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逢春》 第1章 《不逢春》作者:酒猫儿【cp完结】 文案: a市最大的艺术馆里,正举办一场画展。 雨还在下,陈淮椅靠在墙角,指尖夹着一根未被点燃的烟。 有工作人员走过来:“先生,这里禁止吸烟。” 陈淮把烟随手塞进大衣口袋,转身朝大门外走去。 工作人员迅速出声:“先生,您是来看画展的吗?您可以再等等,俞景老师会出席这次画展的发布会。” 陈淮侧头看他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不,我只是来躲雨的。” 画展外,正如陈淮所说,雨慢慢停歇,在迈出大门的前一秒,他的步子却停留在了原地。 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俞景站在那里,目光平静。他的身旁站着一个男人,而他落在俞景身上的目光陈淮并不陌生。 “我曾经告诉过你,遥远的边境线上,有我的爱人,而爱他,对我来说是一种刻进骨髓的本能。” 可四年的离别连同他随时撤退又毫无保留的爱,终究消失在人海。 我们在雨中重逢,心跳比我先认出你。 第1章 2015年的春天,北国正严寒。 俞景接到徐州的电话时,人已经在机场了。 人声吵杂,他只能把行李箱放在空着的座位边上,自己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接电话。 徐州在电话那头细细叮嘱:“你想散心我不拦着你,但是西南离北京十万八千里远,我顾不上你,你得照顾好自己。” 俞景略微点一下头,又想起来他看不见,于是答应一声。 徐州是个爱上网的,不知道是不是新闻看多了,总觉得那边挨着东南亚,不安全,免不了又对着徐州唠叨:“你去玩就好好玩,别找麻烦。我在那边没什么认识的人,只有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哥,姓陈,干边防工作的,我等会把他号码发给你,有事你就吭声。” 俞景先是笑了一声,又低头看一眼自己手里边的地图:“我只是去散心,不是寻开心。” 隔着屏幕,他坦白:“我报了那边的支教老师。” 徐州那边停顿几秒:“支教老师?什么时候的事儿?你这边的工作室都不要了,跑那么远去给人家当支教老师?!” 俞景余光看见已经开始排队检票了,只好拿了行李边接着电话边往那边走:“我都安排好了,知道你不会同意,所以才没提前告诉你。” 徐州那边像是难以置信的笑了一声,随即又勉强平静下来:“是不是因为你爸的事儿?”他真正想说的话在喉咙里沉浮几秒,怕戳到俞景痛处,只好又咽了回去:“俞叔叔因公殉职,走了得有两年吧。我知道你不信那些谣言,我也不信。但人已经走了,叔叔阿姨这辈子也就你一个儿子,你可别想不开,丢下北京的东西,一辈子就不回来了。” 俞景叹了一口气:“老徐,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知道我也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只是最近事情太多了,我有点累,想去那边走走。” 他这话说的真诚,徐州沉默几秒,换了语气:“你小子行啊,什么都不跟我说就一声不吭的跑了,那还给我打什么电话。” 俞景知道这人是妥协了,也跟着应和他开玩笑:“先斩后奏。” 在飞机上闷了几个小时后,终于落地。 飞机上没信号,也不知道徐州给他发了什么消息。他随手滑开聊天界面,只看见一句:我让我那哥在机场接你。 可他现在宁愿自己打个车去束水,毕竟双方都不认识却要同坐一辆车,这种不尴不尬的场面,是他最难应对的。 机场规模挺大,他在里面走了有一会儿,出来时隔着人群远远就看见穿着迷彩的男人站在广场,手里还举着一个纸质的牌子。 寸头,一身军装,腰间被皮质扣带收起一个十分利落的弧度。且他站的很随意,目光漫不经心的巡视着路过的人群,并不像在找人的样子。 附近重逢的离别的人挤成一堆。旅游团正是火爆的时候,各个导游们拿着大喇叭高声喊,可惜穿着小背心的老人们根本不听,只顾围在一堆讲话。 人群中,俞景一眼就看见了他。 因为他手里的牌子上写着四个大字:束水小学。 字写的很随意,但笔锋凌厉,看得出来功底不薄。整个人的气质和略显质朴的牌子看起来有些不搭。 俞景猜徐州多半把自己照片发给他了,但看起来这位哥似乎并不记得那张照片里的人长什么样子。 于是他主动走过去,冲着人打了招呼:“你好,您是姓陈吗?” 对方把手里高举的牌子放下,目光在他身上短暂的停了几秒,露出个微妙复杂的笑意来:“挺行啊。” 俞景不明白他在行什么,也不想细问是不是在夸他,毕竟这场面实在尴尬,于是他把口罩扯下来,笑的很礼貌:“您就是陈先生?我叫俞景,来这边支教的。” 他一路上将自己包裹的很严实,整体看着就一个“黑”字。陈淮倒是有些被口罩下清隽的笑意晃了眼:“陈淮。” 没多想,陈淮带着人就去了自己那辆借来的吉普车。打开后备箱才发现里面堆满了杂物。前者没怎么犹豫,当下把俞景手里的箱子拎进后座:“你坐副驾驶。” 音乐声中,窗外的景色飞快逝去。 俞景坐在副驾驶,用围巾裹住自己下半张脸,疲惫的闭上眼睛。 第2章 陈淮伸手调小音量:“累?” 俞景又睁开眼:“不累,耳朵有点不舒服。” 陈淮笑了笑,伸出左手随意在自己耳朵上指了一下:“高海拔地区,正常。” 他示意俞景把手指放在耳窝处轻揉。这招很管用,耳朵的确是不难受了。俞景干咳两声,把脸转向窗外:“这边海拔很高吗?” 陈淮不甚在意的收回手:“还行,没藏区高,你从小在平原一带,偶尔上来受不了很正常。” 俞景有些尴尬,他没想到徐州连这些都跟他这个哥说,只好换了个话题:“你去过西藏?” 陈淮笑了一下,语气里带点自嘲:“年轻嘛,哪都敢去。” 俞景看着他在昏暗的暮色中线条分明的侧脸,突然发现这人长得很有味道。 大约是在边境待的太久的缘故,皮肤偏黑,但有些深邃的眉眼以及高挺的鼻梁让他整个人显得很锋利,从而显露一些痞气,但在军装下,又将这痞气变成了另外一种独特而又吸引人的气质。 “说起来,西藏倒是比这里的景色单调得多。” 俞景去过西藏,领略过那里的风景,并不认同他的话,却也没多加反驳,只淡淡回答:“西藏的广阔壮美也是另一番景致。” 这一路实在是漫长。 窗外夜色弥漫,气氛逐渐安静下来,俞景将头靠在车椅上,有些昏昏欲睡,却被突如其来的急刹车惊醒。 他开口正要问,听见旁边的人轻轻嘘了一声,于是压下嗓子里的疑问,安静等待着。 笔直的公路蜿蜒没有尽头,遥远的黑暗里,好像有什么庞大的东西走过,传来刺耳的长鸣。 是象群。 俞景在网上看见过,这片热带雨林地区生活着庞大的野象群。野象群不比饲养的大象温顺,往往会对闯入它领地的外来者发起攻击,野象伤人的事件在这个地方并不罕见。 俞景有些害怕,却见陈淮一脸专注的看着前方,神色并不慌乱。 夜色惑人,俞景却觉得陈淮的神色此刻比夜色更具有诱惑力,那是一种自信,同时也是一种敬畏。 半小时后,他重新发动车。 俞景还是有些后怕,不时回头看向那黑暗中的密林。 陈淮开口,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没事,野象回巢而已。” 俞景转过头:“你们巡逻会遇到野象吗?” 陈淮连上车里的蓝牙,放了一首舒缓的音乐:“当然。野象领地意识很强,所以要时刻小心,听见动静就要准备跑。” 俞景沉默几秒:“那你这工作,还挺危险。” 陈淮乐了:“知难而进,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俞景觉得有点不对,心说徐州可没提前跟我说这些。 束水镇就在前方。 镇子坐落在河畔,并不大,但人口却很密集。这出乎了俞景的想象,他印象里的小镇通常没有什么人,且留下来的大多数是老人和小孩。 陈淮告诉他,因为这个镇子离边境线很近,很多人在这里做生意,出境的人也会在这里落脚,所以并不算荒凉。 小学门口早就有老师等着,陈淮将他拉到束水小学门口就走了。 那老师姓王,年龄不大,但人很热情,主动上前接过他的行李带着他去了学校里的老师宿舍。帮他收拾了一下,又叮嘱他别忘了去校长室报道。 俞景道了谢。 王老师收拾的差不多,也就跟俞景告别,临走时突然探进半个头:“俞老师,你跟淮哥是什么关系啊?” 俞景一顿,反应过来:“你说陈淮?”他想了想,自作主张了一下:“算是朋友吧。” 王老师摸了摸脑袋:“朋友?老沈不是说他妈给他送了个女朋友过来吗?” 然后摸着脑袋一脸疑惑的走了。 陈淮推门进去的时候,沈嘉只穿着裤子半躺在床上打游戏。看见是他,眼睛一亮:“哟,接到女朋友了吗?” 陈淮随手把钥匙扔给沈嘉,弯腰提着一旁的桶去洗漱间。 沈嘉放下手机,跟在他背后:“我说兄弟,你不厚道啊,女朋友都追到咱这儿了,还跟大伙儿说你单身呢!” 陈淮把洗漱架上的帕子扯下来搭在肩膀上:“不是女朋友,我妈介绍的相亲对象,正好过来玩,让我招待。” 沈嘉一脸八卦:“长得咋样?漂亮吗?身材好吗?” 陈淮想起俞景那张脸,神情微妙:“还行。” 难得听见陈淮嘴里说出几句像样的夸奖来,沈嘉激动的比他自己相亲还兴奋:“哟,能让淮哥夸的人,明天接过来我看看?” 陈淮冲他招了招手,等他把脑袋凑过来,一个钢镚儿敲在他头上:“明天的任务给我专心点。” 沈嘉:“?” 沈嘉顿时耷拉下眉眼:“老刘真是的,这人都跑了,还上哪搜去?” 陈淮偏头看他一眼:“老刘在这地方守了几十年没出过事儿,眼皮子底下被人钻了空子,换谁谁不急。” 沈嘉眉毛一挑,脸上带了调侃,又把话题转回相亲对象上:“到底长啥样啊?哪天带来给兄弟见见呗。” 陈淮倒是答应的平静:“男的也想见?” 沈嘉:“?” 沈嘉:“你妈给你介绍一个男的相亲?你妈挺开明啊?”他又震惊了一会儿,渍渍感叹:“不愧是京都的女人,敢想敢做。” 第3章 陈淮皱眉,其实他也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但季女士的思维方式确实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所以他见着俞景的第一想法是,这个惊喜确实挺行的。 陈淮还在这边琢磨,沈嘉突然往后一退,抱着自己的胸口,眼睛睁大:“兄弟,你不会就好那一口吧。” 陈淮眼皮一抬,正要说话,兜里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是季女士打来的。 陈淮放下水桶接电话。 季母电话那头的声音极其温柔,细听之下还带着八卦的兴奋:“儿子,见着许安安了吗?惊喜不?” 陈淮沉默几秒:“许安安?你把许安安给我送过来了?” 季母大惊失色:“你不知道?我不是跟你说了人家是去束水的支教老师,让你早点去机场接她吗?!” 陈淮这下知道季母在电话里说的惊喜是什么了。 许安安和他小时候在一个院子里长大,他只比那姑娘大两岁,所以两个人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后来许安安跟着家人去了国外,再也没回来过。 季母因此时刻在陈淮耳边念叨,说自己到手的儿媳妇飞了。 但实话实说,陈淮跟许安安那是没有半点男女之情,最多有那么点兄妹之情。 这次季女士玩的挺大,忽悠人姑娘到这边来支教还骗他说是相亲对象。难怪季女士这么了解这个相亲对象,合着都用不着摸底细,反正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 也怪他,之前拒绝了太多次他妈介绍的相亲对象,还以为这次他妈气上头了,给他介绍了一个男的。 陈淮扶额叹了一口气:“妈,我接错人了,我先挂了。” 他怕小姑娘出什么事,翻出通讯录打算给人打个电话。那边接的挺快,只是声音不但从听筒里传出来了,还从门边传过来了。 沈嘉离门边最近,一抬眼就看见扎着高马尾的姑娘怒气冲冲的踹开他们宿舍的门,手里还拖着一只粉红色的行李箱:“陈淮!你居然不来接我!” 漫长的寂静后。 陈淮把被子往沈嘉光着的上半身一扔,认命般走上前,主动把她的行李箱拿到手里,又把人“请”出宿舍:“姑奶奶,你就不能给我打个电话?” 许安安一脸理直气壮:“让你知道了还叫惊喜吗?季阿姨说你会在机场接我,你人呢?!” 陈淮对于季女士和许安安的思想向来是捉摸不透的,他冷静且无语的问她:“所以你就吭都不跟我吭一声,拎着箱子一路找到男生宿舍?” 沈嘉裹着被子真诚发问:“姑娘你怎么进来的?” 许安安这才看见床上还坐了一个半裸的陌生男人,铁打的姑娘终于脸红了一下:“我跟宿管阿姨说我找我男朋友。” 陈淮:“……” 陈淮:“你订酒店了吗?” 许安安心虚的拿出手机:“好像,忘了。” 两个大男人又在手机上翻半天给许安安订了个酒店,然后把人送过去。 回去时已经十一点半了。 沈嘉瘫在床上,一言难尽:“这姑娘心挺大,淮哥你也心挺大,这头一回遇上男的相亲对象,搁谁都得问一句吧?” 陈淮盯着手机里刚加上微信的“相亲对象”,敷衍的应了他几句。 沈嘉突然福至心灵:“等等,你问都不问,不会是对人家挺满意吧?” 陈淮:“……” 第2章 三月的天,仍是烈日高悬。 俞景走进教室的时候,孩子们正稍显拘束的坐在板凳上,时不时飘向窗口的眼神带着好奇。 他自然而然的走上讲台,像以往那样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束水小镇里装着小小的学校,也装着小小的学生。孩子们脸上灰扑扑的,笑起来却如同天上的太阳,热烈滚烫。 他原本报的是美术老师,但学校老师不够用,也没打算开设美术课程,只让他教孩子们简单的语文数学,俞景对这个没什么意见,毕竟如果连日常所需的知识都没有,去学所谓的艺术也没什么意义。 孩子们虽然对新来的老师充满好奇,但个个坐的很端正,小手交叠摆放在桌面上,清澈的眼睛里都是独属于这里的质朴和纯真。 俞景讲课没什么独特的地方,和大多数老师一样,认真尽职。 只是比起从前,他讲的缓慢了许多,孩子们也听的很认真,在这堂课中,时间流逝的飞快。 中午他在小学食堂吃饭,食堂经常提供这边特有的野菜,是俞景从没尝过的风味。 没有工资,不带目的。 只是这几天有些耐不住千里之外徐州的狂轰乱炸。 一周后是徐州祖母的生日,对于这位小时候经常照顾他的长辈,俞景逢年过节以及生日都会买礼物去看望,今年他人不在北京,肯定去不了。 徐州却是个偏向于传统的人,他把俞景当自己弟弟,自然希望祖母生日全家都能到齐,更何况他原本就不希望俞景跑来这边当什么支教老师,因此这几天都在电话上劝俞景能回去一趟。 俞景虽然没打算回去,但送给徐老太太的礼物不能少,正好遇上周末,他打算去集市上挑一件玉制品寄过去。 因为挨着国门,小镇交易往来频繁。各种他没见过的水果,饰品和食物出现在小镇每周一次的集市上。 第4章 俞景最喜欢的是集市上卖的一种水果,叫鸡蛋果。黄色,内里软糯清香。但集市上最多的还是各种玉石制品。 集市在小镇东北角,靠着边防所那边,俞景戴了口罩和帽子,坐上这边的敞篷三轮车,慢悠悠往那边晃。 大概四十分钟后,俞景到了目的地。集市范围很大,这里的大不是指范围,而是长度,因为一整条街上,都是摆摊的人。 俞景不是头一次来这里,却是头一次买玉制品,不知道从何下手,干脆边走边逛。 这边的玉制品不算贵,但成色和品质很好,俞景没有挑玉的经验,因此只顾着看样式,碰见不常见又好看的,就停下问几句。 卖玉的是个本地人,但一口普通话说的很溜:“这是寿桃玉,送老人送亲戚很好的!” 说着他把那个做成寿桃形状的玉雕拿起来:“你看这成色,养人!” 俞景觉得徐老太太应该会喜欢这样的款式,于是问了价格打算付款。 一只手凭空挡住了他的手机:“欺负人不会看玉呢?” 俞景偏头,看见陈淮。 与昨天不同的是,今天的陈淮显然狼狈了不少,一身迷彩已经被湿泥糊了好几处,脚下踩的军靴更像是刚从泥里拔出来,轮廓硬朗的脸上也挂了彩。 他没跟摊主废话,只凑近俞景耳边,低声道:“这玉是胶注的,假的。” 俞景是真没有看出个什么名堂来,也不曾防备有人会卖假货。 于是放下手机,对着陈淮道了一声谢,这声谢谢还没落地,原本吊儿郎当站在他身后的陈淮突然暴起,一把钳制住卖假玉的摊主:“我还得谢你。” 摊主挣扎,因为想要用力挣脱脸涨得通红:“你谁啊就抓我?这玉是从缅甸进货的,你凭什么说我卖假玉!” 陈淮冷嗤:“假玉这事儿先不说,象牙呢?” “什么象牙?!我根本不知道……” 陈淮没让他把话说完,只把怀里的警官证掏出来晃了一下,随后从腰间摸出一副手铐,把人拷了推搡进路边的吉普车:“有什么话到边防所再说。” 路过俞景时,车窗降了下来:“要买玉,去最东边的原石铺子,选玉石让他给你雕样式。在摊子上买,十有八九都是假货。” 俞景点头:“谢谢。” 陈淮想了一下:“你是束水小学的老师?” 俞景又点头。 陈淮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语调都变得轻快了不少:“正好,帮我捎个人,也是你们学校的老师。” 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又对着俞景交代一句:“等会把号码发给你,谢了,明晚儿请你吃饭。 ” 俞景额角轻微一跳,条件反射性拒绝:“不用了。” 陈淮右手握在方向盘上,左手随意搭在半降的车窗上,闻言哂笑:“不用谢还是不用吃饭?我就是嘴上客气一说,真要吃饭,我还不一定有空。” 这话里的直白倒是呛着了俞景。没等他回应,陈淮摆手:“走了。” 吉普车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 俞景站在原地,纠结几秒,选择去找陈淮说的店。毕竟他不是当地的,又不会看玉石真假,不如听陈淮的来的方便。 好在陈淮说的店离这里并不远,俞景走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就看见了那家原石店。 店名叫“于石头”。 店里只有个戴眼镜的大爷,看见人来,他放下手里正在打磨的东西:“买石头?” 俞景打量他几眼,很快收回目光:“对,您这里有适合送老人的玉吗?” 老人一笑,嘴边的白胡子跟着咧开,话里的得意简直要溢出来:“不是当地人吧?运气挺好,找到老爷子我的店。” 俞景倒也没隐瞒:“陈淮您认识吗?他告诉我的。” 老爷子的笑脸突然一沉:“臭小子,要他给我介绍什么生意。” 他将手胡乱在衣摆上擦了擦:“年轻人,我玩了一辈子的石头,也就不跟你绕弯子。来我这儿的,只看玉,不看形,我先给你看看毛坯,你选了合适的,我再按照你要的样式打磨,五天后,你来我店里取,不满意不要钱。” 俞景没多想,当即说好,接着挑了个最贵的。 老人拿过一旁的老花镜,代替自己原本戴的眼镜:“挑这么好的料子,又是寿桃,送给家里老人的吧?” 对于俞景来说,徐老太太跟他家人也没什么区别,因此他也就爽快答应:“是。” 老爷子摸一把白胡子:“等着吧,保管满意。” 眼下日头正晒,俞景一整天都没事干,干脆坐在店里看老人选料子磨形状,偶尔跟他唠两句,反正也没人赶他走。 老人忙了半晌,一抬眼就看见他还坐在店里,挺顺口问了一嘴:“留在这儿吃饭?” 俞景这才察觉已经中午了,刚要拒绝,老人已经收了手里的东西,掀了门帘进里屋:“是陈淮的朋友,那就等着。” 俞景原以为老人只是随口一说,他没体验过这种热情,站起身时还有些慌:“不用,我马上走。” 没一会儿老人的声音从帘子里传出来:“也是稀奇,在你身上陈淮那小子没学会半点儿客气两个字儿,尝尝吧,这碗饵丝不是什么人都能吃上的。” 话落帘子再次被掀开,一碗热气腾腾的饵丝递到俞景面前:“整个镇上只有我有这个手艺。” 第5章 饵丝很香,面上撒着葱花香菜,还有晒干的菇类,大概是怕他不吃辣,老人没给他放辣椒,自己碗里倒是舀了好大一勺。 俞景受之有愧,但又盛情难却,只好低头对老人道谢:“要不我等会给您加点钱吧。” 老人呼噜一口饵丝:“用不着。” 俞景尝了一口,然后就有些停不下筷子。他端着碗坐在小板凳上,小板凳凳角矮,又怕碗里的油溅到衣服上,他只好敞着腿坐,身子尽量往前倾。 “你戴的这块玉,有些眼熟,倒像是我的手艺。”一旁的于石头突然出声。 俞景只说是一位叔叔送的。 于石头就眯着眼仔细看了一眼,下了结论:“准没错。你看这纹路,除了我没人有这个手艺。”他也差不多吃饱了,于是放下筷子,进里屋拿了一本相册:“这里边儿的玉都是出自我手,有多少玉我就见过多少人,瞧瞧,都留着呢。” 俞志送他东西时没说来历,那阵子又正遇上父亲殉职,母亲生病,俞景也没心思问,只收过道了谢。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这块玉的本家。 按于石头的说法,俞志回北京之前,曾经特意来这里给他挑了一块玉吗? 莫名的,他对那张照片产生了极大的疑虑。 俞景翻了翻,厚厚一本,的确不少。但没有他想找的那张,且在翻到某一页时,他发现少了一张照片,于是冲一旁的于石头指了指:“这里原本就没放照片吗?” 于远想了想,皱眉:“ 我那天擦照片,可能是落在哪儿了……”他对比了一下,惊讶:“真是巧了,还就是你那块玉的照片丢了。” 俞景把相册合起来递回去:“没事,总不会丢出您这大门儿,慢慢找。您什么时候找到了告诉我一声就成。” 于石头就点头:“这玉送出去这么远,咱俩碰上了,也是缘分。” 俞景也没一开始那么不自在了,甚至放下筷子还能真心实意夸上几句:“您这手艺比这玉还值钱。” 老人满意了,把相册收回去,临走时又给俞景拿了一瓶秘制酱料。 俞景借了陈淮的光,这一趟算是没白来。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刚出店门他就接到陈淮的微信语音电话:“小姑娘在东街卖火烧的店门口等你。” 俞景想起他交代的事儿,这下答应的心甘情愿。 这边儿许安安肚子都等饿了,也没见陈淮说的人,给陈淮打电话 也一直没人接,她干脆转身买了个火烧。站在街口啃到一半儿,远远看见个戴口罩的帅哥朝她走过来,怕人家是过来问路搭讪,她立刻放下火烧,正匆忙背身拿手抹了嘴上的油,转头听见帅哥问:“你好,是许安安吗?” 许安安反应过来,当场石化:“你就是陈淮接错的相亲对象?” 俞景:“?” 俞景:“什么相亲对象?” 许安安尴尬的脸红脖子粗,此刻一句话也不想多解释:“没事没事,一场乌龙。” 说着她伸出手:“你好,我叫许安安,北京人,来束水镇当支教老师。” 俞景轻轻回握了她的指尖:“俞景,北京人,也是束水镇的支教老师。” 许安安从小就是个自来熟的人,更何况这么算起来,两个人还是他乡遇故知:“这么巧,难怪我看你有点眼熟。” 俞景笑笑,心里默认这是客套话,也没说什么。 倒是许安安,看见他口罩下的真容,是真觉得有些眼熟了。 但也很快被她忘在身后。 第3章 这周一学校安排了活动,需要老师们带领学生前往边防所慰问边防战士,加强孩子们的爱国意识。 因为学校老师人数不多,于是给新来的俞景和许安安也安排了一个班。 边防所有些远,距离束水镇大约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学校专门租了几辆大客车,用来接送学生。 俞景坐在客车最前面的副驾驶上,许安安和班里一个女孩子坐在一起。 开车的是当地的司机,技术老道,也熟悉路程,开的很平稳,时不时跟俞景聊几句。 大概是不适应这边的气候,俞景从昨天晚上起脖子上就开始起疹子,现在还是有些红,时不时轻微的刺痛和痒。 客车里闷着热气,不时颠簸几下,他有些困了,把头靠在后座上,慢慢闭上眼睛。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 车门打开,穿着制服的边防大队长站在队伍最前面等待着孩子们的到来。 负责这次活动的主任和大队长握手问好,然后老师们再一个个上前握手问好。 俞景走在前面,然后是许安安。挨个握完,俞景又重新站在老师队伍里。 倒是许安安在他旁边轻声提了一句:“沈嘉说陈淮在出任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俞景没吭声。 两边介绍完,主任听着大队长的安排,把学生们带进边防所里休息调整。 按照今天的流程安排,学生们在吃完午饭后需要先参观边防所,了解边防战士们的职责和生活,然后去大操场上集合听大队长的讲话,中间还留了点学生和战士互动的时间,最后去边防食堂体验这边的晚餐,然后带着孩子们返回学校。 很经典的路线和规划。 俞景按照流程,吃完午饭就跟着大部队前往边防战士们的宿舍。 第6章 男同学跟着男老师去男生宿舍,女同学跟着女老师去了女生宿舍。 宿舍很干净,但更多的是利落,里面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找不出一件多余的东西来。 床上的被子叠的端正平整,衣柜里挂着的衣服是清一色的军绿色短袖和迷彩外套,按照季节和厚度,排列的相当整齐。 就连洗漱台上的牙刷牙杯都是一致摆好。 俞景带的几个学生刚好去了沈嘉的宿舍。 沈嘉和孩子们打的火热,任凭他们在宿舍里东张西望,自己只靠在门口笑:“怎么样,整齐吧?” 俞景没进去,站在门外等,他不认识沈嘉,因此也没主动搭话。倒是沈嘉得到学生们的回答之后,侧头对着他强调了一句:“有陈淮在,不整齐也不行,那小子臭讲究穷爱干净。” 俞景有些奇怪,他到现在终于开始觉得陈淮这人似乎总是出现在自己周围,要么是别人口中,要么是自己面前。 于是他问:“陈淮也住在这儿?” 沈嘉突然站直了,冲着他露出点笑意,然后进去指着靠窗户的那张床:“看见没,这就是他的床。” 接着他走向床边的柜子,豪放一拉:“这是他柜子。” 又走向阳台提出一个桶:“这是……” 介绍到这个桶这儿,沈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突然停顿了几秒,然后从善如流的用脚把桶推到阳台上:“奥,你身后呢,就是陈淮本人。” 俞景转头,对上陈淮的目光:“……” 本意来说,他问那句话的时候并没有要了解得这么详细的意思。 可此刻他也不得不低声说了一句:“抱歉,不是故意要看你的隐私。” 陈淮似笑非笑:“没有隐私,爱看就看。” 气氛到这里就相当尴尬,好在学生中有一个胆大且细心的,发现陈淮身上侵染着汗水还没干透的衣服:“我们老师说,有一个去执行任务的战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就是你吗?” 俞景:“……” 陈淮终于忍不住从喉底酝酿出一声笑:“你们老师知道的挺多。” 俞景张口想解释,他们的老师还有许安安,这个消息也不是他说出去的。 但沈嘉已经插话进来了:“淮哥,你回来的正好啊,快来给这些小同学们介绍介绍你的英勇生涯。” 陈淮倒也没拒绝,只是进去的时候左手摁在俞景背上,把人从门口推了进去:“坐吧,没什么好讲究的。” 沈嘉没意见,他本来也不是什么讲究的人,几个学生喜欢他,一窝蜂坐在他床上。 俞景只能坐在另一张床上。 陈淮去阳台洗了个脸,回来后自然而然的坐在他旁边。 沈嘉说的是真话,陈淮的经历确实足够丰富,也足够吸引这些半大的孩子们。 接下来的时间,都在陈淮平静的讲述和安静的聆听中度过。 俞景没来过边境,更没接触过所谓的边防战士,这是第一次,他离这样的生活那么近。 十八岁,陈淮被北京一所军校录取,二十二岁,他以优秀的成绩毕业。 二十二岁那年,他交了材料和申请,只身一人来到这遥远的边境线上,至今已经四年。 五点半起床,九点半收队。 日复一日的训练,年复一年的巡视。 治安管理,刑事侦查,出入境,情报工作,刑事案件……各种危险或不危险的领域,都压在这些人的肩上。 他们离北京那么远,守在祖国的河山边缘,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未曾被人记得,却在时光和初心的见证下熠熠生辉。 来到这里的人,无论是自我选择还是被选择,都值得人敬佩。 可陈淮只平淡的看了大家一眼:“无论做什么,总要有人去做,我们不伟大,伟大的是这个国家和人民。” 结束的时候,几个学生走在前面,俞景走在他们后面。 陈淮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半响,突然出声:“俞老师,有没有被我的英雄事迹感动到?” 俞景回头,对着这张板扎的脸,实在是为他说出的话感到无语,于是他敷衍的点头,又话锋一转:“但是真英雄从不说出口。” 陈淮被他的话逗笑,耸耸肩:“那我算不上真英雄。” 他垂下目光,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我这个人,做好事喜欢留名,不当什么幕后英雄。” 晚餐很简单,一荤两素,家常味。边防人员和老师学生们坐在一起,也并不显突兀。 陈淮应该是在宿舍洗过澡,换了身衣服,拉链被他拉到脖子顶,低头时会遮盖一点泛着胡青的下巴。 许安安蹭在他旁边坐着,时不不时跟他聊几句。 俞景没想过去打扰,独自坐在靠窗的角落,将碗里的饭菜慢慢吃完。 食堂本来就不大,他们又离得近,俞景能听见许安安问:“这么热,你怎么还穿外套啊?” 陈淮没回答,只让她吃饭不要讲话。 半个小时后,大家都吃完准备出发了。 俞景站在老师队伍的最后面,看着学生们一个个上了车,这才往接送自己班级那辆车的方向走。 “俞景。” 有人叫住他。 俞景回头时,看见陈淮站在他身后靠右一点的方向,双手插在衣兜里,站的笔直。 第7章 他没过去,只微微偏着头问:“有事吗?” 陈淮从兜里伸出右手:“过来,有东西给你。” 俞景上前两步,看见他手里的药膏。 陈淮把手里的药膏递给他:“治湿疹的,早晚一次。”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少挠。” 俞景接过药膏,第一反应是道谢,然后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知道?” 陈淮轻嗤:“我也是北京人,长过这东西。” 俞景抿唇,随后再次道谢:“那我先走了。” 身后的人沉默几秒,喉结上下滑动一下:“俞景。” 他叫的很轻,但俞景听见了,可是他没再回头,因为一车人都在等他。 俞景走向副驾驶,却没忍住将目光落在许安安身上。 她的座位旁边放着一只塑料袋,袋子里装的是和他手里一模一样的药膏,莫名其妙的,俞景松了一口气。 刚坐下来,包里的手机就振动了几下。 俞景掏出来,看见是许安安给他发了微信:俞老师明天有空吗?淮哥说给我们接个风。 俞景思考两秒,打字:明天有课,我就不去了。 许安安回的很快:哦。 几秒后,她发来一张截图,是他们刚刚的聊天记录:那我跟陈淮说一下。 俞景还没回应,另一个人的消息就弹出来了:这次去不了,下次单独给你接风? 这人没有备注,头像是一只威风凛凛的搜救犬。但俞景知道是陈淮。犹豫几秒,他回:我下午可以跟其他老师换课。 那边回了个ok手势。俞景摁锁手机,掏出那管药膏,在脖子上抹匀,然后安静的靠着车窗睡去。 第4章 接风时间定的周五,但俞景班里有几个学生出了事,原本的接风宴也就不了了之。 据学生家长说,这几个孩子是借冒险偷偷约着去了大山深处,已经两天没回家了。 这里的山连着边境外的雅丽,里面都是未经开发的原始森林,野生动植物种类多,地势十分复杂。 俞景作为班主任,这件事情他也得负责,学校报了警,同时派出老师在附近搜寻。 为了保证搜救途中的安全,边防大队一方面利用了无人机自主搜寻技术,另一方面让接警的边防人员分成四支队伍,各自带领着几位老师前往密林深处搜寻。 陈淮所在的队伍是第一支队,里面有沈嘉以及一位姓刘的老队员。俞景和许安安原本跟着他们的队伍,但在跨越一片小石山时,许安安把脚扭了,沈嘉就陪她在原地休息。 剩下三个人继续找人。 走在末尾的刘干部虽然年龄大,但体力很好,三个人里最容易体力不支的是俞景。 他边喘着气边问:“他们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陈淮背着一个绿色的军旅包走在最前面,因为热,他把外套脱下来系在背包的绳带上,里面是一件纯黑的短袖。他脚下的军靴已经沾了泥土,但在每一次迈步时肌肉拉起的线条弧度都很干脆利落:“概率不大。失踪两天,很大希望还活着。” 俞景松了一口气,又跨过一块石头,一脚踩在湿漉漉的青苔上,脚下一滑,被后面的老刘馋了一把:“当心,雨林里青苔滑得很。” 俞景稳住身体,低声对人道了谢,又听见陈淮说:“老刘,你觉得那几个小孩会去哪?” 老刘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又在这里巡逻了几十年,对这一带相当熟悉。 他皱眉朝着四周看了看:“这雨林范围很大,凭几个小孩肯定走不了多远,深处咱们不能去,先往前,过去就是一条河,顺着河走。” 陈淮答应一声,果然在几公里外看见一条河。 河流不大,流速也不快,俞景眼神好,隔着树叶看见浅滩上扔着一个矿泉水瓶:“有人来过!” 陈淮走过去捡起瓶子,仔细观察了一下,肯定道:“瓶子底部的水还没干,瓶口没有泥沙,应该是扔了没多久。” 老刘倒是露出一抹笑来:“只有一个瓶子。这几个孩子挺机灵,知道省着水喝。” 陈淮把瓶子塞进包里:“继续走。” 沿着河流往下,树木越发茂盛,出现的蚊虫蛇蚁也变得更多,且水里还有不少蚂蟥之类的生物。 俞景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又看见其他两个人的胳膊就这么大大咧咧的露在外面,犹豫几秒,还是忍不住开口:“要不你们把外套穿上?万一被有毒的蚊子咬了……” 老刘拍拍他的肩膀:“我们习惯了,你注意点就成。” 陈淮在前面开路,时不时用手里的砍刀拨开带刺的树枝或挡路的软条。 这条路比之前更不好走,因为挨着水,所以更湿滑。 但陈淮看见泥沙里有浅浅的脚印,应该是那几个孩子之前留下的,因为时间短,所以还没被水冲干净。 又往下走了好长一段,老刘停下步子:“不能再走了,再走就是禁入区,里面不知道有啥东西。” 连老刘这种经验丰富的人都不敢进,可想而知里面会有多危险。 陈淮回头看着俞景。 俞景不是个冲动的人,相反,他是个更偏向理智的人。 权衡之下,他回视陈淮:“里面谁都没去过,贸然进去找不是办法。我们往回走吧,说不定无人机已经找到了那几个孩子的下落。” 第8章 陈淮刚想点头,手里的对讲机突然传出声音,是边防驻地的无人机操控人员:“淮哥,找到了,无人机热感应系统显示,大山腹地有人类活动痕迹,你们的队伍现在离那里最近。” 陈淮垂眸:“收到。” 老刘咬牙:“那咱们进去?” 陈淮目光落在一旁的俞景身上:“我们进去,你在这里等着。” 俞景一愣:“为什么?” 老刘比俞景先反应过来,知道陈淮是怕俞景跟着他们出事,替陈淮解释:“我们经验比你丰富,真要有事知道怎么躲,你进去反而拖后腿。” 俞景也不是个逞强的人,当即答应下来:“好。” 陈淮抬脚要走,想起什么似的又返回来,把老刘手里的对讲机递给俞景:“注意安全,天黑之前我们还没回来的话你就自己往回走。” 俞景接过来,郑重其事叮嘱道:“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 这句话跟抗日神剧里叮嘱上战场杀敌的烈士一样,气氛莫名其妙被他说的沉重起来。 老刘没忍住,一脚踩进旁边的水里:“得了,城里来的老师咋这么不会说话。” 陈淮难得跟着露出一丝笑意,又很快收回,他又从背包里掏出一些压缩饼干:“这里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 俞景有些尴尬,但也没矫情,接过去之后点了头,然后目送两个人进了深林。 林子确实很大,一进去,一股凉意席卷全身,那是因为树木过于高大而遮挡太阳的缘故。 老刘一边走一边叨叨:“这几个小崽子胆儿挺大,这地方都敢来。” 陈淮嗤笑:“人么,不遇到事不长教训。” 老刘就笑笑,说也是。 他们走路很轻,军靴踩在地面的落叶上会有一丝轻微的撕裂声。同时两个人都竖着耳朵,十分谨慎的判断周围是否有其他的声音。 在经过几根高大的古树后,陈淮停下脚步:“看。”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深坑。 说是坑,不如说是陷阱,因为可以一眼看出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人为的,并且在坑底还插着密密麻麻的竹片,竹子一头被削的十分尖锐,无论什么动物,一旦掉进去,都很难再爬出来。 坑上被洒了很多枯叶和树枝,用于掩盖。 老刘脸色一沉,用手扒开那些树叶,果然在里面看见一头野象的尸体。 这是一头成年的野象,看样子应该是已经死了很久,身上的皮肉已经腐烂了一部分,大量苍蝇聚集在它周围。 它的眼睛大睁着,里面蓄着一滴未落下的透明眼泪。嘴里的象牙早已被人生生拔掉,血迹干枯在它嘴角。 老刘低声骂了一句:“丧尽天良。” 陈淮把他拉回来:“小心点,可能会有其他大象在附近。” 两人并未停留太久,一是这里实在不适合停留,二是那几个孩子还等着他们去救援。 但接着,两个人又发现了好几个大坑,坑里没有野象尸体,但有大量干透的血迹。 这说明不止这一头野象被杀害,可能还有其他的保护动物。 可最近巡逻人员似乎并没有发现偷猎现象。除非这些人有办法躲过巡逻人员和无人机监视的眼睛,潜入这片原始森林。 可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老刘似乎也很想不通,站在原地皱眉摇头半响:“怎么可能呢?” 陈淮在坑边绕了一圈,又伸手摸了摸地上的泥巴:“看看就知道了。” 他把背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一个微型摄像头,在离坑边几米远的树上固定住,又用树枝挡了挡。 两个人正要走,突然听见地面传出轻微的动静。 陈淮可谓是十分熟悉这动静,当下喊了一声:“是象群,跑!” 老刘只反应了几秒,身体已经跟着本能跑起来。 深林里到处都是树枝和坑洼,军靴踩在湿滑的泥土上,时不时颠簸空滑几下,速度提不起来。 但他们反应的足够快,在象群到来之前,已经跑出了他们的领地。 陈淮靠着一颗大树,缓缓平复着呼吸,他胸膛起伏还很剧烈,但已经比刚刚好了很多。 老刘就没他那么幸运了。 他身体素质再怎么好也已经年过半百,此刻瘫坐在一块石头上,呼吸急促,浑身都不得劲儿。 陈淮缓够了,刚想去扶老刘一把,突然发现脚下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他蹲下身,看见里面是一颗圆圆的玻璃珠子,在光的折射下闪闪发亮。 是男孩儿最喜欢玩的弹珠。 陈淮捡起珠子:“找到了。” 他往前走,顺着草丛,果然看见了草丛里被人踩过的痕迹。 这边俞景一个人等在外面,时不时被蚊子叮上几口,短短半个小时露在外面的手已经有好几个蚊子包了。 他担心里面的孩子受伤或者体力不支,只有陈淮和老刘,肯定照顾不过来,于是想着等在这里,他们出来说不定还能帮帮忙。 森林里似乎有水滴滑落声,但按照人的正常听力水平来说,俞景觉得自己几乎是不可能听见的。 他有些担心自己已经出现了幻听。 但他很快知道并不是。 因为那些水滴是因为有东西经过,被碰落下来的。 俞景冷静下来,慢慢抬头往上看,一条黄色花纹的蛇正缠绕在他头顶的树枝上,冷冰冰的注视着他。 第9章 俞景缓慢的往前迈了一小步,但很遗憾,他的动作没有蛇快。 他视野里的最后一幕,是陈淮和老刘焦急的神情。 第5章 那几个孩子被成功找到。 幸运的是,咬了俞景的蛇只是微毒的,他被及时送往医院打了蛇清。 学校和家长给边防大队送了锦旗,同时邀请陈淮带领的这支搜救队伍前往学校演讲。 于是周一的升旗仪式变成了演讲仪式。 俞景站在班级最后面,听沈嘉和老刘在上面讲话。他转头四处看了一眼,没看见重要人物陈淮,估计他又去出什么任务了。 他刚在心里感叹能者多劳,就听见有人在他旁边说话:“做了好事,我来留个名。” 他偏头,看见陈淮一脸正经的站在他旁边,明明在跟他说话,目光却落在讲台上。 俞景也把头转正:“名留下了,谢谢。” 陈淮轻轻渍了一声:“敷衍。” 俞景觉得这人长了一张杜绝受贿的脸,话却说的一点也不板正,别人都是做好事不留名,他却非得要人报答回去:“那我请你吃饭?” 陈淮迅速伸出右手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吃饭就不用了,明天晚上给你接风。” 接风地定在小镇的一家烧烤摊。 俞景到的时候许安安已经坐在小板凳上吃鸡翅了。她抬头看向俞景的时候,一滴油落在她浅粉色的小裙子上,化着妆容的脸上也随之一僵。 陈淮站在烧烤架子旁边,左手拿着调料瓶,右手熟练的翻烤着肉串。跟他站在一起的还有他的室友沈嘉。 许安安顾不上招呼他,回头冲着陈淮要纸:“我的新裙子啊!” 陈淮把手里的肉串往上一收,放进烤盘里,用眼神示意沈嘉去找纸,眼角余光也顺路瞟到了俞景。 “先坐。” 他把烤盘端到桌子上,又从旁边抽出一张小凳子,顺手用沈嘉手里的纸巾擦了擦。 沈嘉把剩下的纸递给许安安,一屁股坐在许安安旁边的位置上,转头招呼俞景:“快尝尝,淮哥出品,必是精品。” 俞景坐在陈淮擦过的小板凳上:“吃这个?” 许安安裙子上的油渍擦不干净,闻言把手里用过的纸往桌子上一丢,嗲声抱怨:“就是,吃什么烧烤呀,裙子都脏了,亏我还打扮的这么隆重!” 陈淮屈指,敲在她脑门上:“挑剔。” 沈嘉笑眯眯的把盘子里的肉串递给俞景和许安安,调侃:“不爱吃啊?我看那个鸡翅你啃的挺干净啊。” 许安安脸上一红,反驳:“我那是怕浪费粮食。” 俞景口味很淡,平时很少吃烧烤。据当地人说,这边的烧烤不仅重盐,还重辣。 他尝试了一口,发现还行。盐不重,也没有什么辣味。 倒是沈嘉咬了一口,又呸呸吐出来:“淮哥!你这烤的什么啊?一点味儿都没有。” 陈淮站在烟雾边,回的淡定:“想吃味重的自己烤。” 许安安啃完一根串,又从盘子里拿一根:“我就爱吃这样的。” 话落陈淮又端了一盘过来,这次都是素菜。 他用脚把凳子拖到桌子边坐下:“吃完再烤。” 俞景把吃完的签子放到一边:“这里的老板呢?” 陈淮喝了一口水,偏头解释:“老板烤的味重,吃不惯。” 俞景点头,又拿了一串烤土豆片。 陈淮目光落在土豆片上月牙状的缺口上:“疹子好了吗?” 俞景咽下嘴里的东西:“好很多了。”他顿了顿,又说:“谢谢。” 陈淮没应声,过了几秒,伸手把他的后衣领拨开一点,看见里面的疹子确实淡了不少,这才开口:“不用谢。” 夜色中,灯光下,俞景的耳朵渐渐发热。 许安安边吃烧烤边刷着手机,没注意到这一幕。沈嘉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绕了一圈,最后颇具深意的收回去。 晚风里飘着烧烤的香味,店里来的客人也变得多了起来。他们坐在小露台上,旁边的桌子也坐满了人。 许安安从手机里抬起头,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们今天不值班?” 沈嘉点头:“今天是老刘,我跟淮哥周三值班。” 许安安咬着签子:“那你们值班都干嘛呢?” 沈嘉目光暧昧,故意往陈淮身上落,他干笑几声:“还能干嘛,当然是和淮哥玩玩有趣的……” 最后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陈淮往他嘴里塞了一串韭菜:“多吃,补肾。” 韭菜难嚼,沈嘉好不容易咽下去:“你才肾虚,我肾好着呢。” 陈淮挑眉:“是吗,上周值夜班不是说体虚,要早退?” 沈嘉:“……” 许安安吃饱了,撑着下巴看戏。 俞景也放下筷子,正盯着店里的招牌发呆,听见陈淮问他:“玉买好了?” 俞景点头:“买好了,那天谢谢你。” 陈淮偏头看着他,提了个要求:“你的谢意我收到了,说点别的。“ 俞景喉结上下滑了一下:“你那天,在抓人?” 陈淮笑笑:“嗯,抓了个违法交易的。” 害怕涉及到他的工作机密,俞景于是不问了,只点了个头:“你们经常来这里吃东西?” 陈淮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瓶水给他:“摊子小,热闹,没事大家就来聚一聚,喝点酒。” 第10章 隔壁几桌有人喝醉了,开始大喊大叫。 陈淮怕他听不见,微低了头凑近他:“吃不惯?” 俞景刚刚冷静下来的耳朵又开始发热,他往后躲了一下:“没有,挺好吃的。” 陈淮又笑了一下,热气喷在他耳廓上:“于老头的手艺更好,下次带你去他家吃饭。” 俞景忍无可忍把凳子往后一挪:“我吃过了,而且你说话可以不用离我这么近,我听得到。” 陈淮顿了顿,一脸无辜:“这不是太吵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隔壁桌不仅声音大了,动作更是毫不顾忌。 其中有人醉醺醺的晃到许安安面前,掏出手机:“美女加个微信?” 他的同伴在身后吹口哨。 许安安抬头,皱眉,拒绝的很干脆:“不加。” 那人趁着酒意胡搅蛮缠:“加一个嘛……”接着伸出手,想揽许安安的肩膀。 俞景想要起身,被陈淮拦住:“沈嘉在她边上,没事。” 沈嘉坐在她旁边,右手在半空中截住那人的手臂,加大力气:“没有镜子也该有尿吧?记得回家照照去。” “痛痛痛!哥们儿哥们儿!我就想加个好友认识一下,没别的意思……” 大概是被痛醒了,那人眼里倒是清醒了很多,识时务的及时道歉。 沈嘉松开他的手臂:“滚。” 等人走了,才回头问许安安:“没事吧?” 许安安摇头。 陈淮也吃的差不多了,去前台结完账:“走了。” 四个人慢慢往回走。 许安安穿的少,夜里有些凉,她边走边搓着手臂上被冷风吹出的鸡皮疙瘩。 沈嘉满脸不理解:“知道晚上冷你还穿这么少?” 许安安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俞景刚想把自己的外套脱给她,就看见陈淮一脚踢在前面沈嘉的腿上:“没看见人冷?” 沈嘉:“……就她怕冷,我不怕?” 吐槽归吐槽,沈嘉还是把自己的外套脱给了许安安。 许安安也没跟他客气,接过外套裹得严严实实的。 烧烤摊离束河小学不远,沿途会经过一小片小树林,看着更像是公园。 沈嘉闲不住嘴,逗许安安:“猜我们管那边叫什么?” 许安安想了想,想不出来,但又不想理沈嘉,于是转头问陈淮。 陈淮往那边瞥一眼,很快收回来:“你最好收回你的好奇心。” 然后他转头,在俞景耳边低声又迅速的问:“想知道?” 俞景:“……不想。” 陈淮一本正经:“想我也不知道,但你可以猜,月黑风高林深,适合做点什么。” 眼见他耳朵又开始泛红,陈淮低笑两声,发现新大陆似的:“俞老师耳朵怎么红了?” 俞景心说我耳朵红不红不知道,反正你是挺大喇叭的。 于是他淡淡的张口吐出两个字:“冻的。”就显得陈淮的调侃特别没水平。 陈淮叹气:“当老师都是这么一本正经的讲话吗。”他顿了顿:“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听听。” 大晚上的,这人要讲个笑话给他听,想想就不是什么正经笑话,这笑话还是不听为妙。 俞景于是礼貌婉拒。 陈淮不死心,往他耳边凑了一下,用气声问:“真不想听?” 俞景点头,十分诚实且诚恳:“我觉得,你讲的应该不是什么正经笑话。” 陈淮没忍住,被他逗笑,也不再提笑话的事儿。 第6章 转眼半个月过去。 俞景上完课,正要回办公室,看见许安安匆匆跑过来:“俞哥!下午去于爷爷家吃饭!” 俞景愣了一下,先是想起那瓶快要吃完的酱料:“于石头?” 许安安点头如捣蒜:“对对,就是他,今天于爷爷生日,淮哥让我把你叫上一起去蹭饭。” 俞景本来想拒绝:“生日?可是我没买礼物……” 许安安把他拉到角落里:“没事,沈嘉说他们两个带了,咱们跟着他们去就行。” 俞景:“……” 俞景当然不可能真就这么去了,他回宿舍找了找,翻到上周徐州给他寄的补品,拎了两盒才跟许安安一起出了学校大门。 今天太阳倒是很好,空气里有微微的风,吹的人舒服惬意,俞景老远就看见沈嘉坐在后座冲他们挥手:“这边!” 许安安比他动作快,一路小跑着过去。 沈嘉已经替她打开了车门:“请吧。” 俞景来晚了一步,只能坐上副驾驶。开车的是陈淮,今天没穿军装,只是简单的一身黑,仍被他穿出一股凌厉的气质来。 前边放不下,俞景也懒得去开后备箱,见后面只坐了两个人,干脆把拎的东西递给了许安安。 沈嘉凑上去看了一眼:“燕窝……这是虫草,俞哥,这玩意儿挺贵吧?” 俞景系好安全带,如实回答:“别人寄的。” 徐州估计是觉得这边条件艰辛,怕他营养不良,给他寄了好几箱补品:“你要补一补吗?我那里还有很多。” 沈嘉连忙拒绝:“我看上去像是需要补的样子吗?”他拍拍自己的胸膛,又看俞景:“不过我觉得你应该补一补,看着比许安安还瘦,你说是吧淮哥?” 第11章 陈淮正开着车,闻言居然真的答应了一声。 许安安一下子就炸了,伸手揪住旁边沈嘉的头发,咬牙切齿:“你说什么?” 沈嘉一边嚎一边躲:“我开玩笑!开个玩笑姑奶奶!” 后排热闹,前面俞景安静坐着,偶尔看一眼手机,并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叮咚”一声,是俞景手机的消息提示音。 俞景没急着看,倒是后面的沈嘉探出半个头,问驾驶座上的陈淮:“明儿还搜山吗?” 陈淮打了个转向灯:“搜。” 沈嘉叹口气:“你说这东西也是邪门了。”他挠头,视线转到俞景身上:“要不哥你回去问问那几个小孩,说不定他们在里面遇到过。” 俞景皱眉看向陈淮:“什么意思?” 陈淮等红绿灯的时候从小抽屉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他:“我们今天去无人区搜了一遍,又多出来几个偷猎挖的陷阱坑,但奇怪的是,无人机并没有拍到里面有人类活动的踪迹。” 俞景接过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大坑,坑四周的泥土很新,里面的动物尸体也不像死了很久的样子。 他细细思索一番:“会不会他们也有高科技?” 陈淮看了他一眼:“不会,况且再高科技也需要人去安装使用。” 俞景不懂这些,也不再多问。 于石头原名于远,从小就跟着长辈们学了一门识玉技术,在镇上开了家老店,无论生意好坏,但知道他的人,都不会亏本而归。 这个人不仅识玉技术好,做饭技术更是一流。 托陈淮的福,已经很久不做饭的老人今天做了一大桌子菜,用沈嘉的话来说,老远能把人香一跟头。 于远今天高兴,开了两瓶酒,因为人多,一个人也就倒了半杯。 是自己酿的果酒。 于远酒量浅,此刻喝的醉醺醺的,说话都有些大舌头:“小陈什么时候回北京?” 陈淮抿了一口酒:“还不确定,我想多留,但那边不放人。 ” 沈嘉于是跟着嗤笑一声:“这么优秀的人才,这些年又干出了不少事儿,那边肯定舍不得放手。” 他有些落寞,但又不想被人察觉,于是装作过了头,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半眯着眼睛:“淮哥来那天我就知道,这人呆不长久。” 于远调侃他:“小兔崽子,你就打算在边防站干一辈子?当心婆娘都找不着。” 大家都笑起来,只有沈嘉一脸不爽:“谁说我找不着,来我们家说媒的门槛都要踩破了。” 许安安不屑:“你就吹吧。” 沈嘉喃喃:“谁跟你俩吹……” 于远叹口气:“都是些小年轻。” 陈淮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俞景碗里:“老于最拿手的,尝尝。” 鱼是河里捞的,调料也是地里刚摘上来的,配上老于的技术,鲜美。 于远看着俞景笑:“我跟这后生有缘,上次那瓶酱吃完了吗?吃完了走的时候再拿两瓶。 ” 陈淮瞥眼过去:“你这就偏心了啊,我跟你认识几年你都没给我拿过。” 于远得意洋洋:“缘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时间长短可不起作用。” 正热闹间,陈淮包里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他离了桌接电话,半分钟后回来捞起外套就往外走:“沈嘉,老刘出事儿了,走!” 沈嘉顾不上嘴里那一口烫,放下碗筷就跟着走,还不忘叮嘱:“你们慢吃。” 老于倒是习以为常,他给俞景和许安安一人夹了一快腊肉:“没事,干这行就是这样,也不是一两次了。” 许安安嘴里叼着筷子问:“会有危险吗?” 老于伸手轻拍她:“咬着筷子像什么话!”又看向门口两人走远的背影:“怎么不危险,还是那句话,干这行的没办法 。” 俞景又吃了一口鱼。 莫名觉得这鱼没有刚刚好吃了。 他也差不多吃饱了,于是放下筷子:“于爷爷,那天丢的那张照片您找到了吗?” 于远脸色有些红,是喝酒上头的缘故,他像是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照片……找着了。在我床底下翻到的……不知道咋掉下去了。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话落他站起身,往里屋走的时候还有点踉跄。 出来时把照片放到桌子上,语气里带着得意:“我说看不走眼,你看,跟你脖子上的一模一样。”他一屁股坐下:“那天你说你叔叔送的,那这人该是他了。” 俞景拿起照片。 应该是老于经常擦拭的缘故,照片很干净。照片里面的摆设和现在也没什么大的差别,的确一眼能看出来是老于这家店。 照片里的人戴着口罩和帽子,站在柜台边上,目光凝视着柜台上的这枚玉佩,因为是不小心入了镜,也因此有些不好辨认。 俞景眯了眯眼睛,仔细看了眼他的眉眼。 俞哲的眉眼和他的弟弟俞志很像,但俞景看了半响,总觉得照片上的不像是他的叔叔俞志,倒更像是他的父亲俞哲。 可俞哲当时,应该早就殉职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俞景收回目光:“于爷爷,您还记不记得照片上的人长什么样?” 于远想了想,摇头:“我现在记性差,那么远的事儿,早想不起来。况且这人一共就来了两次,第一次把原石给我让我磨个样式,第二次就是交货,我只记得这照片上的人每次来,都包裹的挺严实。具体长什么样我还真不记得。” 第12章 于远说着想起什么,提醒:“你看看背面,我记得背面留着地址,你寻着地址说不定能找着拍这个照片的人,问问他有没有印象。” 第7章 照片背面的确留着地址,但于老头年纪大了,说不清楚具体位置,俞景只好自己找。 好在虽然店铺变了,位置却大差不差。 只是当初的摄影馆变成了杂货店,杂货店的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长得凶,人却很好,知道俞景着急,特地帮他打听到了摄影馆老板的电话。 摄影馆的老板也是很久没干这行了,当年雇的摄影师早就散的散,走的走,匆匆给俞景留了个电话就没了后文。 俞景拨通电话,那边响了三声后接通。 “谁啊?” 俞景站在杂货铺外面,尽量挑了个安静的地儿回电话:“您好,请问是刘诚先生吗?” 那边的语气有些不耐烦:“都说了不贷款不贷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种人都是骗子。” 俞景顿了顿,解释:“您误会了,我不是找您贷款的,您之前在束水摄影馆上过班吧?我有点事想问问您。” 刘诚沉默几秒:“我早就不干摄影了,你有什么事?” 俞景觉得这种事情电话上肯定说不清楚,更何况照片在他的手里,仅凭描述刘诚回忆起来的概率不大,于是主动邀约道:“是关于一张照片的。您现在有空吗?有空的话能不能约您出来见一面?” 闻言刘诚的语气更差,甚至带了点暴躁的意味:“没有!我最近一段时间都不在束水!”话落竟是直接挂断了电话。 俞景尝试打过去,却却始终再没人接。想了想,他打开微信搜索栏,搜索那个手机号,然后申请加好友。 令人意外的是,那边很快就同意了,几分钟后主动给他发了消息:“美女加我有事吗?” 俞景没忙着发消息,反而点进他的朋友圈浏览了一遍,发现这人最近一条朋友圈是昨天晚上的,而地址是束水的一家烧烤摊,那他有很大可能还在束水而不是外地。 而俞景的朋友圈没什么内容,最近一条是他坐在家里的窗台边儿画画,照片里只露出了他的下半张脸和一只握着画笔的手。 俞景的长得很秀气,鼻梁高挺,线条流畅,他的嘴唇和下巴都像妈妈,精致漂亮,单看这两个部位,会很容易被认成女性,但他像爸爸的锋利眉眼又刚好冲淡了这份女气。 这人想必是看了俞景的朋友圈,认错性别了。 态度变化也真是够快的。 俞景把那张照片发过去,打字:刘先生,我是刚刚给你打电话的人,关于这张照片里的人,您还有印象吗? 那边隔了好久才回:你有病吧?都说了我早就不干那一行了。再说我一个给人拍照的,自己都不知道拍了有多少,怎么可能都记得。 俞景:麻烦您仔细想想【微笑】 然后他的消息后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红色感叹号。 俞景沉默几秒,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被删了或者被拉黑了。无论哪一种,好像都不是什么好事。 刘诚的态度太奇怪了。 就算是不干这一行了,也不至于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倒像是在躲什么东西。 俞景把照片收回包里往回走。 刘诚不愿意多说,他也没办法,毕竟当年就只有他和老于在场,但一个不记得,一个不说。 但其实还有一个人,比他们更清楚的知道当时的情况,那就是照片里疑似俞哲的俞志。 算起来,俞景已经很久没给这位小叔叔打过电话了。 俞哲去世后,家里来了不少吊唁的人,但俞景尚且还小,什么都不懂,李薇又陷在噩耗中,更没心思管这些事情。俞志那会儿正受上面表彰,受完勋就立马赶过来帮着张罗这些事情,也算是给了俞景一个喘息的机会。 在他很小的时候,俞哲就算回家,也总是很忙,不常待在家里。而俞志会经常过来陪他玩,对于俞景来说,这个叔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能够代替父亲这个角色。所以这些年来,俞景一直都很感激这个叔叔。 俞志任务完成后因为腿伤退休,上面给的待遇优厚,他在北京就成了闲人。他没结婚,也没孩子,半辈子过去也还是一个人,时不时就爱让俞景上他那里走走,陪他说说话,俞景也是很乐意的。 但有的事情,经不起细细推敲,更何况在推敲之前,他已经看见了那张照片。 像是心理暗示,他回忆起当年俞志被功勋簇拥着回北京的场景。那时的俞志黑黑瘦瘦,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上了颁奖台。他撑着拐杖缓缓起身,声情并茂讲述了自己卧底的经历。不断有人鼓掌落泪,在一片赞扬和鲜花中,而那条断腿成了荣耀,此生都不会再被称作一种缺陷。 可他的父亲俞哲,像是被遗忘了。没有一个人提起他的名字,包括俞志,就如同他的生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俞志后来跟他说,俞哲是在跟歹徒搏斗中光荣牺牲的。可是为什么,他没有棺木,没有红旗,没有授勋,有的只是一捧骨灰。而不久后,在社会大众的舆论中,俞哲就成了一个背叛组织的叛徒。大家都骂他死得其所,甚至人肉出他的家人。 这些舆论又是怎么来的? 俞志作为知情人,为什么从始至终没有站出来为俞哲说一句话? 第13章 舆论愈演愈烈,李薇是第一个崩溃的。 那时俞景二十二岁,正是在绘画方面灵感爆发的阶段。当他接到母亲的电话回家时,天色已经很晚,而李薇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她的目光是呆滞的,看见灯光,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消沉下去。 她好像在得知丈夫死讯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在舆论满天飞的时候,李薇也开始出现精神问题,一旦家里有人提及关于俞哲的任何事,她都会精神崩溃甚至出现自残倾向。俞景只好放下自己工作室,开始在家照顾她。 不知不觉中,俞景开始疏远这个叔叔,甚至在后来到了冷漠的地步。 俞景拨通那个熟悉的电话,在第二声铃响时,听到了那边带着惊喜的声音:“小鱼儿,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是在那边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吗?” 这声小鱼儿里夹杂着曾经太多的亲密和感情,俞景一时竟有些问不出口。他垂下眼眸,目光死死盯着地面大车留下的水泥印记:“叔叔,我有个事想问问你。” 俞志最近有些感冒,他喝了口水,压住那阵咳意:“你问,跟我还这么客气。” 俞景放缓语速:“你给我的玉佩,是在哪家店找人打磨的?” “玉佩……”俞志想了想:“你说我送你那块?”他犹豫几秒:“这送出去太久了,名字我也忘了,只记得是一家老铺子。你问这个干什么?” 俞景语气平淡:“我好像在那家铺子看到你的照片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徐老太太过生日,我想给她也送一块,结果正巧看见那张照片,那家铺子的老板看了一下,的确是他家的玉。” 可惜俞志并没有表露出别的情绪,只是适时的表达了他的诧异和惊讶:“这么巧吗?但是我记得老太太生日已经过了吧?” 俞景:“对,所以把礼物给补上。” 俞志的语气颇为赞同:“你这孩子做事倒是妥帖,老太太从小就待见你,你也确实该多去看望。不过你一提醒我确实想起来了,当时去买那块玉的时候,刚好遇上一个摄影师,铺子老板每卖出去一块玉都要拍个照,你看见那张估计是拍玉的时候不小心把我给拍进去了一点。后来我还让那小哥顺便给我也拍了一张。” 俞景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那张照片您还留着吗?” 俞志:“应该是留着,改天我翻翻相册。” 俞景笑笑:“我还挺想看的。” 俞志连忙答应:“等你回北京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俞志难得接到他电话,一时之间没舍得挂断:“在那边待的怎么样啊?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俞景如实回答:“挺好的。回来的日子还不确定。” 俞志就叹口气:“行,我年纪大了,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在想什么。但你要记着,咱俩是亲叔侄,当年的事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是怨我的,但怨归怨,家还是要回的不是。” 俞景沉默。 那头兀自说了好一会儿,见他始终没反应,逐渐察觉到他的冷淡,终于也不再出声。 俞景:“那我先挂了,您注意身体。” 想问的事情无果,俞景只好先回学校,刚进校门,遇上中午放学的学生蹦蹦跳跳往外走,看见他主动打了个招呼。 俞景挥手,同时叮嘱:“路上注意看车。” 拎着作业的学生也同他挥挥手:“好!老师再见。” 食堂还有饭菜,俞景也懒得再出去买,干脆去了食堂。阿姨见他来得晚,打菜时特意多打了一勺:“今天学校有红烧牛肉面,俞老师多吃点。” 俞景道谢,端着盘子坐下,刚夹了牛肉往嘴里送,兜里的手机铃声就响了。 是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但俞景很熟悉,因为这就是那个摄影师的号码。 俞景接通电话,先出声:“刘先生?” 那边似乎有些踌躇:“实在是不好意思,刚刚我没想起来你说的照片,所以语气有点冲了……但是我现在想起来了!所以你看……你有没有时间咱俩见一面?”刘诚很快又补充一句:“我现在就在你学校门口。” 俞景有些诧异,但身体比脑子反应的更快:“我现在出来,你稍等一会。” 他把盘子端过去递给食堂阿姨:“抱歉,我有点急事,得先走了。” 阿姨倒是没多说什么,只让他办完事记得买点东西吃。 现在是学生睡午觉的时间,校门口很安静,几乎没什么人。刘诚蹲在树下,手里夹着一根烟,时不时偏头往校门口看。 俞景出来时他赶忙站起身迎上来:“你就是电话里的人吧?” 俞景主动伸出手:“刘先生您好,我叫俞景。” 刘诚有些别扭的握上他的手,眼神躲闪着:“别叫我先生了,我就是一给人打工的,叫我刘诚就行。”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裤兜,从里面掏出一个打火机来:“我点个烟,你照片带来了吗?” 俞景就把照片递给他:“我就是想问问,你对照片里的人还有印象么?” 刘诚接过照片,看的同时嘴里吐出烟圈,他拿着照片的手有些抖:“有点。这照片是好多年前的,是我在摄影馆当徒弟那会儿拍的。那天老板让我自己找素材练练手,我走到一家玉器铺子跟前,那老板看见我手里的相机,以为我是专业的,就说给钱让我拍个照。我寻思着有钱拿,拍就拍了。” 第14章 刘诚把照片拿到俞景跟前,用手指着照片角落里的人:“这人把自己遮的很严实,一开始老板只说拍那块玉,我也就没注意到他,这张照片应该是不小心入了镜。”他吸了一口烟:“但是后来,他主动取了口罩让我给他拍了一张。” 俞景抬眼,眸子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那张照片的底片您还留着吗?” 刘诚摇头:“早没了,这些东西对我来说留着没用。”他顿了顿:“但是我还记得那人长啥样。” 俞景点开手机找出他和俞哲的合照,小心翼翼地问:“您看看,是他吗?” 刘诚凑过去仔细看了看:“有点像,但不是。我记得那人有个很明显的特征,他的嘴角有一块疤,拍照的时候他还问我能不能遮一下。你这张照片里的人没有。” 嘴角有块疤的,只会是俞志。 俞景沉默几秒:“您再仔细想想,照片里的人嘴角真的有块疤吗?” 刘诚点头:“真有,再说我骗你干啥。”他又看了眼俞景手机上的照片:“这两人长得挺像,是亲兄弟吧?” 俞景没应声,只是又打开一张俞志的照片:“您再看看,是他吗?” 刘诚几乎不用再仔细看,因为那块疤太过好认了:“是他!” 俞景有些恍惚,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失望还是庆幸,失望的是父亲的结局仍旧没有改变,庆幸的是俞志和他父亲的死亡无关。 刘诚这时拿起那张照片翻到背面,想起什么似的,小声自言自语道:“我记得我那会拍的还挺紧张,害怕拍的不好人家不给钱,连日期都写错了,把12年写成了11年。” 俞景勉强向他道了谢,刘诚看出来他情绪不太对,也没多留,只说自己等会还有事,就先走了。 俞景站在原地,有些茫然。 良久,他动了动,把那张照片重新塞进口袋。 说不清原因,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而俞志手里的照片,也许对他来说很重要,他得找机会回一趟北京。 第8章 陈淮受伤住院这件事,俞景是从办公室的徐老师口中知道的。 彼时他还在办公室找主任拿请假条,照片的事一直压在他心里,他打算请几天假回北京找俞志问问。 突然听见徐老师问他陈淮的伤怎么样了,他先是反应了好几秒,才问徐老师:“陈淮受伤了?” 徐老师一愣:“我也是从沈嘉那小子嘴里听来的,说是还挺严重,在医院住了好几天了。” 俞景垂下眼睛:“抱歉,我这几天太忙了,不知道这件事。” 徐老师被他语气里的陌生弄的不上不下,最后只匆匆说了声没关系就走了。 上一秒很忙的人下午就出现在了医院,手里还提着探病买的一篮水果和一束花。 俞景茫然的站在医院走廊,最后问了一个值班的小护士,才知道陈淮的病房在哪里。 那护士虽然戴着口罩,却能一眼看出来是个挺年轻的小姑娘,听见他问陈淮,不但给他说了病房号,还亲自带着他去了房门口,临走前问俞景要微信,说是后面有什么情况方便联系。 俞景对这方面是个不太敏感的人,刚想拿出手机,听到里面的陈淮开口:“用不着,要留也是留我的,留你的有什么用?” 俞景:“……” 小护士有些尴尬,没说什么就走了。 俞景把手里的水果和花放到桌子上,陈淮半躺在病床上,见他空着手就要过来:“花,专门买的花不给我看看?” 俞景又返回去把花拿上。 这花是花店老板选的,他只说是探望病人,具体有些什么他也不知道。 倒是陈淮仔细看了看,皱着眉渍了一声:“又被骗了,这花有一半都是假的。” 俞景坐在旁边的凳子上,闻言挺乐观:“假的正好,放的久,我也不用买了。” 陈淮笑笑:“也是,不用换水不用插花,还能给我送终。” 俞景:“……” 俞景干脆拿了一个苹果在手上慢慢削:“怎么伤的?” 陈淮看着红色的苹果皮在他白净修长的指尖滑落,剩下里面软白的芯儿:“偷猎的,没想到那人手里带了刀,把人逼急了。” 俞景抬头,把苹果递过去:“严重吗?” 陈淮一点没客气,接过苹果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小事,按我说早能出院了,老刘不让。” 俞景看他脸上分明还是苍白,应该是流血过多,还没补回来,这人是在那里逞强:“是该多养养。” 陈淮叹口气:“可惜那天还没吃饱,老于的手艺难得蹭一次。” 俞景刚要说话,门再次被打开,手里拎着一盒抄手的沈嘉大大咧咧走进来:“淮哥,这家抄手挺火啊,排队排老长了……” 看见俞景,一愣:“哟,俞老师!你怎么来了?我不是没告诉许安安嘛!” 俞景轻轻点了个头以示礼貌:“徐老师跟我说的。” 沈嘉恍然大悟,又有些心虚的看向陈淮:“淮哥,这可不怪我,你只让我别告诉许安安和俞老师,没说不能告诉徐老三啊。” 陈淮没搭理他,只让他把抄手端过来:“吃饭了吗?” 俞景想说吃过了,又看见这碗抄手里放了红彤彤一片辣椒,皱眉:“没有。” 出乎意料的,陈淮并没把那碗抄手给他,只叫沈嘉再去给他买一碗清汤的。 第15章 俞景拦住沈嘉:“不用。” 他又把陈淮手上那碗抄手拿过来:“你不能吃辣椒,我去买碗粥吧。” 沈嘉:“……?” 沈嘉不解挠头:“可是淮哥之前受伤都……” 陈淮打断他的话:“好,我喝粥,让沈嘉去买。” 沈嘉:“……” 他刚要走,又听见陈淮在后边加上一句:“再买碗清汤抄手。” 最后那碗辣的进了沈嘉肚子里。 三个人,陈淮坐在床上喝粥,俞景坐在板凳上吃,沈嘉趴在旁边的桌子上,时不时被辣椒呛几声。 俞景送的花就放在桌子上,沈嘉看了一眼,有些稀奇:“谁看望大老爷们儿还送花啊?小姑娘吧?” 俞景轻咳一声:“我送的。” 