脸来。 王语嫣噗哧一笑,那汉子奇道:“小丫头,你笑什么?” “我说了,前辈你也莫见怪。”王语嫣吐着舌头道,“其实前辈你胡子又多又卷,头发也这么浓密,眼睛以下全给挡住啦,这脸遮与不遮也没什么分别。” 她指了指那块黑布,又掌不住笑道:“再说了,被那黑布紧紧一包,胡子头发全压住了,脸上的轮廓倒是反而比原来更显了些,还不如不遮的好呢。” 那人一怔,摸摸自己的胡须,再看看手中的黑布,哈哈大笑:“怪不得当日你受伤,这小子急成那样,果然是个有意思的丫头。”说完,便极为豪爽地把那块黑布随手一扔,“你说的确有几分道理,以后也无需再遮了。” 慕容复见了他身上的血迹之后一直心头有些疑云,被王语嫣这么一说笑,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向那汉子抱拳道:“在下姑苏慕容复,这位是我妻子。前辈遇上仇家,与我们通名姓必是不大方便的,不过若是前辈需要什么帮衬,请无需讳言。” 慕容复?那不就是昨夜与乔峰一道成亲了的那位少年俊彦么,必然是乔峰的朋友了。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会儿,那人微微一笑,背手挺立,傲然道:“客气了。帮衬却是不必的,我并未受伤,那血是我仇家的。你也不必担心我的来路,这个人要对我儿子不利,我杀他也是出于为人父母之心。若是那人的帮手追过来,我虽然年纪大了,对付几个喽罗还是不成问题的。” 他如此直白硬气,慕容复倒更敬了几分,心中料想,此人说话应该不会打逛语,想来他并不是没道理地便去胡乱杀人。 王语嫣侧头见了慕容复背着的包袱,便扯了他袖子道:“表哥,要不咱们给这位前辈先拿身乔大哥的衣服换了罢。” 一听到“乔大哥”这三个字,那人的眼睛一亮。 王语嫣说着,便解下那包袱,一边打开一边道:“又是黑衣服又有血腥味的,怕是惹眼的很,要是被坏人发现了可不好。大不了回头我赔阿朱姐姐一件便是,她一定不会和我计较的。” 慕容复连连称是,便取出其中一套式样简单的衣裳双手捧给他。 那汉子也不多话推辞,一把拿了过来,爱惜地摸了一摸,瞅了瞅他们,说道:“我看你们两个后生,很好。” 王语嫣见他二话不说便扯开自己领子要换衣服,便抱着慕容复的胳膊背过身去,笑嘻嘻地回敬:“前辈,我们看你也很好。” 待他换完衣服,王语嫣回过头一看,惊叹道:“咦,前辈,这衣服像是为你量身订做一般,身量正对着呢!” 慕容复含笑点头。 那人神情复杂地捻了捻袖口,有些失神,半晌才抬头笑道:“人老了,许久没穿过这样好的新衣裳。多谢你们小俩口啦!” 之后并没有闲聊几句,那人便托辞说另有要事要办,慕容复也明白他刚杀了人,必然是有后事要处理的,也并没有废话,干脆利落地与他拱手作别。 “慕容小子,下次要是碰见,再和你好好喝上几坛!还有小丫头,谢谢你的衣裳。”扔下这么一句话,他几个腾跃,迅速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两人一齐往他离开的方向望去,王语嫣喃喃道:“这个前辈肯定不简单,武功这么高,却隐姓埋名的。” “正是,方才他换衣服时,我还看见他胸前有一个狼头刺青。似乎听在北方游商过的人讲,这一般是契丹武士身上才会有的标记。”慕容复沉思着,“而且那刺青颇为精美,看来身份地位绝不会低。” 狼头刺青……王语嫣马上明白了,刚才这个有点神秘的野性美的大胡子叔叔,就是萧远山。怪不得刚才提到这衣裳原本是阿朱做给乔峰的,他傲然的神色居然有了波动,而且那衣服穿在他身上,尺寸长短无一不合适。 一边被慕容复牵着手往回走,她一边不免有些昏头昏脑地想,幸好萧远山一直不知道慕容博才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直到慕容博自己承认后才发现自己恨错了人,不然今天他要是知道眼前站的就是此生最大仇人的儿子,还不把慕容复削了才怪! 见她不说话,慕容复便轻声道:“你不必担心那位前辈的事,虽然他是契丹人,刚才又杀了人,只是他方才说是自己的私事,他的秉性看上去也不是惯常作伪的,所以此事多半并不涉及辽宋纷争,咱们便也不用去管。” 37、苍狼独舐血 慕容复安慰道:“你不必担心那位前辈的事,虽然他是契丹人,刚才又杀了人,只是他方才说是自己的私事,他的秉性看上去也不是惯常作伪的,所以此事多半并不涉及辽宋纷争,咱们便也不用去管。” 王语嫣“嗯”了一声,见他关切地望着自己,便先把思绪抛开,冲他笑了笑。 两人按原路返回,重新到了丐帮分舵的偏门之处,亮了身份,便有一位专门待客引客的丐帮弟子上前来带了他们进去。慕容复见帮中众人都神色凝重,行色匆忙,那弟子神情也有些急惶,便问:“我们可是来得不巧,帮中莫非有事?” 那弟子行了个礼,摸摸头憨然道:“论理说教中大事属下不该多嘴,但既然慕容公子是咱们帮主的连襟,又是再正派不过的侠士,属下便多这一句嘴罢。我们教中有位全舵主,就在方才被害了!现在全帮上下都在忙着查这事,慕容公子与慕容夫人可是来得不巧了。” 慕容复与王语嫣交换了一下眼神,均是联想到了刚刚与他们分开的那位前辈,也就是萧远山,身上所留有的那几块血迹。 “唉,说来也真是,帮主才新婚第一天,帮里就出了这等事。”那弟子一边走一边摇头,将他们引到了内堂。“两位请稍坐片刻,帮主现在怕是不能抽空,我去请夫人。” 王语嫣坐了下来,盯着手中的茶盅发呆。全舵主,十有八九应该是全冠清?若说他要对乔峰不利,被在暗中关心儿子的萧远山当作仇家干掉,倒也不是说不通。只是这时离原著中全冠清于杏子林中发难,要逼乔峰下位还有差不多三年多的时间,也没有了康敏这个在背后策划与推动的主谋。莫非全冠清要取乔峰而代之的心早便存下了,所以换了另一种方式要发动政变? 慕容复见她愣神,怕她新婚第一天就撞见这等事,心中不快,便有些内疚,拉过她柔声道:“你莫要不高兴,如今此间事多,我们还是不要叨扰乔兄阿朱他们了。略坐一些儿,我就带你去别处玩罢。” 阿朱不多久便出来了,轻声细语地把这件血案的大概说了。原来今天午后,她正和乔峰一起向与几位帮中长老见礼,就听人来报,说全冠清全舵主与汪老帮主在房内议事,出来没多久以后,便被人发现浑身是血地躺在庭中树丛里,早已是咽了气了。 一个舵主,居然在丐帮的地盘被无声无息地杀害,哪怕是和全冠清并不熟悉的丐帮弟子,都会生出深深的愤慨来。 丐帮中人虽然都是又惊又疑,在乔峰的带领之下,也是有条不紊地办着这起案子。他们先是把汪老帮主的行动范围控制在了分舵内堂以内,毕竟他是全冠清死前最后一个接触过的人,从理论上讲最有嫌疑。而且全冠清在帮中以谋略见长,武功倒是极为平庸,汪老帮主即使是身子不好,要杀死他还是易如反掌的。 这前任帮主虽然有嫌疑,但丐帮中是无人相信汪老帮主会对一个普通的舵主下手的,因此对他的控制也是属于秉公办理,走个程序。乔峰把主要的探查力量分到了搜寻外来歹人与帮内有人犯上作乱上面,又去派人联络与保护全冠清一家老小,忙得脚不沾地。 听到这里,王语嫣心下明白,之前的猜测差不多是应该中了七八分。见阿朱颇替乔峰担着心,便安慰她道:“江湖之中这种事每天都有,乔大哥必然能处理妥当的。还是新娘子呢,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慕容复笑道:“说的很是,这些烦人的事,让男人去担心就够了。” 关于衣裳少了一件的问题,阿朱此事也并没有精神去多追究,王语嫣略提了提给了别人,她便应了。见丐帮里气氛颇为肃穆凝重,王语嫣与慕容复就只又劝了几句,让阿朱放宽心,便告辞起身。 “表哥,你说那个全舵主,就是大胡子前辈说的那个仇家吗?”走在路上,王语嫣拉着慕容复问道。 慕容复应了一声:“我的确这么认为。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那位前辈斜刺里冲出,那围墙之后虽然还不是丐帮分舵,但再往前两三个宅院便是了。能在众多丐帮中人的眼皮子底下杀死那位全舵主的,必定是一位绝顶高手,那位前辈的功夫也很够得上。” “表哥和我想得一样!”王语嫣挽了他手,“看前辈口气,他儿子自己竟是一点也不知晓此事的。也不知道那位全舵主是怎么要对前辈的儿子不利?” “江湖上打打杀杀,恩恩怨怨,本来就是常人都管不来的事,你又何必为他人的事情烦恼?乔兄必然是能处理好的。”慕容复指了前面热闹街道,说,“今日本想带你出来玩,却见了这么一桩麻烦事,是我不好。不如我们再去前面逛逛,再回家用晚饭罢?” 见他一心想要自己高兴,现在又是刚刚新婚的好时候,王语嫣便将萧远山一事抛开不提,笑着应了,只在心中默默叹道,但愿不要再生出什么事来才好…… “这样就够了,可不能再给儿子生出事来啦!”站在一处高楼屋顶上,远远眺着丐帮之中众人忙忙碌碌的身影,萧远山嘿嘿地笑了两声,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可是儿媳妇亲手做的,原本是要给儿子穿的! 虽然儿子和儿媳妇并不知道他的存在,可他总觉得是老天怜他孤苦,所以才托了慕容复小俩口的手,送这衣服给他,也算是儿子和儿媳妇孝敬他了。当然,这老天找的两个中间人,他也捎带着越看越顺眼。 原来他打算近一点瞧儿子一眼,然后就马上回少林寺继续蜇伏着练功,所以就冒了风险潜入了丐帮分舵,却在无意中探听到全冠清与汪剑通的隐秘对话。 汪剑通本人参与了雁门关一役,萧远山本来就恨得牙痒,一听他和一个文文雅雅的青年叫花子提到了自己儿子的名字,便留心听着。 全冠清首先是对汪剑通指出了丐帮领导核心存在的一个重大问题,那就是有勇的人多,有谋的人少。 作为中原第一大帮,丐帮对于弟子的入门要求很低,愿意做叫花子的,过往又没有什么劣迹的,便可以成为丐帮弟子。而入帮以后,基本上没有非常系统的个人功夫的传授,帮内的前辈教授新进弟子的主要都是打狗阵与蟒蛇阵这种群体攻击战法,这么一来,如果单打独斗的话,带艺入门的人就会占了很多便宜。而要在丐帮做高层,武功首先得能服众,谋略反而在其次,因此这些在投入丐帮之前就拜过师学过武的,像学过少林功夫的乔峰,便成为了丐帮弟子们极其服气的领导人。 全冠清认为,乔峰的上位,对于早早加入丐帮,资历深但武功低的弟子们,是非常不公平的。而且一个帮主不喜其他的,只天天和低等弟子喝酒吃肉,也不利于丐帮今后的发展壮大。 汪剑通听到这里的时候还有些不以为然,但是当全冠清列出下面一点的时候,他有些坐不住了。 全冠清说的那一点是,乔峰武功之高,在帮中无人能出其右,再加上他独一无二的声威名望,若是他生了外心,或是被人利用,帮中无人能与他抗衡,丐帮顷刻之间便会毁在他一人手上! 汪剑通把帮主之位传给乔峰的时候,本来就极尽刁难之事,设下了重重考验,最后才十分犹豫地把碧玉打狗棒交到他手上,怕的就是乔峰骨子中流着契丹人血液,将来万一暴露出嗜血的本性,会对丐帮不利。听了全冠清这一挑唆,他顿时便不安了起来。 见汪剑通有些松动,全冠清立刻顺势说下去:“属下并不是对乔帮主有意见,只是认为,还是小心行事为妙,不要让他在帮中一人独大。” 他本来还想说什么,汪剑通此时回过头来一想,看着他意味深长地一笑:“你的意思,是应该提一提你的职位,好让你分一下乔峰的权力?” 全冠清微微冒出了些冷汗,只得恭敬推辞:“属下不敢有这种想法,只是本着对咱们丐帮的忠心向老帮主进言。” 本来他是想建议汪剑通在马大元之外再设立一个副帮主,不以武力见长,而是以智谋取胜,再给上一条前帮主手令,用以辖制乔峰,这样一来,被帮中称为“十方秀才”他上位的机会便大得多了。却不料汪剑通年纪大了,却还不很糊涂,便想到了他自己的功利之心。 为了在汪剑通心中留下个正直无私的好印象,全冠清没有往下说,继续表了几句忠心,便告退了。留下了汪剑通一人在房中思索,想着该怎么样防着乔峰。 萧远山伏在屋顶上,早已经是听得怒中火烧。他儿子靠着自己一双拳打拼出来的天下,却被这么些个小人给算计着要分走一杯羹,甚至还要疑着他、防着他,时刻准备着要把他拉下马。 在原著中,萧远山也不是一开始就打算杀尽参与雁门关一役的人、玄苦、乔三槐夫妇,以及谭公谭婆,再把这个罪名转嫁到儿子身上的。乔峰自小被养在农家,童年也是因着生活贫苦受过欺压,虽然是受了少林高僧的指点庇护,那也是因为那些和尚有些于心不忍,想尽一点心补偿他。乔峰从加入丐帮,到最后成为帮主,吃了多少苦、立了多少功,萧远山岂能不知?他又岂会要存心使乔峰的一切努力付诸流水? 他原本并不想毁掉儿子的这一切,只是康敏与全冠清把马大元的死栽赃嫁祸到了乔峰头上,又把契丹血统一事在全帮人眼前公布出来,使得乔峰身败名裂。当年这么对萧远山自己,他已经觉得是极为残忍不公,后来又来这样暗算他的儿子,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情! 既然汉人已经都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夺走了儿子的一切,萧远山的怒火自然不可平抑了,便干脆再推上一把,让乔峰彻底对汉人死心。 因为乔峰少看了自己一眼,康敏就伙同全冠清、白世镜设下如此的一条毒计,从而激怒了萧远山这头舔舐伤口的独行苍狼,后来掀起的种种腥风血雨,真可谓是罪孽深重。多少英雄好汉,就因为这妇人的无聊自恋,而失去了生命。 如今已没有了康敏,马大元也还未死。对于乔峰的身世,全冠清也还并不知情,对于乔峰,他只是站在想要为自己谋得更多政治利益的角度上,在向汪剑通进“谗言”罢了。萧远山虽然心中愤怒,却也没有那么暴烈,只是对眼前这两个人起了杀意。 不过,汪剑通在丐帮德高望重,又是为着喝乔峰的喜酒才赶到苏州分舵来的,若是在这里将他杀了,无疑会给刚新婚的乔峰带来不少麻烦。况且那老儿虽然接近油尽灯枯,好歹武功也在武林中是排得上号的,要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果他,想来不是很容易,只得先将他项上人头寄在原处,少不得今后等他离开苏州之后,再瞅个空儿干掉他。 相形之下,全冠清只是一个舵主,身份便没那么惹眼,他的武功也比较低微,用不着使什么力便可以杀了。这事又是他主要在挑拨,汪剑通也并没有全然听信他的话。再者说,萧远山刚才掠过庭院时,听到有低等弟子谈论,现下乔峰正在与几位长老叙话,若是趁现在动手,就算汪剑通事后得知全冠清在说了乔峰坏话之后被杀,疑心上了乔峰,乔峰也有不在场证明。 萧远山抱定主意,便尾随着全冠清,在一个角落将他一掌击毙。全冠清死得很快很利落,五脏六腑被全数震碎。他仿佛不敢置信一般瞪大了眼睛,口中喷出大口的鲜血,尽数溅到了萧远山胸前,连声音都来不及喊出来,马上就咽气了。 “就你这点本事,还想取我儿而代之?”当看着这个看似儒雅实则阴险的乞丐明亮的眼神瞬间转为灰败,萧远山感到了一丝复仇的快意。 丐帮分舵中来来往往的人颇多,便是僻静角落也不是很安全,萧远山一击得手,便丢了尸体往外窜去。他飞身跳出围墙时,正好慕容复与王语嫣经过,这才有了他们的偶遇。 “下次再让我知道你们算计我的孩儿,我将你们全部杀光!”萧远山冷冷地对着丐帮分舵的方向,咬牙切齿地说道。 江南柔和的轻风拂过他的脸庞,却吹不散这位昔日契丹战神脸上如刀锋一般犀利的光芒。 38、泼风骤雨来 慕容复与王语嫣回到太湖边上时,天边已是浮上了暮色。坐在船上,看着那岸边一地的酒坛,王语嫣叹了口气,随手折了个莲蓬,剥出莲子来,刚要去芯,想起民间“莲子心苦”的说法来。她托着腮想道,那萧远山大叔,可不就是心苦得像颗莲子一样吗? “嫣儿,你今天遇见了那位前辈之后,便一直有些不大高兴。”慕容复一边摇着桨一边瞧她的神情,“在想什么呢?” 王语嫣忍了又忍,还是觉得在慕容复面前她既掩饰不了心情,也藏不住话,便老老实实道:“我在想你跟我说的,那个前辈胸前纹着一个狼头,大多是一个契丹武士。” 她停顿了一会儿,看着慕容复鼓励的眼睛,慢慢地问:“契丹人与汉人势不两立,形同水火,可那位前辈为什么一身我们中原武林的武功?” “而且他那身武功,放在中原武林中,也是数一数二。”慕容复接着说了下去,“这一点的确也让我有些挂心。而且那位前辈总是给我一种有些熟悉的感觉……” 他拿过她手中的那颗莲子,将莲芯去掉之后喂到她嘴边,柔声说道:“你放心,我断定那位前辈对我们并没有恶意。在你知道他身上纹有狼头之前,不也觉得他很好吗?” “也不是说他不好,而是觉得他没那么简单。此一时,彼一时嘛。”王语嫣小声答道。 慕容复低头亲了她一口,重新拿起了桨。“父亲年轻时走遍大江南北,说不定了解些辽国内情,回去之后我问问他罢。” 此事与慕容博大有干系,问问他倒也说不定能给慕容复一些线索。想到此处,王语嫣点了点头。 他们没想到的是,刚一回到家,还没动身去找慕容博,慕容博自己先迎上来找他们了。 “你们……今晚和我一道吃饭?”慕容博咳了一声,摸摸胡须,一张老脸上略有些不自在的神情。 和公公吃饭,倒也是应该的,不过那样的话,王夫人会不会不高兴?王语嫣略有些迟疑。 慕容博极有眼色,知道若是儿媳妇点头了,儿子是不会反对的,便放低了声音道:“嫣儿,你们成亲,我真的是……高兴得很。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就陪我吃顿饭罢,啊?” 瞧这胡子半花白的清秀大叔一脸小心翼翼,还有些委屈似的,再加上又是自己的公爹,王语嫣心中虽然觉得这个人可恨,却也一时拉不下脸来。 见父亲放下架子来,慕容复不免有些动容,见王语嫣并不反对,便应下了。 寂寞的某位大叔顿时眼神发亮,精神抖擞起来。虽然他的存在是一个机密,不能出现在人前,吩咐下人来摆放碗筷什么的都不能插手,但当下人全被打发出去后,他就从原来躲藏的地方闪身出来,满脸如沐春风地招呼小俩口:“来来,快坐。” 慕容复拉王语嫣坐下,添饭加汤,把父亲与妻子都照顾得周周到到。慕容博见识颇广,知识渊博,与慕容复随意的闲聊,听着却也颇有趣味。看这一对龙章凤姿的父子,教人不由得感叹,如果没有“复兴大燕”这一个如诅咒般的使命,这个家庭将会是何等的美满与出色。 兴许是太久没有尝到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饭是个什么滋味儿,慕容博胃口大好。王语嫣坐得离装米饭的海碗最近,见他饭碗空了,便伸出手道:“爹爹,我帮你盛罢。” “哎,好。”慕容博笑呵呵地将碗递给她,再看那边慕容复站起帮他舀汤,弯着眼睛,胡子一抖一抖,心中不免又是高兴又是感慨。 慕容博平生自视甚高,文韬武略也确实远胜于一般人,自小父母便对他寄予厚望。父亲早亡之后,他小小年纪便能重创黄眉僧这样的高手,更是得意非凡。随着能力与阅历的增长,他对复国大业越来越有把握,也逐渐有了一个成形的计划。 他至今认为,他的那个计划并没有失败。他的智慧,已经改变了中原与辽国很多人的命运。如果说他有什么遗憾,只是他有推动世界发生巨变的力量,却控制不了这种力量所带来的结果。 那初那场惨烈的雁门关大战,他远远躲在山崖之后,将所发生之事一点也不差地摄入了眼中。那血肉横飞,尸横遍地的场景,至今仍是历历在目。若说他一点也不为之动容,一点也不惊慌恐惧,那是假的。 在自家的地窖躲了段时间之后,他再也无法正视与应付雁门关一役在江湖上带来的余波,索性称病诈死。自此之后,妻子与儿子的身影,便在他的生活里几乎消失。之后在少林寺附近偷学武功,结交友人的日子,虽然是忙碌不已,但每晚对窗独坐,总感觉不是滋味。 后来,妻子因着自己的一时糊涂而急痛攻心,一病不起,是慕容博完完全全没有预料到的。他原本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却发现,命运似乎在对他进行无情地嘲弄。曾经与自己在烛下共同参详凌波微步,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娘子,临死前已经对自己彻底失望了。 他知道,儿子在那之后,便对这个父亲有了芥蒂,哪怕是在失去父亲数年之后,得知他并未死去,也不能让慕容复的眉头舒展开半分。之后的那些年,他便没了什么收买兵马,拉人起事的念头,而是把全部精力转到了学习少林绝学之上。他也不清楚,自己钻研少林功夫有什么用,但至少可以让他像以前一样忙碌,没有时间去细想,去后悔。 如今看着儿子和儿媳妇如此孝顺体贴,他在饭菜氤氲的热气之中,竟然有一丝疑惑——雁门关一役到如今,中间这么多年,他都干了些什么?复国大业毫无进展,自己却已经失去了妻子的陪伴与儿子的崇敬。这些年,过的如此凄苦冷清,又是为着什么? “爹,愣什么,吃吧。”慕容复淡淡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慕容博长长了吁了一口气,端起饭碗来。他已不是那个势当如虹的骑驴少年,现在他已渐渐老去,开始明白家庭的温暖有多么可贵。可能一部分是因着歉疚,一部分是因着心虚,慕容博在对着儿子的时候,竟然会有些讨好的心理,生怕自己惹恼了他。 “对了爹,你知道辽国内有什么武士是师从汉人的么?不是普通的寻常百姓,是武艺十分高强的那种。” 慕容复的一句随意的问话,让慕容博舒缓下的精神一下子又紧张起来了:“你为何好端端地问起这个来?” 虽然很快便掩饰了过去,但慕容博瞬间的不悦与微惊还是被察觉到了,慕容复挑挑眉,继续以一种聊天的口吻道:“偶尔认识了一个武功奇高的前辈,看样子似乎是契丹人。” “契丹人好游猎,习武之道与中原并不是一个路数。再说辽宋素来不睦,怎么会有契丹人师从中原武者呢。复儿,想是你看错了,那人也许不是契丹人。”慕容博打了个哈哈,和蔼地说道。 慕容复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下去,而是开始聊别的话题。 王语嫣注意到,慕容博在再次端起饭碗的时候,悄悄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家宴依然平淡温暖,每个人却都各有心事。吃完饭,随便闲话了几句,便散了。 “普天之下,有如此高明武功的人,本来就很少。在居于山林草原之上,注重游牧的契丹人里,会这种汉家功夫的更是不多。”慕容复关上房门坐到桌前,神色凝重地分析着,“看刚才父亲的反应,似乎符合这一条件的人,竟是屈指可数,还和他有些关联似的。” 王语嫣心中着急,却不敢轻易说出口,静静地望着他。 幸而慕容复并没有让她憋闷太久:“当日因着父亲的假传信息,在雁门关被袭的,不就是一位契丹武士?” 王语嫣点了点头,慢慢地说着,努力想着最合适的措辞:“当时在雁门关,那个契丹武士身手极佳,中原武林有十数名一流好手都死在了他手上。而且那人虽然最终跳崖了,但并没有见到尸体。那位前辈的年纪也的确差不多……” “此事非同小可。无论那位前辈与当年雁门关一役里中伏的那个契丹武士有何关联,我们都要小心。”慕容复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 “那,丐帮的全舵主被害一事,先不管原因是什么,乔大哥他们会查到那位前辈身上吗?”王语嫣给他倒了一杯茶,坐在他旁边。 慕容复摇了摇头:“基本上,可能性不大。案发时无人亲眼目睹,那位前辈又是隐姓埋名,与江湖人并没什么纠葛的。再说他的功夫你也看到了,来去如风。丐帮想是很难查出个端倪来。” 王语嫣瞧了瞧他脸色,狗腿地上前给他揉肩捶背:“表哥,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呢?我全听你的。” 慕容复失笑:“能做什么呢,先静观其变吧。再说就算有什么事,也不会让你去做的。” 她手下一停,急道:“那你至少得带上我,让我看看热闹呀!” “你好像断定,后面还会发生什么热闹事似的,恩?”慕容复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她冷汗直冒,赶紧卖力地继续按摩:“没有啊,我是说万一嘛……” “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吧。是不是有些无聊了?”慕容复将她拉至自己身前搂着,亲热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既然你这么闲,我们就去歇息,如何?” 她想起“歇息”背后的用意,一张脸瞬间红通,有些结巴地道:“现,现在还不到就寝的时间呀,表哥。” “不要紧。早点歇,明天就可以早点起。”慕容复笑眯眯地越凑越近,轻松地镇压了她的负隅顽抗,一把吻住。 第二天,他们起的……也算不上早。 虽然慕容复与王语嫣新婚第一天的出行,因着萧远山的出现而不了了之,但毕竟是新婚燕尔,相对着聊些闲话,都是有意思的。再加上慕容复初识某事滋味,天天都要拉着王语嫣与她一起修习那些“秘笈”,即便是一直呆在家里不出去,他们也不担心没得事情做。 过得将近一个月,丐帮那边对于全冠清一案的调查,便有了新的进展。原来他们没查出来杀害全冠清的人是何方神圣,却从全冠清生前较亲近的弟子口中问出,全冠清对乔峰当权甚是不服,暗底下有了分权甚至是取代之心。再去审全冠清的家眷,也是如此这般地招认了。更有从他家中以及分舵搜出的一些煽动的书信,足以证明他的居心叵测。 原本那件血案一出,整个丐帮上下都义愤填膺地嚷嚷着,要替枉死的全舵主报仇。但这个消息一经证实,一下子让热血沸腾的汉子们的心冷了下来。乔峰当年立下了多少桩赫赫功劳,光是在泰山大会上便力克近十位丐帮劲敌,方才接任了帮主之位。他当上帮主之后,也是从没有办过一件让丐帮中大家伙儿不服气的事。不仅如此,他还平易近人,从来都和最底层的弟子打成一片,称兄道弟、喝酒吃肉的。 这么好的一个帮主,你全冠清何德何能,竟然想密谋造反? 于是丐帮中有了流言,版本还各有不同。一说是全冠清向汪老帮主进谗言,恶意中伤乔帮主,汪老帮主金刀不老,一气之下便结果了这个恶贼;一说是丐帮中的某位长老或舵主得知了全冠清的险恶用心,便替天行道,半道截下了他的狗命;还有一说,便是某位路过的英雄好汉替丐帮收拾了这个叛乱的贼子——真该摆上几碗酒,谢谢这位不知名的好朋友! 一时之间,丐帮众说纷纭,江湖上也多有传闻。不过全冠清这一案,暂时是因为他的犯上作乱而不了了之了。 其实若是没有契丹血统这一说,原著中全冠清发动政变时,乔峰所得到的拥护,也应该是这样热烈罢?王语嫣吹着手中温热的汤药,若有所思,萧远山可不像是只杀了全冠清这样并不是很大的角色,就会收手的人…… “都快凉了,还吹?”慕容复把一个蜜饯盒子放到她跟前,哄道,“喝了吧,听话。” 王语嫣苦着脸端起碗一饮而尽,丢开碗立刻挑了一枚蜜枣放进口中。 “等你身子好些了,便不用再喝苦药了。”慕容复摸摸她的头发,“到时,你便能为我生个孩子。” 王语嫣粉脸生霞,小声道:“那到时……再说。” 见她害羞,慕容复温柔地笑笑,继续说下去:“你娘还有我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是极想抱孙子的。将来我们多生几个孩子,好好孝顺他们,一大家子人在这太湖上逍遥自在,好不好?” “嗯。”王语嫣被他语气中的柔情以及描绘的美好未来所动,轻轻把头靠在了他肩上,“爹他还是想要回少林寺去么?” 慕容复低笑:“我看他那样子,其实有点不想去了。只是有些碍着面子,不大愿意承认自己已经老了,想颐养天年而已。这回他再去一趟倒也好,等他将那边的事都了了,以后便让他长住燕子坞。” 一只白鸽扑棱棱飞来,落在了慕容复手上。他轻巧地取下鸽子脚边绑着的字条,熟练地打开。 见他眉头逐渐皱了起来,王语嫣问道:“表哥,发生什么事了?” “丐帮的前帮主,汪剑通,死了。” 39、夜访藏经阁 “丐帮的前帮主,汪剑通,死了。” 萧远山!王语嫣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骁勇犀利的高大身影来,脱口而出道:“他也是被人杀死的?” “不,是病死的。”慕容复简短地说道,“他向来有宿疾。” 丐帮的前任帮主汪剑通身体不好,最近几年已经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事。只是在这当口病逝,怎么嗅似乎都有些阴谋的气息。 “乔大哥把全冠清一案暂时了结,又得马不停蹄去汪老帮主家中吊丧。天下哪有这么忙碌的新郎官。”王语嫣有些替阿朱不平,“这才成亲一个月,他都没能陪上阿朱姐姐几天。” “阿朱是个懂事的,知道自己嫁给了什么人,就得过什么样的日子。”慕容复低下头,拿自己的额头顶了一下她的,“比如你嫁给了我,你便是不想让我陪着你,我也不肯依的。” 两个人嬉笑玩闹了一番,正准备去王夫人处陪她一起吃午饭,慕容博却来寻他们了,想让他们这一顿饭和他一起吃。 这小俩口在参合庄以及曼陀山庄颇为抢手,每日中午饭陪王夫人一道吃,晚饭陪慕容博一起用,连说带笑地哄两位长辈开心。这午饭与晚膳各陪一边的规矩已经是默认下的了,慕容博为何又要打破这个惯例呢? “我打算下午启程回去……”慕容博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他真的厌倦了独自漂零的生活,反正也不指望着在自己有生之年能看到大燕复国。只是他练的那几项少林绝学,还多有未尽之处,自己那三个要穴处的时常疼痛,上次薛慕华也说,是因为练功不得法所致。慕容博一向在武学上极为自信,自然是觉得自己不可能有什么缺漏错误之处。不甘心之下,他想再多去几次少林寺藏书阁,把这些悬而未决的疑问搞清楚。 最后一次去少林了,他这样想道。 慕容复并没有劝止,而是爽快地答应了,随即打发了下人去禀报王夫人,自己带了王语嫣陪慕容博用饭。 临行前,慕容博回头张了张嘴,望着慕容复,想说些什么似的,胡子抖了一抖,却还是没说出来。 “爹,事情办完了就回来吧。”慕容复淡淡地说。 慕容博眼睛亮亮的,忙不迭张嘴应了一个“好”,拨转马头扬鞭行去。 眼看着慕容博只身远去的背影,王语嫣有些担心慕容复心里会不好受,便搂了他的腰,试探地唤了一声:“表哥?” “嫣儿,你前几天不是说觉得呆在家里有些发闷吗?”慕容复的情绪似乎一点也没有低落,“走,咱们回去收拾一下。” “去哪里?”王语嫣被他跳跃的思维弄得有些发懵,失声问道,“你不会想跟着……” “知我者,非你莫属。”慕容复拉起她往家中走去,“咱们也去少林寺。” 最近丐帮怪事频出,那个神秘的契丹高手似乎与丐帮以及慕容家都有些牵扯。也不知道是出于对父亲的孝顺与关心,还是他对于欲来的风雨有着敏锐的直觉,慕容复总觉得父亲此次去少林寺,不会那么简单与顺利。 再者,为着慕容博的身体,他也不得不走这一趟。当日薛慕华给慕容博把过脉后,当着慕容博的面,只说是运气失调,练功不当。但在慕容复送他出去的时候,薛神医私下里告诉慕容复,那位病人练的虽是正统武功,却不知为何阴气侵体,虽说与性命无碍,但必须马上停止修习。饶是如此,之前修习对身体所造成的损害却也无法用药石补回了。 之后慕容复苦劝过父亲,要他不要再冒险修习少林绝学。但无奈在复国之心稍微淡去之后,慕容博把习成天下至高武艺当作了另一种寄托,怎么也不肯停下来。这番回少林寺,虽说他口上说是来辞别之前结交下的一些友人,但慕容复清楚得很,老爷子必然还是对少林绝学没有死心。为着父亲的身体,他决心要看好慕容博,不要让他再偏执冒进。 对于他这个决定,王语嫣自然是再赞成不过。关于萧远山的事情,慕容复只是猜测推论,而她是明明白白地知道,萧远山是丐帮帮主乔峰的亲爹,与慕容家则有着血海深仇。事情会如何发展,恩怨该如何解开,这已经不是她的能力所能触及的范畴。 随着萧远山的出现,最核心的那桩恩怨似乎也快到了大白于天下的时候。少林寺有带头大哥玄慈在,于这个时候在少林寺周边守着,总不会十分有错。 两个人商量停当,便轻骑简装,与慕容博前后脚地来到了河南少林寺。 少林寺这个地方,对于出门次数不多的王语嫣来说,却是已经很熟了。只是数次来到少林的地界,她却无一次进得寺内的,少林这条不接女客的规矩,着实是有些迂腐。 “表哥,这回你要是去到寺内,一定要把我带上,才不枉我来了这么多回呀。”王语嫣隐身树间,从茂密绿枝间伸出脑袋,小声地提醒他。 慕容复把她的脑袋按下来一些,轻声道:“我去哪都会带上你的。若是让你落单,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我怎么放心得下。” 这话听着虽是关心,但也有点笑她总是会遇见祸事的意思。她瞪了他一眼,又扯着他的袖子问:“我们为什么不去爹住的地方,而是要在这里等着?” “他反正要往少林寺来的,我们在这边上等着,少了路途奔波,有何不好?”慕容复将手背在脑后,舒服地靠着树干。 “万一爹今天在住处与友人聊天喝酒,我们便在这里守一夜不成?”王语嫣急道。 慕容复把她拉到身边靠好,神色轻松道:“知父莫若子,以他的个性,一定第一夜就会潜入少林寺的。” 夜色渐浓,少林寺内的灯一盏盏地点了起来。慕容复与王语嫣为着夜间行走方便,身上都是穿着深青色衣衫,比起那纯黑的夜行衣来,其实更适合在略有光亮的昏暗之处走动。王语嫣等得渐渐不耐起来,抱着慕容复的胳膊要他说故事,慕容复将手指立在嘴边,轻轻地“嘘”了一声,示意她仔细听。 果然不多久,一个黑色身影飞速掠过。那影子去得又快又飘,若不是慕容复已是算得上一等高手,而王语嫣武功也算得上中上水平,换了普通人来瞧,怕只是以为自己眼错看花了。 “奇怪,这身形却并不像是父亲的。”慕容复束声传音道,“嫣儿,小心些,跟在我后面。” 王语嫣略一点头,两人运起凌波微步,跟着那个身影跃进少林寺内。只见那道人影并没有半分迟疑,而是左拐右挪,直接往一处阁楼奔去,显然是对少林寺地形十分熟悉的。见那人毫不犹豫地钻入阁楼底下那一层,慕容复与王语嫣交换一下眼神,先在外边停了一停,将这楼外围情况收入眼底。 这间楼比少林寺其他楼都要略有不同,楼身独立,与其他楼阁并无相接,离得也颇远。楼前有一个水池,楼身虽有两层,但每一层的楼高足有普通楼层的二倍多,并不是寻常的僧侣住所,更不是佛殿经堂。王语嫣自小在自家的藏里逛惯了,一看这布局便知这必是少林寺的藏经阁。 藏书之处,防火为第一要务。此处单设一楼,远离僧侣们的住处,是为着远离火源。楼前的池子也是为着防火而设,万一火起能够就近取水灭火。楼层高一是为着贮存更多书籍之用,二是使砖木远离纸张,避免一处着火殃及另一处。 慕容复与她判断正是一致,两人传音商量了几句,又想了想,便跃至阁楼第二层的一个的窗台。他侧耳听了听,便脚尖在窗台上一点,往着依稀有人声传来的一个方向飘去,那个角落正立着一个书架,他轻轻巧巧地便卧在了最底层的那排书上。 见他如此 ,王语嫣心知是为着不发出一点脚步声来惹人注意,便也学着他的样子,伏到了那堆书上。宣纸松软,两人轻功又俱是最上等的,落下的时候都是全无声息。 慕容复把头探出来,将耳朵贴在地板之上,正好能将楼下正对着此处的声音摄入耳中。王语嫣待要学他的样儿,却不太想直接碰到被人踩来踏去的地板,停了一停,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先在地上垫了,这才附耳上去。慕容复看在眼里,朝她微微一笑。 此刻与他们隔着一层楼板,正在对话的,却也正好是一男一女。 “原来你便是当日夺去我孩儿的恶人!”叶二娘被点了大穴,动弹不得,眼里却放出凶狠的光来。 “若说恶人,你那孩儿的爹爹,他却也是不遑多让。”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咬牙切齿道。 王语嫣一惊,往慕容复看去,他点了点头。二人皆是听出,这是叶二娘与萧远山的声音。只不过慕容复并不知萧远山名姓,心中所想的是“那位契丹前辈”。 叶二娘少了一分仇恨,多了一分惊慌,颤声道:“你……胡说些什么!我的孩子没有爹!” “我隐伏在这少林寺二十多年,什么事情瞒得过我的眼睛去?你们在紫云洞中相会,他叫乔婆婆来给你接生,我全知道的一清二楚。” 磨挲着自己身上衣服的下摆,萧远山冷声说,“他杀我妻子,夺我儿子,让我数十年生活在地狱中一般。比起来,我只是抢了他的私生子,丢进少林寺的菜园子,让他们父子至少能天天见着面,已经是仁慈许多了。” 叶二娘听他说出这许多机密来,已经是抖得全身打战,怔忪了半晌,方才流下泪来:“不管你与他有什么仇怨,可我那孩儿是无辜的呀……我的儿,我想了他这许多年,他一直就在他爹的眼皮子底下……” 萧远山拎出一个昏迷的小和尚,丢到叶二娘脚边,冷哼了一声之后说:“如今我再仁慈一些,把儿子还了你,让你们母子团聚,如何?” 叶二娘使劲挣扎着,想去扶起那个小和尚,无奈手脚无法移动分毫,她嘶声哭道:“你究竟是谁?我求你解开我的穴道,让我摸摸我的孩子。” 萧远山慢慢上得前来,窗外洒进的清冷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线条,他伸指解开那小和尚的昏穴,微哑着声音说:“解不得,你们母子都不能随便动,能说句话儿便不错了。” 说话间,那小和尚低吟一声,已是慢慢醒转。叶二娘顾不得细想萧远山话里的意思,急忙唤道:“虚竹!好孩子,你无事罢?” 那小和尚睁开眼睛望了望四周,似乎想伸手合十,无奈重穴被制,只能说话不能行动,便口中念了一声佛,恭敬有礼地说:“多谢女施主关心,却不知小僧现在何处?” 叶二娘见他睁眼,欣慰不可名状,再听他说话,更是又悲又喜,带着泪笑道:“乖儿,我是你亲娘啊!” 虚竹愣了愣,憨笑道:“女施主说笑了,师父说我无父无母,是在寺内的菜园子里捡的。” 叶二娘泪流了满脸,只恨自己不能扑上去抱住虚竹:“我生你不久,便在你背上、两边屁股上,都烧上了九个戒点香疤。你身上可有这些印记?” 虚竹眼睛直呆呆地瞪着叶二娘,半天才吐出一句:“你,你真是我娘?” 叶二娘把头点得如捣蒜一般,哭道:“我的儿啊……” 见她目光慈爱,神情真挚,从未体验过母爱的虚竹心头一热,脱口喊出:“娘!你是我娘!” 楼下虚竹与叶二娘正母子相认,相看对泣,卧在书堆上的王语嫣束音成声,向慕容复说道:“依我说,这小和尚也太轻信了些,若是有谁偷看过他洗澡的,都能说出他身上的香疤来,难不成都是他娘?” 慕容复失笑,揪了揪她耳朵:“偏生你这么稀奇古怪,谁敢偷看少林寺的和尚洗澡?” 王语嫣吐吐舌头,听得慕容复继续说道:“只是听那位前辈话语间,这小和尚的父亲竟是一位有道高僧,而且还与他有着血海深仇。一个老和尚,居然有一个私生子,还杀人妻儿,此事却是甚奇,我竟也闻所未闻。” 听得楼下母子哭得伤感,王语嫣一时感慨,传音给他:“可见皮相最是骗人,哪个少林高僧不是清心寡欲的,谁知道他会有叶二娘这样一个情人,又有虚竹这么大一个儿子呢?” 此时,楼下有一个苍老肃穆的声音传来:“阿弥陀佛,萧施主,你唤老衲前来此处,有何贵干?” 40、不惜身成灰 一个苍老肃穆的声音道:“阿弥陀佛,萧施主,你唤老衲前来此处,有何贵干?” 萧远山呸了一声,恨道:“玄慈!你这犯尽戒条的老秃驴,休要再装模作样了。你进来看看,这地下坐的都是你什么人?” 玄慈并未动作,而是在原地唱了声佛号,弯腰行礼道:“二十多年前雁门关一役,的确是老衲对不起施主。这些年来,我一直心怀歉疚,深觉无法补偿当年犯下的罪孽。” 得知虚竹的父亲是少林方丈玄慈的时候,慕容复对这个惊天八卦只是挑了挑眉,并没有太大情绪波动,但一听得“雁门关”三个字,他的神色马上巨变。王语嫣悄悄探手去握他的手,只觉他一向温热的指尖竟有些凉。一时间,竟像又回到了当年在树上监视慕容博时的情景,她心头微酸,与他十指交扣。 萧远山哈哈一笑,笑声中满是苍凉与激忿:“你明白就好,如今你便来补偿一下犯的罪孽,如何?” 玄慈向前行得数步,借着月光看清地上的叶二娘与虚竹,失声道:“这是……” “这是你婆娘和你的私生子!”萧远山沉声答道。 玄慈震惊地看向叶二娘,后者含泪地向他点了点头。 “阿弥陀佛,萧老施主,你和令郎分离近三十年,不得相见,却早知他武功精进,声名鹊起,是江湖上一等一的英雄好汉,心下自必安慰。我和我儿日日相见,却只道他为强盗掳去,生死不知,反而日夜为此悬心。”玄慈说到此处,微微一笑,“果真是因果报应,一报还一报。” 玄慈未将乔峰的身份说出,而只是模糊地描述了一下,是为着要让叶二娘与虚竹少知道些内情,萧远山不起那杀人灭口的心,这母子俩的危险也就小些。 慕容复听到此处,在心下暗自思忖,哪一位江湖上负有声望的英雄好汉才是玄慈所说的那一人?他思维敏捷,从萧远山杀全冠清、汪剑通突然病死这两件事上想去,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身影来,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王语嫣见他神色有异,便用眼神询问,慕容复抬起头,用口型说道:“乔峰!” 王语嫣大为惊讶,同时又松了口气。慕容复能自己推测出这件事来,她便不用想尽办法去暗示了。她定了定神,只是有点担心慕容复,好朋友变成了世仇之子,他此时心中必是惊涛骇浪。 见她眼神里写满担忧,慕容复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虚竹似是突然醒悟过来似的,瞪着双眼懵懵懂懂道:“娘,我不大明白,这位施主说,方丈是我爹。方丈真的是我爹?为什么一夜之间,我又有了娘又有了爹?” 叶二娘无言以对,痛哭失声。玄慈目光复杂,叹了一口气,想向虚竹伸出手去,摸摸他光滑可鉴的脑门,终还是收了回来。 “儿子这一报还了,老婆这一报呢?”萧远山喉头滚了滚,眼睛红了,“一个半点武功也不会的女人,你们也忍心下得去手?还说什么佛门慈悲?” 玄慈又念了一声佛,闭着眼道:“萧施主,你欲如何?若是老衲身死,便能赎清这一罪责,便是万死我也不会推辞的。” “你死?没那么便宜!”萧远山走至叶二娘与虚竹身边,将掌平放在叶二娘天灵盖处,“你尝尝我当年妻死子散的滋味,如何?” 玄慈向前迈出一步,阻止道:“萧施主,我作的孽与她无关,还请高抬贵手,老衲立刻自绝于你面前。” 叶二娘一惊,哭叫道:“你不可这样!我这辈子已经是这样了,死了还落清净。你是少林方丈,怎么能为了我这样的人赴死?” 萧远山冷笑一声,抓住叶二娘头发,指着她脸说:“他会为了你而死?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一个让你未婚生子,之后二十多年对你不管不问的男人,会为了你而死?他只不过不想多造杀孽,他是为了他妈的佛祖而死!女人和佛祖他都要,他就是个他妈的虚伪的老和尚!” 叶二娘瞠目结舌,待要维护玄慈,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说到暴躁之处,萧远山把叶二娘一甩,恨道:“老秃驴,你根本就不把她当妻子看,她又有什么资格……还是儿子吧,你来尝尝失去儿子的滋味,这可公平?” 虚竹在一旁,虽然不甚理解萧远山的指责所为何事,但看母亲的情状,即使萧远山的大掌正放在他天灵盖之上,略震上一震他就会头骨尽碎,还是开口大声道:“佛门净地,请这位施主不要口出秽言,污辱佛祖,也不许骂我妈和方……和我爹!” 玄慈长叹一声,慈爱地看着虚竹:“虚竹,你是个有佛心佛性的好孩子,是我对不起你。二娘,你也看开了罢。” 说罢,他盘腿坐下,神情庄严,双手合十道:“萧施主,请你放了他们两个,我立刻在此自绝心脉而死。” “不——!”叶二娘与虚竹的惊呼交杂着响起。 王语嫣听得焦急,转头一看,却发现慕容复已经直起身来,似要有所行动,赶紧传声给慕容复道:“表哥,你要去救那个老和尚?” “这是他们之间的私事,我本不能插手。”慕容复眉头紧锁,“可这桩恩怨说到底,是为着我爹才结下的,如今任何人都可以眼睁睁看着玄慈死,我却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可是现在那位前辈正在气头上,你要是出去,他想要杀你怎么办!” “父债子偿,他要那么想也无可厚非。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是没有一点招架之力,会小心的。” 王语嫣急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是站在正义的这一方没错,但前提是他完好无损。她还没活够,不想殉情而死啊…… “傻丫头,你这么一急,楼下早就听出你呼吸来了。”慕容复轻轻笑了笑,在她唇边吻了一吻,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你在这里等着,我下去,去去便来。便是为了你,我也不会有事的。” “不,你说过去哪里都带上我!”见他似乎有一些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意思,她脾气上来,扯住他手跳下了书架。 木地板上咣当一声脆响,楼下的吵闹哭叫声瞬间静默了下来。 “上面的朋友,可否现身聊聊?”萧远山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恼火,这也难怪,任谁在杀人放火的时候被打断,都不会有好脸色。 “现在你必须带上我了。”王语嫣大义凛然地抱住慕容复的胳膊,生怕他抛下她独自下楼似的。 慕容复苦笑,挽了她手,正欲说话,却听见一个人跃下楼板,轻巧落地的声音。 刚才还有第三个人躲在藏经阁上面? “慕容施主,老衲还以为早已与你阴阳相隔。既然你并未往生,又何故蒙面?”玄慈率先出声招呼。 “大师果然高明,一眼便认出我来了。”那人解下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儒雅清秀的脸来,“不错,正是在下。” 听见父亲的声音,慕容复心中一紧,无论父亲是为着什么现身,目前都是千钧一发之际,稍有个不慎便要以命相搏的,身为人子,岂能在上面安稳躲着?他见王语嫣仍是抓着他不放,心下明白她是要与自己共生死,不免感动,便携了她手,一道也跃了下来。 见楼上又跃下极年轻的两个人来,站到了慕容博身旁,玄慈有些不明所以,叶二娘与虚竹也被一个接一个蹦出来的人弄得有些发懵。 “孽障,我只道你们不小心弄出声响,便索性替你们出来,你们做什么又跑了下来?”慕容博跌足叹道。 “爹,人多主意也多嘛。”见慕容复面沉如水,王语嫣小心翼翼说道,“表哥也是担心你。” “慕容小子,你带着媳妇躲着听我们说话做甚?这老儿和我一起躲在这少林寺里也有个二十年了,原来是你爹?”萧远山见是他们,脸色稍微松了松,但仍颇为不爽。 “正是。拜见各位前辈。”慕容复嘴唇紧抿成一线,他知晓这其中的利害,若不是自己跟了来,怕是这等天大的事情,还不知道该怎么个了局。 一时间无人说话,王语嫣不安地看了看四周,道:“各位前辈,大家有什么话都慢慢说,不要喊打喊杀的,这里是佛家净地,这样不好。” “这位女施主说的有理,只是如果你不要偷偷上这儿来就更好了,我们少林不收女客的。”虚竹点头认真道。 “呆和尚,你娘不也在这里坐着?”王语嫣又脆又快地说道,“她不也是女的?” 虚竹愣了愣,觉得有理,又觉得不大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唉,吃素吃多了,脑子就是不大好使。你娘是被人抓过来的,我是自己溜进来的,这二者大为不同。你要是这么反问我,我不就无话可说了?” 虚竹恍然大悟:“多谢女施主赐教。” 萧远山见自己苦心营造的复仇场面突然被一家子三口人搅了局,小姑娘和呆小和尚的这番对话又让这严肃的气氛瞬间活泼了起来,顿时有种虚脱无力感,咳了一声,正色道:“不知你们慕容一家在此是做什么的,不过我与慕容老儿打过几架,不分胜负,互相钦服的很,慕容小子和媳妇也帮过我,我劝你们还是莫管闲事,这老秃驴与我有大仇,今日是有我没他,有他没我的。” 玄慈合掌闭眼道:“阿弥陀佛,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萧施主,你可知这位慕容老施主,和我们之间的恩怨,有着极大的干系。他诈死多年,原来竟和死里逃生的你一道潜在敞寺中。天机真是玄妙,玄妙啊……” 萧远山听出不对来,喝问道:“他与雁门关一事,究竟有何干系?” 玄慈只向慕容博道:“慕容老施主,我和你多年交好,素来敬重你的为人。那日你向我告知有契丹武士要夺取少林秘笈,老衲自是深信不疑。其后误杀了好人,老衲可再也见你不到了。后来听到你因病去世了,老衲好生痛悼,一直只道你当时和老衲一般,也是误信人言,酿成无意的错失,心中内疚,以致英年早逝,哪知道……” 萧远山似遭重击,原来他这二十多年来心心念念要报仇的大恶人玄慈,是误信他人挑拨,背后假传音讯的真正祸首,竟是自己在少林寺有过数面之缘的慕容博。他心中疑惑茫然,翻天覆地,唯有对慕容博的痛恨逐渐清晰,愤怒在他血液中急速奔流,使他高大的身躯竟也微微地颤抖起来。 慕容博垂下眼眸,平平道:“身为大燕皇室后裔,重责在肩,有些事我不得不去做。我当日是真心与你相交,但再好的朋友,放到复国大业面前,也是比无可比的。” “慕容,大燕……原来你是鲜卑皇胄!那当日你便是想挑起宋辽之争,好从此渔利了。”玄慈神情悲悯,摇头叹道,“只是你所图谋的大事,却也终究难成,那不是枉自害死了这许多无辜的性命么?”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也都是命数,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慕容博看了一眼双手握拳钢牙紧咬的萧远山,“萧兄,我当年对事不对人,于私我是有愧于你,但于公,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仍然会照做不误。” “慕容老贼!你还有脸说!”萧远山大喝一声,朝他直扑了过去。 “前辈请等等!”慕容复抢上前去,拦在二人中间。 “复儿,此事发时你还未出生,与你无关,你退下。” “臭小子,你给我滚开!” 慕容博与萧远山的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怕伤到自己儿子,一个是满心怒火只恨不得将真凶立即撕碎,都并没有向慕容复出手。 饶是如此,王语嫣还是焦急万分,眼睛往四下里看个不停。传说中的扫地僧呢,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出来?救命要紧啊! “我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我是小辈,本不好置喙。只是能否先缓一缓动手,我们坐下来商量如何解决。”慕容复架开慕容博与萧远山,冷静地说。这句话他用上了八成内力,整座藏经阁嗡嗡作响。他心知藏经阁离僧侣们住所较远,这才放心使用内力传音。 