沈嘉:“……啊,俞老师送的啊,挺好的,花多好看呐,那受伤的人看了心情一下就好了,那心情好了病可不就好得快了……”他找补一番,又看见花里的东西,习惯性嘴贱:“这不蓝楹花嘛?这季节一看就是假的。” 陈淮看他一眼:“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沈嘉闭了嘴,过几秒,又说:“俞老师没见过蓝楹花吧?每年四月末五月初开,那一大片一大片的,可好看了,下次让淮哥带你去昆明看去!” 俞景:“……” 俞景:“他挺忙的……” 陈淮挑眉:“行。” 俞景目光和陈淮对上,后者眨眨眼:“我也没那么忙。” 俞景是个钝感力很强的人,但此时此刻也察觉出有什么不对来。他长的好看,从来都不缺追求者,追求他的人往往很轻易就能让他察觉出意图并拒绝,没有陈淮这样的隐晦,让他拿不准陈淮到底是拿他当朋友还是其他。 俞景没应声。 陈淮也不再说话。 直到沈嘉收到任务要回边防站,俞景也想跟着起身告辞,但被陈淮叫住了:“我想去个洗手间,你介意帮我吗?” 俞景:“……” 陈淮是腹部受的伤,容易牵扯到,的确不好动弹,更何况他手上还输着液,恐怕自己去洗手间,光是输液袋都挂不上去。 陈淮帮了他好几次,还跟着他蹭了那么多顿饭,帮他一次而已,俞景在心里默默念叨,不要想太多。 他扶着人慢慢站起身,又拿起输液袋,举着走在陈淮旁边,害怕牵扯到输液管,他走的十分小心。 倒是陈淮,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还时不时回头跟俞景说几句话。 洗手间里有挂钩,俞景把输液袋挂在上面,转身要走:“我在外面等你,你好了叫我。” 陈淮在身后,有些无奈:“我右手有针头,不好解扣子。” 俞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紧张,明明都是男人,陈淮有的他也有。 深吸一口气,俞景转身:“我帮你。” 陈淮的身材很好,腰窄但有韧劲儿,应该是长年训练的结果。 但他找了半天都没看见锁扣。 陈淮抬头看着天花板,脖子有些酸,催促道:“你不看,怎么知道锁扣在哪?” 俞景脸上一红,低头,视线落在皮带上。 俞景看得见锁扣了,于是手上动作飞快,接着转身往外走:“好了。” 这次陈淮没再叫住他。 等两个人重新走出洗手间,俞景耳根子已经红透了。 陈淮走在他后面,一只手上输着液,就用另一只手拨了一下他的耳垂:“里面很热吗?耳朵红成这样。” 被他手上还未干透的凉水一碰,俞景触电般一躲:“没有。” 他有些慌乱,因此说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伤你的人,抓住了吗?” 后面半天没答话。 俞景转头,看见陈淮似笑非笑的神情,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蠢的问题。 要是没抓到,陈淮现在就不会活着站在他后面了。 他转回头,尴尬的想跳过这个话题,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另一个话题,纠结间,听见身后的陈淮以一种自夸的语气说:“当然,虽然我身负重伤,但由于我意志坚定身手敏捷,在几招内就让他跪地求饶……” 俞景:“……” 他没忍住,笑了一下,又反问:“这么厉害,那你怎么还受伤了。” 陈淮也不跟他计较,只抱怨似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把人送回病房,俞景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下午还有课,就没多留,只叮嘱陈淮好好养伤。 陈淮一脸理直气壮:“人民警察为人民,要是俞老师能用你那一箱补品给我熬汤喝,想必我能好的更快。” 俞景:“……” 第9章 请假的事最后敲定在月底,刚好逢上清明假期,他也不用那么赶。这天俞景刚上完课,远远就看见站在走廊上的许安安跳起来跟他打招呼:“俞老师,接陈淮出院去不去?” 休息几天就能出院了,陈淮的身体素质确实不错。 “好,你等我一会儿。” 俞景把书放到办公室,又去了一趟小食堂。 上午他拿了一盒十全大补汤让食堂的阿姨帮忙熬好,打算下午有空拎着去医院。 正好赶上他出院,不然这汤都没地儿送了。 两人打了个车去医院。 “俞老师,你什么时候回北京啊?” 第16章 俞景把汤放在膝盖上,打开紧闭的车窗:“怎么这么问?” 许安安眨眼:“我今天在办公室听主任说,你也算不上支教,就是来教一段时间的课,随时会走。” 俞景点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想回再说吧。” 许安安答应一声,又有些忐忑的看向他,接着躲躲闪闪的收回目光。 俞景被她的样子逗笑:“有什么事吗?” 许安安叹一口气,不自觉的用手扣着车椅上的垫子:“我就是觉得,有件事得跟你解释一下。刚来那天,淮哥不是去机场接人吗,其实他接的应该是我,但是他接错人了。” 俞景疑惑:“男女这么明显,也能接错?” 许安安尴尬一笑:“害,我和他妈联合起来骗他,说是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让他去接,他不知道是我嘛。” 这倒是能理解了,难怪陈淮一上来就夸他行,他当时还疑惑呢,第一次见面,两个人都不认识,行在哪了就行。 相亲对象就说得通了……等等,俞景一顿:“相亲对象?但是我……” 许安安于是很沉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就是我要澄清的一点了,你说淮哥,把你一个男的认成相亲对象就算了,后来也没跟你解释。虽然我跟他一起长大,但天地良心,他比我亲哥还亲,压根儿不可能往男女那方面想,所以你别介意。 俞景心说就算介意也轮不到我介意啊,而且你俩成不了为什么要跟我澄清呢。 但人家小姑娘都不嫌丢人还跟他道歉,俞景也不至于这么没涵养:“一场误会,没事。” 许安安突然渍了一下,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睁大眼睛盯着他:“不是,重点不是我跟他,你搞错了,重点是你是男的淮哥还是拿你当相亲对象啊!” 俞景皱眉:“这能说明什么吗?” 许安安瞪眼:“说明淮哥不但是个gay,还是个对你感兴趣的gay啊!” 俞景仿佛没听清:“什么?” 许安安掰着手指头跟他数:“你看啊,送你来学校就不说了,那应该是认错了人。但后面借着外套偷偷给你带药,但后来的接风宴,烧烤,还有老于生日也是他提的,那天他刚执行完任务,沈嘉说连水都没喝上一口就开车去接你。” 许安安越想越是那个味儿:“而且那次你被蛇咬了,也是他背你出来的。他对你这么好,你没看出来?” 俞景:“……” 俞景觉得有些好笑:“你听谁说的?” 许安安理直气壮:“沈嘉啊。” 听见这个名字,俞景倒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觉得沈嘉在这方面不像是很可信的样子:“这些事情朋友也会做。而且他看上去也不喜欢男的。” 许安安思考两秒,选择当棵墙头草:“好像也对。” 事情说清了,俞景想起陈淮这些举动,倒觉得他人很好:“他,挺热心的。” “热心?”许安安冷笑一声:“陈淮热心就有鬼了!小时候我们院儿的小孩,他简直一坑一个准儿!每次都被小孩的家长找上门告状,再被他妈教训一顿。” 俞景:“……” 俞景:“看不出来。” 许安安摇头晃脑:“不要被他正经的外表欺骗了好吗?” 说话间,医院就到了。 俞景先下了车,又把许安安扶下来,两人一起走进病房。陈淮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病床上只有一个黄色的军旅包和一个盆,里面装着他的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 患者本人此刻穿着一身黑色冲锋衣,斜靠在门口,手里夹着一根烟,漫不经心的看着来往路过的人群。 许安安感叹:“除了毁容,这人还真是长得挺赏心悦目。” 俞景:“……” 他垂下目光确认了一下,的确是根烟,只是还没点燃。 看见他们,陈淮起身:“再不来人都走了。” 许安安蹦蹦跳跳跑上前:“那你在这等谁呢?” 陈淮:“……” 他目光落在后面俞景提着保温杯的手上,突然勾出一丝笑来:“我等补汤。” 许安安没当回事,探头走进去在病房看了一圈儿:“你还需要补……沈嘉呢?” 陈淮接过俞景手上的东西:“有事儿来不了,你不是不喜欢他。” 许安安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在病床上:“不喜欢就不能问问吗。” 陈淮没搭理她,把保温杯打开,拿了一次性碗筷把里面的汤倒出来装进去。 汤是各种名贵药材熬出来的,还看得见药材渣。 许安安看了一眼,立马退出去老远:“什么东西,跟中药似的。” 陈淮撇她一眼,慢悠悠端着碗开始喝,最后一口喝完,他看着一边坐着的俞景:“比中药好喝。” 俞景微愣,点了点头。 徐州虽然寄了很多,但他觉得用不上,也懒得去煮,没喝过也不知道什么味道。 许安安实在不能理解,她伸手戳了戳陈淮结实有力的手臂:“你壮的跟头牛似的,还要补?” 俞景偏头看向窗外,试图抿唇抑制住笑意。 陈淮把碗扔垃圾桶,抬眼看过去:“我看你也挺壮,怎么雷阿姨还天天逼着你喝中药。” 许安安下意识反驳:“中药又不是……等等,你说谁壮呢?!”哪个年纪的人都不乐意被人说胖,更何况是许安安这种正值青春的美少女,当下大怒。 第17章 可惜遇上陈淮,只能跟小鸡仔似的被拎出病房:“我想吃门口的生煎包,去买两份。” 许安安鼓着脸气呼呼:“想吃自己买!我不……” 陈淮把门一关,不耐烦的揉了揉眉心:“吵死了。” 俞景笑笑:“挺好的。” 他想起什么,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出口:“上次你给我的药膏……” “药膏?”陈淮反应了几秒:“哦,许安安跟我抱怨这边容易长湿疹,刚好路过医务室,就顺手给你们拿了。” 事情真相大白,俞景本该把心落回肚子里,但莫名的,觉得有几分奇怪,好像和以往干脆拒绝了别人之后有些不一样。 但陈淮是朋友,本来也和那些陌生人不一样。 俞景很快释怀,主动帮忙拿起床上的包:“走吧,还有什么东西要拿吗?” 陈淮没让他拿包,只把放了洗漱用品的小盆递给他拿着,自己背着包:“刚喝了你的补汤,再让你干活多不好意思。” 小盆比包轻太多,俞景怕他伤口还没好全不能提重东西:“没事,我……” 陈淮却一手摁在他肩上,把他往外推:“行了,没多严重,早就好了。前面左转,去结账。” 护士台只有一个人,刚好是那天给俞景带路的。 实习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在医院遇到一个帅哥,那天没要到微信,她回去还遗憾了好久,想着后面有机会再要,结果再也没碰到过俞景。 小护士一边开票一边往俞景脸上瞟:“那个,他是你朋友吗?” 陈淮挑眉,看着俞景回答:“是。” 小护士眼睛一亮:“那我跟你交代一下他的伤后续要怎么养比较好。” 俞景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点头翻出手机备忘录,边听边认真记录下来。 陈淮站在旁边看,没阻止。 只是最后护士要微信的时候,他上前拦住俞景,似笑非笑的看向小护士:“微信就不加了,我有主治医生的微信,有事儿我直接问他就行。” 小护士被他看的脸一红,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好的。” 两个人走出医院,看见许安安站在台阶口,手里提着两份生煎包。 目光和陈淮对上,马上翻了个白眼,然后目不斜视的往俞景身边走:“俞老师,特意给你买的,吃!” 俞景憋着笑意,一只手拿盆,一只手接过她手里的生煎包:“买了这么多,我也吃不完。” 许安安撇一眼陈淮,还带着怨气:“吃不完喂狗。” 陈淮倒是不客气,直接拿了一个吃嘴里:“刚出炉的,挺好吃。” 许安安咬牙切齿:“陈淮!你是狗吗?” 陈淮咽下生煎包,一脸无辜:“你不是天天管我叫陈狗?” 许安安:“……” 俞景:“……” 陈淮用肩膀轻轻碰了碰俞景:“刚刚是不是记了备忘录。” 俞景有些不自在,低头:“是,我不知道你有主治医生的微信。” 陈淮伸手拦下一台车,玩笑道:“我要是早告诉你,你就不记了,你不记,谁来照顾我?” 俞景坐上车,听出来他在开玩笑,本该一笑了之,但他转过身,对着刚坐上来的陈淮,神情严肃:“也是。那你作为病号,是不是要先戒个烟。” 司机发动汽车,窗外的景色一闪而过。车窗大开,风和嘈杂的声音透过车窗一起灌入陈淮的耳朵。 他想起沈嘉的话,此刻很想反驳一下当时的自己,不是有点感兴趣,是十分。 第10章 这周末,俞景定了个七点的闹钟,七点半出门坐车去了机场。 徐州前天晚上给他发消息,说是老太太天天在耳边念叨,非让他来一趟,看他是不是还活着。所以他订了票,打算来确认一下。 俞景心说也是巧了,他请的假就在这个月底,徐州再晚点来说不定他那个时候已经回北京找他叔叔去了。用不着他来这一趟,他自己就能亲自登门拜访徐老太太去。 他去的时候还早,人也少,徐州拉着一个行李箱,远远就看见他。 两人简单拥抱了一下,徐州评价:“胖了点。” 俞景接过他手里提着的小袋子,想继续拿行李箱时被拦下了,于是收手笑了笑:“五斤。” 徐州伸手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来:“胖了是好事,你干妈做的点心,非让我带给你,还叮嘱我别忘了。” 俞景刚好没吃早饭,拿出糕点咬了一口:“不甜。”吃到熟悉的味道,他忍不住笑:“好吃。” 徐州拍拍他的肩:“老太太一把年龄了,当然要控糖。她是一点不自觉,戒不掉甜食,还爱偷吃。她儿媳妇只好连给你做的糕点也少放了糖。” 俞景吃完糕点,又喝了一口水:“也别太苛刻,偶尔让老太太吃点没事。” 徐州数落:“你就心疼她吧你,连我这个亲孙子她都不上心,整天惦记着你在这边习不习惯。” 两人出了机场,没打算立刻回去,一来束水小镇没什么好玩的,住宿环境肯定也比不上大城市,俞景怕徐州住不惯,所以在昆明定了酒店,打算带他玩几天最后再去镇上。 酒店定在五华区,靠近昆明老街,是个繁华热闹的地段。 放了行李,两人在酒店休息了一会儿,看着天要黑了,这才慢慢走着出去觅食。 第18章 俞景没在昆明待过,不太熟悉这边,但徐州好像比他熟悉,带着他一路找到了一家傣味饭店:“这家挺不错的。” 俞景跟着他进店,用眼睛四处打量了一番:“你怎么知道?” 徐州点了几个菜,又把菜单递给他:“之前出差来过。” 菜单上有一大半是正菜,除了正菜还有一些小吃饮料。 “舂鸡脚你吃吗?”俞景边看边问。 “吃,我什么不吃。”徐州替他把碗筷拆开用热水烫了烫,再撕开自己的:“我看那个手抓饭也挺不错,要不也来一份尝尝?” 俞景怕两个人吃不完,但徐州难得来一次,不尝尝又扫兴,于是拿笔在菜单上画了个勾:“行。” 店家上菜速度很快。 手抓饭是用竹子做的圆形簸箕端上来的,里面有很多种类的菜和肉,还有一小篮生菜。 舂鸡脚是酸辣味的,应该是加了柠檬的原因。徐州挺爱吃,一大半都被他吃了。 他吃了一口菜,感叹:“难怪你胖了,这边的东西比北京好吃多了。” 一顿饭吃的差不多,俞景去结账,徐州难得没跟他争,还站在旁边欠兮兮的调侃:“一顿饭吃不穷,两顿饭吃不饱,下次还是你结账。” 结账的时候俞景才发现许安安给他发了消息,问他去不去于爷爷家吃饭。俞景没搭理徐州,结完账往外走,边走边回消息。 店外就是一条小吃街。 徐州跟在他后边:“这个是什么,没吃过尝尝。” “老板这叫什么名字,给我来一份。” “包浆豆腐?来一份尝尝。” 等俞景回头,发现他手里已经提了好几个包装袋,嘴里还嚼着烤乳扇,终于忍不住吐槽:“刚刚也没见你少吃 。” 但说归说,他还是帮忙提了点徐州手里的东西,并在下一次遇到徐州没吃过的东西时主动买了单 。 小吃街走到最后,徐州也吃撑了,他不买了,一个劲儿捞着俞景讲话:“你见到我跟你说的那个朋友了吗?” 俞景点头:“见到了。” 徐州就很骄傲的拍一拍自己的胸脯,得意忘形:“哥没骗你吧,哥的朋友四海遍天下。你看你来这么久,交到朋友了吗?” 俞景想反驳,但又懒得在嘴上给他介绍,于是敷衍:“过几天带你见。” 徐州眉毛上挑,惊讶的哟了一声:“可以啊你小子,那咱们明天就去你那里见见。” 俞景犹豫了一下:“我打算先带你在昆明玩几天再回束水。” 徐州难得正经一次:“玩什么,我就是专门过来看你的。要是老太太知道我光顾着玩,回去不得念叨死我。” 俞景倒是没什么,反正到时候徐州在束水待不住,也能去其他地方,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行,那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去束水。” 束水没有通高铁和火车,所以只能坐大巴车或者打车回去。徐州行李多,俞景想着打车方便,也不用早起赶车,就在软件上约了一辆顺风车。 第二天一大早,俞景还在睡觉,徐州就已经轻手轻脚的起来了。 九点半,俞景睁开眼,看见徐州站在玻璃镜前,一边哼歌一边刮胡子,完事还拿了一瓶香水往身上喷。 徐州是个活的很精致的社畜,虽然工资不高,但凭着祖上的基业和爱他的老母亲,过得十分潇洒讲究。 对他这种行为,俞景可谓是见惯不惯了。 “快起来收拾收拾。”看见他醒了,徐州动静大了起来,换衣服路过这边时还顺手掀了俞景身上的被子。 俞景来的时候没带衣服,昨天晚上就穿着徐州带的睡衣。他俩从小玩到大,睡在一张床上的日子多的数不清,甚至老太太还专门给他备了衣服和洗漱用品。 他睡觉不老实,爱乱翻,被子下的睡衣早就跑到腰上,露出一截光滑白皙的细腰。 徐州撇了一眼,又看了看镜子里容光焕发的自己,十分嫉妒:“我天天花这么多功夫保养,还不如你一个糙人的皮肤细腻。” 俞景抬眼:“造谣啊,我就算没你精致,也不至于糙吧。” 徐州哼哼两声,又去捣鼓他的脖子去了:“唉,这颈霜不好用啊。” 俞景翻出手机看新闻,闻言坐起身:“我看看。” 徐州凑过来:“你看。” 俞景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来,皱眉真心实意的疑惑:“你脖子上什么都没有啊。” 徐州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死直男。看见这纹路了吗?”徐州仰着头,左手指着脖子:“这叫颈纹,岁月留下的无情痕迹!” 俞景吐槽:“不好用可能是你自己的问题。” 徐州坚信贵有贵的道理,于是把那盒颈霜往俞景怀里一塞:“我我得再换个更贵的。小妞说的没错,你真是个不开窍的死直男,说话都跟直男一模一样。” 俞景沉默两秒:“你看我也不像会弯的人吧?” 徐州转头,想都没想就反驳:“废话,你一看就……等等,你不是一向默认自己性取向正常来着,你有问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俞景:“没,我就想起来问问。” 徐州哼了一声,又转回去抹他的面霜:“你最好是没有,你要是也出柜,我一个脑袋不够她削的。”拍了拍脸,他又自言自语:“不对啊,你以前从来不问这个,你是不是遇着谁了?” 第19章 俞景摇头:“真没有,我又不是你,遇到长得帅的就喜欢。” 徐州是同性恋这件事,俞景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了。 当时徐州十分迷恋学校里的一个帅气学长,说他弹钢琴的时候简直像天使,马上要来人间拯救他的那种,甚至无师自通,在网上买了好多瓶瓶罐罐,有擦在脸上的也有擦在身上的。 俞景还是个只会用清水洗脸的高中生,对这种行为十分不齿。 但徐州特别理直气壮:“网上都说,对于gay来说,身体就是第二张脸。”他把擦完的手臂举到俞景面前:“闻闻,香不香?” 俞景当场黑脸。 兄弟变成了闺蜜,说实话俞景还是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消化完这点变化。 现在倒是习惯的不能再习惯。 等徐州弄完,约的车已经在下面等了十几分钟了。 俞景拖着徐州的箱子,匆匆忙忙拉开后备箱门:“不好意思师傅……”话说到一半,他顿住:“沈嘉?” 坐在驾驶座上的可不就是沈嘉。 难怪他刚刚看见这车觉得眼熟,这就是那天陈淮接他回学校开的那一辆。 沈嘉听见他的声音,也懵了一下,等两人坐到后座,才开口:“这么巧啊?” 徐州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回头问俞景:“你认识?” 认识刚刚都不帮忙放箱子。 沈嘉倒是很自来熟:“认识认识,俞老师人很好,我们一起吃过好几顿饭了。” 俞景也点头:“沈嘉,边境大队的,也是我来这边认识的朋友之一。” 沈嘉坐在驾驶座上,对俞景把他纳入自己朋友圈的行为十分满意,主动冲着徐州伸出手:“你好。” 徐州想起俞景刚刚问他的话,总觉得眼前的人说不定就是致力于拐走他闺蜜的怀疑对象。跟大多数闺蜜一样,他对疑似对方男朋友的人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他眼睛上还戴着墨镜,十分敷衍的回握了一下:“徐州。” 俞景:“……” 是他哪句话说的不对吗? 好在沈嘉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并没看出来徐州对他的敷衍,转身发动车子:“俞老师你专门来这边接你朋友的吗?” 徐州想说话,但俞景伸手拍了他一下:“对,他来玩顺便看看我。” 沈嘉笑:“我也是来这边办点事,想着顺路拉个人省点油费。不过要是你们,那我肯定不能收。” 徐州有些阴阳怪气:“收了还怎么好好表现。” 俞景:“……” 沈嘉看着前方,恍然大悟似的,对啊,作为亲友团,收了我在淮哥那儿怎么表现。 俞景怕他尴尬,换了个话题:“这车是你的?” 沈嘉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对,但是是家里给买的,我自己存的钱用来买房。” 俞景真心实意道:“挺好的。” 沈嘉就腼腆的笑:“反正也不着急,慢慢攒,总能攒够房本。” 徐州缓了缓脸色,改了一开始的看法,觉得这人至少脚踏实地。 昆明到束水要开好几个小时,俞景怕沈嘉一个人开太久了累,想着三个人轮流开一会儿,但沈嘉没让,坚持自己能开到束水。 到时已经快中午了,沈嘉趁着刷高速费回了消息,转头跟俞景交代:“淮哥让我直接把你们带到于爷爷家,今天中午他打算做水煮鱼。” 俞景想了想,问徐州的意见。 徐州当然没意见,且一路下来,他对沈嘉的印象已经好了很多。 三个人于是去了于石头的铺子。 下车的时候陈淮正蹲在巷子口杀鱼,手起刀落。听见声响,他起身回头:“用不用帮忙?” 沈嘉摆手,然后跑过去看他杀鱼。 徐州跟在俞景身后,指着陈淮的背影:“这也是你认识的朋友?” 俞景很自然的回答:“是啊。”然后惊觉不对,立马回头:“你不认识他?你不是说你在边防大队有个朋友姓陈,叫陈淮吗?” 原来这起乌龙不单单有陈淮接错相亲对象的原因,还有他俞景认错人的锅啊? 徐州半响没说话,最后带着怨念幽幽开口:“你压根儿就没看完我消息呢吧,我那朋友姓陈,但不是叫陈淮,人家叫陈伟。也亏得陈淮心地善良,没给你拉去卖了。” 俞景一向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妙的裂痕,他有些恍惚,甚至忘记带上徐州,独自边感叹边往屋里走:“是啊,他可真是一个好人。” 俞景:“……” 第11章 帘子后面,于老头穿着背心,在厨房挥汗如雨。锅里还闷着肉,咕噜咕噜的水汽时不时顶开盖子,他伸手抓了一把辣椒扔进炒锅里,探头交代:“叫沈嘉来给我打下手。” 沈嘉在家里也是个待厨房的,干起活来熟练又利落。一会儿功夫就帮于老头抄了两个菜,又去后边翻出几瓶水来:“俞老师,你们先坐着,饭马上好。” 徐州坐在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把瓜子,边磕边答应的自然:“好。” 俞景想去帮忙,奈何厨房太小,两个人就已经够挤了,再加上他,更转不过身来。 徐州收回目光,又抓了一把瓜子:“我为我的无知道歉,你眼光还行。” 俞景觉得他说话莫名其妙的:“你吃错药了?” 徐州冷笑,刚要开口,陈淮拎着处理干净的鱼进来了:“你朋友?”他问俞景。 第20章 徐州不用他介绍,放了瓜子热情起身伸手:“我是他发小,徐州,你好。” 陈淮手上有水,在衣摆上随意蹭了蹭,轻轻虚握了一下他的指尖:“陈淮。”然后他提着鱼,晃了晃,示意自己去厨房了。 徐州看着自己的手,感叹:“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能蹭你的光,摸上这种极品帅哥的手。” 俞景:“……” 俞景:“你摸过的帅哥还少吗?” 沈嘉端着碗筷进来,刚好听见一耳朵,好奇八卦:“什么帅哥?” 沈嘉接话:“他夸你帅呢。” “嘭”一声,沈嘉手里的东西落到桌子上,他摸摸自己的脑袋,挺害羞的扭了扭:“原来我在俞老师眼里是个帅哥。”然后扭着回厨房继续端菜了。 俞景:“……” 徐州低头憋笑:“说真的,你喜欢他?” 俞景皱眉:“你听谁说的?” 徐州:“看出来的啊!这人一看就是在追你,你又问我那种问题,难道不是对他有好感?” 俞景无语半响:“别拿你们gay的举动看普通人,他没追我,我也没往那方面想。” 徐州凑过来:“你这态度……那追你的是另外那个叫陈淮的?” 俞景一口水呛在嗓子里,还没来得及解释,陈淮他们已经端着菜上桌了。 于老头把鱼放到桌子中央,宣布:“开饭。”他坐下来,看了眼徐州:“你就是小景北京来的朋友?” “对,俞景给我家老太太送的玉,还是您给雕的呢!我当时一看见那玉,就觉得雕它的人肯定不一般。” 徐州成天面对老太太,讨老人欢心的法子一套一套的,几句下来于老头就被他诓进去,恨不得当场来个忘年交。 几杯酒下肚,他又开始说酒话:“要不是当年我不肯给别人做事,早在北京混出名堂来了。” 徐州就敬他一杯,自己也有些醉了:“是,我第一眼看您就是个有内涵的人。” 沈嘉坐在他两人中间,想劝于老头,劝不动,还被骂,只好转头劝徐州:“他有高血压,不能喝太多。” 徐州听见这话,转头:“那你喝?” 沈嘉:“……” 他比于老头还不能喝,两杯就上头。此刻只能无助的看向对面坐着的俞景。 俞景起身,直接拿走徐州的酒杯,然后给他换成一杯白开水:“他现在认不出来。” 沈嘉:“……” 陈淮正吃菜,闻言笑了一声:“你这朋友挺能吹。” 俞景开玩笑:“嗯,他是吹牛大王。” 陈淮突然凑近,小声问:“那你是什么?” 俞景猝不及防,微微偏过头避开陈淮的气息:“我是老实人,不吹牛也不说谎。” 陈淮就故意拖长声音:“哦,你是乖宝宝。” 俞景:“……” 他忍不住看向其他人,发现于爷爷和徐州已经醉倒在桌上了,而唯一清醒的沈嘉,明明听见了,还一个劲儿把脸埋在碗里假装刨饭,假装没看见。 接收到他的目光,沈嘉终于装不下去了,抬头真诚发问:“淮哥你不觉得你有点恶心吗?”他顿了顿,补充一句:“我觉得你那句话说得跟猥琐大叔一样。” 俞景:“……” 他想笑,又不敢。 因为陈淮此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我记得这周的体能训练你还差十圈吧?等会吃完饭记得补上。” 沈嘉试图补救:“……其实你跟那些大叔本质上是有区别的…………” 陈淮温和抬眼:“吃饱了?吃饱了就跑去吧。” 沈嘉:“……” 眼看人要迈出大门,陈淮突然叫住了他:“把于老头扶进屋里,碗洗了再走。” 沈嘉:“……” 俞景看着他走进厨房的背影,有些惊讶:“这么听你的?” 陈淮嗯了一声:“军人,就是要服从命令。” 俞景觉得他这有点以权欺人,于是放下筷子起身:“我帮你……”衣袖却被陈淮暗中拉住,被迫坐下来,只能转头看过去:“怎么了?” 陈淮把人给拉回来,却低头不说话,几秒后,他终于抬头:“我有事跟你说。” 俞景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非现在说不可,收敛了神情,正襟危坐:“你说。” 陈淮开口:“我……” 两个醉鬼却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搭话,内容牛头不对马嘴。 “那是块好玉!” “好个屁,俞景你个骗子,背着我跑去云南就算了,还交了男朋友!” 俞景:“……” 俞景解释:“他喝醉了说胡话。”然后又问:“你要说什么?” 陈淮猝不及防站起来,俞景和他对视半响,他终于开口:“下次再说吧。” 俞景:“……” 真讨厌这种说话留半截儿的人啊。 陈淮又坐下,从口袋里摸了根烟,抬头时目光和坐着的俞景对视上,又把烟塞回去,欲盖弥彰似的:“我不抽。” 俞景理解:“我知道,戒烟不容易。” 陈淮把手里的烟盒扔到桌子上:“想过这几天带他去哪玩吗?” 俞景还真没想过。 他跟徐州实在是太熟了,导致他从来不会拿对待客人那一套用在他身上。而且徐州来的也不是时候,他最近有点忙,估计腾不出什么时间来陪他玩:“看他自己吧,镇子逛腻了就去其他地方,反正云南风景区那么多。” 第21章 陈淮点头,话题转的很随意:“昨天下午上面发了通告,北京军区有往上调人的意愿,说是先给两个名额去那边训练。” 俞景知道这两个人里肯定有他,但陈淮总不会是刻意在他面前炫耀的,于是他猜:“你不想去?” 陈淮看他一眼,眼里酝酿着笑意:“挺聪明啊俞老师,一猜就猜中了。可惜没猜全,我不是不想去,是不能去。”他慢慢收敛起神色:“我要是去了,这辈子的功名都得建立在我的背景上。” 俞景明白。 陈淮这种人,最讨厌的就是拿他的背景否定他的一切努力,这也是为什么他愿意不远万里来到这么艰苦的地方工作。 他想摆脱大家的刻板印象。 陈淮伸手拨了拨烟盒:“但我想让沈嘉去,他是个有能力的人,他去了,以后无论是上调还是回他家那边工作,对他来说都是很好的选择。” 俞景莫名的知道他在想什么:“怕他不愿意?” “是啊。”陈淮叹气,有些无奈:“这好前程,我是送出去也不是,自己留着也不是。” 这样的调侃,倒是让俞景有些触动。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再亲密的人,也怕踩到底线,伤了人心。所以哪怕对沈嘉来说是好事,陈淮也得掂量再三。 “没事,实在不行我们多帮你劝劝。” 第12章 俞景今天上午只有一节课,但他来的很早,因为昨天晚上失眠了。 他顶着有些发青的眼袋往办公室走,正好遇到拿着书正要去教室的徐老师,看见他,徐老师脚步停在门口:“俞老师,今天教师食堂有小蛋糕,我给你带了一份。” 俞景跟他没有带同一个班,他又不是爱主动社交的人,因此平时两人交集很少,更别提带早餐,闻言他愣了一下,然后点头道谢。 徐老师摆摆手,走了。 俞景以为小蛋糕是那种鸡蛋糕,但出乎意料,是用小盒子装好且造型很精致的奶油蛋糕。 他不怎么爱吃甜食,刚好许安安过来问他要备课笔记,干脆把蛋糕往她手边一推:“吃吗?” 许安安平时就爱吃小零食,经常说自己有好几个胃,主食甜食零食分别占一个。这会儿听见倒是跟他客气起来,伸出食指中指往蛋糕盒上戳过去,又推回俞景面前:“你自己吃,我就不吃了,最近长胖了。” 俞景撇了一眼她比来的时候小了一圈的脸,实在不明白胖在哪里。许安安要走之前又叮嘱一句:“动物奶油化得快,你抓紧吃。” 俞景:“……” 办公室本来就没几个女老师,唯一跟她熟的许安安不吃,他就只能自己解决掉。他拆开包装盒,又从袋子里拿了一个叉子,小心翼翼的挖了一点奶油送入口中,发现这奶油还挺好吃的,并没有想象中的甜。 蛋糕本身也不大,一会儿功夫就吃的见了底,俞景正要收拾完垃圾起身正要扔到垃圾桶,余光看见许安安拿起手机对着他的方向拍了张照片。 他回头:“怎么了?” 许安安被发现,也不慌,只讪笑着收起手机:“俞老师今天穿的衣服有点帅,我想着搜搜同款给我弟买一件。” 俞景倒是难得被夸一次穿搭。 许安安又想起来问:“俞老师你那个朋友呢?” 俞景回头拿了杯子在饮水机前面接水:“他没什么事,在镇上闲逛。” 许安安疑惑:“你不陪着他?” 大概男性女性在对待朋友这方面也是有差异的,因此俞景比她显得更加疑惑:“他有手有脚的,我陪他干什么?” 许安安:“是我想多了。” 但事实证明,许安安没想多,是他想少了。 因为下午这位有手有脚的朋友就回来了,还是被穿着军装的沈嘉背回来的。 他在集市上因为买东西跟人闹了矛盾,那摊主仗着他是外地人不会说本地话骂他,被发现后两人动了手,徐州这种从小就被当做宝贝疙瘩养大的人哪会打架,一会儿功夫就见了血,幸亏那天沈嘉去支队执行任务,回来碰见了。 “伤口处理了吗?” 俞景走在前面给沈嘉开门,徐州趴在他背上,还没消气,说话也是瓮声瓮气的:“处理了,我就该狠狠讹他一笔。” 沈嘉把人轻轻放在椅子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医生开的药,他把药递给俞景:“医生说这是消炎的,一天三次一次一颗,饭后吃。” 徐州伸手要去抢:“我都说了不吃药也能好,你背着我拿的?” 俞景没跟他客气,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都受伤了,消停点。”又转头跟沈嘉道谢:“辛苦了,他这么重。” 沈嘉摇头,回的挺诚恳:“跟我战友比起来,他的体重简直像营养不良。” 徐州:“……” 沈嘉又说:“那个摊主,专坑外地人,被举报了好多次。抓进去也就是关几天,出来继续耍无赖,遇到这种人,不能硬来。” 徐州冷哼一声,再次强调:“要不是你拦我,看我怎么讹死他。” 沈嘉低头看着他,一本正经:“那你跟他有什么区别,都是坑蒙拐骗……” 徐州被他说的一时气急:“那能一样吗?!” 沈嘉这才慢悠悠补充:“现在有鉴定报告,你讹不了还得搭上自己。但他这次被抓,可就要列入失信人员名单了。” 第22章 徐州:“……” 俞景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听沈嘉的,他专业人士。” 沈嘉于是冲着徐州眨眨眼,保证:“放心,不让你吃亏。”转头叮嘱俞景:“他的伤口挺多的,医生说上药的时候仔细点,别漏了。” 他还有事情,没多留,俞景把人送出宿舍楼,这才转身回去,一推门就看见徐州正偷偷把塑料袋里的药往外扣,试图减少药量。 徐州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事就是吃药,倒不是怕苦,而是真的咽不下去,给他一瓶水,他能把药一直含在嘴里,就是不往下咽,如果逼着他咽,那药就会卡在喉咙里,更加生不如死。 有一次他发烧,早上去上学的时候,因为来不及吃药,老太太就让他把药带着去学校里吃。临走时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俞景要看着他把药吃下去,结果在路上徐州隔一段路就偷偷扔一粒药,到了学校包里早就空空如也。 看见俞景,他动作一顿,十分心虚的收回手:“这么快就回来啦?” 俞景走过去:“伸手。” 徐州看他神色,知道这人已经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也不再负隅抵抗,默默摊开手掌,里面就躺着好几粒直径不小的药丸。 俞景嫌弃:“多大人了还藏药。” 徐州皱着眉头,在他面前毫不在乎什么面子:“我家老爷子八十岁还不肯吃药呢!我亲眼见着他背着我奶把药扔厕所了!” 俞景:“……” 原来这东西还有遗传。 他把药拿出来:“今天的还没吃吧?现在吃?” 徐州摆手:“在诊所吃过了。” 说实话,俞景对此高度怀疑,觉得多半是徐州为了能少吃一颗胡诌的。 徐州瞪大眼睛,痛心疾首:“不相信我?”他掏出手机:“来!跟沈嘉打电话对质,他看着我吃下去的!” 俞景没犹豫,在徐州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拨通沈嘉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听见问话沉默了良久,回答:“他确实吃了。” 俞景的目光平淡扫过一旁坐着的徐州:“怎么吃的?” 沈嘉:“……” 沈嘉:“给他碾成粉兑开水喝下去的。” 俞景:“……”半响,他转头,语气十分冷漠:“你最好学会自己和着水生吞,不要指望我会这么干。” 徐州:“…………” 下午俞景还有课,让徐州待在宿舍休息。 已经是春末,这边还没有丝毫下雨的迹象。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干燥的气候,倒是徐州,早上起来还是会流鼻血。 许安安比他想的周到,早就在办公室放了加湿器。俞景想着等会上完课也去买一个给徐州。 下课后稍微收拾一下,俞景就打算往外走。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俞景拿起来看,是陈淮发的微信:出来吃饭。 俞景没回,因为知道这人八成已经等在校门口了。 门口果然停着一辆熟悉的吉普车。 陈淮坐在驾驶座,冲他简单招了招手。 俞景打开车门:“你怎么过来了?” 后者看他一眼,有点谴责,更多的是无奈:“顺路。” 俞景:“……” 陈淮发动车,偏头问:“想吃什么?” 俞景想了想:“先去老街那边吧,我想去买个加湿器。” 陈淮当然没意见,只是多问了一句:“觉得干?” 俞景诚实道:“徐州受不了这边的气候,早上会流鼻血。” 陈淮打了个转向灯,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凑过来:“渍,他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俞景避开他质问的眼神,看向窗外:“他受伤了,总要养好了再走。”然后他又转回头,用很诚恳的目光看着陈淮:“我等会能不能打包回宿舍吃 。” 陈淮:“……” 他沉静冷淡的笑了一下,像是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不用,沈嘉会给他送饭。” 俞景:“……” 俞景:“好。” 买完加湿器,两人就近在老街上吃饭。 陈淮选的是一家饵丝店,已经在镇上开了很多年了,味道很好。老板娘也很热情,给他们送了一小碟自家晒的干巴。 俞景有些吃不来这个味道,没怎么碰,倒是把碗里的饵丝吃的很干净。 吃完陈淮出去买了两瓶水,递给他一瓶:“清明有什么安排?” 俞景反应了一下,那都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我请了月底的假回趟北京。” 陈淮皱眉:“跟你朋友一起?” 俞景摇头,解释:“那倒不是。他也挺忙的,在这边待不了几天,估计要先走。” 陈淮偏头,语气平淡:“好。” 俞景:“………” 他起身,想拿纸擦一下手,纸巾盒在陈淮手边,俞景伸手想拿,陈淮比他更快一步,抽了两张递过来:“沈嘉已经答应了去北京那边的军事基地。” 俞景:“我知道,他刚刚跟我说过了。”他想了想,补充:“那离徐州家好像挺近的。” 陈淮点头,抽了一张纸慢慢擦干净手掌上不小心沾到的油渍:“你去过他家?” 俞景解释:“我妈跟他妈是闺蜜,我爸妈工作忙,小时候经常把我送去他家,一待就是半个月。” 陈淮把纸扔进垃圾箱:“难怪。”他顿了顿:“这么乖的小孩也舍得放别人家养着。” 俞景被这句话说的脸热,喝了口水:“我爸的工作跟你差不多,我妈是钢琴家,经常去各个城市演出,所以没办法照顾我。” 第23章 陈淮沉默半响:“可惜我小时候不认识你。” 俞景笑,别说小时候,要不是陈淮阴差阳错接错了人,就算是现在他们也是八竿子打不着,更何况北京那么大,遇到了,也是擦肩而过的结局。 但他还是说:“认识了你会带我玩吗?” 陈淮戏谑的挑眉,答的很诚实:“不会,会让你给我背锅。你这种长得好看的乖小孩,最适合干坏事了。” 俞景:“……” 难怪小时候徐州犯错,总让他去求情。 第13章 回去的时候徐州正在吃饭。 沈嘉坐在他对面,跟伺候皇帝似的把打包盒全部打开,再把一次性筷子的包装袋拆开,递给翘着二郎腿大爷似的等吃的徐州。 见着俞景,头都没抬:“跟哪个野男人吃饭去了?” 俞景没搭理他,先去阳台洗了个手,又对着沈嘉道了谢。 沈嘉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他也要来镇上办材料证明,给徐州送个饭也就是顺路的事儿:“淮哥来接你吃饭,我蹭他的车来,也不麻烦。” 徐州饱含深意的看俞景一眼,又吐槽沈嘉:“你脑子是不是被陈淮卖了,那是你的车,不是他的。”说着把碗里的葱全部挑出去:“下次别放葱了,难吃。” 俞景很想告诉他,人家是出于人情世故才给你带的饭,怎么有人这么厚的脸皮好意思挑三拣四。 但沈嘉答应的很爽快:“行,下次让老板别放。” 俞景:“……” 俞景想起陈淮的话:“你也要去北京了吧?” 沈嘉点头,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边防所有两个去那边训练的名额,本来轮不上我的,但淮哥说他就是从北京过来的,没必要去,所以让给我了。” 俞景点头,说的很直接:“他说的对,你更适合去。可能训练是一个噱头,但你去了就有一份资历,看得出来你不想一辈子待在这里。” 沈嘉抬眼,像是被戳中心事,有些慌乱的反驳:“不是,待在这里也挺好的……我既然选了这份工作,就不该想些有的没的。” 徐州在旁边看着他的神情,轻嗤一声:“得了,谁不想升官,只要不是犯法的,那就抓住机会往上爬,又不是什么不能说出口的事。” 沈嘉:“……我”他叹口气,苦笑:“我爸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工作的地方又离得远,所以我总想着,能调到离他们近一点的地方就更好了。但我没背景也没人脉,升官调任这种事,轮不上我。” 俞景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他从小就学画画,李薇在这方面对他的要求很高。凭借着李薇的人脉和他的天赋,在大学毕业后,他的画作很容易就出了名,价格也被炒的很高,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开了自己的工作室。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和别人不一样,他轻而易举得到的,也许是别人努力一辈子都换不来的。 因此他没什么经验,也没立场去安慰沈嘉,只好保持沉默。 倒是徐州放下筷子,很不知天高地厚的发表自己的看法:“想要就去争取,站在原地那些东西就会自己跑到你手里吗?” 沈嘉看着他,目光有些呆怔:“万一争不过呢?” 徐州不以为然:“争不过再说,总比什么都不做好,而且你都去了北京,实在不行就多认识几个人,扩充扩充人脉,说不定也有后台给你走。” 俞景无声的笑了一下,他觉得徐州这副模样跟他追求爱情的样子很像。好像永远不怕被拒绝,也无视其他人异样的目光。 他怕沈嘉真的听了他的鬼话,轻咳一声打断了徐州:“你什么时候走?” 徐州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不知道,再过个几天吧。” 俞景又转头问沈嘉:“你呢?” 沈嘉一愣,想了想:“等通知。” 俞景点头,对着徐州下了通告:“那你跟他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徐州:“……” 徐州:“我为什么要……” 俞景:“我问过了,他的训练基地就在你家旁边,很近。” 徐州不满:“那又怎样,他自己去不就行了。” 沈嘉目光真诚:“我没去过北京,不认识路。” 徐州:“…………” 好说歹说,徐州终于是答应了。 俞景把装着加湿器的手提袋递给他:“回去装点水,放在你床头。” 徐州看了一眼:“挺细心啊。” 俞景冷漠:“怕你在我这儿流血身亡。” 徐州知道他嘴硬心软,也不跟他计较,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你跟陈淮到底怎么回事?” 俞景皱眉,第一反应是:“什么怎么回事?” 徐州眨眼:“人沈嘉都说了,陈淮是专门开车过来接你吃饭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到这里,他又理直气壮起来:“你真他妈打算瞒着我交男朋友?什么时候的事儿?!” 俞景如实回答:“真没有。” 徐州感叹:“好好好,孩子长大了,不由娘了。” 俞景:“……” 俞景:“你是我哪门子的娘。” 徐州看他一眼,冷笑:“你那点德行我还不知道?以前那些就算了,像陈淮这种的,你能玩的过他?” 俞景:“……” 他觉得徐州有病,夸陈淮的是他,损人家的也是他,他也懒得计较:“你今天在我这儿睡?” 第24章 徐州瞪他:“不然呢?我一个伤员你还指望我自己回酒店?” 俞景倒没那个意思,他去找了新的洗漱用品,又从衣柜里翻出自己另一套没穿过的睡衣扔给徐州:“你去洗漱,我给你铺床。” 束水小学的老师宿舍修的很简陋,大约是没有翻新过,里面的墙动静太大会落灰下来,地上铺的瓷砖也积聚了一层厚厚的污渍。宿舍里原本就放着两架床,都是一米二的,估计是从学生宿舍搬过来的。但俞景一直是自己住,也就没管另外一架床,好在他来的时候多带了两套被褥,现在也够换。 徐州拿着衣服去洗澡,边走边调侃:“有男朋友了就是不一样,现在睡觉都要跟我划清界限了。” 俞景:“……” 俞景忍无可忍:“再说一遍,我没跟陈淮在一起,而且,两个大男人睡一米二的床,你是生怕我睡好了是吗?” 徐州在小镇待了几天,闲得慌,俞景又忙着上课带学生,没空陪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和沈嘉玩到了一块,每天下午坐个小三轮往那边跑,连俞景都见不着他人影。 趁着今天课少,俞景逮住又要往外溜的徐州:“又去找沈嘉?” 徐州翻了个白眼,吐槽:“不然呢?你一天天忙得要死又不带我玩。” 俞景疑惑:“他带你玩?他不是有任务?” 徐州冲着人灿烂一笑,有些显摆似的:“我跟他一起啊!巡逻可好玩了,还能看见好多野生动物,反正比待在你宿舍冥想好玩多了。” 俞景:“……不危险吗?” 徐州理直气壮:“危险的我不去,好玩又不危险的他才会带上我。你说你,过来玩多好,非要当什么支教老师,这边风景好,没见过的东西也多,光是吃的,我都尝了好多新鲜玩意儿。” 俞景:“……” 他觉得沈嘉有点过于迁就这位“客人”了。但没办法,让他带徐州领略这些,除非他是吃饱了撑得。 “行,你玩去吧。”他叮嘱:“但是别给人家惹麻烦。” 徐州不耐烦摆手:“知道,又不是傻子,你今天没课?” 俞景:“下午还有一节,我出去吃个饭,你要一起吗?” 徐州拒绝:“不吃,我和沈嘉约了。” 俞景:“……” 他打算去吃铜溪街口那家豌豆粉,陈淮带他去过,也是开了几十年的老店了。路过镇子中心的集市,看见一堆人围在一起大声嚷嚷。 他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本打算绕路走,却听见有人喊:“是吸毒的!快报警!” 这声音一出,人群很快散开。 俞景看见地上躺着一个男人。 男人很瘦,面色灰暗,他似乎很痛苦,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两只手不停在自己手臂上抓挠,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已经满是抓出来的血痕。 “离他远点,吸毒的都有病的!” “他不像我们镇上的人,从哪跑过来的?” “……” 地上的男人躺了半个小时,突然颤颤巍巍站起身,往前踉跄了一步。 周围的人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散的更开。与此同时,有人大喊:“警察来啦!快让开!” 俞景的目光跟着声音转过去,看见陈淮和另外几个他没见过的人从警车上下来,加速往这边跑。 吸毒者见着警车,情绪又激动起来,他开始往人群里跑。但大家都不是傻子,他一靠近,都散开了。 “快,我们分开包围 。” 其中一个警察喊。 吸毒者很快被几个警察团团围住。 “他有刀!” 群众里有人喊。 陈淮看见他腰带上缠着的匕首,目光沉沉。 接着迅速出手,左手勒住他的脖子,右手抢先一步按住他腰间的刀。 旁边几个警察也很快加入。 混乱之际,吸毒者像是被逼急了,发出一声吼叫,接着毫不犹豫转头咬向陈淮的肩膀。 陈淮当机立断抽出匕首,放开人:“他可能有传染病,小心被咬。” 吸毒者见警察有了防备,竟转头旁边看热闹的人身上咬。 被他抓住的人死命往后靠,吓得腿都在抖:“快,快抓他!” 好在警察人多,很快制服了吸毒者。 俞景离人群有些距离,看见人抓住了,本来想打个招呼,但是又怕打扰到陈淮工作,于是掉头往回走。 刚走出几步,就听见后面有人叫他:“俞景。” 他回头,看见陈淮站在青石板路上,手里拎着刚刚抓人弄脏的外套。 第14章 他几步走到俞景面前:“去哪啊?” 俞景手里还提着刚刚顺路买的鸡蛋果:“去吃东西。” 陈淮目光掠过他手里的塑料袋:“想吃什么?” 俞景的回答在喉咙里囫囵滚了一圈,莫名咽了下去,顿了顿,他说:“没想好。” 陈淮有些新奇:“难得见你不吃食堂。” 俞景笑:“不要小看食堂,食堂养的都是祖国未来的花朵呢。” 陈淮也跟着笑:“我发现你这个人,挺有意思。” 俞景:“?” 陈淮伸手,在他眼前虚晃一下:“从你嘴里时不时冒点不好笑的笑话,也挺可爱。” 俞景:“……你也挺有意思,好不容易说出句象牙来,还是劣质的。 ” 第25章 两人对视,都笑起来。 半响,俞景夸他:“我是纸上谈兵,你是真刀真枪,要说起来,还是你厉害一点。” 陈淮不置可否,反倒是拿出手机翻了翻:“既然碰到了,一起吃个饭。”他把微信点开,滑了滑,亮给俞景看:“沈嘉说这家店的北京烤鸭还行。” 俞景其实不太在意北京烤鸭好不好吃,毕竟他在北京活了那么多年,好吃的难吃的都吃过了,换句话说,也该吃腻了。 但他很难不被这样的陈淮触动。 这个上一秒还在恪尽职守跟歹毒拼命的人,下一秒会记得并且专门翻出别人以前发的朋友圈,想让他吃到家乡的味道。 甚至他的手上还有刚刚抓人时在地面上摩擦出的小伤口。 俞景看见陈淮背面刚好有一家小诊所,于是把装着鸡蛋果的袋子塞进他手里:“等我一下。” 他去里面买了碘伏和消毒棉签,想了想,又拿了一盒创口贴。 回去时陈淮在桥头的石墩子上坐着,怀里还抱着他的鸡蛋果。 很奇怪,第一眼就很“硬汉”的人,坐在石墩子上,眉眼下落,在这样的衬托下居然有几分柔和的味道。也许很多年之后,他也会变成那些爱逛早市的大爷,早起买了一袋家人爱吃的水果,走累了,选择在石墩子上歇歇脚。 有风轻轻吹皱他的衣领,他并没在意,只是盯着俞景从对面走过来。 俞景把东西递给他,顺手把他的衣领抚平:“伤口处理了再去吃饭。” 陈淮似乎才看见自己手上的伤,他挑眉:“眼神挺好,不说我都没注意。” 俞景:“……” 两人在路边找了个长椅坐下。 陈淮处理伤口倒是很利落,也很专业,俞景猜测他学习过医护包扎。但其实想想也正常,他是警校毕业的,肯定有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 “走吧。” 陈淮起身,把用过的棉签和垃圾扔进旁边的垃圾箱里,自然而然的重新提起那袋水果。 俞景伸手:“我自己拿。” 陈淮推开他的手:“别把我想的那么脆弱,一袋水果,不至于。” 俞景:“……” 见他不走,陈淮转身往路边一站:“怎么,这袋东西还认主?” 风吹过,有叶子飘落。 俞景收起笑意,跟上去:“没有。” 陈淮说的烤鸭店离集市很近,走路也就十几分钟的距离。出人意料,老板并不是北京人,只是去北京漂过几年,学了这门手艺,回来后就开了这家店。 陈淮先点了个招牌烤鸭,又出去买了两瓶矿泉水。 “谢谢。” 俞景接过矿泉水,喝了一口。 陈淮坐在他对面,因为人高腿长的缘故,他斜靠着墙,岔着双腿,坐姿豪放不羁:“客气。” 鸡蛋果就被他放在桌子上。 陈淮独自欣赏了一会儿:“你挺会挑。” 俞景又喝了几口水,才慢慢拧上瓶盖:“什么?” 陈淮笑:“鸡蛋果。”他叹一口气:“全是熟透的,回去放不了一天就得坏。” 俞景目光落在袋子上,难得有点呆:“啊…我一直都是这么挑的。” 陈淮挑眉,又问:“一天你能吃完?” 俞景摇头:“会分给学生。” 陈淮了然:“下次别挑这么软的。挑点带绿的,捏起来半硬,回家放几天就熟了。” 俞景收回目光,点头:“好。” 正好店家把烤鸭端上来,俞景戴上一次性手套,拿了一张饼皮开始包烤鸭:“以前没见过这种水果,就随便挑的,反正对我来说吃起来也没差别。” 然后把手里包好的递给陈淮,自己又重新包了一个。 陈淮接过但没吃,等他咬了一口,才问:“怎么样?” 俞景咽下嘴里的烤鸭:“可以。” 陈淮这才开始吃:“你要是说难吃,我还真不知道上哪再找一家烤鸭店。” 俞景问他:“这也是你来这边第一次吃吗?” 陈淮挺诚实:“本来在北京也不怎么吃。” 烤鸭放的离陈淮有点远,趁着陈淮包第二个的时候俞景不动声色的往他那边挪了挪:“这边挺多好吃的,不一定非吃这个。” 陈淮找老板要了点纸巾:“万一你就想吃烤鸭。” 俞景沉默几秒:“其实我来这里,不完全是为了支教。” 他说话时,袖子不小心沾到桌子上的烤鸭酱,陈淮抽了一张纸,很自然的替他擦掉,边擦边漫不经心的接话:“了解,艺术家都需要出来找找灵感。” 俞景苦笑:“也不完全是为了这个。”他抬眸,目光里带着真诚:“陈淮,如果有一天,我犯了错,你会抓我吗?” 陈淮擦拭的动作只短暂的停了一秒,接着他把用过的纸扔进地上的垃圾桶里:”什么错?杀人放火?走私贩毒?这些你都做不出来,除了这些之外,你还没资格让我把你抓起来。” 俞景有些发愣:“真的吗?” 陈淮看着他,声音放的很轻很轻:“俞景,告诉我,你能犯什么错?” 俞景沉默。 陈淮就笑了:“你看,你自己也说不出来。那为什么要笃定那一定是个错误呢? ”他食指弯曲,轻敲在桌面上,像蛊惑,又像是真诚的帮助:“也许你走的,是条正确的路。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第26章 俞景:“……” 陈淮点破他:“老于说,你最近在打听一个人。能让你跑这么远打听的人,对你来说很重要。” 俞景猝然抬眼:“你知道了什么?” 陈淮摊手,很无奈:“我什么都不知道才来问你。” 俞景取下手套,看着前面墙上贴着的菜单。 那里写了很多道菜,但其实真正有的一只手就能数的清。俞景来这里,其实并不是为了什么,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凭他自己查出那个尚不知道存在与否的真相,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命运让他在这里发现了那张照片。 他明明已经等到了一个绿灯,马上就要追上想寻找的真相,可当他迈上斑马线的时候,一辆车驶过来,拦住了他的脚步。当他重新抬起头时,发现红灯亮了。 于是他放弃了,就在他准备离开那条道路时,却发现,斑马线的另一端,有人告诉他真相就在这里。 他会选择不去吗?不会的。 他说的是实话,但接下去的话,他也不知道怎么该对陈淮说。好像说了,就显得他很需要别人的可怜似的。 俞哲死后,李薇身体日渐消瘦,而她的精神,比她的身体更加岌岌可危。 她开始幻听,甚至自残。 她在卧室,洗手间尝试过割腕,被家里的护工发现,及时送往医院。 自杀未遂后,她像疯子一般在房间大喊大叫,她拿剪刀扎在护工身上,被制止后神经质的躲在床下或者窗帘里,一旦发现无人注意她就会再次试图伤害他人。 护工终于受不了了,没有任何人受得了,除了俞景。 因为他受不了也得受着。 这是他母亲,她们身上留着一样的血,无论是道德层面还是法律层面,他都无法摆脱。 每天,他都能听到李薇在房间里绝望的低喊哭泣。 原本幸福的家庭,就这样破碎。短短两年,俞景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而俞景在李薇死后开始频繁前往医院,做心理治疗。 因为他发现他已经画不出任何东西。他的天赋,才能,感知,似乎在这两年里消失殆尽。 也许他的精神依旧很稳定,但大脑叫嚣着,即将崩溃。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靠安眠药维持精力,时间久了,他甚至已经可以做到生嚼药片。 北京真热闹啊。 俞景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依旧觉得它热闹的过了头。而他每天晚上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李薇的死亡证明,像个被世界抛弃的废人。之前的坚持像是一个笑话,他深陷在泥沼里,既拿不起画笔,更无法面对父亲的死亡。 他对李薇生过怨怼。 他也才二十二岁,甚至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独立。而李薇在俞哲的死亡里日渐枯萎,她缩在自己的壳子里,不愿意见他,也不愿意活在这个世界上,俞景那段时间不只是身体上的疲惫,他的心理也在逐渐崩溃,可他仍旧坚持着,想要得到一个结果。 但俞哲生前从没有告诉过他的事情,李薇也选择了隐瞒。无论是俞哲还是李薇,都没有考虑过俞景的感受。连给予他生命的人,最后都毫不犹豫的抛弃了他。 可最终俞景只是站起身,很平静的说:“走吧。我吃饱了。” 第15章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二十五号。 俞景一大早就起来帮徐州收拾行李,又找了个袋子把在集市上买的特产使劲往里塞,直到袋子鼓得撑起来,连提的绳子都快抓不住了。 徐州还在镜子前刮他的胡子。 俞景收拾好了,坐在床上看他往头发上喷定型,忍不住催促:“你快点,别磨蹭。” 徐州抓一把头发:“急什么,十点的机票,还早着呢。”说着他把旁边的手机捞起来看了一眼:“你有催我的功夫不如去买个早餐,估计你亲爱的陈淮哥哥也没吃早饭。” 俞景:“……” 几秒后,他套上外套出门:“你吃什么?” 徐州放下喷雾,看见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就来气:“我要是不说后半句,你会出去买?” 俞景承认的干脆:“不会。” 徐州:“……” 多年闺蜜情,终究因为一个男人破碎,但他不吃白不吃:“生煎包,牛肉馅的。” 门嘭一声被关上。 这边天亮的早,黑的晚,俞景出学校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学生来上课了。校门口的保安见着他,打了个招呼:“俞老师,这么早啊。” 俞景冲他点点头:“去买个早餐。” 学校食堂没有徐州要的生煎包,只有校外的早餐摊才会有卖。. 俞景买了生煎包,又买了一个煎饼果子和两份小笼包,最后还提了四袋豆浆。 回去的时候刚好看见沈嘉的吉普车停在校门口,沈嘉正推开车门钻出来:“俞老师?这么巧?” 俞景把早餐提过去,给他分了一份儿,又探头问还在车里坐着的陈淮:“吃什么?” 陈淮撇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说:“生煎包吧。” 俞景没犹豫,把装生煎包的袋子递给他,又给他拿了一杯豆浆,手里还剩两杯豆浆和两份小笼包,他把东西提起来在陈淮眼前晃了晃:“你们吃,我先进去。” 陈淮把豆浆放在旁边的盖子上,推开车门:“用不用帮忙?” 第27章 俞景摇头:“没事,就一个行李箱。” 到宿舍的时候徐州刚换完衣服,他把那个袋子里的特产都装进了行李箱里,正合上箱子准备走人,看见他进来,稍显惊讶的挑了一下眉:“去这么久,还以为你不回来了。”然后看向他手里的早餐:“我的生煎包呢?” 俞景顿了顿,终于想起来唯一的生煎包被他给了陈淮,于是把手里的小笼包和豆浆递出去,面不改色:“卖完了,只有小笼包。” 徐州有些疑惑,语气里带着质问:“这么早就卖完了?” 俞景点头,很诚恳:“学生来得早,都买完了。” 徐州也不是非吃生煎包不可,他一手拖箱子一手吃小笼包,俞景就跟在他后面,手里拿着自己那一袋小笼包,手腕上还挂着两杯豆浆。 走到楼梯处,他把袋子扔给俞景,自己提着箱子就要往下走,还不忘叮嘱俞景:“你拿着干嘛?吃啊。” 俞景想说要不我来提,但看徐州已经走到平台那儿了,就没说,默默啃自己的早餐。 徐州边走边抱怨:“你给我装的什么东西,沉死了。” 俞景咽下嘴里的包子:“都是这边的特产,你带回去给老太太她们尝尝。” 两个人都不是爱矫情的人,这个时候虽然不舍,却很默契的没有说出口。 徐州提着箱子在前面碎碎念,俞景就跟在他身后默默听:“看你过的还行,我就不劝你回去了。但是我觉得吧,你也不能一辈子待在这边不是,该回去就回去,回去了也别蹲在你那个房子里,来找老太太玩玩,她整天闲的慌,家里那麻将桌都被她玩的掉漆了,你要再不回来给她找点事儿做,她就得给我找事儿做了。” 俞景答应他:“好。” 他这么好说话,徐州反而不知道要继续说什么了。想了想,他又叮嘱:“我看人陈淮挺不错的,虽然我嘴上爱说人家坏话,但你该把握住就要把握住知道吗?” 俞景笑了笑,逗他:“真把握住了,你会在电话上骂死我吗?” 徐州想也不想:“当然会。说好的兄弟一辈子,你居然给别人做基。” 俞景:“……” 俞景心里那点舍不得现在已经烟消云散,他一口喝完豆浆,然后把杯子扔进楼梯转角处的垃圾箱,十分冷漠:“你快点滚吧。” 徐州:“……” 两人刚走出宿舍大门,就遇见来帮忙的沈嘉。宿舍门口有一个向上的坡,平时走路还行,但拖着行李箱就有些累。徐州这回毫不客气,把行李箱扔给人家,拉着俞景轻轻松松往前走。 沈嘉也没觉得这举动有什么不妥,拎着徐州的行李箱跟在他后面。 俞景低声谴责:“你就看人家好欺负。” 徐州撇嘴,理直气壮:“能者多劳,他力气大着呢。” 他走出几米远,突然觉得不对,怎么没听见行李箱轮子摩擦在地面的声音。他回头,看见沈嘉真仗着自己力气大,直接把行李箱扛在肩上走。 徐州冲着人喊:“傻不傻,不会用拖的?扛着不累吗?” 沈嘉笑着回:“没事,地上有小石子,我怕把你箱子拖坏了。” 见他固执,徐州转头,不劝了,只是嘴里仍停不下来吐槽他个高人傻,听的俞景想笑:“沈嘉人挺好的,到了北京,您大人有大量,记得照拂照拂人家,毕竟你来这里之后他也帮了你不少忙。” 徐州翻了个白眼:“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俞景心说当初让你跟他一起回北京,你可是嫌弃的很,现在倒是想开了。 一行人走出学校大门。 沈嘉去后备箱放箱子,俞景本来想和徐州一起坐后面,但徐州把他往前一推:“给人家点表现的机会。” 俞景:“……” 他坐上副驾驶,陈淮淡声提醒:“安全带。”俞景刚系上安全带,又听见陈淮说:“下次别吃那家生煎包,里面的肉不新鲜。” 俞景一愣,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陈淮别吃坏肚子了:“你没吃吧?” 陈淮应了一声:“吃了一个,剩下的扔了。” 俞景松一口气:“那你还要不要吃点别的?” 陈淮摇头,见他手腕上挂着那袋小笼包还剩下几个:“我吃你手上的就行。” 那是他吃剩下的,俞景觉得有些不礼貌,但没等他拒绝,陈淮已经探过身子捞走了那袋小笼包,极其自然的问了一句:“你吃饱了吗?” 俞景点头。 他就把剩下的包子几口解决掉,然后推开车门出去扔垃圾。 徐州扒着他的座椅,悄无声息的凑上来半张脸,语气里怨念很重:“你不是说,生煎包卖完了吗?” 俞景:“……” 送走两人,陈淮带着俞景在昆明逛了逛,还顺路去了海埂大坝。这个月份海鸥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零星几个游客在拍照。 陈淮和俞景并肩站在栏杆边,陈淮说:“我刚来那会儿,滇池的水还没这么脏。” 风很大,吹的俞景眯起眼睛,他问陈淮:“刚来这里不适应,想过回家吗?” 陈淮淡笑着:“那会儿心高气傲,让我灰溜溜的回去哪那么容易,自己选的路,咬牙也要走完。” 俞景一直都很好奇他为什么会选择从军,陈淮是正儿八经的北京人,家里条件想必不差,自然有不少路可以走:“后悔过吗?选了这个职业。” 第28章 “为什么后悔?”陈淮伸手,感受风从指尖掠过:“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真正拿起枪,保卫祖国,但我妈一直挺反对。”陈淮收回手,想起当时的情景,有些好笑:“她很不喜欢我离家太远,所以我大学毕业后,偷偷瞒着她报了这边的岗位。她跟我闹,绝食了三天,最后被我发现躲在被窝里啃我爸悄悄给她带的鸡腿。” 俞景脑子里有了画面,嘴角上扬:“然后她就让你走了?” 陈淮摇头:“她不肯,最后还是得靠我爸。”他撑着栏杆,偏头,看着一望无际的滇池:“我爸是个很有魄力的人,他觉得男人就是要实现自己的理想,不然算不上男人。他十八岁从我爷爷的公司辞职,带着一小笔资金开始创业,用自己赚的钱娶了我妈。虽然过程挺励志,但他后来就成了妻管严,我妈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在我的理想上,他倒是挺支持的,觉得男人就该出去闯闯,虽然不知道他怎么说服我妈的。” 如果是从前,俞景会很羡慕这样的家庭。可是现在,他并不会因为自己没有而觉得不甘,反而很庆幸,陈淮能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于是他很诚恳的说:“你很幸运。” 陈淮不置可否,问他:“你呢?” 这像是一个相互试探的过程,也是一个相互妥协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他们很平等的做了交易,而刻意隐瞒的人总会自然而然的暴露出自己的砝码。 俞景的头发被风吹乱:“我妈妈是钢琴家,我爸爸和你一样,是军人。但他长年在外执行任务,很少回家。我们之间……好像都不怎么熟悉。”他苦笑,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遗憾:“后来,我爸的单位带来了他殉国的消息。没过几年,我妈妈因为生病,也去世了。” 气氛一时低沉下来。 可陈淮是多敏感细心的人,只需要略微一思考,就能猜到俞景另一个不可告人的心思:“你怀疑你父亲的死亡原因?” 俞景吐出一口气,点头承认:“我知道找到的概率很小,甚至几乎没有,但能来这里散散心,也挺好的。”他冲着陈淮笑笑:“至少来这里之后,我还遇到了你…你们。” 俞景闭眼,觉得风好像变小了。但其实不是,因为有人缓慢的把他站在了他的前面,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那股寒风,所以也挡去了大部分寒冷。 他听见陈淮在他耳边说:“我帮你找。” 第16章 比陈淮先到的, 是俞志的一通电话。 俞景目光划过屏幕上的名字,僵硬了一瞬,他伸手,缓缓接通。电话那头传来放的很和蔼的声音:“小鱼儿啊,到哪里啦,要不要叔叔开车来接你?” 电话里的人语气亲切,却让俞景有些愧疚难安。他这次回来并不是看望这位有血缘关系的叔叔,而是带着他难以说出口的目的。而这个目的并不纯良,它代表着自己对俞志的怀疑。 想到这里,俞景语气莫名有些生硬:“不用,我自己打车就行。” 那头也不在意,自顾自接话:“从你妈妈走了,你好久没来过叔叔家了。上次给我打电话,也是问照片的事儿。你几点下飞机?叔叔好准备你爱吃的饭菜。” 俞景勉强冷静下来:“还不确定,机组有免费餐食,不用等我。” 俞志在电话那头叹气:“我知道,你怨我当年不肯帮你父亲说话,但是小景,当年我不能说,也不敢说。你的父亲,也是我的哥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又怎么会对他的死无动于衷。但事情已经过去了,活着的人也该放下。” 俞景沉默。 俞志语气沉重,继续说:“你一直因为这个不肯再来找我,我在雅丽被毒贩子打断了腿,这一生本也没什么指望。可你是我哥哥留下来唯一的血脉,我是真的把你当我自己儿子看待的。现在我老了,你要是还想听,就回来吧,我给你讲讲,我和你爸爸的故事。” “好。”俞景轻声答应。 踏上故乡土地的那一刻,俞景莫名的,觉得有些压抑,但也可能是北京在下雨的缘故。 俞景这次回来什么都没带,只背了一个包装着自己的证件。俞志安排的车就停在机场外面,俞景上了车,司机师傅并不多话,一路安静的把他拉到俞志的别墅门口。 俞志站在门口,等车门打开,他拄着拐杖上前,伸手想要拍拍俞景的肩膀,但被后者不着痕迹的躲开。他有些尴尬的收回手,却不恼怒,反而热情的招呼他进门,让保姆上菜:“小景这一路回来肯定饿坏了。” 面对这个世界上唯一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老人,俞景做不到恶言相对,只能尽量疏离客气:“不用,飞机上吃过了。” 因为只有一条腿,俞志坐在沙发上的动作有些缓慢,他坐下去抬头时发现俞景的眼神落在他残缺的右腿上,于是苦笑着解释:“年龄大了,假肢戴久了受不住,在家就不戴了,没吓着你吧?” 俞景摇头,只说:“我不关心这些,我来这里是要听我想知道的事。” 俞志就点头,然后挥手让保姆把饭菜摆在客厅的小茶几上:“我还没吃饭,小景陪我吃个饭。” 俞景皱眉,但不得不坐下,却没有动面前的碗筷。 俞志也不在意,自顾自给他夹了一筷子牛肉:“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然后他抬头,感叹:“小豆丁一样要我抱的人,都长这么大了。” 第29章 俞景闭眼又睁眼,他不想听俞志扯这些陈年旧事,更何况两人之间还隔着俞哲的死:“叔叔,”他加重语气:“我来这里,不是听你念旧的。” 俞志终于放下筷子,他缓缓后靠在沙发背上,目光凝在天花板的吊灯上:“你爸比我大两岁,他那年二十岁,我十八岁,他比我多读两年书,所以成了我的队长。他这个人较真,对任何人都不客气,无论谁训练偷懒,他都罚,我也不例外。