萧远山、慕容博、玄慈心中均是一怔,未料到慕容复功力已是如此深厚,内力稍逊的叶二娘与虚竹则被震得头晕心慌,除了王语嫣之外,阁中其他人都是意外万分。一时间藏经阁中安静无比,只有慕容复沉稳平和的声音。 “萧前辈,此事原是我家的不是,我知道便是再怎么向你赔罪,也是无法弥补的。只是你与我父亲武功相当,若是杀个你死我活,必然是两败俱伤,若是万一你出了什么闪失,他日又怎么去见乔兄弟?他活了近三十年,还不知道自己身世,难道你不想与他父子相认?” 想起乔峰,萧远山哽了哽,仍是硬着脖子道:“我便是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要杀了这慕容老贼,先报了仇再说!” “一人做事一人当,姓萧的,你来吧!二十多年前你便是契丹第一勇士,我却不怕你!”慕容博气性上来,也是老夫聊发少年勇,傲然喝道。 萧远山与慕容博口中一边说着,一边都已出掌。由于离得极近,藏经阁内地方又并不宽敞,外家功夫显然是施展不开的,两人都打定主意,要以内力相拼。 慕容复深知,若是让他们对上了掌,那除非有第三人冒着被震断心脉的风险分开他们二人,否则在其中一人内力耗尽倒下之前,这场比拼断然不会结束。 他身为人子,即使明白过错全在慕容博身上,也无法坐看父亲涉险,萧远山是苦主,更是他好友至交的生身父亲,他也决计是要保全的。这两个人,他都不能让他们死。 本来萧远山与慕容博出掌,都是绕开了夹在中间的慕容复。慕容复深吸一口气,竟未躲避,反而更加迎了上去,两手一抵,正好一左一右同时接住了他们送来的掌力。一阴一阳的两道强劲内力瞬间冲入他体内,真气之间鼓荡夹击,犹如一条寒蛟与一头暖龙在体内撕咬缠斗,饶是他已有了远超他年龄的内力修为,还是禁不住喉头一甜,嘴角溢出鲜血来。 41、无名扫地僧 饶是慕容复已有了远超他年龄的内力修为,还是禁不住喉头一甜,嘴角溢出鲜血来。 王语嫣适才看着慕容复神情,已经略有不祥之感,见他为了化解仇怨左右受掌,嘴角流下鲜血,一时间魂飞魄散,瘫软地跪在地上。 “女施主,你没事吧?”虚竹见她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竟像是随时要昏死过去一般,便惴惴地问道。 王语嫣置若罔闻,只是紧盯着慕容博与萧远山掌间的慕容复。 随着内力的比拼越来越激烈,萧远山的脸上被一阵红气所笼罩,而慕容博面上则是绿意森森,慕容复额上汗珠滚滚而下,面色时而发红时而发青。三人身上腾散出强烈的劲气,周围书架上的书页都纷纷振动起来,沙沙作响。 王语嫣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她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牙齿咯咯地打着寒战,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不得不一口咬住自己手臂,才能吞下内心底冲上来的那一声尖叫。 玄慈此时已走了过来,将叶二娘与虚竹穴道解开。虚竹拉住叶二娘的手,担忧地说:“娘,你去劝劝那位女施主,你看她把自己都咬出血了。” 叶二娘道:“傻儿子,她是担心自己夫君,旁人怎么能劝得了呢?” 玄慈明白,王语嫣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叫出声来,若是慕容复听到妻子尖叫陡然受惊分神,那真气一运岔,绝对无法抵御慕容博与萧远山两人的内力夹攻。叹口气,他低声道:“阿弥陀佛,生死自有天定,女施主勿要过于忧心。” 过了一会儿,王语嫣才放下手臂,缓缓说道:“方丈,我有个不情之请,还劳烦你多费心,若是……我功力尚浅,一个人恐怕拉不开他们。” 玄慈明白她的用意,点头道:“老衲便是舍了这一身修为,也会帮助女施主,在事态无法控制前分开他们三人。” 再看慕容复那边,其实三人对上掌那一刻,慕容博心中便大大地后悔起来。他已经是老了,慕容家将来的兴衰全寄予慕容复一人身上,他头一个便不希望慕容复有什么闪失。但是萧远山那边的内力已经气势汹汹地逼近,若是他不继续发力,便是慕容复一人独自对抗萧远山了,是以他只好继续在掌中注入内力。 而萧远山虽然对慕容复本人没有什么恶感,但既然是仇人的儿子,虽然他内心并不想杀他,却还是把他划拨进了“可以杀”的范畴。哪怕是让慕容博尝一尝为儿子提心吊胆的滋味,萧远山也觉得似乎解恨了不少。他性子直率,一旦决定之后便不留余地,掌力迅猛无比。 慕容复夹在二人当中,刚一开始时的确是吃了点苦头,上一刻还是如同置身盛夏沙漠中似的酷热难当,下一刻却又如堕入冰窟雪窖一般寒意逼人,浑身经脉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甚是煎熬。 “嫣儿此刻必是为我悬着心,不能吓着她……”他这么想着,缓缓运息,努力运起全身的内力去抗衡慕容博与萧远山的掌力。 他感觉到父亲的内力阴寒冰冷,而萧远山的则是滚烫燥热,心中灵感突至,若是不硬受生抗,而是想个法子将这两股内力引至一处互相抵消,岂不是能减轻自己痛楚? 北冥神功除了教人吸取他人内力之外,还有灵活引导真气在各条经脉之中游走,从而达到融合吸收内力的功用。他努力回想着关于融功的那一部分内容,再结合自己原有的小无相功,试图忽略那忽冷忽热的痛苦滋味,引导着真气在自己的奇经八脉之中运行起来。 他渐渐摸到了门路,不让寒气与暖气直接硬碰硬地对上,而是分别引至相对应属性的脉络之后,在自己体内运行一周,再慢慢在气海之中交会消融,这样冷热交锋便没有那么剧烈了。再稍过一会,他的身体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引导循环,自发地如此运作起来。 王语嫣在泪眼朦胧之中,发现萧远山脸上的红光与慕容博脸上的绿意都逐渐淡了下去,而慕容复的脸更是回复了平时的颜色,再也没有那么吓人。她拿袖子擦擦眼睛,再定睛瞧了一瞧,捅捅身边的虚竹:“呆和尚,他们脸上的颜色是不是都浅了一点?是不是我看错了?” “女施主,我瞧着也是淡了一些。”虚竹摸摸自己的光头,老实说道。 “不错,以老衲看来,慕容公子如今就像一座桥梁,让萧老施主与慕容老施主身上过盛的阳气与阴气交换汇通,不仅他自己不会再受重伤,对萧老施主与慕容老施主也是不止无害,更是有益。”玄慈大为赞叹,“慕容世家果然是人才辈出,慕容公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当时扫地僧用龟息之法之后,命慕容博与萧远山交换内力,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用一方之有余去补另一方之不足。此刻慕容复为了自保,竟然误打误撞地在保全自己的基础之上,对慕容博与萧远山的内伤也有治疗作用。 慕容复作为慕容博与萧远山之外的第三方,避免了阴气与阳气的直接交锋,而是让两股真气锋芒渐敛之时再温缓融合,反而比两人直接双手对握、互送真气要来得更有效。只是两种真气互相抵消,慕容博与萧远山体内的内力也就越来越少,他只摸到了让这场内力比拼的伤亡减低到最小的诀窍,却还无法劝止下他们。 一直以来,高手之间的内力对决,都是以其中至少一方的重伤甚至是生命作为代价,才从而划上句点的。 随着萧远山与慕容博的两种截然相反的内力源源不断地在慕容复身上交会,他们俩从一开始的精气蓬勃,慢慢因着内力的损耗而变得有些脸色憔悴。三人身上散发的劲气也越来越强,周围书架已经有不少书册扑通掉落,甚是零乱。 “如此下去,虽是慕容公子的性命无忧,但萧老施主与慕容老施主,怕是要油尽灯枯了。”玄慈摇摇头,“他们二人求胜心切,半点也不退让,慕容公子一心化解,却也只能做到如此地步。如今要他们撤出,竟是难上加难。” 王语嫣咬牙道:“方丈,以你我二人之力,能将他们三人分开么?” 玄慈道:“如今他们三人虽然是以命相搏,却是阴阳两种内力达到了平衡,在其中一方耗尽体力之前,是不会有事的。若是以外力强行打破这种平衡,必会引起震荡冲击。老衲待罪之身,是无可顾惜的,女施主风华正盛,还是看着老衲去做便是了。” 听他如此说,叶二娘将眼看住他,热泪凄然滚下,虽然并未哭泣出声,但那目光中的眷恋与绝望教人心碎。玄慈转过眼并不看她,叹口气:“孽障,冤孽……你还是从此都勘破些罢。照顾好虚竹,便是了。” 虚竹懵懵地问:“爹,你要做什么去?我帮你。” 玄慈微笑道:“此事你帮不得的。”说着,便要起身上前。 此时只听得劲气一阵不住的激荡,书架上倒有一多半的书册都被震落在地。原来是萧远山久攻不下,心情焦躁,孤注一掷地注入了更强劲的内力,慕容复体内被阳气占了上风,一时之间也是红气大盛。 “唉,这两位居士总是将这藏经阁的经书翻得乱七八糟,今日又将这么多书册丢到地上,这又是为何呢?” 长窗之外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过来,众人都是一凛,来人是何时来的,他们竟一点也没有察觉。只有王语嫣心知,传说中的扫地僧终于被惊动了,她心中焦急,只盼着他快点进来把这呈胶着状态的三人赶快分开。 扫地僧身穿青袍,形容枯瘦,脸上几根稀疏长须已是全白,眼神迟钝,动作也有气无力的,见他慢吞吞地提着一把扫帚进得阁来,众人皆是奇怪:此人不像是身怀绝世武功,却为何在这么多高手都丝毫未觉的情况之下躲在藏经阁? 扫地僧瞧了瞧慕容博、慕容复与萧远山,摇了摇头,将佛法与少林绝学之间的必要联系说了,又叹道:“两位居士弃精妙佛法于不顾,只沉迷于武功,如今内伤已种下根来,再这么一比拼,今后怕是武学上难以再精进了。” 他说的又慢又平正,王语嫣急得恨不得上前揪住他的胡子把他甩醒,想了一想,便上前跪下道:“他们俱是为自己心魔所迷,武学上再精进也是没有用的。还请高僧出手,把他们三人分开之后,再用佛法点化他们罢。” 玄慈讶然想道:“方才她要我出手时,言谈间并无把握,还欲与我联手。只是为何这么一个在寺中名不见经传的老僧,她却行此大礼,对他极有信心的样子?” 扫地僧往虚空里一抬手,王语嫣便觉得有一股强韧绵柔的劲力将自己托起,不由得站了起来。玄慈见那老僧离了王语嫣有五尺之远,却轻轻松松地隔空将她托起,不由得大吃一惊。 “女施主莫急,老僧尽心便是了。”扫地僧和蔼说道,往慕容博、慕容复与萧远山三人走去。 那三人身上的劲气一直不停地在将书卷震落,但这老僧站在他们旁边,连一根头发一缕胡须也不曾被吹动半分。他向着萧远山,沉声问道:“萧老施主,如今若是要你慈悲为怀,就此收手,如何?” 萧远山正在对掌逼送内力之中,并不方便讲话,只是极冷地看了他一眼后,轻蔑地收回了目光。 扫地僧并不发怒,又温吞吞地问道:“你视慕容老施主为平生大仇,如今看来,他不死于非命,你心头之恨是消不了的?” 萧远山眼神雪亮,死死盯住慕容博发青的脸上,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老衲便斗胆,帮上一帮了。”扫地僧微微一笑,无视那三人因比拼内力所发出的强大压迫感,缓缓伸出手去。 王语嫣看得分明,那扫地僧先是两手轻飘飘地一划,刚才还似粘在一起的三人立即如解开了绑在一块儿的绳索一般弹了开来,紧接着他往慕容博脑门百会穴处一拍,慕容博立时气绝。这便是用的龟息之法,使得他呼吸与心跳暂停,是武功极高明之人用以调息重伤时所用之法。 只是其他人并不知晓扫地僧的用意,见慕容博阖眼气绝,方才高高悬起的心此时重重砸在了地上,一下子都呆住了。 王语嫣再顾不得其他,上前去扶了慕容复的肩:“表哥,你怎么样?” 慕容复脸色铁青,看着父亲的“尸身”,哑然道:“我还是没能……没能救下爹。” 王语嫣实在是想告诉他慕容博其实没有死透,又不想破坏扫地僧化解恩怨的苦心,忍了再忍,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用行动表示,伸臂从侧面紧紧环住了他。 慕容复将她温软身子搂住,默默无话。他虽然与父亲相处时间并不长,但幼时父亲对他的关爱与期望仍是历历在目,他望着慕容博似是略带微笑的脸庞,内伤加上丧父之痛,不禁满眼酸涩。 见他俩如此亲密地搂在一起,虚竹唬了一跳,半转过身闭了眼念阿弥陀佛,叶二娘怔怔地瞧着他们,眼神中满是羡慕之色。 “萧老施主,现下你大仇已报,萧老施主要亲眼见到慕容老施主死於非命,以平积年仇恨。现下慕容老施主是死了,萧老施主这口气可平了罢?”扫地僧言谈自若,仿佛让慕容博“咽气”之人不是他一般。 萧远山本是憋着一口恶气,哪怕是同归于尽也要在内力上压倒慕容博的,陡然被扫地僧打断弹开,已是有些茫然,看慕容博转眼之间就死了,更是心中一片空落落的,便好似做梦一般。 这一夜,本是萧远山设计好,让玄慈尝遍自己当年受的妻离子散的苦楚,再逼他自我了断的。收拾了这个头号仇人,剩余的一些当年参与雁门关一战的人,他便可以一个接一个地去报仇。哪知道风云突变,玄慈竟然是错信了人言才会如此的。而慕容博这个始作俑者先是有儿子护着,后来又莫名其妙被一个不知哪个角落跳出来的无名老僧给一掌拍死了。 萧远山也不知道,这仇算是报了还是没有报,如果报了,那是报得好还是不好。按理来说,罪魁祸首一死,他的杀妻夺子之仇一朝得报,按理来说应该是畅快淋漓,可是他心里却有些难受凄凉,心想道:“其他的仇人也是被蒙在鼓里,如今真凶已死,我再隔了几十年杀上门去,似乎有点过了。那我接下来该做什么?我是契丹人,无法在这中原立足的,难道去找峰儿,让他放弃帮主之位与我浪迹天涯么?他如今一切美满,我又何苦去打扰于他?” 一时之间,萧远山觉得自己竟是个无根之人,天下之大,自己竟没有一个能去的去处。 正当此时,扫地僧陡然出掌。掌风离萧远山越来越近,他竟一点也没有躲闪,只是茫然地站在那里。 42、血恨归尘土 扫地僧果然非常强大,当他淡定地把还在茫然失神的萧远山也一掌拍“死”的时候,玄慈一家三口已经吓得要抽过去了:这个来路不明的老和尚,敢情把这两个一等一的武功高手当蚊子,拍死一个不够,还要凑一双? 慕容复却已经渐渐从丧父之痛之中醒悟过来,慢慢觉出不对来。只见扫地僧绕着二尸缓缓行走,不住伸掌拍击,有时有萧远山“大椎穴”上拍一记,有时在慕容博“玉枕穴”上打一下,只见二尸头顶冒出白气来,还越来越浓。 这哪里像是在杀人,明明像是在……救人。 见他哀痛之情稍减,王语嫣脸上也绽开笑,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那个扫地的老和尚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爹爹肯定不会有事。” 慕容复心头疑惑,但看扫地僧的手法,的确是在治内伤的样子,便慢慢放下心来。 过得几盏茶时分,慕容博与萧远山身体微微颤动,睁开来看了对方一眼,看见对方脸上的青红颜色,都嫌恶地又马上闭起。 “爹!”慕容复惊喜地出声喊道。 见他高兴起来,王语嫣一边拉过他手给他把脉,一边嘟囔道:“我说过没事吧?” 因为刚才在慕容复身上,已经将慕容博与萧远山身上过盛的阴气与阳气化去大半,扫地僧给他们治伤的过程便短了许多。两个人双手交握,互传内力,不久之后,脸色便分别消红退青,变得苍白。过得一会,两人同时睁开眼来,大眼瞪小眼地瞧了一会儿,相对一笑,携着手一齐站起,在那扫地僧前跪了下来。 完了完了,先是你死我活,然后死了再活,这两个人不会给折腾傻了?众人面面相觑。王语嫣则暗自扶额:明明刚才还在有你没我,怎么转眼间就卿卿我我了啊!这一跪,未免太神似我和表哥当日跪拜高堂的那个场景了吧! 慕容复要正经得多,见父亲复生,与萧远山之间又似已泯灭恩仇,欣慰无比。 那老僧坦然地接受他们的跪拜,道:“你二人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走了一遍,心中可还有什么放不下?倘若适才就此死了,还有什么兴复大燕、报复妻仇的念头?” 萧远山老老实实道:“我这辈子杀的人也不少,若是他们的眷属也来向我索命,我是死一百次也不够的。” “庶民如尘土,帝王亦如尘土。大燕不复国是空,复国亦空。”慕容博接过话头,虔诚道。 这在鬼门关走一回,都死过一次了,各种执念便都已成了浮云。这两人的思想觉悟都飞升了好几个档次,着实是让围观的群众们大开眼界。 此时,那两人又齐声说:“请师父收我等为弟子,多加开导。” 扫地僧摇头,隔空将他们扶起道:“你二人尘缘未了,还有子女亲情等着你们共享天伦,先不忙着舍身佛祖。但求能相逢一笑泯恩仇,便已经是你们的造化了。”慕容博与萧远山均是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心头一暖。 扫地僧又转向一旁的玄慈,行了个礼道:“方丈,此二人虽偷学我少林绝学,必须加以惩戒,但方才一番融功,内力已经所剩无几,顶多是比普通人稍强健一些罢了,还是莫要责罚过重了。” 经过刚才这一番展露,玄慈哪敢轻视这个无名老僧,当下毕恭毕敬地道:“弟子自当听从吩咐。玄慈犯了色戒,不敢再忝居方丈之位,明日便当辞去方丈一职,也自去领罚。” 扫地僧微微一点头,对慕容博与萧远山二人说道:“你二人若是要找我谈经说法,我一直在这藏经阁的,通报了看守的弟子,守规矩进来便是。”慕容博与萧远山齐声应了。 见此间事了,扫地僧袍袖一挥,翩然离去。慕容博与萧远山朝着他离开的方向扑通跪倒,玄慈也口唱佛号,倒身拜下,于是王语嫣扶着慕容复、虚竹搀着叶二娘,俱在后面跪了。 过得片刻,众人纷纷重新站起。慕容博转身问萧远山:“萧兄,你果真不怪我了?” 萧远山嫌弃地打量着他:“我只是觉得自己也有罪孽在身,不是觉得你的罪孽可以饶恕!臭慕容老儿,我不想要你的命,并不代表你不欠我。” 慕容博默了默,无奈点头道:“是我执念之故,我的确是罪孽深重。只是萧兄自己的双手也不干净,也不打算再杀我的,如今也只好这么欠着萧兄了。” “我不打死你,但没事揍你玩还是可以的。”萧远山想起什么,哈哈大笑起来,“方才与你交换内力,发现你这老儿贪多求胜,受的伤比我要重了一些。现在都没了内力,你就可打不过我了。” 王语嫣同情地悄悄向慕容复道:“表哥,看来爹爹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慕容复点头,深以为然。 慕容博见萧远山微笑着把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流着冷汗过来关心儿子:“复儿,刚才多亏你从中调停,不然我现在不会这么齐全地站在这里。你方才吐血了,可曾有事?” 慕容复笑道:“刚才是真气急冲,血不归经,只是小伤,不碍事的。” 见王语嫣点了点头,慕容博知道儿子并没有隐瞒伤情,松了一口气。 此时玄慈过来,向他们合十道:“萧老施主,慕容老施主,你们二人躲藏在我寺中,偷学我少林绝技近三十年,按我少林规矩,原本是要监禁在这山中穷其终生。但方才那位高僧也替你们说情,老衲自己也是待罪之身,并没有资格对你们执行刑罚。如今我这样安排,你们看可好:自上月汪剑通死后,目前江湖上历经雁门关一役还活着的,还有赵钱孙、智光二人,咱们将这二人请来,大家面对面说开,将此案彻底了结,如何?” 慕容博点头道:“很好。” 萧远山见玄慈眼光颇不赞同地看着自己,便大大咧咧地说:“大和尚,你也不必瞪着我,汪剑通那老儿自己病死了,又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守着他咽气,怕他临死前下些不利我儿的命令罢了。” 玄慈知道他如今必不会说谎,便苦笑着赔了个不是,随后道:“此事了前,还劳二位居于寺中,少不得受些看管,今夜便先随我去安歇。明日,老衲与二位一道去领罚。” 见叶二娘与虚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玄慈想了想,摸着虚竹的头道:“虚竹,你喜不喜欢做和尚?若是你不大喜欢,便跟了你娘去罢。” 虚竹急得跪下,拉着他袈裟道:“方丈……爹!我喜欢在少林寺里,不要去别的地方。” 虚竹在原著中虽然是运气极好,身为一个又呆又单纯的和尚,却能因缘际会,当上了灵鹫宫主人,娶得如花美人,但人们在羡慕他的时候,却忘了这些全非出自他的本意。他从小长在少林寺内,一心向佛,被天山童姥逼着破了各种戒,虽然在平常人眼里看来是福,但对他来说,被摧毁了信仰的生活,未必是快乐的。 玄慈怕他从小在少林寺长大,若是无心理佛,是强求不得的,不如放他回那滚滚红尘。如今见他眼神坚定,自然是心中欢喜,随他自己作主。想到此处,玄慈看向叶二娘,叶二娘温和一笑道:“我便在寺外结庐而居,只求能常常见着我儿的面,就够了。” “表哥,问题都解决了,咱们是不是该给你找个大夫去了?”王语嫣拿帕子给慕容复擦着唇角已经干掉的血迹,心疼无比。 “慕容夫人,少林寺中也有几位师兄弟颇精于医道,不如明日你们再入寺,让他们为你诊治一二。”玄慈说罢,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来,“这是少林寺金创药,请先服下三粒罢。” 王语嫣眼睛亮亮地接过小瓶子,少林寺的金创药虽然与外面江湖上的普通金创药名字相同,但药效可就是有云泥之别了。连忙数出三粒喂慕容复吃下,她这才笑着向玄慈道了谢。 “复儿,明天你一定要来寺里看我啊!”跟在玄慈身后往住处走去,慕容博恋恋不舍地回头叮嘱。 慕容复揽着王语嫣目送他离去,闻言笑着点头。 在他身旁的萧远山实在是看不上,“哼”了一声:“他是儿子,还是你是儿子?忒没出息!” 慕容博不知怎么的绊了一下,虽然他没有摔倒,但萧远山的衣摆下处多了一个灰扑扑的脚印子。 “这是我儿子的衣裳,你敢踩?慕容老儿你死定了!” 拳打脚踢中,一个老和尚和两个老小孩的身影渐行渐远。 藏经阁的这一起风波,终于在萧远山与慕容博倒退了几十年的幼稚打斗之中,落下了帷幕。 “表哥,你真舍得让爹这么挨萧前辈的打?”替慕容复褪下外衣,王语嫣绞了热手巾,细细地替他擦着脸。 慕容复无奈笑了笑:“以这仇怨之深,换作别的情形,萧前辈便是杀了爹,我也是无话可说的,理不在咱们这边。如今这样已经是万幸了,现在两位老人都不剩下多少内力,平时打打架就当强身健体了。” 王语嫣替他擦完,捧着他的脸凝视了半天,在他唇上响亮地亲了一口。“表哥,多亏有你!若是没有你冒着那么大危险隔开他们,今天晚上恐怕是要留下一两条人命在藏经阁的。你真了不起。” 慕容复望着她微笑,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可他的眼睛、鼻子还有嘴唇都是独一无二地好看,都是她险些失去的珍宝。 她索性放下手巾,整个人缩进他怀里,话音里不免带了些哽咽:“只是当时你在中间同时受着他们的内力,我看你吐血,真是一下子魂都要吓没了。我真是担心死了……” 慕容博的复国之念,萧远山的复仇之志,都让她这些年来一想起来就胆战心慌。慕容复的名字里,不就有一个“复”字?种种因果轮回,机缘巧合,让人深深感叹天机之玄妙。 一切的故事,由着雁门关这段恩怨而起。他们之前遇到的种种险境,也不是不吓人,只是原著中这段最晦暗的过往,那么重的国恨家仇,在陡然揭开的时候,还是给了她最深刻的恐惧。 她想着想着,泪就流了下来:“他们都要……复国、复仇什么的,我只要你好好的。” 慕容复心怀歉疚,轻轻吻着她的额头,手顺着她肩头往下,一路缓缓地轻揉着。摸着她小臂一处,他突然变了脸色,拿起她手仔细瞧了瞧,沉声道:“这个怎么回事?” 王语嫣想把袖子放下来挡住那个带有血迹的齿痕,他却握住不放,只好小声地说:“看见你吐血的时候,我差点就叫出声来,只怕你听见之后分了神,只好拿个什么东西来堵住自己的嘴了。” 见慕容复脸色很是难看,她赶紧保证:“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是没找着其他东西咬,我旁边就是虚竹,小和尚衣服好脏的。再说要是去咬那么呆的和尚,万一我也变那么呆……” 她下面的话被他温暖的唇舌给吞没了。他的吻又轻又柔,充满了安抚的意味。她呼吸不稳地受着,只觉得这远远不够重,不够深,不够弥补她这一晚的提心吊胆。渐渐地,她化被动为主动,像只凶恶又暴躁的小兽一般,几乎是带着恨意,狠狠啃咬着他。 慕容复温和地任她发泄,直到她喘着气退开,才轻轻抚着她晶亮的红唇,微笑着道:“可压住惊了?” 她“哼”了一声,转过脸不看他。 他拿起方才她放下在热水中的手巾,绞了一把,动作小心地帮她清洗着臂上的齿痕。伤口遇水刺痛,她缩了一下,又赶紧忍住。慕容复看在眼里,不免又是一阵心疼。 擦拭完毕,他亲了那齿痕一下,便拿出药膏替她上药,一边端详着伤口一边道:“嫣儿,你的牙长得很齐,这一口咬得还挺好看的。” “那要不要给你也来一口?”王语嫣又觉得有些牙痒,磨牙霍霍道。 慕容复大义凛然地张开双手,抬头挺胸:“来吧,随便咬!” 以他对表妹的了解,如果他主动承认错误,随便她怎么处置的话,她应该不会真的…… 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胸前敏感之处传过来一阵微微的刺痛,又麻又痒,便似过电一般,他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嫣儿……你真咬?” 王语嫣在那个硬实的突起上吹了一口热气,又恶作剧地伸出指尖按了按,这才抬起头来朝他调皮地一笑。 见她笑容娇俏,眉梢眼角说不出的妩媚风情,他心头一烫,一把搂住她,在她唇边低声含糊道:“嫣儿,我们……” “我们什么都不做,洗澡睡觉吧。”