但是……”俞志目光动了动:“我知道他心疼我,他会在大家都睡着后,悄悄给我送药和吃的。我们俩的成绩很优秀,甚至可以达到全a的水平,当时国外有一支贩毒组织在雅金河一带频繁活动,并有向中国渗透的趋势,组织原本选中的是更符合条件的我,但后来,他代替我去当了卧底,而我在部队里,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突然消失了,微信和电话号码都被注销,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俞景听到这里,隐约明白了什么,他忍着胸腔内巨大的波涛骇浪。听见俞志继续说:“那个时候其实他还没有死,但组织找到我,告诉我他们派去的卧底死了,让我接替这位代号为“隼”的同伴的工作,后来我才知道,“隼”就是你的父亲。” 俞景一时无话。 他眼角和鼻尖皆是通红的,眼里却没有一点泪水,他执着的,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木板:“他牺牲在了雅丽,是吗?” 俞志点头,又摇头:“不,他没有牺牲。后来,我得到了毒老大的信任,获取了关键情报,并顺利将这些情报传递给了边防队的人员。而在我即将脱身的时候,变故发生了。也许你接受不了,但你的父亲,确实回不来了,他死在了雅丽。” 俞志说到这里,面色痛苦:“我的右腿,就是在那个时候没的。” 俞景神情呆滞:“……怎么可能……” 俞志苦笑着伸手撩起自己的裤腿,右腿上的残缺就这么暴露在灯光下,如他所说,虽然经过这么多年,断口处的肉已经萎缩,但仍旧能看出来断口十分整齐,是被锋利的东西切割导致的:“因为我的情报传递的及时,军队顺利截获了这只庞大的贩毒队伍,我的任务已经完,但我想完好无损的逃走,已经不行了。” 俞志放下裤腿,面色平静:“我从不觉得自己做的是错的,也不觉得这些是我不该得的。唯独你,我很愧疚,因为整件事情中,只有你失去了父亲,就连恨,都找不到理由。” 俞景觉得整个灵魂好像在这一瞬间都不再属于自己,可是他的心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他不应该相信眼前这个人的一面之词,他哑声反驳:“我不会相信你说的话,我的父亲,也绝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那种人。” 俞志沉默半响,然后从怀里掏出那张照片:“你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这是你想看的照片,从你疏离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会再把我当成你的亲人了。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我在完成任务的途中,遇到了这家小铺子,看见里面的长命锁就想起你。我不顾你父亲的阻拦去买了一块原石,找老板打磨成这块玉佩。可惜我再次找到老板拿到它时,已经物是人非。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喜欢这块玉佩,就像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原谅我没能把你的父亲平安带回你身边。我记得那是我回到祖国的第一天,于是我让那个摄影师给我拍了这张照片。” 俞景伸手,那张照片落在他手上,像是有千钧重。 照片上的人,的的确确是俞志,是拄着拐杖,少了一条腿的俞志,是戴上口罩,眉眼和他父亲十分相似的俞志。 而他,的确是认错人了。千里的路程和一路的忐忑,都成了一场笑话。 俞志好像也累了,起身的时候甚至需要旁边的保镖扶着。他知道俞景不会想在这里住下:“天晚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俞景行尸走肉般出了别墅,来之前,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预料过这种情况。 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从遥远的边境线上回来,见到还没有小腿高的儿子,会伸手把他举起来转圈,意气风发的对着旁边温婉的母亲笑。 后来,即使他回家的时候越来越少,他也仍旧挂念着他的妻子和儿子,只要有时间,就会给他们写信。还会买很多有趣的东西给俞景寄过去。 他不可能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可他找不出俞志的漏洞。 俞景疲倦极了,靠着车窗闭上眼,一滴温暖的眼泪终于顺着眼角滑落,砸在皮质座椅上。 北京真热闹啊。 俞景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依旧觉得它热闹的过了头。而他现在坐在无人在意的长椅上,手里拿着那张照片,像个被世界抛弃的废人。之前的坚持像是一个笑话,他深陷在泥沼里,既拿不起画笔,更无法面对父亲的死亡。 他对李薇生过怨怼。 他也才二十二岁,甚至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独立。而李薇在俞哲的死亡里日渐枯萎,她缩在自己的壳子里,不愿意见他,也不愿意活在这个世界上,俞景那段时间不只是身体上的疲惫,他的心理也在逐渐崩溃,可他仍旧坚持着,想要得到一个结果。 但俞哲生前从没有告诉过他的事情,李薇也选择了隐瞒。无论是俞哲还是李薇,都没有考虑过俞景的感受。连给予他生命的人,最后都毫不犹豫的抛弃了他。 第30章 而现在,他最后的希望被人用冷水浇灭了。那些舆论和谣言在此刻成了有形的刀子,每一个字都扎在他的身上,提醒他都是真的,他们没有说错。 “他是个叛徒!” “这样的人不配流中国人的血!” “一家子都不是好人。” “他的儿子还是个画家,肯定也是卖国贼。” ……… 第17章 电话响起。 俞景没接,等着他挂断,然后又重新响起来。 这次俞景接了。 那头是陈淮:“什么时候回来?” 俞景小声说:“还不确定。” 陈淮只道:“回来提前说,我开车来接你。” 俞景坐在长椅上,脑子里很空,大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想现在回来,可以吗?” 陈淮几乎立刻说:“我给你买机票,你下了飞机,就能看见我。”他语调放缓了,像是在征询他的意见:“好不好?” 俞景说不好的时候,天上好像下起了小雨。因为他看见他脚下的地突然湿了一小块,接着他什么都看不清了,原来是雨水有些模糊了他的眼睛,原来不是小雨,原来是大雨:“骗谁呢,我早就查了,今天晚上已经没有北京飞昆明的航班了。” 陈淮嗯了一声,以一种低哄的语气:“那我给你变个魔术。” 俞景被冻的吸了吸鼻子,声音变得有些闷:“什么?” 隔着屏幕,他看不见任何魔术,但在他前方,陈淮穿着黑色的冲锋衣,右手插在兜里,左手拿着手机,边讲话边往这边走来:“大变活人。” 俞景想笑,又有点感动的想哭。最后他眼睁睁看着陈淮走到他面前,俯身挑眉,很拽的问他:“这个魔术是不是很成功。” 俞景点头,看见雨水把他的头发打湿:“但是你忘记变一把伞。” 陈淮把人从长椅上拉起来,边跑向不远处的小亭子边一本正经的解释:“变得太急,没想到你这边有雨。” 下雨就降温。 俞景鼻子已经冻得有些发红,他缩在长椅上,目光停留在陈淮身上,很久都没挪动。倒是陈淮从包里摸出一个巧克力来,然后扭过头递给他:“吃不吃?” 巧克力被他的体温捂着,有些变软。 俞景接过那个小小的巧克力,撕开红色的包装,塞进嘴里。巧克力瞬间融化在口腔里,俞景皱眉,觉得它有些太甜。 陈淮在一旁看着他:“不好吃?超市里卖的味道是不太行,下次给你买贵的。” 俞景没觉得不好吃,只是他很少吃这么甜的东西,一时有些不适应:“好吃的,是我吃不惯。” 陈淮松了松眉眼,逗他:“我们俞公主这么娇贵,怎么在外头坐着淋雨?” 俞景没搭理他,不自觉的用手捏着巧克力的包装纸。 陈淮就很遗憾的叹了口气:“看来我的魔术很失败,都没见你鼓个掌。” 失败不失败俞景不知道,但他要是真能大变活人,那牛顿都该从坟里爬起来做研究:“你怎么来了?” 陈淮把他手里的包装纸拿走,很自然的塞进自己兜里:“变出来的啊。”余光看见俞景已经皱起了眉,又主动解释:“我妈催我回来一趟,本来只想打个电话问问,没打算找你,结果就发现了一只落汤小鱼。” 俞景不信:“你刚刚说我要是飞昆明你就来接我。” 陈淮叹气:“是啊,要是你明天就回去,我还得赶到你前面,不然接不上你了。” 陈淮没继续问发生了什么,见雨已经变小了,他起身:“饿不饿,去吃点东西?” 俞景其实不太饿,但他不饿,陈淮却是赶了一天的飞机,肯定又累又饿:“走吧。” 这个点,又下了一场雨,已经没什么饭店还开着了,两人就近找了家便利店。陈淮拿了关东煮和速食面,又让店员热了一瓶纯牛奶。 牛奶当然是给俞景的,陈淮叮嘱:“吃点东西再喝。” 俞景从里面挑了自己喜欢的丸子:“你等会要回家吗?” 陈淮抽了双筷子吃面:“不回,我妈把我扫地出门了。” 俞景有些呆,说的话也没经过大脑思考:“那我们等会去订个酒店?” 陈淮:“……” 他停下筷子:“我以为你会收留我一晚上。” 俞景自己一个人住,家里倒是还有空出来的房间。但他只收拾了自己那间,其他的还要回去打扫一下:“那你吃快点,吃完回去收拾房间。” 这话多虑了,陈淮吃饭一向不慢。俞景牛奶喝到一半,他就已经解决完那盒面了。 俞景又忍不住皱眉:“吃慢点,太快对肠胃不好。” 陈淮拿了一串丸子,闻言抬头调侃:“俞老师这是想让我快点还是慢点?” 俞景:“……” 俞景:“我去结账。” 等他结完账过来,陈淮已经吃好了,甚至还很贴心的把桌子上的垃圾都清理掉了:“走吧,我刚刚打了个车。” 北京堵车堵的厉害,哪怕是晚上,路上也耗费了不少时间。 两个人都淋了雨,但陈淮比他湿的厉害。俞景怕陈淮感冒,匆匆从衣柜里找出一套没穿过的睡衣和新的毛巾:“你先洗个澡,洗手间在靠近厨房那边。” 陈淮拿了那套睡衣,把睡衣底下的新毛巾抽出来扔在俞景头上:“把头发擦干。” 第31章 俞景站在原地,愣了两秒,走到茶几旁边,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抽风机来,在吹风机的暖风中有些想笑。 陈淮洗的很快,俞景吹完头发在沙发上玩着手机他就出来了:“头发干了没?”他挺自然的上手撸了一把俞景的头发,确定干了之后才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催他:“去冲个热水澡。” 俞景是个有拖延症的人,更何况这会儿他有点犯困:“等会再去,我坐会。” 陈淮看他一眼:“你现在洗,就不用帮我铺床单,你要现在不去,那就跟我去打扫房间。” 俞景:“……” 这人是比他一个主人还不客气。 俞景叹气,缓慢起身:“被套在我房间的衣柜里,你自己找找吧。” 俞景洗的慢,等他出来时,陈淮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应该是职业病的原因,他把床单铺的相当整齐,就连被子也是呈豆腐型放在床角,整个床简直找不出一丝皱巴的地方。 看见他,陈淮关了房间里的灯,坐到沙发上:“睡觉还早,说说,今天遇到什么事了。” 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俞景跟着他走到沙发旁边坐下,拿出那两张照片:“这一张是于爷爷店里的,另外一张是俞志给我的。据他自己说,三年前他曾经在回北京之前去过那家店,买下这块玉佩和拍出这两张照片的人都是俞志。” 陈淮只知道他要查的事,却还没真正来得及上手:“你觉得哪里不对?” 俞景想了想:“一开始,我怀疑的是于爷爷店里那张照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里面的人不像俞志,倒更像我爸爸俞哲。所以我去找了拍摄者,他一开始拒绝和我见面聊照片的事情,后来同意了。我给他看了照片,他确认里面的人就是俞志。他还跟我说,当时他拍了两张,一张是玉佩,但碰巧旁边的俞志入了镜头,另外一张是俞志要求给他单独拍的,他的底片不在了,但俞志还保留着。” 陈淮一点就透:“所以你来北京问俞志要照片证明?” 俞景点头。 陈淮把两张照片拿在手里仔细对比了一下:“你在跟着他的思路走。” 俞景皱眉:“什么意思?” 陈淮抬头,耐心解释:“遇到拍摄照片的人之后,他提供给你一个重要的线索,那就是俞志手里的照片。但就是因为这样,他也让你无意之间接受了一个观点,那就是只要俞志能拿出那张照片,就能证明他是无辜的。你想查的是第一张照片里的人究竟是俞哲还是俞志。俞志能拿出那张照片,只能说明他去过那家店,并且留下了这张照片,但不能证明两张照片里的人就是同一个。” 俞景点头:“我想过这个问题,但拍下这两张照片的人确认过他的身份,的确是俞志。” 陈淮露出一丝笑意:“可你忘了,他会说谎。”他把照片放到俞景眼前:“你看,这两张照片,按照他的说法应该是同一时间拍摄下来的。虽然两张照片看起来都有些泛黄老旧,但第二张照片被俞志带回了北京,按照束水和北京的气候差异,束水明显比北京干燥得多。但第二张照片却完全没有潮感,反而比第一张保存的更加完整。这说明拍摄者很有可能说了谎,这张照片的拍摄日期很可能晚于第一张照片。” 俞景突然想起来一个细节:“我找刘诚的时候,他说拍第一张照片的时候写错了日期!当时是12年,但他写成了11年!”他恍然大悟:“可是12年的俞志,分明断了右腿。” 陈淮冷笑一声:“这就是矛盾点所在,虽然第一张照片看不清人脸,但右腿是完整的。” 俞景把两张照片反复对比观看:“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谎?” 陈淮看着他:“你说的这个摄影师,叫刘诚,束水本地人。前几年在镇上学了几门手艺,都不挣钱。跟着所谓的“亲戚”出省挣钱后,被迫欠了高利贷,选择回束水躲债。正是缺钱的时候,你说如果我要是俞志,想要收买这样一个人,简不简单?” 俞景下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他明明还没来得及告诉陈淮这些东西。 “小鱼儿,”他挑眉:“只有自己查到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从别人口中得到的,很可能是早就设计好用来骗你的陷阱。” 第18章 窗外夜色渐浓,手机屏幕被他摁亮,陈淮看了一眼时间:“今天先睡觉,明天跟我走一趟。” 俞景起身,想问去哪,但陈淮已经先一步伸手熄了客厅的灯。整个房间瞬间暗下去,俞景转头时只能看见陈淮昏暗的侧脸。 俞景眨眨眼:“为什么关灯?” 陈淮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卧室带,却答非所问:“我看得见。” 俞景莫名的被带过去,只好在进门前道了一句晚安。陈淮站在自己房门口,应了一声:“不要偷偷哭鼻子。” 俞景:“……” 他今天情绪波动是有些大,但也不至于躲在被子里偷偷哭。 从他父母去世后,这个家已经有很多年没人来了。如今隔着一面墙,他能听见那头微弱的水声和脚步声。 俞景是个睡眠很浅的人,很容易被吵醒,也很难再入睡,因此他对睡眠环境的要求很高。 李薇生病后,他总是半夜被她的动静惊醒,然后匆匆跑去她的房间照顾安抚她,就算能在余下的长夜中合上眼,也是心惊胆战。而李薇去世后,家里恢复了安静,甚至到了寂静的地步,他却再也睡不着了。 第32章 俞景闭上眼,神经逐渐随着那些微弱的声音放松,然后变得毫无知觉。 他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醒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但由于窗帘买的厚实,房间里仍旧光线昏暗。 俞景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脸在被子里胡乱蹭了蹭,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他穿上拖鞋,打开房门。 整个房子里都弥漫着烤面包的香味。 俞景走到厨房门口,看见陈淮的背影。他站在天然气灶前,左手握着小锅柄,右手很熟练的用筷子给鸡蛋翻了个面儿。 他手边放着一个瓷白的盘子,上面是烤好的面包和火腿肠。 听见动静,他转头,神情自然:“醒了?” 俞景点头,还有些恍惚:“你在干嘛?” 陈淮被他逗笑:“没看出来?我在洗手作羹汤。” 俞景脑子慢一拍的反应过来,然后被自己刚刚的问题蠢到。他有些不自然的挪动脚步:“哦,我去洗漱。” 陈淮把煎好的鸡蛋铺到面包片上:“好。”想起什么,又转头问:“你喝牛奶还是豆浆?” 俞景停下关门的手,从门缝里露出小半张脸来:“牛奶。” 家里有了烟火气,连带着人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俞景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陈淮正好把早餐端上桌子,见他手上还在滴水,顺手扯了一张抽纸给他:“擦干净。”然后他走到阳台那,把玻璃门推开,新鲜空气和阳光一齐涌进来。 俞景坐在桌子前,咬了一口热腾腾的三明治,抬头就看见陈淮从一片阳光里走过来。 很难说当时他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陈淮比他身后阳光还要耀眼。 吃完早餐,俞景主动提出洗碗,但被陈淮拒绝了:“你那手不是还要留着画画?” 俞景端着碗,站在厨房门口:“我好久不画了。” 陈淮半弯着腰,两只手都浸在洗碗槽里,闻言头都没抬:“以后总要画的。” 他把洗过的碗放在旁边:“俞老师的手,比我金贵多了。” 其实不是的。 陈淮的手,要拿的稳枪,要守得住国,其实比他的重要多了。但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把没洗过的碗放到他手边,再拿了帕子去擦桌子。 收拾好家里,陈淮带着他出了门。他打了个车,两人在等车的间隙,俞景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过陈淮要去见谁。 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陈淮已经先一步作了回答:“去见我爸。” 俞景抬眼,有些疑惑:“陈叔叔?” 陈淮点头:“对,他跟北京的军区有几分关系,找他打听打听当年的事情。” 正好打的车到了,陈淮上前拉开车门,示意俞景坐进去:“放心,我提前问过了,这事儿不涉及打探军情。” 大约是他们出门的时间不算早,又错过了北京的上班高峰期,这次路上没堵车,很顺利到了陈父上班的公司大楼。 陈淮带着他去了前台,那里的工作人员认识他,带着他们去了专用电梯:“陈总在办公室等您。” 陈淮冲他冷淡的点了下头,电梯是直达顶楼办公室的,两人前后脚出了电梯。 陈淮没跟他爹客气,直接拉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 陈麓坐在沙发上,慢悠悠的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泡他的茶:“坐。” 陈淮的长相和陈麓很像,一眼望去会让人觉得是有些偏冷淡和严谨的长相。但陈麓的眼睛是微微下垂的,这份严谨就变成了温和宽容 俞景有些拘谨,被陈淮摁在沙发对面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了他旁边:“找你问的事怎么样了?” 陈麓把茶仔细过滤了两遍,然后倒进杯子里,递给俞景,完全忽视掉了自家儿子:“尝尝。” 陈淮伸手拿了另一杯,一口气喝下肚:“几片茶叶,要人尝出神仙水来。” 陈麓习惯了他这分不出好赖货的便宜儿子,没跟他计较。 俞景抿了一口茶水:“西湖龙井。” 陈麓面上有了一丝笑意,整个人都温润如玉:“不错,有品。”然后他转头,问陈淮:“你要我打听的事情,跟这位有关吧?” 陈淮爽快承认:“是。” 陈麓就收敛了神色:“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俞景连忙放下手里的茶杯:“陈叔叔,我们是…朋友。” 陈麓没应声,直到陈淮开口:“没错,在束水遇到的朋友。” 陈麓起身,从文件袋里拿出几张资料来:“我能查到的,都在这里面。”他把资料递给陈淮:“你要是想知道更多,我也查不到了。” 陈淮接过那几张资料,粗略看了一遍,然后折起来塞进自己口袋里:“行,谢了。你上你的班,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说着就要拉起俞景往外走。 陈麓笑一声,拦下俞景:“等等,我有话跟他说。” 陈淮皱眉,没放手:“你跟他有什么话说?” 陈麓轻飘飘看他一眼:“跟你没关系,你给我出去等着。” 陈淮深知自己爹是个什么德行,但凡涉及到陈家利益的,他这些年来使得手段也并不温和。这事儿要让他动用关系网并不难,但陈麓一定会问清楚其中的利损关系。 他对陈麓一向没什么信任:“不行。” 俞景看他一眼,轻轻挣开他的手:“你出去等我。” 第33章 陈淮:“……” 半响,他松口:“五分钟,我只给你们五分钟。” 陈麓冷嗤一声,并不理会他的妥协,只淡定转身回到沙发上坐着。 俞景冲陈淮点了点头,然后把他推出去,干脆利落关上门:“这里也没别人了,陈叔叔有话直说。” 陈麓双手随意搭放在沙发扶手上,两腿交叠,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沙发对面的人,最后把目光漫不经心落在俞景脸上:“你查这个人,无论原因目的,我都管不着,也不想管。”他略微低头,带着居高者的压迫性:“但陈淮,你最好别碰。” 俞景抬头和他对视,语气不卑不亢:“您什么意思?” 陈麓收回视线:“字面上的意思。我让他去云南,不代表就同意他在那里待上一辈子。我有手段让他走的更高,也要让他有资格在高处待的更稳。”他右手搭在扶手上,食指微曲,轻轻敲在上面:“想必你比谁都清楚,这件事查清楚了,未必有人在意,但要是查不清楚,脏水泼在人身上,就再也洗不清。这几年陈淮在云南做的事,是锦上添花,陈淮让我查这件事,也可以,但你要是让这脏水泼到这块锦上,俞景,我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不愧是沉浮功利场多年的人,说的话虽然隐晦,却能让人察觉出其中的犀利。 俞景在这样的气氛中沉默良久,忽然笑了:“陈总,您这么大费周章的警告,实在是大可不必。”他嘴角勾着弧度,但眸子里却一丝笑意都没有:“如果这件事会影响陈淮,最先放弃的,一定会是我。” 陈麓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啜饮一口,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你知道就好。” 俞景折了折自己有些发皱的衣袖:“可惜,陈总一番苦心,陈淮不一定能体谅。”他起身,走之前回头提醒:“凉茶伤身,陈总还是热一热的好。” 陈麓:“……” 他眯了眯眼睛,将锋芒藏进下垂的眼角里:“这小子,倒是有点意思。” 门外陈淮已经把手放在门上,正要用力推,门从里面被拉开。俞景站在门里,目光和他对上:“五分钟到了?” 陈淮面无表情:“十分钟了。” 俞景转身把门关上,感叹:“这么快啊,我还没跟陈总聊够呢。” 陈淮看他一眼,冷嗤:“跟他有什么好聊的。一百个心眼子他占了101个。” 俞景跟着他往电梯口走:“我倒是觉得跟陈总聊天挺有趣的。” 陈淮摁下一楼按钮:“是,你缺心眼儿当然跟他聊的很有趣。” 俞景:“……” 这人的毒舌估计也是遗传了他爸。 第19章 三天的假期已经去了一天半。 剩下半天俞景去拜访了徐老太太,陈淮则去军区找沈嘉。 徐州不在老宅,老太太说是有事出差了,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俞景坐在沙发上,手里是老太太刚给他剥好的橘子,老太太精神很好,唠叨着抱怨:“你说你这孩子,说走就走,也不知道说一声。” 俞景软着神色,有些卖乖的伸出自己的右手:“那您打我几下?” 老太太没舍得下手,只轻轻拍在他掌心,然后握着他的手:“难为你还记挂着我生日。” 俞景就调侃:“您不也记挂着我爱吃阿姨做的点心。” 老太太被他逗笑,又有些心酸:“那点心送过来,哪有刚出锅的好吃。徐州那小子偷懒,我说多带点,他非往外拿,能把他重死吗。” “这次回来待几天啊?” 俞景顿了顿,其实他不止有三天的假。只是俞景比陈淮过的松快,陈淮却连这三天假都过的不清净,他的手机时不时就会响,还会有电话打进来催他回去。 俞景想了想:“待不了几天。” 老太太叹一口气,没多挽留,只叮嘱他要照顾好身体:“人老了,就希望自家孩子多在身边待待。哪有这么好的事,小孩也是要出去闯闯的,像你和徐州,一个在天南一个在海北,回来一趟不容易。” 她是个开明的老太太,比起把孩子束缚在自己身边,更希望他们能走的远一点,活的像样一点。 俞景把手里的橘子掰了一瓣喂给她:“老太太离一百岁还早呢,我们多的是机会陪您。” 老太太拍拍他的手交代:“有时间去看看你爸妈。”又说:“好久没去过了吧。” 嘉禾公墓在北京市郊,过去要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虽然远,但是因为没被怎么开发,环境很好。 守园的是个老大爷,俞景见过他,但他已经不记得了:“小伙子,登个记。” 俞景手里捧着菊花,弯腰在纸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俞哲和李薇的墓是挨在一起的,俞景把菊花放在两人墓前,发现墓碑上面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他用袖子擦掉这些灰尘,想起俞哲入葬时的场景。 那是北京的寒冬,天很冷,俞景捧着他的骨灰盒,指尖被冻得通红。李薇穿了一身黑站在他身旁,平时最爱美的人,此刻一双眼睛熬出了血丝。 俞志尚在礼堂接受表彰,俞家的人几乎都去了那边,而这里除了他们,再无别人。 “你爸曾经说,要是他死了,碑上就什么都不刻,只留我和你的名字,现在倒是被他说中了。” 第34章 俞景手指开始颤抖,怀里的骨灰盒像是覆上一层霜雪,冷的他心脏刺痛。他张了张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薇看着他:“放进去吧。” 俞景点头,上前几步,缓缓把那个小小的盒子放进去,接着旁边的人开始往里埋土。 李薇从始至终都很冷静,冷静到俞景觉得那些天的眼泪都不是她流下的。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即将要被泥土覆盖的骨灰盒,从包里摸出一根烟来点上:“你爸这个人,命数短就算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也小气。” 然后她把烟放在那座墓前:“红塔山,你最喜欢的。以前不让你抽,现在倒是管不着你了。” 俞景想到这里笑了笑,对着那上面的照片轻声说:“爸,你看她说不管你,都是骗你的。只有你儿子,才真的管不着你。” 他从包里摸出一包红塔山,点燃了,低头看着那包烟变成灰烬:“你说你这一辈子,尽喜欢这些便宜的烟,难怪我妈看不上你。” 回去时天边已经泛黑。 陈淮比他回来的早,他开门时发现他正站在阳台上打电话。 电话挂断后,陈淮在暮色四合里往后望,目光和他对上:“想回去吗?” 俞景答的毫不犹豫:“什么时候走?” 陈淮把手机塞进兜里:“明天。” 俞景说好。 陈淮关上阳台门,进来时问:“吃饭了没?” 俞景摇头,看着陈淮进了厨房。他去洗了个手,出来时陈淮已经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坐着吃饭。” 俞景在外头待了一天,早已饥肠辘辘,闻见面香,汲着拖鞋走过去坐下:“这么快就煮好了?” 陈淮嗯一声:“就等你回来下面。” 俞景的脸埋在热气里,好像回忆里的寒冷都被这碗面的热气冲淡,最后妥帖的滑进胃里。 一碗面很快见底,陈淮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瓶热牛奶放在他手边。 李薇在世的时候,每天晚上也会给他热一杯牛奶送上来。俞景慢慢的习惯这杯牛奶,每次喝完牛奶才能睡的安然。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习惯已经消失很久了。 也许是无意,也许是有心,陈淮把这个习惯替他捡了回来。 俞景吃完最后一口面:“谢谢。” 陈淮坐在他对面的小凳子上,闻言挑眉:“客气。” 俞景放下筷子:“沈嘉怎么样?” “还行。”陈淮抽了张纸慢条斯理擦干净桌子滴的油渍:“那小子适应的快,这边训练强度也算不上大。” 俞景就点头:“那就好。” 他起身想帮着收拾碗筷,突然听见陈淮问:“你那个朋友最近不在北京?” 俞景拿碗的手一顿:“他最近去外地出差,怎么了?” 陈淮自然而然接过他手里的碗筷,边往厨房走边说:“没事,沈嘉让我问问你。” 徐州最近没怎么跟他聊天,倒是不知道这两人在北京是个什么情况。徐州这个人,看着好相处,其实不太容易交心,毕竟家里世代从商,脑子和身份摆在台面上,多的是交利的,交心的却少。就算有,也得再三斟酌着,怕掉进人家的陷阱里。 不过他也管不了那么远,这方面徐州比他懂多了:“正常,他三天两头的就要出差,不出差也是赖在我家不走。” 陈淮人已经进了厨房:“他给你洗碗做饭?” 徐州那大少爷怎么可能会干这些事:“他不会做饭,我们都是点外卖。” 陈淮没接话,厨房只传来一阵水声。 俞景去里面拿抹布,看见他挺熟练的把洗过的碗重起来沥水:“我买个洗碗机吧。” 陈淮看他一眼:“用不着。” 俞景想了想,确实用不着,毕竟他现在不住在这里,买了也是放着浪费:“那等我什么时候回北京了再买。” 陈淮把碗放进柜子里,合上门:“你又不会做饭,买它干嘛?” 俞景皱眉,总觉得自己被看轻了:“我可以学。” 陈淮用洗手液洗了个手,妥协的很快:“行,那就买一个。” 他们俩都是空手过来,也就没什么要收拾。第二天一早陈淮就敲响俞景的门,把人喊出来吃早餐。 从这里到机场倒是不远,但俞景是个宁肯多睡半个小时也不早起吃东西的人。 被叫醒后顶着炸毛的头发满脸不爽的站在房门口。 陈淮面色淡定,说出的话更淡定:“吃早餐。” 俞景吐出一口气,忍下满肚子的起床气:“好的。” 吃完早餐两人出发去机场。 陈淮手里提着两个人的包,跟在俞景身后。他们的座位靠右,俞景就坐在窗户边,陈淮把包放到行李架上,坐在靠过道的位置。 飞机又一次钻进云层里,俞景坐在窗边上,目光不受控制般穿过透明的车窗,落在他旁边坐着的陈淮身上。 而被观察的人毫无察觉,正低头玩手机。他玩的是一款游戏,俞景对游戏不感兴趣,因此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只见他手指在屏幕上动的飞快。 不知道借着飞机窗玻璃反射看了他多少次后,俞景的眼睛终于有些泛酸。他闭上眼,想要缓一缓,却慢慢睡了过去。 飞机逐渐驶向远方,光影变换中,俞景靠着座椅,呼吸渐沉。 第35章 陈淮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抬头收起手机的,他不像俞景,只敢偷偷打量,相反他自然而然侧过头,光明正大的近距离观察起俞景的脸。 眼前的人睫毛很长,眼窝深邃又漂亮,因为闭着眼睛,眼睑处有一小片睫毛留下的阴影。侧脸看时鼻梁高挺,嘴唇偏薄,大概是长时间没有喝水的缘故,此刻有些干,但形状很好看。 来这里这么多天,倒还是这么白。 陈淮看了一会儿,从桌子上捞起水瓶喝了一口,然后伸手用手边搭着的外套挡在窗边上,遮住过于刺眼的阳光。 他调整好自己的坐姿,很缓慢的揽着俞景的肩,让他顺着力道一点点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收回手,头往后靠在椅背上,也闭上眼睛休息。 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温柔洒在依靠着的两人身上,时光变得缓慢而悠闲,在这趟旅途中被无知无觉的无限拉长。 俞景是被乘务员甜美的声音唤醒的。 他先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确认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以及自己所处的位置,接着想要起身时被脖子上的酸麻击退,僵硬着不敢动弹。余光里能看见陈淮还闭着眼,总不能是他主动把自己揽在肩膀上的。 俞景在心里倒数了五个数,想要等那阵酸麻缓一缓。但很可惜,他的五个数只数到了三。 因为他听见陈淮在耳边说:“多靠一分钟三百块钱。” 俞景:“……” 俞景:“……” 他只能很尴尬很惭愧的解释:“靠太久,脖子麻了,有点起不来。”然后憋住一口气,很坚定的终于抬起自己的脖子:“我觉得我应该没超时。” 第20章 陈父给的资料里包含了很重要的信息。 俞哲和俞志这些年的事情,几乎都记录在册。 和俞志说的一样,俞哲和俞志当年的确接到了卧底任务,在某个边境小镇上秘密训练了半年后,俞哲先投入了这个任务。 他在卧底的过程中表现的很优秀,但最后因为身份暴露死在毒贩手里。接着俞志接替了他的身份继续潜伏在毒贩组织里,并不断为国内传递消息。 却只字未提俞哲还活着的事实。 如果按照俞志的说法,这个时期的俞哲已经叛变,那么他为了俞哲隐瞒下来,也许还能解释的过去。 但最后又为什么兄弟相残呢? 因为这件事,俞景上完课后开始频繁出入边防所。陈淮会在训练结束或者执行任务归来后,带着他寻找俞哲留下的线索。 他说:“只要他来过,就一定会留下踪迹。” 陈淮从边防所的档案室查起,接着又查了边防所历年来的大事件记录册。他发现从1993年起,原本归入档案室里的人员名单少了一张。他去问了在这里上班的老人,得到的答案是有一个叫俞志的人从这里调回了北京。地域符合,时间符合,陈淮不相信会这么巧。 也就是说,那个秘密小镇很有可能就是束水。他们如果是通过束水和国外的边境线,那么边防所应该有两人的身份记录。作为卧底,中方不可能把身份摆在明面上让那边的人查。 陈淮猜测多半是走的水路,那么他们的终点,就很重要了。 他向上面申请拿到了查阅权,遗憾的是,里面的资料并没有记录这个“终点”究竟是哪里。 俞景今天没有课,他试图联系刘诚,但那边始终没人接电话。他穿上衣服出去找陈淮,却被告知他不在值班室。 回去后他在宿舍里待了半天,干脆趁着放假做了个大扫除,最后在角落里翻出徐州寄的补品,拿了一盒出来,在教师用的公共厨房开了火。 他没怎么做过饭,也不知道要熬多久,于是给徐州打了个电话。 那边响了两声,很快被接通,却不是徐州的声音:“喂?” 俞景愣了一下:“沈嘉?” 电话那头似乎有重物砸落在地上,声音很大,沈嘉语调匆匆:“他喝醉了,俞老师你有什么事吗?” 徐州继承家业,难免要在各种宴会上跟人打交道,对此俞景倒是见怪不怪,他叮嘱了沈嘉几句,就挂了电话。 刚挂断,又有电话打进来,这次是陈淮。 “我问到你爸爸的消息了。” 俞景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来找你。” 陈淮说:“我在你学校门口。” 依旧是那辆熟悉的吉普,陈淮此刻没在车上,他微侧着站在车门处,右手正拿着手机讲电话。学校门口来来往往不少学生和家长,俞景却一眼就能看见他。 陈淮的目光像是有感应似的,在他看过去的前一秒和他对上,然后他挂了电话:“过来。” 俞景听话的小跑着过去,有些喘:“什么消息?” 陈淮从外套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他。 那是一张大合照,一眼望过去里面应该有四五十个人,都是穿着迷彩服的军人。他们的面容不算稚嫩,能看出来年龄应该在三十岁左右,隔着镜头,他们的目光坚定。而其中有两个人俞景认识,那是他的爸爸和叔叔。 陈淮在旁边解释:“老刘是这里的老人,除了我们这些新人,他还认识不少老队友。我让他帮我打听了几个,发现其中有一位正好是你爸那一届的,所以我去找了他,但他不愿意多说,除了这张大合照,我什么都没问到。”怕他因此失望,陈淮又补充道:“但是他说你父亲曾经写了一封信给你母亲,但还没来得及寄出去就接到任务离开了,临走时匆忙把信留给了一位姓周的工作人员,委托他帮忙寄出去。如果我们能找到那封信,应该可以从上面得到关键信息。” 第36章 俞景看着照片上面的俞哲,沉默了很久。 这一刻,一直以来被他刻意忽略的想法轻轻占据了他的内心,如羽毛般拂过,却让他有了顾虑和迟来的悔意。 一个军人,牺牲在异国他乡,没有追悼,没有锦旗,甚至连真正的死亡原因都不能公之于世,那么,他的死亡,究竟是一种荣耀,还是耻辱?究竟是没有死因,还是出于某种原因,被上面压制下来了呢? “陈淮,”俞景抬头,带着慎重:“要不我自己去查吧。” 陈淮少见的愣了几秒,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你怕我出事?” 他太聪明,也太直白,甚至只用几个字就能把俞景内心的挣扎全部托盘而出。 俞景不能承认,于是他露出一抹笑意:“不是。只是我觉得,你平时这么忙,还要帮我查这些,没时间,也累。”他的目光越过陈淮,越过这条街道,落在不远处鲜亮的树叶上:“而且我觉得,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剩下的我自己应该也能查。” “俞景。”陈淮很少用这样严肃的语气叫他:“我相信你,就像你相信你父亲一样,没什么好怕的。” 俞景当然知道。 他知道俞哲不会做错事,更知道陈淮不会怀疑他。可陈淮是多有魅力的人,见到他的第一面,他就觉得,陈淮身上有股野性,迷人而危险。这样的人,不会永远待在这里,他的脚步,必定会跟着他的理想远走高飞。 他不能让这件事成为陈淮的绊脚石。更何况他已经答应过陈麓了。 “抱歉,我有点累了,今天就这样吧。宿舍还熬着汤呢,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 这句话当然是骗他的,他不可能蠢到出门不关火。 俞景低头,想要从他身边走过。 陈淮比他的动作更快,在他迈步时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好歹跑了这么多路,不请我上去喝一碗?” 宿舍里很安静,俞景自己去公共厨房盛了两碗所谓的汤,然后端回宿舍。他两只手都端着碗,温度通过陶瓷碗传到手心,很快俞景就感受到了烫。来不及讲礼貌,他把两碗都放到桌子上,因为动作太粗鲁,磕碰声很大。 陈淮坐在他的椅子上,闻声抬头:“怎么不叫我去帮忙?” 俞景忽略手上的烫,淡声回他:“盛汤而已,没什么要帮的。” 陈淮从椅子上站起来,目光落在他手臂上,最终妥协般叹了一口气,站定在他面前。 俞景的手被他抓在掌心,被迫向上张开,烫红的手心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 “不痛吗?” 陈淮轻声问,在看到俞景的神色时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干脆直接拉着人走到阳台的水池旁边,开着水龙头,把两手交握的手浸在凉水里:“不是说不会撒谎?只是盛汤就能把手烫坏,你想过没有,那么大的事你自己去查又会遇到什么?” 俞景看着自己泛红的掌心在凉水下渐渐变淡,挣动时察觉出手腕上属于另一个人的力度和体温,很诚实的说:“没撒谎,我就是对痛不太敏感。”他抬眼,很认真的告诉陈淮:“我会很小心,遇到危险我会跑。这件事万一出了问题,我摘不干净,但是我不能让你这些年的努力都白费。你要回北京,就得带着功绩干干净净的回去。” 陈淮没说话,拉着他冲了好久,直到俞景觉得再冲下去他的体温都要跟着手下降了,陈淮才放开手:“我说过,我来这里,做这些事,不是为了以后爬的更高。我从穿上这身衣服开始,就只是为了我自己。”他在旁边的台子上抽了几张纸,从手掌到五根手指,认真给他擦干,细致的像在照顾一个不太听话的小孩,然后他伸手随意替俞景撩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说:“去喝汤吧。” 俞景耳根莫名发烫,他急匆匆收回手,离开阳台。陈淮用他擦过的纸巾擦了擦自己的手,把打湿的纸团扔进垃圾桶,跟着他走进去。 汤还冒着热气,俞景喝了一口,被苦的皱起眉头。陈淮看着他,笑了一声,然后端起来一口喝完:“其实跟中药差不多。” 俞景:“那你之前跟许安安说比中药好喝多了。” 陈淮挑眉:“你特地熬了送过来,我总不能说难喝。” 俞景:“……” 宿舍的灯光不是很亮,俞景伸手打开桌子上的台灯。借着这点光线,两个人都看清了彼此脸上的笑意。 最后陈淮轻咳一声,伸出手掌,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弯曲,呈一个跪倒的姿势落在掌心:“让我帮你查吧,俞老师。”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三个字:“行不行?” 俞景:“……” 俞景沉默的把喝过的碗拿去厨房洗掉,回来的时候看见陈淮靠在门边,声音低沉冷淡:“小鱼儿,为什么那么肯定,我会选择前途?” 俞景安静的看着他,半响:“我不知道你会选择什么,但我总不能让你因为我而后悔放弃它。” 陈淮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别怕,你和它不是对立的,我也不会因为你放弃它,懂吗?” 第21章 俞景觉得自己永远都抓不住陈淮话里的重点,比如这个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仍旧是:“我不知道。” 陈淮看着他的反应,叹口气,很无奈的看着天花板摇了摇头:“俞景,我的意思是,你永远不是一个选择,而是答案。”然后又低头,盯着俞景的眼睛:“现在脑子转过来了没?” 第37章 俞景在他话落地的一瞬间就红了脸,明白陈淮说的前途和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再迟钝也明白,没人会把朋友和前途放在相同的位置。 俞景有些发愣,更多的是无措。 他怀疑过陈淮对他的心思,但没想过他真的会就这么说出来。无论是第一眼印象,还是这么多天的相处,他都能看出来陈淮是个没确定之前都会把事都闷在心里的人,因为他不做没把握的事。 而他给的暗示太不明显,导致俞景从来不敢深想,此刻就更不知道怎么回应。 沉默之间,先开口的依旧是陈淮:“你先别急着拒绝,追你是我的事,答不答应是你的事,你拒绝了我也还是会追。” 陈淮组织了一下语言:“我知道很突然,说实话,我活了二十多年,也相过亲,从没特意了解过同性方面的东西。但机场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当时竟然没觉得相亲对象是男的是件十分奇怪的事。如果你接受不了……” 他说到这里,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明白如果俞景不是同性恋,那他其实是追不到的。 难得,他开始踌躇:“你要是接受不了或者嫌烦,就当我没说,行吗?” 俞景:“……” 这样的情形下,他竟然有些想笑。 陈淮可是什么都不怕的人。 偏偏怕自己不能接受这件事。 但这不是儿戏,俞景也清楚,所以他说的很明白:“陈淮,我没有喜欢过别人,所以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也不能断定我喜欢的会是男性还是女性。” 但他真的要拒绝吗,或者说,他真的能拒绝吗。 陈淮看着他。 俞景跟他对视,良久,他轻声道:“更何况,我现在不适合谈这些事情。我只想早点找到真相,还我父亲一个清白。” 陈淮的手僵了一瞬,他沉下肩膀,以一种很轻松的口吻说:“那说明以后我还是有机会的,俞老师给追吗?” 俞景拒绝的话哽在喉咙里:“…………”最后他说:“你可以试试,试试我会不会喜欢你。” 陈淮点头,神色间看上去比他还冷静得多:“那我追着试试。” 俞景今天上午只有一节课,但他来的很早,因为昨天晚上失眠了,一整个晚上脑子里都在自动循环陈淮那句‘那我追着试试’ 他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失控,他们分明前一秒还在讨论他父亲的事情,怎么下一秒就变成了这样。 但陈淮从来不开玩笑,如他所说,他真的开始“追”俞景。 每天执行完任务,不论多晚,哪怕人没到,也会找人给俞景送东西,有时候是很难买到的小吃糕点,有时候是一大兜他爱吃的水果,有时候甚至是一束花。 但他更喜欢亲自来。 边防所离这边并不近,但他会开四十分钟的车,然后接上俞景去吃饭。俞景怕他累,劝了好多次,陈淮只是说,追就要认真追,该有的环节一个不能少。他是个较真的人,真要倔起来,俞景也没办法。 就连徐州都开始看出端倪,时不时给俞景拨个电话打探几句。 俞景实话实说,然后被徐州痛骂没眼光:“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好的男人,你不上我上!” 俞景听出他的恨铁不成钢,有些想笑:“我很不值钱吗?人家追我就要同意。” 徐州沉默两秒,被他的理由说服:“也是。那你别急着同意,多磨他一段时间。”然后他感叹:“没想到啊,我这辈子唯一的兄弟,居然是棵白菜!” 俞景:“……” 秉持着双方友好互通原则,俞景顺嘴问了一句:“你最近怎么样?” 徐州挺不屑的切了一声:“我能怎么样?孤家寡人一个,偶尔还要去应付一下徐老太太组织的姐妹party。” 俞景:“……” 徐老太太要是知道她精心给她孙子准备的相亲晚会被徐州玩成姐妹相认,非得打死他不可。 听筒里突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在这儿吃饭?” 然后徐州挺敷衍的应了一下:“都行。” 俞景眨眨眼:“沈嘉在你那儿?” 徐州应该是起身换了个位置,坐到桌子旁边了,因为俞景通过听筒听见了轻微的碗筷磕碰声:“是啊。他来给我送饭。” 俞景想了想,阴阳怪气:“咱们徐总架子挺大啊,家里那么多保姆不用。” 徐州在那边连诶了几声:“别冤枉我啊。是他自己说周末没训练闲着也是没事,所以才来找我。” 俞景点头:“哦……还顺便给你炒两个小菜呢。” 徐州在那边理所当然的答应:“是啊,人好。”他夹了一筷子菜:“我吃饭去了,你也长点心眼,州夫斯基说得好啊,两个人的真诚是必杀,一个人的真诚就是傻逼知道吗。” 俞景:“…哪个州夫斯基说的?” 徐州脸不红,心不跳:“本人从小有个外号,叫徐州.夫斯基,简称州.夫斯基。” 俞景:“……” 俞景悄悄放大音量:“这么有经验,我怎么记得这位徐州.夫斯基先生大学失恋,一个人躲厕所哭呢?” 徐州这会儿坚决不承认,他看了眼对面吃饭的沈嘉,默默用手捂住听筒:“我当时绝对没哭。” 俞景毫不留情怼他:“是,您进去一会儿就面无表情出来了,然后您跟我说,每间厕所都有屎,您哭不下去。” 第38章 徐州:“…………” 徐州:“你给我等着,你那点陈年破谷子事儿我也迟早给你抖搂出去。” 俞景:“等着呢。”然后行云流水挂断电话 中午他没吃食堂,因为和陈淮约好了一起吃饭。顺路去邮局问问那封信的事儿。 约的十一点半,但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俞景坐在宿舍刷新闻,知道他忙,也没打电话催。 十二点半,陈淮的电话打过来:“学校门口。” 俞景穿上外套出门,顺便给他带了一盒刚剥好的橙子。 见着他,陈淮上前迎了几步:“临时有点事儿,来晚了。饿不饿?” 俞景把橙子递给他:“不饿,我宿舍有零食。” 陈淮没跟他客气,两人坐上车,他把盒子打开,又翻出几张纸递给俞景:“一起吃。” 俞景拒绝:“我吃过了。” 陈淮拿了一瓣橙子递到他嘴边:“再吃一瓣?” 犹豫两秒,俞景张嘴衔下那瓣橙子,牙齿一咬,丰富的汁水就溢了满嘴。 陈淮顺手替他擦了嘴,然后自己也吃了一瓣:“甜。” 俞景有些不自在,总感觉陈淮的举动太过于亲密,根本不像在追他,倒像是已经追到手了。 他想了想,提出一个自认为很好的建议:“我觉得,你应该保持一下跟我的距离。” 陈淮咀嚼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很自然的往驾驶座挪了挪屁股:“这个距离可以了吗?” 俞景:“……” 他沉默几秒,选择了妥协,自暴自弃似的往靠椅上一躺:“可以了。” 陈淮看他一眼,是笑着的::俞老师怎么这么可爱。” 一句话说的俞景耳根子泛红,干脆闭上眼睛装睡。 陈淮把橙子吃完,擦干净手,带他去吃饭。 小镇本来就小,店铺少,开饭店的也少,这段时间他们都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店老板招呼陈淮:“还是老规矩?” 陈淮点头,抽纸把桌椅擦了擦,又给俞景烫好碗筷,一系列动作自然又熟稔:“坐。” 店里没什么人,菜也上的很快。俞景的碗始终是满的,因为陈淮一直在给他夹菜。 埋脸吃了小半碗后,俞景看着自己碗里迅速又堆起来的小尖,忍无可忍:“你觉得我饭量很大?” 陈淮识趣的收手:“我觉得这家店的菜挺好吃。” 俞景看他一眼,没说话,默默拿起筷子继续吃。吃到一半他又开始心虚反思,自己刚刚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明明以前不是个容易情绪外露的人。 正好桌上摆的纸用完了,陈淮起身去找店家拿纸。 俞景思考几秒,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鱼,然后放进对面陈淮的碗里。在陈淮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完成了自己的赎罪。 毫不知情的当事人把纸放到桌子上,拿起筷子,发现自己碗里多了一块鱼。 陈淮夹起那块鱼,知道俞景的心思,但他还是很欠揍的来了一句:“没关系,我饭量大,能吃。” 俞景:“……” 显得我很小气似的。 他吃完最后一口饭,干脆把小气这个罪名坐实到底:“我吃饱了,你能吃你把剩下的吃完。” 陈淮目光落在他脸上,然后偏头,肩膀开始抖动,偷笑的很明显。 俞景:“……?” 他茫然且迷惑:“笑什么?” 陈淮迅速调整过来,唇角压平回他:“没事。” 俞景狐疑的拿起手机,想通过屏幕看看自己的脸上有没有东西。 没有。 然后他张嘴,短暂的龇牙又瞬间闭上,自言自语:“没东西啊…” 陈淮又开始笑。 俞景:“……” 有病。 第22章 邮局里没什么人。 值班的大叔坐在门口的柜台后面,一只手撑着下巴打瞌睡。 陈淮推门进去的时候,沉闷的空气瞬间涌入这个空间,也扰醒保安大叔,他睁开眼,打量着面前的人:“你们要寄东西吗?” 陈淮走过去:“不,我们想向您打听个人。” 听见这话,保安大叔有些不耐烦,大约是午后的困乏让他变得有些不温和,于是他摆摆手:“我不认识什么人。” 俞景上前给他递了一根烟。 大叔看了看他,接了,然后把烟放进嘴里点燃:“说吧,打听谁。” 俞景从兜里拿出一张收据推到保安面前:“周安您认识吗?我家人之前寄过一封信去北京,经的就是他的手,但信一直没收到。” 保安不敢托大,毕竟这事真要发生了,那就是工作人员的失误。他就是个混班的保安,负不起那么大的责任:“你们来得巧,今天下午正好他值班。一号柜台后面坐着呢。” 俞景向人道了谢,和陈淮目光短暂相交,然后一起走到一号柜台前,按了业务铃。 “要办什么业务?” 隔着一层透明玻璃,俞景看见对面的人戴着蓝色的医用口罩,头发略长,遮盖住前额,只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露在外头。 俞景把收据从下面递过去:“我想打听一封信。” 等周安接过收据,他继续说:“12年初,有个叫俞哲的人寄了封信,收信人的住址是北京,名字叫李薇,您是办理人。” 第39章 周安拿着收据,目光在俞景脸上停留一瞬,低头想了想:“是有这回事。” 俞景看着他:“但他没来得及亲手寄出去,让您代替他完成了后边的流程,是吗?” 周安点头,又问:“你是他什么人?” 俞景实话实说:“我是他儿子,我来这儿找您,就是想问问,那封信您最后寄出去了吗?” 周安答的很肯定:“当然。这是我的业务,人家是给了钱的,我没理由不办好。” 俞景和陈淮对视一眼,陈淮站在他边上,俯身靠着柜台:“劳烦,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您看过那封信的内容吗?” 玻璃后头的周安撇了两人一眼,又垂下目光,语气很不客气:“我们有明确规定,不能看客户的内容,那是侵犯隐私权。我只是个打工的,你们问我这种问题,什么意思?” 俞景道歉:“不好意思,打扰了。” 周安没理他,拿起面前的杯子去后头接水,驱客的意味很明显。 两人出来后,陈淮打开车门坐上去:“你觉得他说的是实话吗?” 俞景坐在副驾驶座上,正在伸手够到后面的矿泉水瓶,耳边突然刮过一阵热气,激的他迅速转身坐好:“应该是。” 陈淮皱眉:“那就说明那封信的确是寄过去了。收信人是你妈妈,她或许跟你说过那封信的内容,你有印象吗?” 俞景摇头。 李薇根本没跟他说过关于俞哲的事情。 更何况那阵子他的作品获了奖,正忙着自己的工作室开张,每天被安排着赶赴各种颁奖典礼和饭局,也没时间问这些。 陈淮想了想:“那你收拾你父母遗物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 俞景摇头。 那么这件事情就说不过去了,俞哲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李薇就算不想让俞景在那段时间分心,也没理由把丈夫寄来的书信特意烧掉不让俞景看见。 陈淮启动车子,正要踩下油门,突然看见外面有个挑着担子卖桑葚的老人:“想吃吗?” 俞景还沉浸在思考中,冷不防被他一问,有些懵的看过去:“吃什么?” 他顺着陈淮的目光看见担子上紫的发黑的桑葚:“你要给我买?” 陈淮已经熄火推门出去了:“不然我问你干嘛?” 他下车买了两盒,重新上来时还顺手把后座的矿泉水拿给他:“送你回学校?” 俞景下午没课,不是很想回去。 陈淮看出来他的犹豫,干脆替他决定:“那就跟我去边防所。” 边防所的值班人员已经认得他了,看见两人进来只是点头笑了笑,没要俞景登记。 沈嘉走了之后宿舍就只剩陈淮一个人住,俞景推门进去,一眼望去里面依旧收拾的很齐整。 陈淮去阳台上给他洗桑葚,俞景坐在他的书桌旁边,百无聊赖之下随手拿了一本工作日志出来看。 2.3 晴,抓捕盗猎分子两人,无人伤亡。 2.6 阴,蹲守非法走私团伙,老刘被击中腿部。 2.15 小雨,蹲守偷猎分子,雨林的蚊子太他妈多了。 2.18 晴,请假去机场接人。 补:接错人了。 2.19 晴,集市上遇见熟人买假玉,有点傻。 俞景:“……” 他确定了,这种潦草的记录手法,应该不是工作日志,而是陈淮的私人日记。 俞景怕再看下去侵犯人家隐私,虽然很好奇,还是很自觉的把日记本放回去。正好陈淮洗完桑葚进来:“看什么呢?” 俞景拿了一个咬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没看什么。”然后他眼睛一亮:“挺甜的。” 陈淮顺手把桌上漏的几滴水擦干:“你睡午觉吗?” 俞景不明白他怎么扯到这个上面了,抬头看见他眼底的青灰,突然反应过来陈淮应该是困了。 他的工作经常熬夜蹲点,又需要高强度精神集中,特别费神费心。 俞景把人往床边推了推:“我不困,你睡会。” 陈淮昨晚睡得晚,早上又开车过来陪他折腾,这会儿是真的困了,也就顺着他的力道躺床上:“行,你困了叫我,给你让位。”他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也没盖被子,声音已经有些低了:“或者我往里挪挪,咱俩挤挤。” 俞景都怕他把自己憋死,伸手把人拉正,然后又把被子打开给他盖上:“我不睡。” 他没再出声 ,轻手轻脚的走到桌子旁边坐下,把桑葚抱在怀里吃。隔一会儿吃累了,又把盒子放回去,接着趴在桌子上玩手机。 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只知道一睁眼,看见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天花板上挂着风扇,扇叶子有点旧了,上面积着灰。 他在心里默默念叨,这个风扇转起来的时候,不会把灰到处扇吗? 然后他反应过来,束水小学的宿舍,根本没有风扇。 他把手挪出被窝,转头,就看见陈淮背对着他,双手拎着衣服下摆,正在脱衣服。 不得不承认,这人的身材的确很好。 大概是常年训练的缘故,他的背部肌肉线条很明显,俞景的目光饶过堪称完美的腰线,甚至能隐约看见他鼓起的腹肌。而现在伴随着他使力的动作,整个人看起来更是魅力十足。 第40章 “荷尔蒙”这三个字,莫名出现在他脑子里。 然后他想起来徐州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男人这个东西,不能光看脸,更要注重他的身材,毕竟上了床,指望着他的脸兴奋,那是绝对不行的。 俞景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他闭上眼睛,反思了几秒钟。然后又睁开眼,犹犹豫豫的把目光重新落在陈淮身上。 反正……他有的东西自己也有,没什么不能看的。 但他低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因为下一秒,他看见陈淮的手落在皮带上。 慌乱之下,他直接翻了个身,这下真成了面壁思过。 耳边是衣料摩擦的簌簌作响声,偶尔还会传来皮扣碰撞时的金属摩擦声。 俞景觉得自己有些热气上头。 宿舍里重新安静下来的时候,俞景余光看见陈淮俯身,把被子重新给他盖好了:“脸怎么这么红。” 俞景:“……” 陈淮轻手轻脚的带上门。 俞景这才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呼出一口热气,接着掀开被子坐起身。 他用手捂了捂自己的脸,没忍住低声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桌子上的手机响起,俞景做贼心虚似的放轻脚步走过去,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电话那头是徐州:“你快看微博热搜。” 俞景刚睡醒的脑子还很迷糊,他点开微博:“怎么了?” 徐州那边突然不出声了。 俞景往下滑了滑,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标题是俞哲—卖国贼。 他的照片旁边有一封信。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连起来却完全读不懂了。 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俞哲为自己留的退路。信的最后一句,甚至还交代李薇,带上俞景出国。 而周安,成了证明人。 他的证明视频连同这封信,疯狂在网络上传播起来。无数人点开它们,留下最恶毒的骂语和诅咒。 甚至已经有很多人,人肉到俞哲的家人和家庭地址,不断出现在俞家门口泼油漆。而记录者以一种骄傲的姿态录下这个视频,发布在网上。好像这一行为就能代表愤怒的大众惩戒这个所谓的卖国贼。 俞景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很冷静,因为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像以前那样崩溃,而是问徐州:“这个视频,已经发布了多久?” 徐州深吸口气:“快一个小时。” 第23章 但那不可能是俞哲留下的信。 俞景总觉得事情太过于巧合了,就像那张照片,只要每次一有发现,就会立马有人跳出来打消他的怀疑:“你找人查一下这个视频的发布者和ip地址。” 俞景拿上手机直奔邮局,门口坐着的依旧是上午的保安,俞景来不及跟他客套:“周安还在吗?” 保安眼熟他,三番两次来问,他也有点烦了:“不在不在,这个点人家早就下班了。” 俞景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如果是下班那还好,毕竟人还在,迟早会出现。但怕就怕在周安已经跑路了:“你知道他住在哪吗?” 保安看他一眼,带着警惕:“你问这个干什么?”他起身要赶人,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挂着工牌的工作人员:“陆叔这是怎么了?” 那个保安应该是认识她,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低声解释:“这人怕是来找麻烦的。” 俞景看向那个工作人员:“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纠缠,我就是想问问你们这里的一个叫周安的工作人员,我有很紧急的事找他。” 女人看他一眼,觉得他长得不像是坏人:“他上午已经离职了呀。” 俞景重复:“离职?” 女人点头:“是呀,好像是要搬家,所以换了工作。不过你可以去惠安路18号找找,他家在那里,可能还没搬走。” 俞景连声道了谢,然后飞快跑到街边拦车。 惠安路离这里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俞景坐在后面,内心不断祈祷着周安还没搬走。 手里的手机响了,是陈淮打过来的。俞景点了挂断,那边又拨过来。 他滑下接通键:“你在邮局?” 俞景愣了愣,如实回答:“没有,那里的人说周安已经离职了,我在去他家的路上。” 陈淮那边呼吸很急促,听起来像是在奔跑:“把地址发给我,你到了之后别轻举妄动,等我过来。” 俞景犹豫几秒:“可是他要跑了。” 陈淮斩钉截铁:“那也不行。万一他找好了退路,你这一打断他狗急跳墙怎么办?” 俞景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全,但周安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如果真的能找到他,说不定就能问出幕后黑手,找到他父亲死亡的真相:“陈淮,我不能保证等你过来,但我会小心。” 然后他就挂断了电话,并打开了静音模式。 惠安路是条老巷子,路是青石板铺的,不太好走。巷子口太狭窄,车进不了,司机在巷子口就停下来,让他自己走过去。 俞景下了车,顺着沿巷的门牌号一家一家找过去。 不出所料,周安家门口已经停着一辆货车,有人不断把家里的物件往上搬。 俞景内心一沉,上前拍了拍搬运工人的肩膀:“您好,这家主人还在吗?” 那工人手里拎着两把椅子,有些吃力的放到车上:“不在,人家早就走了,雇我们过来帮忙搬东西。” 第41章 俞景眼睛一亮:“那这些东西要搬去哪?” 搬运工看他一眼:“你是谁啊?” 俞景急中生智:“我是这家人的债主,他们欠了我好几万,我怕他们跑路,得把地址打听好。” 搬运工似乎很理解他的心情:“难怪,这年头,该还债的是老子,被欠债的倒是孙子。我也就实话跟你说了吧,这家主人让我们把东西给他拉到四川一小地界,叫什么刘家村。我估摸着是他老家,人还在不在那我就不知道了。” 俞景留了他的电话号码,当即买了一张去那边的车票。 人在不在那里,等去看看才知道。 货车搬完东西就走了,俞景留在原地看了半响,陈淮的车也到了。 他在车里就看见站在路边的俞景,完完整整,看上去没啥磕碰:“就知道你不会听话。” 他下车,走到俞景身边:“找到人了吗?” 俞景摇头:“我过来的时候应该已经走了,只雇了人帮忙运东西。”他把手里的地址号码递给陈淮:“但是那个工人给我留了地址,我买了车票打算过去找找。” 陈淮的目光在纸条上扫过,又看向他:“万一人不在那里?” 俞景当然想过这个可能,他和陈淮对视几秒,语气很坚定:“不在也要去。” 陈淮叹一口气问:“这么偏僻的地方,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故意勾你过去。” 这个可能性俞景倒是的确没考虑过,但略一细想就知道不可能:“他真想找我,就不会主动搬家了。他往视频里一站,我自己就得过去找他。” 陈淮下午有训练,他训练的时候一般不带手机。也多亏老刘在旁边休息的时候看了一眼,他才看见那个视频。 看到的时候他就心说不好,按俞景的性子,第一个找到肯定是周安。果然,他赶回宿舍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 陈淮把纸条还给他,又拿过他的手机打开买票界面:“你运气挺好,我明天休假,正好陪你去。” 俞景看票的目光顿了顿:“你明天真的休假?” 陈淮撇他一眼:“不然,骗你有什么好处。” 俞景心说骗我的好处可多了,比如能收获一整天的快乐。但这话太厚脸皮,他没能说出口。 陈淮买完票,把手机还给他,语气里带了认真:“我觉得吧,你这时候最好是少走动少跟其他人有往来。你爸的事被发到网上,肯定会引起一番风波,无论当初的真相是被故意封锁还是怎样,上面现在都不能不管了。你现在到处跑查这件事,迟早会被上面发现。” 陈淮的话敲在俞景心上,他忽然被敲醒了。 不对,不该到处跑的不是他,是陈淮! 他作为俞哲的儿子,想查这些还能说的过去,但陈淮是在职军人,他跟着他查,就是在质疑上面的结果。 更重要的是,要是网友发现这一层,一定会对陈淮笔诛口伐。舆论的影响有多大,俞景是亲自体会过的,到时候就算是陈麓顶着,也不一定行。 俞景莫名出了一身冷汗,他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就要毁了陈淮的前程。 他压抑着内心翻滚的情绪,平静的坐上陈淮的车,甚至在下车时还跟陈淮互道了晚安。 回到宿舍后,他拿出手机,想把陈淮的票退掉,又怕陈淮那边会收到短信,干脆先把自己的票改了时间。 他打算趁着明天检票之际再退。 第二天一早他就爬起来,动作迅速的收拾完自己然后赶去了车站。 在检票的时候,俞景看了眼外面还没有完全亮起的天空,低声冲着外面道了句对不起。 大巴车缓缓启动。 车里的味道实在太难闻。 油腻的早饭,馊掉的汗臭,还有各种各样奇怪的味道。 俞景一时忍不住,干呕了一下。他坐到靠窗的位置,打开车窗,味道终于消散了一点。 起的太早了,他眼睛还是涩的。 俞景把头靠在座椅上,侧着头,把脸对着车窗,然后闭上眼睛。 呼吸之间,旁边的座位一沉。 一股橘子的清香扑面而来。 车里污浊的气味被冲淡,俞景吸了一口气,好受了许多。 路途遥远且颠簸,困意浮现,俞景逐渐睡过去。他的头在摇晃中磕在车窗上,又被人伸手轻轻揽过来,妥帖的放置在肩膀上。 陈淮左手把橘子放到口袋里,右手揽着俞景的肩膀,垂眼,看着俞景的睡颜,半响转头轻笑一声。他看着前方,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跟我玩,你还嫩了点。 被玩的人在睡梦里找到了坚实的靠枕,睡的安静又舒服。 窗外,天光渐渐亮起来。 有鸟叫在耳边。 风透过车窗,吹乱两个人的头发。 车里实在吵嚷。 女人男人们扎着堆儿讲话,时不时插科打诨几句,逗得整车人大笑。 司机在前面不停按喇叭,收钱的人挨个走到座位跟前儿:“去哪?” “凤城多少钱?” “十块。” “没零钱啊。” “没零钱跟人换去,我也没有。” 轮到陈淮这儿,他从兜里掏出两张三十的递过去,压低了声音:“去火车站。” 回头时正对上俞景清亮的眼睛。 他好像并不是很惊讶,甚至还对着他笑了笑,晨光里,这抹笑容实在是太过让人心动。陈淮扣在他肩膀上的手往上移,落在他柔软的耳垂上,捏了捏:“醒了?” 第42章 俞景点头,又说:“你怎么知道我会提前走?” 陈淮的手重新回到他的肩膀,两个人互相对视着,一个没松开扣着他肩膀的手,一个没从他肩膀上抬头:“猜的。我五点就等在这里了,你要是真提前走,我也能提前跟着。” 俞景想了想:“我要是不提前呢?” 陈淮认真回:“那我就等你准点来。” 俞景替他补充完整:“再骗我说你也刚到是吗?” 陈淮被他说中也不恼,只把身子往后靠回座椅:“你不也骗我没走。”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陈淮悄悄摸出口袋里的橘子,塞进俞景手里。 颠簸中,如果有人注意到这里,就会发现,两个人分明没有睡觉,也头抵着肩,靠了一路。 第24章 出人意料,周安居然真的在村子里。 他像是知道俞景会找过来,在看见两人时,脸上丝毫没有惊讶之色,甚至还请人进了家门。 老房子,屋内烧着柴火,他的妻子是个老实人,此刻站在门前,堆着笑意给他们送水。 周安坐在凳子上,让他妻子去叫孩子回家吃饭。 “坐。” 他招呼两人,有些不好意思:“刚搬回来,家里还没打扫,将就着坐。” 俞景没吭声,陈淮先走过去,用袖子随意把凳子上的灰擦了擦,然后叫俞景:“过来。” 周安点了跟烟:“我知道你们过来是为了啥。但我也跟你们说实话,当年的事情,我不知情,但那封信的确是寄出去了。” 俞景在烟雾缭绕中皱眉:“你也看见网上的视频了吧?你为什么确定那封信就是当年寄出去那封。”他情绪有点失控,音量也变得更高:”你明明知道,一旦你作证,会有什么后果!” 周安苦笑一声:“我也没办法。” 