王语嫣一本正经地推开他的脸,“表哥,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伤。” “那么轻的伤,不要管它了……”他不屈不挠地又要凑上去。 “明天少林寺的老和尚如果也说没有大碍,那再说。今天晚上不准乱动!不然以后都不理你!”王语嫣严肃地说,“你要是不注意身体,我就……我就也不注意我的身体!反正我的身体比你身体差!” 慕容复不甘心,拉住小手还想再亲,王语嫣一把甩开,自顾自准备去屏风后面洗澡,临了还扔下一句严正的警告:“伤好前不准乱来,我说话可是算话的哟,表哥。” 43、父子齐归心 接下来一段日子,王语嫣与慕容复白天都去少林寺中探望慕容博与萧远山,再顺便去治慕容复的伤。虽然少林寺不接待女客,但是王语嫣情况特殊,所以在她穿着男装的前提之下,玄慈也就默许她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出,乐得她拉着慕容复逛遍了少林寺内的角角落落。 鉴于王语嫣“伤好前不得近身”的威胁比较有效,慕容复快马加鞭地进行着康复治疗,少林寺医僧们也纷纷夸赞,慕容公子是他们见过最配合的病人。 至于慕容博与萧远山,可没那么简单,两个五六十岁的人了,还是经常拌嘴吵架,每天还跟规定好了似的一定要扭打一番,真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虽然的确如萧远山所说,慕容博如今打不过他,每次扭打到最后,都是慕容博吃亏。但为了不要一下子把慕容博揍得太猛,导致要停战给他治伤,从而耽误好几天的打架,萧远山将揍人的这个度掌握得极好。慕容博虽说天天都是鼻青脸肿一瘸一拐,但断骨断筋这种大伤还是没有的。 王语嫣不禁感叹,打人也要可持续发展啊! 由于脸上与身上挂彩成了家常便饭,慕容复每次去探望慕容博的时候,都会带上伤药给他涂抹。这一天,慕容博脸上竟未添新伤,慕容复只需给他旧伤再上些药便够了,王语嫣暗自称奇,在边上问:“爹,萧大叔今天怎么这么好心?” 慕容博免了一天的拳脚之灾,美滋滋得很:“他儿子快来了。平时凶得很,一想到要和儿子相认,紧张得不得了,真没出息。” 原来玄慈认为,既然要彻底将此事作一个了结,乔峰作为萧远山的亲生儿子,现今又是中原武林一等一的英雄好汉,自然是要向他讲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有契丹血统这一事实一旦说明之后,关于他适合不适合继续担任丐帮帮主一职,也会由到场的众位高人一道商量之后,再作定夺。 于是他便给乔峰送信,说有要紧大事相告,让他收信之时便动身赶来少林寺。萧远山心里虽然想儿子,但儿子真的来了,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身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一下子便慌了手脚,因此心神不宁,连日常惯例地揍慕容博一顿都忘了。 “方丈,你准备怎么告诉乔大哥这件事呀?”见玄慈过来,王语嫣便好奇地问他,毕竟对一个将攘夷兴汉为己任活了近三十年的人来说,陡然得知自己的身上就流着契丹的血液,肯定是无法接受的。 “女施主,我已是少林寺中最普通的一名僧人,请不要再叫我方丈。”玄慈双手合十道。 “你受罚了?打了多少下板子?”王语嫣惊讶道,“听说少林寺打人很痛的。” 玄慈面露尴尬:“还好,还好……” 因为与原著中不同,玄慈的丑闻并没有在天下群雄面前所揭露,只是小范围地在少林寺高层之间曝了一下光,再加上有自首情节,因此虽然也打了几百记戒棍,却远不如原著中那样厉害,行刑的僧人多有手下留情,只是行走有些不便罢了。 “玄慈大师,你告诉乔大哥他的身世的时候,不如让玄苦大师帮你一起吧?毕竟他是乔大哥的恩师,在乔大哥看来,他说的话可信度肯定是比较高的。” 玄慈点头道:“老衲也是如此想,已经与玄苦师弟通过气了。” 这时,萧远山踌躇半晌,蹭过来小声问玄慈:“大和尚,我见了峰儿后,这……”他原本是豪气干云,杀人也从不眨眼,但一旦去了那些复仇的热血冲动,也不过是个直肠子的大汉,数十年不曾接触过亲情,一时间有些无措。 玄慈摇摇头,爱莫能助:“老衲也是个顶顶不称职的一个父亲,给不了施主什么意见。不如去问慕容老施主。” “他?哼。要不是他诈死,慕容小子恐怕早被他教坏了!”萧远山没好气地说道。 “萧大叔,要不,你把胡子稍微收拾一下吧?”王语嫣在一旁看着他们说话,觉得十分有趣,便笑嘻嘻地出主意,“你和乔大哥是父子,必定长得是像的。只是你胡子比他要长很多,把脸全遮上啦!你要是收拾得齐整一些,他看见你和他长得那么像,自然心里就有亲切感了。” 其实她还有其他建议可以提的,比如萧远山说到动情处,可以像原著中那样敞开衣襟,把狼头露出来给乔峰看。父子俩的胸前都刺有相同的部落图腾,看着两只一模一样的苍狼,他们俩肯定又会亲近上不少。 只是毕竟男女有别,这话由她来说,好些有点不大合适。原著中他是激愤之下,撕开衣服之后与乔峰并立在一起仰天长啸,尽显契丹男儿的血性。这回是在比较家常又低调的情况下相认,仰天长啸什么的还是算了,怕是会招来少林寺后山的狼来。至于宽衣解带露刺青什么的,就看萧大叔自己到时的心情吧。 萧远山一拍脑袋:“还是小姑娘懂得这些!你快跟我说说,这头发胡子衣服,该怎么收拾才好……” 慕容复手中给父亲上着药,听着王语嫣清脆地叽叽喳喳,心中也是一片欢喜。当时在藏经阁之中,他是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父亲和萧远山之间再有死伤。以当时的情况,若是父亲死在萧远山手下,作为儿子,他是为不孝;若是萧远山死在父亲手下,那又是他的不义了。 他虽然明白自己不可能全身而退,却也有自信,自己的功力足够保下性命,至于其他的,却管不了那许多。后来那位无名高僧不仅保下了他父子与萧远山,还治好了慕容博与萧远山的内伤,化解了他们之间的仇怨。如今对慕容复来说,父亲宛若新生地站在自己眼前,已经是别无他求了。 慕容博乖乖站着任儿子给自己上药,见慕容复长身玉立,面容俊朗,正专注地在自己的伤处揉药,手法轻柔老道。这张年轻英气的脸与他记忆中那个玉雪可爱的男童重合在一起,他心里涌上一阵愧疚:“复儿,你怪不怪爹?是爹拖累了你,爹对不起你。” 慕容复笑了笑,淡淡地道:“爹没有对不起我,只是……对不起娘。” 慕容博心头一酸,颤声道:“等这边事了,我就随你回燕子坞,守着你娘。” 父子相视一笑,再也无需过多言语。 这日之后不久,乔峰便赶到了。因着丐帮最近因为全冠清与汪剑通的先后死去有些动荡,再加上少林寺来信里说得模糊,不知道这一去要多久,他便不放心把阿朱单独留在丐帮,此次是夫妻俩一并前来的。 离着少林寺还有些路程,慕容复和王语嫣便早早地在路边等着他们了。乔峰勒缰下得马来,面上有些意外:“慕容兄弟,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慕容复道:“少林寺此次请乔兄过来,要商议的事情与我们也有着极大的干系,是以我们先在这里候着你们。” 乔峰见他神色郑重,又没有吐露这件事的具体内容,心下更是整肃了几分。 阿朱见王语嫣穿着男装,奇道:“你做什么穿成这样?难不成还要这样进少林寺去?” 王语嫣笑着挽了她道:“可不是,为你也备下了。”说完,拉着阿朱就走,转头对乔峰道:“乔大哥,你把阿朱姐姐借我一会儿,替她换上男装之后,咱们四个一块儿上寺里去。” 乔峰应了,他自小便受少林寺和尚的照拂,少林寺不见女客的规矩熟知于心,见王语嫣这样,便更是有些纳闷。见两个女子走远了,他便问慕容复道:“你们这样可把我给弄糊涂了,到底有什么事这么重大,还不好开口向我直说的?” “乔兄,我知道你心中必是有万般疑惑,只是此刻还不是与你明言的时候。我只想说的是,无论今后你会如何看我,我始终当你是我至交好友。”慕容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真诚。 乔峰虽然仍是疑惑,但慕容复话语里有多少真心实意,他又岂会觉察不出来:“那是自然,我也是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便如兄弟手足没什么区别。” 在另一处,阿朱也好奇地问:“这么神秘,你们和少林寺一道到底是要说什么故事呢?” 王语嫣替她正正衣襟,道:“这事情实在要紧,呆会他们和乔大哥说的时候,我从头到尾再说给你听。” 稍微聊了几句,王语嫣与阿朱一道回来了,四人一道打马上山,直直往少林寺奔去。乔峰与阿朱均是心中藏着疑团,模模糊糊地感到此事的非同小可。 眼见着乔峰被玄苦与玄慈带进禅房里去了,慕容复朝她看了一眼之后,也抬脚跟了进去,那房里则还有慕容博与萧远山在里面等着。 王语嫣这才小声地把乔峰的身世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朱。 阿朱从未见过契丹人,辽国之凶残暴戾也只是听人说的罢了,因此,乔峰是契丹人这件事她倒不怎么讲究,无论是乔大哥还是萧大哥,总归是她的丈夫罢了。她最震惊的,还是萧家与慕容家的这一场血海深仇。 “你也不要担心,就两位老人来说,是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的。关键就是你怎么想,乔大哥怎么想。”王语嫣拉着她手道,“你不会把我们当作仇人吧?” 阿朱咬着唇道:“我怎么会?我只是担心大哥他……你知道他性子直,脾气烈。” 王语嫣也禁不住一阵发愁,望着那禅房的窗子,轻声道:“乔大哥就算一时转不过弯来,过段日子肯定也就好了。” “虽然我不在意他是契丹人,但江湖上的人必定是十分在意的。这件事要不就不要让别人知道,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了,他帮主的地位怕是有人要不服。”阿朱拉着王语嫣的手说,“你读的书多,依你看,若是这事传出去了,他们会怎么样呢?” 王语嫣点头:“你担心得很是,宋辽势不两立,若是这事情让别人知道了,别说是丐帮中人,便是江湖中人也要不爽快。我看,要不就守好了,不让任何人知道。万一要是有人疑心,给你们气受的话……换成我的话,我就干脆隐退,逍遥自在地去游玩山水啦。” 阿朱心里也是如此想,哪怕跟着乔峰去塞外牧牛放羊,她都是愿意的。只是热血男儿多有抱负,丐帮帮主是乔峰一拳一脚打下来的位子,哪里是说放弃便能放弃的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今后的可能性聊了个遍,也聊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禅房木门吱呀一响,里面哗啦啦涌出一堆人来。萧远山和乔峰的身形最高大,玄苦和玄慈的红袈裟颜色很显眼,慕容博脸上的青肿……也很抓人眼球。 但王语嫣第一眼就看到了慕容复。 她不免有些陶醉地想:还是表哥最好看啊…… 萧远山和乔峰的眼睛都有些红,父子俩站在一块儿,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王语嫣眼尖地发现萧远山与乔峰的衣襟都有点松乱,看来萧大叔还是忍不住亮狼头了。 慕容复走过来站到她身旁,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干燥而温暖。她抬头看他,他微微笑了一下。王语嫣松了一口气,那肯定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阿朱迎上去,温柔又带着些心疼地看着乔峰。乔峰喉头滚了一滚,吐出一句话来:“今天开始,我姓萧。” 这句话平平常常,阿朱的眼泪不知觉地落了下来。 “爹,我今日认了祖归了宗,以后一定好好孝顺你。我的养父母就住在少室山下,从小对我关爱有加,我也是要给他们养老送终的。”萧峰又转头对萧远山说。 萧远山拍了一下他的背:“好,什么时候带我去,我要谢谢他们。” 玄慈上前道:“事关机密,智光大师与赵钱孙两位,若是打发寻常僧人去请,老衲放不下心。还是请萧帮主与慕容公子分别亲自去请了罢。萧老施主与慕容老施主,还是暂留在寺中为好。” 当年汪剑通要传位与萧峰之时,玄慈大惊之下,竟是写了一封信,肯定了萧峰才干的同事,却又害怕后患无穷,劝说他三思。这劝阻一事,赵钱孙与智光也是知晓内情的,对萧峰也总是有点存疑。萧峰若是一个平常武人,也就罢了,如今他身居中原第一大帮帮主之位,无论他接下来这帮主是做与不做,都有必要与这两位知情者当面说清。否则之后总难免生出事来。这件事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若是写了信让小和尚带去,怕中途有变走漏了消息。作为当事人,萧峰与慕容复出面亲自去请,自然是最好不过了的。 当下众人便商定,萧峰去请智光大师,慕容复便去通知赵钱孙,事不宜迟,即刻启程。 45、凝寒秋未老 第二日果然下起雨来,虽然不甚大,但晰晰沥沥的,也颇为恼人。掌柜的正倚在柜边一边磕瓜子,一边盯着门外的雨丝发愣,忽然听得一阵几不可闻的楼梯轻响,昨天入住的那一对年轻侠侣已经下得楼来。 “二位休息得可好?”他赶紧满面堆笑,上前问道。 那位青年公子含笑答道:“好极了。” 他身后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脸微微红了红,伸手从背后掐了他一把。 “这天不大好,客官要继续赶路的话,可要蓑衣斗笠么?敝店都有为客人预备的。” 青年公子笑道:“掌柜的想的果然周到。那便卖与我们三份罢,路上也好有个替换。” 掌柜的欢快地应了一声:“好咧!”便招呼小二拿蓑衣与斗笠来,见那公子先是替那姑娘将蓑衣拢好,细细地系上了搭扣儿,再把斗笠小心地与她戴上,神情动作俱是极尽温柔,他心下不由得暗自纳罕。 见得他俩打马上路,掌柜的端详着手里沉甸甸的赏钱,笑得见牙不见眼。 “秦家掌柜的,最近可有什么好故事?”一个相熟的酒客探头进来问道。 “故事倒没有,只是刚走了一对客人,你晚了一步没看着,那生得好模样……” 这场雨软软绵绵,说大也并不是那等倾盆大雨,却一直下了两三天,潮气入骨。 “怪不得人说蜀犬吠日呢,要是此刻突然见放了晴,我肯定也是要高兴得跳起来的。”王语嫣抹了一把额头的水珠儿,侧身对慕容复道。 “赶了这许久的路,真是累得糊涂起来,竟把自己比作小狗了。”慕容复怜惜地说。 她脸上一红,反驳道:“小狗有什么不好,不像有些人那么坏。” “嗯,世上人这么多,总是有些坏的。”他不以为意地点头,拿鞭梢指着前面,“前方那青色城墙的,便是樊城,玄慈大师说上个月,就汪剑通身死一事,他曾与赵钱孙通过信,那时他还在樊城的。而且就信中口气,他应该还要在那里呆上一段时日。” 见天还早,到樊城又约摸还有半个时辰的路,慕容复便问:“前面有个茶肆,咱们到那儿歇歇,可好?” 这个茶肆并不大,难得的是在官道路旁,来往行人都是必经的,又用竹竿撑着厚油布,严严实实地遮出一块避雨之处,因此生意出奇地红火,为数不多的几张桌子旁几乎全坐满了。所幸还有最后一张桌子空着,慕容复唤小二上壶滚烫的热茶来,自己将斗笠取下,接着便伸手替王语嫣解下巴上斗笠的扣子。 那斗笠一掀,露出王语嫣的脸来。她承了李秋水与王夫人的容貌,不用说是极好的,虽然作男儿打扮,只用寻常竹簪挽了发髻,但鸦青的头发配上雪白的脸,自有一番少年风流。慕容复察觉到周围好几道目光射了过来,便连远处桌子上一个老人带着一个小姑娘,都眼巴巴地盯着他们这边瞧,便侧身挡了挡,替她将耳旁被斗笠刮松的碎发拢了上去,低声道:“拿帕子擦擦脸罢,小心受凉。身上可有湿了,要不要找个地方换身衣裳?” 王语嫣抿起嘴摇了摇头,说:“这样的天,换上了也会再湿,不要紧的。” 说着,两人将蓑衣斗笠俱解了下来放在桌旁,捧了上来的热茶喝。 过得片刻,只听得“咣当”一声响,原来是那小姑娘不小心碰翻了茶杯。 “这杯子可碎了!我们是小本买卖,客官还是赔我些钱罢,不然要蚀本了。”小二略不些不满地过去收拾碎片, 慕容复与王语嫣不经意地看去,只见那个老人须发皆白,面容普通,一连串的道歉和吉利话从嘴里麻溜儿地吐了出来,又掏出几个铜板来塞到小二手里,小二这才不嘟囔了。 点头哈腰地向小二陪完罪,那老人又低声呵斥了那小姑娘几句,言辞颇为严厉。那小姑娘约摸十二、三岁模样,穿着破旧布衣,头发凌乱。但最让人惊讶的是,她脸上扭曲狰狞,竟是大片大片烫伤后留下的粉色疤痕,连五官也不怎么看得清楚,正好往他们这边看过来,眼神惊惶中带着一丝狠厉,配上她的脸,真是令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王语嫣赶紧收回目光,慕容复见她吓着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不妨事的,许是爷爷在训斥孙女呢。” 王语嫣点了点头,小声说:“我觉得那姑娘的眼神和刀子似的,看着让人发冷。” 这时,只听得身后那小姑娘又张嘴“呜呜”了几声,那老人抬手欲打,极不耐烦地给喝止住了。 “脸成了那样,原来又是个哑巴,真是可怜。”王语嫣轻声叹道。“只是这爷爷未免也太凶了,倒不像是亲孙女。” 听她这么说,慕容复心里却有些警觉,那小姑娘刚才的眼神里,似是有着绝望呼救之意。莫非她是有意打翻茶杯,想以此示警?她是被人拐卖虐待,还是另有隐情? 他们没坐得一会儿,那老人拉着小姑娘急急忙忙先走了。他们经过慕容复身旁的时候,慕容复闻到了一丝香味,却似乎有些熟悉。 他神情一凛,却不动声色地继续坐着。雨还未歇,那一老一少在雨里行着,脚下却是颇为慌张,不多时便消失在他们视野之中,只余下泥泞中两排脚印。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慕容复低声道:“嫣儿,马先系在这里,你随我来。” 王语嫣见他神情严肃,便不多问,拿上雨具披了,与他一同追至雨中。 “这个方向。”慕容复瞧了瞧地上脚印,便鼓足气往前掠去。“嫣儿,如果我没猜错,刚才那一老一少,是与我们有旧的。” 王语嫣紧紧跟上,脑中飞快思索,她认识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会是谁呢?她“啊”了一声,惊道:“难道是阿紫?”可是阿紫不是在大理天龙寺吗? 慕容复点头道:“正是,方才他们经过我身边时,我闻到的香味,和当时阿紫用毒刑逼我教她武功时,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可那个老人呢?”那老人与小姑娘的面目均是她没见过的,想是用上了人皮面具。 慕容复叹道:“若真与我所想的一样,是丁春秋这个老贼,那可是后患无穷了,今天若是追得上,再也不能放过,定要就此结果了他。” 丁春秋与阿紫一同在天龙寺,若是看管的僧人有所疏忽,以这一老一小的狡猾机智,虽然再无武功,逃脱出来倒也不是不可能。 当下两个人都是用足全劲,以他们的轻功追赶丁春秋与阿紫两个被废掉武功的人,自然是绰绰有余。雨中泥泞的土路,也为他们的追踪指明了方向,不用担心走错了方向。 追至路边一个小山林中,隐隐约约听到了说话的声音,王语嫣便往树上指了一指,二人提气一跃,投身于树冠之中。 “你这个臭丫头,点了你哑穴还不安生!刚才看见了那慕容复,打翻茶杯想呼救是不是?” 那老人气急败坏地问道,说完便赏了那小姑娘两个耳光。 慕容复向王语嫣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丁春秋的声音。这老儿当真不简单,在天龙寺被那样严加防范,都能脱出身来。 “没有没有,师父您老人家明鉴,阿紫是不小心打翻那个杯子的……师父饶了我吧,不要再打我了……” “我带着你逃出来,让你也出了那个牢笼,有什么不好?你偏生这样不识相!三番四次地挑战我的耐性!” 二人在树上听了片刻,终于确定,丁春秋已是武功全失,但十分不甘心就这样终老,便瞅了个空儿煽动阿紫帮助他逃跑。阿紫觉得他不再是一派之主,已经是无甚利用价值,觉得在大理过着富贵日子也不错,不愿意与他一道出逃。于是丁春秋竟是挟持着阿紫,计算好了守卫的空档逃出了寺来。有着这么一个王府千金在丁春秋手上,追兵投鼠忌器,也不敢贸然追拿,竟让他们走脱了,一路北上逃至了河南。 “师父,求求你了,阿紫好疼……”躲避着丁春秋的耳光,阿紫哀哀哭道。 “那你以后还敢不敢逃?还生不生异心了?”丁春秋咬牙继续扇着,恶狠狠地问道。他似乎觉得打耳光还不够,便拿脚踹了几下。 “不敢了,真的师父……”阿紫被打得面目红肿,嘴角流出血来,滚在地上哭求。 虽然极厌恶阿紫,慕容复与王语嫣却也还是不能见死不救。慕容复清叱一声,跃下树来,出掌向丁春秋击去。毒对慕容复起不了作用,一见是他,丁春秋拔腿就跑。 慕容复跨出一步,手臂一伸点住他后心,丁春秋颓然倒地。他一头栽倒在混着雨水的泥浆之中,瞪着眼睛冲着阿紫喊:“小贱人,你引来的好帮手!” 王语嫣有些不大敢碰阿紫,幸亏身上穿着蓑衣,便将手隔着蓑衣,将她扶起。阿紫形容狼狈,口中却是不输与丁春秋的凶狠:“你折磨了我这么久,我好不容易见着两个能帮我的人,当然要搏上一搏。臭老头,也是你活该倒霉。” “慕容小子,你不要杀我,阿紫这小贱人不是也害过你吗?”丁春秋不再理她,只是去求慕容复,打个滚坐起身来,抱住他的腿不放,“我折磨她一路,我天天都打她骂她,这也是为你报仇了,是不是?” 慕容复厌恶地抽出身来,对王语嫣道:“嫣儿,你转过身去。” 王语嫣知道他不想她看他杀人,便依言转过身去。 “姐夫,快杀了他!”阿紫咬牙切齿地催道。 王语嫣微侧了侧头,余光见到阿紫紧紧盯着丁春秋,眼珠子里透出一股嗜血的快乐来,好像渴望见到杀戮一般,不禁打了个寒战,又离她更远了些。 丁春秋又求道:“你莫杀我,我……我的师父是无涯子,我现在要寻他当年留下来的武功秘笈,到时候分你一半……不,全都给你!天底下所有厉害的武功秘笈都随便你挑,真的!只要你不杀我,我便带你去找!” 他虽然武功全失,但是无涯子搜罗的武功秘笈当中,天下一流武学十有八九,必然有那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夫。当初他身怀绝世武功的时候,尚且为了这些秘笈行那忤逆之事,差点亲手弑师,又逼得师弟大半生装聋作哑。如今他把这些秘笈当作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自然是更加渴求了。只是性命第一,他知道慕容复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便只好把他心目中最宝贵的东西献了出来,以求能够保住这条老命。 丁春秋这一番话本意是想要保命,没想到正撞到了枪口上。他多年以来心心念念想要夺来的那些秘笈,早就被李秋水作为女儿李青萝的嫁妆,悉数搬到了姑苏王家去。而现在他的命,也正捏在了王家的女婿手里。 慕容复听得无涯子这个名字,回想起王语嫣跟他说过的逍遥三仙的故事,心下暗道,那不就是表妹家的那些武功秘笈?若是丁春秋的目标是那些书,那他便更加留不得了,否则王语嫣与王夫人会有危险。当下作了决定,便不再听丁春秋的聒噪,出掌击在他头顶。 只听得丁春秋一声闷哼,便扑倒在地,可怜一代枭雄,竟毙身于荒野山林之中。 阿紫上前探了探丁春秋的呼吸,放心之余,咯咯地笑了起来:“师父,瞧你还怎么折磨我呢?你自己以为自己了不起,到头来还不是死在这无名荒野之中?” 王语嫣回过头去,瞧着笑得几乎要闭过气去的阿紫,叹气道:“阿紫,现在你不用掩藏面目了,把人皮面具去了吧,怪吓人的。” “面具?你以为这是面具?”阿紫尖利地大叫了起来,几乎要扑了上来挠王语嫣,骇了她一跳,“我告诉你,这就是我的脸!这个老贼,他毁了我的脸!” 吼完,阿紫尖利的叫声渐渐化为凄厉的哭声,她脸上粉红色的疤痕也跟着如同蜈蚣一般盘踞扭曲起来。 慕容复皱着眉走过来,将王语嫣护到了身后,冷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阿紫一边嚎哭一边含糊地说着,他们费了半天劲才听清。 原来为了不让大理的追兵发现,丁春秋原来是找了两张人皮面具的,也让阿紫带上。但阿紫岂是甘愿束手就擒的人,三番两次要逃,更是抓住一切机会背着他撕掉人皮面具,想让路人看到她之后,万一被大理的追兵拿着画像问起,也能告知他们的下落。 几次下来,丁春秋不耐烦了,若不是看阿紫这个王府千金的身份还值几个钱,还能当保命的肉盾,他早就下手掐死她了。见阿紫总是想着要逃,他便干脆烧了一锅滚水,假意要她来洗头发。阿紫虽然对丁春秋心有忌惮,但这一路逃亡风尘仆仆,头发早已污秽不堪,小姑娘总是爱美的,便小心地挪到了水盆边,伸手准备去试水温。 丁春秋看准她俯身的那一刹那,蓦地从后面反剪了她的双手,另一只手便把她的脸整个按入那滚烫的水中。 阿紫吃痛使劲挣扎了起来,但毕竟打不过丁春秋,烫得满脸都是血泡。过后又任她在那里呼痛打滚,任得血泡流出脓液,也不给她上药包扎。直到所烫之处自然结了疤,便是亲生爹娘也再也认不出,阿紫娇俏可爱的小脸竟然变成了这番可怖的模样。 46、逐尘别孤游 王语嫣不忍再看这张丑陋的脸,心中却也明白阿紫绝对同情不得。阿紫的毒辣任性,配上她的天真俏丽,方才有一种极致的残酷之美。如今她武功尽失,容貌尽毁,再加上心狠手辣,真不知道会成了什么样子。 慕容复沉吟了会儿,问阿紫道:“阿紫,你若是回大理去,还能好好地过你锦衣玉食的日子,还能找医生给你看脸上的伤,你可愿意?” “我脸上的伤……他连块遮脸的面巾都不给我!”阿紫犹自在地上边哭着边打滚,“那么多人用看丑八怪的眼神看着我,我不如死了!” 慕容复见实在不像样子,便喝道:“你不要以为我们是你的姐姐、姐夫,就撒起泼来!老贼已帮你除了,便是把你扔这里,我们也是没错处的。如今你若是愿意回大理,那我替你传人来接。若是不想,我们此刻还有要事在身,便不管你了。” 阿紫听言,马上便收住了哭声,犹豫问道:“我的脸,真的能治好?” “你爹爹是大理王爷,还找不来好大夫?你在外面耽搁得越久,这脸越是治不得。其中利害,你自己想去。”慕容复冷静道。 “那我回去。”阿紫干脆地答道。先不管别的,若是能够变回原来的容貌,她便欢喜不胜了。 慕容复与王语嫣对视一眼,皆是觉得手中多了一个烫手山芋,扔不得,拿着却又十分难过。 回到茶肆旁边,王语嫣想了一会儿,从包袱中翻出一条丝巾来递给阿紫:“你若是有顾忌,便先拿这个挡了脸罢,待你回大理找了大夫再作打算。”又拿出多备的那一份蓑衣与斗笠,要她戴上挡雨。 阿紫并不吭气,上下打量了王语嫣的脸,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劈手夺过纱巾围在自己脸上。王语嫣本来也没想过她能给自己什么好脸色看,便也懒得搭理她。 “表哥,如今之计,我们这是要带着阿紫去找赵钱孙前辈么?” 看阿紫在那里擦拭身上的泥印,王语嫣有些发愁,凑到慕容复身边小声问,“我总是觉得……她有点吓人。” 慕容复也深知,阿紫留在身边是个祸害,便低声道:“不怕,我会防着她的。待进了樊城,我就设法传信给大理镇南王府,若是有大理商客或者使节在那里,就更好了。” 见他们俩靠在一起说话,阿紫凉凉地问:“你们是在商量怎么将我打发了,对不对?” 慕容复不欲与她多言,便起身去牵马,对王语嫣道:“嫣儿,咱们只有两匹马,只能你与她共乘一骑了。” 阿紫听言,露在纱巾外的眼睛骨碌碌转了两转。 慕容复回身冷声道:“你不必打什么鬼主意,如今宁可把你看紧一点。先委屈你一下了。”说着,便将她点了穴,提起扔至王语嫣马前,打横着挂在鞍上。 阿紫呜呜叫唤了几声,眼里满是愤怒,像是刷刷地往外放着刀子。王语嫣有些为难:“表哥,这样行吗?” “对她就要这么处置,与她方便,就是与自己不方便。”慕容复翻身上了马,“我们再赶了半个时辰的路,就能进樊城了。” 王语嫣依言也上了马,努力无视掉阿紫充满杀气的目光,与慕容复一道往樊城驰去。 路上雨渐渐地也止了,王语嫣欢呼一声,将碍事的蓑衣斗笠卸下,顿觉浑身轻松了不少,慕容复也除了雨具,对她温和笑笑。见他们二人如此情状,阿紫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只是无法发作。 樊城倒是一座大城,行人如织,车水马龙,透着一股让人心生欢喜的人间烟火气。 只是茫茫人海,他们却到何处寻一个不起眼的老头儿赵钱孙呢? 慕容复往四下里看,发现一家门面极气派的酒楼,坐着的客人多有刀剑傍身,看来必是武林中人多去之地。这种地方的伙计见识交游最是广阔,一个酒楼便似一个小型的情报集散地一般,他便嘱咐王语嫣在外头看管着马和阿紫,自己进门去打听。 “店家,你可曾听说过附近有一个人叫赵钱孙的?年纪颇大了,武功却是不错的。”他买了一些吃食干粮,以备旅途中所需,在付钱之后又多给了小二一块碎银子。 小二见他气度不凡,出手也大方,便满脸堆笑,略微想了一想,扭头朝大堂之中某一处问道:“游公子,小的前些日子仿佛听你提过一个什么赵钱孙李的人?” “嗯,是赵钱孙前辈,这些日子在我家做客呢。怎么?”一个坐在大桌旁的年轻人应道。 这消息来得十分顺利,慕容复大喜,和气地问道:“在下有事要找赵钱孙前辈,请问府上是?” 那年轻人答道:“聚贤庄游家,家父名讳为骥。我正好也吃完要动身了,若是兄台有要紧事,便与我一道回庄中去罢。” 慕容复又道了几声谢,与他互通了名姓,这便邀着他一道出得门来。 “这位是我妻子。”他向那年轻人介绍道。 那人看了一眼王语嫣,眼中略略有赞叹之意,拱手道:“在下游坦之。” 王语嫣差点脚下一滑,刚刚接下了阿紫这个烫手山芋,怎么游坦之立马就冒了出来,莫非真是孽缘天定,怎么拆也拆不开?她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好奇地看了他几眼,只见他穿扮清贵,眉清目秀,一看就是自小就养尊处优的,想是半点风雨也没有经受过。 慕容复便又介绍了阿紫,说是王语嫣的小妹妹,得了重病,不日便要送去求医的。阿紫抬起眼皮死气沉沉地看了游坦之一眼,算是打过了招呼。慕容复虽然是解开了她身上的穴道,但仍然是点了她的哑穴,她气过了一阵,便无精打采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比起跟着丁春秋四处颠沛流离来,她如今所受到的待遇已经是好上了无数倍了。 游坦之看向王语嫣身旁的阿紫,虽然她脸上蒙着纱巾,但额头与眼周仍是有着烫伤的癜痕,粉色的鼓起与完好处的洁白比起来,更是显得诡异。他心中暗自奇怪道,怎么姐姐长得如此漂亮,妹妹却有着这样一副尊容,脾气又那样地古怪? 他自幼锦衣玉食,身边丫环婆子无数,和普通的公子哥儿一样,都喜欢长得美丽的女子,陡见了已毁容的阿紫,便本能地有些嫌恶。看过一眼之后,他便不愿意再看,便当没有阿紫这个人一般。 原来这游坦之是聚贤庄庄主游骥的幼子,家中豪富。他自幼不喜用功,无论文武都是浅尝辄止,没一样拿得起来的。他长到十几岁,一直是胸无大志,无论父兄如何督促,也终不成器,性格又懦弱,除了每天吃喝玩乐,别的事情既不去想,更是一点也不会。 原著中他本来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聚贤庄一役让他瞬间家破人亡,萧峰又是那样强大得无法企及的仇人,他一时惘然,竟然是把阿紫这个貌美心狠的小姑娘当作了自己的心灵寄托,疯狂地坠入情网,为了她怎么作践自己都可以。 虽然阿紫毒辣狡诡的性情倒是正好弥补了游坦之软弱的性格缺陷,让他在受虐的同时生出被征服的快感来,但若是没有了她的美貌,游坦之骨子里的那种痴心与狂性也就没能触发出来。这基于虐与被虐而产生的畸恋,如今没有了诱人的美貌作为惊鸿一瞥的开始,就像空有一堆干柴却寻不到火苗一样——建筑在皮相之上的感情,就是这么脆弱。 在去聚贤庄的一路上,游坦之再也没有瞧上阿紫一眼。阿紫也并没有把这样面不啦叽、一事无成的草包放在眼里。平淡的场合,平淡的初见,一个面目可憎,一个游手好闲。两个人虽谈不上相看生厌,但也是谈不上有丝毫火花的。 王语嫣瞧游坦之在马上的身手,果然是武林中最平庸的末流角色。这一回,聚贤庄不会再有血流成河,阿紫如今也不大可能有那个本事把他捉去套上铁头。若是游坦之一直这样平庸下去,做着老老实实的“富二代”,虽然不可能练成绝世武功,当上丐帮帮主,大多也能当一辈子快活的绣花枕头,对他来说,倒也不失为幸福。 聚贤庄果然是河南远近闻名的大户,庄园土地绵延数十里,俨然是一座小城郭。慕容家与游家素来不是十分熟,空手上门去总是有些不好看,再说这次找赵钱孙的事也声张不得,慕容复便没有正式登门拜访,只是请游坦之传话,将赵钱孙请出来一叙。 游坦之虽然文武皆不全,但在礼节脾气上还算十分得体,笑着应了,又诚恳地邀请慕容复今后有空来聚贤庄作客,便进了门去。王语嫣看了看阿紫,见她低头望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再看游坦之受过守在门口的家丁行礼之后,也是毫无留恋地消失在朱红大门之后。在这一世,游坦之与阿紫两个人对彼此来说,皆只是人生中过眼云烟,便如大千世界之中的一只蝼蚁,弹指之间便已经忘却,说不定连对方的名字,都已经在脑海之中灰飞烟灭了。 慕容复见王语嫣有些出神,便握了她手道:“这回若是能顺利见到赵钱孙前辈,他必然是等不住,大概咱们要即刻打马回少林,免不了又要车马劳顿,辛苦你了。” “这有什么辛苦的呢,只是赶些路罢了。”王语嫣笑了笑,“萧大哥与阿朱那边的路还更远着呢。我现在身体早就好啦,再说我的功夫也没有差到那个地步,骑几天马就那样娇气起来。” 阿紫在旁边无声地冷哼了一下。王语嫣并不理她,又问慕容复道:“等与赵钱孙前辈商定回少林寺后,咱们在给大理传信的时候,也给我娘递个消息吧,省得她在姑苏念着咱们。” 慕容复点头,却见远远地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头儿走了出来。他神情颇为落拓不羁,肩膀向下垮着,一副天掉下来也无所谓的模样。慕容复介绍了自己之后,他打量了慕容复半天,开口问道:“后生,你找我干什么?” 因有阿紫在场,慕容复便行了个礼道:“前辈,请借一步说话。” 赵钱孙依言与他走了几十步,慕容复低声问道:“请问前辈还记得二十七年前,雁门关的那一场大战么?” 赵钱孙如遭雷击一般。雁门关是他心底永远的痛,改变了他一生的轨道。当年同伴们支离破碎的肢体又浮现在眼前,鼻间似乎也又闻到了血腥味似的。雁门关之战给他带来的痛楚,不仅是战役本身。他还记得,他拖着伤重之身,刚恍恍惚惚地从雁门关回到师门,青梅竹马、同窗共砚的小师妹就告诉他,她要另嫁他人时,在双重打击之下,自己万念俱灰的心情。 他不就是按捺不下气性,被她打一下必定要还手而已吗?难道她没发现,自己就算要还手,力道也比她打来的时候要轻上五六分吗?为什么她情愿嫁一个才认识几月之人,却要抛弃情深意重的师兄? 要是当年没有去雁门关,而是守在师妹身边,就好了。这样就不会见到那些血肉横飞,小师妹也不会与他人相恋。赵钱孙这些年时常这么想。 一时之间,雁门关的惨烈景象和小师妹年轻时的娇俏脸庞飞速在赵钱孙眼前闪过。他怔怔说不出话来,拿手指着慕容复半天,方才问出话来:“你是从何处听来?” 慕容复从怀中取出玄慈的手书,恭恭敬敬地交给他。赵钱孙微微抖着打开书信先看署名,的确是玄慈笔迹,便深吸了一口气,从头读了起来。读至某处,他蓦地抬起头,再次打量着慕容复,闪电似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慕容复心下知道,他怕是也有些怨恨父亲当年所做的错事,仍是不改平静的表情,任他端详着自己。赵钱孙又往下读去,眉头一下皱起一下舒展,表情变幻了数次。 半晌之后,赵钱孙放下信纸,仰天长吁一口气,慢慢道:“也好。” 他双手微一用力,那纸张便在他掌间瞬间化为了齑粉。 “走吧,年轻人。”他张开手指,任风吹散那些微末,“我这就与你们一起回少林。” 慕容复一揖到地:“多谢前辈。” “前辈,你就这么跟我们走,不回去收拾一下衣物么?”王语嫣见他抬起脚就走,好奇问道。此处虽然离少林寺也就几日路程,可赵钱孙什么东西都不带,就这么一身衣服,也没个换洗的,这也太过于不拘小节,太洒脱了吧? 赵钱孙回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笑道:“小姑娘,你不懂哟!像我这样的老光棍,能有什么东西放不下的?” 见他背着空空的双手,慢悠悠地走着,身影既是潇洒又是落寞,王语嫣在心里默默道:“是,除了你的小师妹,你什么东西都能放下。” 47、稚手夜险行 有了赵钱孙加入队伍之后,阿紫所带来的那一丝阴郁与别扭便一扫而光了。他交游广阔,天下有名的风景名胜十处之中倒是有八、九处去过,见识极为丰富。在路上听他说笑谈天,聊聊那大漠孤烟与南国风光各有的妙处,倒让人感觉路途短了不少。 只是有他在,便不好将阿紫像先前那样简简单单地点住穴了,好端端地将这么一个小姑娘制服住,若是要解释起来,恐怕得费上一点周折。不知道慕容复私下里向阿紫警告了些什么,她安分乖觉了许多,虽然还是有点阴阴的,但与王语嫣共乘一骑的时候,也没有生出什么麻烦事来。 这一日,他们行得一处,正好遇上这个小城一旬一次的集市。见那各种小摊,或卖些当地特色的吃食,或是皮影戏一般的各种小把戏,众人都心生欢喜,再加上那集市人多拥挤,若是骑马怕是要踏着行人,他们便下得马来,牵着马穿过那集市。 王语嫣与阿紫都是小姑娘,不免得对这种热闹更是好奇一些。慕容复见王语嫣东张西望,便将钱袋塞给她道:“有什么想吃的,还有那些小玩意,尽管买去。” 将那钱袋掂了掂,王语嫣笑着说:“你就不怕我把钱全花光了,让你风餐露宿么?” 慕容复一本正经地摇头:“不怕,我还藏了好些呢,哪里能真的全都随便你花完?给你的不过是些散钱,便是花光了也不值什么。” 王语嫣气结,伸手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无奈硬邦邦的,根本就使不上劲,噘嘴道:“表哥,自觉一点。” 慕容复微笑,放松了肌肉,任她轻轻地打了一下方罢。 王语嫣只是装个样子打他,其实一点力气也没有使上,挽了他手重又笑道:“这才对啦,你越是主动地让我消消气呢,我越是手下留情。你自己说,疼不疼?” “女侠仁慈,一点儿也不疼。”慕容复拱了拱手。 听得他们二人笑闹,赵钱孙神色不免有些黯然,又神游天外地想起谭婆来。 经过一个小饰品摊的时候,阿紫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了看王语嫣。王语嫣见她头上只用布条松松挽着,半支钗环也无,想来是逃难途中为了掩人耳目,身上所有富丽装饰之物都被丁春秋变卖或者扔掉了,便道:“你可是要买些什么?” 阿紫“嗯”了一声,低声道:“我没有钱。” 王语嫣看那摊子卖的东西只是寻常百姓之物,做工与质地均是一般,想来自己的钱是够的,便点头道:“你挑一两样罢,我给你付。” 阿紫的眼睛露出笑意来,低头去翻拣,挑出一支银簪来,向摊主道:“我要这个。”便伸手要递给摊主,让他给包起来。 那簪子形状颇为粗糙,即便在这种路边摊上也只是属于中等货色。王语嫣留了个心眼,见在阳光照射之处簪身雪亮,那簪尾极其尖锐锋利,心中一凛,便中途截了下来,拿在手里看了一看,扔回钗子堆中,笑着摇头说:“这个不好看,你尽管挑些贵的去,不用替我省钱。” 阿紫无法,只好又拣了几样。凡是稍微有些可能在她手中被当作凶器使用的,王语嫣都借口说不好看或是做工不够精致否定了。阿紫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没有发作,选了一个最贵的玉发夹,恹恹地说:“这个罢,不行就算了。” 王语嫣打量了一下,那玉发夹造型圆润朴实,浑身上下十分光滑并无棱角,便点了点头,笑着说:“这就对了,你姐姐这点钱还是付得起的。” 那小贩见她们挑来挑去,本来有些不耐烦的,见她们决定买下摊上最贵的一样首饰,顿时欢喜不胜。王语嫣也不要他包起来,付完钱之后,便直接替阿紫绾上了头发,将那破烂的布条扔了,道:“等你回了大理,比这好几百倍的东西多得是。如今在路上不方便,先替你胡乱挽上头发罢。” 阿紫眼皮并不抬,点了一下头作为回答。 慕容复全看在眼里,微微朝王语嫣笑了笑,对她的细心谨慎表示赞许。受到了肯定之后,王语嫣不免洋洋得意起来。慕容复失笑,揽过她低声道:“看你,想什么就这么挂在脸上,方才的精明劲儿上哪里去了?” 穿过这个集市,众人又重新上马行路。赵钱孙眯眼看了看远方,道:“前面便是嵩县了罢?” 慕容复回答:“正是,咱们今日便在那里歇息。若是歇得早,明日日出时便上路,那明日天黑之前,差不多便能赶到少林寺了。” 赵钱孙点头,说:“如此甚好。就这么安排吧,早点到少林,我也好早点见见那几位老朋友。” 当下他们一路无话,打点起精神赶路,果然是赶到了嵩县城内。做生不如做熟,慕容复便还是去了来时住的那家客栈。掌柜的果然对他们印象深刻,一见就记起来了,赶紧上前问好:“公子你回来啦,事儿可办得顺心?” 慕容复笑道:“托你的福,很好。劳烦开两间上房吧。” 掌柜的爽快地答应下来,麻溜儿地吩咐去了。便按照这上路以来的惯例,慕容复便与赵钱孙住一间,王语嫣与阿紫同住。其实之前慕容复倒有心让阿紫离王语嫣远一些的,只是若是放她单独一人住,不知道会出什么玄蛾子来,只得暗地里嘱咐王语嫣千万小心,自己也时刻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 这的确也是唯一的办法,总不能让阿紫和赵钱孙住一间吧……王语嫣心里虽然有些忐忑,但这一路来对组织上安排的任务还是很敬业爱岗的,所幸的是前几夜并没有出什么岔子,原本她不敢睡熟的,生怕她睡着之后阿紫搞什么小动作,每次都等听见她呼吸平稳之后才敢入睡。后来见阿紫没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她便渐渐放心了些。 王语嫣牵好马之后带着阿紫上楼,心里安慰自己,明天到少林寺之后,便不用再与阿紫同宿一室了。因着第二天还要早起赶路,住下后并没有多久,他们便安置好准备就寝了。临睡前,趁着阿紫与赵钱孙先在房中洗漱,慕容复便与王语嫣在门口说话。 慕容复知道这几天因着要留心阿紫,王语嫣都没有怎么休息好,便道:“累了罢?过了今晚,你便能好好睡上一觉了,暂且忍忍。” “我知道。”王语嫣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拉了他手,摸到他虎口握缰绳之处的老茧,便捧近了细瞧道:“表哥,赶明儿把你的缰绳也像我的那样,垫上块帕子,就不磨手了。” 慕容复手指轻轻点点她下巴,笑着道:“我哪里像你那么娇气?再说这茧也不光是缰绳磨的,握刀握剑早就有了的,还差这么一点么。小脑子里都想什么呢?” 王语嫣本来就是困着,听他这么一说,便直接靠在他身上蹭:“好吧好吧……我最娇气……” 吱呀一声,王语嫣她们房的门开了,阿紫面无表情地说:“我好了。”说完,她也没多看他们一眼,便转身回了房。 “那我回去了。”王语嫣直起身笑道。她看四下里无人,便踮起脚在慕容复面颊上亲了一下。慕容复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目送她回房,自己也转身关上了房门。 王语嫣洗完脸,松了头发,拿梳子缓缓梳着发尾,走到自己那张床边坐下。阿紫已经躺下了,那个玉发夹就放在她枕边,睡觉时她不再带着面纱,脸上的伤痕便全露了出来。她微微皱着眉,身子蜷成一团,显得身量愈发小了。 但愿她能就此改过吧。王语嫣叹了一口气,也躺下了。多日奔波,又没怎么休息,她没过一会儿便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语嫣仿佛听见有什么声音,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揉了眼睛坐起身,却看见阿紫已经穿得齐齐整整,下得床了。 “怎么了?” 她一脸不舒服的模样,为难地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许是刚才吃晚饭前吹了风。你陪我去外面好不好?” 古代卫浴条件不大好,客栈中客房里只有一个净桶放在屏风后头,以便客人小解。只是如果拉肚子的话……还是要去后院的茅房才行。王语嫣伸个懒腰,挑起窗子看了看天色,应该是夜色最浓的时候,她想了一想,便披了外衣穿好,随意把头发一挽,“走吧。” 夜黑风高,若不是客栈沿路都挑着灯笼,怕是连路都看不清。下得楼来,转了几步,就进了后院。这里是马厩与茅房的所在地,除了偶尔听见马儿打了几下响鼻之外,并无其他人。阿紫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对王语嫣道:“我肚子好痛,可能要比较久一点,你在门口等我,可不可以?” 王语嫣也不愿意进茅房,外面虽然风大些,好歹空气比较清新,便点头:“你去吧。” 看着阿紫进去,王语嫣脸色一肃,倚在柱子上开始思考。深更半夜,后院茅房,正是杀人越货的好时机、好地点。虽然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用小人之心度阿紫之腹,倒也不怎么特别冤枉她。 只是并没有跟进茅房,阿紫这是要怎么搞小动作呢?王语嫣想到此处,观察起这个后院的地形来。茅房和马厩一样,与客栈外的街道只有一墙之隔。既然是五谷轮回之所,那为了空气流通,必然除了门之外,还有一个窗子…… 漆黑一片的夜晚,路上只有隐隐绰绰的几盏灯火。 阿紫使劲向前奔跑着,她不敢使劲喘气,怕发出太大的声音。好在她身量未足,穿的又是软底绣鞋,因此全力急奔之下,脚步声仍是十分微弱。 为什么要逃?她也说不上来具体原因,只是觉得一夜也不想在王语嫣身边多呆下去。 好的家世,好的相貌,好的夫婿……还有好的运气。 她在那里笑的时候,阿紫真的很手痒,想把她的脸弄花……弄成像自己这样。只是她怎么也不肯给自己买簪子,好像看透了自己想拿个什么尖锐的东西来对付她似的。 说什么要安排她回大理,现在他们是在往北走,大理明明在南边。还有他们总是背着自己在聊什么少林的事情,少林和她又有什么关系?说的倒好听,回大理就可以治她脸上的伤,那为什么不马上把她送回去呢?不是应该拖得越久,越不好治吗? 果然只是在敷衍她吧。她从来就都是作为包袱的代名词,存在在别人的心目当中。 倒不如自己管自己。她这样想着,将头上那个玉发夹拔下来摔了个粉碎,从中挑了一块边角最锋利的碎片,揣在了怀里。 刚才在吃晚饭时候,她听见邻桌有人在聊附近擂鼓山上的聪辩先生,说他医术很高明,据说江湖上人称“阎王敌”的薛神医,都是他的徒弟。 既然有这么一个神医就在附近,为什么她还要跟着他们去一个和尚庙?嵩县也不见得有多大,她又不是没闯过江湖,自己肯定能找到。 抬手摸摸自己脸上的疤痕,阿紫咬牙,抬脚跑得更快了。不料迎面撞上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两人都“唉哟”了一声,那小女孩轻巧地顺势往后跳了半步,阿紫一个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你这小鬼,不看路的吗?”阿紫爬起来,啐了一口道。 “小鬼?好大的口气。”那小女孩衣着鲜亮,五官极美,冷冷看了她一眼后调转视线,神色鄙夷,“长得还挺难看。” 阿紫大怒,抬起手便要往那女孩脸上扇去。 “阿紫,你做什么?”王语嫣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没料到这才跑出两条街,王语嫣这么快便跟了上来,阿紫一惊,一把拉住那小女孩挡在身前,拿那块玉的碎片搁在她的脖子上。“你不要过来,你要是上前一步,我就杀死她。” “阿紫,你闹够了没有?把她放开。”王语嫣沉声道。 “放开她,也可以。你把头上簪子拔下来,在自己脸上划上几道。”阿紫紧了紧怀中的小女孩,这孩子一点也没有哭闹挣扎,合作得很,像是被吓住了。很好,她只比这孩子高出一头来,若是小丫头拼命挣扎起来,并不见得会受她控制。如果只有她一个人,那她必然不是王语嫣的对手。只是她运气好,竟然有一个人质在手,那就大不一样了,不仅有希望脱身,还可以摆王语嫣一道。 “你真当我是傻子?”王语嫣失笑道,又上前了几步。 “你笑什么?你的脸若是伤了,你的好表哥难道不会马上带你去治么?那我即使被你们抓住了,你们必定要把我带去,我不就可以也治伤了?”阿紫冷笑道,“你们说的要紧事我不懂,我只知道我的脸是要紧事。” “你的容貌毁了,又不关我们的事。别忘了是谁把你救了下来,又是谁要把你送回家的。”王语嫣冷静地说。 “丁春秋他本来就该死!” 听到这里,怀中的女孩好像有了动作,阿紫发了疯似地将她按住,吼道,“我就是看见你不舒服!凭什么天下所有的好处全让你占尽了?你不是很善良吗?毁了自己的脸,就可以救她,这么小的孩子,你忍心见她死?” 王语嫣摇摇头:“我不担心她,我只担心你。” 阿紫骇笑,正想质问她是不是疯了的时候,听得王语嫣继续说道: “你以为,深更半夜在外面的小姑娘,会是普通人吗?” 48、静处夜未央 “你以为,深更半夜在外面的小姑娘,会是普通人吗?” 阿紫刚才疲于奔命,哪里分得出神去想这些。此时王语嫣一点破,她细想了一下,惊出一身冷汗来。这姑娘才七、八岁,为何孤身一人在街上游荡,和自己撞个满怀?难不成…… 她怀中的小女孩似是感应到了她心中所想,回过头来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在远处隐约昏暗的灯光之下,令她不禁有些森然凉意。之前背着光,在黑暗中看不大清楚,此时阿紫才发现,虽然她个子较矮,但细看的话,那张脸明明比自己还要成熟,根本不像是一个孩童。 “其实,我真的是小鬼哦。”女孩把重音放在了“鬼”字上,冰凉的手指触了触阿紫的手,笑盈盈地望着她。 阿紫骇叫一声,想要放开她往后退,却发现自己的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点了,怎么都动不了,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小女孩笑眯眯地伸出一个手指一推,阿紫感觉一股大力迎面而来,不由得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对不住了,姥姥。”