陈淮沉下脸色:“你没办法是什么意思?” “爸爸!”有小孩清脆的叫声从门外穿进来,接着一个穿着白色短袖的男孩扑进周安怀里。 周安手里的烟来不及收,仓促之间丢在地上,接住了小孩,顺手撩了撩他湿透的发丝:“玩的开心吗?” 小孩点点头,笑的很灿烂:“开心!这里的人都愿意跟我做朋友!没人害怕我!”说着他举起自己的手臂,那上面竟然全是密密麻麻针眼,小孩子胳膊嫩,看上去一片淤青:“他们看见了,都夸我勇敢!” 周安眼睛里全是心疼:“我们小宝最勇敢了。”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果,剥开塞进儿子嘴里:“去,让妈妈给你洗个手。” 小孩就听话的牵着妈妈的手走了。 周安看着他们的背影:“你也看到了,我儿子生了病,医生说很严重,只能去大城市治疗。我没钱,也不认识什么人,但是有人说,只要我拍了这个视频,就能帮我。” 俞景看着他:“但你的视频,不仅伤害了我的父亲,更污蔑了一个英雄。” 周安目光回视着他,并没有多少愧疚:”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两三年前,我在网上看到过那些言论,无风不起浪,如果你的父亲没有做那些事,又怎么会凭空传出这些谣言。”他顿了顿:“更何况,我没有诬陷他,那封信和我当年寄出去的,一模一样。” 俞景摇头:“不可能。你不是说没有看过那封信的内容吗?” 周安冷笑一声:“是,我当然没看。但我寄出去的信,封面,邮戳,甚至我帮他填的地址署名日期,这些我也不清楚吗?” 这些话如同惊雷,猛然响在俞景耳边,他的灵魂被劈成两半,一半仍旧坚信俞哲,而另一半陷入了自我怀疑。 陈淮开口:“答应帮你的人是谁?” 俞景猛然醒悟。 是的,他们来这一趟,重要的不是听周安的解释,而是要找到幕后那个人。 从刘诚,到周安,分明一直有人从中作梗。 周安眼神闪烁:“不知道。那个人用的是匿名手机号,后来我去营业厅问过,那个手机号已经被注销了。” 陈淮追问:“你们去了北京,怎么找到他?他又怎么帮你们?” 周安摇头:“他让我什么都别问,去了北京,他自然能安排。” 俞景难以置信:“你相信了?!” 周安低头,慢慢把地上的烟捡起来,重新点燃放进自己嘴里:“我无路可走了,我的儿子才七岁,七年,就在医院待了四年啊。他还那么小,我真的尽力了。我和他妈把房子卖了,亲戚朋友都借怕了,去了数不清的医院看了无数个医生,我只想他能好好活着,这他妈有什么错!”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更何况,我是如实回答,我没有撒谎。” 这是一个父亲,一个还很年轻的父亲,站在孩子的角度,俞景无话可说。可他的父亲,又要怎么办,难道在地底下,还要遭受无数的非议和污蔑吗? 俞景闭了闭眼睛:“周安,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不知道电话里的人是谁吗?” 周安沉默。 俞景突然笑了:“你口中说的事实是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对吧。你不知道留下这封信的人,是个大英雄,你也不知道他怀着怎样的心情留下妻儿,奔赴别国的战场。他为了你们,丢掉了生命,但你们到头来,在他的坟墓前泼脏水。”俞景一字一句,说的心尖泛起细密的刺痛:“你不知道真相,随意污蔑一个英雄,你有没有想过,他也有家人,也有孩子?” 第43章 周安沉默着,烟头一点点燃烧,最后灼痛他的指尖。 陈淮的手覆上俞景,缓缓扣紧:“走。” 俞景不再说话,他顺着陈淮的力道起身,步伐有些不稳的跟在他身后。 周安的儿子正好进来,一脸天真的对着他们讲:“哥哥再见!” 陈淮倏然停下脚步,他慢慢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脸:“好好长大。” 然后他轻轻捂住孩子的耳朵,转身压低声音在周安耳边说:“善恶由人,孩子还小,别把自己作的恶积在他身上。” 周安手一颤,那根烟终于还是落了地。 他抬头,和陈淮对峙半响,终于还是松了口:“那封信上,有一串数字,2885。你们要是真的想查,就去查这串数字。” 陈淮起身,冲着周安的妻子颔首,然后牵着俞景走出周家大门。 小山村偏僻,找不着地方吃饭,陈淮伸手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俞景,和上次的相比,明显包装更好价钱更贵。 俞景捏着那块巧克力,没动作。 陈淮轻声叹了口气:“上次不是答应了给你买贵的,尝尝好不好吃。” 俞景摇头。 陈淮就接过巧克力,小心翼翼剥开那层纸,喂到俞景嘴边上:“尝尝,就一块,给你留的。我刚刚犹豫半天,都没舍得给那小孩吃。” 巧克力的味道萦绕在俞景鼻尖,他张嘴衔走,含着嘴里没嚼。 村子里没什么垃圾箱,陈淮就把纸塞进自己兜里,掏出手机找了个熟人开车送他们回去。 两人站在路边,俞景的心情还是有些低落,一方面因为周安的儿子,另一方面因为俞哲。 陈淮晃晃两人交握的手:“俞老师,肝火挺旺啊,把我的手都牵出汗了。” 俞景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手还被陈淮握在掌心。 更糟糕的是,他的手心的确在冒汗,但不是主动的,而是被陈淮的手烫的。 俞景松开陈淮的手,为自己解释:“天气太热了。” 陈淮调侃:“哦,还以为俞老师没牵过别人的手,紧张的冒汗。” 俞景:“……” 陈淮走到他面前,微微低头,和他目光撞在一起:“别难过了小俞老师,咱们这一趟也不算白来,至少知道了一个重要的数字叫2885。” 俞景显然没他那么乐观:“知道也没什么用,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个数字代表了什么,甚至还可能是周安骗我们的。” 陈淮夸他:“聪明了啊。”然后他又从兜里摸了块巧克力出来:“奖励你。” 俞景想起来他刚刚说的话:“不是说只有一块?” 陈淮笑:“逗你的,其实有两块,但我都想留给你。” 俞景:“……” 陈淮等他拿走那块巧克力,才接着说:“据我判断,应该不是他随口胡说骗我们的。当时我们马上要走,他就算要编,也是编一个靠谱的,不会编一个莫名其妙的数字。除非这个数字是他看过的,且认为很重要的东西。” 俞景皱眉:“但我们要怎么才能知道这串数字的含义?” 陈淮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神态都很令人信服:“这不是有我陪你查。” 直觉告诉俞景,陈淮有这个能力,但理智又在警告俞景,不能让陈淮在这个泥坑里越陷越深。 可是偏偏,陈淮要对他这么好。 “那是蓝花楹吗?” 俞景目光被远处一棵开满紫色花朵的树吸引。花分明是紫色,可是为什么要叫它蓝花楹。 陈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有些惊讶:“这么快就开花了。” 俞景目光凝在那里,停留了很久很久,才转回头:“陈淮,你别追我了。” 陈淮愣了一下,难得脑子转不过来:“为什么?追也不行吗?” 俞景轻笑两声,很平静的告诉他:“因为我答应你了。” 是真的很平静。 甚至比那天收到陈淮的告白还平静,因为俞景莫名能够确信,和陈淮在一起,将会是他做过最好最好的决定。 蓝花楹在午后的微风里窸窸窣窣摇晃起来,阳光洒下暖色的光圈,晕染在它四周,远远看过去,可不就是一片蓝色。 陈淮像是仍旧没有反应过来:“答应我了,是什么意思?” 俞景深吸一口气,主动伸手,轻轻在他的掌心刮了一下:“意思就是,我们在一起吧。” 我向水中投下了那朵承载爱意的玫瑰,于是收获了一片开满花的玫瑰花庄园。 第25章 回束水的路上,陈淮一直都是笑着的。 他自己没有察觉,倒是开车的朋友,通过车内的后视镜频繁往他脸上看,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淮哥你是遇到啥喜事了,笑的跟要娶老婆似的。” 俞景:“……” 陈淮被他一句话说的立马收敛笑意:“闭嘴开你的车。”然后他转头,在俞景耳边低声问:“什么时候嫁给我?” 俞景:“……” 俞景冷漠:“你也闭嘴。” 陈淮被骂了也不在意,往俞景身边挪了挪,把肩膀抵过去,然后心满意足的转回头,过了一会儿,又转头,这次很正经:“你突然答应我,不会是因为感激我帮你查那玩意儿数字吧?”他挺认真的陈述着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虽然我不介意以身相许,但是我这个人比较传统啊,比较喜欢两情相悦,不爱搞什么先婚后爱。” 第44章 俞景:“……” 也许是以前太不熟了,导致现在他真的会被陈淮这个人丰富的内心活动和想法震惊。 他难以理解的看了陈淮一眼:“你吃错药了?” 陈淮回答的很认真:“没啊,我还没吃东西呢,那两块巧克力不是进你肚子里了吗。” 俞景:“……” 俞景:“我没那么容易以身相许,这个世界上帮我的人多了去了,每一个我都以身相许,哪有你的份儿。” 陈淮就笑,笑的很得意:“那你是喜欢我才答应我?”他飞快看了一眼俞景的泛红的脸:“你喜欢我啊?小俞老师。” 俞景难得说不出话来。 现在想起来,他刚刚答应的的确有些冲动,但却不后悔。人这一生,会遇到无数人,有的人会成为朋友,有的人会成为恋人。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的共枕眠,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都不容易。 俞景从来也不是个让自己吃亏的性子,既然喜欢,那就没必要扭扭捏捏遮遮掩掩的不肯承认。 况且就算不承认,喜欢也会从举止里,眼睛里跑出来,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俞景突然偏头,目光里带着认真,压低了声音承认:“是,我喜欢你。” 陈淮笑意僵在嘴边,整个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冲昏了头脑。相处了这么久,他知道俞景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甚至于他对俞景主动回应,并没有报太大希望。 但事情往往比他预想的有些出入。 俞景头一回见着他这样的反应,有些好笑,更多的是动容。他迅速撇了一眼驾驶座,好在两个人都是极小声的在讲话,路上又吵,陈淮的朋友并没注意到车后动静。 刚好有辆车从侧方开过来,想要超车,却没有鸣笛。 陈淮的朋友伸出半个头:“他妈的,你开的什么车?!” 趁着这几秒钟,俞景飞快往前凑了凑,把吻落在陈淮嘴角。然后他一本正经的缩回来:“要呆这么久啊。” 陈淮回过神,掩饰般的转头看了眼窗外,然后又转回来,他抿了抿自己的唇角,突然说:“榛子味儿的。” 俞景反应了几秒。 他说的是自己刚刚吃的榛子味巧克力。 陈淮伸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耳朵:“红了。” 俞景:“……”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谈恋爱,带着新奇与陌生,彼此目光交换,错开又重新交织。 最后是陈淮往后一靠:“2885会不会是某个人的手机号,身份证号码后几位?” 俞景被他拉入正事,也认真思考起来:“身份证号不确定,但手机号我可以找找。”说着他打开手机通讯录,却发现没有手机尾号是2885的人。 陈淮皱眉,提醒他:“你家里有人身份证号包含这四个数字吗?” 俞景回忆了一下,摇头:“我爸妈,包括俞志应该是没有的,其余人我也不清楚。” 陈淮仔细想了想:“会不会是谐音,代表什么地方。” 两个人毫无头绪的猜了几个地方,都不对。 从这里回束水还远,车子驶过高速公路,路过收费站时被工作人员拦下来,说是高速路口发生了车祸,暂时走不了。 陈淮对这里挺熟,导航了一条老路。 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他们几乎是沿着边境线的公路在走。 有什么东西在俞景眼前晃过。 他顿了顿,突然转头问陈淮:“那是什么?” 陈淮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是界碑。中国的界碑分为基本界碑和辅助界碑,基本界碑是堪界实地作业前已在地图上确定位置和编号的界碑。辅助界碑是堪界实地作业中根据需要在基本界碑之间增加的界碑。中国的界碑,如同矗立在边界线的卫士,守护着国家的边界线。为识别和标记边界线上数以千记的界碑,每个界碑编定了唯一的“身份号码”,也就是碑号。与每一个邻国边界上的界碑都是独立编号的。” 这也算是陈淮的工作内容之一。他和老刘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沿着界碑巡逻一遍。 俞景重复着他话里的重点:“界碑…界碑能够代表一个地段,是吗?” 陈淮点头:“对。假如有人失踪或者遇到危险,只要能报出界碑的数字,基本就能定位到他的大概位置。”他一顿:“2885!” 俞景突然笑了:“2885,有没有可能,代表着其中一个界碑?” 陈淮夸他:“聪明啊俞老师。”然后他打开车窗,用手机拍下沿途的界碑,接着和俞景一起看:“你看,这段路都是一开头的界碑,到莫城的时候,就接近二了。那说明2885离莫城有些距离,但还没到束水,应该是介于两者之间。” 俞景一张张照片看过去,找到其中一块界碑:“这是2885。” 陈淮把那张照片放大,界碑上的数字经过长时间的磨损已经有些看不清,但大致能猜出来是哪几个数字:“对。那边是一个小村子,几乎挨着边境线,比束水还靠近缅甸。” 俞景抬眼:“我们要下车去看看吗?” 陈淮想了想,摇头:“今天太晚了,不安全,明天我再带你去。” 俞景没坚持。 陈淮说的对,他们不知道村子到底是什么情况,人生地不熟,这个时候去并不安全。 陈淮的朋友把他们送到束水小学就走了。临走时还叮嘱陈淮记得还他一顿饭。 第45章 束水镇上的人都睡得早,这会儿饭店几乎也都关门了。 俞景想起来自己宿舍有几包泡面,干脆带着陈淮去了学校。 他的宿舍在五楼,没有电梯,楼梯间的灯有些年代了,光线微弱,照不清路。 俞景举着手机走在前面,手电筒的光只能照亮前面几级楼梯,他怕陈淮看不清:“你走我前面。” 陈淮倒是没跟他客气,依言走到他前面,两个人有意放轻了脚步声,害怕把已经睡着的老师们吵醒。 到门口,俞景把手机拿给陈淮,示意他照着,自己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房门。 陈淮第一次来他宿舍。 宿舍里有股淡淡的水果香,是俞景在网上买的一箱橙子。 虽然条件不太好,但里面被收拾的很整洁,看得出来主人很爱干净。 俞景随意拉了把凳子过来:“坐,我去厨房煮面。” 陈淮没坐,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去了厨房。 厨房和房间是连着的,本来隔得也不远,里面什么都不缺,唯一的缺点是和楼梯间的灯光一样,不是很亮。 俞景平时很少自己做饭,都是吃食堂,这几包泡面还是徐州之前买的。 他找出泡面,正要起锅烧水的时候想起来,冰箱里好像有鸡蛋和菜,是食堂阿姨送他的。 于是顺手指挥身后无所事事的陈淮:“你去把冰箱的鸡蛋和蔬菜拿过来。” 一小锅水很快沸腾。 俞景撕开包装,把泡面放进去。陈淮站过来,把洗好的蔬菜和鸡蛋一起放进去。 两个人静静站在锅灶旁边等面熟。 鸡蛋逐渐成型,变得又胖又圆,一旁的菜叶子却越煮越软,最后和面融为一体。 俞景靠着碗柜,犹豫拿大碗还是小碗。 大碗害怕自己吃不下,小碗又怕陈淮吃不饱。 最后还是选择了大碗。 他拿着两个大碗转身,看见陈淮关了火,转身向他走过来。 俞景轻声说:“我拿了碗筷,你别过来了。” 但陈淮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往这边走。 两人快要撞上时,俞景往后挪了挪,脊背正好抵在碗柜上。透过薄薄的衣服,凉意浸透过来,俞景肩膀颤了颤,声音也有些不稳:“你要拿什么?” 陈淮看着他,目光黑沉沉的。他低头俯身,两只手撑在他身后的碗筷上,两人隔得太近,彼此的呼吸交织,气温陡然上升。他明知故问:“俞老师,那块巧克力,是榛子味的吗?” 俞景:“……” 俞景只觉得自己浑身冒汗,就差头顶冒烟。 他要怎么解释这个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 难道要说,我也没尝出来吗。 那跟流氓有什么区别呢。 俞景抬眼,目光里都是羞窘:“我……” 他的后颈被陈淮的右手牢牢固定。 俞景脑子里猛然炸开烟花。 恍惚中,他想,自己是要窒息了吗。 第26章 俞景嘴唇薄,经不起咬。 偏偏有人非要在上面磨。 盛面的时候,俞景抿着唇,脸上的红还没有完全退下去。 陈淮盯着他唇上的小伤口,有些后悔:“等会去买个药膏涂一下。” 俞景端着自己的面往宿舍走,他换了拖鞋,走路的时候要很小心才能没有明显的脚步声:“不用了。” 陈淮跟在他后面,觉得他走的像一只猫。 泡面是红烧牛肉的,酱料包的味很重,但俞景加的水多,配上鸡蛋和蔬菜,倒有种健康的味道。 两人围着小小的书桌,因为凳子不够,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凳子上。 两颗头吃面的时候会碰到一起,然后再分开。 俞景吃饭很认真,他先吃蔬菜,再吃面,最后是鸡蛋。陈淮猜他是按照不爱吃到爱吃的顺序来的。 吃完最后一口面,俞景终于抬眼开口:“你还回去吗?” 陈淮看了眼手机:“马上十二点,回不了。回去宿舍也关门了。” 俞景点头,接受的心平气和,接话的也很自然:“这个点也不好订酒店,我等会把床给你铺上,你今天晚上在这里睡一晚。” 陈淮应了声好,然后起身把两人的碗筷端去厨房:“那你铺,我把碗洗了。” 因为之前徐州在这里住过,所以被子什么的都有。俞景打开衣柜,把洗过的被套找出来,套上,放在对面的床架子上。 洗脸巾和牙刷都有新的。 陈淮收拾好厨房回来,正好看见俞景从衣柜里翻出一套睡衣来:“我洗过的,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穿着睡觉。” 他喜欢穿宽松的睡衣,所以买的都是加大码,他穿起来很宽松,但陈淮这样的身材穿着正正好。 陈淮接过睡衣和新的洗漱用品,去厕所洗澡。 俞景收拾好东西,坐在床边发呆。他总觉得今天过的特别神奇,特别的没有实感。 这样的夜深人静里,他的手机很突兀的响起。俞景心尖一颤,有种不好的预感。 电话那头是他画室请的一位老师,叫穆棱:“俞老师,画室可能办不下去了。从今天下午开始就有很多媒体电视台找到咱们画室,要求对您进行采访,还有很多人闯进来,砸东西,甚至骂我们的学生。” 俞景感受到一股凉意,应该是阳台的门没有关,有风吹进来。他轻轻咳了一声:“报警了吗?” 第46章 “报了。但是没用,记者和闹事的人太多了,带走一批,另外一批很快就继续闹事。” 俞景沉默两秒:“把画室关了吧。学生们的赔付一律找我,老师们这个月的工资也会全额打到卡上。” 那头好像是叹了一口气:“俞老师您也别着急,事情总会解决的,画室也会开起来。” 俞景轻声答应:“好,辛苦穆老师,早点休息吧。” 穆棱那头沉默几秒:“俞老师,我等你回来。无论你开不开画室,我都会等你。” 俞景哑然。 穆棱是个很有天赋的画家,也是他最欣赏的人。他的画作独具一格且,就算不被大众接受,也从不为他人的眼光而改变风格。 两人相熟,也是因为俞景主动邀请他来自己的画室工作。 但俞景不知道,穆棱对他,不仅仅是伯牙子期般的欣赏,更是另一种被他深埋心底的情感。 俞景说:“穆棱,我只是拿你当朋友。” 挂断电话,俞景打开微博,从热搜里点进去,看见自己的画室门上被泼满油漆,而那块李薇花了很大心思请著名书法家写的招牌,已经被人拆下来摔成两半。 画室墙上用深红色油漆写着“叛徒”以及各种辱骂和威胁。 大约是影响太大,政府那边让人用警戒线把画室围了起来。 俞景退出页面,外面是沉重的夜色,大约是高原离天空近的缘故,这里的星星又多又亮。他慢慢站起身,走到阳台边上,仰头望着星星发呆。 厕所门突然打开,里面的水声还没完全停下来。俞景侧头望过去,陈淮只穿了睡裤站在门口,浑身都还冒着热气。他往前疾走几步拽住他的胳膊:“风大,别站在这里。” 俞景有些踉跄的被他拉进宿舍:“你,你不穿衣服?” 陈淮转身关上阳台门,然后才套上睡衣:“穿。” 俞景慢半拍的哦了一声,拿起床上的衣服:“那我去洗了。” 陈淮盯着他看了半响,确认人没什么异常,才点头:“行,水有点凉,洗快点。” 厕所里的雾气还没散,俞景把衣服放到置物架上,发现陈淮的手机也在这上面。 怕水把手机溅湿,他把手机拿下来,想要还给陈淮。 手机却在这个时候震动了几下。 俞景低头,看见许安安的消息。 【我就说之前看俞老师眼熟,我之前在北京去过他的画展!】 【不过最近他的画室好像出了事,你看这个视频】 【感觉这事儿对俞老师打击肯定不小,你要不多陪陪他】 俞景摁灭屏幕,没由来的想起刚刚陈淮的举动。 这人分明是怕他有不好的想法,才急匆匆出来。 俞景打开门,看见陈淮站在阳台,手里拎着衣架,衣架上挂着什么东西。 目光对视,陈淮莫名把手往后藏了藏,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自然:“怎么了?” 俞景没见过陈淮这副模样,他有些好奇:“你拿的什么?” 陈淮不答反问:“出来干嘛?” 俞景把手里的手机递过去:“你手机忘拿了。” 陈淮接过,还是没动。 俞景看他两眼,进去了。 然后他偷偷拉开一条缝,把眼睛怼在那里偷看。 陈淮见他关上门,动作迅速的把手里的衣架挂上去。 黑色,三角,内裤。 俞景一激灵,忘了自己还在偷看,他动作颇重的关上门打开水,下一秒被烫的差点叫出声。 等他洗完出来已经快一点,陈淮还没睡,坐在铺好的床上玩游戏。 他打游戏的时候嘴角微抿,黑色的头发搭在眉眼上,配上偶尔不耐烦的神情,看起来很不好相处,也很有味道。 看见他,陈淮扯下耳机线:“洗完了?” 俞景点头。 他用帕子随意的擦了擦头发。 宿舍楼的房间不太隔音,这个时候用吹风机太吵了,他又没什么耐心调低档等吹干。 干脆站在门口等风吹。 陈淮原本点了下一局游戏,撇了他一眼,突然放下手机走过来:“杵这儿耍帅呢?” 俞景:“……” 俞景:“没有,清醒一下。” 陈淮找出吹风机,把人拉到床边坐下:“大半夜的,清醒什么。”然后他调到最低档,右手隔着风落在俞景脑袋上:“伺候你跟伺候公主似的。” 俞景:“……” 俞景:“你眼里的公主过的这么朴实无华吗?” 陈淮笑了一声:“谁知道呢?又没真的伺候过公主,这辈子伺候过最娇气的人就是你了。” 也许是蛙鸣,也许是蝉鸣,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吵的别具一格。 俞景突发奇想:“许安安不是吗?” 陈淮在他头上的手突然下移,落到脖子上,然后重重捏了一下,惩罚似的:“她是野人。” 俞景觉得他这么形容一个爱臭美的女孩,极其不好,又忍不住被逗笑,倒显得自己也很没礼貌。 于是他举起手机,威胁陈淮:“我现在就告诉许安安,你说她是野人。” 陈淮的声音在小小的风里有些模糊,像是带了点无奈和纵容:“幼不幼稚啊,告状精。” 俞景也觉得自己幼稚。 但这样的气氛他又实在很喜欢。 第47章 他想了想,破罐子破摔:“陈淮,等我八十岁,你也这样给我吹头发吧。” 陈淮没作声,俞景就问他:“吹吗?吹吗?” 倒像是在说:“吹吧。吹吧。” 他的头发已经快要干透,陈淮把吹风机关掉,收到一边的柜子里,然后说:“吹到一百吧,反正八十年都吹了,还差那一二十年的吗?” 俞景得寸进尺:“那你给我洗衣服做饭吗?” 陈淮笑话他:“你是谈了个男朋友还是找了个保姆啊?”他走到俞景面前,用手替他随意顺了顺有些乱的头发:“放心,以后我拄着拐杖也不耽误给你推轮椅。” 俞景得了便宜还卖乖,冲着人灿烂一笑:“好的,拐杖侠。” 陈淮气笑,伸手在他鼻梁上重重一刮:“谁先拄拐杖谁先坐轮椅还不一定呢,要是我先瘸了,那就麻烦你先照顾我。”顿了顿,他学俞景讲话:“轮椅侠。” 俞景有些不乐意,小声咕噜:“真小气,这也要和我争。” 陈淮没搭理他:“睡觉了。” 俞景躺在床上,想到隔着窄窄的距离,另一边躺着一个陈淮就莫名有些睡不着。 一片漆黑中,他把头转向陈淮的方向,左手靠在床沿,慢慢垂下。 像一颗不太起眼的星星,缓慢又小心的靠近属于他的月亮。 满是六便士的地上,抬眼也许看不见月亮,但哪怕什么也看不见,俞景也知道,他的月亮此刻就在眼前。 谁说先告白的就情深似海,谁说一见钟情的,不是仰头想要触碰月亮的人。 第27章 一大早,陈淮和俞景就驱车前往昨天的那个村子。 村子叫翡翠村,据说是当年有人在这里的山里挖出了一个山头的翡翠矿石而得名。 但具不具有真实性和参考性,就另当别论。 村子里的大多都有自己的生意,其中卖玉石的尤其多。最为受欢迎的,是缅国商人,因为其玉石品类多,品质优而深受欢迎。 陈淮一行人到的时候是清晨,村子的集市上却已经很热闹。 卖东西的和买东西的挤作一团,吵嚷着降价升价。买玉的怕买到假货,指着上面瑕疵要老板作保,老板不耐烦,用土话骂他们不懂行。吃早餐的坐在人家店门口,很不客气的把椅子拖过去看热闹。 时不时评价几句:“么这老板说的对噶,买玉就是要懂行情嘛。” 有小孩从人群里穿过,撞到俞景腿上,手里还紧紧捏着一块石头。 俞景俯身把人拉起来:“没事吧?” 小孩摇头,看着俞景俯身把他裤子上的灰尘拍干净:“谢谢老板,老板买玉不买?” 俞景一愣,倒是没想到这里的小孩连这个都懂。 陈淮看着他:“你哪来的玉卖?” 小孩就把手一摊:“这是原石,切开就有。” 陈淮嗤笑:“你保证一定有?” 小孩翻了个白眼,好像很看不起陈淮这话似的:“一刀穷二刀富,这个道理老板不懂嘛?”他说着把那块石头拿到俞景跟前:“老板你看,这个叫宁买一片不买一线,这个石头表面绿色分布范围很广,说明里面有值钱货。” 陈淮却脸色一凝:“谁教你这些的?” 小孩被他的语气吓到,往后退了一步:“没,没人教我,我自己听来的。你们不买算了。” 说完就跑。 陈淮伸手想拦住他,但周围的人太多了,孩子又小,像猴子一样在人群里蹿来蹿去,几个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俞景追上陈淮:“怎么了?那石头有问题吗?” 陈淮皱眉:“这个地方,好像有赌石场!” 俞景疑惑的重复了一遍:“赌石场?” 陈淮点头:“没错,赌石是珠宝业术语,是一种翡翠原石交易方式,流行在边境线上一带,带有赌博性质。翡翠在开采出来时,有一层风化皮包裹着,无法知道其内的好坏,须切割后才能知道翡翠的质量。” 陈淮说的很通俗,俞景一听就懂:“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这里的赌石场应该不小。” 陈淮突然冷笑一声:“是,赌石在国内是合法的,我的疑惑在于,这里离边防所那么近,我居然没听说过。除非是赌石场的主人刻意避过了我们的视线,想隐藏点什么东西。”说着,他目光落到俞景脖子上的红绳上,伸手,轻轻勾住绳子把下面的玉石带了出来:“你之前跟我说,这块玉是你叔叔送给你的?” 俞景点头。 陈淮看了半响:“看来我们得去趟赌石场。” 赌石场不难打听,这里的人几乎都知道。 据说这个赌石场是外地人开的,已经有些年头了。 它的外形模仿了翡翠的样子,大门则是用了两根木头柱子,撑起这块小翡翠,通体刷着绿色的油漆,里面的空间很大。 门外站在接待的人,一男一女,男的拿着托盘,女的手里拿着机器。 男人先上前拦住了两人:“先生您好,是第一次来赌石吗?” 俞景正想说是,被陈淮先截走了话:“不是。” 男人和女人就互相对看了一眼:“不好意思,我们这儿的常客需要出示黑卡。” 陈淮插兜站着,说的理直气壮:“忘带了。” 男人有些为难:“不好意思先生,您没带卡的话我们就只能提供新手的场所给您。” 第48章 陈淮皱眉,愠怒都写在了脸上:“新手的场所?那我还开个什么狗屁,糊弄小孩呢?”他和俞景对视一眼,俞景会意,也演起来:“叫你们老板来,我们爷好不容易亲自来一趟,你们就是这么接待的?” 男人上前,正要辩解几句,却被旁边的女人拦住了。她穿着旗袍,腰细腿长,走路时更是风姿绰约:“大老板别着急啊,虽然您没带黑卡,但银行卡之类的带了吧?我这儿给您验个资,也能进去的。” 俞景心一沉,他的钱都用在工作室上了,这些年来也没心思存钱。他隐晦的看了一眼陈淮,觉得还不如不看。陈淮虽然用不到大钱,但在这地方,哪有高工资够他存。 陈淮笑了笑:“早说,不就是钱?”他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张黑卡来,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验吧。” 真有一副阔佬的样子。 女人笑着从他手里接过卡,在机器上一扫,看清上面的数额后,脸色变了变:“不好意思先生,他刚来不懂事,看走了眼。”说着他转身,毫不留情的挥手扇了男人一巴掌,回头时笑的谄媚:“您这边请。” 男人捂着脸,并不敢反驳,甚至还弯腰冲着陈淮鞠躬道歉。 陈淮不屑的看了眼男人,伸手冲女人要卡。 女人看他一眼,眼波流转,她右手捏着卡片,缓缓放到陈淮手心。 俞景分明看见她用指尖轻轻刮了刮陈淮的手掌心。 陈淮挑眉,八风不动的看回去,慢慢收起手:“你倒是挺会看眼色。” 女人就微微一笑:“两位老板,这边请。” 俞景跟在陈淮身后,压低声音问:“你哪来那么多钱?” 前头领路的女人却突然回过头:“老板,您哪里人啊?” 陈淮没答她的话,伸出一只手揽住俞景的肩膀,防止他撞上旁边的墙体。他微微低头,嘴唇磨着他耳朵一张一合:“我没钱,我爸有啊。上次回去我妈把他的副卡给我了。” 他说完,嘴一张,含住耳垂。 俞景浑身一麻,差点瘫在他怀里:“你干嘛?!” 陈淮笑的很风流:“害羞了?爷等会开个大的送你赔罪嘛。” 俞景抬眼,和女人了然的目光对上。莫名其妙的,他竟然从她眼里看到了一种同病相怜的理解。 俞景:“……” 俞景咬牙切齿:“行,你要是开不出来,就别回去了。” 陈淮牵住他的手,老实了:“那不成。” 女人笑了一声:“哎呦,这赌石嘛,本来就是看手气。要是人人都能开中,我们也不办这赌石场了,自己开不就发财了。” 陈淮点头,像是很赞同她的话:“听见没,你男人的手气一向很好,今天保证给你开个大的。” 俞景耳朵一红,头一次有些烦自己这容易变红的毛病。分明知道是陈淮故意这么说的,还是忍不住。 他忍了忍,接上陈淮的话:“要是不中呢?” 陈淮答的随意:“那就去拍卖行给你拍一个戴着玩。” 他这话落下,连前头插科打诨的女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了俞景好几眼。 大概是好奇俞景哪来的本事让陈淮这个有钱人肯这么为他花钱。 还是个男人。 俞景看他一眼。 陈淮把人牵的紧紧的,十指紧扣,他忍不住在俞景掌心摩挲:“等会给我宝贝安排个休息室,那地方乱的很,别挤到他了。” 女人面容有些扭曲,大概是被陈淮的话雷的:“当然。” 俞景不愿意,皱眉瞪着他。 陈淮压低声音:“两个人行动不方便,你去那儿待着我也放心。” 俞景心说谁需要你放心了,转头挣开陈淮的手,抿着嘴不想搭理他。 陈淮去拉他的手,被避开,然后他叹了一口气,放低声音:“听话。” 俞景看他一眼。 陈淮没辙,他长这么大,实在没有哄过人的经验。 “到了。” 女人推开一扇门:“两位请。” 门里并没有他们想象的混乱,大概是拖了陈淮那张卡的福,这里的老板把赌石分成了三六九等,越高级的服务也越好。 负责这个场子的是个半佝偻着背的老人。 他从门里边出来,一眼就看出来陈淮是做主的:“老板请。” 陈淮往里跨了一步,不忘叮嘱:“把他给我照顾好。” 俞景:“……” 门关上。 俞景和女人对视,他面无表情:“休息室在哪?” 女人伸手示意:“请跟我来。” 俞景很生气。 一路上都是绷着脸的。 女人试图跟他搭话:“您也别恼,老板说的对,那场子鱼龙混杂的,您不去更好。” 俞景没搭腔。 女人也不好再说话。 走了有五六分钟,女人眼珠子转了转,实在没忍住自己的好奇:“您别怪我多嘴,您也知道,我是干这行的,我就是问问啊,您是怎么拢住那位大老板的心的呀?我看他是一心扑在您身上,一点苦头都舍不得您吃。” 俞景终于开口,他看了女人一眼,冷冷道:“可能是因为我没胸没屁股吧。” “……” 这话怼的女人无言以对,她干笑一声:“这,这大老板的喜好,还真是与众不同啊……哈哈……” 第49章 俞景点头,脸上看不出半点是在玩笑的痕迹:“所以你这样的,他不喜欢。” 刚刚她揩油的举动,俞景还耿耿于怀。 女人被他说破心思,也不恼,只是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您这话说的,有那个心思的,怎么着都能找上门来,没有的,我也强求不来不是。” 第28章 “老兄,你也是来捞玉的?” 跟陈淮说话的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他压低声音,凑过去交代:“咱俩等会合作一把,你帮我压压价。” 陈淮一开始没明白什么意思,直到老头抬出一块手掌大的石头来,他看见中年人眼睛一亮,在陈淮耳边轻声感叹:“线绿,有黑藓,这是块好石啊!”他说着偷偷用胳膊肘杵一下陈淮,加大音量:“这块石头,渍,有点小。” 陈淮看他一眼,配合着吆喝一声:“这外边颜色看着也不太对。” 干这行的有老有生,生的不明白这些行情,听了几耳朵就当真,转身冲别处去了。 老的倒是淡定,要自个儿过了眼,才知道是不是块好石。 大家都不是傻子,看出来的人也没吭声,只是脚步不动了,等着老者喊价呢。 “30万。”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开口。 石头只有手掌大,这不是个小数目,买一块不知道好赖的石头,有些不稳当。 但陈淮旁边的男人毫不犹豫就提了价:“31万。” 有人跟着喊:“32。” “33。” 男人瞪眼:“40万。” 一时间没人再接下去。 男人面露喜色,正要开玉,陈淮在一旁淡声抬价:“50万。” 男人难以置信的看了他一眼:“小兄弟,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这石头,我想买回去给我女儿当周岁礼物,你就别跟我抢了成不?” 陈淮笑的很真诚:“那不成,我宝贝也等着我给他买下来呢。” 陈淮的宝贝此刻正悄悄溜出了休息室,沿着外面的走廊往深处走。他走的很小心,一路上放轻了脚步。 走廊的灯有些昏暗,两边并没有别的房间。里面的布局很复杂,这条路像是走不到尽头,甚至在每个转角,都有岔路口。 俞景回忆了一下,难怪刚刚的女人要一直给他带路,不然让他自己在里面乱走,怕是要撞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俞景这个人,有点倒霉属性在身上,往往怕什么来什么。 他刚转过一条岔路口,就听见有人在说话。 声音放的很轻,但是只要他仔细听,还是能听出来大概在说些什么。 俞景停下脚步。 “大哥,那警察还在买玉,咱们要趁现在把他绑了吗?” 回话的应该是个中年人,声音很沙哑,像是刚抽过烟:“暂时别动他,万一他留了后手,咱们不好交代。他不是带了个人来吗,你去把人带过来。” 俞景屏气,偷偷往回走。 他当然不可能再回休息室,但也不敢再往前走,害怕跟那人撞上。 拐进转角,他迅速走进另一个岔路口。然后掏出手机给陈淮发消息:“事情有变,我们身份暴露了。” 那边没回,应该是没机会看手机。 俞景觉得不能这么耽搁下去了,那人在休息室没看到他,肯定会找过来。 于是他拨通陈淮的电话,把音量键按到最小。 这边陈淮正跟男人竞争着那块玉,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发现是俞景,敛了神色走到一旁:“怎么了?” 俞景不敢开口,迅速挂断电话。他听见耳边有脚步声,但不是来抓他的人,而是两人中的另外一个。 俞景把自己藏在暗处。 看来这个人就是这里的老大了。 所谓的老大逐渐出现在走廊里,他步子很快,像是急着去解决什么问题。 俞景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发现他衣服口袋里鼓鼓囊囊的,撑起的形状轮廓,分明是一把枪。 陈淮不在,他有些不敢轻举妄动。但眼看着人就要消失在视线里,俞景想起他们来这一趟的目的,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只要小心一点,就会没事。 他在心里跟自己说完,轻轻抬脚跟在那人身后。 陈淮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有些疑惑。他退出通话页面,看见微信消息提示,点开后,神色一变。 回来的时候男人正有些不耐烦的跟老人争论:“他不买了,你没看见他走了吗?” “谁说我不买了,一百万。” 刚刚才抬到六十万,陈淮一张口几乎直接翻了一倍。 男人一时震惊,他有些结巴:“你,你有病吧?一百万买这么一块石头。” 陈淮没时间跟他扯:“我乐意。抬不抬,不抬我买下了。” 男人再想要这块玉,也不至于真陪着他把钱往水里扔。这块玉再好,大小摆在那里,一百万可以买好几个那么大的了。 陈淮刷了卡,把石头揣进兜里,往门口走。 老人却拦住了他:“先生,需要我们帮你切割吗?” 陈淮摇头迈步。 老人再一次拦下他:“不好意思先生,我们需要切割验货,以免您出去后不满意。” 陈淮挑眉,要是在俞景没发消息之前,他可能还会以为这是规矩,每个来这里赌石的人都必须遵守。 第50章 但眼下把老人和俞景的消息一联系起来,他立马反应过来这人在拖时间。 但他为什么要拖延时间,分明趁这个机会抓住他是更好的选择。 陈淮眼皮子跳了跳,心说不好,俞景有危险:“谁说我要走了?我尿急上个洗手间,这才刚来,还没捞着好玉,走什么走?”他拍了拍老人的肩膀,笑的吊儿郎当的:“麻烦您老给我指条上洗手间的路,有好玉等我回来再说。” 老人观察了几眼他的神情,觉得这人实在不像警察,再说这小地方的警察哪能出手那么阔气,怕不是小四认错人了。 他给陈淮指了路:“当然。” 陈淮双手插在兜里,走的很自然。 门一关上,他加快步伐,迅速往俞景的方向走。俞景一早想到里面路太绕,给陈淮发了自己的定位。 但偏偏祸不单行,他刚走到岔路口,眼见着俞景的位置离他不过几百米,迎面来了个穿皮衣的男人。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陈淮的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一个后撤避开了男人的肘击。他用舌尖顶了顶右脸,笑的有些漫不经心:“哥们,咱们没什么仇吧?” 皮衣男就是老人口中的小四,他去了休息室一趟,没有发现俞景,心内估计两人说不定已经跑了,正郁闷,遇到陈淮,下手时也不再犹豫:“你不认识我,我可知道你。”话落一拳头冲着陈淮脸上挥过去。 陈淮接住他这一拳头,迅速回击,他身手比眼前的男人好,这一拳丝毫没留余地,小四脸上几乎是立刻就见了血。偏偏他还在挑衅:“我这人,记性不太好,手下败将太多,你要不做个自我介绍?” 小四被他激怒,从怀里掏出一把刀来:”条子,你身手的确不错,但你今天来,没带东西吧?” 陈淮暗骂一声,但也没怂。他不再分心接话,只盯着皮衣男的下盘,从他的攻势里找弱点。 他手里有刀,这是最大的威胁。 陈淮避开锋芒,从背后钳制住他,两人一起倒在地上,激起的灰尘将两人的身影纷纷上扬又落下。 陈淮被皮衣男压在下面,那把刀抵在他脖子上,被陈淮用手握住,堪堪阻拦。 两人皆是气血上涌,陈淮露出的手臂和脖子随着用力青筋暴起,他低吼一声,用力翻身将两人调转了方向,那把刀从小四手里脱落,被陈淮一脚踢飞。 陈淮占了上风,又是一拳打在他脸上:“不是狂吗?” 小四从嘴里吐出一口血,从喉咙里溢出几声笑来:“哈,你打死我,你敢吗?” 陈淮死死压制着他,闻言又是几拳。 小四眼里的笑意越发清晰:“你的那位情人,是个男的啊。怪不得你宝贝,长得确实漂亮啊,在床上也带劲吧?” 陈淮咬牙:“你他妈,找死……” 他用力在他脖子上劈了一刀,小四昏死过去。 陈淮站起身,俞景现在很不安全,他得立刻找到他。 他的判断是对的。 俞景跟着那人一直往前走,最后居然走到了一片空地,空地的中央像是建了个仓库一样的东西,周围还有不少人把守。 那人走到门口:“货都准备好了吗?” 门口的人点头:“好了,只等着那边来接货。” “小心点,上头交代了,这次的货要确保完好无损的交到对方手里。” 俞景躲在通道里,看见仓库另一头的道路上,缓缓驶来一辆豪车。 车停稳后,里面坐着的人没动,只让司机下来取货。 有人从仓库里抬出一箱东西。 箱子没有盖严实,俞景看见里面好像是石头。 但又不完全是。 因为这些石头上有很多裂缝,倒像是已经被切割过的。 他想再看得清楚一点,于是往前走了两步,却没留神脚下的碎石头,石子相互碰撞着,往不远处滚了滚。 俞景立刻往回跑。 身后有脚步声紧跟着响起,接着有东西飞快擦着他的耳边掠过。俞景喘着气狂奔,只觉得耳边一痛,他伸手,摸到了一手红色的黏腻。 冷汗顿时出了一身。 他们居然有枪,居然敢开枪! 究竟是什么交易让这些人不惜杀了目击者! 第29章 通道里狭窄空旷,俞景的脚步声和其他人混在一起,像是响在耳边。 子弹擦着他耳边飞过。 俞景不敢回头,拼命往前跑。 后边的人紧追着,却没再开枪。 俞景跑到拐角处,眼看着就要接近回去的路。黑暗处突然伸出一双手,掐着他的腰就往回拖。俞景瞪大双眼,刚要惊呼,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别怕,是我。” 他当即松下一口气,接着开始急促喘息。刚刚跑的太快,他的呼吸还没有调整回来。 陈淮抱着他,两人紧贴着站在暗处,岔路口,墙的拐角处刚好有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两人的身影。 但阴影部分太小,陈淮不得不把俞景整个人死死抱进怀里,他的下巴抵在俞景肩膀上,右手揽在他后脑勺上,十指轻轻抚摸在他发间,耳边是他逐渐平缓下来的呼吸。 脚步声从他们身边过去。 直到确保通道里再没有其他人追上来,两人才分开彼此。 俞景压低嗓音,眼睛亮亮的:“你看到我消息了吗?” 第51章 陈淮点头,又忍不住惩罚似的拍了拍他的脑袋:“不在原地等着我,还往这么危险的地方跑,长能耐了啊俞景。” 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俞景还有些新奇,他没说自己要是不偷溜的后果,只是指了指他身后:“他们好像在进行什么交易。” 陈淮没跟他纠结下去,他转头观察了一番,拉着俞景走进另外一个岔路口:“先出去再说。” 里面修的跟迷宫没什么差别,俞景跟着陈淮走,没多久就晕头转向,完全不知道来时的方向了。 “我们这样能走出去吗?” 他靠在墙上,短暂的休息了一下。 陈淮没说话,只是伸手握住他的手。 俞景想了想,觉得这么一直盲走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总觉得,这里跟新手场是互通的,也许我们可以试试找到新手场。” 事实上,在找到俞景之前,陈淮就有过这个猜测。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新手场的人只会比这里更多,出去的可能性反而会更小。 他紧了紧两人交扣的手:“好,我们再找找。” 可惜,耳边已经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看来有人找到了他们的踪迹,并且离他们不远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陈淮抬头,看着通道另一端的人——小四。 他已经醒了。 不但醒了,此刻还成为两人逃命最大的威胁。 陈淮缓缓松开俞景的手,把他往自己身后揽了揽。先开口的是小四,他被陈淮揍得太惨,现在走路还是有些跛:“挺有本事,真找到了,就是不知道你们还能不能再走出这个大门。” 陈淮冷笑一声:“当然能。” 他不再耽搁时间,上前跟他缠打在一起。 小四分明只是这里的一名打手,偏偏为了这个赌石场,连命都不要。 陈淮眯眼,正要一拳打过去,小四脸上的神情却突然一僵,然后整个人难以置信的往后倒下,再一次晕死过去。 俞景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那块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陈淮兜里找出的石头。他顿了顿,摊开手,那块石头就在两人眼皮子底下多了一条裂缝。 陈淮沉默几秒:“俞老师,你这是下死手啊?” 俞景有些懵,他把石头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然后装进自己包里:“我没用力。” 陈淮当然不可能相信他没用力。 脑袋和石头,一个被他砸晕,一个被他砸出一条缝,这要是还没用力,那他就该怀疑俞景背着他练了什么大力神功了。 两人重新往前走。 因为要提防有人从其他方向包围过来,两人走的很小心,一旦听见动静就会停下脚步。 这条路却像是没有尽头,一路上无比安静不说,连赌石的人都没有遇到过。 俞景总觉得有些不对。 他扯了扯陈淮的袖子示意他停下:“你把外套脱下来。” 陈淮目光落在他脸上,顿了顿:“这个时候,不太合适吧?” 俞景被他目光里的戏谑激恼,耳根子先红起来一片:“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淮当然知道他不是这种人,于是一边脱外套一边调侃:“你怎么知道我想的哪样?还是说俞老师你自己脑子里都是些不好的东西……” 俞景瞪了他一眼,把手伸进他衣兜里摸了摸,又顺着衣兜往下,把整件衣服都摸了一遍,最后摊开手,手心躺着一枚小型追踪器。 陈淮目光一凝,想起来那个大腹便便一来就跟他搭话的中年男人。 他暗骂了一声,把那枚追踪器拿在手里。 俞景没多说,只是眼神示意他该怎么处理。 陈淮往回走了几步,俞景站在原地,两人的默契足够他知道陈淮要干什么。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 奇怪的是,越往前,另一种声音就越明显。 是水声! 陈淮脑子里灵光一闪。 这里可能有地下水道连通着雅丽河。 想到这里,他加快速度。 有河流,就说明能出去。 另一阵脚步声却在身后响起,几个拿枪人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通道深处。 有人冲着他们大喊:“前面没路了,你们要是乖乖过来,我们说不定还能放你们走。” 俞景回头,看见刚刚的老大站在一群人中间,目光阴鸷。 他和俞景的目光撞在一起,扭曲的露出一个笑容来。 俞景顿觉不妙。 一股莫名的危机感席卷了他,甚至让他多出了很多力气,拉着陈淮往前跑。 地下水的轰鸣已经响在耳边,只要他们一跃,就有了活路。 身后的人缓缓开口:“开枪。” “嘭!” “嘭嘭嘭!” 几道或间断或连续的枪声在耳边响起,伴随着陈淮的大喊:“跳!” 俞景闭着眼,整个人在空中悬空了两秒,然后落进水里。他的右手还紧紧拉着陈淮,整个身子沉入水底的下一秒,就拼命划动双腿往前游。 不敢回头,也不敢看身后。 直到眼前的光越来越越亮,水声越来越大。 视野猛的一开阔的瞬间,他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一片森林。地下河道连通着雅丽河,在两个国家的边境线上流淌着。 俞景又拉着陈淮游了一小段路,然后才往岸边游去。 第52章 这个时候,他猛然惊觉,陈淮这一路上,似乎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太安静了。 俞景缓缓回头,看见陈淮浮在水上,脸朝下埋在水里,一只手被他握在手里,另一只手软软飘在水面。 他的身后,是一小片触目惊心的红。 俞景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刚刚那么危险的时候,他都能冷静下来,听从陈淮的命令,哪怕整个人累的即将休克,也和陈淮一起逃了出来。 却在这一秒失去所有力气。 他往陈淮身边游了游,轻声叫他的名字:“陈淮,陈淮?” 然后音量逐渐加大,甚至带了哭腔:“陈淮!你怎么了?你别吓我陈淮!” 最后边崩溃边用尽全力把陈淮拖上了岸。 他把陈淮翻过来,扒开他胸口的衣服,胡乱寻找着他身上的伤口。陈淮却在此刻睁开了眼睛,他咳了一声,嗓音沙哑:“俞老师,虽然我很喜欢你,但你也不能这么耍流氓吧?”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你这个人,看起来这么正经,怎么无时无刻都在觊觎我。” 俞景先是愣了愣,然后伸手打了陈淮一拳,拳头落在他胸口,很轻:“你有病啊?吓我有意思?” 陈淮点头:“还行。”然后他伸手,让俞景把他扶起来:“这里也不安全,咱们不能待太久。” 俞景还是担心:“你哪里受伤了?” 陈淮又咳嗽两声:“没事,就是我刚刚跳的时候,好像崴到脚了,得麻烦俞老师搀我一下。” 俞景沉下脸色:”陈淮,你真拿我当傻子呢?那水里的血都要把雅丽江染红了,你跟我说你没受伤?” 陈淮叹一口气:“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他其实有些支撑不住了,顺着俞景的力道缓缓坐下,然后撩开自己的衣服下摆。 他穿的是黑色,此刻鲜血已经把衣服染透了。 子弹穿透了他的腹部。 陈淮有些恍惚起来,他伸出手碰了碰俞景的嘴唇,然后向上滑到鼻尖上,最后停留在他眼角,笑着说:“哭什么?” 俞景绝望的,无措的,伸手触碰他有些苍白的脸颊:“你这个大骗子。” 陈淮闭上眼睛,累的像是立刻就能睡过去:“你先走,我休息一下,马上,马上就来追你。”他最后低声嘟囔:“我保证。” 俞景用牙咬开他的衣服下摆,撕下一条布料来,裹在他的腹部,尽量不让血流的那么多。 他把陈淮捞起来,放到自己背上。 一步一步,往森林深处走。 陈淮的脸抵在他的颈窝处,呼吸时气息滚烫。 他在发烧。 俞景咬牙把人往上拖了拖,汗水从额角往下,滴进他眼里。 俞景眨眨眼,泛出一片生理性泪水。 林子里有鸟在叫。 有水滴落在他头顶,很凉。 俞景总觉得自己头顶的树上,也许盘着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那是上次在雨林时留下的心里阴影。 但现在陈淮在他背上,俞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能死。 第30章 俞景虽然不是被溺爱着长大的,却也是在李薇的呵护下长大的。 此刻却狼狈不堪。 好几次支撑不住,脸直直摔进地上的灌木丛里。几秒后又拼命爬起来,背着人重新往前走。 他手里拿了一根从地上捡的木棍,靠这个勉强支撑着自己减少摔倒的频率,虽然并不是很管用。 他跨过一条小支流,再一次被地上的枯枝绊倒在地上。陈淮从他背了摔下来,滚到一边。 俞景爬过去,伸手把人捞到自己腿上,又颤抖着从河里捧了一点水,企图给他降降温。 但这犹如杯水车薪。 陈淮已经烧的意识不清了。 他胡乱呓语着,伸手抓住俞景放在他额头上降温的手。 俞景任他抓住,另一只手拨开他腹部的布条,看见伤口经过水的浸泡周围已经开始溃烂。 再这样下去,他会感染。 俞景不敢再耽搁,再一次站起身,却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他太累了,体力已经透支。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俞景睁开眼,看见白色的天花板,有轻微的消毒水气味萦绕在鼻尖,他第一时间想到自己应该是在医院。 然后想到昏迷在他身边的陈淮。 他的左手动了动,被针头牵扯了一下,慢慢坐起身。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有护士端着托盘从门外匆匆跑过去:“快,17号床发烧了。” 这句话像是惊动了他某根紧绷的神经,他掀开被子,几乎是瞬间就要拔掉针头下床。 与此同时病房门被打开,远在北京的沈嘉居然走了进来,目光在俞景坐起的背影上停顿了一秒,立刻飞扑过去按住他的手:“别激动!淮哥没事!” 大概是作为警察处理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他的动作的确够快,以至于俞景的针头还没来得及完全从血管里出来。 沈嘉与俞景对视一眼,接着发现他的手背慢慢鼓起了一个青包。 很好,阻拦了,但没完全拦住。 俞景沉默的看着他淡定按响旁边的呼叫铃:“我就猜到你是要拔针。淮哥腹部的子弹头已经取出来了,好在没有伤到重要器官,现在人在楼上的观察室躺着呢,医生说把今天晚上熬过去,就没啥事了。 第53章 俞景:“……” 这叫没事? 太久没喝水,他开口时喉咙有些干:“我躺多久了?谁把我们找回来的?” 沈嘉往他床边的小凳子上一坐,顺手给他倒了杯水:“你躺一天了,昨天下午老刘去林子里巡视,碰上你俩倒霉鬼。” 俞景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们没晕多久就被人发现了。想了想,他露出一抹笑来:“我们不倒霉,挺幸运的。” 沈嘉翻了个白眼,看着俞景接过水喝了一口,吐槽:“是啊。你就算了,淮哥这么个人也疯了,什么都不带就跑,回来的时候人差点没了。” 眼见外面的灯光开始亮起来,他起身把窗帘拉上:“你们遇到什么事了?” 俞景不知道能不能说,眼下陈淮还在昏迷,他也并不太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于是选择了沉默。 沈嘉倒也没逼他,只叹了口气:“你好好休息吧,徐州给你买饭去了,估计一会儿就回来。” 俞景抬眼:“你们怎么来了?” 沈嘉看了他一眼,伸手捂住嘴,咳了两声:“我在那边待的差不多,就回来了。至于徐州……”他有些心虚:“老刘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正好被他听见了,生意都顾不上订了机票就飞过来,等会少不了要唠叨你一顿。” 他话语刚落,病房门就被徐州推开了。大概是来的太急,他身上穿的西装还没换,头发更是往后梳了个大背头,整个人气质凌厉,一点也不像探望病人。 他把门带上,没正眼看病床上的俞景,只把手里的粥放在桌子上。 偏巧这时护士进来,看见俞景漏了针,忍不住抱怨:“这么大个人了,怎么没点分寸。”她走过来捞起俞景的袖子,把针拔掉,换了另外一只手:“肿这么大包。” 小护士最后给他调整了一下输液的速度,交代:“动的时候小心点,别再漏针了。” 俞景点头。 徐州一脸不爽的站在旁边看着护士拔针又扎针的,心疼,更多的是生气,听完护士的话在一旁阴阳怪气:“没事,他不怕疼。” 俞景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倒是护士忍不住斜他两眼:“人心都是肉长得,怎么不怕疼?” 然后就走了。 徐州拖了个小板凳过来,故意坐的离俞景十万八千里远。 沈嘉凑过来打圆场:“俞老师你饿不饿,要不吃点东西吧?”说着他打开食品包装袋,拿出一盒粥打开:”哟,你看他多细心,特地买了这么清淡的粥。” 徐州咬牙:“沈嘉!那是人家早上卖剩的!” 沈嘉尴尬的看了俞景一眼,又给他找补:“那晚上的粥挺不好找的……” 徐州:“医院门口就有。” 沈嘉:“……” 俞景突然咳起来。 徐州这下坐不住了,一边起身伸手去按呼叫铃一边骂:“你是不是有病?你是太平洋的警察吗你管那么宽?你个吃干饭的你去凑什么热闹,没看见陈淮那么牛逼一人都挨枪子了?要不是陈淮在我他妈现在见你都得抗一花圈,上面写个英年早逝。怎么活够了想见阎王想疯啦?!” 大概是他的输出攻击力太吓人,这下连沈嘉都没敢吭声了。 倒是俞景淡定的止住咳嗽,冲着徐州笑了笑:“我没事呢。” 徐州眼圈一红,边骂边往外走:“看见你就衰,老子出去抽根烟。” 他插兜往外走,背影看上去很酷,关门时又回头叮嘱沈嘉:“让他把粥喝了。” 俞景小口喝着白粥:“陈淮那边谁照顾他?” 沈嘉抽了两张纸递给他:“有护士照顾,再说我们不给进,只能在外头瞅两眼。”他见俞景还是皱着眉,于是宽慰道:“放心吧,我瞅过了,那家伙好着呢,我看见他插管那机器上面显示的线老稳定了。” 俞景:“……” 他说的应该是呼吸机吧? 俞景一碗粥还没吃几口,徐州就推门进来的。他把凳子往俞景病床边挪了挪:“说说,去干嘛了?” 俞景知道这人不听到答案就不死心,干脆避重就轻:“赌石。” 徐州半信半疑:“赌石?你?怎么莫名其妙想去赌这个?” 俞景就掏出自己衣服里的小玉佩:“想赌着玩。” 徐州冷嗤一声:“得了吧。忽悠谁呢?赌石会把命差点赌没了?”说着,他靠近了一点,压低声音:“我可听说,陈淮肚子上,是枪子儿!” 俞景看了沈嘉一眼:“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你知道,赌石就是凭的运气,大概是我们运气太好,有人眼红。” 徐州听他在那扯:“法治社会,再眼红,那可是枪!” 俞景总觉得徐州这人,该蠢的时候聪明过了头,不该蠢的时候又跟生物书里的草履虫似的。 他干脆转身闭上眼睛:“我困了,我要睡觉。” 徐州气的要死,要是俞景现在不是个身体虚弱的病人,估计一拳头就抡过去了。 他站起身:“俞景!我听见你出事衣服都没换就飞过来,你就这么敷衍我!” 俞景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但有些事他不能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说,他怕陈淮有自己的考量,也怕他说了会有什么自己承担不了的后果。 沈嘉拖着徐州往外走:“人家刚醒,你闹啥呢,等他恢复了再慢慢问呗。” 第54章 徐州气急败坏的吼他:“谁知道他下次回来还有没有命在!” 沈嘉压低声音,一边把人拉着往外走一边哄:“有有有,谁没有他也不会没有。咱们先出去,等会打扰到其他病人休息了。” 门最后被轻轻关上。 病房里陷入一片安静。 俞景没睡着,他躺在病床上,目光静静的停留在天花板,等最后一袋药输完,按了铃。 护士把针给他拔掉,让他好好休息。 俞景等了两分钟,下床穿上鞋子,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他没怎么受伤,在林子里只是体力不支累晕了,现在睡了一觉又输了液,已经好多了。 俞景想去看看陈淮。 走廊里有病人家属时不时穿梭,路过他时,目光很快掠过。 窗外是高楼大厦,热闹的人流不断交织在马路上。镇上不会有这些高楼,他们应该是被送到了大医院。 俞景不知道陈淮在哪个病房,他一间间的看过去,最后停留在17号病房门前。 他想大概是那个护士的话让他始终有些害怕。 俞景把脸贴在门上的一小块透明玻璃上,看见一张陌生的脸时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又往前走,最后在20号病房看见了陈淮。 他躺着病床上,脸色很苍白,身上也插着很多管。各种仪器规律又冷漠的运行着,在这夜晚里发出滴滴声。 看上去分明没有沈嘉说的那么好。 他会不会在发烧。 俞景心想。 要是他发烧了,能自己按一下呼叫铃吗?会有护士能及时发现这个事情吗? 如果陈淮此刻能醒过来,他大概就能看见,俞景此刻半张脸都紧紧挤压在玻璃上,一小坨脸颊肉都被贴的变了形,像只快要露馅的小汤圆。 偏偏他自己还丝毫没有察觉到,恨不得直接穿过这扇门,摸摸陈淮的额头,看他到底有没有发烧。 第31章 陈淮昏迷了整整三天。 第三天清晨,俞景头靠在他手边,睡的正熟。陈淮的手指动了动,然后慢慢睁开眼。 他还说不出话,只能稍微偏过头,看着俞景熟睡的侧脸。 阳光洒在他脸上,能清楚看见他眼底的青。陈淮动了动手指,用食指在他鼻尖轻轻刮了一下。本来不想吵醒他,但俞景很快就睁开了眼。 两人目光对视,陈淮先露出一抹笑意:“早上好啊,俞老师。” 俞景觉得他真的很喜欢老师这个称呼,特别是叫他的时候。 他没出声,但眼睛先红了一圈。俞景觉得用劫后余生这四个字来形容那天的遭遇,都不为过。 他和陈淮不同,他是真真实实的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生死一线。 如果那天那颗子弹再打准一点,如果他没有力气带着陈淮游出来,如果他们晕倒之后没人找到他们…… 太多太多的可能,他都无法承受。 万幸的是,这些可能,都没有发生在他们身上。 晨光里,俞景的腿有些麻,他稍微低着头,主动凑向病床上躺着的人。 喉咙滚动的,都是炙热。 陈淮右手覆在他后脑勺上,手背还扎着针。 用徐州的话说,俞景这样不靠谱的,遇上了另外一个更不靠谱的。 医生说他刚醒,只能吃流食。 几分钟后,俞景重新坐好,他手里端了一小碗刚从医院食堂打的白粥,正要喂给他。 刚好病房门被人推开,沈嘉站在外面,手上还拎着一袋苹果。 俞景缩回手,把碗递给陈淮:“你自己吃吧。” 陈淮:“……” 沈嘉没眼色,一屁股坐在他脚边:“醒啦?” 陈淮稍显冷淡的点了点头,低头喝粥。 沈嘉有些疑惑的看向俞景。 俞景手里多了个苹果,正慢慢用刀削掉最外面那层皮,然后切块,插上签子往自己嘴里送。 吃的心安理得。 说实话,他不是很喜欢苹果。 但这回可能是送的人下了血本,苹果比以往的好吃了不少。 沈嘉:“你俩吵架啦?怎么都不说话?” 俞景:“……” 俞景:“我去洗个手。” 他放下碟子,去外面的洗手台上洗了个手,回来的时候找值班护士要了条毯子。 医院的空调开的有点低,夏天的被子又薄,他怕陈淮着凉。 陈淮看着他弯腰把毯子盖在他腹部,问沈嘉:“那个赌场,老刘封了吗?” 这事儿他倒是听老刘说过:“封了。说是把里面的人都带回边防所了,等你醒了再说。” 陈淮冷笑一声:“这帮人巴不得我醒不过来。” 他没急着管这件事,而是侧头问俞景:“吃东西了没?我记得这医院旁边有家特别好吃的生煎包,你可以尝尝。” 俞景其实不太饿。 但他还是点头。 医院旁边的确开了一家早餐店,俞景要了一份生煎,挑了个靠边的位置坐着。 老板动作很麻利,一份生煎很快送上来。 俞景吃了一个。 陈淮是故意把他支出来的,他当然知道。 俞景咬了一口生煎,被里面滚烫的汁水烫到舌尖,莫名想起了俞哲最后一次离家的场景。 俞哲和李薇经常吵架,特别是俞哲每次离家的时候。俞景那会儿已经习惯了,静静待在自己房间画画,没有下楼。 第55章 他听见李薇崩溃的冲着俞哲吼:“多少年了!你每次都跟我说会调回来,结果呢?” 俞哲试图跟她讲道理:“到了该调的时候上面肯定会调的。” 李薇嘲讽:“什么时候?你死的时候吗?你的那些战友,谁现在还像你一样往那些地方跑,三年也回不来一次,你自己看看,这个家,除了我还有谁在意?!” 俞哲皱眉:“小薇,你别这么说,儿子还在楼上。” 李薇听见他提到俞景,更生气,音量也不由自主加大:“你还知道你有个儿子?当年你娶我的时候怎么承诺的?你说你会一辈子陪在我身边,但是现在呢?俞景上大学了,这些年,你去过哪怕一次他的家长会吗?!” 楼下一时沉默,俞哲站在一旁,无话可说。 他比谁都清楚,他欠了这个家多少。 俞景躲在楼上,内心逐渐升腾起一个无比卑劣的念头:如果有人,代替俞哲就好了,如果俞哲像其他人一样,选择放下那些功名,回北京就好了。 他和李薇不用再过胆战心惊的日子,从此他有一个时刻能见到的父亲,李薇有一个能时刻陪在身边的丈夫。 但俞哲终究是俞哲。 他最后只是对李薇讲了一声对不起,就毅然踏上了那辆开往千里之外的汽车。 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很小很小的时候,李薇告诉他,俞哲是大英雄,他保卫着祖国,也保护着他的家。 俞景那个时候还很小,没有俞哲大腿高。他牵着爸爸妈妈的手,仰着小脸说:”我也要成为爸爸那样的英雄。” 李薇笑着看他说好。 可是在他十岁的时候,俞哲受了重伤,在医院躺了半年,差点没命。从那以后,李薇再也不说俞哲是个英雄,她把俞景的小玩具枪全部丢掉,告诉俞景不可以当英雄。她给俞景送了一支画笔,从此俞景被困在小小的房间,只敢在梦里偷偷看看自己的英雄梦。 到最后一次俞哲离家,他在两人的争吵中,恶毒的想,当什么英雄呢?死了连名字都不会被人记得。 可现在的英雄换成了陈淮。 俞景无法否认他会害怕,会逃避,因为他接受不了他有朝一日会得到俞哲那样的结局。 但他意识到这个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如果他没有喜欢上陈淮,或者陈淮不是个英雄,那么这一切都可以挽回和改变。 俞景被生煎烫的泛起酸来。 老板以为他是被辣的,连忙端给他一瓶水,又嘱咐他在蘸水里加点醋,解辣。 俞景道了谢,到底没能吃完那些生煎,放下筷子结账回病房。 路过二楼走廊时,一群医生护士突然推着一个病人往外狂奔,病床后跟着一个孩子,孩子很小,边哭边追,嘴里模糊喊着:“爸爸!爸爸!” 有人在旁边说真可怜。 俞景在转角站了很久,才抬脚慢慢走回病房。 沈嘉还在里面,此刻正坐着玩手机,看见他跟看见救星一样:“俞老师你照顾他吧,我有事得先走了。” 俞景点头,没问他什么事。 倒是陈淮看了他一眼:“吃了吗?” 俞景坐下来,帮他把被子掖了掖:“吃了。” 他听见沈嘉关上门,脚步消失在耳边。 陈淮皱眉,总觉得他吃个生煎跟丢了魂似的:“徐州也来了?” 俞景又点头:“来了,昨天又走了,那边催着他回去。” 陈淮感叹:“大忙人。” 俞景想起什么,问他:“沈嘉不走了吗?不是说去完北京就能调回家?” 陈淮偏头,目光往窗外落了几秒,才转回来:“调,我听队长说他再执行一个任务,就能往上提点,提了就能往家调了。” 俞景就笑了笑:“挺好的。” 陈淮刚要赞同,就听见俞景继续问:“那你呢?” 陈淮下意识反问:“什么?” 俞景语气平静:“我说,你呢?沈嘉被调走了,你什么时候能调回北京?” 陈淮被他问的一愣,然后反应过来:“怎么突然问这个?” 俞景低头,压下心内翻滚的情绪,抬头时面色如常:“你知道的,我来支教,待不了多久。”他顿了顿,又说:“而且我在北京的工作室,还要我回去收尾,可能会重开,可能再也不开。”他看了陈淮一眼:“但我总要回去的。” 陈淮沉默半响,勉强自己露出一点笑意:“是该回去。” 俞景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你会跟我一起走吗?还是永远留在这里?”他低垂着眼帘,轻声说:“如果我放弃查俞哲的事,你会愿意跟我回北京吗?” 陈淮到这里终于知道俞景的情绪为什么突然变化了。 他在心内叹了口气。 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他的俞景好不容易从那些时日里走出来,偏偏碰上他,又亲眼见着他受伤住院,甚至短短两个月,进了两次医院。 陈淮不是个逃避的人。 他知道自己既然选择了跟俞景在一起,就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他不能让俞景因为他,整天陷在担惊受怕的情绪里。 陈淮伸手,握住俞景的手,十指交扣,他说的很认真:“我保证,以后在执行任务之前,都跟你报备,不会再受伤了。你说回北京的事,我也会尽最大的努力争取,好不好?” 第56章 俞景没说话。 这种口头上的保证,对他来说没什么作用,更不会让他有安全感。 毕竟俞哲向李薇和他许了那么多承诺,最后一个也没有实现。 他并不是要放弃陈淮,放弃这段感情。更不会逼迫陈淮背离他的信仰,放弃他的事业。 他只是在给自己一个机会。 一个如果陈淮真的没有做到,他也能快刀斩乱麻的机会。 俞景和陈淮的目光对上:“陈淮,如果你违背了今天的话,以后,再也不要主动来找我,我也不会再见你。”他伸手,温柔的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带着认真和坚决:“我就当没遇见过你。” 第32章 分明太阳早就照进这间屋子,陈淮却觉得自己像是呆在刚下过雨的角落。 他看着俞景眼里的认真,头一次产生了类似于后悔的情绪。 可他没说出口。 俞景见他良久没回应,也不再等下去。他匆忙提起床边的水壶:“我去接点水。” 陈淮喉咙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出声。 俞景辞掉了束水小学的支教工作,在医院照顾了他一个月左右。 陈淮伤口愈合的很快,已经能下地了,但速度不能太快,医生就建议俞景每天扶着他在走廊里走走。 下午太阳很好。 俞景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架轮椅,让陈淮坐在上面,然后他在后面推着,坐着医院的电梯下楼,出去晒太阳。 医院后面有个小的绿化区。 俞景挑了一块干净的草坪,把陈淮推过去坐着,自己盘腿坐在他旁边。 陈淮把自己腿上盖的毯子拿下来递给他:“垫一下,地上凉。” 俞景没那么娇气,不过陈淮坚持,他也就没说什么,听话的把毯子折了折,垫在屁股底下。 太阳照的人很舒服,俞景有些昏昏欲睡。这些天在医院照顾陈淮,他有些睡不好。 因为晚上总会有突发情况的病人。 只要一有动静,他就会立刻惊醒,然后起身看病床上的陈淮。 眼下微风吹着,太阳烘着,睡意立刻跑了出来。 陈淮坐在轮椅上,往他的方向靠了靠,然后伸手让俞景的头靠在自己腿上。 一只纸飞机落在他脚边。 陈淮捡起来,抬头时看见对面站着一个穿着粉裙子的小姑娘。她对上陈淮的目光,小脸顿时红扑扑的,有些害羞:“哥哥,那是我的纸飞机,你能把它还给我吗?” 陈淮点头,然后竖起食指在嘴上比了个动作:“嘘,他在睡觉,我们小声点好不好?” 他伸出手,把纸飞机递给她。 小姑娘很听话,乖乖放轻了步子,接过纸飞机。 她眨眨眼,小小声说:“谢谢。” 陈淮笑了笑,冲她挥挥手。 她就跑远了。 午后的暖阳里,时间都仿佛静止下来,陈淮安静低眸,看着俞景的睡颜。 