王语嫣郑重地行了一个礼,“让你见笑了。” 巫行云轻笑一声,摆摆手道:“让老人家笑笑又有什么不好的。活得太久了,总是有些无聊,这个女娃子倒是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这可算不上什么好话。在星宿派之中摸爬滚打长大的阿紫,很敏锐地感觉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童其实是一个厉害得不得了的魔头,心中三分恐惧混着七分后悔,若是刚才拍拍她马屁,说不定现在被制住的人就是王语嫣了。 刚才王语嫣虽然是一眼就认出了天山童姥来,但巫行云很快就打眼色制止住了,为的就是要看看,这个长得一塌糊涂的小姑娘到底要做些什么。果然没有让她失望,阿紫的行为和话语,都非常地……有趣,而且还传递给她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丁春秋,他是怎么死的?”她威严地问道。 王语嫣努力地想着措辞,她不知道天山童姥现在知道了多少当年无涯子与丁春秋之间的事情,也不知道她出现在擂鼓山附近,与苏星河与无涯子有着何种的关联。 “当时,丁春秋被捉,关在了天龙寺……” 巫行云注意地听着,末了冷笑一声道:“报应!谁让他当年胆敢欺师灭祖!” 王语嫣一听这话,显然她是了解当年的始末的,便略微有些明白。大概是苏星河因为星宿派被灭,所以近年来行事不像之前那样低调,聪辩先生是昔日逍遥派弟子的事情,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不走露。而天山童姥麾下的灵鹫宫弟子遍布大江南北,什么情报探听不出来?如果原著之中,还可以归结为苏星河为了师父的安全而十分谨慎保守的话,那现在,巫行云能够寻到这里,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说不定,巫行云已经和苏星河谈过了,因此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对丁春秋的死那样的拍手称快。 那无涯子呢?巫行云和他见过面没有?他们两个有没有…… 王语嫣心中八卦的火苗瞬间被点燃,但对着巫行云,她又时时刻刻不敢造次。 说到造次,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不好意思地道:“姥姥,我忘了遮脸了。” 上次天山童姥说过,再也不想见到李秋水的脸了,她明明也答应了的。 巫行云却丝毫不以为意,低下头瞧了瞧阿紫,嗤笑道:“不用遮了,以后你若是再见了我,也不用遮。现在,姥姥觉得你也不怎么像李秋水,反倒是这个小丫头,啧啧,要像得多。” 像在哪里了……李秋水和阿紫的共同点,都是被毁容了吧。王语嫣默默地想道。 “除了脸,心也比较像,都是见不得别人一点好的小贱人。”似是看清了王语嫣心中所想,巫行云咯咯地笑了,“枉她机关算尽,用尽种种下作的手段,到头来,还不是让我先找到了他?如今她便是要与我争,也不想想自己可配!” 王语嫣轻轻“啊”了一声。巫行云目光如闪电一般,瞬间便投向了她脸上。王语嫣一个激灵,赶紧说:“姥姥,我替你高兴!我支持你,真的!” 巫行云与无涯子,在年轻的时候,说实话是并不适合的,两个人的性格都太极端,能力又都太强大——说白了,就是都不大懂事。如今少年冤家老来伴,倒是感觉般配了许多。 巫行云的老脸有些微赧,咳了一声之后冷冷说道:“你这丫头真是古怪!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乱说,小孩子家家,你又懂得什么!” 说完,她像要转移话题一般,往侧面屋顶上道:“慕容小子,你怎么才来?不怕我吃了你媳妇?” 慕容复依言跳了下来,站到了王语嫣身边,向巫行云行礼道:“晚辈怎么敢如此揣测前辈呢。” 其实王语嫣与阿紫出门的时候,他是知道的。但听见阿紫说要解手,他为着要避嫌,便不好跟出来,便一直和衣守在门口等着。直到估摸着时间略微差不多了,他才赶紧追了出来。阿紫用肚子疼这个理由,本意也就是想甩开慕容复,若是只有王语嫣一人,便好对付得多了。 此时见到王语嫣平安无事,慕容复便放下心来。王语嫣小声道:“我很快就发现不对了,你看,她只跑出来两条街就被我追上了。” 慕容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好吧,你最聪明了。” 此时两个黑衣的灵鹫宫弟子无声地跃至,朝巫行云单膝跪下,行礼道:“拜见尊主!” 巫行云点点头,简洁地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那两个小姑娘其中的一个双手捧上一个布包,回答道:“回尊主,棋谱已经得手了。” 这棋谱,无论是偷的还是抢的,还是从古墓里盗的,肯定都是珍本甚至是孤本,是要拿来送给无涯子的吧?王语嫣略有赞叹地看着天山童姥,赶情她老人家大半夜的还在街上游荡,是为无涯子捣弄棋谱。人家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童姥是倾尽灵鹫宫之力为蓝颜呀…… 巫行云满意地接过来,又抬起下巴朝王语嫣问道:“地上这丫头很像李秋水,我瞧着很是有意思,不如就交给姥姥我处置吧!” 巫行云觉得,阿紫之歹毒心性与李秋水竟是大有共通之处,实在是很想把她弄到身边,天天敲打敲打,收拾一番,想必是能够弥补几十年来李秋水给她带来的不爽郁闷。 蔫了半晌的阿紫一听到这儿,情绪立刻又激烈了起来。果然,她又要被当成包袱甩掉了吗?谁知道这个自称姥姥,又半老不小的怪物要怎么处置她? “有多少人想入灵鹫宫而不得,你倒还不愿意起来?要不是看你和我的某个……故人比较像,让我起了一点观察的兴趣,我还真看不上这么丑的小孩。”巫行云不屑地说。 “表哥……”王语嫣转头去看慕容复,觉得有些为难。看童姥的样子,虽然不至于完全把阿紫当作李秋水来虐,但调_教的过程中,肯定是要给她一些教训的。虽然她的确不想再管这个恼人又闹心的小姑娘了,但不管怎么说阿紫也是她名义上的妹妹,会不会不太好向大理王府交代? 慕容复却已经有了主意,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开口道:“前辈,你武学医学上都十分精通,连神医薛慕华也是你的师侄孙,想必去掉疤痕这种小问题,必定是不在话下的。” 巫行云明白慕容复的意思,傲然道:“那是自然,这臭丫头的脸看来也是才伤了不久,要是她乖乖地听话,我灵鹫宫自然是有无数妙药,马上便能药到病除的。” 方才还一脸绝望的阿紫,此刻眼神又燃起了希望,略带了些乞求地看着巫行云。 巫行云示意一名灵鹫宫弟子上前把阿紫的穴道解开,阿紫一骨碌就翻身跪倒,磕头不止,恳切道:“求尊主帮我……我愿意跟尊主走。” 慕容复便道:“若是阿紫也不反对,那便请前辈带她去治伤吧。我会通知大理王府,让他们不用为她挂心。”说完,他询问地看着王语嫣,她想了想,也便点头同意了。 巫行云手指一勾,身旁的灵鹫宫弟子便立刻将一个水囊奉上。她将水囊袋口打开,略俯下身来,似笑非笑地道:“虽然你应了跟我走,但我可没有他们那么好应付,能让你大半夜逃出两条街来。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就得让你乖一些才好。” 说着,她便将水囊中的一些水倒到手心,运起内力将其凝成数块薄薄冰片,手指一挥,便打入了阿紫身上数个穴道之内。阿紫顿时感到伤口处一阵阵麻痒,又有针刺般的疼痛,就好似万蚁咬噬似的。她难耐之下,在地下打起滚来,挣扎着起来磕头道:“尊主,我一定听话……你饶了我吧……” “这生死符,世上只有姥姥我一个人能解。若是没有我赐的灵药呢,这生死符一发作,一日厉害一日,接下来的九九八十一日,奇痒剧痛会逐步递加,然后再逐步减退,过完这八十一日之后,又再递增,再递减,如此周而复始,永无休止。所以你以后……明白了?”巫行云将水囊交还到弟子手中,居高临下地问阿紫。 阿紫脸色苍白,努力忍住冲到嘴边的□□,不言不语地点了点头。 巫行云看她表情,微微笑了一笑,矜持地说:“明白的话就好,那就张嘴吧。” 阿紫依言张开嘴,巫行云便伸指弹过去一粒止痒缓解的药丸,阿紫急不可耐地咽了,伏在地上喘着气。 “灵鹫宫里,有很多姐姐妹妹,你若是不作怪,大家都会疼你的。”那个收着水囊的灵鹫宫弟子把她扶起,说道。 像阿紫这样的人,总觉得世上的人都欠她的,只要亲人对她有一点的关爱,她就会爬到家人头上去。更不要说若是亲人心中还带着歉疚,那更是打不得又骂不得了,所以大理王府怎么也管教不好她。果然还是天山童姥这样比较能治得住,对待顽劣的小孩,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往往也正是最有效的方法。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找老头子了。”巫行云拍拍手,淡然道,“你们以后有空,可以来擂鼓山来。对了,最好带个重外孙来给老头子和我玩玩,要快点啊。” 面对童姥这十分淡定的调戏,王语嫣大窘,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这一个个的中老年妇女,谈起这个话题来,怎么都当她是空气一般,毫无顾忌…… 关键时候还是得男人出面,慕容复以同样淡定的语调道:“晚辈自当竭尽全力。” 巫行云满意地点了点头,王语嫣则更窘了。 阿紫身上已无半点武功,那两个灵鹫宫弟子便一左一右地挟了她,随在童姥后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表哥,你刚才真厉害,一下子就说动阿紫自己主动说要跟童姥走了。”王语嫣与慕容复并肩走着,“我正发愁该怎么找个理由呢,虽然巴不得把阿紫让给童姥管教,可是说来总有点不好意思。” “她这样的人,如果不是自己主动开口要求,总是会赖说别人逼迫她的。”慕容复抚着她的肩头,“童姥那样厉害的老人家,想来肯定是能把她教育好的。” “一个懂事、识大体的阿紫么?”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道,“真是难以想象……” “困了罢?”慕容复摸摸她的头发,“我背你回去。” 这大半夜的,反正路上也没有围观群众,王语嫣也不客气,跳到他背上,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轻了不少,等回苏州后给你多补补。”慕容复低声道。 “嗯。”她在他颈窝蹭了一蹭。 小镇的夜静谧而温柔,两条街的路程一点儿也不长,一下子便到了。 慕容复与王语嫣上得楼来,赵钱孙却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们了。 王语嫣脸一红,赶紧从慕容复背上溜了下来,躲在他身后,听他简要地将阿紫已经转托某位极为高明的前辈疗伤的事情向赵钱孙叙述了一遍。个中虽然有许多细节欠奉,但赵钱孙都在江湖中打滚这么久了,自然知道别人的家事不太好管,再加上阿紫这姑娘本身就有点古怪,令人生不出好感来,他也不意为她多费脑筋。 “既然没事,那就最好。”赵钱孙挥袖转身进房间去了,又回过头来补了一句,“你今晚去你媳妇房里睡去,昨天打呼噜吵着老头我了。” 表哥睡觉从来不打呼噜呀……王语嫣有些不解地想道。 “多谢前辈。”慕容复满面春风地拱了拱手,直接把王语嫣拎进了房间关了上门,“他是给咱们一个台阶下,总不能直接说,你们小俩口睡你们的去吧?” 49、辞旧迎新生 送走了阿紫这个烫手山芋,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了,王语嫣除下外衣,一头扎进被子里,连头发都是慕容复帮她解开的。 “就困成这个样子?”慕容复笑着,手指在她脸侧留恋地摩挲,说道,“这几天,你就一点都不想我?” “想……可是表哥,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要等她睡着以后,才敢睡的。也不敢睡得太死。”她闭了眼睛在他肩头蹭,“现在又不用担心,又能闻到你的味道,当然就更困了。” “我倒不知道,我身上的味道还有催眠的作用。”慕容复轻轻抚着她的肩头,替她把被子盖好。 “因为一闻到,就特别的放心。”王语嫣含糊地说道。 “好吧,今天晚上我就先不动你。”慕容复在她额头亲了亲,低声道:“睡吧,明天就到少林寺了,过几天等你休息够了,我再……” 第二天,他们按照计划,顺利地在黄昏时分抵达了少林寺。因为天台山远在东南,路途较为遥远,萧峰与阿朱还没有赶回来,慕容复与王语嫣就先跟着赵钱孙去见玄慈、萧远山、慕容博等人。 赵钱孙与玄慈是昔日战友,多年未见,自然是格外高兴。他与玄慈寒暄几句,便把目光投向萧远山与慕容博。在他想象之中,萧远山是一个近乎于青面獠牙的巨大武士,而慕容博则是一个贼眉鼠目的奸诈白脸。但此时站在他眼前的两个男子,一个是草莽洒脱的大汉,另一个是眉清目秀的书生。 他虽然不曾见过慕容博,但是萧远山那犹如战神一般的高大身影,却时常在他的噩梦之中闪现,令他心有余悸。思及当年,萧远山将一名中原武士活生生撕成两半的模样,他心情复杂地向萧远山抱拳行了个礼, 萧远山见他神色谨慎小心,便爽朗一笑,还了个礼道:“过去的事,兄弟便全都忘了罢!” 赵钱孙为他的爽朗所感染,咧了嘴笑道:“老萧,过去是兄弟的不是。” 他年轻时以为契丹人无论好坏,都应该赶尽杀绝,直到在江湖之中漂泊了数十年,才明白种族之间的界线原本便是模糊的,最关键的,还是在于人心。 “这话可就错了。”萧远山大摇其头,捶了一拳他身边的慕容博,“明明是这个老小子的不是。” 慕容博吃痛,皱了眉头道:“萧兄刚才不是说过,过去的事可全都忘了罢,下手又这般重做什么?” 萧远山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挠着后脑勺道:“我并未用大力,下手怎么可能会重呢?想是慕容老弟你老了,竟然越来越不经打了。” 赵钱孙原本看玄慈信上所说,对于萧远山与慕容博两个人化解仇怨,还不大相信。那样的血海深仇,便像他一样,是当年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兵小卒,尚且都记挂了大半辈子,这两人怎么会化敌为友呢?如今看来,竟然真的是如此。 既然连当事人都已经一笑置之,将前尘旧事都尽情抛却,那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庸人自扰,再为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场血战而背上沉重的包袱呢?赵钱孙一旦想开,心情豁然开朗。 慕容博与萧远山又比划了几下,看见慕容复与王语嫣含笑立在外面,赶紧脱出身来去找儿子。慕容复细瞧了瞧父亲的脸,笑着说:“这脸上倒没什么青紫了,想是萧叔最近手下留情了罢?” “他才没有,只是在我的强烈要求之下,他才少打脸了。”慕容博忿忿道,“我虽然老,但还是要这张老脸的。” 王语嫣噗哧笑出声来。慕容博瞪了她一眼,郁闷地说道:“想我枉自英雄一世,现在却连儿媳妇都笑话起我来。” 王语嫣向慕容复吐了吐舌头,两人开始在慕容博跟前凑起趣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倒也把慕容博哄得分外开心。 正在与赵钱孙聊天的萧远山看在眼里,暗暗不爽道:这老匹夫,看我儿子还未归来,便这样做派,特意是来向我炫耀一番,看我呆会不饱揍你一顿呢! “爹,大师有没有说过,还要将你们羁押在寺中多久?”慕容复问道。 “没有明说,想来是不会太长。也许等智光大师赶到,大家把话说开,就能放我回家去了。”慕容博憧憬道。这月余呆在少林寺中,为了弥补坏了不得偷习少林功夫的规矩,他和萧远山其实从来没有闲下来过,都随着杂役僧一起干些烧煮洒扫的体力活儿。按理说这倒也应该,只是他是惯常吟诗作画、舞剑弄月的,总是觉得有些不自在——不像那个蛮牛似的萧远山,拿起一人多高的铁扫帚舞得虎虎生风,每次吃饭都要吃一盆馒头,真是饭桶,十足的饭桶! “那倒也不见得,爹,你偷学了那么多少林绝学,便是按规矩也没有这么快的。”慕容复想了想道,“不要紧的,我和嫣儿闲暇时会来少林附近陪你。你有什么要吃的要用的,我们给你都捎了来。” “慕容小子,给你萧叔多带几坛美酒呗!这么多天的斋吃下来,嘴里都淡出个鸟来,实在是馋酒喝。”萧远山瞅了个空儿凑了过来,大力拍着慕容复的肩膀。那力道,王语嫣看着都替表哥疼。 “少林寺是什么地方,你也不怕冲撞了佛祖。”慕容博板着脸把萧远山搭在自己儿子肩膀上的手拿了下来,“要喝酒的话,自己上寺外头喝去,别扯上我儿。” “要请萧叔喝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萧叔得小心着点,悄悄出得寺来便好了。”慕容复笑着说。 “看!还是你儿子爽快!”萧远山的手被慕容博拂下,便顺势搭上了他的肩头,“做人不能太小气,你前半辈子把我欺负成那样儿,我说你什么不曾?喝你儿子一点酒又怎么啦?” 众人说笑了一阵,天色已经极晚。赵钱孙反正也是光棍一条,便借宿在少林寺之中,与萧远山、慕容博聊天作伴。慕容复带着王语嫣告辞了父亲与众位前辈,也自去寺外的住处歇息不提。 天台山远在江浙,众人又等了十来天,萧峰夫妇这才带着智光大师赶到。 那智光大师宝相庄严,笑眯眯地合十致歉:“贫僧老胳膊老腿,路上不免多有耽搁,让大家久等了。” 萧峰哈哈笑道:“大师这话可就过谦了,这么多日奔波劳碌,大师还这样红光满面,多少小辈都要抗不住呢!” 王语嫣眼尖,看到阿朱脸色发白,似是有些累着了,忙上前扶了她,两人一起坐在末席。 “你可是累着了?”王语嫣低声问道。 “不妨事,你莫要提起,扰了大哥的心。”阿朱眼睛看着萧峰,柔声道。 雁门关一战当年经历者有数十者众,经过一番血腥厮杀之后,所余生者不过萧远山、玄慈、赵钱孙、智光、汪剑通,还有在远处窥视的慕容博,共计有六人。汪剑通因为在那一战中损了元气,之后一直缠绵病榻,不久前终于油尽灯枯而死,便只剩下了五人。如今所有的证人当事人终于集齐一堂,一个个当年英姿勃发的青年壮汉,现在都是两鬓斑白,满脸风霜,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是感慨不已。 “来龙去脉,前因后果,玄慈师兄之前已经交代得清清楚楚了。”智光大师缓缓道,“如今贫僧想斗胆问一句,萧老施主,你当真不打算报仇了?” 萧远山斩钉截铁道:“当真不报仇了。我师父便是汉人,我原本在他面前发誓,要努力消弥辽汉之间的仇恨。” 说至此处,他长叹了一声:“虽然昔日因为种种因果,我被害得家破人亡,但我也杀了不少汉人,自个儿也算不上什么大好人。年纪都这么大了,我自然是只求能天天见着我儿子,有吃有喝地过完下半辈子,就成啦。” 智光大师微微点了点头,又转向慕容博问:“慕容老施主,你当真悔过了?” 慕容博点了点头,诚恳道:“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种种罪孽,皆由我执念而起,实在是罪过。” 智光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真是我佛慈悲,二位能有如此胸襟与见地,智光再无疑惑与怀疑。雁门关三个字,从此便尘飞灰灭了罢。” 众人都点头称是。玄慈坐在居中,便开口道:“今日还有一事需要咱们几个商议,便是萧老施主的儿子萧峰,担任丐帮之主一事。丐帮是中原第一大帮,这帮主必然是要担着极大的干系,若是让外族人做了这个职位,必然有许多人要不服。但是萧峰虽为契丹血统,但性情磊落,为人赤诚,从小长于中原,于丐帮也是居功至伟。” 智光点点头,拈须不语。赵钱孙皱起眉头,也陷入了沉思。 萧峰与慕容复正坐在下首恭敬地听着,一闻此言,便笑道:“各位前辈无需为我忧心,萧峰不是贪恋权位之人,之前接任这丐帮帮主之位,也是为了多为武林、为百姓出一些力罢了。既然我是契丹人,那这个帮主是再也当不得的。我已决定,即日起着手寻找培养下任帮主人选,若是进展顺利,不出个三五年,便可归隐山林了。” “萧帮主此言差矣。”玄慈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换作二十多年前,在座的几位恐怕把胡汉之分看得比什么都重。但过了这许多年,相信诸位也都是与老衲一样,不会再那么狭隘,只用胡汉来分辨人的好坏。” 他环顾四周,朗声说:“依老衲之见,所有知情者今日都在此间,大家便将这件事烂穿在肚里,不再告诉第十个人知晓。那萧帮主便可继续履行帮主之责,为天下百姓的福祉尽力。”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其实在场众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着这样的想法,但玄慈率先提出来,便是要担着为萧峰作保的责任了。王语嫣心中一喜,便侧头去看阿朱,却发现她脸色愈发苍白难看起来,不免更是担心,就拉过她手来,两根手指轻轻搭在阿朱的手腕之上,为她搭脉。 萧远山是萧峰的父亲,不好头一个站出来支持。同样,有着直接关联的慕容博与慕容复也不便说话。此时,赵钱孙大大咧咧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我也赞成!只是萧帮主你得好好儿地干,只要我们这些老家伙没咽气,便时刻都盯着你,丝毫也惫懒不得!” 智光大师也含笑颔首:“此话甚是有理,贫僧也并无意见。” 萧峰极为震动,站起来抱拳道:“众位前辈对萧峰如此厚爱,萧峰感激不尽。我看如此办罢,下任帮主我还是会着手考察,只是不拘时间长短,能选出能者便可。若是有贤能堪任此位,萧峰便立即传位与他;若是一时找不到,便从那年轻小辈中慢慢遴选上来。” 见他坚决,众人也不好再说,纷纷点头。 雁门关一案,至此正式全部了结。 萧峰终于将话说开,心中再无半些滞闷,十分痛快,便想着今后与阿朱一起孝顺父亲,一家人好好地过。他望了望父亲,只见萧远山极为赞赏地看着自己,胸口一热,极为高兴。他再看阿朱,却发现了她的脸色惨白,腾地站起来走了过去,极为关切地问道:“阿朱,你不舒服么?” 王语嫣的手指还搭在阿朱腕间,她难得地有些手足无措,不敢置信似的:“萧大哥……你,你还是去请个大夫罢。” 萧峰心中一紧,难道阿朱的脉象不好?可这一路以来,她并未受伤,也没有生病啊。 一屋子的人目光全都投在了王语嫣的身上,她将手指拿开,把阿朱的手递到萧峰手中。 “萧大哥,你看看这脉象……我不太懂,可怎么觉得,好像是滑脉呢……”她小声嘀咕着,脸上已经禁不住挂上了喜悦的笑容。 滑脉倒也并不少见,是青壮年常有的脉象,可为痰湿、食积和实热等症。但对一个新婚才几个月的小媳妇来说,滑脉有很大可能便意味着有孕了。习武之人多少都懂得些脉象之学,是以王语嫣才能摸出脉来,可她毕竟没有经验,不好断定。 玄慈急忙出门命弟子找几位有道医僧来,又怕和尚不擅诊女子之症,又派人下山另找大夫回来。萧远山立马窜了过来,高兴得抓耳挠腮。 王语嫣微微一笑,将阿朱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走过去站到慕容复旁边。 “表哥,我觉得我应该摸对了。”她小声告诉他。 慕容复摸摸她头发,用口型说了两个字:“真棒!” 萧峰一时被这个消息震得有些傻,握了阿朱细细的手腕。可他那哪像是在看脉象,说是捧着一个易碎的宝贝还差不多。“阿朱,辛苦你了,这些日子还一直旅途奔波的。” 阿朱苍白的脸上泛上了红晕,垂了眼睛道:“是不是还不知道呢。” 不过得多久,少林寺的医僧中便有一个老僧过来替阿朱诊了脉。少林寺造福百姓,周围几百里,凡有百姓上门求医的,通常都是来者不拒,因此那个老僧是极有经验,铁口直断说这就是喜脉。再过一会儿,山下来的大夫也到了,搭了一会脉也直说恭喜,阿朱原来已经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旧事的遗忘,也伴随着新生的来临。萧峰乐得已经找不着北,只知道抱着羞红了脸的阿朱不撒手。萧远山背着手踱来踱去,脸上喜气洋洋。其他人也是为这个好消息欣喜不已。 这天晚上回了住处,王语嫣刚合上了门,便被慕容复从后头大力抱住。 “我羡慕了。”他闷闷地道。 王语嫣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看他难得这样撒娇,抿着嘴直笑。 慕容复也不气恼,只是将唇缓缓下移,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纤细柔美的颈间。 “我也要。” 50、指腹可为亲 慕容复也不气恼,只是将唇缓缓下移,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纤细柔美的颈间。 “我也要。” 二个时辰之后。 “你要够了没有……”王语嫣连骂人都没有了力气,软软地躲开他的唇,试着要起身。 “还不够。”她被他一把拉回,瞬间又陷入了绵软的红绫罗被之中。 “表哥,我想喝水呀。”她又渴又累,委屈地噘了嘴。 慕容复轻轻笑了一笑,下床替她倒了一杯水,扶起她在怀里,细细地喂她喝了。 “就是再想要孩子,也不用这么来折腾我。”王语嫣一时之间心头有气,眼圈略微红了红。 “不是都说好了,等你长大些,再认真考虑起生孩子的事吗?”慕容复见自己的确是欺负她欺负得狠了,赶紧一边轻轻拍着她,一边柔声说道,“我又不是为了那个才……” 王语嫣用眼神表达了深深地疑问。 “你自己说,自打上次路上那一回之后,咱们多久没有……嗯?回少林寺之后,白天要去寺里陪爹爹,天一黑你就知道睡觉,也不管我睡不睡得着。”慕容复也半真半假地学了她的委屈语气。 王语嫣果然没法彻底板下脸来,小声道:“那我前段日子没睡好,要补觉的嘛。” “功夫是要天天练的,不能偷懒。”慕容复一本正经地说,“你看萧兄效率如此之高,咱们也不能落后太多,应该勤学苦练才行。上次咱们一起看的秘笈,那个招式是怎么使的来着?” 第二天起来,王语嫣的腿都是软的。 “今儿还去不去寺里了?”慕容复关切地扶了她。 她没好气地回答:“怎么不去?不然他们肯定要想,你们昨天做什么去了?” “那你这个样儿,他们就看不出来咱们昨天做什么了?”慕容复含笑道。 王语嫣气结,扭过头不愿意再理他。 “好了,不气。今天咱们虽是不去寺里,但还是更得花力气呢。”慕容复替她盛了一碗粥,“多吃些。” 原来萧峰和慕容复商量着,阿朱既然有孕,也就不再适合长途奔波,索性把她送去少室山下乔三槐夫妇那里,先住个几个月的。等她稳定一些后,便再另做打算罢了,如果方便的话,在那里生产,倒也是可以的。 只是乔三槐家毕竟是普通农夫,家境并不宽裕。萧峰虽然是一帮之主,在银钱上又是从来不上心的,虽然是偶有接济,终也没有多少存在了家里。这一回要添一个孕妇,这采买腾挪之事,还得让慕容复与王语嫣他们俩帮忙。 乔三槐夫妇是见过阿朱一面的,听说儿媳妇怀上了,老俩口高兴得不得了。家中虽然地方不大,他们也赶着收拾出了一间干净的屋子,就盼着儿子和媳妇一块儿来住。只是他们没有料到,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和峰儿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大汉。 “爹,娘,关于自己的身世,孩儿已经知道了。这是我亲生父亲。”萧峰扶阿朱坐下之后,便搀着他们二老的手,向他们介绍萧远山。 乔三槐夫妇搓着手,一时之间十分地紧张。这么多年来,他们已经把萧峰当作了自己亲生的儿子,少林寺的和尚把襁褓中的萧峰交给他们的时候,也说了他是孤儿,再没有其他亲人的。他们心地淳朴,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场合。 萧远山心中也是复杂得很,眼前这两个不起眼的农夫农妇代替了自己,参与了儿子生命中前二十多年,把他抚养大,还养得这么好。虽然他心中有些嫉妒,但感激还是占了大多数,便上前见了礼,拉他们坐下闲话。 萧远山一个粗莽汉子的,并不会拉什么家常。他昔日是辽国禁军教头,身上自有一股威严在,乔三槐夫妇也不敢贸然提起话头。阿朱坐在一旁,看双方都多有拘谨,便笑着让乔大娘讲讲萧峰小时候顽皮的事情。谈起自家儿子小时候的事迹来,乔大娘便眉飞色舞起来,乔三槐不时补充,萧远山也听得十分有趣味。 萧峰看着他们几个,深觉自己此生虽有波折,所幸的是家人俱都安好,能这样坐在一起快快活活地闲谈。阿朱抬头看他神情,便微笑着向他招手:“大哥,你也过来呀,是不是娘说你小时候淘气,你害羞了?” 萧峰哈哈大笑,过去握着她手一块坐下。 聊至了午饭时分,乔三槐夫妇便张罗着去做饭。乔大娘正在灶前忙活着,便见外面一阵响动,却是慕容复与王语嫣二人到了。 段家人关系复杂,是以乔三槐夫妇只知道王语嫣是阿朱的妹子,其他种种故事都不甚清楚。见王语嫣与阿朱一般,都是花朵儿一般的闺女,乔大娘极疼阿朱,对她的妹子便也一直都非常地喜欢,见她提着大包小包进来,赶紧伸手想接过来道:“这么沉,还是大娘来拿。” 王语嫣笑着并不松手:“大娘,你别小看了我,我可也是有功夫的呢。” “瞧你那小细胳膊,俺总是不放心。”乔大娘还是抢下了一大包,“嗬,都买什么了?” 王语嫣随她到了里屋,便把那些东西打开了给她看。女子的镜奁妆饰,衣衫鞋袜,小巧的汤婆子,日常的滋补药材,应有尽有。 “这些个东西,可不是说大娘家里没有,我才买回来的,为的只是多一份方便,大娘你别见怪。”王语嫣一边收拾一边说,“阿朱姐姐身边也是有些衣裳带着,只不过若是月份大了,以前的衣裳并不大好穿了,所以像衣服还有鞋子,都是比她原来稍微大了一些的尺码。只是贴身的东西,还是得麻烦大娘做,可是比外边买的舒服多了。” 乔大娘连声答应,笑眯眯地打量她,看她纤细的腰肢,便凑上了去轻轻问道:“闺女,你姐姐都有了,你什么时候也有好消息呢?” 幸亏之前被王夫人和李秋水这两位中老年妇女已经锤炼过了,王语嫣如今已经能毫不别扭地接上话去:“大娘,我还不满十六呢。表哥说了,等我过了十六再说。” “十六好,差不多了。”乔大娘连连点头,手脚麻利地将那些东西归置好,“我得做饭去了,你给大娘帮把手?” “那是自然,大娘别嫌我手脚笨。” 王语嫣虽然在女红上能力有限,但在厨艺上的本事倒也还算凑合。乔大娘见这姑娘轻灵的身影在厨房里飘来飘去,虽然是娇贵的小姐,却也不做作偷懒,再一想,她那夫婿也是一表人才,以后若是有了孩子,必然是不错的,心头便渐渐有了一个主意。 “指腹为婚?” 饭桌上所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啊!阿朱如今有啦,就等她妹子啥时候怀上了咧!”乔大娘喜孜孜地扳着手指头数道,“你们看啊,这两个闺女是姐妹,以后这孩子们就是表亲,表亲表亲,亲上加亲啊!你看,你们家不就是表兄妹成的亲么?” 慕容复与王语嫣有些好笑地对视了一眼——其实他们,有着表亲的名义,却没有表亲的血缘。 “再说了,连俺都听说了,俺儿是北,那慕容小伙子是南,齐名啥啥的。” “北萧峰,南慕容!”阿朱补充道。 “对对,一南一北,都是了不得的,这两家再一结亲,多合适啊。”乔大娘越想越美。阿朱现在还未显怀,她便已经考虑到了她孙子或者孙女的婚嫁问题,教人不得不佩服广大农村传统妇女在这种问题上的精明与远见。 只是她并不知道,萧家与慕容家,在上一代其实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萧远山此时,心中又是如何想的呢? 萧远山见几个小辈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自己,便微微一笑,端起酒杯道:“你们都看我做什么?我是大老爷们,又不管孙子娶媳妇的事情。只是如果都是男娃子,或者都是小姑娘,可怎么办呢?” 乔大娘见萧远山并未反对,便更高兴了一些,劝道:“两家难道都只一个孩子不成?自然是要生得越多越好了,总能凑出一对儿来!” 王语嫣朝慕容复吐吐舌头,小声道:“我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要把孩子的终身订下来了,乔大娘也太心急了些。不过这事我倒没有什么意见,全听表哥你的。” 慕容复也觉得好笑,却听得萧峰朝他说道:“慕容兄弟,我娘虽然是想得太远,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我觉得,这亲结得好,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萧峰这一开口,便是存着彻底消融这段恩仇的心。乔大娘只是有着亲上加亲的意思,却不知道自己歪打正着,提了一个仇上加亲的建议。若是两家变作了一家,那就是彻彻底底的一家人,那还有哪里来的家仇呢? 慕容复明白他的心思,便郑重答道:“这主意的确好,我自然是无所不从的了。” 见两边当家的都已经发了话,乔大娘对着阿朱的肚子乐开了花:“乖娃儿哟,你奶奶给你说了个媳妇,是你表妹,你中意不?” 众人均是大笑,当下这事儿便算定了。 “表哥,你说,爹爹要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呢?”在回少林寺的路上,王语嫣附在慕容复耳边悄悄地问。 “想来是要费点力气劝他。”慕容复笑道。 萧远山耳朵尖,便毫不客气地大声嚷嚷着:“慕容老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哼哼,我可一点儿看不上他,我是看在你们小俩口的面子上,才应了这门亲事。他要是还敢罗嗦,看我不揍他呢!” 王语嫣知道表哥不好接这话,便道:“萧大叔,你也不要老这么凶嘛,动不动就要揍爹爹一顿。你想,要是以后你孙子问你,爷爷,你为什么老打表妹的爷爷呢,是不是我们两家关系不好呀?这可怎么回答呢。” 萧远山一时语塞,想了半天才说:“我可以在孙子看不见的时候,悄悄地教训他。” “这可不行。”王语嫣连忙摆手,“大叔你可别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他们心里明白着呢。” “这倒是真的,嫣儿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便能听懂我讲的故事了。”慕容复想起王语嫣小时候来,不禁微笑。 萧远山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能够看着自己儿子长大,在与小孩子相处这一事上,他半点经验也没有。一听到他们如此说,他一下子烦恼起来,便闷闷地闭口不言,想起以后该怎么逗哄乖孙子这件大事上来,再也不提要揍慕容博的事情了。 “什么?那怎么行!我不同意!”果然,慕容博一听到这件事,就蹦得有三尺多高,胡子一抖一抖的,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不管我的孙子还是孙女,都不要和那个饭桶萧老匹夫的孙辈结亲!看他粗鲁的样子,他孙子能文雅得起来吗?绝对不成!” “我没有嫌弃你,你倒来嫌弃起我来?”萧远山眼睛一瞪,梗着脖子大声问道。 慕容复搭着王语嫣的肩,两人一起站在一旁笑。慕容博现在不同意,估计过了不久,也就会点头了。 回去之后,王语嫣便给王夫人传了信,王夫人只回说,让他们看着办,只是若是萧家的孩子长大了不是个好的,或者自己孙子孙女自己另有中意的人,千万不可勉强。事情慢慢演变到这一个地步,让王语嫣自己都觉得奇妙。萧家与慕容家的仇能解开已经是谢天谢地了,现在又结上了这么一层亲,那仇就不只是解开,而是完全地消弥了。 只是唯一让她不大高兴的,是结下这亲之后,慕容复在晚上的时候更不放过她了。他总是一本正经地说,要多加练习,这样才会有进步和提高——其实明明是他自己乐在其中嘛! 接下来的日子,少林寺慢慢地放松了对萧远山与慕容博的看管,也允许他们时常下山。在众人的期盼与关切之下,阿朱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51、逍遥一世仙【正文完】 接下来的几个月中,萧峰仍是不时出去为丐帮忙碌奔波,只是每过十数天,便回至乔三槐家中探望待产的妻子。慕容复也回了几趟苏州处理庄中事务,返转来少室山时,带来了王夫人准备的种种衣物与药材。王语嫣则一直留在乔三槐家中,陪伴着阿朱。 慕容博与萧远山在少林的苦役已经做了大半年,听玄慈的话音,似乎是做满一年意思意思,让佛法再熏陶他们一下,便可放他们出寺了。众人商量着,等萧峰与阿朱的孩儿满了月,便正好动身一齐离开少林。一切俱备,便只等这孩儿呱呱落地了。 这一日,正好是王语嫣的生辰,也正是一年之前,两对小夫妻成亲的日子。萧家与慕容家齐聚在乔三槐的农舍把酒言欢,虽然农家简陋,但屋小人多,你挤着我我碰着你,别有一番亲热与自在。 酒未过三巡,阿朱感觉后腰酸痛,本是强忍着的,但乔大娘眼尖,看她脸色便有了数。她之前便是掐着日子过来的,心里清楚就在这几日,赶紧酒也不吃了,忙着张罗把请好的稳婆叫了过来,又只留下了王语嫣,将所有男人都尽数赶出了房。 萧峰在产房外边踱着步,沉着脸一言不发。慕容复上前递给了他一杯茶,他心神不定地接过,突然听得房内传出阿朱一声痛呼,“啪”地一声,他手中杯子应声而碎。 “峰儿,这才刚进去,你不要着急。”萧远山劝道,“当时你娘生你,足足用了大半天才生下来。” 萧峰听得此言,脸马上更黑了。 乔三槐也憨憨道:“儿啊,你莫慌,尽管放心吧,请了十里八乡最好的稳婆在呢,还有你娘和阿朱她妹子守着。” 王语嫣也在产房中,为的是万一遇上了什么凶险的情况,她可以马上给阿朱输送真气续命,帮她撑过那一个坎儿。想到这个可能性,萧峰心里更加烦躁,便觉得在千军万马之中厮杀,命悬一线的时候,都抵不过这一刻没着没落的难受。 慕容复却并没有劝慰他,只是站在他身边半晌,拍了拍他肩膀。 萧峰运了会儿息,努力将心中那股躁动给压了下去,方才开口道:“我只是觉得,自己一点忙也帮不上。” “假若是我,我估计也是如此的心情。”慕容复和煦一笑,“是以我并不劝你,反倒是与你感同身受的。” 萧峰点了点头,深呼吸了几下,毅然说:“不行!我不能干站在这里等着。”说着,他就要掀了门帘进去。 萧远山见状点头道:“这还就罢了,当时峰儿是在草原上生的,哪里有汉人这些不讲道理的规矩。我守在孩儿他娘旁边,看他生下来的!” “这可使不得,男子不得进血房,这是不洁之地啊!”请来的婆子慌忙拦着,可萧峰又岂是她能拦得住的,便放他大摇大摆走了进去。乔大娘也是清楚儿子的脾气,嘴上埋怨了他几句,又去忙活着烧热水了。 王语嫣见到萧峰进来,丝毫未露惊讶之情,而是低下头对阿朱笑:“阿朱姐姐,这个赌可是我赢啦。” 萧峰奇道:“你们打什么赌来?” “赌大哥你,会不会闯了进来。”阿朱虽然隔段时间便要疼上一阵,精神还是不错的,轻轻地说了一句。 “你还是节省点力气呢,呆会若是发动起来,说句话的力气都是宝贵的。” 王语嫣马上接过话头,回答萧峰道,“我方才和姐姐保证,萧大哥必然是坐不住的,一定会进来陪她。你又不是那等被规矩拘着的人,自然是不怕什么血房的。” 萧峰哈哈一笑,坐到了床头,小心地将阿朱搂入怀里:“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怎么会是不洁之地,依我说,这是最干净不过的!” 有了主心骨,阿朱的心里安定了许多。只是萧峰像尊恶神一样镇在那里,稳婆倒有些畏畏缩缩的放不开手脚,王语嫣劝了半天,又许诺会给她重赏,她这才声音有些哆嗦着地发号施令,假装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不曾在这个屋里。 在王语嫣的陪伴之下,阿朱即使是快临盆的那几天,也是一直在走动与锻炼。她又是本身就有些武功,底子很不错,因此虽然是头胎,自从肚子开始疼开始算起,只花了三个时辰便生了下来,果然是个男孩子。稳婆极利索地将孩子擦拭一番,用准备好的干净布片包好,交到了萧峰的手里。 萧峰只怕自己手太重,只怕把这娇嫩的小东西捏碎,僵硬地托着递给阿朱看。乔大娘见他笨拙,便笑着向前帮了把手。王语嫣心中也是无限喜悦,退出房来,向守在外面的众人报了喜。 见她额头微有汗珠,慕容复便拿了她腰间帕子给她擦拭,低声问:“你怕么?” 王语嫣微微一愣,微拧着眉头道:“看姐姐那样的疼法,说不怕那是假的,只是或早或晚,总也要有这么一回,说不定还不止一回,又躲不过去的。” “你若是受不住……咱们便不生了。” 她讶然抬起头,却见慕容复神情认真,清亮的眸子望着她,一错也不错。 “阿朱自小是个外柔内刚的,方才听她呼喊,可见实在疼痛之极,难以忍受。一想到以后你也要受到这等苦楚,我心里实在是不安。” “表哥……”王语嫣心下大为震动,握住他手摇了一摇,微笑道,“咱们要是真的不生了,不光我娘,还有你爹都不高兴,便是乔大娘也不会放过我。咱们的小女婿都挑着日子与我在一日过生辰,我哪里还好意思让他打光棍呢?少不得我委屈些罢了。” 那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最终取名为萧遥。慕容博捋着胡子,满意地分析道:“遥,既与萧兄的远山相互呼应,也与这孩子父亲的峰字意境相通,俱是悠远辽阔之象。” 萧远山不屑地切了一声:“说得你很有水平似的,老子给孙子起这名字,就是想让他逍遥快活过一世,哪里来那么多酸了吧叽的调调。” 回到住处之后,王语嫣因在产房呆了半天,觉得身上有些血腥味,便赶紧去沐浴。泡在水中,她突然想到了一事,隔着屏风,发着愁对慕容复说道:“表哥,咱们女婿叫作萧遥,那咱们女儿岂不是要取名叫做慕容逍?这也不像女孩子的名字呀。” “你担心得也有些太远。”慕容复失笑,温声安慰,“就一定要和他配得正好才行?咱们孩子的名字,当然是由你主张了。” “这么说,全都依我么?”王语嫣眼珠转了一转,扬声问道。 慕容复听她声音又软又甜,带着细微的水声,想必屏风后边正是风光无限,心中一荡,咳了一声方回答:“我何时说过假话,全都依你。” “那今天晚上,你也全都依我,可好?”她带着笑意问道,从浴桶中站起身来。慕容复见屏风上映出她的影子,真真是窈窕曼妙,纤合度,心头又热了一热,低声应了:“好。” 王语嫣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向他张开双臂:“那我没力气了,你把我抱到那边去。” 她身上松松地只披了一件他的中衣,襟间虚虚地掩着。慕容复情不自禁上前搂住,在她颈间轻嗅了嗅,吐了一口气,一把便抱了起来,向床边走去。 “表哥,等等。”推开他的脸,她微微喘着,“你不是说了,今天晚上都依我的么?” 慕容复气息不稳,手上已经迅速褪下了她身上那件碍事的中衣,哑声问:“你要我依你什么?” 王语嫣狡黠一笑,支起身来,拉他躺平,自己翻身占据了有利地形,伸出手指挑起他的下巴:“这位公子真是英俊潇洒,不如今日便从了我罢。” 乖乖地被压在她身下,慕容复眨了眨眼,侧了侧头:“还请女侠怜惜。” 没有料到娇花如此地配合摧残,女侠很没有形象地……笑场了。 慕容复宠溺地看着她,自己也嘴角噙着笑,待得她笑够了,继续问道:“女侠,你可否快些?” 被反调戏得很没有面子,王语嫣哼了一声,坏笑着伸手去解他的衣带:“怎么能快呢?自然要慢慢来,才更有意思。” 她一件件地替他解着,动作又细致又缓慢,手指若有若无地拂过,又躲开。慕容复呼吸越来越重,实在等不及,便自己一把扯开,随意地丢出帐外。一道指风划出,室内烛光应声而灭。 两个月以后,曼陀山庄。 王夫人皱了眉头数落着王语嫣:“也亏得你身子现在不错,这一胎怀得很稳当,不然这一路颠簸着回家来,要是出个好歹怎么办?你自己就半点知觉也没有?” “娘,错有错着,若是当时不启程,那我难道要等肚子大起来再颠簸着回家么?还是像阿朱姐姐一样,就留在那里一直到生下来?”王语嫣自知理亏,委委屈屈地向娘亲撒娇,“我不管,反正我要早点回家,这样有娘陪着我,我就不怕了。” 见她如此,王夫人心下有些软,只是还不解气,又向慕容复道:“她是个糊涂的,难道你也和她一样不懂事?接下来你可得仔细着,我乖外孙要是有点差错,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这对愚蠢的爹娘!”说罢,她气呼呼地拂袖而去,还不忘叮嘱丫头要督促着王语嫣把桌上那碗鸡汤喝光。 “这都怪我。”慕容复内疚地上前坐在王语嫣身边,端鸡汤一勺一勺地喂她,“当时张罗着回来,竟没注意到你。” “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你又哪里注意得到。”王语嫣笑着摇头道,“说来也奇怪,我一点也不难受。” “说不定真是个女儿,据说女儿疼娘,是会少折腾一些的。”慕容复只觉心中俱是温暖喜悦之情,喂她喝完之后,轻轻替她拭了唇角,在她颊上亲了一下。 在园子里散步之时,见慕容复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己的腰,王语嫣便受不了,挪了他手道:“平时怎么搂着我的,如今还是怎么搂,你摸我那儿,痒得难受。这才两个月而已,肚子还没有起来呢!” 慕容复依言将手挪了上去,又有点不放心地往下移了移,方才笑道:“我在想,好几个大夫,把完脉后都说这胎是有整整两个月了,是么?” “那又怎么样?”王语嫣扳过一枝茶花瞧了瞧,又轻柔地把花枝送回原处。 “那我便要赞一句,女侠英勇了。”慕容复拱手笑道,“女侠果真是身手不凡,一出手便得中了。” 王语嫣反应过来,脸上一红,故作大方地回道:“承让承让,公子过谦了。” 见她红晕满颊,娇艳无比,反正是在自己家里,又是四下无人的,慕容复忍不住上前抬起她下巴,深深吻了半晌,方才低喘着放开,神色有些懊恼。 “接下来都不能再承女侠垂怜了,这可怎生是好?” “反正成亲之前,表哥你已经是忍了很久的,那再忍一忍也无妨,轻车熟路了嘛,嗯?”女侠在一旁很是幸灾乐祸。 翩翩公子此时也不免苦了脸,只是想到自己将要为人父,纵使牺牲一些,也是甜蜜的折磨,便又重新笑了。他试了试身旁的石凳,觉得有些凉,便自己先坐了,再拉王语嫣在他腿上坐下。 王语嫣仰脸看着他英挺的脸,手指轻轻触了触他翘起的唇角,“表哥,你笑什么?” 慕容复抓住她手指吻了一下,温柔地说:“嫣儿,我很快活。” 王语嫣心中一动,想起原著中的场景来。西夏公主招驸马,由身边宫女向每位来者提三个问题,其实也是借这三个问题问出了每个人的一生。 当被问及,此生在什么地方最是快乐逍遥之时,慕容复一时间苦涩难言,只觉得自己一直在兴复大燕而努力,没有半时半刻为自己而活,实在是从来没感到真正快乐过,只得回答说:“要我觉得真正快乐,那是将来,不是过去。”这话听上去十分得体,但其实,却只是他在安慰自己的一种方式罢了。再被问到,此生最爱之人是谁,慕容复叹了口气答道,自己没有什么最爱之人。复兴国家无望,表妹另投别抱,慕容复心灰意冷,连自己都已经不爱了。 彼时彼刻,对比段誉的志得意满,虚竹的心愿达成,原来的那个慕容复心中的酸楚凄苦,可想而知。 想到此处,王语嫣柔情满怀,抚着他的脸轻声问:“表哥,你觉得,你什么时候最是快乐逍遥?” 慕容复微怔了一怔,扶住她的腰肢将她拉向自己,眉眼之间是满意舒展的笑:“与你在一起,我便觉得快乐逍遥无比。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自然是更加快乐逍遥了。” 王语嫣亲了他下巴一下,又再问道:“那你生平,最爱之人叫什么名字?” “这你可问着了,因为我第二爱之人,现在尚未取得名字,待我回去翻翻书罢。”慕容复一本正经,“幸亏你问的是我最爱之人,她却是有名字的,而且这名字好听极了……” 【完】 52、筱遥小番外 慕容筱冷着脸端坐着,单看她脸上那高贵凛然的神情,谁也想像不到这个漂亮得像从画中走出来的小姑娘,正置身在一个暗不见天日的阴冷山洞里。 “筱筱,你不要生气。”萧遥盘腿坐在她旁边,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安慰道,“既然是初弟哄你来这儿的,说不定他已经发觉了,跑去报信了。你爹娘,还有我爹娘,肯定不久就会找来的。” “不要和我提这个臭哥哥。”慕容筱小脸一沉,粉嘟嘟的嘴唇撅得老高,语气十分不善,“我没有这样的哥哥。” 说起慕容初来,慕容筱可真是有一肚子苦水要倒。明明和她一般大,却非得让她叫哥哥——不就是比自己早从娘亲的肚子里早出来一会儿嘛,就给他取名叫作“初”,自己只能叫作“小”,唉,在名字上就被他压了一头。 他实在要当哥哥,平时多照顾一下妹妹的话,也就算了。可是他就知道欺负她,陷害她。慕容筱在家里天不怕,地不怕,连爹爹都是对她百依百顺,当作珍珠一样疼的,可她就是独独害怕这个魔王哥哥。比如玩玩具的时候吧,慕容初胆子大,老把东西弄坏,可他偏偏能装得差不多原来的样子,自己拍拍屁股,赶紧一溜烟地跑了。他前脚出去,慕容筱后脚进来,开开心心地拿起来桌上的玩具玩的时候,发现那些小玩意儿在手里瞬间就支离破碎了,那一地残破的碎片,简直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娘亲看见了,就不太高兴地说:“筱筱,你怎么老毁东西呀。” 虽然娘没有打,也没有骂,但慕容筱觉得那娘的口气好像有些伤心似地,就慌了神,求助地看向爹爹。 爹爹笑着搂了娘亲说:“嫣儿,不过是些小物件,不值得和孩子生气。” “这个玩具还是小时候,你买来给我玩的。我想一直收着的来着。” 娘闷闷说。 “不要紧,你不是还收着好多么,一箱子小老虎小兔子的。”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我再赔给你好多,嗯?以后给初儿和筱筱新买的罢。” 然后这对能腻歪死人的爹娘,就开始“表哥——”、“嫣儿——”地开始甜言蜜语起来。 你们的女儿被人栽赃陷害,含冤不得雪啊,她现在正满腹委屈好么?你们就这样无视孩子幼小的心灵,合适么? 光是玩具的事情也就算了,她家又不是买不起,顶多是对娘来说有纪念意义,弄坏了有些过意不去罢了。在关系到萧遥这个表哥的问题上,慕容初也经常惹毛她。 对,就是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大傻个。这就奇怪了,爹爹也是表哥,萧遥也是表哥,怎么天底下的表哥和表哥之间差了这么多?爹爹温文尔雅,是慕容筱见过最好看,最有气质的人,而且爹爹最疼她了。每次被爹爹抱起来的时候,慕容筱都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小姑娘。 可是萧遥就大不一样了,他又高又壮,像座铁塔似的,一顿饭吃的东西,比她一天吃的都多,一点也不斯文优雅。他只比慕容筱大上一岁,却已经比她高出了一个头还要多,这个差距还有逐渐拉开的架势。听爹爹和娘亲说,萧遥以后肯定和萧姨夫长得和他爹一模一样。这个问题可就严重了。 倒不是说萧姨夫坏,他经常带她玩,也老给她塞阿朱姨姨做的好吃的。他老说,自己家只有萧遥一个臭小子,一见到这么粉粉嫩嫩的女娃儿,真是打心底里喜欢。 可是每次他把慕容筱高高地举起来,呵呵笑着用毛茸茸的胡子去扎她脸的时候,慕容筱都很受不了。大人是爽了,小孩子很疼的好不好!她要爹爹抱,不要这个大胡子怪! 萧遥如果以后要和萧姨夫长得一模一样,那不就成大胡子怪表哥了吗? 慕容初总是羞她,说萧遥和她长大了是要成亲的。成亲的话,不就要像爹和娘那样,总是亲亲抱抱吗?萧遥以后会是一个大胡子怪,那她岂不是天天要被扎得很疼?慕容筱对这个可怕的前景表示十分地忧虑,所以每次都不准慕容初再讲,可慕容初偏偏要说,还翻来覆去带着花样地说。 每次见萧遥憨憨笑着过来叫筱妹妹,慕容初就坏笑着跑开,留她和萧遥单独在一起,让她感觉怪怪的。虽然萧遥没有慕容初那么坏心眼,有好玩的好吃的总是让着她,笑起来也暖暖的,可就是太傻了,用爷爷老骂萧爷爷的话来说,就是有点二了吧叽的。 上次在饭桌上,她这么说了,你猜慕容初怎么抢白她? 慕容初嚼着从她筷子下抢下的排骨,含糊不清地说:“他二才好呢,就怕他不二。你在咱们家排行第二,你就是慕容小二。他长得二,你生得二,正好是一对小二子嘛!” 文文雅雅的小淑女哪里找得出话来反驳哥哥这张臭嘴呢?慕容筱当场就被气哭了,还是爹爹抱她过去,一口一口喂她,这才哄得她抽抽嗒嗒地吃完了饭。 “我讨厌慕容初。”慕容筱气鼓鼓地说,“他是坏孩子。” “嗯,他把你骗到这里,是他不对。”萧遥实事求是地分析道,“可他也不知道这个洞这么深,也不知道旁边都是青苔,更不知道你会不小心,一滑下去就爬不上来了。他也不是存心这样的。” 看,萧遥就是这么二。这个时候,难道他不应该顺着自己的话,一起说慕容初的坏话吗?反正她的臭哥哥现在也听不见。 “那你呢,你做什么跟着我跳下来?要是你留在外面,马上跑回去叫人,咱们就不用呆在这里这么久了。”慕容筱一千个一万个不高兴,便迁怒到了萧遥的身上。 她这话其实说得很是在理。只有慕容初总能让她气急败坏,在平时,她是很聪明冷静的,现在就已经识了好多字,看了好多书了,爹爹经常夸她。 “是我不对。”萧遥大度地承认了错误,“我看筱妹妹你一滑下去,就怕你受伤,也来不及想别的,赶紧就上前拉你。可惜没拉稳,和你一起掉了下来。” 看着他诚挚一片的眼睛,慕容筱的火发不下去了。刚才掉下来的时候,萧遥抱着她,自己垫在了下面。她并没有摔着,可是萧遥肯定摔得挺疼的。 筱筱公主殿下虽然娇气,但心地还是很善良的。她侧了侧身子,正对着萧遥,看着他问:“你刚才摔到了,还疼吗?” 这个像仙女一样好看的表妹,平时总是对自己有点爱理不理的,此时突然表示了关心,萧遥心花怒放,笑呵呵地挠了挠头:“放心吧,我皮糙肉厚的,一点儿也不疼。” 唉,爷爷说的没错,萧家的人就是二。 只是干坐在这个又冷又暗的山洞里,也怪无聊的。眼前有这么一个二二的表哥在,总比没有的要好。慕容筱拉了拉自己的裙裾,坐得端庄又文雅,开口道:“表哥,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萧遥顿时惊了,汗颜道:“我,我不会讲故事。” “你怎么不会讲呢,不会讲故事的表哥不是好表哥。”慕容筱的小嘴又噘了起来,“我娘每次不想喝药,爹爹都会讲故事哄她的。” 娘的身体之前有些不好,据说是因为一下子生了哥哥和她两个宝宝,伤了元气。爹爹心疼得不得了,总是炖了好多补药给娘吃,还讲了好多故事哄娘,还经常告诉哥哥和她,不能惹娘生气。唉,要是爹爹在这儿就好了。 想到这些,慕容筱突然觉得有些伤心,眼圈儿不由得红了。 见她晶莹的泪水在眼睛里滚来滚去,萧遥觉得心好像被揪起来了似的,马上慌了手脚,也顾不得表妹会不会生气地叫她滚开,挪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讨好地说:“我不会讲故事,可我会讲打猎捉老虎的事情,你愿意听么?” 慕容筱眼泪汪汪地抬头看他,摇了摇头说:“你骗人,书上说老虎是很凶的,力气可大了,你怎么打得过呢?” 见她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萧遥松了一口气,笑着说:“你别小看我,虽然上次是爹和我一起打的,但他说了,等我再长高长壮一些,就让我自己试试看。等我下回自己打了一只,把虎皮送你作褥子,可暖和啦。” “你把它的皮都弄下来了,它该多疼呢?”慕容筱用手托着下巴,皱着眉头,“你可真坏。” 萧遥连忙摆手:“那时候老虎也不觉得疼了,再说不打它,它还会吃人呢。只要把山里的老虎打到一个合适的数目,就行了。让它们不多不少,是对山林最合适的。” “为什么呀?”慕容筱来了兴趣,脆脆地问。 “林子里的野兽,你吃我我吃你,都是要有个平衡的……” 她听萧遥眉飞色舞地讲着打虎的经过,觉得他也没有那么地笨,至少还是知道一些新鲜的事情的。洞里有些阴冷,她又有些困,便缩了缩身子,不自觉地往他越挨越近。 萧遥见她有些怕冷,便脱下了自己外袍,说:“你和我一道盖着这个,好不好?” 慕容筱乖巧地点了点头,向他靠了过去,觉得他身上十分暖和,便情不自禁蹭了一蹭,索性整个人钻到他怀里取暖。 萧遥十分地受宠若惊,幸亏山洞中光线极暗,才把他通红的脸给遮掩了过去。他知道,自己长大以后就要娶筱筱作媳妇的。筱筱那么漂亮,那么灵巧,他很喜欢。只是平时她总是不大爱理人,让他颇为发愁。这次她主动亲近,萧遥心中怦怦跳动,顿时觉得这个阴冷山洞竟然美丽舒适无比。 他小心翼翼将衣服给她盖好,看她没有那么冷了,才继续讲起打猎的经历来。 慕容复夫妇与萧峰夫妇寻到这个山洞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两个孩子手拉着手,互相依偎在一起熟睡的情景。 王语嫣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慕容复安抚地搂了一搂她的腰,便和萧峰一道上前,各自将自家的孩子抱起来。一动之下,慕容筱便有些醒了,闻见父亲的味道,便口齿不清地道:“爹爹,我知道你和娘一定会来救我的。” 慕容复柔声道:“筱筱乖,回家给你吃好吃的。” 慕容筱又蹭了两蹭,道:“娘,你帮我说说哥哥,让他以后别那么坏了。” “我已经帮筱筱教训过坏哥哥了。”王语嫣一阵心疼,“他以后再敢欺负你,就让你当姐姐,让他做慕容小二去。” 慕容筱迷迷糊糊地想,要是慕容初变成了慕容小二,那难道要他和二二的萧遥表哥成亲吗?那可不成。 至于为什么不成,她还没来得及想,就伏在父亲怀里,又睡了过去。 “我不是说过,你不用着急么?遥儿必定会照顾好筱筱的。”慕容复看女儿熟睡了,伸出另一手揽了妻子,笑道,“你方才那样着急,倒是比女儿还慌张。” “表哥,你就会取笑我。”王语嫣脸上一红,转开话题道,“以后,咱们得好好管束初儿,别让他再这样淘气了。” 慕容初已经站在家门口迎着他们了,看他脸上神情,似是哭过。一见到父母带着妹妹回来,他赶紧上去察看,见慕容筱毫发无伤,这才放了下心。 慕容筱被父亲叫醒,就着他的手喝了盏蜜水。慕容初蹭了过去,有些难以启齿地赔不是:“筱筱,我下回不再这样了。” 他也不是存心要使坏,只是觉得平时逗妹妹生气,看她瞪大眼睛气鼓鼓的,觉得十分地好玩。哪知道闯下这样的祸,想起妹妹可能因此而受伤,他心里第一次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慕容筱噘起嘴哼了一声,不过见坏哥哥难得地主动认错,只是假装生气而已:“你要再欺负我,我叫遥哥哥帮我打你,你肯定打不过他。” 遥哥哥?慕容复与王语嫣对视一眼,俱是开怀而笑。 53、抽风短番外 咆哮的神医 作为江湖上人人称道的神医“阎王敌”,薛慕华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他会沦落成为妇产科大夫,真是大材小用,逼良为……打住,这词儿似乎有些过。 不过也难怪家属会紧张,十七岁不到,头胎,怀的还是双胞,怎么看怎么凶险。 话说回来,那也不用每个月都要让他检查一次吧,生孩子的时候来便已足够了,他很忙的!全江湖多少条人命攒在他手里好吗! 薛神医捋了捋他那半黑半白的胡须,认命地叹了口气,坐上了驶往参合庄的木船。 谁让这家子和他有旧,而且那两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还是自己师祖的曾孙呢?算起来,还是他的师侄或者师侄女。他要是敢抱怨,头一个饶不了他的,就是师祖无涯子和师伯祖天山童姥。不过,或许他应该叫师伯祖作师祖母? 这是怎样复杂的纠缠哟,请敝派低调一点好吗! 远远地在那岸上站着的俊秀公子,正背着双手,含笑地望着这一叶飘然而至的船儿。 放眼全武林,能让“阎王敌”心甘情愿降格为稳婆的家族不是没有,但绝对不会很多。这姑苏慕容,在这个名单上即使不排第一,至少也稳居前三。 慕容复亲手将薛慕华扶上了岸,行了一礼道:“薛大夫上个月来可好?” 好,怎么不好,每个月都准时来这儿报道,都快成大姨妈了好吗! 腹诽归腹诽,薛慕华表面上还是十分地淡定,和气地答了一声:“托慕容公子的福,一切都好。” 别看慕容复这个年轻人平时温文有礼,总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但一旦涉及到家人,他也是会凶的。他凶起来吧,音量也不提高,用词也不恶毒,但是面色一冷,眼神一寒,能冻死个人。 这可比老夫咆哮起来还要可怕好吗! 被引至庄中,这参合庄的女主人已经在正厅中候着了。她脸蛋儿稍微圆了一些,六个月的肚子已经很有规模了,肤色白嫩光泽,看来是养得很好。 慕容公子,这不是种猪养殖经验谈好吗! “对不住了,薛大夫,总是这样一趟趟地麻烦你。我跟表哥说过了,不用请你来那么勤,可他总是不放心。”王语嫣只稍稍欠了欠身,便被慕容复按回了椅子上。 慕容复微笑地吩咐下人奉上茶来,薛慕华也不多说,直接请王语嫣伸出手腕来。 这女娃儿其实和自己遭遇差不多,都是被慕容复的紧张给拘的。她的夫君大人在征求了薛慕华以及不少其他大夫的意见之后,制订了一个详细的孕中计划,王语嫣每天几时起床,喝几杯水,菜里放几勺盐,都有成文的规定,要做到完完全全对孕妇和胎儿的健康有益无害。看这小丫头那样儿,想来也是闷得慌。 这女娃子是在怀孕不是在坐牢好吗! 老规矩,望闻问切,把脉。薛慕华点头道:“孩子很好。不过还是老话,你平时不可吃得太多,多走动些,须防着胎儿太大不好生。” 说到这个,慕容复眉宇间带了些愁色。多给王语嫣补补吧,说是头胎生一个都难,生两个更是要小心着,不能让补得过了头,孩子太大了便不好生了;让她吃得少一些吧,毕竟这是一个人吃三个人的饭呢,再说王语嫣整天嚷嚷着饿,他能舍得不给吃吗? 世间最难把握的,便是一个度呀……看着慕容复陷入沉思,薛慕华捋胡子的动作中,不自知地带了几分得意—— 小子嘿,看你折腾的,有本事你自己去生一个好吗! 开完调养的汤药,再挥毫写下几道食补的方子,薛慕华便利落起身拱手作别。他还有好几个邀诊要忙,便连在参合庄住上一晚的工夫都没有。 慕容复再三道谢,又亲自送他出得庄去。在路上,慕容复问道:“薛大夫,如今她能否活动活动?” 薛慕华不以为意地回答:“自然可以,老夫刚才不是吩咐过,要尊夫人多多走动,保持一定的活动量,这样大人也有力气生,胎儿也不至于太大。” “那……在房中活动,是否也可?” “若是下雨路滑,在房中踱步也是一样。” 慕容复微笑:“在下指的是闺房之中。” 薛慕华闻言胡子一抖,悄悄地用余光观察了一下慕容复的表情。好小子,一点也不显慌乱,就如同婚前请自己开养生避子的方子时一样。 年轻人啊,你这么淡定,让以淡定为卖点的老神医压力很大好吗! 薛慕华以十万分的淡定语气,给予了慕容复想听到的回答:“小心着些,应当是无碍的。” 慕容复脸上现出喜色来,春风满面地将薛慕华送上了船。 “下月今日,在下还是在此恭迎薛大夫。” 虽然慕容公子没有体验过这种功能,但老夫可以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大姨妈也没有这么准时的好吗! 话又说回来,薛慕华看都不用看,便知道自己药童的包袱中此刻已经装满了慕容家送上的丰厚诊金。 咳咳,他才不会承认,这孩子出手实在大方,人又客气,所以自己每个月都要来一回,倒也不是非常地不情愿。 咱们也算是渊源颇深,但是钱多又不会咬手,你硬要塞钱老夫是不会假作大方退回去的好吗! 小船儿轻轻划开波浪,薛慕华心情颇好地看着越来越远的参合庄,微眯了眼睛哼起小曲来。 夕阳无限好 慕容博坐在湖边,咝咝地吸着凉气,对着水面给自己脸的伤处上药。为了看得更清楚,他干脆舍弃了自己温文尔雅的形象,直接盘腿坐在了湖边的地上。 想当年,他也是风流倜傥的玉面美男子,姑苏的小姑娘们见到他都要两眼放光的。 如今这张老脸,隔三岔五地就要翻修一番,真是情何以堪啊…… 都是那个萧老匹夫!慕容博恨恨地将药膏收好,郁闷地再次对着水面端详起自己来。若不是他总是往自己脸上招呼,他至于这样吗?都没脸见孙子孙女儿了。 “爷爷!你为什么又躲在这里照镜子?”慕容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她话已经说得很利索,但是走路还是有些不甚熟练,慕容博长臂一伸,赶忙将她捞进了自己怀里。 “我知道了,用成语形容的话,这叫做‘顾影自怜’对不对?”慕容筱凝神想了半晌。 筱筱啊,你爷爷是你亲爷爷,不是路边捡的啊……你能用爷们儿一点的词么? 慕容筱摇摇小脑袋,冲着额头满是肿包的亲爷爷,绽放出一个牙还没有长全的可爱笑容。 爷爷这心,疼得跟额头上的肿包一样一样的,还在抽痛有没有。 其实这回,萧远山倒不是无缘无故来揍他的。 事情是这样的,为了赎清年轻时犯下的罪孽,萧远山、慕容博,再加上玄慈,经常相约结伴儿,一起去做好事来着。比如上有钱的恶霸家里化缘,去普渡一下穷苦人家,这样的事情是常有的——鉴于玄慈是一个得道高僧,劫富济贫这种话说起来也太流氓气了,所以姑且用他的话来形容罢。 平时,他是尽量避免和萧远山一起行动的,需要两个人合作的时候,也通常是拉上玄慈,减少了摩擦,少受了皮肉之苦,何乐而不为呢。 后来,他们有一次误打误撞的,又认识了一位下肢残障的哥们儿,和他们年纪也差不太多。这哥们儿姓段,明明半身不遂,却还能坚持生活自理,这种身残志坚的精神感动了大家,所以他也被接纳进了这个打富家劫豪舍,但是绝对不杀人不放火的小团体。 这哥们儿呢,大概年轻时也是颇有些坎坷,也造下了不少杀孽,所以明明是新加入的小弟,做起好事来却分外认真。而且,他也很懂佛理来着,和玄慈两个人成天嘀嘀咕咕,神神叨叨的,两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熟悉了。 四个人的大集体,就这样被人为分化成了两个小组。 所以,慕容博就很悲催地被扔到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的萧远山那一组去了。 和他一组做好事,慕容博心里很忐忑有没有,就差带个刀了。 萧远山喜欢张牙舞爪,一向比较猛,所以是他打先锋,慕容博在后掠阵。没想到的是那个贪官还藏了后手,反倒是慕容博在门口腹背受敌。 其实不用萧远山救,慕容博自己也能对付下来——好吧,可能要被暗箭射几个透明窟窿吧。 总而言之呢,慕容博又欠了萧远山一次。 而且萧远山还说什么:“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才能伤你杀你。” ……搞得他们俩很熟一样!你谁啊! 然后他们又秉着团结友爱的团队精神,好好地打了一架。 慕容博还是没能打过萧远山。不过托他的福,感觉自己皮肤的恢复能力是越来越强了,前一天还鼻青脸肿的过了一晚就消得差不多了,还是玉树临风的美爷爷一个。 “筱筱,咱们以后长大了,不嫁他们家的臭小鬼好不好?”慕容博逗着怀里的孙女儿,“他们家都是爱欺负人的,不和他们玩。” 慕容筱甜甜地笑着,小宝宝又软又香,让人心里都柔了下来。 “筱筱——”萧家的那个臭小子怎么跟个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整天跟在自己宝贝孙女后头跑。 ……搞得咱们两家很熟一样!你谁啊! 幸亏筱筱乖,窝在爷爷怀里,根本就不理他。 “筱筱,我给你瞧上次街上捏的面人儿好不好?还有你最喜欢吃的芝麻酥,我把我的那份儿全给你,可好吃了。” 慕容筱咬着手指想了一想,高高兴兴地跑下地,牵起小哥哥的手。 慕容博仰天长叹,这就叫作女生外向啊…… 萧遥有礼貌地向慕容博行了个礼,准备带慕容筱去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憨憨地指着慕容博说:“慕容爷爷,你这个动作和我爷爷一模一样!他在坑上也是这么盘着腿坐的,诺,连方向都是一样的!” 慕容博被雷劈中了…… 爷爷这心,疼得跟额头上的肿包一样一样的,还在抽痛…… 54、传说姐番外 奇奇怪怪的石块与树木组成了精妙的的阵法,即使周围是青山绿水,这个围阵之中仍是飞沙走石,鬼哭狼嚎,尽现狰狞。 只不过这样的八卦五行、奇门遁甲,阻挡得了其他人,却阻挡不住李秋水。 李秋水是谁? 她就是传说中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无所不能的无涯子痴恋一生的女子……的姐姐。 所以李秋水,简称传说姐。 她年轻的时候是逍遥三仙之一,再大一点呢,是逍遥派掌门夫人,现下的官方说法是西夏王妃。 你不得不承认,就算不用缩句这种抽风的法子来判定,这个女人的确是传说姐。 她沉吟片刻,轻袖一拂,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优美地一拧,出掌击破了阵法之中并不起眼的一根小木桩。 雨过天青,便如一道无形的屏障被瞬间撤去,娇脆的莺啼与清泉的流动像潮水一般涌入耳中。 “就这点微末阵法,我还不放在眼里。” 李秋水的美丽纱衣微微飘动,她柔媚的声音让人倾倒,她卓绝的风姿令人心折。 刚才被传说姐一击得手的,正是传说中的阵眼。找准了这个不起眼的点,整个阵法便能被轻易破去。 “前辈的确身手不凡,不过这一路打上来,也怪累的,不如歇息会儿罢。” 一个清脆俏皮的年轻声音道。 李秋水眯起眼睛,隔着一层轻纱打量眼前这个身着紫衣的小姑娘,看来她便是守下一个大阵的灵鹫宫弟子。她虽是远远看去,却也知道这个阵比之前的要大多了,也难多了。看来这守阵弟子,也要比前头几个要厉害一些。 这孩子很漂亮,很娇俏,很机灵……而且也很狡猾。 这种狡黠的神情李秋水并不陌生。不过在学会控制自己的神情,用柔软温婉的风致武装自己之后,她就把自己的这种神情给藏起来了。 真正的狡猾,并不是明面儿上的狡猾。 孩子,你还是太年轻了。 “小姑娘,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李秋水的问话温柔又妥帖,任何一个孩子都不会拒绝她的柔情。 “我叫阿紫。” 小姑娘把乌黑的辫子绕到手上,笑嘻嘻地回答。 李秋水松了口气,柔柔地道:“阿紫,你肯定知道绕过这个阵法的路了,请告知一下,好不好呢?” 这一路,虽然说她毫发无伤地上到了这里,但遇上的阵法越来越难,动不动就杀出来的灵鹫宫弟子和聋哑男仆也很烦。 遇见巫行云之后,肯定要有一场恶战。她必须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节省体力。 收到情报说无涯子隐居在这里的时候,她并没有马上作出来找他的决定。毕竟她和无涯子之间,也是一本烂帐。他当年为了一尊玉像冷落她,她通过背叛他,把他害成残疾,也还回来了。 若是巫行云没有和无涯子在一起,她还能与这老侏儒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因为她们都不曾真正地得到过他。但是据不断送来的情报说,巫行云和无涯子相处甚欢,便如老夫老妻一般。 她许久没有沸腾的邪恶血液,为了这句话而重新燃烧起来。 年纪大了,总得给自己找些乐子。 通常来说吧,传说中的人物总是有一个宿敌的。 巫行云这货就是传说姐的宿敌。一见面就要对掐,而且还是往死里掐那种。 算了,先不管宿敌,还是哄好眼前这个领路的小姑娘吧。见阿紫眼睛骨碌碌地转,只不答话,李秋水更加地温柔慈爱: “阿紫,你是个好孩子,是不是?帮我带一下路吧,我累了。” 阿紫歪了歪头,天真地说:“可你刚才破阵的时候,明明精神的很呢。” 揣着明白装糊涂,看来这孩子也没有表面上看那么好打发。李秋水也懒得继续演下去,便换了一种方式。 “阿紫,想必你也是个聪明人。你若是帮了我,我自然亏待不了你。” 阿紫继续笑嘻嘻地问:“怎么个不亏待法,你给我讲讲。” 见她并不是铁板一块地对巫行云忠心耿耿,李秋水和蔼地笑道:“自然是灵鹫宫能给你什么,我便也能给你什么,而且要更好。” “哦?灵鹫宫虽然说对我也就是一般,但我的脸之前毁容的时候,尊主治好了我的伤。这个你能给么?啊哟哟,你自己的脸都治不好咧!你年纪这么大了,要是你会治,你早治好了。” 李秋水脸色一沉,语气阴毒了起来:“我耐着性子与你交易,你却这么不知好歹,看来是不想活了!凭你的武功,决计是打不过我的。为了你的尊主,你竟肯来送死么?” “我好害怕呀……”阿紫撇了撇嘴,“和你直说罢,我是这山上头一号小人,从来不知忠心为何物。我也没有来拦你的意思,只是卖点东西给你,你若是买了,便放你过去。” 她鬼鬼祟祟地从怀中摸出一管药来,在李秋水眼前扬了一扬:“我的脸就是用这个秘方治好的,卖与你,怎么样?” 说完,她嘿嘿笑了一笑,把刚才绕在指间玩的辫子甩到了肩后, 李秋水何等的敏锐,她冷哼一声道:“你鬓角那块粉红疤痕,又是什么?你方才不是说你的脸全好了么?” “这可是我故意留下来的,这叫活广告,靠了它我赚了好多钱呢。”阿紫胆子极大地凑上前来让她细看,“这一小点呢,平时有鬓角压住,再也看不出来的。但是像您老这么心细眼亮的人呢,可就不同了。您瞧,之前我的脸便爬满了这疤痕,现在除了这一点,其他之处可还有痕迹?这个效果真是太惊人了!您还在等待什么,还在犹豫什么?这方子再灵不过了,绝对珍品,物超所值啊!我每天只做十桩生意,再晚可就买不到了!您老买一个吧,顺便赠送白玉药罐子一个哟,这白玉罐子可是八心八箭的哟!” 她的口气如同集市上小贩一般娴熟热络,李秋水有些哭笑不得。 她无意与阿紫过多纠缠,便从袖间摸出一锭金子扔给她:“别烦我,不用找了。” “哎哟,您可真大方。可是这么点,可有些不够了。那药可贵着呢!” 这个狮子大开口敲竹杠的小女娃!李秋水冷着脸又扔给她一锭。 阿紫喜眉笑眼地接了,把药恭敬地递到她手里,自己退后三丈远。 “请前辈过去吧,巽m便是阵法中的生门。” 李秋水并不放心,驻足在阵边瞧了半晌,确定阿紫并没有撒谎,便看也不看她,抬起脚来往巽m的方位走去。 出阵的那一刻,她拿起手中的白玉罐子瞅了一眼,冷笑着抛了出去。 小丫头还是太嫩了,她才没有那么蠢,这药准保没个好的,说不定里面藏了什么□□。 这药的确不好,但是并不是因为有毒,而是因为有灰。 在落地的那一刹那,药膏炸裂开来,喷出漫天的黑灰来,洒了李秋水满脸满身,还粘乎乎的,怎么抖都抖不掉。 传说姐出场必备的翩翩素白羽衣,成了黑乎乎的乌鸦翅膀。 李秋水顿时悟了,她吃了大大一个暗亏。 若是她不起疑心扔这药,那就不会弄脏自己。她的衣服既然脏了,她就决计不会如此狼狈地去见她曾经的爱人与永世的宿敌。这关系到面子,关系到荣誉,关系到传说姐的美型度。 她的确得到了方便,少破了一个阵,但为着这方便,她不得不打道回府,待下次再来闯这擂鼓山了……现在回头去算帐,那死丫头必定是跑了。 李秋水抹了一把脸,很没有玉女形象地狠狠啐了一口。 ……坑姐啊! 擂鼓山顶,神仙洞府内,巫行云慢条斯理地拿起茶啜饮了一小口。 派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小丫头来对付你个毒妇,这叫物尽其用。 既然狡猾已经成了天性,那就没必要硬去把她掰成老实忠厚的。用生死符威逼也好,用丰厚衣食利诱也好,用治伤之恩挟持也好,总之,阿紫对天山童姥的服从已经成了习惯。 手底下多一个小人,总是更好办事一些,比如说用来和其他小人打交道。 “你当真不想见你的秋水妹?” 虽说这是老家伙自己出的主意,还是多问一句比较好。 无涯子拈着一枚晶莹洁白的棋子,微笑地摇了摇头。 “初儿,该你了。” 坐在无涯子对面的,正是被太外公声称要用棋道来磨性子的慕容初。他捧着小脸看了又看,嘿嘿笑了一笑,“啪”地一声落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