兜里的电话不合时宜的振动起来,陈淮看了一眼,挂掉了电话。 他用右手拖住俞景的脑袋,自己从轮椅上慢慢站起来。然后脱下外套,铺在草地上。 俞景被他放在外套上,那张毯子则盖在他身上。 远处的小姑娘再次跑过来,她看上去很喜欢陈淮这个哥哥,所以凑过来,小声问他:“你要走了吗?” 陈淮摇头:“我有事离开一下。” 小姑娘点头,又指了指地上睡着的俞景:“那他呢?” 陈淮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她:“你帮我个忙好不好?这个哥哥睡着了,你帮我照顾他一下,别让人来打扰他。” 小姑娘接受了这项使命,并且拒绝了陈淮的巧克力:“妈妈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陈淮笑着夸他:“做得对,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 他最后看了眼俞景和坐在他身边玩拼图的小姑娘,独自往病房走去。 陈淮走的很慢,身影一点点往前挪,最后消失不见。 小姑娘玩着拼图,遇上一块不会的,正咬唇纠结,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轻轻点了点拼图上最左边的空隙:“放这里。” 她回头,发现那个小哥哥已经坐起来了:“你醒啦?” 俞景点头。 小姑娘想起陈淮的话,绷着脸,跟小大人似的交代:“哥哥说他有事等会就会回来。”她想了想,记起妈妈总爱跟她说的一句话,也不管是不是陈淮留的,自顾自就说了:“你不要乱跑哦,要乖乖在这里等他回来。” 俞景被她逗笑,说好。 然后就真的没动过了,只是低头看着她拼图,偶尔她不会就伸手给她指一下。 陈淮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 小姑娘早就走了,草地上只剩下俞景。 夕阳西下,天边慢慢变红,又变淡,最后成了一层薄薄的黑灰。 俞景等到最后一抹红变黑,才站起来收掉毯子和轮椅,转身想往回走。 陈淮站在他身后。 两人目光交汇。 陈淮张开手臂,以一个拥抱的姿势,等待着俞景主动过来。 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安静的傍晚,就连远处的钟声都像专门为了这一刻所敲响。 大概是气氛太过美好。 俞景也张开手,往前小跑两步,扑进陈淮怀里。 第57章 他伸手,环抱住陈淮精瘦的腰身,能感受到陈淮有力的手臂正紧紧搂着他。 陈淮把脸埋在他颈窝:“等很久了是不是?” 俞景摇头。 脸颊擦过他的肩膀。 拥抱了不知道多久,陈淮终于再次开口:“俞老师,我想……” 俞景没等他说完,主动凑过去。 暮色四合,他们接了个长长的吻。 结束的时候,俞景还有些喘。 他的嘴唇变得亮晶晶的,有些发红,衬得整个人都有些不一样。 陈淮看着他,目光很沉。他伸手缓慢擦掉俞景唇边的水渍,说话时嗓子有些哑:“俞老师,你真好看。” 俞景在昏暗里红了脸,又有些庆幸陈淮看不见。他往后退了退,问他:“你刚刚去干嘛了?” 陈淮良久没说话。 俞景在等待中皱起眉,有些担心是不是他身体不舒服或者出了其他事,语气也变得有些焦急:“到底怎么了?” 陈淮把人重新揽进怀里,在他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别担心。我只是去请了个假。” 俞景疑惑:“请假?” 陈淮低声解释:“嗯,我向上面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因为受伤,所以上面批准了。”他说:“俞景,我们私奔吧。” 俞景顿了顿,反应过来他在开玩笑:“你是伤了腹部,不是脑子。” 陈淮低笑:“我怎么觉得我脑子也不行了,不然里面怎么全都是你。” 俞景被他的情话雷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抬头看着陈淮,目光很真挚:“虽然我很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你不适合说这种话,真的。” 陈淮把人摁进自己怀里,叹口气:“我认真的,这段时间我打算带你出去玩。” 俞景于是也点头:“我也认真的。出去玩可以,先把你的伤养好,医生说了,你的伤口彻底痊愈至少还要一周。” 夜里的风已经有些凉了,陈淮松开他,两个人慢慢往回走。 陈淮牵着他的手,在值班护士看过来时也没让俞景挣脱:“你可以趁这段时间想想去哪玩。” 自从来了这边,俞景还没有去过束水以外的地方,他有些心动:“那你又要借沈嘉的车吗?” 陈淮看他一眼:“想什么呢?”然后打开手机,滑动几个页面举到他面前:“开车可比坐高铁累多了,想去哪?” 俞景想了想:“大理吧。” 陈淮点头:“行。” 他答应的太快太理所当然,让俞景有一种他本来也想去大理的错觉,出于礼貌,他又问了一句:“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陈淮已经在订票了:“有,大理。” 俞景:“……” 他顿了顿:“我去丽江呢?” 陈淮抬眼,迅速改口:“那我想去丽江。”说着低头滑开手机就要退票。 俞景:“……别退了,就大理吧。” 陈淮挑眉,突然伸手撩了一把俞景的头发:“逗我呢?” 俞景:“……没逗你,只是都挺想去的。” “哦。”陈淮漫不经心的把被他拨乱的刘海用手指梳正:“想去就去,一个月的时间,够你玩的。” 他的手指带着力度穿梭在俞景头发中,莫名让他有些不自在,于是往后缩了缩:“知道了,沈嘉他们呢?和我们一起去玩吗?” 陈淮有些不解的看着他:“我们两个人去玩,你为什么要致力于带一些电灯泡?” 俞景虽然觉得这种做法很不好,但思考了两秒钟,选择默认。 两人把轮椅还了,坐着电梯上楼。陈淮先进去,按亮里面的灯:“明天去办出院手续吧,我问过医生,他说可以出院了。” 俞景倒是没多想:“好,那你回去之后再修养一周。” 陈淮自觉坐上床,目光看向洗手间的方向。俞景正端着一盆水出来,他把毛巾打湿拧干,递给陈淮。 陈淮接过擦了把脸,俞景拿回来在盆里洗了洗,又拧干给陈淮擦手。 在医院不比在束水,虽然有洗手间,但陈淮的伤口不能多碰水,只能隔几天洗一次澡,其他时候就用毛巾擦擦,俞景这些天照顾陈淮,已经很熟练了。 俞景让陈淮躺下,自己去洗手间快速冲了个澡,出来时身上还带着水汽。 他拿过桌子上的吹风机,胡乱吹了吹就关掉。 陈淮躺在床上,侧着身子看他:“还是湿的,再吹会儿。” 俞景看他一眼:“这段时间都是我自己吹的头发,欠我多少次自己记着,迟早要补回来。” 陈淮爽快答应。 俞景又插上电吹了一会儿,确认头发干透了,这才拔下插头,在旁边的陪护床上躺下。 他伸手关掉灯。 一片黑暗中,听见陈淮说:“你辞职了,回束水住哪?” 俞景倒是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但只要有钱,到哪都能住:“在镇上租个房子吧。” 陈淮嗯了一声,然后说:“俞景,我们在镇上买套房子吧。” 第33章 房子最后还是没买成。 俞景看中了一套离边防所近的,陈淮买了测甲醛的仪器,发现甲醛超标了,最后也就没买。 倒是租了一套临街的小套房。 在五楼,没有电梯,小镇上都是自家修的,楼层普遍修不高。 俞景租的房子隔壁住着一对情侣,也是过来玩的,人挺热情,见着新邻居搬过来还送了一袋水果。 第58章 两室一卫一厨,外加一个大阳台,虽然租金不便宜,但里面的装修和这个镇上的其他房子比起来确实算很不错的。 俞景干脆把两个房间都收拾出来,反正陈淮也休假,住这里比边防所方便。 他倒是没想那么多,两个大男人不比小姑娘,住一起也不会惹什么闲话。 更何况两人还是分开睡。 陈淮受了伤,俞景自然不会让他搬,况且他的东西本来也不多。 刚搬进去,光是收拾东西添置家具就花了好几天。 陈淮作为伤员自然不能经常劳动,就坐在一边看俞景弄,时不时指导几句。 收拾完,两个人走路去逛了逛超市。 陈淮推着车,看俞景站在货架前,手里拿着两瓶沐浴露看了半天,最后把紫色那瓶放进车里。 买完日用品,就该买吃的。 俞景转头问陈淮:“你想吃什么?” 陈淮这个人倒是不挑,但是他想了想,问:“你会做什么?”他指了指篮子里的蔬菜:“我尽量挑你会的。” 俞景一个也不会。 但他坚信自己只要有手机,就可以现学,于是特别自信:“我都能做。” 陈淮随手拿了几样菜,又推着车买了肉和各种调味料。 俞景跟在他身后,陈淮往车里扔一种他就拿起来,积极的去称,称完再放回来。 这样几次后,陈淮拦住他:“来回跑不麻烦啊?等买完一次性称。” 俞景拿菜的手顿住,他站直了:“奥。” 蔬菜区逛完,陈淮推车去了冷冻区,他从冰柜里拿出几袋速冻汤圆和饺子,又看见旁边柜子里的冰淇淋,转头问俞景:“买点吗?” 俞景一到夏天其实很喜欢吃冰,但他胃不太好,李薇老是不让他吃。现在有人主动问,他就表现得很积极,自己主动打开冰柜挑了几种爱吃的牌子,还给陈淮推荐:“这个冰淇淋巧克力和白桃味的都很好吃!” 陈淮顺嘴答道:“那就多拿点。” 俞景哐哐往车里放了好几盒。 陈淮毫不知情,推着车去买酸奶和零食。 最后回家的时候两个人都差点拿不下。 俞景还去买了点绿植放在阳台。 家里似乎一下子就有了生活气息。 冰箱里菜和肉都塞的满满的, 冷冻柜里有俞景爱吃的冰淇淋和各种饺子汤圆,电视柜上放着零食和水果,厨房里俞景系着陈淮买的粉色围裙,正跟着视频准备食材。 陈淮被俞景勒令不准靠近厨房,于是就踩着拖鞋站在门口看他。 他手里拿着一袋刚拆开的薯片,时不时侧着探进半个身子给低头研究菜的俞景喂一口。 俞景嘴里叼着薯片,皱眉看他。 陈淮用眼神示意自己没把脚踏进厨房,整个人看起来很无辜:“我没进来啊。” 他没带自己的衣服,只能穿着俞景的睡衣,丝绸的,在灯光下整个人看起来很居家,也很温暖。 俞景收回目光,继续手里的动作。 忙活了大半天,等菜上桌时,整个小镇的灯光都亮了起来。 好在他不是什么厨房杀手,做出来的菜虽然不是什么珍馐美味,却也很家常可口。 陈淮很给面子,吃了好几碗饭。 俞景不爱洗碗,虽然惦记陈淮的伤还没完全好,但又觉得洗个碗应该没什么事。他比陈淮先吃完,放了碗就去冰箱摸了根冰淇淋吃。等陈淮洗完碗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偷偷解决了两根。 陈淮把手上的水擦干净:“晚上少吃点,太凉了。” 俞景有些心虚,他伸出自己的手指,虚报战况:“就一根。” 陈淮没多想,他自然而然坐在俞景身边,两个人侧身靠在一起,额头抵着额头,半响,俞景先支撑不住退后了一点。陈淮等他把气喘匀,又重新吻上去:“骗子,明明有两种味道。” 俞景默默反思,下次偷吃之后一定要记得漱口。 再分开时俞景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陈淮的吻从嘴落到鼻尖,再到眼皮,最后停留在额头。 两个人呼吸都有些急促。 陈淮最后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起身去了洗手间。 俞景摸着唇上的咬痕,呆滞了几秒,直到听到水声,才回过神。 他打开电视,趁陈淮洗澡的功夫又拿了根冰淇淋吃。 等隔天晚上陈淮发现不对的时候,冰箱里的冰淇淋已经少了一小半。 秉着不能浪费的原则,他只给俞景留了五根,剩下的都打包送给了隔壁那对情侣。 俞景坐在沙发上,亲眼看着陈淮把冰箱里的冰淇淋腾空,还威胁他说:“这五根是你一个月的量。” 俞景:“……” 他很生气,气的一晚上没跟陈淮讲话。 陈淮就凑上来吻他。 鼻尖对着鼻尖。 俞景死闭着嘴,瞪着他。 陈淮低头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然后伸手捏住他的鼻子。 俞景憋不住,张嘴的瞬间被陈淮抓住机会。 单方面的冷战被迫宣告结束。 陈淮把人面对面抱进怀里,啄吻着他的脸:“还气呢?” 两人的睡衣材质都是一样的,此刻衣摆交叠重复在一起,俞景没被人这么抱过,有些不自在:“没有。” 他想下去,反而被陈淮勒紧腰身往前扑了一下:“真的?” 第59章 客厅里的气氛逐渐变了味。 俞景察觉到危险,从他腿上下来:“我要去睡觉了。” 陈淮看了眼手机:“才九点。” 俞景动作迅速,已经踩着拖鞋站起身了:“早睡早起。” 陈淮对他的早起不置可否。 毕竟两个人同居以来,早起的从来都是他。 闻言他也不戳穿,只随意点了个头:“行。” 俞景进了房间,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翻了半天,掏出手机开始刷视频。 “都市怪谈——关不上的电梯……” 俞景往下滑。 “这部堪称世界上最恐怖的电影……” 俞景莫名被吸引住。 随着音乐声越来越诡异,主角的背后伸出一只苍白的手。 俞景屏住呼吸, “咚咚咚。” 他吓的一激灵,抬头看向房门,几秒后,平复心情去开门。 陈淮站在门口,手里端了一杯牛奶:“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俞景接过牛奶道了谢:“没。”想了想,他叮嘱陈淮:“别忘了给阳台的绿植浇个水。” 正说完,房间的灯突然灭了。 俞景吓了一跳,他刚交完水电费,总不会是欠费了:“跳闸了吗?” 说着他摸黑走出房间,顺便把房门口的陈淮带到沙发上坐着,他怕陈淮看不清磕着碰着哪。 俞景经常独自在家,偶尔也会遇上这种情况,倒也不紧张,想着去门口看看电表箱是不是跳闸了。 手腕却被陈淮抓住。 他回头,借着外面的灯光看清陈淮的脸:“怎么了?” 陈淮没答,反问他:“你去哪?” 俞景如实回答:“我去看看电表是不是跳闸了。”然后他安慰道:“你先坐着,我马上回来。” 陈淮没听,他站起来:“我跟你一块去。” 俞景也没拒绝,刚刚手机里的恐怖画面还没完全消散,他自己去说不定会害怕。 两个人拉着手,摸黑走到门口。 俞景打开手电筒让陈淮举着,自己打开电表检查了一下,发现没有跳闸。 他皱眉,有些疑惑:“是电路有问题吗?” 他转身,被手电的光晃了一下眼睛。然后那道光突然熄灭,俞景听见手电筒落地的清脆响声。 他还以为陈淮怎么了,正要去抓他的手,却被人反压在玄关处的墙上。 陈淮抓着他的手腕,炙热的呼吸覆盖上去,接着右腿挤进他腿间。 俞景懵了一瞬,应付的有些艰难:“陈淮?” 陈淮没理他,吻从唇往下滑到脖子。 俞景手腕一紧,分明感受到他身上的变化。 他动了动手指,指甲抠进墙体:“等等……” 后者充耳不闻,甚至还有进一步的趋势。 俞景有些招架不住,正要闭眼,陈淮突然一把把人抱起,接着就往卧室走,步伐行云流水,在黑暗里没有丝毫阻隔。 俞景脑子正混乱着,没察觉他的动作。 他被放在床上,听见耳边急促的呼吸,忍不住将手臂覆盖在自己眼睛上。 刚感受到陈淮的动作,卧室的灯亮了。 亮的很突然,也很刺眼。 俞景几乎是瞬间清醒过来,把陈淮从身上推下去。他仰头看着陈淮,眼里的迷乱还没完全散去,嗓子也是哑的:“来电了。” 陈淮应了他一声,抬手就要去关灯。 俞景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快过。 他迅速下床,在灯再次暗下去之前赤着脚跑出陈淮的房间,甚至还给他带上了门:“晚安。” 陈淮:“……” 俞景跑回自己房间,关上门,心脏还在剧烈跳动。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把头埋进被子里。 就差一点。 第34章 隔天一大早,俞景起床上厕所的功夫,听见有人敲门。 接着他听见陈淮的房门被打开,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从客厅最后停留在门口。 他听见陈淮刻意压低声音问:“审的怎么样了?” 俞景本来不是有意要偷听,但莫名的,他拧门的手停在半空,没了动静。 来的人是沈嘉。 他没进来,只是站在门口:“赌石场是个幌子,老刘说是为了掩盖毒品走私交易。里面的老大已经交代了,他们每个月会在石头里藏一批毒品,买主会伪装成赌石商人来交易。” 陈淮像是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语气里并没有太多惊讶:“问出是谁给他们提供毒品了吗?” 沈嘉叹气:“赌石场的人也不知道,说是上面的事,他没资格过问,只每个月在约定的地方拿货走人。”他压低声音:“拿货点是雅丽河上的一个小码头,赌石场的人说他们通常会被带去码头停靠的船里交货。” 陈淮没说话,应该是在思考什么,半响,他问:“那块石头能作为证物吗?” 沈嘉点头,带了点疑惑:“能,检验结果出来了,里面是大麻。但是为什么会在你手里?他们总不可能把你们当成了交易的人。” 陈淮想起那个接待他的老人,心念一转:“不清楚。” 俞景站在门口,一开始对他们的这番谈话半懂不懂。但听到石头的时候,猛然想起自己口袋里那块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于是瞬间明白了他们谈话的所有内容。 第60章 这时他又听见陈淮问:“还问出了什么吗?” 沈嘉清楚他想知道什么,但问出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他犹豫了两秒,有些不忍:“那人说,他没有见过照片里的人,还说,你们的身份,是一个小孩告诉他的。” 陈淮想到那个撞在俞景身上的孩子:“那个小孩从哪知道的?” 沈嘉摇头,想了想,他说:“但是他曾经听上面的人说过,老大身边有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大家都叫他鹰眼,最近几年却突然失踪了。” 陈淮皱眉:“你怀疑,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沈嘉点头。 陈淮看了一眼俞景房门紧闭的卧室:“行,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有事电话联系。” 沈嘉把手里买的早餐递给他:“楼下顺手买的。”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轻声问陈淮:“你真决定了,要参与那个计划吗?” 陈淮没回答,只冲他挥手:谢了。” 沈嘉叹口气,转头下楼。 陈淮把门关上,听见洗手间的门被人缓缓推开,俞景站在门口,目光平静:“陈淮,你是不是该给我解释解释。” 陈淮往里走几步,面色如常,甚至还把手里的早餐拎起来在俞景眼前晃了晃:“解释什么?去洗漱吃东西,沈嘉在楼下买的,还热乎着。” 俞景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纠缠,转头回洗手间洗漱,最后擦干手。 陈淮站在沙发旁边,正弯腰摆上碗筷。 两人坐着,陈淮往他碗里夹了一个豆沙包,主动开口:“没什么事,沈嘉就是过来告诉我一声。” 俞景没动筷子:“我都听到了。” 陈淮目光落在他脸上,伸手揉了一下他有些炸毛的头发:“听到就听到了,本来也没什么好瞒的。咱们那天去的地儿,是个走私毒品的,现在被截获了,人也全部交代了。”他说着,露出个笑容:“俞老师,你做了件好事。” 俞景没否认,只淡淡嗯了一声,然后问他:“沈嘉说的,鹰眼是谁?你是不是猜到什么了?还有那个小孩,他背后到底是谁想害我们?” 陈淮无奈:“宝贝儿,你问的这些,我也不知道啊。至于鹰眼是谁,我觉得你肯定也猜到了,不是你叔叔俞志,就是你爸爸俞哲。” 俞景深呼吸一口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沈嘉说的计划,是什么?” 陈淮拿勺子盛粥的手一顿,低头沉默了很久,然后他抬眼,目光和俞景交织在一起:“我们打算用赌石场诈出幕后的人。” 俞景点头:“怎么诈?” 陈淮把粥放到他面前:“我们现在只是抓了他们的老大来审,消息都被封锁了,幕后的人还不知道赌石场的事。所以老刘打算在下一次交易时,把我们的人藏在里面,里应外合,来个瓮中捉鳖。” 俞景看着他:“你要去是吗?” 陈淮笑了一下,伸手刮刮他鼻尖:“我不一定会去,不是答应要陪你去大理吗?” 俞景却肯定道:“你会去的,陈淮,你答应过我,会告诉我。” 陈淮终于叹口气:“是,我在考虑。”他像是怕俞景着急,立刻补充道:“但是我敢保证,这次行动不会有什么危险。里面外面都会有我们的人,不会出事的。” 俞景冷下神色:“陈淮,你拿什么来保证?你敢保证赌石场的人不会反水吗?你敢保证幕后的人就一定没有发现端倪吗?还是你敢保证,一直阻拦我们甚至试图杀了我们的人,不会在里面做手脚?” 俞景说完,放下手里的筷子,自顾自起身,声音轻飘飘的:“你什么都保证不了,陈淮。但是你知道,无论你说不说,我都拦不住你。如果我今天不追问,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瞒着我?”此刻,他居高临下的望着陈淮,脸上除了失望,就只剩下冷漠:“你的保证除了让你自己有逃避的理由,还有什么?” “嘭。” 卧室门被关上。 只剩下陈淮独自坐在客厅,面前是已经冷掉的粥和包子。 有的时候,他也会犹豫。 可是如果他选择退缩,那这些年来,一直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这些他清楚,俞景也清楚。 因为陈淮是陈淮,所以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的步伐。 夜幕降临的时候,俞景终于从房间里出来。 整栋楼里此刻都很安静,就连陈淮也消失不见。 俞景坐到沙发上,有些后悔自己说的太过了。 夏夜,蛙鸣阵阵。 俞景把自己蜷缩在沙发上,有些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好像,对陈淮来说,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更何况,是他一直想要查出当年的真相。可他因为害怕失去,说出那些话来伤害他,阻拦他,自私的,分明是他自己。 一片寂静里,他听见有脚步声缓缓朝着五楼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停留在门边。 然后,有人敲响房门。 俞景突然不想把门打开。 他把头埋进膝盖里,难堪的情绪达到了极点。 明明说好了,明明决定过了,大不了到时候再也不见,为什么非要像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样无理取闹呢。 钥匙插入门锁,转动半圈,门被打开。 陈淮走进客厅,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凉意,他没开灯,看见沙发上的人,上前一把把他抱起来就往外走。 第61章 俞景一时蒙圈,他的眼睛还是红的,不好意思让陈淮看见,就把脸埋在他胸膛,语气很凶:“你干什么?!” 陈淮没理他,用脚勾上门,然后一路把人抱到楼下再塞进车里。 跟人贩子的举动没什么差别。 俞景被他系上安全带,被迫窝在副驾驶,还有些难为情:“这么晚了要去哪?” 陈淮坐进驾驶座,侧过脸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乖乖待着。”然后一脚油门发动汽车。 俞景干脆闭上眼睛,不看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下。 外面一片漆黑,连路灯都没有。 俞景知道自己应该是在山上,因为刚刚车子一直在走上坡路。 大晚上的,这种地方,换成其他人,都要怀疑陈淮是不是打算杀人埋尸了。 他打开车门,发现自己没穿鞋。 陈淮从另一边绕过来,手里拎着一双拖鞋,放到他脚下:“穿上。” 俞景踩上拖鞋,看着陈淮伸出的手,犹豫两秒,还是牵上去了。 天黑路滑的,万一自己摔倒了不划算。 陈淮打开手机手电筒,拉着他继续往上走。 他们走的是一条小路,大概是因为车子实在开不上去了,陈淮才只能停在这里步行上去。 路边都是树,不高,也不会遮挡视线。 俞景看着前面的视野越来越开阔,踏上最后一步的时候,整个镇子的风景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这是一个边境小镇,在过往数不清的时光里,生活着一代又一代人。他们在这里安家,娶妻,生子,繁衍至今。镇子不远处的雅丽河途径两国的边境线,在夜色里静静流淌。 小镇上的一盏盏灯光,汇聚成温暖的光芒,不仅代表着每户人家,更代表着这里是中国的领土。 而遥远的边境线上,一所所哨灯在夜晚亮起一片白色的光芒。陈淮站在夜风里,风吹起他的大衣,眼眸一瞬星河漫天。他转头,看着俞景,声音很沉:“老刘曾经跟我说,每一个把生命留在这里的人,都将成为边境线上的一盏灯。” 俞景看着他,那一刻内心翻涌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的爱人,不会畏惧死亡,也不会轻视生命。在他身上,俞景能看见俞哲的影子,也能看见千千万万中国军人的影子。 渺小,又伟大。 那是他们的使命,也是他们的信仰,他们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陈淮牵着他的手,掌心温热。他的声音被风吹散,却又无比清晰的响在俞景耳边:“英雄或烈士,授勋或盖棺,我都将荣归故国。而我希望我的爱人,从此一生坦荡。” 第35章 “俞景,”陈淮站在风里,目光所及之处仿佛只有眼前一个他:“我没打算瞒着你。” 俞景听见他说:“我希望你永远体会不到失去的痛苦,但我爱你,所以我不会自私的剥夺你放弃爱我的权利。如果死亡有预告,我不希望你是最后一个知晓的,那样你我的遗憾,都太多太多了。” 陈淮的眼眸凝在俞景脸上,带着认真,更带着慎重:“我没有骗你,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选择权在你。” 俞景看着他,反问:“我有什么选择呢?” 陈淮压下眼睫,轻声说:“爱我,或者放弃我。” 可这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 因为俞景比谁都清楚,自己分明只有一个选择。 这不是选择,是妥协。 良久,俞景轻轻叹一口气,轻到他觉得自己叹的不是一口气,而是虚无缥缈他永远也抓不住的东西:“陈淮,你知道的,我根本没有选择。” 陈淮甚至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的神色,他张开双手,在山巅拥抱着他的爱人。 风吹起他的头发,有几分落拓不羁的意味:“俞景,我们会有很多好时光。” 会有吗? 俞景把脸埋在他温热的肩膀上,在心底问自己。 也许真的会有。 因为陈淮也许会受伤,但最后总是能回到他身边。 于是他伸出手,环抱住陈淮的腰,慎重的像是抱住了自己的世界:“陈淮,我爱你。” 这大约是最不走心的告白,两人分明在前一秒还在冷战。 俞景心想。 但这又是最真挚的告白,因为这句告白,跨越了生和死。在这一刻,他终于承认,无论生死,他爱陈淮,都是不会改变的。 两个人在山上吹了很久的风。 满天的星星缀在他们头顶,很漂亮。 陈淮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满足。 脚下是他用最好的年华守护的地方,怀里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挚爱。 驱车回家的时候,俞景已经困了。 他的脚上由于穿拖鞋,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大包。大概是这边的蚊子比较毒,看起来红肿一片,有些骇人。 俞景被痒得有些难受,于是不停伸手抓。 陈淮看了他一眼,把车拐进巷子里,那里还有一家小诊所亮着灯。 他把车子停下,去里面买了点止痒的药膏。 俞景坐在车里等,没几分钟就看见他拿着药膏出来,打开副驾驶的门,站在他面前。 俞景把手伸出去:“我自己来吧。” 陈淮没动:“下面太黑了,你看不见。”他把药膏的包装盒拆开:“脚伸出来。” 第62章 俞景拧不过他,只好转身,把脚从拖鞋里伸出来。 陈淮办弯下腰,用手拖住他脚踝,另一只手抹了药膏,揉在他被叮的脚背上。 大约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俞景的脚比他身上的其他地方还要白上很多。 脚型也很漂亮。 夜色里,他低着头,认认真真,把他被咬的地方全都细致的涂了一遍。然后接过俞景递过来的湿巾纸,随意擦了擦手:“我的错。” 俞景把脚缩回来,没什么心理负担的承认:“嗯,你的错。” 陈淮极轻极淡的笑了一下,把擦过手的湿巾扔到一边的垃圾箱,然后上了车。 车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俞景头靠在玻璃上,整个人昏昏欲睡。陈淮趁着等行人过马路的功夫,偏头看了他一眼:“明天收拾一下东西,后天八点去大理的高铁。” 俞景半睁开眼,迷迷糊糊答应一声:“好。”然后他惊觉陈淮说了什么,脑子终于清醒了一点:“还去大理?” 陈淮点头:“不是答应过你。” 俞景坐直了,觉得脚背上被叮过的地方又开始痒。他伸手想抓,目光不经意和陈淮警告的视线对上,只好悻悻收了回去,忍着痒意问他:“你不是要去里应外合?” 他说的有些阴阳怪气,陈淮反倒笑了:“去啊。”他漫不经心的转了一圈方向盘,车正之后又迅速转回去:“但是去之前不得把你哄高兴吗。” 俞景总觉得陈淮长了一张不会说情话的脸,实际上比谁都会撩。他没接话,从鼻子里哼出点动静,示意自己的不屑。 窗外风景掠过,有霓虹时不时落在他身上。 陈淮又拉长了声音,故意调侃他:“俞老师,你怎么那么可爱。” 俞景:“……” 相比之下,俞景就不太能应对这样的情况。 他往后一靠,抱着自己的胳膊,语气生硬:“你开慢点,我要睡觉了。” 陈淮余光瞥见他红透的耳根,没戳穿他,只是默默放缓了车速。 俞景闭着眼,任由自己的思绪满天飞,飞了一会儿,还真把自己飞睡着了。 再次睁眼已经到家了。 陈淮坐在驾驶位上,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侧头看见俞景安静的睡颜,良久没动作。 一束手电光从外面一闪而过,在俞景皱眉之前,陈淮已经伸手覆在了他眼睛上。 但俞景还是醒了。 他故意眨了眨眼睛,示意陈淮放手。 陈淮的手心被他的睫毛轻轻扫过,泛着微微的痒意。痒意从掌心蔓延到心脏和四肢,他突然觉得自己刚刚阻止俞景挠痒的行为有些过分,因为有的痒意,好像根本不能受控制。 于是他鬼使神差的低下头,在俞景看不见的情况下偷到了一个吻。 俞景很配合,乖乖仰着头,背靠着座椅上,一动不动任由他逐渐加深这个吻。 事实上,他也很喜欢和陈淮接吻。 手电再次扫过车窗的时候,俞景忍不住推开了陈淮的手。他的嘴唇有些泛红,侧头心虚的看了一眼窗外,发现手电的主人刚好巡逻过来。 他莫名有些做贼心虚,伸手把陈淮的头往下压,然后自己也弯腰埋在车里。 两人都弯下腰,头抵着头,在狭小的空间里低头寻宝藏。陈淮压低声音,问他:“这算掩耳盗铃吗?” 俞景摇头,很诚实:“我只是觉得现在被发现会有点丢人。” 陈淮不理解他的丢人。 大晚上的,他只觉得很智障。 于是他抬起身子,在俞景制止的目光中打开车门,不出意外收到了保安的注目礼:“嗨!大晚上的!在车里躲着干什么!” 陈淮很淡定:“刚回来。” 保安看他几秒,瞪眼:“这车都停这儿有半小时了吧?” 陈淮点头,答的自然又随意:“是啊,我爱人在车里睡着,等他醒了一起回家。” 俞景心跳如雷。 保安倒是挺上道,还给陈淮支招儿:“车里睡容易感冒,不行就背着人回家嘛。”然后晃着手电筒走远了。 陈淮站在窗外,屈起食指,轻轻敲了敲玻璃:“要我背你回去吗?” 俞景当然不要。 他还不至于没脸没皮到那个地步。 家里还亮着灯,出去的时候陈淮只带上了门,没能腾出手关。 俞景换了拖鞋,把陈淮给他带的那双放到鞋柜里,起身时却突然闻到一股泡面的味道。 他一天没吃东西,此刻肚子的感受格外强烈。 陈淮站在他身后,等他换完鞋,才弯腰换上自己的拖鞋。刚踩进门里,就听见俞景问他:“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 陈淮鼻子没他那么灵,只闻到了外面飘进来的沥青路味:“没有。” 他拖了外套,走进厨房,隔了几秒又探出半个头来:“你中午吃的什么?” 俞景心说我吃的空气啊。 他没吭声,跟着去了厨房。 陈淮站在灶台边,正伸手揭开兆在盘子上的碗,碗底下是几盘已经凉掉的菜。 他皱眉,有些疑惑的看向俞景:“你没吃?” 俞景看着丝毫没有动过的菜,只能认栽。别说吃了,他都没看见陈淮给他留了午饭在厨房。 昏黄的灯光下,陈淮叹了口气,很无奈的说:“闹别扭还要绝食吗?”他拧开燃气灶,把凉掉的菜重新加热了一遍,自顾自道:“大半夜还要给你做饭,惩罚谁呢这是?” 第63章 俞景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纠结几秒,他走到陈淮旁边,带着心虚:“我来吧。” 陈淮把热好的一盘菜递给他:“别了,好不容易哄好,等会又绝食。”他嘴角上扬,带着明显的笑意调侃:“我这菜,可热不了三次。” 俞景:“……” 他发现这人有时候就是纯粹在他身上找乐子。 陈淮见好就收,迅速热完剩下几道菜,两人坐在沙发上,一人端了一小碗蛋炒饭。 第一次夜宵吃的这么正式。 俞景是真饿了,一小碗饭很快见底,他也懒得再去添,只伸筷子夹菜。 陈淮做的菜总是比他做的好吃。 电视上都是各种狗血泡沫剧的重播,两人都不看,却也没人换台或者关掉电视机,任由这点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不断回响。 俞景吃饱了,但嘴还馋。 他放下筷子,壮着胆子往放着冰箱的墙角走:“我吃根冰淇淋。” 陈淮收拾碗筷的手一顿,然后缓缓转头,看着俞景试探的脚步:“俞景,现在十二点半。” 言下之意就是太晚了不可以吃冰淇淋。 俞景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大概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闻言头也不回:“你不是说要哄我,那我就要吃根冰淇淋,不然我今天晚上睡不着。” 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淇淋包装袋的前一秒,陈淮平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睡不着可以做别的事。”他顿了顿,问俞景:“你想试试?” 俞景迅速缩回手关上冰箱门,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我觉得今天晚上这个冰淇淋不吃也罢。” 第36章 对于这次旅行,俞景表现的很积极。具体表现在从不早起的人,隔天破天荒的比陈淮起的还早,甚至还去楼下买了两份早餐。 两人解决完早餐,打车去了客运站。 镇上不通高铁,需要坐大巴车到城里,再转乘高铁。 俞景心情很好,连带着一点晕车的迹象都没有。倒是陈淮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上车就开始补觉。 俞景没打扰他,坐在他旁边欣赏沿途的风景。正看的一时兴起,听见陈淮幽幽在他耳边道:“还没看够?” 俞景转头:“你没睡着啊?” 陈淮睁开眼,眼下有些发青,看起来的确很疲倦:“太吵了。” 话落他突然往俞景的方向一倒,弓着背,头侧枕在他大腿上,把整张脸埋进他腹部。 隔着薄薄的布料,俞景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打在自己小腹处。 他伸手抓了一把陈淮细软的发丝,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那你闭着眼睛休息会儿。” 一直到快要下车,俞景都没动过。 这样的姿势持续了太久,他脖子已经麻了。在陈淮睁开眼睛起身时,酸麻的感觉更加明显。 陈淮动了动肩膀,伸手像捏小猫一样在他后颈虚握了几下:“麻吗?” 俞景觉得被他碰过的地方正在迅速燃烧,火势甚至还有进一步蔓延的意思,连忙起身:“不麻了,马上到站了,我们收拾东西准备下车吧。” 陈淮抬头看着他,目光里带着淡淡的戏谑:“俞老师,离到站还有五分钟呢。” 俞景:“……” 他站在原地轻轻跺了跺脚:“哦,我刚刚听错了,坐久了腿麻,我站一下。” 陈淮故意拖长声音奥了一声。 俞景:“……” 站了四分钟左右,广播通知到站的声音终于在俞景整个人快要熟透之前响起。他松了口气,往后退到走廊,想要把行李架上的箱子拿下来。 陈淮起身,在他伸手之前把人往前挤了挤:“我来。” 陈淮比他简单多了,这次出来就带了一个黑色的背包,虽然看着不小,但比起他的行李箱还是略显寒酸。这一路上他的箱子都被陈淮提在手里,除了陈淮买的一小袋零食,俞景手里没拿任何东西。 进了车站,没过多久两人就检票上了高铁。 高铁上比大巴车安静了不少。 这次连俞景都跟着睡了一路。 眼看着要下车了,俞景才被陈淮轻轻叫醒,他有些迷茫,手被陈淮牵起时还有些懵。 直到陈淮拉着他走进下车的队伍里,他才反应过来,松开两人交握的手,走到前面。 陈淮拉着行李箱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他手里提着的袋子上,声音很低:“怎么没吃?” 俞景偏头躲过他的气息:“不饿,而且不远,很快就到了。” 两人出了站,俞景掏出手机点开软件准备打车:“你订的民宿叫什么名字?” 陈淮很快报出来。 俞景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他连民宿的名字都记得这么清楚。 这个时候是旺季,车站周围人很多,等车的时间也有些久。 俞景把拉到下巴的口罩带上,听见陈淮让他坐到行李箱上:“车一时半会到不了,你坐会儿。” 俞景有些好笑:“我一米八的人坐在行李箱上像什么话。” 陈淮没说话,但目光里明晃晃的都是质疑:你有一米八? 俞景被刺激到,一瞬间站的笔直:“每年体检都是一米八,不可能谎报。” 陈淮就淡淡哦了一下,承认了他的一米八:“那这位身高一米八的巨人,累的话可以在行李箱上坐一下,不丢人。” 俞景当然不会坐。 第64章 又不是小孩。 他选择和陈淮并肩站在一起,还不时对比一下两人之间的身高差。陈淮比他高了半个头,应该是一米八五往上数。 等了有半个小时,司机终于到了:“不好意思,刚送完上一单。” 陈淮把行李箱放在后面,跟着俞景坐在后座上:“生意好嘛。” 司机师傅心情很好,说话时也带着笑意:“一年到头就盼着这几个假期挣钱。” 陈淮没接话了,伸手捞过俞景手里的零食袋子,拿了一个椰蓉面包出来:“到酒店还远,吃点东西垫一下。” 已经快接近一点了,俞景确实有些饿,于是伸手接过,然后把面包掰成两半,一半递给了陈淮。 随即想起来袋子里好像还有,他就这么用手掰,也有点不干净。 但陈淮已经毫不犹豫接过了那半个面包,他咬了一口,面包顿时就少了一半:“有点甜,你尝尝,吃不惯重新拿一个。” 俞景觉得还好,可能是陈淮不爱吃甜的缘故。 那袋零食快要解决完时,民宿也到了。 是个本地人自己家的小院子,前两年装修了一下,变成了民宿。 院子修的很有白族风格,房檐下挂着一小串风铃,有风过时,就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民宿老板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帮他们登记时还很热情的介绍了大理的特色美食。 陈淮道了谢,拿着房卡走在前面,俞景就跟在他后面。 绕过走廊,就是二楼,他们的房间在二楼。 陈淮订的是一间双人房,里面有两个大床,一扇落地窗,窗帘是自动的,缓慢打开时,小院的景色就全部呈现在眼前。 这边的阳光总是特别好,天蓝的空旷又高远,阳光毫不吝啬的落在地面,映衬着院子里的绿植和养着锦鲤的小池塘格外漂亮。 俞景很喜欢这个房间。 放下行李收拾了一下,两人出了门。这里离车站虽然远,但离古城很近,走路只要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陈淮方向感很好,他跟着导航,俞景跟着他一路逛到古城。古城里都是青石路,走在上面有些凹凸不平,这样的路很费脚力。苍山就在古城上方,一抬头,就能看见山顶白色的一层雪。很薄很浅,在阳光下各外漂亮。 陈淮带着他走进一家店,要了个菌子火锅:“知道这里最受欢迎的是什么吗?” 俞景看图猜话:“菌子火锅?” 陈淮笑:“是咖啡店。”他把碗筷用茶水烫了一遍,推到俞景面前:“来大理的都是诗人,诗人都离不开咖啡。” 俞景也跟着笑:“为什么不是茶?” 陈淮就一本正经的解释:“因为咖啡成本低,只需要热水一冲就好了。” 倒也很有道理。 菌子火锅很鲜很好吃,俞景就着汤吃了两碗饭。走的时候还心心念念下次要带徐州尝一下。 在古城慢悠悠逛到天黑,随便吃点这边的特色,两人步行回了民宿。 走到门口时,陈淮停住步子:“你先洗漱,我在下面待会儿。” 俞景皱眉:“你要抽烟吗?” 陈淮叹口气,调侃似的:“管这么严么俞老师,病好了也不让抽。”他把衣服兜都翻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不抽,没带烟。” 俞景有些脸红,轻声应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就自己进了房间。 陈淮替他关上门,顺便叮嘱:“有人敲门开门之前问一声,别乱开。” 俞景不想搭理他。 这人真把自己当小孩了。 陈淮下楼,越过前台正在打瞌睡的小伙子,在院子的小露台坐下。周围没人,他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那边响了三声,准时被接起来,只是语气十分敷衍:“有事说事。” 陈淮也没跟他客气:“帮我查个画室,名字叫春和景明。前段日子因为社会舆论压力被暂时封了,你想办法把它重新盘活起来。” 那边沉默几秒,语气更差:“臭小子,你是生怕你爸的生意还不够高调是吗?沾上舆论跟一锅粥里沾一颗耗子屎有什么区别?” 陈淮无动于衷:“爸,别装,您和北京那几个自称艺术家的不是挺熟。” “小兔崽子,”陈麓又一次在心里感叹家门不幸:“我不白帮你查,你也得帮我个忙。” 陈淮轻嗤:“又惹我妈了?” 他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老头子又惹自家媳妇生气了,小时候拿他当挡箭牌就算了,现在还拿他当挡箭牌。 陈麓:“……你妈养的花,好不容易开了放书房里,前两天被我一茶壶泼死了,现在都没理我。” 陈淮无语:“知道她宝贝还泼,活该。” 陈麓:“……” 陈麓:“你是她亲儿子,你哄哄她。” 陈淮冷漠,不为所动:“你是她亲老公,你哄。” 陈麓突然在电话那头装模做样:“啊?你刚刚说哪家画室?我年纪大了没听清……” 陈淮:“……我哄。”然后他啪挂了电话。 看时间还早,估计房里那位还没洗漱完,干脆又坐了一会儿。 房间里,俞景从行李箱翻出睡衣,慢吞吞洗了个澡,最后吹干头发,在床上坐了一会儿。 几秒后,他踌躇着走到行李箱前面,从里面的隔层里摸出两瓶护肤品,是上次徐州带给他的。 犹豫半响,还是用了。 第65章 一边用,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就算是男的,偶尔保养一下皮肤,其实也是很正常的。 第37章 有人说,大理像一段旅途的终点,所有旅人最终都能够在这里,停泊灵魂。 俞景却觉得,这里更像一个港口,或者码头。大家走的太累,而这里如同世外桃源,于是不约而同选择停留,但最终总要再次背上行囊出发。 这里的阳光,比时间还金贵。 因为在这里,不会有人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俞景在洱海边的路旁随意买了一杯冰咖啡,想起陈淮的话,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其实偶尔在这里当当冒牌诗人,也没什么不好。就像这里路边摆满的咖啡摊子或者小店,上面写着泰国咖啡,喝起来却和冲泡出来的一个味道。 随手一买,也就随口一喝,大家要的,也许不是那个味道,而是当下站在这里的心情。 俞景捧着咖啡,吸了一口,远远看见陈淮租了一辆敞篷跑车,挺潇洒的停在他面前。 太阳晒,两个人都戴着墨镜。 陈淮的眼睛隐藏在黑色的镜片后,只剩下半张脸露在外面,唇线紧抿拉直,显得格外冷峻:“上车。” 俞景抱着咖啡上车,嫌冰手,又随意把它放在车门上的空隙处:“跑车挺酷。” 陈淮勾着嘴角笑了一下:“特意选的,红色,够亮眼。” 话落他一脚油门踩出去老远。 洱海边风很大,吹的两个人的头发都往后飘,倒像是特意做了大背头。 他们运气很好,今天是个大晴天。 阳光洒在洱海上,水面波光粼粼,无论是戴着墨镜还是肉眼直视,都美得不像话。 俞景感慨:“苍山雪,洱海月,可惜没赶上下雪的时候。” 陈淮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过年再带你来看雪。” 俞景把头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波光粼粼的海面,半响没应声。 现在已经过了海鸥满天飞的季节,它们在最冷的季节到来之前从遥远的西伯利亚飞到这里,又在春天踏上返程的路途。 过往的车辆很多,有自驾的,也有坐大巴跟团的。 陈淮挑了个地儿把车停下,俞景就带上自己的相机出去拍照。 洱海就在眼前,抬头即是苍山。 他站在公路上,把墨镜架在头顶,一直盯着远处山巅那一抹黛青看。这样看起来,天空好像和山连在了一起,无边的蓝色里,有了一点淡淡的水墨丹青。 陈淮拿出自己的手机,在漂亮的光线中,给俞景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人侧脸线条流畅完美,鼻尖挺拔,眉眼带笑。他穿着一身白,本就偏白的皮肤在摄像头里有些过度曝光了。 察觉到摄像头,俞景转头,看见陈淮正慢悠悠收了手机朝自己走过来。 俞景喊他:“你刚刚拍我了?” 陈淮点头,但没给他看照片。 俞景也不在意,只晃了晃手里的相机,解释:“下次用这个拍,拍出来的照片会更清晰。” 陈淮说好。 两个人并肩沿着洱海往前走,前面是所谓的网红s湾,许多游客积聚在这一块拍照打卡,也有不少业余或者专业摄影师在揽客,十块钱一张,收的并不贵。 但拍出来的效果如何,就全凭运气。 卖气球的老人手里拽着一大把绳子,气球是花朵状的,黄色的蕊,白色的边,和天空特别搭。 俞景心血来潮,上前问老人:“多少钱一个?” 老人说不来普通话,方言也怕人家听不懂,就伸手比了个二,又比了个十。 俞景拿着气球找陈淮,在他无奈的目光下把气球的线绑在他手腕内侧,完事后故意站远了打量他几秒,夸奖:“好看。” 陈淮用另一只手把人牵在手里,他的气球被风往后乱吹,有时候会撞上他脑袋。陈淮也不在意,只伸手把它拨拉开。 俞景心情很好,时不时偏头看看气球,再笑着转回去。 路边还停着单车,单车的车头特意绑了花和白色的蕾丝边,浪漫的很小清新。 小情侣租的多,男生坐在车头,女生抱着他的腰,满脸幸福的坐在后座上。 陈淮问俞景,俞景果断拒绝。 两个大男人骑这个,太煞风景了。 两个人逛了逛,重新上车。 下一站是喜洲古镇。 也是网络上评选出值得打卡的景点之一。俞景昨天晚上偷偷看了好几个攻略,在备忘录记着。 陈淮把车停在外面,这里的路跟古城一样,变成了凹凸不平的石板路,走在上面其实很累脚。 路上有卖喜洲粑粑的,陈淮买了一个,两个人分着吃。味道一般,但俞景吃的挺满足。 这里路很窄,两边都是典型的白族房子。白墙经过岁月洗礼,有点破旧,又被重新粉刷,但依旧看得出来从前的痕迹。房门前种满了多肉,这里的气候太适合这样的植物生长,即使主人并不怎么管它,也长得很大,蔓延出一大盆来。 转角楼在几条街的交汇处,拍照的人很多。女孩子们穿的都是白色长裙,外头罩了一个很有特色的披肩,一头长发,漂亮又上镜。 上一个打卡的小姑娘走了,俞景左右看了看,让陈淮站过去。 陈淮皱眉,想拒绝。 第66章 但俞景已经摆好了相机,一副很专业的样子,还空出眼睛给他使眼色,让他快点。 后面还有小姑娘在排队,陈淮被逼无奈,大步走到转角楼下。 不像是去拍照的,更像是去干架的。 俞景憋着笑,冲他小声交代:“摆个姿势。”想了想,又补充:“帅的可爱的都行。” 他这句话显然是多余的,因为陈淮压根没动。整个人直愣愣杵在原地,双手随意下垂,目光像是透过了镜头,直直盯着俞景的眼睛。 很帅。 很酷。 很上镜。 很有范儿。 俞景看着相机里的人,有些嫉妒。这人分明站的那么随意,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帅气却快要溢出屏幕了。 他按下摄像头,拍的很快。 陈淮站了几秒,终于摆了个姿势。他戴上墨镜,双手抱胸,依旧是直直盯着相机后面的俞景。 肩宽腰窄,一双腿长的屏幕快装不下,荷尔蒙爆棚。 俞景觉得自己的心跳隔着屏幕跳的越来越快,简直要超出正常的心跳速度。 他迅速拍完,冲陈淮挥手示意,然后转身正要让下一个去拍,一只大手拿过他的相机,递给了后面的小姑娘。 陈淮拉着他的手臂,低头问小姑娘:“麻烦您,能帮我们拍个照片么?” 小姑娘脸一红,连忙接过相机点头。 陈淮就拉着俞景重新回到转角楼下。 俞景终于明白为什么陈淮站在这里的第一秒,神情那么不自然了。 周围人太多了,还都围着这里看。 俞景尽量忽视周围的目光,在小姑娘的倒数声中睁着眼睛看摄像头的方向。 最后一秒,陈淮的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两人以一种亲密又隐秘的姿势,微微靠在一起。 热烈的阳光下,宛如一对最普通不过的恋人。 俞景接过相机,冲小姑娘道了谢。 两人迈步时,听见她小声问:“你们是明星吗?” 俞景笑着摇头。 陈淮目光落在他带着浅淡笑意的脸上,他伸手,轻轻牵住俞景的手,然后十指紧扣,声音低沉又认真:“我们是恋人。” 小姑娘明显愣了愣,并没有过于惊讶或者不理解,她在反应过来后轻声对他们说:“祝你们幸福。” 俞景在这样的祝福里松了神色,他回握住陈淮的手:“谢谢。” 小姑娘抓拍的几张都很好看。 无论是他还是陈淮,站在镜头前,都很自然。 俞景边走边看相机里的照片,陈淮没提醒他,只走在他侧边,在对面来人时揽住他肩膀往自己怀里靠。 古镇里有很多小馆子。 陈淮随意挑了一家人少环境安静的,带着俞景走进去。 开馆子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动作很麻利。女人拿着帕子,很快收拾好桌面,又拿出一张菜单来。 陈淮把菜单推给俞景。 俞景低头看了两眼,勾了个薄荷排骨,又勾了一盘爆炒牛肉,最后勾了一碗番茄鸡蛋汤。 他目光落在菜单顶上,看见一道特别有意思的菜,叫水性杨花。 犹豫几秒,他抬头问女人:“您好,这道菜是这里的特色吗?” “是呢,水性杨花,炒着吃,鲜嫩。”女人怕他听不懂,又从包里摸出手机给他看图片:“这样子呢。” 像普通的青菜。 俞景说好。 他把菜单递给陈淮:“你还想吃其他的吗?” 陈淮瞥了一眼,把菜单递给一旁等着的女人:“就这几道吧。” 这家馆子把桌子搭在房子外头的院子里,院子里栽着树,茂密的枝丫肆意往上生长,挡住了这片院子里的阳光,树上还挂着几只笼子,笼子里养着小鹦鹉。 独特又别致。 女人只负责接待和上菜,余下的时间就坐在院子里,离他们不远不近,不搭话也不打扰,安安静静抱着竹篾编成的篮子绣花。 等男人叫一声,她就放下篮子两脚迈进厨房,挨个从里面端出菜来,放到他们桌子上,道一句:“慢吃。” 接着继续坐在原地绣花。 树下挂着的鹦鹉并不会学舌,倒像是普通的鸟一样被养着。 第38章 水性杨花和女人说的一样,就是一道普通的青菜,很鲜嫩,唯一的区别是它并不是叶子,而更像植物的茎,被切成一小节一小节,炒的很软。 薄荷排骨做的很好吃,排骨应该是提前炸过,带着油香,薄荷又刚好中合了这点油腻。 牛肉也炒的很嫩,鲜香麻辣。 就连这里免费提供的茶都带着一股天然的清香。 俞景吃的心满意足,放下筷子半躺在小竹椅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零散洒落在地面,洒在他脸上。 有穿堂风吹过,惬意舒服。 俞景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份安宁:“真想一直待在这里。” 陈淮吃完最后一块排骨,闻言抬头:“行啊,这里的房子也不贵。”然后他抽了几张纸擦嘴,随口道:“俞老师可以在这里找个工作。” 俞景没睁开眼睛,语调里带着懒:“这里也有学校吗?” 陈淮笑:“又不是非要当老师,我看你拍照也挺好看,去路边拍照,十块钱一张。” 俞景就点头:“也行。” 第67章 陈淮去找老板娘结了账,回来的时候俞景已经睁开眼睛,坐在椅子上等他。他走过去,捞起桌子上自己的墨镜,反口道:“你还是回北京开画室吧,别浪费在这里。” 出了小院子,太阳又晒起来。 好在车子停的不远,两个人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停车场。 咖啡里面的冰块已经全部融化了,俞景把它拿出来,水滴从杯壁滑下,滴在他手背。 陈淮抽了几张纸,把咖啡杯包起来,随手放到一边,然后又抽了几张纸,把俞景的手仔细擦干,这才起身把咖啡扔到外面的垃圾桶。 回来的时候他顺手在外面买了两瓶矿泉水,常温的。 俞景接过道谢,随即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有些温热,大概是被这天气闷的。 这里离下一个景点不算近,两个人开车就开了很久。 路上风景依旧很好,水杉树站在光影斑驳的洱海边上,树根隐没在水面,向水下盘踞错落,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那只气球被陈淮绑在了车门上,绳子收短,随风徒劳的摇晃,有点像一朵太阳花。 双廊古镇沿着洱海而建,里面都是卖小饰品或者银器的,偶尔会遇上几家小吃摊,也都是古城里常见的东西。 卖银器的通常很坑,价格抬得很高,东西却不好。俞景在网上看见大家说,在古城里,千万不能买的两种东西,就是银器和特产。 古镇不大,但很长,沿着街道一直往下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出去。 俞景嫌累,不想去逛。 陈淮依着他,放慢车速,在公路上慢慢往前开。红色的敞篷跑车的确张扬又拉风,即使俞景是不关心车的人,此刻也有了一种买下这辆车的冲动。 当然,他有心无力。 所谓的环洱海,就是这样。 哪怕很长,很累,也没人会觉得无聊,因为路上的风景实在美丽。 眼睛和心灵都浸在美景中,其他的倒也顾不上了。 陈淮放了一首歌,挺应景,也好听。俞景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外头的洱海,觉得人生最好的时光也不过如此。 小普陀是一座很小很小的岛,岛上修了一座寺庙,想单独上去,就要给钱坐船。 两个人没上去,只站在沿着洱海搭建的桥上,远远看了一眼小普陀。 在这里拍了几张照片。 上关风,下关花。 俞景没去双廊,也就没欣赏到什么花,倒是风体验了个够。 有当地人告诉他,往前推几个月,这里年年都有成群的海鸥,知道有人喂食,聚集在这片地方。 海鸥很聪明,不吃鸥粮,只吃小面包。 俞景觉得有些遗憾。 他站在桥上,看着远处的小普陀,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海与天。 陈淮知道他在遗憾什么,只轻轻靠过去,在他耳边低声道:“没关系,以后每年海鸥飞来的季节,我们都来。” 俞景回头冲他露出笑意,心里却清楚,陈淮来一躺有多不容易,就连现在的时间,也是拿受伤换来的。 如果是这样,他宁愿再也不来。 环洱海的旅程已经接近尾声,最后一站是苍耳大道。 洱海连着宽阔的公路,一路蜿蜒向上,直到连接苍山。 背靠苍山,站在公路最高处看下面的车流和古城,再到最远处的洱海,海天相接,不胜美景,尽收眼底。 陈淮在风中和俞景十指紧扣,两人站在公路中央,四周是模糊的街道,远处是空旷的蓝天和波光潋滟的洱海,在他们前方,有红绿灯亮起。 有摄影师拍下这一幕,拿着相机过来给他们看:“你们看看,拍的很好的,二十块一张。” 陈淮看了一眼,掏出手机转账。 摄影师看起来很喜欢这张照片,把照片传给陈淮后,还问他能不能打印出来宣传。 陈淮摇头拒绝了。 摄影师有些遗憾,但也没再纠缠。 夜色缓缓降临,直到远处的洱海逐渐看不清晰,俞景才收回目光。 陈淮就是在这个时候低下头,在苍山洱海之间,同他接了个吻。 很短,一触即收。 俞景在他抬脸的瞬间,看见前方的红灯,跳跃着,变绿了。 还完车已经是九点。 古城里却比白天还热闹得多。 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时不时被路边的小摊子所吸引。摊子上卖有各种各样的小物件,还有很多奇形怪状颜色漂亮的小石头。 遇到卖水果的,陈淮停下来买了一斤草莓和一斤阳光玫瑰。 很便宜,一共才十五块钱。 晚上他们没再吃菌子火锅,而是随便找了一家店,尝了尝当地的特色。 饭后两人走路回了民宿,就当是消食。 民宿小哥见着他们,立马站起来,语气里带着歉意:“不好意思啊两位,今天上午师傅来修水管,结果临时有事,刚好剩你们房间没修。”他朝两人歉意的笑了笑:“要不我给你们换成观景大床房吧?免费升级,里面比双床房大,还有小露台。” 俞景动了动唇,但什么也没说。 陈淮皱眉:“没有其他房间了吗?” 前台小哥点头,很抱歉的样子:“最近客人多,都住满了。” 俞景想了想,从袋子里拿出几个草莓递给小哥:“就大床房吧,谢谢你。” 第68章 小哥挺不好意思:“我会尽快让他来修。” 陈淮看了俞景一眼,没说话。 大床房的确比之前的要更好。 光是露台,就比之前的要大的多。 依旧是俞景先洗澡,只是今天晚上,陈淮没有出去接电话,而是坐在床边低着头打游戏。 俞景捞起自己的衣服,在里面洗澡。 他不知道的是,大床房浴室的玻璃,是磨砂的。陈淮在外面,能模糊看清他的身影。 水里的鱼,身上滑溜溜的。 俞景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伸手把陈淮的头推开,在一冷一热里极速吐出一口热气。 雾气模糊了浴室的镜子,俞景却能窥见里头的自己。满脸通红,眸子里压抑着水汽,嘴唇很红,半张着,呼吸急促。 陈淮松开他,任由水流滑过手掌。俞景半眯着眼,没有立刻回过神来。 他的手臂还挂在陈淮脖子上,湿漉漉的,把陈淮的肩膀也染湿了。 陈淮用头抵着他。 俞景脸更红。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水还在两人头顶不停往下流,水汽夹杂着雾气,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升腾的更加浓郁。 俞景在窒息里觉得热。 他伸手往后,找到花洒的开关,用力向下一摁,水声终于停下。 浴室恢复安静。 俞景能听见陈淮的呼吸声,很沉。 他闭了闭眼睛,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陈淮在他颈窝摇头,然后他松手,把人放开:“你先洗。” 浴室门关上,俞景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 几秒后,他重新打开花洒,雾气也重新漫上来。 陈淮站在露台上,吹了半个小时的冷风,进来的时候俞景已经洗完了,正抱着被子往里钻。 看见他,俞景眨眨眼,发现嗓子干痒,于是先咳了一声:“我好了,你去洗吧。” 陈淮答应一声,进了浴室。 俞景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手玩手机。水声很快响起,俞景在等软件打开的空隙里看了一眼。 他有些难以置信,再三确定自己的确能看见里面正在脱衣服的陈淮。 然后他转身,背对着浴室,再也没有心思玩手机了。 直到里面的水声停下,床侧一沉,陈淮躺上来。 两人一个侧着,一个仰躺着,谁也没挨着谁,中间的距离像是隔了条大马路。 先动的还是陈淮,他伸手,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捞了一下。 两个人身上都是民宿提供的沐浴露味,花果味,在被窝里一捂,味道更浓。 俞景被翻了个身,距离被拉近,呼吸交错。他只好把脸埋在被子下,头靠在陈淮的枕头边,闭眼尝试入睡。 民宿里有空调,但现在的温度还完全用不上。 露台上有蝉鸣声,透过窗帘隐约能听见下面小哥的游戏声,很小,要仔细听才能听到。 陈淮把手随意搭在被子上,睡着了。 第39章 隔天两个人哪也没去,在民宿待了一天。 民宿的小院子修的很有格调,在里面挑个有树荫的位置,往竹椅上一趟,闭上眼睛就能消磨一天的光阴。 俞景很久没这么闲过了。 他甚至都快忘记了俞哲的事情。 陈淮坐在他旁边,看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阳光下覆盖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民宿小哥给他们免费做了两杯咖啡,喝起来并不像是冲调的,俞景端起来抿了一口,玩笑:“我们也算是当了一回冒牌诗人。” 陈淮不置可否,他不爱喝咖啡,一口没动,只把自己的杯子往俞景那边推了推:“俞诗人,写过诗吗?” 俞景尝了一口陈淮的咖啡,觉得比自己的好喝,理直气壮的霸占了他的咖啡:“没有,但是给别人画过画。” 陈淮闻言转头,和他目光撞在一起,带着漫不经心,像是随口一问:“给谁画的?” 俞景想了想:“很早时候的事情了。好像是初中,当时喜欢班上一个小女生,就给人送了一幅画。” 陈淮笑了一下,带着点不满:“怎么没给我送?” 俞景伸手,用勺子在玻璃杯里搅了搅,发出清脆的声音。他轻扫一眼陈淮,目光像是带了钩子:“为什么要给你送?你是我的谁啊?” 陈淮被气笑,伸手一把钳制住他,右手捏住俞景的鼻子,威胁道:“再说一遍?” 俞景笑着挣扎,发现挣脱不了,很快求饶:“我错了,我乱说的,回去我就给你画,画多少都行。” 陈淮放开他,顺手给他把乱掉的头发拨正:“走,出去吃饭。” 俞景拉住他的手,被陈淮的力道带着站起来。 两个人跟热恋期间黏糊糊的情侣没什么区别。 古城里人并不多。 俞景第无数次感慨,这个苍山下的古城实在是太过美好。 在这里,每个人都会把脚步放慢,慢下来,学着生活。 他看见路边有个小摊,在卖烤乳扇,于是转头对陈淮下达命令:“我要吃烤乳扇。” 俞景来的时候尝过一次,很喜欢烤乳扇的味道,倒是陈淮吃不惯那股奶腥味,只吃了一口就再也不吃了。 卖烤乳扇的是个穿着白族衣服的老奶,看见陈淮,笑的很慈祥:“要什么酱?” 第69章 陈淮看了一眼站在街边房檐下躲太阳的俞景:“玫瑰,麻烦您烤焦一点。” 俞景半眯着眼看他站在日光里。 烤乳扇比之前买的都要好吃。 午饭吃的石锅烤肉,俞景穿的是薄款的长袖卫衣,陈淮顺手替他折了折袖子,怕他动烤盘油溅到上面。 俞景拿了两瓶冰椰奶,自己留一个,给陈淮一瓶。 先烤的肉,很快就熟了,陈淮把肉夹到俞景碗里,又熟练的往锅上加肉。 俞景喝了一口椰奶,余光看见陈淮掏出手机,瞥了一眼又放回去,于是问:“有事吗?” 陈淮摇头:“没事。” 俞景也就没多问。 一顿饭吃完,走在路上,俞景被路边的歌声吸引。 大理古城有很多歌手,无论是唱民谣还是流行音乐,都很喜欢聚集在街头道口,他们不在意身边的目光,自顾自弹着吉他,小声哼唱着。 也有旅人会为了他们停留,围坐在他周围,一起唱。 俞景没带相机,只能用手机拍下这一幕。 陈淮站在他身后,分明记得在束水的时候俞景并不爱这么频繁的拍照记录。 两人回民宿睡了个午觉。 俞景睁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 这里实在是太适合浪费时间。 他慢慢坐起来,侧头看见陈淮整个人埋在被子里,睡得正熟。 俞景没打扰他,轻手轻脚穿上外套,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带上手机去了楼下。 民宿小哥坐在前台,冲他挥了挥手,问:“今天没什么安排啦?” 俞景走到前台边的沙发前坐下:“没。”想到什么,补充:“谢谢你的咖啡,很好喝。” 小哥就腼腆的笑了笑:“自己买的豆子磨的,好喝不好喝,总比店里那些冲泡出来的健康。” 正好有个客人来办退房,小哥忙完这一阵,看见俞景还坐在沙发上发呆,有些好奇:“跟你一起那个呢?” 俞景回过神:“在休息。” 小哥趴在前台,建议:“闲着也是闲着,你可以去古城里的小酒馆逛逛,里头不乱,都是听歌的,顺便喝点小酒认识几个新朋友。” 俞景有点心动。 小哥又说:“我没事也爱去,你想想,喝点小酒还能听听八卦,比在这里待着强多了。” 俞景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 于是捞起手机往外走:“谢了。” 他也没想着叫醒陈淮跟他一起去,反正有手机,他醒了总能找过来。 古城里到处都有小酒馆,俞景随便挑了一家,进去时里面的歌手还没开始营业。 倒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酒保走过来,轻声询问:“您好,请问要喝点什么吗?” 俞景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酒水单,凭感觉要了一杯苍山雪。 酒保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几秒,建议:“这款苍山雪前调偏苦,后劲大,建议您尝尝洱海月,可能更适合您。” 俞景抬头,看了他一眼。 挺高,偏阳光可爱的长相,一笑嘴角有两个小梨涡。 他想了想,点头:“那就洱海月吧。” 酒保把手里的温水放到他面前:“好的,请稍等。” 俞景漫无目的的打量着四周,小酒馆装修的偏复古风,桌椅皆是木质的,窗台上养了很多植物,门上挂着风铃,很有小城的味道。 调酒师穿了一身黑,染着银白色的头发,一张脸长得很出众,倒成了这家酒馆的与众不同。他从柜台里拿出几瓶酒和一个玻璃杯,食指和拇指扣在酒瓶上,微微用力,轻松拧开瓶盖。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很具有观赏性。 那个酒保走过去,把调好的酒放在托盘上,送到俞景面前:“您的酒好了。” 俞景道谢。 又听见他道:“今天晚上九点,有本店常驻歌手的民谣,您可以多待一会儿。” 俞景目光落到他带着笑意的脸上,短暂的被他脸上两个梨涡晃了晃神,然后轻声道:“谢谢。” 他低头,喝了一口酒。 前调是淡淡的果味,微甜,然后一股酒味慢慢萦绕上来,有点醉人,却又很舒服。 的确是他会喜欢的味道。 七点的时候,酒馆的小台子上,站了一位留着长发的歌手。 偏摇滚风的音乐,大概是为了渲染气氛,唱的很用力,脖子青筋暴起。 俞景托着头,一口一口喝着杯子里的酒,坐到七点半,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但他已经有了微微的醉意,而音乐声又那么大,蒙蔽了他的听觉。 直到他喝完最后一口酒,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给陈淮发定位,于是掏出手机,看见上面的十五个未接来电,从七点半响到八点。 俞景回拨过去,边等那头接通边走到调酒台,问调酒师要了一杯洱海月。 他还没喝过瘾。 陈淮那头的声音听不出来有没有情绪:“你在哪?” 俞景大脑被酒精蒙蔽,完全想不起来,只好求助的看向调酒师。 调酒师低着头调酒,头也没抬:“野巷酒馆。”然后他把调好的酒递给俞景:”您的洱海月好了。” 俞景接过,对着听筒重复了一遍:“野巷酒馆。”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留下两个字:“等着。” 第70章 俞景哦了一声,对着调酒师道了谢,端着酒,目光有点迷茫的在人群里巡视了一圈,才找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他绕过人群,缓慢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八点二十,陈淮赶到酒馆门口,看见里头人头攒动,皱眉迈进大门。 风铃随着他的动作猝然一响。 俞景杯子里的酒已经喝了大半,像是有感应,抬起头,目光朝门口看去。 陈淮来的匆忙,连外套都没穿,只一件黑色短袖。他在人群中一眼锁定到俞景,皱着眉往他的方向走过来。 却在离他只有几步时被人挡住了:“您好,需要喝点什么吗?” 是那个酒保。 陈淮看了他一眼,目光冷淡:“我来找人。” 然后他直接越过酒保,两步走到俞景面前,把他手里的酒杯拿到自己手里:“喝了多少?” 俞景眸子里含着水汽,笑的时候亮晶晶的:“一杯半。” 倒是还没喝糊涂,知道自己喝了多少。 陈淮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有点烫。他坐到俞景旁边,一口喝光了杯子里剩下的酒,然后就要捞走俞景。 酒保正好带着单子过来,见着他们,愣了一下:“马上九点,您不听民谣了吗?” 俞景这才想起来,自己一直在这里等是为了什么。于是他松开陈淮的手,重新坐好:“听。” 酒保对上陈淮的目光,不动声色把手里的单子往前一推:“您还要喝点什么吗?” 陈淮冷笑一声,一屁股坐在俞景旁边,伸手截走那张酒水单:“来一杯苍山雪。”然后制止俞景张口的动作:“给他一杯温水就行。” 俞景:“……” 第40章 酒保收回单子,没再多问:“您稍等。” 俞景趴在桌子上,脚悬空晃了晃,伸出食指在自己空空如也的酒杯上戳了戳,拖长声音:“陈淮—我也要喝。” 没人搭理他。 俞景偏过头,看见陈淮目光落在台上唱的正嗨的长发男人身上 ,面无表情。 俞景于是转过头,小声嘟囔:“不喝就不喝吧。” 陈淮终于收回目光,伸手捏住他的脸颊,力道毫不收敛。 俞景被他捏的嘴唇微微嘟起,说话含糊不清:“陈淮,放手。” 陈淮脸色很臭:“不放。” 俞景挣扎,伸手想扒拉开他:“痛!” 陈淮凑过去,盯着他的眼睛,咬牙一字一句道:“一声不吭跑到这种地步喝酒,你胆子够大,酒好喝吗?嗯?” 俞景突然咧嘴一笑。 陈淮心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他看见俞景点头,说的很真诚:“好喝。你应该点洱海月,那个酒保说苍山雪不好喝的。” 陈淮:“……” 他伸手把人拎起来,彻底沉了脸色:“你好样的。” 俞景脖子被束缚,很不舒服:“我要听民谣,你放手。” 陈淮心说听你妈的民谣。 但是看俞景是真的想听,还是把手松开了,只低头在他耳边道:“回去再跟你算账。” 九点,所谓的常驻歌手终于上台。 陈淮瞥了一眼台上,眼皮一跳。 俞景也在看台上,半响,收回目光,带着疑惑转头问陈淮:“唱歌的怎么是那个酒保啊?” 陈淮冷嗤一声:“我也想知道,俞老师,要不你给我解释解释?” 俞景张口,发现自己解释不了,干脆转头继续盯着台上的酒保看。 他现在大脑被酒精蒙蔽,完全没发现身边有人正源源不断释放着低气压。 前奏响起,酒保闭上眼睛,坐在高脚凳上,声音低沉动听。 俞景欣赏了一会儿,转头火上浇油:“他唱的很好啊。” 陈淮:“……” 他直接起身走人。 俞景眼看着他的背影就要跨出大门,才想起来追,他站起身,步子有些飘,跌跌撞撞的追出门外。 天已经黑了,外头都是拥挤的人群。 俞景找了一圈,没看见陈淮。 胃里又翻江倒海,洱海月的后劲上来了。 他有些难受的蹲在地上 ,想吐,又不太想。 正被那股难受劲儿憋着泛出泪花,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双他再熟悉不过的鞋。 俞景抬头,看见陈淮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盯着他。 他伸手,去抓陈淮垂在身侧的手指。 大概是俞景此刻看起来太狼狈可怜,陈淮一时没能忍心甩开他的手,只冷着脸问:“不听了?” 俞景乖乖点头:“你走了。” 陈淮依旧冷着声音:“委屈?” 俞景摇头:“不委屈。”他借着陈淮的力道站起身,想了想,问他:“你委屈吗?” 陈淮没回答。 他把人搂进怀里,发现俞景站不稳,干脆转身蹲下:“上来。” 俞景没纠结,趴在他背上。 陈淮拖着他的腿窝,把人稳稳背起来。 俞景带着酒气的呼吸打在他颈窝,他含糊不清的说:“我难受。” 陈淮把他轻轻往上颠了颠:“想吐吗?” 俞景摇头,又点头。 陈淮慢慢在青石板路上走着:“想吐就说,我放你下来。” 俞景没搭话,呼吸渐沉,已经在他背上睡着了。 第71章 陈淮背着他,在漫长的青石板路上走着,不时有人朝他们递来奇怪的目光,他也不在意,只顾着低头往前走。 俞景睡着了,手臂不再揽着他脖子,只松松的垂在两侧。陈淮怕他无知觉掉下去,于是微微弯了腰,俞景的胸膛顺着重力牢牢贴在他背上。 出了古城,人就少了。 只有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在天上。 四周安静的不像话,只偶尔几声汽笛声从远处传过来。 陈淮走在路上,偏头看了俞景一眼,在这个时候,才轻声承认:“俞景,我不委屈,我只是吃醋。” 声音飘进风里,散开,除了他自己,谁也没听见。 到民宿已经接近十点。 陈淮把俞景轻轻放到床上,去卫生间接了水,给他擦脸擦手。又泡了一杯蜂蜜水,哄着人喝下。 临睡前,陈淮翻出一个塑料小盆放在床下,怕俞景晚上起来难受想吐。 大概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俞景这一觉睡得很沉,再次醒来已经是九点。 他的头很疼,四肢也有些提不起力气。 陈淮比他起得早,正坐在露台上欣赏风景。看见他坐起来,远远出声:“醒了?昨天喝的挺嗨啊?” 俞景以前没喝醉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属于喝酒断片那类人,但现在他确定了。 因为他好像只能记起来陈淮开之前的事情。 俞景有些心虚,主动认错:“我错了。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陈淮看了他良久,才从露台上站起来:“没有,你好的很。” 俞景:“……” 民宿里有免费提供的早餐,等俞景收拾完,两人就下楼,要了两碗饵丝。 饵丝是民宿请的阿姨现煮的,味道很好。 民宿小哥坐在前台,跟他们闲聊:“大理也就这几个地方,要不了多久就逛完了。外地来的人觉得新鲜,本地人倒是呆腻了。”说着他想起来:“你们已经玩过洱海了嘛,今天可以去爬苍山,我记得山上有座寺庙,叫寂照庵,据说里面很灵的。” 俞景其实不太信这些东西,但来都来了。 两人吃完早饭,打了个车过去。 日头还早,趁着不晒,正好往山上爬。说是爬山,其实是走路,大概是为了游客安全,去往寂照庵的小路被铺上了石阶,爬起来很方便。 陈淮走在前面,俞景走在他后面,走累了就在路边歇一会,再继续往上爬。 二十分钟的路程,很快就到了。 他们去时,有小和尚正站在庭下洒扫,见着人来,只淡淡抬眼:“以花敬佛,不烧香。” 俞景不信这些,却也在门口买了花。大概是香客都敬花的缘故,佛地几乎被大片鲜花围绕,就连庵里都种了满院子的花树和多肉,布置的很用心。 两人在庵里吃了斋饭,找了个清净地品茶。 午后的阳光温暖惬意,俞景眯眼,突然看见有求签的地方。他偏头,陈淮正站在另一边接电话。 他这几天的电话,似乎响的有些过于频繁了。 俞景垂下眼,没去打扰他,独自往那边走了几步,扫码,买下一支签。 在他打开那张纸前,听见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俞景打开的动作顿住,把签揉成一团,握在手里,转身,看见陈淮站在他身上,轻声问:“怎么了?” 陈淮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俞景看着他,目光平静:“是要走了吗?” 陈淮沉默半响,点头承认:“嗯。” 俞景笑了笑:“好。”他冲陈淮挥手,很平静的样子:“一路平安。” 陈淮看着他,没动。 开口时哑了嗓子:“你在这里等我吗?” 俞景看着他,有些疑惑:“在这里?我要在这里当和尚吗?” 陈淮知道俞景故意在逗他,勉强露出点笑意:“我的意思是,你想留在大理,还是回束水?” 俞景想了想,轻声问:“不能回北京吗?” 陈淮回答的有些艰难:“也行。” 俞景仿佛真的认真思考了一番,在陈淮忐忑的目光中,叹了一口气:“算了,我懒得挪窝了,大理挺好的,我在这里等你吧。” 陈淮像是松了一口气,他点头:“好。”等了两秒,见俞景始终站在离他一米开外的位置,终于没忍住,张开双手问他:“不抱一下吗?” 俞景走上前,埋进他怀里。 风过松梢,树叶簌簌作响。 空气中没有香烛燃烧的味道,只有鲜花盛开的芳香。佛殿高塔上,钟声沉沉,传到很远的地方,惊飞了一林子的鸟。 陈淮松开俞景,垂下眼帘:“要送送我吗?” 俞景沉默两秒,摊开手掌,那张纸被他握的皱皱巴巴的:“不了,我想去问问师傅,这个签说的什么。” 陈淮目光落在那张纸上。 他说:“好。” 两个走向相反的方向。 一个往上,一个往下,都没回头。 陈淮踩着石阶,一步步往下走,光圈聚散在树梢,又散落在长着小小青苔的石阶上,他像上山时一样,走的坚定又稳妥。 唯一的区别是,身边没有了俞景。但只要有俞景在,他即便要离开,也总是会回来。 俞景走过茶室,走过小院子,最后走到佛堂。 第72章 慈目善面的佛像矗立在佛堂中,一双慈悲为怀的眼睛静静看着跪在蒲团上的信徒。 他没进去,只站在外头,等了很久。 直到有师傅走过来,问他:“要解签吗?” 俞景摇头,鞠躬道谢:“不用,谢谢您。” 他走到路边,把手里还未打开的签扔进了垃圾箱里。 天光云影,人总是在无望的时候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东西上。可是他并不绝望,因为陈淮总要走,也总要回来。 所以这签,看与不看,求与不求,都没有必要。 第41章 “回来了。” 老刘站在边防大队的门口,远远看见陈淮开车进来,于是冲着半开的车窗打了个招呼。 陈淮坐在驾驶座上,旁边是沈嘉,他点了个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边防所的会议室里气氛凝滞。 大队长穿着军装,坐在办公椅上,脸上表情严肃:“这个方案行不通,太危险了。” 老刘坐在下面,和他对峙:“我觉得可以,只要我们部署好后方,以他俩的身手,不会有问题。” 陈淮和沈嘉坐在一旁,没出声。 大队长一拍桌子:“举手表决。” 老刘没吭声。 举手表决,几乎等同于否决这个方案。 陈淮没举手,他站起来:“我同意老刘的方案。” 沈嘉也跟着站起来:“我也同意。” 大队长有些头疼,当事人都同意,举手表决就没有了意义。他抬眼,目光和陈淮对视:“你真的决定要去?事先说好,我们虽然会尽全力保证你们的安全,但如果到时候出了变数,只有你们两个人在船上,会发生什么,我也担保不了。” 陈淮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放心,我们也会尽全力保证自己的安全。” 老刘和他对视一眼,随后垂下目光。 雅丽河上,来往船只频繁。 陈淮和沈嘉戴着墨镜和帽子,跟在赌石场老大的身后。 他们上了一搜船,船身并不大,负责开船的是一个老头,和赌石场老大应该是认识,时不时闲聊几句。 船身画着一个红色的7。 老头点燃一根烟:“老九,这段时间生意咋样?” 陈淮站在他身后,听见他回答:“还能咋样,就那样。” 看来赌石场的老大在这个组织里排名第九,所以大家都叫他老九。 老头磕了一下烟灰,露出一个微妙的笑来:“我看老大最近有换场子的意思,你得抓点紧。”说着他看向陈淮的方向,随手指了一下:“这是谁?看着面生,以前交换怎么没见过?” 老九迅速回头,两人目光交织了一瞬:“新找的打手,你知道,干我们这行,总要留点后路。” 老头就深深吸了一口烟,看起来挺赞同:“是。老大前两年丢了场子,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换人,我们这些给他卖命的,是要早点准备后路。” 老九问他:“前两年究竟怎么了?我看经常跟着老大的鹰眼都不在了。” 老头把烟灭了,随手拨正船的方向。雅丽河的水声越来越大,看来是到了激流段:“老九,不该问的别问。”他颇为忌讳的看了老九一眼,压低声音:“有的事,不知道才有命在。” 航行到中段,老头停下船:“去吧。” 老九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更像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迈步朝船外走去。 与陈淮擦肩而过时,使了个眼色。 陈淮会意,跟在他身后,两人隔着一米左右。 沈嘉站在甲板上,老远就看见对面有一只大型船只在不停靠近他们的船。 现在两艘船几乎是紧挨着。 沈嘉转身,不动声色的朝着两人走过来。 老九走在最前面,而他们就像是最尽职尽责的保镖,跟在他身后。 踏上对面的船只,甲板上站了一溜儿人。他们都穿着船工的衣服,上面满是泥浆。 陈淮瞥了一眼,他们的腰身上是凸出的,应该带了枪。 老九目不斜视,像是已经习惯了这场面。他迈着步子,走到船只一侧的栏杆处,那里站着一个染着黄头发的青年人。 他同那人握了握手,脸上笑得谄媚:“五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青年人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保镖,皱眉:“底细摸清楚了吗?” 老九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两人一眼,从自己兜里掏出一根烟给青年人点上,语气很恭敬:“放心,不然我也不敢带过来。” 青年人吸了一口,面色松缓了不少,甚至还有几分飘飘然的味道。 陈淮皱眉,看来那支烟里有东西。 青年抽完那支烟,满意的在老九肩膀上拍了拍:“新品?挺不错。” 老九就笑着把那包烟都塞进他兜里:“五哥要是喜欢,我都包了。” 青年很满意他的懂事,眼神示意他进船舱。 陈淮和沈嘉被他的人拦在外面,没能进去。 但他清楚,里面正在进行某种交易。 他们来这一趟的目的,就是当场抓获这次交易的人和物品。 沈嘉从自己包里摸出一包烟,挨个给守在甲板上的人点上,一口一个哥叫的很自然。 那些人虽然接了烟,但目光仍旧很警惕。 陈淮在这空隙里状似无意的朝着甲板上走过去,看见岸边有不少小型船停靠着,船上很安静,时不时传来几声发动机的轰鸣。 第73章 那是边防所的人。 有货船从他们旁边经过,甲板上穿着劳工服的人和陈淮打了个照面。 陈淮眸光一闪,扬起一点笑意。 老刘靠谱,还找了雅丽河水上巡逻支队的人。 刚刚那人就是支队的成员之一,他们之前在一起吃过饭。 陈淮也点燃一支烟,靠在栏杆上,漫不经心问旁边站着的人:“干这行几年了兄弟?” 那人看了他一眼,回答的模棱两可:“没几年。” 陈淮递给他一支烟,叹一口气:“这行来钱快,送命也快,我这刚结了婚,家里还有老婆等着,打算金盆洗手了。” 旁边的人嗤笑:“这么年轻就洗手,以后怎么养老婆?” 陈淮摆手:“有命活着就干点其他的呗,总能挣钱。”他压低声音,像是好奇:“兄弟,你们等会就坐这船回去啊?” “老羊。”有人瞪了陈淮一眼, 低声交代:“少说点。” 叫做老羊的人看了陈淮一眼,不再搭话了。 陈淮也不在意,慢慢把手里的烟吸完,弹了弹,剩下的烟嘴就进了雅丽河,随即被水流卷走。 像是一个讯号,岸边的船只缓缓移动起来,隐约朝着这艘船挪动。 陈淮在心里倒数,突然听见船舱里传出几声吼叫,声音很大,甲板上的人迅速往里赶。 陈淮和沈嘉也跟在他们后面。 里面的灯光很昏暗,陈淮先是闻见几丝淡淡的血腥味。 地上有一摊水迹,青年站在帘子后面,慢慢走出来,手里拿着布,正在擦手上的血迹。看见舱里进来一群人,也不惊讶,只淡淡道:“回去。” 人群于是散去,回到自己该去的位置。 陈淮和沈嘉要走,却被人拦下。 青年看了他们一眼:“解决了一个叛徒。”他缓缓走到陈淮面前,伸手拿走他脸上的墨镜,压低声音问:“你猜,是谁?” 陈淮没说话。 青年自顾自走到沈嘉身边:“他不猜,你来猜。” 令人窒息的沉默里,青年突然出手,一脚踢在沈嘉后膝盖窝上:“把人捆了。” 沈嘉半跪在地上。 陈淮没动,任由他们捆住自己的手脚。直到被彻底捆死,他才抬头,看着青年:“我们老大在哪?” 青年笑得异常开心:“老大?”他拍拍手:“死了,叛徒的结局,当然是喂鱼。” 陈淮沉默几秒:“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青年瞬间沉下脸色:“不知道?上了这艘船,敢跟我说不知道?” 他伸手,抓住陈淮的头发:“想看看吗?你的老大。” 他示意手下把人从帘子后面带出来。 有人进去,拖出一个像死狗一样的人来。陈淮目光落在他被挑断的手筋脚筋上,尚不能判断他是否还活着。 他回头,想和青年谈判:“你杀了我们,也没任何意义,我们可以留在你的船上,帮你做事。” 青年冷嗤一声,嫌地上的人碍脚般踢了踢:“你有什么本事,能 留在这里?” 陈淮刚要开口,听见沈嘉发出痛苦的叫声。 他转头,看见沈嘉被人死死摁着,头抵在地面,腹部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青年轻飘飘看了一眼:“这就是你们的实力?”他冲着陈淮的脸呸了一声:“比狗还不如。” 陈淮数完最后一秒,听见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警笛。 青年的脸色丝毫未变,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场面。 陈淮沉下神色,觉得不对。 青年蹲下去,轻轻拍了拍地上那个人的脸,然后抓住他的头发,把人侧过来:“看清楚了,这是你们的老大么?” 陈淮豁然转头,发现甲板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消失的一干二净,他甚至连丝毫动静都没察觉到。 青年看着他,目光很冷:“条子,不会真把我们当傻子了吧?以为自己设个圈套就有人往里钻?” 警笛声越发刺耳,已经有人拿着喇叭在外面重复大喊里面的人束手就擒。 陈淮黑沉沉的眸子里突然露出一抹笑意,他看着青年,一字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们的人没留后手呢?” 沈嘉已经被打晕过去,陈淮看见青年的人用刀抵在他腹部,是要灭口的意思。 青年瞥了一眼,那人立刻停下动作。 他颇为可怜的拍了拍陈淮的头:“既然不肯交代,那就走吧,我请你们喝个茶。” 然后一记手刀劈在陈淮脖颈上。 第42章 陈淮再次睁开眼,是在一只废弃的旧船上。船只随着水流缓缓波动起伏,他甚至还能听见警笛声从远处扩散而来。 青年,也就是所谓的老五,正坐在他前方,手里拎着一瓶啤酒,他仰头喝了一半,剩下的被他随手放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他左右站着几个打手。 几乎是刚睁开眼,就有人上前给了陈淮一拳。 打在脸上,力道太大,导致他的耳朵也跟着有些失灵,他看见老五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说:“后手是什么?” 陈淮用舌尖顶了顶发麻的右脸,吐出一口血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老五眼神阴鸷,落在他身上。他起身,走到陈淮前面,弯腰和他对视着:“不肯说?” 他“哈”一声:“继续打。” 第74章 打手一身腱子肉,显然是经常干这活儿的人,闻言下手毫不留情,既能打在陈淮的痛处,又不至于失手把人打死。 陈淮被绑在凳子上,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眼看着又要晕过去,老五抬手叫停:“你是个硬骨头,我不动你。”他转头,冲着旁边的人说:“把他带出来。” 陈淮眼周青肿一片,他眯着眼,有些看不清是谁,直到老五把他的凳子狠狠一拖,他被迫往前挪了几步,看见沈嘉。 老五从手下那里拿过一根铁棍:“你不怕死,那你会看着他死吗?条子不是最重情义?” 陈淮目光透露出一股狠色,他压低声音,咬实了字眼:“你最好别放过我。” 老五哼笑一声,并不在意:“放过你?真是想的美。”他掂了掂手里的铁棍,吐了一口唾沫在手掌心:“还挺沉。” 铁棍带动着风声,重重落在沈嘉右腿上。他从昏迷里醒来,在腿骨的剧痛里哀嚎着,蜷着身子,脸上布满灰尘和干透的血迹。 陈淮咬牙,妄图挣脱束缚在身上的绳子。因为力气太大,凳子被他挣扎着挪了位,最后重重摔在地上。 陈淮抬起脸,手指死死扣着地面,想爬到沈嘉跟前:“你有种,冲我来。” 老五没管他,又是一棍子打在沈嘉身上。 他拖着棍子朝陈淮的方向走过来,一脚踩在他五指上,在地面上狠狠碾磨:“放心,迟早轮到你。” 陈淮抬眼,带着浓重的恨意和愤怒,唯独没有恐惧和妥协。 老五把棍子随手扔到一边,接过手下递过来的纸,擦了擦手,目光落在地上的沈嘉身上:“把他吊起来。” 陈淮目眦欲裂。 打手粗暴的把人从地上拎起来,从地上拎起麻绳,套在沈嘉脖子上,然后把绳子扔过上方的柱子。 一头死死套着沈嘉的脖子,一头握在自己手里。 老五蹲下身,凑在陈淮耳边低声威胁:“你说,我要是让他用力,你兄弟是会被吊起来,还是……”他看了打手一眼,突然模仿着声音:“咔嚓!脖子断了!” 他冷笑着,开始倒计时:“5、4、3、2…” 陈淮死死盯着打手,在他手臂用力的一瞬间大吼出声:“我说!” 老五轻轻笑出声:“早这样不就行了。”他冲着那边挥手,打手轻轻放下绳子。 陈淮低着头,看着自己血肉模糊十指,声音很轻:“把他松开,然后带我们去甲板上。” 老五眯眼:“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陈淮讽刺的看着他:“不是想知道后手吗?你们在船里,怎么看得见我们留的后手在哪。” 老五考虑了几秒,觉得自己这么多人,这两个条子又被打成这样,真要耍花招,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他让手下把两人身上的绳子解开,带着他们走到甲板上。沈嘉意识已经很模糊了,在靠近的一瞬间,陈淮听见他低声说:“别管我。” 陈淮没作声,目光落在他右腿上,很快移开。 到了甲板上,陈淮缓缓走近栏杆,他靠着栏杆,风吹乱他的头发,整个人鼻青脸肿。 他伸手指了指水下:“看见没?” 老五犹疑着,不敢太过靠近栏杆。 陈淮平静的看着他:“我们早就料到你们会有动作,在船的底部放了东西。” 老五看着他,没挪动脚步:“想诈我?”他笑了一下:“你们怎么知道我会往哪条船上走?” 陈淮的衣服被风吹的鼓起来,整个人也摇摇欲坠:“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老五往前迈了一步,隐约看见水底好像有黑色的东西在漂浮。他忍不住靠近了一步,想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电光火石之间,陈淮动作快的惊人,几乎是眨眼间就把刀抵在了老五脖子上。 那是一把很小,但锋利的水果刀。 被他藏在靴子侧边,一直没被发现。 陈淮有些看不清沈嘉的脸,只冷声威胁:“让他过来,到我身边。” 老五动弹不得,在细微的疼痛里察觉到刀尖已经划破了皮肤。他沉了脸色,冲着对面的人喊:“没听见吗?!放人!” 沈嘉的右腿被打断了,没办法靠自己爬上栏杆。 陈淮让其中一个手下把人抱到栏杆上:“把他抱上去。” 老五目光阴狠:“你还想做什么?跳江?” 陈淮露出一个笑:“当然是,血债血偿。”他迅速把刀扎进老五眼睛里,趁他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痛的只顾着捂着眼睛狂怒时,腾出一只手,翻身跳上栏杆,一跃而下。 沈嘉早就知道他的用意,在他动手的刹那毫不犹豫的往后倒进雅丽河中。 汹涌的河水瞬间淹没他们的踪影。 老五右眼疯狂往外流血,他捂着眼睛,大吼:“开枪!给我开枪!” 沈嘉被挟裹在冰冷的河水中,滚滚翻腾的水花打在他受伤的右腿上,疼痛加剧。他不敢停,一路朝着水下游,往前,再往前。 枪声响在他身后,有的擦着他的脸飞过,留下一道血痕。 他拖着一条断腿,又被打成了重伤,根本游不了多久。 恍惚中,好像听见一声枪响,接着是子弹没入肉体的沉闷响声。 中弹了吗? 沈嘉逐渐停下游动的双手,下一秒,一双有力的臂膀拖起他的肩膀,迅速朝着前方游去。 第75章 陈淮拖着他,如水中的一尾鱼,在激流里游得飞快。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却一声不吭,拼着最后的力气,扛着两个人的命向前游。 不知道游了多久,终于看见了岸。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沈嘉推上岸。 然后他浮在水面,耳畔传来越来越近的警笛声,陈淮闭上眼,任由缓缓流动的水将他带走,带远。 血液从他中弹的腹部流出,融在水里,消失无踪。 真抱歉,说好的来接你。 …… 千里之外的大理,仍旧阳光明媚。 俞景续租了一个月的民宿,在这里等着陈淮回来。 他给自己的日程安排的很满,今天要去一家染坊做扎染。 开染坊的是个挺年轻的姑娘,负责教他染的是她奶奶。 老人年龄虽然很大,但看上去仍旧精神矍铄。她穿着白族人的传统服装,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充满了岁月感。 她从里面拿了花纹布出来,让俞景挑了个喜欢的纹样,然后教他怎么绑皮筋,怎么扭绳子。 俞景学着她的样子绑好,再把白衬衫浸在蓝色的染料里。 他选了一个很漂亮的纹样,想着陈淮平时都穿的太素了,不是黑就是灰,也许他穿上这件衣服,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在漫长的等待里,他有些百无聊赖的拿出手机,在通讯录的界面停下。 陈淮的头像和号码静静躺在他的手机屏幕上,像是什么话都不想跟他讲。 俞景回忆起那天的拥抱,有些遗憾自己没有主动吻一下他。 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也许是几天后,也许更晚一点。 反正他执行完任务,总要回来找他的。 俞景想,到那个时候,再给他一个吻,其实也是一样的。 奶奶端着盆走过他身边,小声叮嘱他:“小伙子,看着时间,泡久了不好看。” 俞景点头答应,然后愤愤的伸手戳了戳陈淮的头像。 他关掉手机,双手拖着自己的下巴,认真计时。 院子里栽着很多树,树上挂着各种已经扎染好,正在晾晒的衣服。 无论是裙子还是衬衫,都很好看。 在微风和阳光里,飘摇。 等了不知道多久,闹钟响起,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捞起染缸里属于自己的衣服。 老奶奶也过来了。 她帮他拆开绳子,然后展开衣服,在空气里抖了抖。蓝色的水珠四溅,俞景凑上前,想看看最后的成果。 令人遗憾的是,这件衣服染失败了。 也许是制作的过程出了问题,也许只是单纯的运气不太好,总之这件衣服和俞景想象中的模样差了太远。 老奶奶帮他把衣服挂在树枝上,安慰他:“没关系,下次再来染,不收钱。” 俞景摇头,看着那件失败品,半响轻声道:“没关系,他也会喜欢的。” 因为对彼此来说,这都不仅仅只是一件具有观赏性的衣服。也许他会在意它的美丑,但陈淮不会,他只会在意染他的人。 这一点,俞景无比自信。 在暮色四合里,俞景拿走了那件干掉的衣服。 然后独自等着,送出它的那一天。 第43章 苍山脚下,一片白色的房子簇拥着,环抱着,形状像把半张开的扇子。这把扇子连接着不远处的洱海,也连接着许许多多慕名而来的游人。 其中有俞景。 “临岸”是一间布置的很有格调的咖啡店,老板曾铭是个北京来的闲人,在大理待了一段时间后决定定居于此,顺便开了这家店。 店内的咖啡台上放着几只风干的松果,形状圆润漂亮。那是老板在山上捡的,带下来后顺手放在那里,发现和咖啡店很搭,也就再没挪过。 最近不知道哪位网红发现了这家店,视频一夜爆火,前来打卡的人络绎不绝。 俞景倒不是来打卡的,他只是刚好认识这家咖啡店的老板。 他们是大学室友,从前一起办过画室,虽然效益并不好,但不妨碍两人志趣相投,又都是不缺钱的主儿,画室无人问津也待的开心自在。 只是后来毕业,各奔东西。 俞景端着一杯手磨咖啡,站在二楼的露台上看远处的风景。有不知名的鸟儿掠过海面,翅膀沾着水珠,雨滴般从辽远的天空落下。 “俞哥,在这儿躲清闲呢?” 曾铭手里端了一份小甜品,缓缓踏上木质楼梯,将甜品放到俞景身后的小桌子上。 俞景转身笑看着他:“忙完了?” 曾铭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上前和他站在一起遥望洱海:“害,忙不完,人这一辈子总是有做不完的事。”他转头问俞景:“怎么到这儿来了?” 俞景目光落在那束映透洱海的阳光上,调侃:“忙烦了,来闲闲。” 曾铭笑了一声,也不怕得罪自家客人:“依我说现在的人哪,就是太闲了。人闲下来就爱乱想,一开始乱想各种烦恼就出来了。什么人生信仰,什么生命价值,想出来一堆,全是空话,无病呻吟,全他妈在扯淡。” 俞景也跟着笑:“你开这家店,不就是为了他们扯淡用的。” 曾铭倒是挺赞同这个观点:“是啊。总得有个东西来寄托人那点矫情。”他叹一口气:“我也是扯淡。人活一辈子不长不短的,怎么舒服怎么来。”说着,他拍拍俞景的肩膀,下去帮忙了:“老同学就不招呼了,自己哪凉快哪待着吧。” 第76章 俞景喝了一口咖啡,回到桌子边,拿起叉子吃了一口甜品,味道很不错。 他在大理已经待了差不多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里,他跟陈淮谁也没有联系过谁。 他把自己的日程安排的并不满,但却足够消磨时间,只会在入睡前的几分钟,想起远在边境线上的人。 闭眼前,总要惦记着把手机充好电,为的是什么,其实自己也不知道。算不上望梅止渴,因为毕竟他的梅子总会回来。 店里的人逐渐多起来。 俞景穿上外套,坐在竹椅上,手机页面仍旧停留在买车票那一页。 陈淮不在,他总要把这次旅行进行到底。 俞景往下滑了滑,订了第二天去丽江的高铁。 吹了半个小时的风,他昏昏欲睡,起身打算回民宿里睡一觉。 前台小哥也受不住这天气,一只手撑着头,额头时不时点在桌面上。俞景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刷开房门。 里头很整洁,因为俞景用完东西喜欢把它们归还原位。 他仰面躺在床上,目光停留在白色的天花板上,有点疲倦。 陈淮走的时候给他留了一件厚外套,怕晚上突然降温。外套此刻就挂在衣架上,衣摆垂在空中,微微晃荡。 俞景转身,伸手把它扯下来,慢慢抱进怀里。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闻到上面淡淡的皂角清香。 手机铃声是什么时候响起的,他并不知道。模模糊糊睁眼时,发现天已经黑了。 上面有十三个未接来电,都来自于徐州。 俞景起身,先去洗了一把脸,人稍微清醒后,才给徐州回拨过去。 那头是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沈嘉出事了你知道吗?” 俞景愣了一下,听见那头徐州说:“他们的任务失败了,沈嘉被打断了腿,身上还中了弹,现在在icu躺着。要不是老刘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徐州那边有飞机起飞时的轰鸣声:“我刚下飞机,他们在哪家医院?房门号是多少?” 俞景:“……” 漫长的沉默中,徐州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他放轻声音问:“你在哪?” 俞景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导致他根本思考不了徐州那些话里的内容,只能问一句答一句:“大理。” 徐州那边隔了几秒钟:“陈淮呢?” 俞景:“我不知道,他说他去执行任务。” 徐州说:“老刘没跟你说?” 俞景:“没有。” 两个人隔着屏幕,都猜到了些什么,但都没说。 徐州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手里只提了一个公文包,上次俞景受伤,他也是这样,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就匆忙跑来了。 这一刻他才明白,受伤的消息,对等待的人来说,是件好事。因为那至少说明,人还活着。 俞景的声音听起来仍旧冷静,他问徐州:“老刘只说了沈嘉是吗?” 徐州那边嗯了一声。 俞景点头说好,然后挂断电话。 手机仍旧在响,也依旧是徐州。 他没再接,伸手摁了关机键。 房间黑暗空旷,没人开灯。 俞景的身影在床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外头有人声响起,那是旅人准备外出觅食。 他缓缓起身,往露台走。 依旧什么都没想。 活了这么多年,他的脑细胞好像在这一瞬间全部罢工,理智连同思考一起消失,他没能从中判断出陈淮的消息。 也可能是,不敢。 露台上摆放了很多多肉,其中一盆是他买的,很小,孤零零一朵,在花盆里养着。 也许是夜晚刮了风,花盆连着多肉摔在地上,泥土连同多肉粘连一片,在角落里奄奄一息。 俞景没捡起来。 他看了半响,莫名想起来陈淮站在吉普车前抽烟的样子。 火光明灭,他的脸就隐在明暗之间,挺拔的鼻梁,五官如同雕塑。嘴唇张合,吐出的白雾顷刻笼罩着他,神秘又矜贵。 他分明,是京都的一阵风雨。 将他吸引在这雨雾之中,从此再也走不出来。 俞景转身,去了那家小酒馆。 酒保依旧是有两个梨涡的青年,他认出了俞景,这次却不再贸然上前。 他的同伴过来,问俞景想喝点什么。 俞景坐在角落,甚至没有抬起目光:“苍山雪。” 酒保看他一眼:“这位客人,苍山雪的前调……” 俞景点头:“我知道。” 于是桌子上有了一杯苍山雪。 俞景喝了一口,在苦涩的前调中想着,也不是很苦。随即这份苦从舌尖弥漫到口腔内部,再到喉咙,到心脏,他开始觉得自己浸在一片苦水中。 可是陈淮,那天喝的很平静。 俞景恍惚中,又想起那天的情景。追逐着自己的回忆,他脑子开始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舒缓的民谣声中,有人始终看着他,即使恨不得立刻离开,也耐着性子等他听完。清亮的月光下,有人稳稳背起他,一步步走出这硌脚的青石路。漫长的一路,陈淮又是否跟他说出过心底的爱意。 迟来的感受如同绕着树根生长的藤蔓,一点点盘踞,一寸寸占领,最后大树轰然倒塌。 俞景在醉意中张开唇,想要叫出那个名字。 第77章 那是千山万水的近和近在咫尺的远。 酒的后劲很大。 音乐声又太吵。 到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倒在桌上。 酒馆打烊的时候,他被人轻轻晃醒。 酒保换下了工作服,梨涡深深:“先生,我们酒馆打烊了。” 俞景睁开眼睛,有些茫然。 反应了几秒,他慢慢站起身:“好的。”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谢谢你。” 他知道自己占了这张桌子太久。 酒保伸手虚扶了他一下:“不客气,需要我送您吗?” 俞景不太清醒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最后撞上他颇具深意的眸光里:“我不需要床伴,也不玩一夜情。” 酒保被看穿,也不恼怒:“我想您买醉,总不会是因为开心。”他歪了歪头:“上次您身边,不是也有人么?怎么,觉得我比不上他?” 俞景突然笑了。 他喝醉了,脸颊泛着粉,眸光潋滟,笑起来格外反差格外大,很容易让人有征服欲。 但他说出的话却并不好听:“你要是嫌痒,就去树上蹭蹭。”他避开那只手,步子有些不稳,但走的很坚决:“谁给你的自信,跟他比。” 酒馆外,是灯光逶迤的街道。 俞景掏出手机,没有选择打电话给陈淮或者老刘。他只是滑开买票界面,退掉了那张前往丽江的高铁,然后,买了一张大理到北京的机票。 这间民宿,陈淮租了一个月。 小哥人很好,并没多说什么,只收了一点手续费,给他退了房间。 俞景要上楼时,小哥叫住他:“您的多肉被风吹下来了,我让阿姨重新给您种好放在露台上。” 俞景没回头。 他只是摆了摆手:“留在这里吧,带回去不好养活。” 第44章 “春和景明” 俞景站在画室门口,仰头看着门口挂着的牌子。看得出来牌子被人恶意破坏过,上面留着修补过的痕迹。 俞景从包里翻出钥匙,右手握上门把手时,门却先一步被人从里面拉开。 穆棱戴着口罩,手里拎着一袋垃圾,衣服上有各种颜料留下的痕迹。看见俞景,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拉下口罩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回来了。” 俞景看着他,半响没动:“画室……不是被查封了吗?” 穆棱摇头:“没有。前段时间有位叫陈麓的老板找到我,让我继续把它经营下去。” 风吹起树梢,河畔柳枝浮动。 俞景在带着暖意的微风里,不合时宜的想起大理的天空。 原来,那段日子也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沈嘉醒了,还在医院住着,虽然伤的重,但总有一天能好起来。那帮贩毒走私分子也被抓住了,他在电视台上看见,为首的是个染着黄头发的青年。 他交代出了当年的事情。 1993年,俞哲和弟弟俞志由于个人能力出众被调往云南边境秘密训练,最终俞哲作为卧底“隼”,被秘密安插进缅北至中国边境线上一支最为庞大的毒品走私组织里,以期获取情报。 卧底二十年来,他为打击毒品走私提供了关键信息,同时,他在国内的身份也逐渐面临暴露的危险。为了不被发现,他选择了假死,实则继续蛰伏在组织身边,想找到一举歼灭的机会。 与此同时,上级收到他死亡的消息,让他的弟弟俞志接替“隼”这个代号,潜伏在边境线一带。 兄弟俩在执行任务中会了面,俞哲靠着这些年的经验和关系网成功打入走私组织内部,获得关键情报。 但俞志急功近利,不听俞哲的劝阻执意把这些信息传递出去,导致面临身份暴露的危险。关键时刻他泄露了俞哲的行踪自保,自己也因此失去了一条腿。 之后俞哲被毒贩组织残忍杀害,因公殉职。俞志侥幸从缅北逃回境内,但他为了后半生的利益,将俞哲得到的情报据为己有,颠倒黑白,不仅隐瞒了俞哲还活着的事实,更污蔑俞哲多年前曾因惧怕身份暴露而背叛组织。 俞志受到功勋后因为腿伤被转业安置,待遇优厚,而俞哲的妻儿却一直活在舆论的迫害中。 事情真相大白,网络上瞬间掀起一股征讨俞志的狂潮。那些曾经在网络上辱骂俞哲一家的时候,仿佛顷刻没了踪影。 这件事情的影响很大,受到极大的重视。俞志被捕入狱,俞哲受到了追封。 举行追封仪式那天,俞景把手机关了机,独自待在卧室,画了一天的画。 客厅的电视机并没关,俞志被戴上手铐脚镣,站在无数镜头前面,真诚忏悔。 迟来的忏悔跨越不了时间和生命,只让俞景觉得恶心。 俞志在入狱前,寄给俞景一封信,那是俞哲最后写的家书,也是周安真正寄出去的那封信。 信里,他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只让李薇不要难过,照顾好尚且年幼的儿子,并帮他隐瞒自己还活着的消息。 李薇看出来这分明是一封诀别信,但她不能说,也不能做。她甚至连报警救下自己的丈夫都做不到。 在这样的煎熬下,她的心理终于出现了问题,所以在真正听见俞哲死讯时,彻底崩塌。 悔意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她的神经,要是当时,她没有选择听俞哲的话,也许,俞哲就不会死。 第78章 她将自己视为刽子手,手里的刀指向的,是自己的枕边人。 俞志在俞哲死后匆匆赶来,扮演着弟弟的角色,让俞景一家对他无比感激。 他甚至抢走了俞哲对俞景的那份爱,将他最后给俞景留下的东西,据为己有,最后以叔叔的名义送出去。 那块玉佩,分明是俞哲留给俞景的最后遗物。 俞景把信看完,独自去花店买上两捧白菊,打车去了公墓。 墓碑上,俞哲满脸意气风发,李薇则笑的温婉贤淑。 两个人实在很登对。 俞家沉冤昭雪,沈嘉死里逃生,被连调几级,就连束水的边防大队都受到了表彰,上了电视。 一切似乎都在变好。 唯独陈淮,失踪在边境线上,再也没能回来。 俞景把花放在碑前,沉默的站着,良久,才喊了一声爸:“说来忏愧,我经常在夜里想,如果我没有选择一意孤行查你的事情,陈淮是不是就不会死。” 他在这一刻无比清楚李薇当时的心情。 因为他也是刽子手,执刀的人不是他,但是他把陈淮推上了这条死路。 俞景没能再待下去。 他独自在路上走着,内心很空,像是硬生生被人挖去了最重要的东西。起初这疼痛不太明显,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处空虚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最后在深夜让人辗转反侧。 北京的天,总是不那么容易晴朗。 俞景在人来人往的路口,发觉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那阵风雨,最后停留在了大理的蓝天。 有人告诉他,总有一天,他能再度拿起画笔。但没人告诉他,拿起画笔的代价,这么大。 沿着那条走过无数次的小路,他来到画室。以为会看见破烂不堪的一面,却发现画室好好的在那里,甚至连穆棱都还在。 直到他说出陈麓。 俞景再度感受到了那块空缺。 陈麓不会帮他盘活这间画室,能让他这么做的,只有陈淮。 俞景在恍惚中勉强冲着穆棱笑了一下:“画室现在还好吗?” 穆棱把垃圾放在门口,跟在俞景身后走进画室:“挺好的,最近学徒也陆陆续续变多了,之前走掉的老师也回来了很多。” 画室装修的很简约,是俞景曾经喜欢的风格。 有学生认出俞景,站起来想要打招呼,却被穆棱的眼神阻止。 因为俞景正对着一幅画出神。 画上是祥和的小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河畔一排垂柳。街道上站着一位挑着扁担的老者,戴着黑色帽子的青年站在跟前,要了一碗凉糕。 “这种树,只能长在束水,别的地方,你都见不着。”彼时陈淮笑的张扬,像是在说树,也像在说人。 俞景望的眼睛都有些发酸,才想起来当时自己的回答:“那这树也挺不会选地方长。” 穆棱见他看了太久,久到画室的学生们都开始探头往画上张望,终于忍不住提醒:“阿景?” 俞景回过神来。 穆棱仍旧是笑着的:“我们出去走走吧。” 俞景应了一声,两人走到门口,他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是一串陌生号码。 俞景摁下接听键,电话那头是老刘:“俞老师。”他顿了顿,说的很艰难:“陈淮的追悼仪式在下周五,你有时间过来吗?” 俞景:“……” 沉默半响,他声音发苦,连带着整个人都浸在苦涩的情绪里:“找到了吗?他的…尸体。” 老刘含糊着:“没有。大概率顺着雅丽河的方向漂走了,但也许是沉了。” 俞景不能想,一想到那个画面就心痛的直不起腰:“能找到吗?” 老刘隔着屏幕摇头 ,语调沉重:“两个月了,就算找到,也剩不下什么。” 俞景:“……”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穆棱听见了电话里头的内容,却没有出声,只静静站在俞景身边。 在老刘再次出声前,俞景道:“不了,我最近挺忙的。” 然后他先挂断了电话。 穆棱什么都没问。 莫名的,他察觉到俞景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也许是因为电话那头的事。 他伸手,拍在俞景肩膀上,放缓了声音:“阿景,都过去了。” 俞景今天沉默的次数已经够多,但他仍旧没有开口的欲望。 他只是点了个头,独自往外走。 穆棱没跟着他。 垂柳旁设置了供人休憩的座椅,俞景坐上去,从午后待到日落。 橘红色的光圈终于完全落下云层,岸边再没有风,只剩下柳枝孤零零垂钓在水面上。 俞景觉得自己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像是一场梦。 梦醒了,该走的人还是走了。 霓虹闪烁时,他起身,右手摸到外套兜里。 指尖触碰到湿软的东西,他拿出来,看见几块融化到一半的巧克力。 很熟悉的包装,也是很熟悉的味道。 陈淮曾经把它们剥开,喂到自己嘴边,再把包装纸塞进自己口袋,好像那是一件很值得他做的事情。 也是在含下巧克力的时候,俞景答应和他在一起。甚至连第一个吻,都和巧克力有关。 第79章 太难了。 俞景站在夜色里,心想。 忘记一个人,太难了。 好像有无数丝丝缕缕的藤蔓自心脏缠绕着,时不时就会勾出一点回忆,让大脑反复记起。 手心黏糊在一起的巧克力,空气中弥漫的苦榛子味儿,连同那个名字,组成了陈淮这个人。 俞景在苦涩里将最后一点巧克力抿进唇间,像是要永远记住那味道。 第45章 “三子,今儿又是你去交货?大老板很看重你啊?” 穿着白褂子的中年男人站在渔船上,一边仰头问站在岸边的人,一边两条胳膊用力,把海里的网拉上来。渔网上挂着的不只鱼,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挑拣着抱怨:“妈的,往海里扔这么多垃圾。” 叫做三子的人戴着铁皮材质的面具,闻言并不搭理他,只张嘴咬了一大口手里的馒头,两腮鼓动,倒有一股恶狠狠的味道。 他本名叫李志,是渔村李家的亲戚,家里排行老三,大家都叫他三子。 三子聪明,又有一股子蛮力,上次在码头逞了威风,被过来交货的人瞧见,让他当了接头人。 住在这个渔村里的人,光凭海里那点东西养不活家,暗地跟那群人有点交易,但都是些小交易。因为谁都知道里头挣钱,但也知道那里不是那么好进的,也不是谁都能进得去。 因此三子最近很受人尊敬,就连脸上的被火烧后留下的疤,都不再那么令人感到恐惧。 岸上开始骚动,远处海面上,一辆大型船只正缓缓往这边驶过来。船的甲板上杵着根旗杆,上面挂着一面旗子,旗子上画着一个骷髅头,不像某个国家,倒像海盗。 事实上,这伙人的行为,也跟海盗差不了多少。 船靠着岸停下,原本在四周打捞的渔民此刻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空渔船在码头周围摇晃着。 三子站在码头,神色很镇定。 甲板上很快围了一圈人,都穿着马甲,手里拿着枪。 三子熟稔的走上去,勾肩搭背的瞬间,一包烟就塞进他们怀里。大家都心知肚明,谁也没点破,把烟往怀里摁了摁,知道这是好烟。 “五哥在里头等你。” 三子冲人一点头,掀开帘子迈进去。 “五哥。” 他弯下腰,带着点恭敬喊里面站着的那个男人。 男人转头,打量了他一番,似乎是对村子里出了这么一个人物感到惊奇:“这次的货,交的不错。” 三子就拱手:“五哥教得好。” 男人不吃他那一套,冷笑着走到他面前:“三子,我还没见过你的脸。” 三子伸手捂了捂脸上的面具,语气变得沉甸甸的:“哥,我脸烧坏了,难看。”他说着,往后退了半步,腰后随即被一个硬物顶着,他知道,那是枪口。 五哥收回目光。 桌子上放着一盘新鲜的三文鱼,是渔村的人送过来的。他伸手拿了一块,嚼进嘴里,并不腥:“三子,我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我坐了那么多年,凭的也就是个谨慎。你不给我看看你的脸,我又怎么把你提到我身边来?”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诚恳,但李志知道,里面含了多少危险。 他于是伸手,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具。 那的确是一张称得上恐怖的脸。 烧伤的疤痕一道道扭曲在那张脸上,有的地方没了皮,只剩下白红的肉。 五哥却笑了一声,他说:“好,三子,这单要是成了,你就是我的二把手。” 李志答应了。 回渔村的时候,正碰上七岁的幺子从里面慌慌张张的跑出来。李志伸手拦住他,顺手把他抱起来:“出啥事了?” 幺子生下来就是个聋子,爹妈捕鱼遇上暴雨,再也没回来,家里只有个姐姐养着他。 李志跟他姐姐挺熟,这小孩也顺带照顾着。 幺子看着他,手摸在他嘴上,半响说:“瞎子又来找我姐麻烦了。” 瞎子是渔村的人,前几年犯了强奸,坐了牢,出来后死性不改,蹲幺子姐姐的时候被她戳瞎了一只眼,此后一直找这两姐弟麻烦。 李志抱着他往里走:“别怕,我去看看。” 幺子姐姐开了一个小店,卖的都是日用品。店门围了一堆人,瞎子领了几个兄弟,把幺子姐姐堵在店里面:“你今儿要是跟我走了,我就不动那聋子,你要敢说不,我就把那小子扔海里喂鱼。” 幺子姐姐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却泼辣得很,她把腰一叉,骂的毫不留情:“人渣,你妈生你的时候怎么没掐死你,老子就是当寡妇,也轮不到你。怎么,这么想我给你守棺材啊?” 瞎子急了眼,就要动手。 李志把幺子放下,伸手抓住他胳膊,反手一拧,人就顺着那力道跪下了。 瞎子往上一瞧,见着是李志,瞬间熄了火。要是换作平时,他还敢仗着人多跟李志杠几下,但他现在不敢,因为李志后头是那群人。他手被反剪着,痛的想揍人,偏偏又只能陪着笑脸,扭曲着说:“三哥,您怎么来了?” 李志冷笑一声:“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再来找她的麻烦,就废了你的手。” 瞎子吓破了胆,怕他真敢动手:“哥,我就跟她开个玩笑……啊!” 他听见他的骨头咔嚓一声,手臂就再也动不了了。 第80章 李志真的敢废了他的手。 幺子和姐姐站在里屋,冷眼看着,并没有说话的意思。就连瞎子带来的几个人,看见李志,又是这阵仗,早跑没影了。 李志把人扔死狗一样扔在地上,蹲下去,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记着,下次再来,废的就不只是手了。” 瞎子趴在地上,只敢点头。 李志跨过他,往店里走。 幺子姐姐关了门,把幺子赶到楼上,自己洗了手从里屋端出一盆水来,压低声音道:“解决了?” 李志坐在矮凳子上,随手拿了一个苹果,咔嚓几声就进了肚子:“嗯。” 幺子姐姐把水放他面前,拿着帕子要帮他,却被摁住了手腕。李志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嗓音低沉:“我自己来。” 他说着,取下面具,胡乱在脸上擦了擦,脸上原本的疤痕和颜色,竟然都在慢慢变淡。 幺子姐姐几乎看得痴了。 那是一张冷峻,刚硬,又充满魅力的脸。 和他这个人一样,神秘,又具有诱惑力。 李志把用过的帕子扔进水里:“多谢。” 幺子姐姐回过神,笑了笑:“没啥好谢的,我跟幺子该谢你。” 要不是李志,她早被瞎子强了,更遑论带着小孩在村里开店。 李志重新戴上面具。 幺子姐姐目光落在他的面具上,轻声问:“以后都不画了吗?不怕被发现吗?” 李志看了她一眼,很短暂,短暂到幺子姐姐没机会抓住那一点温度:“他不会再怀疑。”他顿了顿,说:“我要离开了。” 幺子姐姐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从李志再次平安无事出现在她面前,她就知道,李志赌赢了。 赢得胜利品是,加入那个组织。 “那你,注意安全。” 她低头,看着盆里有些浑浊的水,水面印着她模糊的脸和一双水雾雾的眸子,只有自己才能明白那里头装着她多少心思。 李志点头,交代:“要是瞎子再来找你们麻烦,就报我的名字。” 幺子姐姐抬头,笑里带了点傲:“你在那边,他不敢。” 李志就点头,掀开帘子朝外走。 步子迈的又稳又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回头。 幺子姐姐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下来。 这样的一个人,不会为了谁停留。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李志,他也是这样,开门见山的提出条件,应下报酬。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画那些疤痕,觉得这个人实在太奇怪,那么好的一张脸,偏偏要用这些丑东西挡着。 但李志说到做到,不仅帮他赶走了瞎子,还让他从此再也不敢来招惹自己。 她喜欢李志,并且不认为这是一件不好或者让她感到难堪的事。因为李志这样的男人,无论谁,都会对他有好感。 但李志要喜欢一个人,恐怕太难。 她想不出来,那该是多好多与众不同的一个人,才能得到李志的喜欢。 “姐姐,三哥又走了吗?” 楼上的幺子观察到下面的动静,蹭蹭蹭跑下来,却只看见了一个背影。他抱住姐姐的腰,把头埋在她肚子上,他也知道,三哥不会再回来了:“他答应过,教我功夫 。” 幺子姐姐把他抱起来,搂在怀里:“三哥有自己的事要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幺子声音闷着,有些郁闷和难过,他看不见姐姐的口型,就把手抵在她唇上,来感受她说了什么:“可是我还没学会怎么跟人打架才能赢。” 幺子姐姐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给我滚去看书,再想打架,我先把你打一顿。” 幺子就缩了脖子,从姐姐身上溜下来:“可是姐姐,你哭了。”他踮着脚,擦掉姐姐颊边的泪珠:“你也很舍不得三哥。” 幺子姐姐低头看着他,叹了一口气:“幺子,你记着,有的人是一阵风,握不住也留不下。” 幺子懵懂的看着姐姐,并不懂其中的意思,他带着孩童天真的理解和想法:“那么,谁能握住呢?” 幺子姐姐摇头:“我不知道。” 她的眼前却晃过一个画面,那是关于一个黑色的钱包。 无边的黑暗与寂静里,她曾经无数次看见,李志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手里拿着钱包,食指轻柔而虔诚的抚摸着里面夹着的照片。 那个一向冷心冷情的男人,眼角竟然带着说不出的柔情。 外头,蝉鸣阵阵。幺子姐姐放下帘子,遮挡住里面的灯光,也为李志留出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空间。 她在寂寞和失落的裹挟下走远,明白,那才是他的一生挚爱。 第46章 2019年春节前夕,“春和景明”画室正式进入公众视野,俞景的名字也一时响彻艺术界。 京都正是倒春寒的时候,俞景裹着白色羽绒服,脖子上围着一条毛茸茸的围巾。 穆棱站在他身侧,和他一起打开画室的门。 画室里的画已经被搬得差不多了,俞景打算在艺术长廊开一场画展,画都被搬过去了。 只剩下收尾工作。 俞景把地板扫了一遍,穆棱拿着拖把跟在他身后。大概是干热了,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了搭在一旁的椅子上,只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袖子高高挽着,露出手臂。 露台上放着几盆花,叶子焉儿了吧唧的耷拉着,俞景伸手把它们放进去,再擦了一遍露台上的灰尘。 第81章 窗户上也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经过一晚上的冷,变成了透明的冰。俞景伸手想敲碎,被另一只手拦住,穆棱左手拎着拖把,站在他身侧:“用热水淋一下,别把手冻着。” 俞景嫌麻烦,穆棱就把手里的拖放椅到墙根儿,把水壶接满插上电:“过来。” 俞景不再纠结于窗户上的冰,顺手把拖把拎过去:“我去洗拖把。” 穆棱看着他的动作,似笑非笑:“阿景,脑子冻傻啦?拖把我已经洗过了,放那晾着呢。” 俞景是真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去洗过,于是把手里的拖把放回原位:“还有什么要干的吗?” 穆棱靠在桌子边上等水开:“没了。” 水壶的振动渐渐平息,穆棱把开水倒进盆子里,又在水盆里兑了凉水,直到水温合适,才冲着俞景招手:“过来,冷不冷,把手泡一下。” 俞景看了他一眼,把手伸进盆里。微烫的水裹在他指尖,连带着寒气一并去除。等待的间隙,他抬头问穆棱:“画展那边联系好了吗?” 穆棱目光停留在他烫的有些发红的指尖:“嗯,艺术馆那边挺顺利的,价钱也不高,说白了咱们也是互利互惠。” 俞景思考着,有些漫不经心:“我记得,那一片是被陈氏集团收购的。” 穆棱收回目光,带着几分试探的疑惑:“是吗?我没注意…有什么问题吗?” 俞景把手从手里伸出来:“没事。” 穆棱动作很快,在他缩手的前一秒钳制住他的手腕,然后握着那双手在自己毛衣上擦干:“没带纸,将就擦擦。” 俞景猝不及防被他抓住手腕,回过神来的时候手已经感受到了他毛衣柔软的质感。 窗外有东西一闪而过,碰倒了露台上摆着的花盆。 俞景像是被惊醒,倏然望过去,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天黑了,昏黄的路灯投射出一片暗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大概是野猫,穆棱没太在意,直到俞景用力收回手,才抬眼道:“我去把窗户上的冰处理一下,你在这等我。” 俞景看着他端起那盆还冒着热气的水走过去,抿着唇没说话。 两人在寒风中锁好门,往外头的大门路走。 俞景手里提着一摞画纸,围巾被他搭在手臂上,还没来得及围上。 穆棱从他手臂上抽出那条围巾,低头给他围上。 俞景看不见他身后,只好将视线放平,看着他的胸膛,声音很平静:“穆棱,我把你当朋友。” 穆棱并不在意,仍旧自顾自替他裹好围巾,在毛茸茸的围巾裹住他小半张脸时轻声回应:“我知道。” 俞景看着他,带着刻意的冷淡:“如果你把我当朋友,刚刚应该接过我手里的画纸,让我自己动手,而不是替我围上围巾。” 穆棱就笑了,在天地泛着白色冷气的时候,这个笑就变得很温和,像是带着暖意:“阿景,可是我没把你当朋友。你真的要和我保持距离的话,下次可以直接拒绝。” 俞景沉默两秒:“好。” 穆棱却突然凑过来,右手径直往他后脑勺覆去,在俞景皱眉的时候,他低声恳求道:“最后一次,我只是想抱一下你,以后我拿你当朋友。” 俞景后退的脚步顿在原地,他慢慢放松肩膀,任由穆棱把自己搂进怀里。 穆棱一只手握在他肩膀上,头偏了偏,不过半分钟的功夫,就放开了他。 这个角度实在刁钻 ,只有穆棱自己知道,趁着夜色,倘若有人从背后看,这分明像是在接吻。 俞景把围巾裹紧了一些:“说好了,以后我们是朋友。” 穆棱苦笑:“知道了。” 俞景一只手揣在羽绒服的口袋里,一只手拎着画纸,抬眼时发现天上又开始落雪。 昨天夜里覆的雪还没化,地上是厚厚一层白。 路旁的树光秃秃的立着,枝梢压着薄薄的雪,本该显得有几分萧条。但上面又张灯结彩的挂满了大红色的灯笼和小彩灯。 俞景深深吐出一口气:“过年了。” 白色的雾气自他口中四散开来。 穆棱走在他一侧,闻言也抬头看了一眼树上挂着的灯笼,重复俞景的话:“过年了。” 一捧雪自树上落下,在那阵微弱的动静里,穆棱再次开口:“阿景今年,怎么过年?” 远处的街道逐渐热闹起来,俞景说:“就这么过。” 穆棱皱了眉:“又是一个人过?” 俞景偏头,冲他笑了笑,满不在乎的模样:”不然呢?大过年的,酒吧也不开业,我上哪找人跟我一起过。” 穆棱看着他:“我可以陪你过。” 俞景脸上的笑意消散,声音很轻:“穆棱,别这么矫情,刚刚才说好做朋友,再说你家里还有爸妈等你回去。” 穆棱有些急:“因为是朋友,所以可以带你回我家过年啊,你性格这么好,我爸妈一直都很喜欢你,想见见你。” 俞景摇头:“就不给叔叔阿姨添麻烦了,你替我转告一声新年快乐吧。” 说着,他看见一辆出租车,顺手招了招,在穆棱失望的眼神里冲他挥手:“走了,新年快乐。” 穆棱看着车门毫不犹豫的关上,这才赶在俞景离开前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随着经过市中心,路旁挂着的灯笼越来越多,外头也越来越热闹。雪下大了,仍旧有不少人出来逛街买年货。 第82章 司机穿着新衣服,心情很好的跟在车载音乐哼着小曲儿:“年轻人,回家过年啦?” 俞景看着窗外点头:“回家过年。” 可惜他家里仍旧冷清。 司机没往外头看,只顾着送完这一单早点回家:“小伙子新年快乐。” 俞景回了他一句新年快乐,就关上了车门,在一片安静里踏着门前的积雪往大门口走。 他家算不上市郊,房价也不便宜,凭俞哲的工资肯定是买不起,这套房子是李薇买的。 一百二十平米的电梯房,并不小。 俞景走进电梯,摁下九楼键。 电梯缓缓上升。 走出电梯门的时候,他听见隔壁传来一阵吵嚷声,是在搬家。 李薇买这套房子的时候,隔壁一直空着,没见人住进来。 俞景想着应该是新邻居。 大过年的搬家,也是挺新奇。 他边想边往自己家门口走,没留意迎面走出来个搬家师傅,手里还拿着一个玻璃花瓶:“哎哟,小心小心。” 俞景往旁边站了站,听见那人抱怨:“大过年搬家,还搞什么插花。” 俞景没作声,等人走后这才走到自家门口,打开房门。 在隔壁叮叮咚咚的声音里,竟然察觉出几分难得的热闹意味。 房门合上的一瞬间,大概是隔壁的房门大开着,他听见一阵吼声从里头遥遥传来:“你给老子滚犊子。” 然后嘭的一声,隔壁房门被人重重砸上。 俞景没在意,估计是哪个小兔崽子惹了自家大人生气。正要弯腰换鞋,身后的门突然被敲响。 俞景回身打开门,外头站着一个气质温婉的女人,手里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饺子:“不好意思,我儿子今天刚搬过来,吵着你了吧?” 俞景盯着她漂亮的有些熟悉的眼睛,半响回过神来:“没有。” 女人把手里的碗放到玄关处的柜台上,动作很快:“大过年的,这是我自己包的饺子,你就当吃个热乎。”说着她踩着一双家用棉拖就要转身,还不忘留下一句:“新年快乐。” 俞景连道谢都没来得及说,就听见那边已经关上了门。 他只好重新弯腰换鞋,顺手把那碗饺子端到客厅的茶几上,然后打开电视,调到中央电视台。 春晚已经开始了。 俞景换了睡衣,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那碗饺子。饺子皮薄馅大,里面的肉很新鲜,吃的出来是自己包的。 暖黄的灯光下,他穿着毛绒绒的睡衣,整个人窝在沙发中间,显得很温暖。倒是难得在除夕夜晚上吃上一顿饺子。 俞景从冰箱里翻出一罐可乐,仰头灌了一口。 那碗饺子给的很实在,俞景吃了半天,也才消下去一半。他正要放下筷子,又觉得浪费,夹了一个塞进嘴里。 牙齿从中间一咬,却咬着个坚硬的东西。 俞景用牙齿衔出来,吐在手心,发现是一枚硬币。 良久,他笑了一下,拖了别人的福,倒是白给他一年的好运气。 就这么半梦半醒的熬到十一点五十九,电视里终于开始倒计时。 俞景在最后一秒起身,准备回卧室睡觉。露台的寒风吹进来,他才发觉自己没有关阳台门。 “咻!啪!” “嘭!嘭嘭!” 下面居然有人在放烟花。 隔着玻璃,俞景仰头,看见五颜六色的烟花绽放在漆黑的夜空,璀璨又漂亮。 “谁在放烟花?!” “不知道城区禁止放烟花吗!” 下面吵闹起来。 但点燃烟花已经来不及被收走。 俞景抱着胳膊,在玻璃后看完了这场烟花。 虽然不知道那个放烟花倒霉鬼怎么样了,但他却是难得有了点新年的感觉。 第47章 过年期间,连外卖都没得送。 俞景穿上羽绒服,打算去楼下的超市买点吃的。 大街上没什么人,风刮的脊梁骨隐隐作痛。 超市就在小区外面,很大,里面的东西也挺全,超市旁边开着几家水果店,居然没有关门。 俞景去超市买了点速食,又拿了挂面和鸡蛋,路过水果店时看见外头摆的水果挺新鲜。 “买点水果回去吗?” 里头有人招呼。 俞景看见篮子里的草莓和橘子,让她称了几斤。 “你看着,有点眼熟。”女人称着水果,目光却落在俞景脸上,她把称好的草莓倒进塑料袋里:“是隔壁小区的人吧?我记得那里面住了个艺术家,你跟他长得挺像。” 俞景笑了一下:“您记性真好。” 女人有些惊讶,顺手从一旁的铺子上拿了几个苹果塞进塑料袋子里:“真是你啊,大过年的,送你几个苹果回去吃。” 俞景愣了一下,开口想推辞,女人把称好的袋子递给他:“小伙子别客气,我就喜欢文化人。” 说着她指了指旁边的一家小店:“那就是我丈夫开的面馆。” 俞景想起什么:“您家能送外卖吗?” 她笑笑:“能啊。” 俞景道谢,拎着水果回家。 小区保安室里,坐着个老大爷,大爷抽着烟,逢人就招呼:“大早上的,买水果去了您呐?” 俞景从袋子里拿了几个橘子给他:“是,辛苦您。” 第83章 大爷收了橘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来:“大过年的,红包拿着。” 俞景在这里也住了好些年头,从没见过保安室大爷给人拿红包。他当然不收,只摆手要走,大爷却伸手拉住他,把红包往他口袋里一塞:“客气啥,里头没多少,讲究个意思。” 俞景只好被迫揣着红包上了电梯。一进去,他就赶忙把红包掏出来,捏着薄薄的,应该不多。 俞景松了一口气,在电梯门开的时候,踏出去。隔壁房门紧紧关着,里面没什么动静,估计是还睡着,俞景想了想,把手里的水果分了一部分出来,挂到隔壁房门上。 昨晚吃了人家的饺子,总要还点心意。 俞景打开房门,家里的电视还放着,里面是春晚重播。他把草莓拎去厨房洗了,其他的顺手放在茶几上。 草莓很大,也甜,俞景端着水果盘,坐在沙发上边看春晚边吃。 到了饭点,也没想着自己做饭,掏出手机想找找女人说的面馆,却发现外卖软件上居然多了一家店,这家店甚至在过年期间也提供送餐服务。 俞景带着点好奇点进去,发现里面的菜看上去都挺精致,还有点眼熟,倒像是京都一家有名的私厨。 但这可能性不大,那家私厨哪怕提前预约都可能订不到,更何况外卖。 俞景随手点了几道菜,继续吃草莓。 接近十二点的时候,门铃被敲响。 他汲上拖鞋打开门,外头站着一个外卖小哥:“您的外卖到了。” 俞景道了谢,拿过他手上的外卖,关上门。 菜都是单独装在保温袋里的,打开时还冒着热气,像是刚出锅的。 俞景把饭菜挨个拿出来摆在桌子上,越看越觉得像那家私厨做的。他抽出筷子尝了一口,连味道都很像,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盗版。 他尝了一口京酱肉丝,莫名笑出声。 这年头,盗版饭店都这么猖獗了。 放在一边的手机响起,俞景放下筷子,捞过手机,看见上面闪烁的名字,摁下接通键。 “阿景,新年快乐。” 俞景带着点笑意回他:“新年快乐。” 穆棱停顿了两秒:“今天心情很好啊?” 俞景这才发现自从买完水果,自己心情的确比之前好了很多,他点头承认:“嗯,遇到挺多好事。” 穆棱在那头好奇:“比如?” 俞景答的很诚实:“比如新年的第一天也有外卖吃。” 穆棱笑了一下,又有些心酸和心疼,这些年的春节,俞景就是这样过来的:“下午有空吗,带你出去玩。” 俞景想了想:“去哪玩?这个时间段,哪都关门了。” 穆棱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不想让俞景一个人待在家里:“哪都行啊。” 俞景知道他的心思,但是穆棱和他不一样,他有亲人有朋友,这么重要的日子,不应该和他待在一起,于是拒绝:“算了,两个大男人,没什么好逛的。”顿了顿,他补充:“反正画展也要见。” 穆棱还想说什么,俞景这边却再次响起敲门声。 他匆匆说了一句再见,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昨天来送饺子的邻居,看见他,弯了弯眉眼:“小伙子,是你送的水果吧?”她道了谢,又从买菜的篮子里掏出几个黄色的油饼来:“刚去菜市场买的,现炸的,趁热你尝尝。” 俞景没料到人情世故来的这么快。 一报还一报,这还的太快,让他一时之间无法招架,只好将那袋饼收下:“谢谢阿姨,不过我家就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阿姨下次别麻烦了。” 热心邻居拍拍他的肩膀:“家里留你一个人过年啊?那你有空上咱家来坐坐,阿姨做饭好吃。” 然后从篮子里又掏出一袋东西塞给他:“那阿姨就不打扰你了。” 俞景站在玄关,油饼的味道从袋子里钻出来,他嗅了嗅,的确很香。 另外一个袋子里装的却是鸡蛋果。 外壳发软,一股浓郁的果香,已经很熟了。 玄关处一片安静。 俞景的目光停留在那几个小小的果子身上,记忆总是来的猝不及防,让他无法招架。 2018年的春天,俞景工作室曾受邀前往昆明参加一场活动。 距他离开云南,已经快三年。 穆棱穿一身黑色冲锋衣,手里推着两个人的行李箱。俞景跟在他身后,在人流里艰难行走。 长水机场扩大了很多,进出站口拥挤着,许多人手捧鲜花,等待着下一秒和恋人重逢。 穆棱等他走到身边,偏头看了一眼:“阿景之前不是在这边待过一段时间吗?” 俞景想了想:“小半年。” 穆棱就笑:“我是第一次来。” 俞景伸手,把他在飞机上睡皱的领子折了折:“嗯。” 这次活动的主办方派了车接,是很低调的白色大众。 俞景拉开车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捧鲜花,上面夹了一张卡片,卡片上是俞景的名字和官方化的祝福。 他把花轻轻往里挪了挪,好让放完行李过来的穆棱有地方坐。 司机先把他们送到了酒店,酒店大厅有接待人员,引着他们去放东西,然后和其他画友见面。 包厢很大,吧台上摆着各种甜品小吃,有服务员不停穿梭在人群中,送上调酒师新调制出的酒品。在场的人都穿的很随意,站或坐着,自我介绍之后开始了熟练的社交。 第84章 大约是两人的气质有些出众,在场的人中相当大一部分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直到一个穿着银色长裙的姑娘走上前,语气中带着不确定:“俞老师?” 俞景抬眼,目光顿了几秒,才缓缓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许小姐。”他率先伸出手,和她轻轻握了一下:“好久不见。” 许安安眨眨眼,觉得眼前的人变化太大。而更让她觉得寒心的是,当年陈淮出了事,俞景竟然直接回了北京,连他的葬礼都没来,现在故人重逢,他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情绪里丝毫没有对那段日子的起伏。 她于是也提起唇角,只是那抹笑容看上去实在称不上热情:“俞老师现在的画,在行业内可是炙手可热。” 俞景笑的很谦和:“过奖。” 他的神情实在太过平淡,像只是偶然见到了一个陈年故人,不过点头之交。许安安倏然松了肩膀,她也分不清自己是对俞景失望还是替陈淮难受:“这位是?” 穆棱没等俞景替他介绍,主动伸出手:“你好,我叫穆棱,是阿景的朋友。” 说话时,他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俞景脸上,很温柔,和陈淮望向俞景的目光很像。 许安安沉默着和他握了手。 活着的人总该向前看,道理她都懂,但不代表她真的能接受。许安安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原本的寒暄陡然一转:“你知道当年淮哥为什么要接那个任务吗?” 俞景收敛了那点笑意,脊背有些僵硬:“我不想知道。” 许安安看着他,希望从他漠然的脸上发现一丝端倪,但很遗憾,并没有。于是她的话语中再次藏了绵针:“因为沈嘉说,那次任务,有很大可能抓到那个组织里的重要人物,这样的人物,必然知道当年的内情。”她逼迫着俞景,想从他口中为陈淮的付出得到什么,哪怕只是一丝愧疚:“淮哥是为了你。” 俞景伸手从一旁的柜台上端起一杯酒,动作之间有些仓促,脸上却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许安安,你是在审判我吗?你有什么资格?我不欠他,更不欠你。陈淮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和我都清楚,无论有没有我父亲那件事在中间横着,他都会选择接受任务。”俞景喝了一口酒,在苦涩的后劲儿里留下最后一句:“我比你更不想他去,但没人能阻止他。” 许安安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猛然惊觉,眼前的俞景,比两年前瘦了太多。 死亡实在是一件太过沉重的事情,曾经那么熟悉的人,也在死亡的阴影中,变得陌生。 第48章 这场交际到中途俞景就退了场,他跟穆棱交代了几句,先回了房间。 主办方很大方,给他们安排的都是观景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能看见外头一片生机盎然。 俞景盘腿坐在落地窗前,听见房门被人敲响。 进来的是穆棱,他手里还端着一个瓷白色的盘子,上面放着几块小点心:“看你没吃什么东西。” 俞景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把盘子放到大理石桌上,然后又皱眉返回进门处,拉开柜子找了一双一次性拖鞋给他:“怎么又不穿鞋。” 俞景接过道谢,弯腰的时候低声解释:“没想起来有一次性拖鞋。” 穆棱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一口一口吃完盘子里的小点心:“刚刚那个人,你认识?” 他说的是许安安。 俞景咽下嘴里的点心:“算是朋友吧。” 穆棱就笑:“难得听你说出朋友这两个字,看来之前在这边过的挺好的。” 俞景抽了纸巾擦手,然后把纸巾扔到黑色的垃圾桶里,语气带着漫不经心:“嗯,你也算是朋友。” 像是一种无意之中的提醒,也划分清楚两个人的关系。 穆棱仍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似乎并没有觉得这句话来的突兀:“朋友也分很多种不是吗?” 俞景没说话,他起身站到落地窗前。 良久,才开口:“我曾经以为,我会像普通人一样,长大,娶妻,生子,变老。” 穆棱目光落在他清隽的侧脸上:“现在也可以。” 俞景偏头笑了一声:“现在不可以。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让我的人生少了很多东西,同时也多了很多东西。”他转身,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穆棱,我很欣赏你,但我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你,我不喜欢你。” 穆棱看着他,那抹温柔的笑意终于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淡很淡的悲伤:“我没有见过他,俞景。你要我从哪里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好到你只是和他待了短短几个月,就能放弃你生命中那么多重要的东西。” 他的目光中逐渐带了一点不甘:“你想要结婚生子,我不曾为此感到遗憾,我知道我给不了你这些东西,但我希望你能有一个圆满的人生。可是你却能为了他接受另一种人生,甚至能放弃我给不了你的东西,我怎么放下呢?” 短暂的沉默中,俞景听见他再次开口:“况且,他已经死了。你还要用多少个三年来等他?” 窗外的阳光像是碎成一片的小石子,在这一刻,砸到他心尖,并不疼,但会有感觉。 俞景静静的看着他:“你出去。” 穆棱在这个时候终于吐出一直以来深埋在心底的话:“阿景,你还要在一个死人那里浪费多久?他这辈子都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第85章 俞景罕见的没有感觉到情绪起伏,他只是加重了语气,再次重复:“你出去!” 穆棱起身,替他带上门。 俞景踢掉脚上的鞋,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转了一圈,翻出一瓶水,然后盘腿坐在了落地窗前。 昆明终究和束水是不同的,哪怕它们都属于同一个省,但束水的阳光始终比这里炽热,也比这里刺眼。 昆明是温和的,像是一杯醇厚悠长的酒,经年累月,反而让它更加值得品尝。 俞景喝完最后一口水,起身往洗手间走去。 他冲去了一身疲惫,把自己埋进柔软的被子里。穆棱发微信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他没回,闭上眼睛,任由大脑放空所有思绪。 三年。 他的人生中不会有比这三年更加漫长的岁月。 陈淮的死,是隔夜的白开水,当他鼓起勇气选择接受的时候,发现上面浮着蚊蝇。 他咽不下去,更吐不出来,就这么卡在喉咙里,整整三年。 盘龙寺的香火总是鼎盛的。 来这里的香客络绎不绝,炉鼎里燃着香,俞景站在一片雾里,眉眼模糊的像是远山上的一抹雪。 活动办完后,他独自来了这里,什么也没带,什么也没买。 盘龙寺离昆明很远,他只能打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到了这半山腰。 寺门外有买香纸的店铺,他没买,只用现金买了门票,就迈进了大门。 四方的天,前后皆是佛像金身。 他站在一旁,看见行人手里举着香,虔诚的冲着四个方向拜。 也有人在姻缘树上缠红线。 很奇怪,分明周围都是人,他却在此刻觉得平静。就像回到了陈淮走的那天,他独自在山上的庵里,逛了很久。 俞景顺着楼梯往上走,看见了很多他不认识的神像。来往的人并不在意认不认识,停在每一座神像前跪拜,仿佛只要上了香弯了腰,各路神仙都能保人平平安安。 鲤鱼池里安置着一座白色金蝉像,它的嘴张着,俞景掏钱买了几十块钱的硬币,却一个也没投进。 他的运气一向不好。 身边有老人笑:“小伙子,去拜拜再扔。” 俞景把手里最后一枚硬币投完,硬币擦着金蝉嘴过去,落入浑浊的水池,没了动静。他拍拍手:“不用了。” 香火闻多了,总归有些呛鼻子。 俞景不再停留,登了高塔,站在上面遥远滇池。 这里的风景并不很好,也看不见滇池全貌,只能看见远处的几幢高楼和一角水面。 风把他的头发吹乱,俞景眯了眯眼,陡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熟悉到下一秒,他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细细密密的希望和恐惧同时抓住他,来不及判断和思考,他转身自高楼冲下。 人太多了。 俞景一边避让一边道歉。 那抹黑色的背影就在前面。 倏然,他像是察觉到什么,停下了脚步。 俞景也缓缓慢下步子,但他的目光始终紧紧抓着他的背影,直到看见他手里点燃的烟。 陈淮已经不吸烟了。 被头顶的阳光暴晒着,他却觉得自己一瞬间跌入了冰窖。 前面的男人察觉到他的跟随,转身冲他走过来:“你认识我?” 很陌生的一张脸。 俞景沉默几秒,在男人即将不耐烦走人之前匆忙扔下一句:“抱歉,认错人了。” 多讽刺,三年的时间,依旧会因为那一点的相似,而莽撞的找过去。 男人看了他半响,把烟碾灭,扔进一旁的垃圾箱:“那边有师傅,可以摇签。” 俞景摇头:“谢谢,不用了。” 男人转身往前走,留下一句:“也可以求无事牌。” 无事牌,又称为许愿牌,它的名字来源于其寓意,即希望佩戴者能够平安无事,一生平安。 在古时,人们会将愿望许在无事牌上,相信心诚则灵。据说,只要将愿望或祝福许在无事牌上,愿望就能变成现实。 风吹过,许愿牌相撞的声音响在耳边。 俞景才发现,寺里有的树上挂满了木牌,牌子上写着字,落着款,想必就是男人说的许愿牌。 他从不看签。 在这一刻,鬼使神差的买下了一块无事牌。 俞景握着笔,半响,什么都没写,把一片空白的牌子随手挂在路旁的一棵树上。树身上缠着红布,上面零零碎碎挂了几个许愿牌,和其他的树相比,显得有些稀少。 俞景的牌子在风里轻轻晃荡。 他站在树下,凝神听了半天。 有人在旁边问:“怎么没写东西?” 俞景转头,再次看见那个男人,但也如实回答:“不知道写什么。” 男人偏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想要的东西吗?健康?金钱?姻缘?事业?家人?总有一个是你现在想得到的。” 俞景摇头。 男人皱眉想了一会儿:“那人呢?没有挂念的人吗?” 俞景伸手,轻轻拨了拨那块牌子,再次听见那阵声音:“有,但已经没必要了 。” 他转身,冲男人随意挥了挥手,开始往下走。 许愿牌却在风里停下清脆的响声。 有人取下牌子,在上面落下两个字。 “逢尔。” 第86章 写的很随意,但每一笔都令人赏心悦目。 如果俞景能看见,那就一定能辨认出这些字出自谁手。 可他没有回头,也不会回头。 回去的时候天色尚且还早。 他接到穆棱的电话,那头有些吵闹:“阿景,还没到机场吗?” 俞景坐在车上,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那头安静了半响,分明是猜测,却像在陈述:“你要去束水。” 俞景皱眉:“穆棱,你管的太多了。” 他挂断电话,在司机异样的目光中闭上眼睛。 从昆明到束水,有好几个小时的路程。 开到一半的时候,司机终于忍不住跟这位一路都很安静的顾客闲聊:“你怎么不坐高铁去那边?又快又便宜。” 窗外夜色朦胧,俞景眺望着远处的山,回答的很平静:“我不知道束水已经开通了高铁。” 司机露出一点诧异:“开通小半年了,你没看新闻?” 俞景没出声。 世界在高速变化,经济在高速发展,科技在日益进步,军事在慢慢强大,就连束水这样的边境小镇,也修建了高铁,带动辐射了周边连同自身的发展。 也是在这样的时间差里,俞景才恍然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束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束水小学不在了,跟县里的小学合并在一起,小镇的学生都在更好的学校上学。镇上的房屋也不再是从前的矮楼,经过翻修重建,里面偶尔也会有几栋算得上高楼的建筑。 俞景在十一点五十九的时候,找到了他和陈淮当年租的房子。 这栋楼并没有被翻新或者改造。 灯光依旧昏暗,俞景从包里找到钥匙打开门,一股经久不住人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大概是太久没住,客厅的灯已经坏了,只剩下卧室的还能用。俞景把卧室收拾出来,打算在这里将就一晚。 地面的灰积的很厚,床褥被单上全是粉尘的味道,就连床头柜上放着的小闹钟,也不再转动。 直到这个时候,俞景才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回来。要说是一时冲动,也有些过了头。 收拾完这间屋子,已经凌晨一点半。 俞景在身心疲惫里洗了把脸,因为没有热水,他甚至不能好好洗个澡。 但这一觉睡得很安心。 三年来,他的身体和精神终于回到了最安心的状态。 直到隔天他被敲门声吵醒,俞景顶着惺忪的睡眼打开门,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女人。 女人神色很慌张:“小伙子,你是谁啊?这里已经被我租掉了。” 俞景迷茫了几秒:“我……” 女人并不听他解释:“你是上个租客吧?你们好久都没回来,我早就把房子租掉了。你回来了正好,把钥匙留下,东西搬走吧。” 俞景这才想起,这间房子,是他们租的,不是买的。当年陈淮想买,但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也就只能作罢。 俞景把玄关处的钥匙拿在手里,在交出去的前一秒,缓缓收回:“您租成多少钱?我加倍付给您行吗?” 女人狐疑的看了他两眼:“小伙子,不是我不答应,实在是人家都说好了,这间房子他要租十年呢!”她伸手想要回钥匙:“而且人家出的价也不低。” 俞景想要再次开口,但女人已经不耐烦了:“你们这种人,说走就走,也不留个准话,我总不能把房子空着吧。” 俞景松下肩膀,把钥匙还给她:“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女人打量他两眼:“行,那你尽快搬走。” 是在什么时候放下的呢。 大概就是在那一秒钟。 陈淮死了,房子租出去了,而他也再不会出现在这里。那段日子就像一阵虚无缥缈的风,吹过了,就什么都没有,他抓不住,也留不下。 第49章 鸡蛋果放在玄关,再没动过。 画展办的并不容易,光是租金就跟麋鹿集团的负责人谈了很久。艺术馆在市中心,又经年累月积攒下不少口碑,办过很多大型活动。俞景的名气在艺术界说不上大, 因此一开始他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提交申请,没想到那边竟然同意了。 但麋鹿集团要的租金也不少。 俞景几乎是花了自己大部分积蓄,才得到这次机会。 二月二十四号,画展正式在艺术馆进行展出,这天,是元宵。 逢上几天雨,慕名而来的人多,进来躲雨消磨时间的也不少。 穆棱穿着一身黑色西服,整个人收拾的很精致。他正端了一杯酒,游走于各届名流人士之间,时不时向他们介绍这些画的含义。倒是俞景,独自站在玻璃窗后,出神的望着外面的行人,好像成了局外人。 穆棱接待完几个重要人物,寻到玻璃窗后的俞景,并没什么抱怨的意思,反而把手里的水递给他:“喝点水。” 俞景偏头接过:“谢谢。” 穆棱和他一起站在原地:“看什么呢?” 雨逐渐下大,落地时的响声也变大,有些吵。 俞景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也在随着雨声变快:“看雨。” 穆棱笑一声,带着点疑惑:“雨有什么好看的。”话落他看见外头又走来一群人,是在市文化中心工作的,于是招来旁边的服务生,在他托盘里拿起一杯酒:“我去接待一下。” 第87章 俞景的确疲于应付这些东西,于是点头,诚恳道:”辛苦,晚上请你吃饭。” 穆棱隔空冲他虚敬一下手里的酒杯,走远了。 雨声中,有人跟着人流快速走进大门,他把沾满水珠的雨伞甩了甩,水珠迸溅在白色大理石地面上,身上穿的黑色大衣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晃荡了几下。 随着这个动作,男人跟没站稳似的,身子猛的晃了一下,伸手撑着墙壁。 俞景皱眉,但没在意。 那人把伞拿在手上,伞柄很长,有他半人高,他把伞柄底端杵在地上,顺着通道缓缓走到大厅中央。通道两侧的墙面上,也挂着画,他在每一幅画面前都停留了很久,最后掏出手机拍照。 大概是杵着伞的原因,从背影看起来男人的走路姿势有些奇怪。 俞景立在玻璃窗后,目光凝在他的背影上,莫名的,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但他不敢贸然上前。 直到转角处,男人转身,一双眼睛透过人群安安静静的望过来。 俞景在瞬间停止了呼吸。 如果一尾鱼,被人从水里捞起来,它的腮被人用双指死死扣着,滑溜的身体不再是它的保护壳,那就说明它即将死去。 俞景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就是那尾鱼。被那样一双眼睛扼住了腮,再不能呼吸。 重逢来的如此草率,像四年前的死亡一样,让俞景应接不暇。 陈淮却并没有看见他,只把目光落在一幅画上。画里是青郁满地的三月天,古老的石桥。 他不再往前走,身子和伞一并椅靠在墙角,从兜里摸出了一根烟。 只是还未来得及点燃,便被一旁的工作人员叫停:“这位先生,画展里禁止吸烟。” 陈淮闻言,把烟揉进手心,碾碎,随手扔进垃圾桶里:“抱歉。” 眼看他要走,工作人员急忙提醒:“先生,再过半个小时有本次画展的发布会,画家本人会出席,您如果喜欢俞景老师的画,可以再等等。” 陈淮迅速偏头,目光从墙上那幅画上掠过:“不用,我只是进来躲雨的。” 如他所言,外面的雨在慢慢变小,许多进来躲雨的人也在慢慢往外走。 陈淮如来时一般,杵着那把黑伞,跟随人流朝外面走去。即将迈出展馆大门的刹那,他鬼使神差的抬眼,目光和玻璃窗后的俞景撞在了一块。 说不上平静还是天崩地裂,陈淮觉得雨好像又变大了。 潮湿的空气让他的骨头隐隐作痛。 他不用听,也能猜出俞景在说什么:“陈淮。” 仿佛时光重叠。 十分钟后,俞景和陈淮坐在京都有名的私厨包厢里。 包厢点着熏香,香味很淡,萦绕在两人身边。服务员把菜一道道上齐,最后应客人要求开了一瓶红酒。 “我在过年期间点过一家外卖,像是这家私厨的盗版。”俞景坐在靠窗的一边,笑着用茶水烫了一遍面前的碗筷,然后递给陈淮。 陈淮没接,反倒是要过他手里的茶壶:“我自己来。” 俞景把茶壶放在桌上,轻轻转了一下,茶壶就停留在陈淮手边。他抬手拿起茶壶,在热气扑在他脸上时,俞景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一圈疤痕突兀出现在他眼中。 俞哲曾经说过,戴手铐脚镣的人,短时间内会有瘀痕,如若运动则会更严重擦伤。长时间戴着并重复摩擦可能会破皮流血,留下疤痕,疤痕类似被捆绑的痕迹。 陈淮黑了,也瘦了。 是能轻易用肉眼看出来的瘦,甚至连普普通通的一件大衣都撑不起来,可以说是,虚弱。 俞景轻轻眨了下眼,在陈淮察觉之前不着痕迹收回目光,听见陈淮说:“过年期间,也有外卖送?” 俞景点头,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陈淮碗里:“尝尝。” 沉默几秒,陈淮用筷子把那块鱼肉拨到一旁的盘子里:“我不爱吃鱼。” 俞景没有反驳,只是安静的看着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汤煨在小火上,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陈淮抬眼,在俞景的目光下平静回答:“半年前。” 俞景像是早就猜到了,神色之间丝毫没有诧异,他点头嗯了一声,然后问:“为什么不来找我?” 空气中的气氛逐渐变得滞涩起来。 陈淮垂下眼睫,目光落在盘子里发白的鱼肉上,反问:“为什么要来找你?” 俞景张口,却被堵住。 他想说不是约好的吗,可先离开的,的确是他自己。 陈淮恰巧在这个时候补充道:“俞景,没必要,我以为我们早就分手了。”顿了顿,他又开口:“四年,你用不着等我这么久。” 沸腾的汤开始不停冒出气泡。 俞景站起身,匆忙之间直接用手去端那锅汤,又在触碰到高温后迅速缩回手。 陈淮想要抓住他的手,却没来得及。俞景的手藏在桌子底下,指尖已经被燎出了几个水泡。 陈淮皱眉,语气很沉:“我看看。” 俞景重新坐下:“我没事,叫服务员来关一下火吧。” 僵持不过三秒,陈淮转身,走出包厢,门被重重关上。 很快有服务员进来关火。 包厢门重新被关上,俞景独自坐在里面,伸出手,上面的水泡在灯光下变得更加晶莹剔透。 第88章 俞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陈淮一怒之下直接走人。 坐了十分钟左右,他起身,打算去结账。 包厢门却在此刻被人推开,陈淮重新回到包厢,把手里的烫伤膏递给俞景:“冲过凉水了?” 俞景没回答。 他叹口气,往俞景的方向走,半路还被地毯绊了一下,险些摔倒。缓了缓,陈淮重新迈步,把人拉进包厢里自带的洗手间,冰凉的水缓缓淌过指尖,尖锐的痛意消散。 白炽灯下,俞景看见陈淮始终皱着眉。俞景伸手,想触碰他的眉头,却被陈淮侧头避开:“乱动什么。” 俞景于是安静下来,等两只手都变得冰凉,陈淮才关水。 俞景擦干净手,乖乖涂上烫伤膏:“陈淮,这四年,你在哪呢?” 回答他的是一片安静。 俞景早就猜到他不会说,只低头继续问:“不是说你已经死了吗?” 陈淮依旧沉默。 他又问:“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因为我没有等你回来?” 他终于抬脸,在陈淮的沉默里爆发:“陈淮,你把我当成你的什么?四年前,是你自己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俞景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你活着,那很好。可我也累了,这样的事情,一次就够了。” 他的目光落在陈淮瘦削的脸上:“我可以跟你分手,但我要个答案,如果你还是无话可说,那我们也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陈淮靠在椅背上,这个时候,神色依旧是平静的。他甚至伸手,给俞景倒了一杯水:“用不着这么激动,这也不是不能说的东西。” 他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在烟雾缭绕中缓缓开口:“俞景,我还活着。四年前,我的确执行了任务,也的确在任务中死去。但那其实只是个幌子,我和老刘真正的目的,是想借着这次任务,摸到贩毒组织的老巢。所以我隐姓埋名,一步步往上爬,最后成了组织里的二把手,和你父亲一样,成了卧底。” “四年的时间,你赢了。”俞景看着他。 陈淮沉静点头:“是,我赢了。” 桌子上的菜还没怎么动过,俞景把那瓶酒打开,将两人的杯子倒满:“祝贺你。” 陈淮执杯,在玻璃碰撞的清脆响声中轻声道:“谢谢。” 出租车扬长而去。 俞景站在雨里,看见陈淮的衣角被夹进车门,而他似乎毫无察觉。 第50章 画展举办的很成功,只是最后轮到俞景上台时,却死活找不到人。穆棱无奈,只好自己上去临时讲了一番话,倒也勉强应付下来。 华灯初上,俞景把自己窝在沙发上,腿边摆着小医药箱,漫不经心处理手上的烫伤。 徐州盘腿坐在他旁边,手里抱着水果碗,正往自己嘴里塞草莓。他一边看电视一边跟一旁的俞景吐槽:“知道的是他代替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老板。” 俞景看他一眼,从医药箱里摸出一根针,用碘酒给针消了毒:“是我自己失约。” 徐州看着他动作,忍不住皱眉:“你这手怎么弄的?” 指尖的水泡被他用针戳破,俞景蜷缩手指,不怕痛似的又重复伸展开:“我遇到陈淮了。” 徐州转头,带着点难以置信:“你在哪遇见的?” 他的神情里只有疑惑,却并不惊讶。 俞景不答反问:“你知道他还活着?” 徐州心虚的收回目光,又从盘子里捏了一个草莓塞进嘴里。半响,在俞景审视的目光下选择投降:“沈嘉告诉我的,但是他让我别跟你说。” 俞景从袋子里掏出那支烫伤膏,打开盖子,往棉签上挤了一点,涂在烫伤处,看上去很平静:“为什么?” 徐州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神色:“因为他说,陈淮不想让你知道他还活着。”想到当时的场景,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听他说,陈淮是被雅丽河水上巡逻支队的人带回来的。当时情况紧急,救护车来的很快,沈嘉隔着人群看了一眼,只知道人伤的很重,血糊了一样,拖着最后一口气。送到昆明之后,那边的医院不敢接,让回去安排后事。后来老陈联系了陈淮的家人,他爸派了私人飞机过来把人接走,送到国外最好的医院,才把人救活。” 俞景涂药的手已经很久没有挪动,他盯着沙发上的徐州出神,声音轻飘飘的:“他赢了,为什么还会受伤?” 徐州摆手:“具体情况估计只有当事人知道,但陈淮从来不说。” 俞景伸手捞过遥控器,把声音调到最小:“那他还能回去吗?” 徐州惊讶的看他一眼:“他没跟你说?他左腿受了很严重的伤,虽然现在恢复了大半,但听沈嘉说,还是有点跛。而且他的腿好像留下了后遗症,连快走都难,应该早就辞职了,估计以后也跟这行无缘。” “……”短暂的沉默后,俞景开口:“没有,他什么都没跟我说。” 气氛到这里有些沉重,徐州有眼色的起身:“我先去洗漱。” 他是临时过来的,带着鲜花和礼物,庆祝俞景的第一次个人画展,也没打算回去,反正俞景家空房间多,随便挑一间就能住。 俞景点头,跟着站起身,走到阳台上。 浴室响起水声。 瘦,长骨柄伞,容易跌绊,被车门夹住的衣角。 第89章 俞景心想,原来是这样。 外头夜色弥漫,不远处的霓虹灯闪烁,有汽笛声传来。 陈淮再也不能回到边境线上。 但他知道这对陈淮来说不是一种解脱,而是一种诅咒。 那样一个强大又骄傲的人,却再也坚持不了自己最初的信仰,也许,这辈子他都拿不了枪。 但他还活着。 俞景在心里庆幸,又生出一种卑劣的心思。 他回不去,不是更好吗。 留在北京,他会有更好,更安全的人生。他可以接管陈麓的公司,可以活在高楼大厦里,再也不会受伤。 可他为什么要分手。 陈淮不是会因为这件事和他分手的人,但要说不爱了,俞景下意识觉得他是在撒谎。 他将手轻轻搭在阳台的栏杆上,看见楼下有人拎着垃圾袋匆匆而过,小区的保安正捧着一盒饭往嘴里塞,时不时拿起一旁的遥控放行业主的车辆。 人的生命有多长。 从出生到长大,沿着命运设定好的轨迹,在无数个分岔路口抉择,偏偏人人都活在自己的轨道上,只有陈淮,被迫偏离轨道,因为他没有选择。 徐州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俞景正把水果盘清洗干净放进消毒柜里。他略弯着腰,把里头的碗筷摆放整齐,看见徐州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吹风机在那边。” 徐州觉得他的心情不该这么平静,于是嘟囔着过去:“你不该心疼,然后抛下我去找他吗?” 俞景关上消毒柜门:“他要跟我分手。” 徐州的脚愣在原地,难以置信:“他,跟你分手?!” 俞景竟然笑了一下:“是啊,所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他还活着的人。如果不是今天的偶遇,如果你们真的要听他的话瞒我一辈子,我会以为他真的死了。” 徐州踌躇几步:“说不定,他是知道自己伤了腿,配不上你,才让沈嘉瞒着你。” 俞景走出来,笑的嘲讽:“你以为这是在演偶像剧吗?因为伤了腿,所以要跟我分手?配不配得上我,是我说了算。他如果真的想维护那点所谓的自尊,就应该亲口告诉我,这样,就算分手,也是明明白白的。”俞景把厨房门猛的拉上,声音大的让徐州肩膀一颤:“但他选择瞒着我。” 徐州终于意识到俞景这是生气了,还气的不轻,正要安慰几句,隔壁突然传来一阵东西落地声,接着是打砸声。 他顿了顿:“隔壁怎么回事?” 俞景倒是习以为常了,自从新邻居搬过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晚上就经常出现这种情况。 一开始他以为是家暴,敲门之后发现那位阿姨好好的。后来他试图去交涉,但邻居阿姨让他体谅,说她家有一些特殊情况。 俞景吃人嘴软,也不好意思多说,好在这种特殊情况在短时间内会得到有效制止。 俞景等那头的动静慢慢变小:“没事。” 徐州显得有些担忧,走到玄关处贴着脸透过猫眼看了半天:“要不报个警?” “说了没事。”俞景把他拉进客厅:“每次的动静都持续不了多久,也不算晚,习惯了就好。” 徐州摇头,随着他的动作坐在沙发上:“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你搬个家?” 俞景笑:“我倒是想,但是钱都用来办画展,没钱了。而且这房子是我妈买的,住习惯了,没必要。” 说着,俞景拿起遥控器,随手换了几个台。 “下面播放一则经济新闻,近日,麋鹿集团将于北郊区内举行经济发布会,据悉,这次发布会关乎麋鹿集团的后续工作及其董事会成员最终决议……” 徐州也听的入了神,他是干这行的,因此了解的内情比俞景多:“麋鹿集团这是要换人员班子。” 俞景看向他:“什么意思?” 徐州笑一声:“你不知道,陈麓在北郊的开发区买了一块地皮,想开子公司。这是个香饽饽,董事会里的老人都跃跃欲试想拿下这个机会,也有不少其他公司虎视眈眈,我估计陈麓是想借这个机会把一些人铲出公司。” 俞景想了想:“那你觉得,他会选谁去管理这个子公司。” 徐州毫不犹疑脱口而出:“陈淮。” 俞景反问:“为什么?” 徐州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陈麓在生意场上搅了这么多年,手早就伸到官场上了。偏偏陈淮没受伤之前是干军事的,钱,政,军,都齐了,你以为他真支持陈淮去边境线当一个所谓的边防队员?他是在给陈淮和麋鹿集团铺路,一旦陈淮做出点成绩回来,他在军队里的身份地位都是咱们不敢想的。只是他没想到,陈淮会出事。你觉得陈麓能忍受自己的儿子是个残废?既然军不行,他就只能让陈淮走他的老路了。” 徐州浸染在生意场上多年,早就摸透这些弯弯绕绕:“这次分公司,就是陈淮在麋鹿集团崭露头角的好机会,也是麋鹿集团清理领导班子的好机会。” “这样啊。”俞景撑着下巴,默默等着这条新闻播完:“你和麋鹿集团有合作吗?” 徐州思考几秒:“有,但数额都不大,毕竟以后我们两家很可能成为竞争对手。” “有合作就行。”俞景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帮我个忙,把我弄进麋鹿集团的子公司。” 第90章 “?!” 徐州仰头,难以置信:“你?你一个搞艺术创作的,你去当什么社畜?” 俞景笑了笑:“我不去当社畜,我去追人。” 徐州音量飙升:“你不说他要跟你分手吗!” “陈淮不是个因为这事就要跟我分手的人。”俞景伸出食指竖在嘴边,轻轻嘘了一下:“大晚上的,别扰民。他是说要分手,但我可没答应。我总觉得不对,他肯定有事瞒着我,再说,就算真的要分,我也得知道原因吧?” 徐州神色复杂:“不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啊,要是里头的人知道你是靠我进去的,估计要排挤死你。” 俞景潇洒转身:“到时候再说,晚安。” 第51章 麋鹿集团的子公司叫淮安。 以陈淮命名,自然归陈淮掌管,陈麓为此在别墅里举办了一场宴会,还邀请众多政军商界的知名人物前来参加。 徐州也收到了邀请函。 宴会当天,俞景难得穿了一身黑色西装,坐上徐州的迈巴赫后座。 坐进去的瞬间,徐州眼睛一亮,有些新奇的打量他半响:“你这张脸配西装,真是绝了。” 俞景笑笑。 陈麓的别墅修在富山区,那一带都是富人居住的地方,绿化好,安保措施特别到位,且位置离市区不远不近,十分方便。 迈巴赫停在正门外,俞景先下车,徐州跟在他身后。 门外等着的保安把俞景错认成客人,正要弯腰接待,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清咳,然后递出一封邀请函来:“这位是我的朋友。” 保安连忙领着两人往里走。 别墅很大,装修上整体偏欧美风,沿着大门往里走,是一片草坪。草坪上立着秋千架子,架子下躺着一条狗,浑身白绒绒的毛,尾巴时不时惬意的晃两下。 有人看见徐州,迎上来打招呼:“小徐总,好久不见啊。” 徐州笑着伸出手同他握了一下,拍拍俞景的肩膀:“我朋友。这位是长洲集团的老总,姓顾,顾总。” 俞景伸手和他握了一下:“顾总。” 顾平摆手:“客气,叫我平哥就行。” 他瞥了一眼四周,像是有话要跟徐州说。俞景识趣的冲徐州点了个头,往草坪那边走去。 狗狗看见人来,并不慌张,趴着伸了个懒腰,这才慢腾腾起身,往俞景这边走。 是萨摩耶,养的胖乎乎的,毛发很蓬松的样子。 俞景喜欢狗,特别是毛多的,于是他蹲下来,在它头顶蹂躏一番:“你叫什么名字?” 说着他看见狗狗脖子上挂着一个小金牌子,上面写着名字和电话。 俞景从毛里捞出牌子:“你叫球球啊。” 萨摩耶尾巴摇的更欢,头蹭在他肩膀上,拱个不停。 俞景伸手把它抱住,两只手顺着它的脑袋往下撸,再到尾巴尖儿。 萨摩耶被它撸的兴奋,把头凑到俞景面前,伸出舌头舔他。 俞景偏着头,嘴角上扬,躲得有些艰难:“球球,不要舔我。” 一人一狗都有些自来熟。 最后球球往俞景身上一扑,把人扑倒在地,这才心满意足的往别墅旁的小窝里走去。 俞景起身,一身的狗毛,还夹杂着几根新鲜的草。 宴会马上要开始了,徐州正到处找他,看见人回来,还没吐槽,就看见他头发上一根白色的毛:“你去哪了?蹭一身毛。” 俞景随手扒了扒头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徐州倒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这么健谈了,好奇:“谁啊?” 俞景笑的理直气壮:“一只叫球球的萨摩耶。” 徐州:“……” “你也就只能跟狗玩到一块了。” 大厅里的灯光陡然亮起来,徐州和俞景跟着众人纷纷落座。陈麓站在大厅中央,手里端着一杯红酒。 俞景忍不住四处看了一遍,发现没有陈淮。 他收回目光的时候,陈麓已经开始致辞。 徐州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猜猜,最后重磅出场是谁。” 俞景看他一眼,无动于衷。 “嘁。”徐州自讨没趣,目光落到他身上:“我说真的,这种场合,就适合把他儿子陈淮介绍给大家。” 俞景当然清楚。 但他奇怪的是,在场的人里并没有陈淮,人总不可能从天而降吧。 直到雷动的掌声完全停歇,大门被人缓缓推开,俞景往后望去,看见陈淮坐在轮椅上,由一位穿着旗袍的女人推着,慢慢上前。 俞景的目光在陈淮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落在那个女人的脸上。 他并不认识。 陈麓站在原地,一向严肃的脸上带着些许笑意,看向自己的儿子:“这是我和我爱人唯一的孩子,陈淮。” 陈淮的轮椅停留在他身边。 陈麓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将来,不仅淮安是他的,整个麋鹿也都将属于他。” 陈淮看着底下攒动的人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微妙的停顿了几秒。 觥筹交错中,俞景看见陈淮手里拿着酒,挨个敬完,最后到徐州跟前儿。 两人对视的瞬间,陈淮眼底一片清明。 俞景从来不知道陈淮的酒量那么好。 徐州先开口:“小陈总。” 第91章 陈淮笑容很淡,俞景看见他偏窄的眼皮之间有个小小的褶,随着笑意加深,像是桃花眼:“徐总,生意场上,多指教。” 然后他仰头,喉结上下滑动,一口喝光了杯里的红酒。 徐州笑一声,也跟着喝光了手里的酒:“好说。” 俞景不爱喝酒,因此手里根本没有酒杯。好在陈淮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秒,转身驱使轮椅走向下一个人,没有为难他。 却让俞景莫名有些难过。 宴会过半,眼看着陈淮喝了不知道多少杯酒。徐州也忙着交际没功夫理他,俞景在喧闹里坐了半天冷板凳,大约是人多空气太稀薄,觉得头疼,没忍住起身走到外头透气。 门口的侍者看到他,以为这位客人是喝多了,于是贴心的递过来一杯温水。 俞景没拂他的好意,接过道谢:“这里有休息的地方吗?” 侍者把他带到别墅二楼的休息室里,里面收拾的很干净:“您要是不舒服可以睡一会。” 房间里带着一个小阳台,上面摆着摇椅。俞景关上房门,把温水放到摇椅旁的小桌子上,然后小心翼翼坐到摇椅里,在轻微的晃动中闭上眼。 躺了不知道多久,俞景朦胧间听见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迷糊着正要睁眼查看,腿上却多出一阵毛茸茸的触感。 俞景猛然睁眼,看见球球兴高采烈蹭到他面前,两只前爪往他肚子上扑。 “吓我一跳。” 俞景伸手揉它脑袋,自言自语:“你会开门?这么聪明,比你家只知道喝酒的主人聪明多了。” 球球晃着脑袋,小黑眼珠子亮晶晶的,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俞景伸手想把它抱起来,门口传来一声轻响,接着房门被人拉开。门外,陈淮静静坐在轮椅上,话是对狗说的,目光却直直落在俞景身上:“过来。” 命令的语气。 球球叫了两声,乖乖从俞景身上下来,挪到陈淮旁边,在离他还有几厘米距离时,一屁股坐下。 陈淮看了它一眼:“太久没教你规矩,不认识的人也敢招惹。” 球球听懂他语气里的警告,低头趴在地上,委屈哼唧。 俞景替它解释:“我先逗它的。” 陈淮转身,控制着轮椅就要走:“掉毛怪,走了。” 球球看俞景一眼,乖乖跟在陈淮身后。 “陈淮,你又要跟我装不认识吗?”俞景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问出口。 陈淮的动作顿了顿,并没回头:“认识,但既然以后不在一个圈子,那就没必要。” 俞景被他的话刺的心尖一疼,又觉得生气,气他刻意的疏远和冷漠:“那你的腿,也和我没有关系吗?许安安跟我说,当初你是为了查我爸的事,才接下这个任务。这么算起来,我也算欠了你一个人情吧?” “人情?”陈淮把轮椅转过来,一双眸子又黑又冷:“你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 俞景和他对视着,目光冷静,丝毫没有退缩:“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和我分手。是因为这条腿,所以恨我,还是怕这条腿,拖累我。” 陈淮迅速推着轮椅靠近他,目光沉沉,倾身时俞景闻到他身上一股浓烈的酒味:“俞景,我说过,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他嘲讽般勾起嘴角,语气流露出几分玩味:“更何况,这条腿要是因为你伤的,你还能心安理问出这句话吗?” “……” 一片安静里,陈淮再次出声:“对了,记得转告你那朋友,接管淮安之后,我可不会对他的公司手软。”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 球球看了看俞景,又看了看陈淮,小脑瓜子思考几秒,选择往俞景腿边蹭。 陈淮看了它一眼,后者狗脖子一缩,识相回到轮椅旁边。 “行,你的话我会转告。”俞景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也请你留意一下人事部,别招了什么不该招的人进去。” 他这话说的突兀又迷惑,陈淮皱眉,没搭话。 只是在球球东张西望的时候,一把拎起它的脖子,把狗强行拖到自己腿上,在球球剧烈的挣扎中携狗离去。 俞景笑一下,在关门声中端起桌子上凉透的温水,一口气喝光。玻璃杯在灯光下折射出光芒,房门再次被打开又关上。 徐州已经喝醉了,俞景只好把人半搂进后座。车窗半开,风灌进来,吹乱两个人的头发。 “聊的怎么样?”车内,徐州的声音突兀响起,丝毫没有醉意。 俞景侧头:“你怎么知道我和他聊过了?” 徐州没回答,在他头上和身上摸索几秒,摊开掌心,几根白色的狗毛:“我看见他抱着那只狗下楼。” 俞景:“……” 俞景:“没什么,希望他把我的话听进去了,不然下次在淮安看到我,倒霉的就是他公司的人事部了。” 第52章 俞景太久没当过社畜了,以至于闹钟响起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好在今天的运气很好,一路绿灯。 俞景把车停好,打算刷门禁进去。一辆黑色豪车缓缓停在门口,车门从里面打开。路过的员工纷纷停下脚步,冲着站在车门口的人打招呼:“陈总好。” 俞景伸手摸了一下口袋,发现自己忘记带口罩了。不巧的是身后还有员工催他:“愣着干嘛?快刷卡啊,马上迟到了。” 第92章 陈淮的视线随着这道声音落在他身上,两秒后,冷冷响起:“俞景。” 他今天没有坐轮椅,站在原地时和常人看上去并无太大不同。没想到这么容易被认出来,俞景只好退到一边,让后面的人先刷卡,自己逆着人流走到陈淮面前,咬牙切齿:“陈总,有事吗?” 陈淮轻飘飘看他一眼:“你觉得呢?”话落他侧头,示意一旁保安亭坐着的人:“陌生人来访不用登记是吗?” 俞景:“……” 他看了一眼手机,七点五十九。 刷卡机前已经没有人了,除了他和陈淮。 沉默间,他掏出自己的员工卡,在陈淮紧皱眉头时看过来时,贴上刷卡机。 “滴,打卡成功。” 陈淮:“……” 十分钟后,俞景成功坐到自己的工位上,与此同时,他的顶头上司雷姚正汗流浃背的站在总裁办公室里,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毕竟从进公司以来,他们老板可以说是基本没有在员工面前露过面。 “谁让你把他招进来的?” 陈淮手里拿着一份员工名单,坐在办公椅上,视线漫不经心落在雷姚身上。 雷姚嗫嚅几下,无辜又委屈:“陈总,这招人的事是人事部郭姐负责,我也不清楚啊。” 陈淮本想让他把郭庆叫来,话在喉咙口,顿了顿,改口问道:“他什么工作?” 雷姚抬头,见他神色松缓下来,跟着松了一口气:“他刚来嘛,还没安排,先学学怎么……” “我开工资不是让他来学习的。”陈淮冷哼一声,话里带刺。 雷姚觉得松下那口气又堵回嗓子眼儿了,整个人的脊背都挺直不少:“我安排,我给他安排工作,绝对不让他闲着,不浪费公司任何劳动力!” 陈淮没说话,摆手让他走。 雷姚战战兢兢走出总裁办公室,又顺手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冷汗,在心里默默同情新来的员工: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大老板,这下有的是苦头吃了。 当事人俞景对于这件事情还毫不知情,甚至已经在这张脸的优势下收获了一大波女同事的主动招呼和零食收买。 办公桌上放着一台公用电脑,俞景把它打开,开始研究里面的数据。 雷姚进来,走到他身边:“小景啊,咱们公司刚成立没多久,员工少,这几天咱们部门工作量又多。往常的新人都是让同事们带着先适应几天,但是今天吧,刚好陈总安排了工作,你……” 俞景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抬头冲他笑笑:“雷主管,有什么事直说吧,我就是来工作的,时间早晚无所谓。” 雷姚竖了个大拇指:“好,这样,既然你顶替的是部门数据组长,那你就先把公司下个季度的货物清单整理一下,下班之前发给我就行。” 俞景点头:“行。” 雷姚怕他不懂,又多说了几句:“报表在电脑里,不会就多问。” 俞景没说话 当着雷姚的面把报表调出来,迅速算出第一个数据。 雷姚:“……” 公司招了他,简直是捡了个大便宜,搞不懂陈总为什么要施压。 货物清单很多,内容又杂,就算靠着电脑自带的计算器,工作量也十分庞大。 俞景坐了一上午,算了一小半,但长时间久坐让他腰酸背痛,握着鼠标的手腕也隐隐作痛,实在忍不住起身动了动。 “喝点水。” 俞景抬眼,发现是坐在自己边上的同事:“你好,我叫李蒙。” 俞景伸手和他握在一起:“俞景,谢谢你的水。” 李蒙笑了笑:“累吧?其实之前雷主管也不这样,不知道这次怎么回事,给你一个新人布置这么多任务。” 俞景喝了一口水:“还好。” 说着他坐下来,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打算继续算。 李蒙却打开手机,调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加个微信吧,以后有事也好联系。” 两人加完微信,李蒙颇为同情的看他一眼,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与此同时俞景手机一响,有消息弹进来。他滑开锁屏页面,发现是李蒙。俞景皱眉,有话刚刚怎么不当面说。 李蒙发的是一个文档。 俞景点开,发现里面是下个季度的货物清单,各项数据都十分清楚,甚至还有标注。 后面附加了一句话:其实我们早就算完了,虽然不知道雷主管为什么要折腾你,但你可以拿这个去应付一下他。 俞景发了个谢谢,关掉手机,继续算。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有人对他不满意。谁会对他这个刚入职的新人不满意,答案显而易见。 中午俞景点了个外卖,在办公室解决完午餐,大概是碳水上头,他有点困,干脆趴在桌面上眯了一会儿。 数据类的工作其实很枯燥,俞景算到最后烦躁的不行,恨不得跑到陈淮的办公室指着他鼻子大骂一顿。 怎么会有这么小气又记仇的人。 他看了眼手表,发现已经快到下班的点。 “小景,陈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在俞景情绪即将崩溃之前,雷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俞景整个人已经麻木了,可有可无的点了个头,就朝着外面走。 总裁办公室在最顶楼,单独一间,倒是好找得很。 第93章 俞景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就陈淮一个人。 他站在透明的落地窗前,俯瞰下头熙熙攘攘的人群,指尖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眸色沉静,倒真有几分生意人的样子。就是太瘦了,外套像裹在一架骨头上,空荡荡的。 俞景心情不好,说话的语气也有点冲:“陈总找我有事?” 陈淮看了他一眼,慢悠悠把手里的烟扔进垃圾桶里:“报表给我。” 俞景实话实说:“给不了,数据都在电脑上。” 陈淮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怎么,微信都加了,人家没告诉你早就有人做好了。”他顿了顿:“还是说,俞大画家连饭都吃不饱了,来我这里打工。” 俞景平静的反击回去:“是啊,我不是陈总,回来还有家产继承。” 陈淮走到办公桌前,步子迈的很缓慢。桌子一角放着几瓶药,俞景余光瞥见他食指弯曲轻扣在桌面上,发出沉重声音的同时,夹杂着一声低沉的命令:“坐。” 俞景也没跟他客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陈淮坐在办公桌后,后背靠在椅面,审视般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什么:“为什么来淮安?” 俞景没回答,径直忽略他的视线盯着墙上的挂钟看,几分钟后,他出声:“陈总,下班了。”俞景眨眨眼,站起身慢条斯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我就不打扰您了。” 陈淮没出声。 在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慢悠悠开口:“我要的数据呢?” 俞景:“……” 俞景:“陈总不是早就有了,怎么,要我复制一份发给您?” 陈淮点头:“哦,这就是今年新招的员工,挺会投机取巧。” 俞景转身,一字一句:“我这就给陈总算去。” “这算强制性加班吗?”陈淮闻言挑眉,语气莫名较真:“还是说,你是心甘情愿。” 俞景凝视他半响,突然笑了:“是,那就请陈总别忘了付给我双倍的加班费。” 陈淮皱眉,像是真心实意的感叹:“这么贵。” 俞景:“……” 俞景:“那您可以……” 陈淮打断他:“行,我办公室也有电脑,你在这里算。”他抬眼看向俞景:“以防你拿着我的钱偷懒。” 话落他真的从办公椅上站起身,拿着笔记本走到落地窗前的榻榻米边坐下,低头认真浏览起文件来。 俞景:“……” 万恶的资本家嘴脸,让他这种第一天上班的小虾米,就落得个加班的下场。 俞景带着点怨气坐上总裁办公椅,打开面前的电脑,熟练的操作起来。 接近七点钟,陈淮的秘书送饭进来,顺便递给他一杯温水。 陈淮伸手接过,和着药吞下。 俞景伸了个懒腰,余光看见陈淮放下水杯,打开饭盒。 饭香四溢,里面都是装的家常菜,应该是从家里送过来的。 他挺直背,加快速度想算完最后一点赶紧走人。 陈淮把菜摆在桌子上,给自己添了一碗米饭,正要动筷子,像是才想起来办公室还有一个人,于是出于礼貌问了一句:“俞大画家一会儿有饭局吧?” 俞景冷漠回答:“没有。” “哦。”他拖长嗓子,颇有深意:“还以为你有约了。” “是啊。”俞景也学着他的语气拖长嗓子回怼:“以为我有约还留我加班,陈总也是挺与众不同。” 俞景看过去,发现他被自己的话逗笑,嘴角上扬了一瞬,但很快又落下:“有备用碗筷。” 俞景默默吐槽他还算有点人性:“不了,我马上算完了。” 陈淮夹了一筷子菜,一句好话说的阴阳怪气:“嗯,猜到了,家里有人做好饭等着吧?” 俞景:“……” 俞景放下手里的鼠标,起身走到陈淮对面,坐下。拿碗拆筷子盛饭夹菜一系列动作相当丝滑且不客气。 “味道怎么样?”在咽下第一口饭后,陈淮问他。 俞景又往嘴里塞了一口,咀嚼的面无表情:“还行。” 第53章 这顿饭吃的实在糟糕,糟糕到俞景忽略掉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大老板家保姆做的一人餐,分明是两人份的。 俞景迅速吃完饭,算完最后的数据,把文档保存好,申请下班回家。陈淮还在处理文件,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颔首:“存电脑里就行。” 俞景揉了揉发麻的手腕,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往外走。好巧不巧,在等电梯的间隙发现陈淮也下班了。 两人同时迈进电梯。 电梯里的空间虽然算不上大,但也不至于两个人都站不下。俞景后退几步,贴着墙壁,和陈淮空出一大截距离来。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陈淮不说话,俞景只好主动开口打破沉默:“陈总也下班回家?” 电梯缓缓关闭,陈淮靠在角落,隔了几秒才回答:“不,去医院。” 俞景下意识反问:“你哪里不舒服?” 陈淮没再回答。 电梯门再次打开,俞景等了几秒,见陈淮没动作,先一步出了电梯。 他的车还停在公司。 俞景刷了门禁卡,抬头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停在大门口。穆棱坐在驾驶座上,降下车窗:“阿景,送你回家?” 俞景没动:“你怎么来这里了?” 第94章 穆棱笑笑:“正好路过。” 俞景晃晃自己手里的钥匙:“不用,我开了车。” 没等穆棱再说什么,他转身朝停车场那边走。 耽搁这一会儿的功夫,俞景正好看见陈淮的司机也开车从地下车库出来,看见他,放慢了车速。后座上的人同时降下半截车窗:“你没必要浪费时间在我这里。” “我乐意。”一天累下来,俞景的心情也不算好,想起来办公桌上的药瓶,忍不住道:“陈总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 话落他拉开驾驶位的车门,坐进去,发动车辆。 大概是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路上并没有堵车。快到家时俞景接到一个电话,陌生号码,俞景接通,那边语气有些急:“您好,请问您认识徐州徐先生吗?半个小时前在人民西路发生了一起车祸,徐先生也在受伤人员里,需要陪护,您能来市医院一趟吗?” 俞景下意识踩下油门:“很严重吗?需不需要手术?” “严重倒不是很严重,但他执意拒绝我们联系其他家属。”那边的护士似乎也很不理解这种行为,但病人执意如此,她只好照做。 俞景:“……” 俞景:“好的,我马上到。” 单人病房里,徐州躺在床上,脸部贴着纱布,但精神状态看上去良好,且没有缺胳膊少腿儿,其他地方的伤俞景暂时看不出来:“怎么回事?” 徐州示意他把病床摇起来:“没啥大事,脸上受了点伤。” 俞景皱眉,把他从头到尾仔细打量一遍:“车祸?” “害,什么车祸,我没出车祸。”徐州让俞景拖个凳子坐在旁边:“我看见人家追尾,车主吵的厉害,最后好像打起来了。我就去凑热闹来着,结果被误伤了。” 俞景:“……所以你脸上的伤是被打出来的?” 徐州回答的相当理所当然:“是啊。” “你现在是在住院?”俞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点伤你不仅要住院,还让我来陪护?” “也不是,就是医生说,我可能还有点脑震荡,让联系家人陪护顺便住院观察两天。”徐州解释完,心虚的笑两声:“看热闹被打成脑震荡,说出去多丢人,只能让你来装装样子。” 俞景:“……你还知道丢人。” 病房里除了一张床和床上躺着的人之外,什么都没有。俞景走到窗边把帘子拉开,拿出手机下单了一些洗漱用品,又在外卖软件上买了水果:“想吃什么,我出去买。” “油焖大虾!葱爆牛肉!其实我想吃涮锅羊肉……”徐州吞着口水异想天开。 俞景看他一眼,起身,残忍决定:“喝点粥吧。” “虐待病人!”徐州闻言咋呼起来:“我要告到中央!” 俞景瞥他一眼,伸手戳他头:“脑子被打出毛病了?” 徐州翻了个白眼,想起什么,又不告了,把人拉到床边坐下:“对了,你猜我刚刚看见谁了。” 俞景懒得猜,直接敷衍:“不知道,谁啊?” “陈淮!”徐州一拍床,感叹:“变化真够大的,我差点没认出来。” 俞景倒没有太惊讶,刚刚在电梯里陈淮就说过要去医院,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刚好和徐州碰上了:“来检查腿的吧。” 徐州渍了一声:“我一开始也以为是,但是后来发现不对啊,他进的不是骨科啊,是精神科啊。” “精神科?”俞景皱眉,反问:“你不会脑震荡看错了吧?” “瞧、瞧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徐州被他气的舌头都捋不直了:“我就算脑子有问题,眼睛还没瞎吧,人诊室门上挂着那么大几个字呢!” 俞景帮他把床摇下去:“都影响到语言系统了,脑子不舒服就睡会,我去给你买饭。” 徐州:“……” 俞景轻轻关上病房门,踏上走廊,步子走的很稳,思绪却是乱的。 陈淮为什么要去精神科?他看起来不像是有精神方面的问题。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只是腿部受伤。 找医生问是不现实的,医院方面需要保护病人的隐私。 最了解陈淮情况的,就只有束水的老刘。 俞景没怎么犹豫,当即翻出手机拨通电话。铃声响了一分钟左右,因为始终没人接而自动挂断。俞景没怎么犹豫,接着拨通沈嘉的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 他只好暂时压下这件事。 医院门外就有很多饭店,提供的都是适合病人吃的清淡饭菜。俞景要了一碗白粥,准备结账走人。 风吹动他的衣服一角。 “跟踪我呢?”车窗半降,陈淮坐在里面,神色微妙。 俞景晃了晃手里的粥:“来看病人。”话落他并不多留,转身朝医院走。 病房里,徐州正在刷微博,门打开的瞬间,他迅速躺下,把手机塞进枕头下面。 看见是他,松了一口气,又把手机掏出来:“吓我一跳,还以为是查房的医生。”说着瞥一眼俞景手里提着的粥,苦脸:“真只买了粥啊。” 抱怨归抱怨,徐州还是把那一碗粥吃的一干二净。 单人病房里有陪护床,俞景把洗漱用品都拿出来,打算在医院留一晚上。 徐州倒是乐意至极,由于被俞景强制性收了手机,只能盘腿坐在床上找俞景聊天:“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第95章 被他一提醒,俞景倒是想起来他还没请假,于是掏出手机点开雷姚的微信界面,跟他请了个假:“还行。” “陈淮没为难你?”徐州挑眉,明显不信:“卧底都进自家公司大门了,还这么淡定呢。” 俞景抬眼:“我算你哪门子的卧底。” “也是。”徐州从水果盘里扎了一块西瓜吃:“你不出卖我就不错了。”他咽下嘴里的西瓜,发现挺甜,于是又扎一块塞进俞景嘴里:“话说,你打算怎么旁敲侧击他?” 俞景编辑完信息点击发送,随意把手机放到一旁:“不知道。” “不知道?”徐州这会儿精神头上来了,对这件事格外感兴趣:“我跟你说这追前男友嘛,就是要买花送饭哄人开心,把人哄开心了就心软了,心软了一想起前尘往事就后悔了。实在不行你就厚着脸皮缠着他,那什么,好男也怕缠嘛!” 出乎意料的,俞景居然没拒绝,甚至还思考了几秒,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你试过吗?” “没。”徐州答的理直气壮:“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俞景:“……” “睡觉。”他伸手摁灭床头灯,把被子往身上一拉,翻身背对着徐州。 正要闭眼,好巧不巧,俞景的手机叮咚一声,有消息进来。他打开,看见雷姚的回复【小景啊,大老板说不用请假,不想来以后可以不用来。】 夜色安静,两人一时都沉默着。 “我觉得吧,这法子换成别人还行,陈淮这人就有点悬。”半响,徐州出声,声音里带着慎重:“而且,他整个人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你都能看出来的问题,我当然知道。”俞景半张脸埋在被子里,轻声道。 徐州想了想:“要不我找人帮你问问。” “没用。”俞景叹口气,想起那个始终没人接听的电话:“我联系过老刘。” 此话一出,徐州也反应过来:”那怎么办?” “不知道。”俞景难得有些挫败:“你信吗,只要我进一步,他就会退十步。” “就他那腿,退不了十步,最多招手打个车,从你面前消失。”徐州闭上眼,在黑暗里感叹:“真狠心。” 俞景:“……” “你要是真想帮我,也用不着找人打探了,你去问问沈嘉。”俞景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徐奶奶说你最近一段时间经常飞昆明,总不会是去吃手抓饭的。” 徐州顿了顿,没应声,只再次感叹:“陈淮真是狠心。” 直到整层楼都安静下来,耳边传来徐州熟睡的鼻息,俞景才轻轻开口:“不知道是对他自己狠心,还是对我。” 第54章 隔天医生再次检查了一遍徐州的脑部情况,没什么问题,下午俞景就帮徐州办理了出院手续。 他来医院开的是自己的车,现在还停在医院旁边的停车场里,一晚上过去,收了他快一百的停车费。 徐州坐在副驾驶上,看他心疼的不行,忍不住吐槽:“就一百块钱,至于吗。” “你是不至于。”俞景扫码付钱,把手机塞进大衣口袋里,语气淡淡的:“我快穷的吃不起饭了。” 一顿饭的事,那多简单。 徐州大手一挥:“看在你请假照顾我的份上,今天晚上我请客,你想吃什么?” “不用。”俞景拒绝,倒不是跟他客气:“我工作室还有事,你先欠着吧。” 把徐州送到家里,俞景开车回家。 门一开,家里弥漫着一股水果熟透糜烂的香味,过于浓厚,以至于让人有些反胃。 俞景这才想起那一袋鸡蛋果忘记扔掉了。 他收拾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出门的时候顺带着提下去。 隔壁安安静静的,不知道这几天晚上是不是也闹出了动静。这房子一梯两户,李薇买的时候很满意这样的布局,因此现在除了他,也不会有其他住户被打扰或者投诉。 俞景走进电梯,伸手摁了一楼键。 门开的时候外头等着一个女人,很眼熟,是他见过两次的邻居。 出于礼貌,俞景冲她点了个头,却被叫住:“这几天都没回家啊?” 俞景微微停顿一下:“是,在医院照顾朋友。“ 女人的目光不着痕迹扫过他手里的东西,好似带了点愤怒,又变成了一种淡淡的哀伤:“他好了吗?” 俞景有些莫名:“出院了。” “那就好。”女人落下这句话,走进电梯,摁了关门键,在门关上的瞬间盯着俞景道:“晚上早点回家。” 俞景:“……” 他觉得这邻居今天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只走到外头把那一袋水果丢掉,然后去地下车库开车去画室。 穆棱早就在里面等着他了。 俞景走进去,把外衣脱下挂在架子上,挽了挽袖子:“哪里需要帮忙?” 穆棱带着他走到一幅画前:“这里,总感觉画不出来它的风格。” 俞景皱眉凝神观察一番,拿起一旁的画笔,慢慢动起来。 “有人想买下你那幅画。”穆棱趁他换颜料的间隙,询问他的意见:“说是价钱由我们定就行。” 俞景眼也没抬:“哪幅?” 穆棱犹豫了两秒:“12号。” “……”俞景涂上最后一笔,神色很淡:“卖吧,价钱你定。” 第96章 穆棱打量他半响:“舍得吗?”他想起俞景曾经盯着那幅画的场景:“从那么远的地方带回来。 “有什么舍不得的。”俞景想想,笑了一下:“艺术家也是要吃饭的,更何况,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为什么不需要,俞景却没解释。 说着,他想起来自己好像还吃着另外一碗饭,一看手机,已经下午三点,离六点下班还剩三个小时。 “我最近有点事,可能来不了画室。”俞景说着,把一旁的衣服取下来穿上,叮嘱穆棱:“辛苦你多看着点。” “好。”穆棱什么都没问,只伸手帮他把衣领整理了一下:“是淮安集团吗?” 面对俞景惊讶的目光,穆棱倒是显得很平静,甚至还笑了笑:“别这么看着我,我跟你不一样,我家那老头子最关心经济新闻,我早就知道了。”他叹一口气:“原来他就是陈淮,难怪那天不肯坐我的车。” 俞景皱眉解释:“不是,那天是因为我自己开了车。” 穆棱点头,没继续纠结这个话题,只把自己的外套也穿上:“一起吃个饭?” “不了。”俞景把袖子拉下去遮盖住手腕:“我还有事。” 穆棱站在画室门口,目光随着那辆车移动,直到再也看不见。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把外套拢紧,走进巷子里。 淮安集团楼顶,陈淮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下头熙熙攘攘的人群,神色平静。 秘书把司机送过来的晚饭拿进来,放到老板的办公桌上,敏锐察觉这几天他的心情不太好,于是也没多待,默默退出办公室。 陈淮听见动静,却没动,只盯着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里走到大门口,然后刷卡进了公司。 他转身,却站着没动,右手拿着一只打火机,指尖摩擦着打火机外壳, 像是在等待什么。 良久,办公室门预料之中的被敲响。 俞景探出半个脑袋,和陈淮的目光撞在一起,莫名有些心虚:“我有点事。” 陈淮走到办公椅上坐下,示意他进来说话:“来辞职?” “不是。”俞景否认的很快,他推开门进来,站在陈淮面前:“我想起来,有个数据算错了,需要改一下。” 陈淮目光凝在他脸上,半响,笑了一声,意味不明:“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俞景答的无辜又理直气壮:“算错了,难道不应该找你改过来吗?” “别跟我装,俞景。”陈淮毫不领情,直截了当的揪出他的小尾巴:“我说过,你的数据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俞景眨眼,反问:“哦,那你找我算一遍又是什么意思?” “我想让你知难而退,我以为你清楚我是在为难你。”陈淮就这么干脆的说了实话,倒让俞景有些措手不及:“倒是你,为什么要进淮安?” 视线相交,半响,俞景也选择全盘托出:“想知道你到底怎么了。”他往前一步,弯腰附在陈淮耳边,语速很快,声音也压的很低:“上次在医院,我朋友说,看见你去精神科。”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无声炸开。 陈淮没动,只一双眸子落在俞景脸上,冷静又漠然:“所以,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有关系。”俞景煞有介事:“万一因为我爸的事导致你精神不好,我难道不用负责吗?” 他将这件事随意提起,又轻轻放下:“陈淮,除了腿伤,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办公室门却在此刻被人推开,秘书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壶鸡汤,看见里面的情况,傻眼了。 倒是俞景很快退开,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主人似的交代:“放桌子上吧。” 秘书看看陈淮,见他没什么表态的意思,也就顺水推舟把保温壶放到桌面上,出去的时候顺便带上门。 其实内心已经波涛汹涌。 难怪陈总留一个刚进公司的新人跟他一起吃饭,原来是这个意思。 秘书脑子里不由自主回想起刚才的画面,抖了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办公室里,俞景坐在上次的位置上,挺不客气的打开鸡汤。浓郁的香味瞬间弥漫在整个空间,他吸了吸鼻子,由衷感叹:“好香啊,陈总你那保姆是从哪里雇的,给我介绍一个。” 陈淮坐在他对面,看他把菜全部拿出来摆好:“我妈做的。” “?”俞景脑子懵了一下:“陈、陈阿姨?” 陈淮拿过一旁的碗筷,纠正他:“我妈姓季。” “哦,”俞景还处在有些懵的状态,虽然改了口,但明显还没反应过来:“季阿姨啊,那你下次给我介绍一下。” “……”陈淮看他一眼:“想认识我妈?” 俞景看见最下面一层放了一双一次性筷子,拿起来,闻言掰筷子的手一顿,暗骂自己没脑子:“不了,只是想请教一下阿姨的厨艺。” 陈淮没说话,端起鸡汤喝了一口:“请教还是白嫖。” 刚刚还针锋相对的两个人,现在又莫名坐在一起吃饭,偏偏气氛还很和谐。 俞景夹了一筷子牛肉,他脑子里装着事,腮帮子动的很慢,丝毫不觉得自己问的问题有多私密:“陈淮,你现在跟你爸妈住在一起吗?” 陈淮也不觉得突兀,下意识反问:“不然跟你一起。” 第97章 俞景心说我倒是挺想的:“你黑眼圈那么重,你妈不管你熬夜吗?” 陈淮:“……” 他还想继续问,却被陈淮打断:“吃饭不要讲话。” 俞景于是哦一声,认真吃起饭来。 在陈淮面前,他的试探总能被轻易化解,或者说,在他面前,俞景根本没有任何心思做其他事情,只要和他待在一个空间,他就只想活在当下。 一顿饭吃完,俞景主动把碗筷收拾好,出门的时候顺手交给外头等着的秘书。想了想,俞景又补充:“下次送饭多拿一副碗筷吧,一次性的不好用。” 秘书:“……” 秘书:“好的。” 陈淮站在旁边,没出声,也没反驳。只是在两人进了电梯后,才悠悠开口:“你打算蹭多久的饭?” 俞景靠着电梯内壁:“不知道。” “……”良久,陈淮意味深长的渍了一声:“饭量挺大。” 俞景:“……” 饭量再大陈淮又不是养不起。 “小气。”他吐槽一句,等电梯打开,先一步越过陈淮走出去:“明天见,陈总。” 第55章 到家天已经黑了。 俞景打开电视,随手调到新闻频道。 看到十二点,隔壁再次传来动静,实在是太过准时。 俞景默默忍耐了十分钟,发现那边并没有消停的迹象,反而动静越来越大。 半分钟后,他敲响隔壁的房门,来开门的仍旧是那个阿姨,只不过此时头发披散,满脸疲倦,早已没了刚刚在楼下遇到时的精气神:“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没关系。”俞景正想问要不要帮忙报警或者送医院,里面的动静却在他出声那一刻停止。 女人站在门口,目光落在俞景脸上,欲言又止:“今天晚上应该不会闹了,你回去睡觉吧。” 俞景带着疑惑,走了一步,又返回:“阿姨,您带他检查过了吗?” “检查了。”她叹口气,解释:“也在吃药和治疗,医生说情况也在慢慢缓解,今天晚上是个例外。” 这是别人的家事,多的话俞景也不好再说,只能点头告辞:“好,那我先回去了,您有事就敲门。” 房门关上,那头也再没了动静。 俞景一觉睡到闹钟响起,匆匆洗漱吃饭,赶在迟到前的最后一秒踏进公司大门。 雷姚被隔壁部门的人叫去帮忙了,其他人坐在工位上,都还带着没睡醒的困倦和疲惫。 俞景松了一口气,坐下时胸口起伏的厉害,慢慢缓过气来。 他摸出电脑,开始今日份的搬砖,雷姚回来时,忍不住频频看向他的方向。 昨天的事秘书都偷偷跟他说了,眼下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招了个福还是祸,反正把他好好供着,总是没错的。 俞景心情倒是很好,陈淮不再拒绝他的加入,也会纵容他偶尔找个理由去他办公室蹭一顿晚饭。部门里的同事也和他逐渐熟络起来,有事就喊,还跟他开一下无伤大雅的玩笑,相处的很和谐。就连雷姚都各位关照他,根本不存在上司使绊子的说法。 除了每天早上都要赖几分钟的被窝,以及要不要去上班打卡的反复纠结和自我攻略,像是正式进入了正轨,俞景在这个公司终于有了一方立足之地。 甚至连邻居晚上的动静也变得有规律起来。 每天晚上十二点左右,只要俞景轻轻敲几下墙壁以示不满,那头就会慢慢安静下来。 像是一个约定。 俞景有时候上班走神,也会想那房间里到底住着一个什么样的病人呢。 春去夏来,当路旁的树叶变绿,日益燥热的空气里浮动着蝉鸣时,徐州给他打来了电话。 他说,陈淮,不仅仅是经历了腿部受伤那么简单。 在多次行动被截获后,组织的老大很快意识到不对,猜测组织里有了内鬼,而后来加入的陈淮,很快成了怀疑对象。 他给陈淮布置了一个陷阱。 那是一批最新研制出来的dp,纯度很高,上瘾概率极其大,自然而然,单价也高的离谱。 而组织的老大选择了让陈淮去押送。 陈淮察觉到了,但他只能跳进去,因为他不跳,那批货就会进入中国领土,残害无数中国人民。 很快,他被抓住。 但组织的老大并不想就这么让他死,因为他的利用价值远比死亡更大。 他想利用他躲过边境线的暗哨和巡视,想让他传递假情报以此保证dp顺路进入内陆,想打造一条通往金钱的道路。 一开始,是打。 铁棍落在人身上,砸在筋骨上,他浑身是伤,血糊在衣物上,还没干透就会有新的浸染上去。陈淮的口鼻是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暴力血腥的日子里,他晕了又醒,醒了又晕,哪怕是昏迷,都下意识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来减少头部受到的伤害。 他的一条腿被打断,被他们关进只有五平米的房间里,手脚俱被铁链锁着,高亮度的白炽灯没日没夜的亮着,一旦他闭上眼,电击器会毫不犹豫落在他身上,他们妄图以精神上的折磨来逼他妥协。 后来,大概是组织里任务变多,也可能是对他的妥协不再抱有希望,折磨他的频率倒少了很多。 有人把他从里面拖出来,随手扔进一个破旧的小房间里。没人管他,也没人给他治疗,陈淮发着高烧,在绝望的夜里,穿着白裙子的小姑娘偷偷摸进来,给他喂了半杯水。 第98章 靠着她,陈淮活了下来,生命是多么脆弱又顽强的东西,他不仅活了下来,还拖着那条断腿,布下了最后的局,在这个局中,他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生死。 组织的人考虑到警察突袭,为了便于转移,他们把基地建在了一搜船上,而这给了陈淮摧毁它的绝佳机会。 基地爆炸的一瞬间,陈淮靠着求生的本能跳入水里,熊熊烈火中,他疲惫至极的想要闭上眼睛,却在余光里瞥见那抹熟悉的白色裙裾。 小姑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知道今天妈妈给了她一颗糖,她想要把这颗糖带给被关在房间里的大哥哥。 陈淮睁大眼睛,拼命往基地的方向游去,渐渐的,有东西糊住他的眼睛,分不清是海水还是他的汗水。 发动机的轰鸣让他逐渐耳鸣,隔着火焰,那抹白色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陈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只堪堪摸到了船壁。 他活下来了,却如同死去。 组织的人想要摧毁他的精神,他们的确做到了,以另一种方式。 哪怕是断腿重新被接上,身上狰狞的血肉和伤口长合,曾经的伤害逐渐变淡,陈淮躺在安全又干净的病房里,却仍旧沉浸在那场大火里,妄图救下那个女孩。 他在梦中试图拯救,无数次大喊着醒来,清醒时却无比迫切的想要回避这件事。他不能回忆,否则会陷入巨大的情绪波动。 他害怕亮光,害怕燃烧的物品,害怕接触人类。他把房间里的窗帘全部拉上,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即使死死闭着眼睛,不停抖动的睫毛也在宣泄着他的不安与害怕。 与此同时,他的记忆力快速下降。也许一觉睡醒,他就会忘记自己所处的环境,更甚者,幻听幻视。 陈麓找了很多专家,每一个得出的结论都是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也称为ptsd。提出的治疗方式也无外乎心理干预和吃药。 但几乎每一次心理干预,都会让陈淮的情绪变得更加糟糕。 陈淮的母亲季书先崩溃了。 她看着昔日优秀的儿子变成如今的模样,泪流满面。 几天后,陈淮失踪了。 季书带着他回了老家,来到陈淮长大的一方江南。 那里整日烟雨蒙蒙,水上行舟。 潮湿的空气让陈淮的腿时不时作痛,但讲着吴侬软语的人和烟火尘尘的环境让他感到各外心安。 他逐渐从创伤里走出来,陷入幻听幻视的情况也越来越少。 日落黄昏的时候,季书会推着他出门散步,在江南小镇颠簸的石板路上,慢慢行走。 陈淮安静而又乖觉的坐在轮椅上,目光随着夕阳漫无目的游动,直到身子被路颠的一颤,他才收回目光,低头盯着青灰色的岩石,自言自语。 季书停下脚步,蹲在他面前,带着温和的笑意柔声问他:“你在说什么?” 陈淮抬头,眸子里是茫然和疑惑:“妈妈,我是不是,忘记了很多东西。” 季书愣了好久,这是第一次,陈淮主动提出有关他的记忆。 医生都说,他这种情况,会随着时间慢慢变好。但只有季书知道,不是的,他的儿子正在被这个世界遗忘。 他会记得怎样吃饭,却逐渐忘记吃饭。当季书站在她面前时,他知道这是妈妈,却忘记季书叫什么名字。 季书太害怕这样的遗忘,她害怕有一天,陈淮睁开眼,问她是谁。 她强忍着泪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伸手抚摸陈淮消瘦的脸颊:“儿子,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 夕阳终于落下。 在难捱的沉默里,季书掩盖眸中的失落,站起身,想推陈淮回家。 却听见陈淮轻声道:“我的爱人,叫俞景,我曾经背着他,走了很长很长,这样的青石路。” 那样微弱,那样小的声音,仿佛风一吹,就消失在空气里。 但季书知道,陈淮说的很坚定,他坚信自己的记忆里,有这样一个人和这样一段时光。 那是他好起来的最好证明。 第56章 那是怎样的一段过往。 俞景仅仅是听完,就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握着手机的指尖在不可控制的颤抖,胸腔内仿佛始终窒息着,靠着微弱的氧气起伏。 沈嘉深深吐出一口气,在长久的隐瞒和压抑里,郑而重之告诉他:“陈淮走到现在太不容易,我不求你爱他,但你别再放弃他,他靠着你才想起这个世界。” 俞景良久没有应声,窗外传来哔哔啪啪的雨声,晴朗许久的京都,终于下起大雨。 时隔数年,俞景拨通陈淮的号码,那头不再是冰冷的关进,在几声嘟嘟响后,被人挂断。 俞景再次拨过去,在挂断声中无数次重复这个动作,执着而又执拗。 他的心太疼,再见不到陈淮,他会死掉。 隔壁的异响却在此刻传来,在夜深人静里,各外令人烦躁。俞景没了敲响墙壁的心思,他只是守在手机面前,盯着不断跳动的名字。 直到一声沉闷的响声砸在耳边,俞景伴随着那道熟悉的冰冷女声起身,面无表情走出房间,敲响隔壁的房门。 开门的仍旧是那个女人。 她眼眶红红的,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流下来。 俞景神情没有丝毫动容,语气冷漠:“太吵了。”他猝不及防的伸手推开门口的女人,在她惊慌失措的喊声中踏进房门,找到噪声的源头。 第99章 俞景拧开门把手,里面没有开灯。一片黑暗里,他伸手摸到开关,啪嗒一声,摁下。 灯光亮起,一片狼藉的房间里,熟悉而又瘦削的背影静静面对墙壁坐着,他死死盯着面前的那堵白墙,食指和中指并拢弯曲,一下一下,敲在白色的墙壁上。 俞景扶着门框,眼前一片眩晕,险些倒下。 身后的女人却先一步关掉灯,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 房间里的敲击声还在继续,女人哽咽着开口:“你都看见了吧?” 俞景神情麻木,缓缓抬头,声音已经沙哑:“为什么?” “你就是俞景,我儿子口中曾经的爱人。”女人神情悲哀,带着恳求和不安:“你不要觉得他精神不正常,好吗?他只是生病了,他回避和刻意遗忘从前的事情,但他还记得你。而且他在慢慢变好,他现在能自己生活,言行举止其实和正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会好吗?”俞景想起刚刚看见的一幕,心疼到麻木。此刻就算有人拿着刀在他心口划上几笔,他都感受不到疼痛。 “我不知道。”季书流着泪,长久以来的照顾让她心力交瘁:“但他陷入幻觉的次数在变少,只要他敲响墙壁,在听到你的回应后,就会清醒过来。” “咚…咚……”敲击声还是继续,俞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我不回应呢?” 季书抽了一张纸,擦掉脸上的泪:“他会一直敲。其实他白天看上去很正常,只是在夜里,会偶尔不清醒。刚搬来的时候,我告诉他,隔壁住的是你,如果他想,我可以告诉你。”她顿了顿,接着说:”但他拒绝了。一开始,我害怕他发病,所以整天晚上守着他不敢睡。直到那天,我发现你出现在门口后,他平静下来了。” 季节看了一眼房门:“从那天开始,我试图在他陷入幻觉的时候告诉他,你就在旁边。这很管用,他会尽力控制自己,他通过你的存在,确定自己不在那场大火里。” 俞景喃喃:“但我有段时间,都不在家。” 季书想起什么,干掉的眼眶再次泛起泪意:“是,所以他不再相信我的话,他要通过敲击声,亲耳听到回答。” 俞景:“……” 沉默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无力。 他起身,往房间走,季书坐在原地没动,静静看着他走进去,关上房门。 她庆幸又期盼。 第一次见到俞景的时候,她是喜欢他的。这样好的孩子,就算是男人,只要儿子喜欢,她也会喜欢。 但俞景太优秀,优秀到让她逐渐明白了儿子的退却和胆怯。她觉得难过,自己的儿子,何曾有过这样的畏惧,从来只有别人配不上他的,没有他配不上别人。 她希望俞景知道真相,又害怕陈淮受到刺激病情再次反复。 可没人比她更希望陈淮幸福,而不是在一次次退缩里自我疗伤。 昏暗的房间里,一丝微光透过未拉实的帘子照射进来,俞景靠着那点光芒,找到陈淮。 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眼眸毫无焦距的落在墙壁上,神情呆滞,曾经那么警醒的一个人,此刻连他靠近的脚步声都察觉不到。 俞景缓缓坐在他面前,并没开口唤他,只伸出手,轻轻敲了敲墙壁。 陈淮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落在身体两侧。他抬头,目光和俞景撞在一起,像是突然从某个场景里清醒过来,看见面前的俞景,从地狱来到天堂。 俞景轻轻环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膀,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了。” 原来他已经这么瘦,比肉眼看见的还要瘦。 陈淮安安静静的待在他怀里,床头柜上摆放着钟表,指针转动,滴滴答答。他看不见,却靠着惊人的直觉判断出它的位置:“一点。” 俞景松开他,手指轻轻碰在他眼睫上。陈淮难受的眨眨眼,却不肯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扑在他指尖,上下扇动:“嗯,现在是一点,都过去了,都是假的。”他想了想,放下手,轻轻靠过去,唇贴着唇,只是安抚般触碰着:“我是谁?” 陈淮呆坐良久,嗓音沙哑:“俞景。” “嗯。”俞景奖励般用额头抵着他,蹭了蹭:“答对了。” 陈淮却陡然伸手,一把锢住他的腰,把人死死扣进怀里。他的呼吸落在俞景耳边,湿热又急促,像小狗一样在他脖颈蹭着,急切的寻找自己熟悉的味道。 然后,一口咬下去。 俞景绷着身子,任由他的牙齿深深嵌入骨肉,疼痛让他更加清醒,缓解了那股无处发泄的情绪。 他扣着陈淮的后脑勺,五指穿梭在他微凉柔软的发间,安抚着他的暴躁。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淮才松口,精疲力尽的倒在他肩上。 俞景用尽全力把人拖起来,放到一旁的床上。陈淮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俞景替他盖好被子,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睛。 客厅里,季书还坐在那里,看见他出来,压低声音问:“怎么样?” “睡着了。”俞景轻轻关上门,走过去坐下:“他只是在夜里不清醒吗?” “对,他现在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但医生说如果碰到刺激源,可能会再次发病,甚至比第一次更加严重。”季书想起医生的话,又有些难过:“他的情况只能靠吃药自愈,心理师根本不起作用。” 第100章 俞景皱眉:“他还没好,为什么不让他继续养病?” 季书沉默良久:“陈麓找到了我们,他是个商人,给陈淮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他不会忍受他的儿子一直活在自己的幻觉里。” “他的健康比金钱更加重要吗?!”俞景忍不住质问,对他们的做法感到难以置信:“你有没有想过,他在复杂的环境里,遇到刺激源的概率会有多高?” “我知道。”季书像是承受不了这质问,她捂着脸,泪从指缝流下:“但我改变不了,陈淮想脱离陈麓的掌控,他只能接手这个公司。我带着他搬过来,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季书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泪意:“搬过来的那天,他好像不怎么开心,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但到晚上,他出来了,和我一起包饺子,还破天荒找出了一个硬币让我包进去,那个硬币最后进了你的肚子。” 俞景沉默。 季书放下手,看着他:“你知道吗,他在大年夜给你放了一场烟花,而在那之前,他也曾经去找过你,在第一次靠着自己走出幻觉后。”她想起那天的场景,心酸又心疼:“从那天开始,我的儿子第一次有了期待的情绪,他不再是麻木的,也不再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记得那天,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已经穿好衣服,等在了玄关。那是年前的最后一天,我很忙,就让司机带着他去找你。” 俞景愣了愣,回忆起那天,却并没有找到有关陈淮的任何记忆:“那天,我没见过他。” “是啊。”季书哽咽:“我也疑惑,为什么那天晚上他回来的时候,情绪那么低落。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他虽然变得越来越好,却不再让我打听你的消息。有时候,他会看着自己的腿问我,妈,如果是你,会选择一个有病的残废吗?我知道他是在自卑,我只能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俞景心脏猛然一落,他想起来那天,路灯昏黄,在寒风中穆棱曾经给了他一个拥抱。 以及在画室听到的动静。 可那时候他以为是附近的野猫,在寒冷的冬夜想找到一个栖身之所。 “我,”俞景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眼眶开始发热发软,磅礴的泪意酝酿着,随时喷涌而出:“我不知道他来找过我。” “他不会让你知道。”季书的情绪平静下来,残忍的陈述着这个事实:“他已经够狼狈了,让你知道对他来说只会是自取其辱。” 俞景伸手,摸到脸上的湿意:“可我没离开过,我一直在等他。” 一片安静里,季书只觉得,人活在世上,怎么就这么苦。分明相爱的两个人,总要因为命运的随意安排,爱而不得:“我知道。我今天选择说出来,就是想问问你,知道这些后,还会爱他吗?” 俞景没有丝毫犹豫:“永远会。” 季书盯着他的眼睛,追问:“哪怕知道他会随时犯病,知道他有忘掉你的概率,知道他也许这辈子都走不出来。” “季阿姨。”俞景并没和她对视,他的目光透过阳台直直落到外头的树影上:“我爱他,无论疾病或是残疾,我爱他的一切,所以我接受他的一切。” 第57章 天色还未彻底亮起来。 陈淮睁眼时,敏锐察觉到了另一股气息。 熟悉又微弱。 他低头看去,俞景把自己蜷成一团塞在他怀里,呼吸有规律的起伏着,还睡得很熟。 他皱眉,发病不代表他会失忆,昨晚的事情仍旧很清晰的印在他脑子里。 俞景动了动,手指搭在他胸口,蹭了一下。 门外有刻意放低的脚步声,应该是季书去外面买了早点回来。接着玄关处的大门又被打开,再次关上。 陈淮回过神来,伸手捞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八点半。 距离上班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 他不动声色的放回手机,把俞景身上的被子掖实了,这才放轻声音起身,翻出自己的衣服去了外头的卫生间洗漱。 等一切都收拾好,陈淮打开门,和站在门口的俞景视线相撞,都有些沉默。 洗手间的花洒还在慢慢往下滴水,水声在密闭的空间被无限放大,陈淮喉咙滑动,想要开口说话时,俞景突兀的凑过来,同他要了一个吻。 很轻,像是试探,一触即分。 陈淮看着他退后,唇角上扬,笑的自然:“好香。” 是季书买的沐浴露。 “你要去上班吗?”俞景看着他,眨眼,往卫生间走:“那你等我一下,我也要去。” 陈淮拧眉,伸手拦下他的动作:“俞景,昨天发生的事,我记得,你也记得。” “你想说什么?”出乎意料的,俞景显得很平静:“如果你想继续保持距离,我会尊重你的想法。”他歪头,想了想:“你生病了,这就是你要跟我分手的理由?还是说你残疾了,所以配不上我?那我在此明确的告诉你,无论原因是哪一种,对我来说,都不是理由 ,我不会因此放弃你。但是陈淮,我已经知道了一切,如果你仍旧执意要分手,那就是你先放弃我,我会选择永远离开,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我是个瘸子,也许以后会犯病,脾气变得暴躁,会逐渐忘记你……”陈淮的脸依旧平静,但气氛一时之间压抑起来。 俞景终于叹了口气:“告诉我这些干嘛呢?让我心疼吗?”他笑了一下:“可是陈淮,没有比不知道你是否活着更让我绝望的事情了。无论你以后会怎么样,至少让我知道,哪怕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是陪在你身边,行吗?” 第101章 气氛一时之间压抑起来。 良久,陈淮有了动作,他伸出胳膊,把面前的人揽到自己怀里,分明是挽留的动作,话却说的迷茫:“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的。”俞景回抱着他,感受到久违的心跳和体温。他轻轻拍了拍陈淮的肩膀:“但是我已经迟到了,你能不能不要扣我全勤。” “扣,不然说不过去。”陈淮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扣完拿我的工资补行么?” 俞景轻笑,心里有点异样,明明陈淮之前提出分手的态度那么坚定,和好有些来的太过简单了,但眼下却也不愿意再多想。 “可我没你的工资卡。”俞景踮脚,亲了亲他的唇角,像小猫偷腥。 陈淮把人放开,从一旁的大衣里捞出钱包,打开,银行卡被他一张张抽出来扔到沙发上,接着是车钥匙,最后他环顾了一眼四周 ,略带遗憾:“不动产都在我妈那保管着,等她回来我再要。” “……”俞景有种走在路上被金子砸头的暴富感:“谢绝了。” 他拐进洗手间,陈淮跟上来,像个小尾巴,站在门口看他在里面翻找洗漱用品,一边看一边提醒:“新的牙刷在下面的抽屉里,毛巾用我那条黑色的就行……” “……”俞景翻出牙刷,正要拿手捧水,陈淮不知道从哪翻出一只玻璃杯来:“用这个。” 俞景接过,实在忍不下去,推他出去吃早饭。 陈淮笑着转身往客厅走,俞景目光凝在他背影上,大概是心理因素,这次他能在走动时清楚看出陈淮腿上的缺陷。 季书早上一如既往的买了油条豆浆,还额外给俞景买了一笼水晶包。 俞景想起什么,放慢咀嚼的速度:“你的午饭……” “嗯,我妈做的,两人份。”他抽出纸给俞景擦了擦手:“没发现么,保温壶里的饭,不止一人份。” 俞景觉得自己不应该太过于自作多情,但又忍不住问:“是你妈妈准备的?还是你让她准备的?” 陈淮看他眼睛笑的亮亮的,知道他想听什么,也就顺了他的意:“我让的。” 俞景抿唇,一本正经的点头,又清了清嗓子,跟他算旧账:“不嫌我饭量大?” “养得起。”陈淮夹了一只水晶包塞进他嘴里:“再养五个你都绰绰有余。” “陈淮,”俞景用筷子戳了戳水晶包,语气认真:“下次有什么事情主动跟我说行吗?我没有那么聪明,你不说,我不知道。” 陈淮低头,咬了一口油条,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来,他擦了一下手指,滑下接听键。 那头是他的助理:“老板,九点半有个会议,需要您提前到。” 陈淮答应一声,起身捞起沙发边搭着的西装外套,边叮嘱边往外走:“我先去公司,车在库里,你随便开哪辆,另外,做你喜欢做的事情,你不适合在公司上班。” 俞景注视着他出门,在门彻底合上之前冲他挥挥手。 陈淮说的挺对,他适应在公司的生活,却不代表他就适合。 俞景想了想,回家翻出自己的工具,盘腿在阳台坐下。阳光从外面洒进来,落在画板上。 俞景拨通陈淮的电话:“那就劳烦董事长给我批个假吧。” 陈淮坐在副驾驶上,闻言笑了笑,答应的干脆:“行,以后想吃我妈做的饭直接去隔壁。” “……”俞景有些尴尬:“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我家的钥匙在你口袋,想过去就过去。”陈淮最后补充:“趁你睡觉的时候塞的,而且我妈很喜欢你。” 俞景伸手摸口袋,发现里面真的有钥匙,他把钥匙拿出来,在太阳底下观赏半天,满意的揣进口袋。 中午他没过去,倒是季书敲开了房门,笑容满面:“小景啊,来阿姨家吃饭。” 俞景下意识想拒绝,想起陈淮的话,又咽了回去。他转身去厨房抱出一箱徐州寄的芒果,跟在季书身后进了门。 季书把菜端出来,感叹:“这么客气。” 她做饭一贯是低盐少油,做的清淡,但并不难吃。俞景夸她手艺好,季书就又给他夹一筷子菜:“小景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俞景摇头,问她:“阿姨有事?” 季书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图片来,上面是给陈淮安排的复查表:“我没事,就是陈淮今天下午又该去看医生,我怕他又敷衍我,让你跟着去监督着。” 俞景一口答应下来。 季书看着他,目光很温和:“小景,阿姨想给你们买套房子,你有喜欢的地段吗。” “……!”俞景一时之间愣住,几秒后缓过神来:“买房子?” 季书点头,有些愧疚:“是啊,你看你们这在一起这么久了,陈淮也没跟我说过多少,他之前的工作辛苦又危险,你跟他在一起,肯定受了不少委屈。” “阿姨,”俞景笑笑,摇头:“不委屈,和他在一起,我挺开心的。” 季书叹口气:“做妈妈的,没办法不为孩子多想一点,我拿你当自己儿子,也想为你们做点什么。你看你俩,还这么年轻,以后的事情也说不准,阿姨想着给你们买套房子,那以后就是你们的家。”她握住俞景的手,拍了拍,语重心长:“只是你们两个人的家。” 俞景目光有些动容。 李薇和她一样,作为母亲,同样爱自己的孩子。 第102章 他没办法拒绝这份爱。 季书见他点头,来了兴致:“你喜欢哪个地段的房子?我看北湾那边正在建的就很不错,离市中心近,交通也好,环境也不错……” 俞景哪了解什么房子,他在手机上搜了一下,发现北湾那边建的都是别墅,少说也要上千万,连忙拒绝:“阿姨,那边的太贵了,而且我们也用不着那么大的房子。” “小景,”季书截住他的话头:“既然要买,就买贵的,房子是不动产,以后有什么事,也能出来应个急。” 俞景皱眉,终于发现了季书的异样,她好像并不只是想给孩子买一套房子,倒更像是为了某件突发事件做打算:“阿姨,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陈淮?” 季书见他猜到,也不再多加掩饰:“陈淮的父亲,是个商人,他善于用和善的态度隐藏自己的目的。陈淮从小就被他掌控在手里,看似给他的自由,其实不过是上了线的风筝,只要飞高,就会被拉回。”她叹口气:“淮安集团是给陈淮的,但同时也只是一个台阶,只要陈淮迈进去,就要为陈氏活一辈子。” 俞景不理解,再怎么说陈麓也是陈淮的父亲,总不可能把自己的儿子推进火坑。 “陈氏是一块大肥肉,谁都想吃两口,包括他们自家人。里头的人不干净,我也不想陈淮困在里头白白耗尽一辈子。”季书的目光落在俞景脸上,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道:“我就只有他一个儿子,我更希望看见他自由。这个房子,是我买给你们的保障,将来也能作为资本,成为你们的支撑。” 第58章 三点左右,秘书走进办公室,提醒陈淮去看医生。 陈淮坐在办公椅上,半阖着眼,神色有些疲惫:“知道了,你忙去吧。” 却半响没动作。 秘书习以为常,开门出去。 陈淮坐了半分钟,伸手拿过办公桌上的手机,点开微信页面,看见俞景的消息。 【楼下等你】 秘书手里捧着一叠文件,去而复返,正要敲门,门却从里面被一把拉开,陈淮手里拎着外套,来不及穿上,匆匆迈进电梯。 秘书:“……” 平时看病恨不得拖到最后一秒才去,今天这么积极? 俞景坐在车里,摁下车窗,看见陈淮走出大门,径直往这边而来。 他的腿伤恢复的很好,只要不是快走或者跑步,正常情况下,看不出来有太大缺陷。 也可能是一直在接受治疗的缘故。 “怎么想起来接我下班?”陈淮把衣服随手搭在腿上,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车里开着空调,因为俞景怕热,所以调的温度偏低。 “去医院拿徐州的报告,顺路带你过去。”俞景半真半假。 陈淮挑眉,伸手把出风口往上拨了一下,神情甚是挪揄:“怎么,连我的行程都摸得一清二楚。”他说着往俞景的方向凑了凑,顺利偷来一个吻。 “是啊,陈大明星。”俞景偏头,顺着他的话笑道:“改天也偷拍一下您这副样子,发到公司群里。” 俞景踩下油门,车子在大道上平稳行驶着,等红绿灯的间隙,才往旁边看了一眼:“医生怎么说?” “老毛病,没什么问题。”陈淮答的轻松。 俞景当然不信,真的没什么问题的话,陈淮这种人根本不会那么乖乖听话三天两头往医院跑。 车子泊入车库,两人一同下车。 接待他们的是个中年女性,看上去和陈淮已经很熟稔:“最近怎么样?情绪有大的波动吗?” 俞景想到什么,先一步回答道:“昨天晚上出现过幻觉。” 医生目光落在他身上,停留两秒:“对他来说是好事,说明受到了刺激。”她转头问陈淮:“能想起来是什么刺激吗?” 陈淮坐在沙发上,神情自若:“想不起来。” 出乎意料,医生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给他开了一些药,然后把人赶出诊室,留下俞景。 “通过这么多次治疗,其实我一直怀疑他很清楚自己的病因究竟在哪里,但却一直不肯说。他一直处在恐惧里,不愿意主动触摸幻觉,逃避,所以病情永远反复,得不到根治。”方医生手里拿着陈淮的病例,目光冷静又清晰。 俞景皱眉:“有什么办法吗?” 方璇把病例推到俞景手边:“直面恐惧。”她将自己的眼镜往上扶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带人过来,想必你应该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我的建议是,带他回到事情发生地。” “但这不会刺激他吗?”俞景有些担忧,他并不了解这方面的东西,但也觉得这位医生的治疗方法有些过激。 方璇笑了一下,神情淡漠:“很抱歉,我这个人的治疗方法属于激进派,保守治疗在我的理念里是行不通的。更何况这么长时间的治疗里,我认为这位患者的心理很强大,这样的刺激只会有利于他走出阴影。” 俞景沉默几秒,慎重道:“您的建议我会考虑,但我仍旧想用更稳妥的方法。” 方璇耸耸肩:“好的。” 俞景推门出去时,看见陈淮独自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半弯着腰,双手交叠放在自己的膝头。周围人来人往,做检查的,康复训练的,缴费的,唯独他在这其中,看上去明明是个健康的人。 第103章 俞景坐到他旁边,想了想,压低声音:“记不记得,我们在束水租了一个房子。” 陈淮抬头看着他,没说话。 “说起来,我还曾经去过。”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俞景笑出声:“结果一觉睡醒,房东敲门让我出去,说是房子已经租给别人了。” 陈淮嘴唇动了动,又合上。 俞景站起身,把他拉起来:“走,回家。” 余晖照进医院长长的走廊,坐在轮椅上的病人闭着眼,感受着今天的最后一点温暖。 两人的身影从人群里穿梭而过。 家里,季书已经准备好了一桌的饭菜,见到他们回来,连忙去厨房端碗拿筷,一边添饭一边催促陈淮:“洗手去。” 陈淮没动,先把俞景推进洗手间,自己站在他身后排队。 洗手台有些矮,俞景只能微微弯着腰,他今天穿的衬衫,布料白色轻薄,透过那点光,纤细的腰线影影若现。 陈淮看了一会,突然从后面凑上前,伸手环抱着那截细腰,脸埋在他脖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回去看看吧。” “回哪?”俞景任由他埋在自己身上,自然而然伸手抽了一张纸擦干手。 “回束水。”陈淮的声音有些闷,他抬头,把人转过来,面对面,额头相抵:“回去看看。” “好。”俞景没有多说,只捏捏他的脸:“去洗手。” 两人洗手洗了挺久,但季书没过来打扰,也没催,只坐在饭桌上,把碗筷都摆好。见人出来,笑着招呼:“小景,饿不饿,过来吃饭。” 桌上放的都是家常菜,配上昏黄的灯光,显得格外温暖。 季书不偏不倚,两个儿子都给夹菜,连顺序都一样,只是没给陈淮夹鱼:“复查顺利吗?” 俞景和陈淮对视一眼:“挺顺利的。”他给季书夹了一块红烧排骨:“阿姨,您给陈淮批个假吧,我们下周回束水一趟。” 季书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的神情有些僵硬,但很快恢复正常:“好呀,我去跟你爸说一声。” 俞景知道束水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好地方,毕竟陈淮当年差点把命都折在这里。 “妈,没事,就是回去看看。”陈淮也察觉出季书的不安和抗拒,出声安抚。 “妈没意见。”季书露出一抹笑意,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汤,又转头问俞景:“小景今晚留在这里睡?” 俞景被汤呛了一下,咳嗽着摆手:“不了。” 季书看了眼自家儿子的神色,眨眨眼:“妈妈吃过饭要回老宅,以后就不经常过来了,小景你多照顾一下他。” 俞景有些茫然,又听见季书道:“房子我已经买好啦,就在北湾区,钥匙我配了两把,你和陈淮一人一把,再没有多的啦,妈妈也没有,你们想什么时候住进去都行的。” 俞景看向陈淮,后者神色淡定,像是早就知道这件事情:“谢谢妈。”他道了声谢。 俞景不知道该说什么,跟着道了谢。 季书也吃的差不多了,站起身,拿上放在沙发上的挎包,去玄关处换鞋,顺手阻止了俞景起身的动作:“别来,好好吃饭,妈妈走啦。” 俞景只能坐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门关上,陈淮也喝完最后一口汤,他把碗放在手边,目光直直看向俞景:“现在家里就我们两个人。” 俞景:“?” 所以呢? 陈淮笑笑:“给你一个机会重新说,今天晚上是要回去睡还在留在这里睡。” 俞景挑眉,拖长嗓音:“我非要回去睡呢?” 陈淮接的理直气壮:“那我跟着你一起回去睡。” 俞景:“……” 最后两个人还是睡在陈淮家里。 半夜一点,俞景把陈淮搭在腰上的手轻轻拿开,耐心等了几分钟,陈淮呼吸绵长,依旧在熟睡,这才放心下了床。 他走到客厅的阳台上,拨通一个电话。 夜色寂静,小区里的路灯微弱的亮着光。除了偶尔从草丛里蹿出来几只流浪猫,再没有别的痕迹。 俞景挂断电话的时候,抬头望向天空,莫名想起来跨年夜的烟花以及像傻子一样到处乱窜躲避保安的陈淮。 现在这个傻子好好睡在他身边。 陈淮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变得有些粘人,还有点缺乏安全感。大概是生病的缘故,他的胃口也不太好,以前总是解决他剩饭的人,现在连自己的分量都吃不完。 整个人还是很瘦。 俞景想把他养胖一点,却发现自己有些无从下手。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实在太少太少,除去寻找真相,执行任务,留给他们两个人的时间一只手都能数的清。 所以他连陈淮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都不知道。 卧室的灯骤然亮起,俞景回头,看见陈淮从里面走出来。他的神情看上去很呆滞,看上去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俞景有些紧张,害怕他犯病。 直到陈淮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停留了两秒,温声开口:“怎么还不睡?” 俞景觉得自己应该是松了一口气,他往里走了走,关上阳台的玻璃门:“有点事要交代一下。” 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就响起来,俞景接通,半分钟后,挂断电话,目光灼灼的盯着陈淮的脸。 第104章 “怎么了?”陈淮被他盯得好笑。 “那个租客是你,你租了十年。”俞景用的是陈述句。 陈淮恍然,承认:“是我。” 俞景追问:“什么时候租的?” “执行任务之前。”陈淮叹了一口气,笑的有些无奈:“怕我真的回不来,总要给你留个念想。让沈嘉帮忙续租的,没想到房东那么轴,只认他一个。” 他走上前,把人圈进自己怀里,嗓音低沉,像是夏夜里的一场细雨:“抱歉啊,让你受委屈。” 第59章 来昆明长水机场接他们的是沈嘉。 他黑了很多,但眸子晶亮,整个人看上去劲头很足,像是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和陈淮拥抱时,俞景看见他红了眼眶。 三人坐上车,沈嘉开车,他心情很好,和陈淮讲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我最近在搞野象迁徙方面的研究,如果摸清楚了它们的方向,就能利用自主定位追踪技术来防止野象被偷猎。” 俞景笑笑,夸他:“挺好的。” 沈嘉也跟着笑,很满意自己的工作:“是啊,虽然换了地方,心还是在那些野象身上。”他说着,冲前面的收费站摁了一下喇叭,里头探出一张年轻的脸来:“沈哥,接到人啦?” 沈嘉把车窗降下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老大。” 那人立马严肃神色,冲着陈淮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陈淮微笑,并没有回礼,只是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不再是警察,以前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很遥远。 车子开进高速,沈嘉关上车窗:“淮哥,边防所来了好多新人,大家都听说了你的事情,说你是英雄,想见见你。” “不用了。”陈淮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都过去了。” 沈嘉于是也不再多说,只提起自己的家人:“我在隔壁的县城里买了一套房子,打算把我爸妈接过去养老。今天他俩还说要给你们做顿好饭,早早就出门买菜。” “行啊。”陈淮笑,又挪揄他:“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学手艺,给我做顿饭。” 沈嘉挠头,傻笑几声:“我可不会,我就会煮个面。” “傻小子。”陈淮看他一眼,又把目光落向窗外的景色。 大片的山野丛林,郁郁葱葱,从马路一直往下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俞景坐在后座,将手覆盖在陈淮的手背上,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却都清楚彼此的感受。 到沈嘉家里吃过饭,两人回了束水。 出租房太久没人住,里面灰尘很厚。 俞景打了一盆水,考虑到陈淮还是个病患,于是把人赶到门外站着,自己留在里面打扫卫生。刚把卧室整理好,转头发现陈淮已经把客厅打扫了一半。 全部收拾干净已经很晚了,俞景匆匆洗漱完,把陈淮推进卫生间,又去箱子里找出一套睡衣给他。 卫生间的门半开着,俞景只把衣服拿在手里,透过门缝递进去。衣服被陈淮接过,俞景刚要走,手上一紧,整个人被拉进去。 陈淮脱了上衣,只剩下裤子。 他靠在陈淮结实的胸膛里,皮肤的温度透过布料烫到俞景,连带着脸也逐渐升温,呼吸困难。 陈淮低头,在他想要开口的瞬间吻下来。 这是两人重逢后,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吻。 俞景脑袋昏昏沉沉的,被放开后还有些茫然,直到卫生间的门重新关上,他才迈步,下意识朝阳台走,想要吹吹风降温。 阳台还没来得及收拾,有些凌乱。好在他们走之前并没有买什么植被养着,不然早就死透了。 俞景靠在栏杆上,脚却踢到了一个小花盆。他蹲下去,把花盆捞起来,里面是一棵已经枯萎的多肉,茎身由于缺水,已经完全萎靡,俞景却惊讶的发现它的叶瓣最深处竟然有一个小小的嫩芽。 嫩绿色,小小的,厚厚的,瑟缩在干燥的泥土间,努力汲取着里面单薄的水分。 他把花盆放正,又去厨房接了点水,浇到干燥的泥土里。 陈淮洗漱完的时候,他正坐在床边,手里捧着那盆多肉,仔细观察。 看见他,俞景眼睛一亮,凑过来炫耀,夸那片小小叶瓣顽强的生命力。 可惜陈淮只知道迎合敷衍。 俞景把花盆小心翼翼放到窗台上,掀开被子钻进去。 身边跟着一沉,是陈淮躺了进来。 大约是下过雨的缘故,天花板上有点渗水,一片小小的黑色阴影在白色的天花板上尤为明显。 陈淮搂着俞景的腰,俞景的头顶抵在他肩窝,说话时能感受到他的喉结颤动:“明天去看看于爷爷吧?” 半响,才听见陈淮缓缓回答他:“于石头,不在了。” 俞景的身体有些僵,他抬头看着陈淮的眼睛,在里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沉默良久:“那也去看看吧,总有墓碑。” 陈淮用下巴蹭蹭他的头顶,语气里并没有太多悲伤:“也没有,老头子一个人活了一辈子,死了也不爱给咱们留牵挂,他把自己所以的钱都捐出去了,让沈嘉把骨灰洒进雅丽河里。”他把人搂紧了一点:“明天去山上看看他。” 站在山顶,能看见雅丽河围绕着束水静静流淌,就像于石头,这辈子都没有真正走出过束水。 第105章 外头有蛙鸣阵阵,却没有霓虹和灯光,束水和京都终究是不同的。 俞景莫名有些情绪低落,但他没说,只是把脸重新埋进陈淮的胸膛:“好。” 有人死了,但活着的人总要活着。 时间并不是没有留下痕迹,只是这痕迹要用死亡和生命来衡量和证明。 无论是侥幸活着的陈淮,还是寿终正寝的于石头。 “沈嘉说,他死的很安详,也没有受苦。”陈淮摸摸他的脑袋,像是在呼噜一只炸毛的小狗,安抚的不动声色:“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两人静静相拥,一夜无梦。 和上次不同,这次俞景站在山顶,能清晰看见山脚的风景。白色的云团棉花糖似的缀在天边,凉风吹过,携着点暖阳的味道,扑面而来。 于石头这个人,同他的名字一样,被埋入雅丽河中,常年流淌。 俞景和陈淮在山顶跪下,冲着底下的河流磕了三个响头,并没有点烟烧纸,只放了一束白菊在树下。 伫立良久,俞景回头,看见陈淮站在他身边,目光透过雅丽河,落到不远处的边境线上。 哨所似乎变多了一些,也许有更多像陈淮这样的人加入。 他的衣摆被风高高吹起又轻轻落下,额前的黑发也随风扬起弧度,漆黑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脸颊由于瘦微微有些凹陷,但仍旧有一种令人心悸的野性。 他生来就该属于这片土地。 俞景眼眶有点涩,他眨眨眼,伸手和陈淮十指交握:“我想带你去看个东西。” 陈淮什么都没问,只点了点头,回握住他的手,力道很大:“走。” 山路并不好走,俞景跟在陈淮身后,被他的力气带着,畅通无阻。 束水镇仍旧流行卖玉,往来的生意人也如多年前一样络绎不绝。 原本已经废弃了很久的束水小学,此刻有一支建筑队正在旧址上施工。包工头是个穿灰色施工服的男人,他见着俞景,仔细辨认了一番,眼睛一亮,很快迎上前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俞老师!早就听说你要过来。” 俞景和他握了握手,又简单介绍了一下身边的陈淮,询问道:“工程修的怎么样?” “修了一小半,预计今年底就能全部完工,再等个两月,就能投入使用了。”包工头擦了一把汗,感叹:“俞老师心善,自从这束水小学垮了,孩子们每天都要走几公里的山路去城里念书 。孩子又小,城里的学校也不给提供住宿,镇上的家长又没钱去城里租房子,逢上暴雨,洪水塌方的,真是危险。” 他冲着陈淮夸道:“这下好,有俞老师的捐款,小学修起来,老师也招回来,孩子们也有书念了。” 陈淮默默听着,伸手替俞景撩开眼前的碎发:“你要捐一所学校?” “是。”俞景答的很坚定:“我想把工作室的股份用于这所学校的建设和后期的教育投资。” 那头有工人喊,包工头冲两人点点头,匆忙跑过去。 “什么时候决定的?”陈淮低声问。 “18年。”俞景拉着陈淮往里走,最高的教学楼已经盖好顶,上面竖着几个镀金大字:济淮小学。 陈淮的母亲季书是名门出身,当初给他取名为淮,寓意着最干净的河流。 俞景取了他的名,又加上一个字,从此,淮不仅仅是干净的河流,更是希望的河流。 给了孩子们走出去的希望。 “陈淮,因为你,那些东西才没有流入国内,你拯救了无数家庭和像她一样的孩子。你干干净净,和扎根在这里的战士们一样,值得所有人尊敬。”俞景神情肃然,以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告诉陈淮:“你是英雄。” 这样的施工现场,机器的轰鸣声就响在耳畔。但俞景的声音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这么多年,陈淮始终无法与自己和解。那样漂亮的白裙子,自那天起,成了他每晚摆脱不了的噩梦。 而他活的浑浑噩噩,再也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 “我的腿,其实在湿冷的环境下,会很疼。”陈淮眼眶有些红,但没有泪,他像是一位病患,平静的讲述自己的症状:“所以,下次开车的时候,把空调调高一点吧。” 第60章 在束水待了一周左右,陈淮的秘书打电话过来找人。那边的公司刚刚起步,离不开他。 两人只好收拾行李踏上归途。 在机场与沈嘉告别后,陈淮牵着俞景的手,并未在意周围人异样或奇怪的目光。 飞机平稳驶过跑道,陈淮坐在靠窗边,闭上眼睛。 俞景叫住路过的空姐,礼貌问她拿了一条薄毯,轻轻盖在陈淮腿上。 陈麓派了司机来机场接人,说是季书的生日,家里有一场家宴。 陈淮把俞景带上车,制止了他想要先去买个礼物的行为:“我让人买好了,你送过去就行。” 俞景抬眼,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安排好的,但时间确实来不及,也只能这样。 陈家的别墅修在城南那一块,都是富人区。 司机把人拉到大门口,陈淮带着俞景下车,外面站着几个小孩,是陈淮家里的小辈,见着他,都热情的扑上来。 陈淮把俞景拉到几个小孩面前,教他们喊人:“叫舅舅。” 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扑闪一双大眼睛,真诚发问:“可是舅舅不是你吗?” 第106章 俞景有些尴尬,正想说叫什么都可以,就听见陈淮一本正经的交代:“是啊,但是现在你们又多了一个舅舅,高兴吗?” “……”俞景沉默两秒,选择和走过来的季书打招呼并且递上陈淮选的礼物:“阿姨,生日快乐。” “你俩还真是……”季书的目光在礼物上扫了一眼,笑道:“连挑礼物的眼光都这么像。”她说着,把礼物递给一旁的管家,然后握着俞景的手:“礼物阿姨很喜欢,走,跟阿姨回家看看。” 俞景不明所以,跟着季书进了陈家大门。 里面已经有很多宾客,都穿的很正式,对比之下,倒显得俞景不太重视。 季书领着他,一路走到大厅中央,陈麓穿着西装站在人群中,和几个同样穿着西装的男人谈天说笑。 陈淮遥遥叫了一声:“爸。” 陈麓顺着声音回头,目光透过人群落到俞景脸上,笑意敛了敛:“这位是,小淮的朋友吧。” 俞景正要点头,听见陈淮在一旁补充:“男朋友。” 客厅里安静了一瞬,好像所有人都被这声男朋友震惊了,接着又恢复自然。 陈麓的脸色不怎么好,只冲着一旁的人笑道:“年轻人,就爱玩些新鲜事物。” 陈淮挑眉,没直接反驳他的话,只拿过一旁的酒杯,虚敬了一下旁边的长辈:“给各位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说着一只手摁在俞景腰上,把人往前推了推:“他不会喝酒,我替他向各位问个好。” 一杯酒下肚,气氛更加沉闷,陈麓把手里的酒杯重重一放:“陈淮,你给我适可而止。” 陈淮跟着把酒杯放到一旁的玻璃桌上,语气平静:“怎么,要我给你科普一下婚姻自由法?” “荒唐!”陈麓一巴掌拍到桌面上,整个宅子都随着这声响安静下来:“我不同意!” 双方一触即发,季书及时拉过俞景的手,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行了,你不同意我同意,这面也见了,以后啊我也就多了个儿子。” 俞景顺着她的话笑了笑。 陈麓目光落在季书身上,深不见底。 季书没再多说,只让陈淮领着俞景到处逛逛。 局面其实很清晰,季书支持他和陈淮,但陈麓却不见得。这是第一次给她脸色,也许以后还会有无数次。 陈家的草坪仍旧长得茂盛,那只叫球球的萨摩耶却不见了。俞景目光梭巡在草坪上,有些失落。 陈淮松开他的手,吹了一声口哨。 远处一只白色的圆滚滚瞬间往这边疯跑过来,两只毛茸茸的耳朵上下翻飞,四条小短腿也倒腾的飞快。 凑近了,球球收了力,很聪明的打了个滚儿,以免撞翻他的主人。 可惜它的主人对它并不热情,只敷衍的揉了揉它的脑袋,然后把位置让给俞景。 球球倒不是很在意,对它来说,谁跟它玩谁就是好人。 俞景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把狗头抱进怀里疯狂揉。球球也一屁股趴在他腿间,翻身露出肚皮给他吸。 “宝宝,你太可爱了。”俞景心都化了,忍不住一个劲夸它:“真聪明,真漂亮。” 球球听得懂夸奖,玩的更疯,一头撞进俞景怀里,差点把人撞翻。 陈淮看不下去,赏了他一个爆扣:“老实点。” 球球立马缩着脖子躲进俞景怀里,一边哼唧一边蹭他,委屈的要死。 俞景亲亲他的头顶,护着它:“别动手动脚。” “……”陈淮莫名被教训,抿唇冷哼一声,看向远处的天空,阴阳怪气:“临老了还被叫宝宝,老狗不嫌害臊。” 球球像是听懂了他的内涵,恼羞成怒,狗叫着去扑他的腿。 俞景被逗笑,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草屑:“陈淮,你闻到什么味道没?” “球球拉屎了。”陈淮头也不回的污蔑球球。 俞景伸手,手动把他的头转过来:“可是我闻到的是一股酸味。”他压低了声音,凑到陈淮耳边,唇瓣擦着他的耳垂,道:“宝宝,吃醋了?” 陈淮:“……” 一把年龄了被人叫宝宝,一只狗的心情怎么样他是不知道,但他的心脏在那声宝宝里极速跳动起来,完全不受主人控制。 “你耳朵红了。”俞景伸手拨了拨他的耳垂,一脸挪揄。 陈淮没说话,半响,一把揽住俞景的腰,把人禁锢在怀里,吻了上去。 家宴开始的时候,陈淮牵着俞景走进大厅,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俞景的唇有些发红,他用舌头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唇角有一个小口子。 陈淮像是早就知道这回事,给他夹的全是没有辣椒的菜,末了还理直气壮的让他快点吃。 “……”俞景好脾气的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饭,然后低头凑近陈淮耳边:“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嘴有点疼。” 陈淮:“……” 陈淮:“我没给你夹辣的。” 俞景没说话,一双眼睛清凌凌盯着他,半响,陈淮渍了一声,语速飞快:“我道歉,下次收着点力气。” 一顿饭吃的半饱,俞景又喝了一杯橙汁儿。 五层的生日蛋糕被推出来,陈淮带着俞景走上前,给季书戴上生日帽。 有人关掉了客厅的灯光,众人开始唱生日歌。 第107章 蜡烛吹灭后,灯光亮起,季书切下了第一刀,然后把它递给俞景。 陈麓的礼物是一款奢侈品牌最新款的整套首饰,大约是季书跟他说了什么,这次他只送了礼物,对于这样的做法,并没有多说。 蛋糕分下去,俞景象征性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叉子。季书坐在他旁边,捞起袖子,给他展示那件礼物:“连尺寸都买的这么合适。” 镶着红宝石的手镯戴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并不显浮夸,反而有一种合时宜的贵气。 俞景心虚:“好看,很衬您。” 季书笑:“每次生日,小淮都送这个牌子的最新款项链,这次你送了手镯,他送了项链,倒是把那一套都给阿姨凑齐了。”她说着叹一口气:“小淮这孩子,你说他不上心吧,他又知道我喜欢这个小众牌子的首饰,你说他上心吧,又图省事年年送它家,不肯分出点心思在送礼物这件事情上。” 俞景抬眼,语气真诚:“阿姨,他不是不上心,他是希望您既然喜欢,就没必要为了别的改变。” 陈淮正和祥和集团的老板谈事情,没有关注到这边。 季书拍拍俞景的手背:“我喜不喜欢,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们,既然喜欢,就要好好珍惜。”她看了一眼陈淮,像个最平常不过的母亲一样叮嘱他:“小淮从小就要强,性子又倔,喜欢什么就一定要去做。小景啊,但有的事情,不是他能决定的,以后你们有了什么矛盾,一定要好好说,别冲动。” 俞景一边答应,一边觉出点不对。季书不像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更何况在小辈面前讲这些顾虑。 但他始终算不上多了解这位女性,因此只能放下疑虑。 晚宴结束已经快要十点,陈淮喝了酒,但看上去还很清醒。俞景把他扶到后座上,替他系好安全带,自己坐在他旁边。 季书独自站在院子里冲他们挥手。球球被她牵在手里,尾巴摇的快要飞起,恨不得下一秒挣脱绳子扑到车里。 俞景降下车窗道了句生日快乐。 他的目光落到别墅二楼的窗台,陈麓换下了西装,一身家居服,站在阳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幕,目光冷漠。 他收回目光,车子缓缓起步,陈淮仰靠在座椅上,耳朵有些红,半眯着眼,大概是有些难受。 俞景伸手抚上他的耳垂,捏了一下,又挪到太阳穴上,轻轻按揉。 “俞景,我谈了一笔生意。”陈淮的头发被风吹起。 “好。”俞景让司机关上窗:“头疼吗?” “有点。”陈淮睁眼:“你觉得我会失败吗?” 俞景眨眨眼:“你有失败过吗?” 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笃定。 第61章 隔天陈淮起来的时候,头还有些疼,但因为昨晚俞景哄着人喝了一杯蜂蜜水解酒,并没有太过难受。 家里很安静,俞景早早去了工作室,只留下电饭煲里的热粥和一张写着行程的纸条。 陈淮喝了粥,把纸条叠好装进自己的西装口袋里。楼下司机正在等着他去上班。 大概是为了惩罚陈淮的做法,陈麓正式宣布撤掉淮安集团的资金,甚至削去了好几个重要客户与集团的合作,公司最近面临着严重的资金周转问题。 秘书带来一堆需要陈淮签字的文件,同时约谈了剩下的客户,但很遗憾的是,哪怕和陈麓关系并不那么密切的老总,继续与淮安集团合作的意愿也并不强烈。 毕竟当初他们是看中了陈麓与集团的关系才主动前来合作,现在陈麓的态度可以说是十分明确,他们继续合作,只会得罪更大的老板。 陈淮浏览完前面几分文件,皱眉:“晚上的饭约了吗?” “约了。”秘书一板一眼的回答道:“但多数老板都推辞掉了,只有黎家答应赴约。” 黎广权,黎明集团的负责人。 陈淮想了想:“推了吧。” 秘书平静的脸上泛起波澜:“推掉,可……” “既然这方面的业务被陈麓垄断,我们就换个方向。”陈淮把看过的文件递给秘书,下达指令:“你去找找跟新能源方面有关的集团和客户,晚上组个局。” 秘书不再多问,很快出去办事。 陈淮坐回办公椅上,神色微敛。 陈麓想通过这种手段逼他低头,他偏不。 ‘春和景明’工作室里,俞景正和穆棱商量济淮小学的后续资金问题。 穆棱坐在休息椅上,外面是来学画的学生,他下意识降低音量:“你打算一直资助?” “是。”俞景答的干脆:“如果只是为那里的学生提供教室和老师,是远远不够的。想要他们真正走出大山,就要有和城里接轨的教育资源以及教育理念,不光是要教他们知识,更要教会他们基本的人生观念和道德规范。” “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像一个艺术家,更像是慈善家。”穆棱的话里并没有带嘲讽,只是单纯的阐述自己的想法:“你知道吗,你就算把所有资金都用在那些孩子身上,也不一定能得到回报。” 穆棱和俞景一样,都是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孩子,他们没见过真正的偏远地区,但也知道,一个孩子能成长为真正的栋梁,概率有多小,代价有多高,除非天赋异禀,否则要么是金钱堆积出来,要么是绝对的自律拼出来。 第108章 更何况那样的山区孩子。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不公平,从一出生,几乎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和人生轨迹。 俞景知道他在质疑什么,相反,他没有急着反驳,只是道:“教育的目的,并不一定是为了金钱或者权力,如果我的钱能让孩子们长成一个好人,也是很值得的。” 穆棱看着他,他没有俞景那样无私,他有自己追逐的东西,不可能为了素不相识的人,放弃自己的梦想:“我理解你,但不一定会支持你。” “这就够了。”俞景笑的温和:“今后,属于我个人的所有作品利益将会用于捐献事业,你只用往前走,不必管我是否跟上。” 穆棱苦笑,话也讲得很现实:“你是一个天才,但天才不一定会出名,天才也需要包装和营销。你把作品这样卖出去,既得利益又能有多少?” “我的既得利益并不来源于这些画作。”俞景想起围绕束水镇静静流淌的雅丽河和那些哨所,目光变得很温柔:“我的利益来自于更长远的东西。” 因为我希望从学校里走出来的孩子都是好人,他们即使碌碌无为,但不会给社会带来不便。也许他们在真正的教育下,会成长为俞哲和陈淮那样的人,后人的薪火永远相传,不会熄灭。 那是他得到的最好回报。 穆棱沉默,半分钟后起身,拿出准备好的合同和协议。 工作室并不会因为俞景的行为受到影响,因为那是俞景以陈淮的名义捐献的,和俞景本人以及‘春和景明’都没有关系。 这些陈淮并不知道,俞景也没打算告知他。因为如果没有陈淮,他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签完协议,俞景并没有急着离开。他在工作室里创作了很长时间,期间还教了学生一些更实用的创作方法。 一直到晚上,两个忙碌的人都没有联系彼此。直到天色渐黑,俞景起身时察觉到手臂和肩颈的酸痛,这才发现已经过了一天。 他掏出手机拨通陈淮的电话,那头却一直无人接听。直到第三个电话打过去,那头才接通,不过并不是陈淮,而是他的秘书。 陈淮喝醉了。 俞景赶过去时,陈淮还坐在人走茶凉的包厢里,秘书正站在一边干着急。 今天下午,为了节省开资,陈淮把公司不必要的人员进行了一番精简,包括司机在内的部分人都被裁员。 她是个女生,力气不足以大的把陈淮支撑起来,更何况去叫车。 俞景走过去,把陈淮捞到自己肩膀上,慢慢站起来,同时用眼神示意她去叫车。 这还是俞景第一次看见陈淮真的喝醉。和普通人一样,陈淮喝醉之后好像也没什么意识。 车很快到了,秘书替俞景拉开车门,等两人坐进去,她独自去了前面。 俞景把人揽在自己肩膀上:“他怎么喝这么多?” 秘书咬唇,犹豫了一会儿,虽然出于职业道德,她不应该私下说老板的事情,但眼前这位好像跟老板的关系并不一般。 “最近董事长撤资,陈总想拉拢新人,就组了个局。但这些人都不是傻子,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三言两语,生意没谈下几桩,陈总倒是喝了好多酒。”秘书有些气愤,以前董事长没撤资的时候,陈总哪有这么低声下气的时候。 “辛苦你了。”俞景说完,沉默了半响:“以后他要是再有酒局,你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去接他。” 秘书人挺好,见俞景一个人不方便,帮着开车门摁电梯,把人送到电梯里才放心。 俞景扶着陈淮,说话时有些艰难:“你也打个车,早点回家,太晚了不安全。” 秘书点点头,看着电梯门合上才走。 陈淮醉的难受,直犯恶心,虽然人昏昏沉沉,但也能感受出来是俞景扶着他,一路憋着没敢吐,怕给他添麻烦。 直到俞景打开门,他才推开揽着自己肩膀的手,一路跌跌撞撞跑进厕所弯腰干呕。 但他胃里没多少东西,酒吐出来大半,剩的就都是酸水。 俞景缀在他身后进厕所,蹲在旁边给他拍背,等他吐完,又让他漱口,才把人搀起来放到床上:“你躺会,我去给你冲杯蜂蜜水。” 好在冰箱里有他前段时间买的蜂蜜,俞景烧开水,等待的间隙余光瞥到陈淮侧着身子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连忙过去拍拍他的肩:“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胃疼不疼?” 他担心的失了分寸,手伸进他衬衫里,想要替他揉一下胃,却被人截停:“别动手动脚,耍流氓啊?” 俞景看他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还有心思在这里耍嘴皮子,又心疼又觉得好笑,五指在他腹部轻轻抓了抓,没舍得用力,骂道:“神经病。” “骂我。”陈淮把他的手死死按在自己腹部,另一只手把人拉下来,两人一上一下,几乎重叠在一起:“我头疼。” 俞景莫名觉得他在撒娇。 然后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松手,水烧开了。” “哦。”陈淮喝醉了倒是听话,让松就松,只是下一秒就把脸整个儿埋进被窝,一副马上要睡死的样子。 “先别睡。”俞景推推他:“喝完水再睡。” 他不敢耽搁,从床上爬起来迅速兑好蜂蜜水,回到房间把人薅起来,水杯喂到陈淮嘴边。 第109章 陈淮喝了两口,又想吐,忍了忍,说:“真难喝。” “比酒好喝。”俞景想到这个就生气:“干什么和人拼酒啊?讲生意也不能拿身体开玩笑。” 陈淮目光沉沉,耳根子很红。他喝酒不上脸,但耳朵却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想赚钱。”陈淮喝完最后一口,整个人脱力般躺下,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赚了钱,我就让陈麓闭嘴,我爱跟谁在一起,他管不着。” “没赚钱他也管不着。”俞景摸他的脸,发现他的胡茬长出来了,有些硌手:“穷光蛋也没关系,他要是把你逐出家门,我养你。” 陈淮目光从天花板上转移,飘飘忽忽落到俞景脸上,傻笑半天,正色道:“不行,人要有志气,不当穷光蛋。” 俞景想说谁是穷光蛋也轮不到你陈淮,毕竟季书那栋别墅上还写着他的名字。 但陈淮现在实在太好玩了,他忍不住逗他:“为什么?吃软饭不好吗?” “吃软饭?”陈淮捞起俞景的手,嫌痒似的蹭了蹭自己的脸:“捡垃圾养你行,吃软饭不行。” 俞景:“……” 莫名其妙。 第62章 很长一段时间,陈淮都在酒局上度过。 俞景每天晚上开车去接他,看着他在洗手间吐的昏天黑地,说不心疼是假的。但陈淮却一天比一天开心,他割开了一条口子,让公司的产业转型有了希望。 俞景将更多的时间用在创作上,陈淮忙碌的时候,就把自己关在房间画画,直到接到秘书的电话,才出门接他回家。 夏季悄然进入尾声,济淮小学的消息从千里之外传来,提前成功落地。 天气逐渐变冷,俞景翻出陈淮的大衣和厚一点的外套,明令禁止他再穿一身薄薄的西装。 陈淮虽然很乐意,但奈何酒局上显得不够诚意,于是悄悄在办公室藏了一套,临到饭局前换上。 这个秘密一直持续到陈淮的项目成功谈拢。 秋末的时候,陈淮头一次没有要俞景来接,他穿着俞景给他准备的毛呢大衣,直接从公司回家。 家里光线昏暗,俞景不在客厅。 陈淮把灯打开,卧室门随即发出轻响,俞景站在门口,身上的衣服被颜料沾染,鼻梁上也有一片小小的红色。 “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俞景手里拎着画笔,神情有些呆滞。 “回来看看我的小画家。”陈淮说起情话来,总是让人难以招架:“有没有吃饭?” 俞景诚实摇头。 陈淮拿过沙发上搭着的外套,披到俞景肩上:“走,男朋友带你出去吃。” 俞景被他拉扯着出门,甚至忘记看看镜子,直到站在电梯里,才从反光的电梯内壁上看见自己鼻子上的颜料。 陈淮笑着看他动作,伸手帮他把颜料擦掉:“红鼻子小丑。” 俞景看他,莫名觉得他今天心情好像格外好:“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当然……”陈淮挑眉,不再卖关子:“公司谈到了一笔大生意,资金问题得到了解决。” “哇。”俞景嘴角瞬间上扬,难得这么雀跃:“恭喜陈总。” 陈淮欣然接受:“嗯,陈总请你吃饭。” 俞景想了想:“算是对我每天晚上来接醉鬼回家的奖励吗?” 电梯门打开,陈淮捞着人的腰走出去,笑的畅快:“是啊,想吃什么?” 两个人在手机上选了半天,最后决定去吃那家有名的私厨。 吃过晚饭,两人顺着江边散步。温度刚刚好,不冷不热,实在很适合小情侣牵手散步。 晚风习习,河面黑黝黝的,步道上人并不多,借着夜色掩盖,俞景伸出手,主动牵住陈淮。 “送你一个礼物。”陈淮停住脚步,和他肩抵肩,站在栏杆边上。 “什么?”俞景刚问出声,一道灿烂的光线疏忽映入眼帘,接着是更多。烟花漫天绽放,在黑色的夜空里,漂亮的像童话。 “我在郊外买下了一块地。”陈淮凑近他的耳边,沉声道:“这块地写着你的名字,今后我将把它用于事业的开始。” 俞景的眼睛里倒映着烟花的盛大,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半响,才开口:“陈淮,你哪来那么多钱?” 陈淮把人往自己身边揽了揽,视线也随着俞景的目光一齐落在空中绽放的烟花上:“这些年攒的老婆本。” 俞景不再说话,和陈淮肩并着肩,看完了一整场的烟花。 “想去看个电影吗?”在烟花的余温中,陈淮低声问他。 俞景不答反问:“你是在跟我约会吗?” 又是吃饭又是烟花又是电影,很难不往那个方面想。但这人安排的顺序有些不对,烟花应该放在最后才对。 陈淮点头,一本正经:“可以这么想。”反正流程也跟约会差不多。 俞景眨眼:“那你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这回轮到陈淮问了:“什么?” “一个吻。”俞景有些脸红,毕竟这样偶像剧里的话和套路,对两个大男人来说,实在有些奇怪和矫情了。 但机会难得,不是所有非人造偶像剧都能遇上这么经典的桥段,因此哪怕烟花已经放完了,俞景还是主动抬头,轻吻了陈淮的唇角。 陈淮不解风情的把人搂进怀里:“这就完了?” 第110章 俞景:“……” 赶在最后一场电影开始前,两人出现在了影院。陈淮挑的片子是爱情片,因此已经有不少小情侣正往里走。 男孩走在女孩身边,女孩手里抱着一桶爆米花,很开心的样子。 陈淮去前台买了两杯可乐和一桶爆米花,在俞景抱着那桶爆米花和他走进去时,感到十分满意。 电影刚开场,小情侣们却已经躁动,在播到一半时,更是按耐不住。 俞景坐在后排,放眼望过去,全是挨在一起的人头,几乎没什么人在关注剧情。 陈淮嚼着爆米花,漫不经心:“他为什么死了?” 俞景从影片中抽离,抽空回他:“出车祸。”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陈淮问:“怎么又活了?” “穿越了。”俞景转头,拿起可乐喝了一口,余光中瞥见陈淮的视线根本不在电影上,而在自己脸上。 他伸手,把人脸拨正了。 陈淮:“……” 有时候男朋友太不解风情,也不是一件好事。 影片实在拍摄的有些烂,全剧没什么升华,全是狗血的剧情,大概是早已预料到这些小情侣的心思不会在电影上,因此拍的格外草率。 俞景吃一颗爆米花,站起身,发现全程不在线的小情侣此刻格外默契的坐在座位上,等待所谓的彩蛋。 陈淮在灯光转换的瞬间,把人按到座位上,在俞景疑惑的目光投来时,同他结了个吻。 事后,一脸理所当然:“花了钱,别亏本。” 俞景:“……” 对此,他的评价是,没刺激硬找。 到家已经很晚,俞景占了主卧的卫生间,陈淮去了外面的卫生间洗漱。 太久没有在晚上见到清醒的陈淮,俞景还有些不适应。之前因为他喝醉,无论是给他换衣服还是自己换衣服,都是当面就动手,毫无顾忌。 陈淮穿着睡衣出来的时候,俞景正站在洗手间发愁。 他忘记带睡衣进来了。 原本想出去拿,但听见陈淮推门的声音,顿时打消了念头。 总不能光着在洗手间站一晚上。俞景硬着头皮,拉开一点门缝叫陈淮。 后者坐在床上玩手机,一条腿高高翘着,姿势悠闲。 听到喊声,他先是抬头,愣了一下,然后捞起床上的睡衣,走到门口,很好心的递到俞景伸出的手里。 俞景正要往回收,下一秒,门被人挤开,陈淮跟着钻进来,被里面还没散开的水雾笼罩。 洗手间里弥漫着一股沐浴露的香味,和俞景身上的味道一样,和陈淮身上的味道也一样。 俞景手里抱着衣服,整个人懵在原地,被陈淮抵在白色的瓷砖上,冰冷的触感激的他浑身一颤。 陈淮低头,目光有如实质的在他身上扫视一遍,很慢。 俞景反应过来,迅速伸手捂住他眼睛,脸上漫着红。 陈淮没动,任由他捂着自己的眼睛,故意道:“这样你怎么穿衣服?” “……”俞景知道他是故意的:“你别拿这个激我,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臊的。” “哦,”陈淮拖着嗓子,轻飘飘道:“那你放手啊。” 俞景真就放了手,在陈淮的目光下,迅速套上睡衣,却在穿裤子时,停住了。 他得抬腿。 但是抬腿,某个地方就真的一览无余了。 俞景咬牙,把陈淮转了个面。 陈淮却突然转回身,伸手把人打横抱起来:“别穿了,穿了也要脱。” 但是怎么脱,他却没说。 俞景被放到床上,陈淮俯身压下来,鼻子里都是同样的香味,俞景觉得自己脸在发烫。 虽然早有准备,但难免还是紧张。 陈淮帮他把头发理了理,还是湿的。他低头,凑到俞景脖子上嗅了嗅,小狗一样。 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起身,去客厅里找出一把吹风机:“穿好,过来吹头发。” 俞景:“……” 这个时候,其实也不必太过于关心他的头发。 陈淮插上电,站在床边,挑眉看他,催促的意味很明显。 俞景慢吞吞套上裤子,踩着拖鞋下来,挪到另一边,乖乖坐好。 温热的风在发丝里穿梭,带着指尖微微的力度,很舒服。 俞景抱着腿,把下巴放到自己膝盖上,不合时宜的想起在束水的时候,陈淮也是这样给他吹头发。 那时两个人对即将到来的分别毫不知情,只道人生漫长,岁月可期。 “陈淮,”俞景的声音在风中有些听不清晰:“下次别受伤了,也别坐轮椅。” 陈淮的注意力在他头发上:“行。” 俞景想了想,又补充:“也别死在我前头。” 这话实在太破坏氛围了,陈淮顿了顿开口时有些无奈:“咱能说点吉利的吗?”他撩了撩俞景的头发,已经差不多干透了:“比如说,今天晚上怎么睡。” 俞景的目光落在他唇上,意图很明显。 陈淮慢悠悠把吹风放好,伸手摁灭一旁的小灯,感叹:“俞老师看起来很急啊。” 第63章 接近年末,陈淮创办的公司正式落地在郊南区,那边环境挺好,适合发展新能源产业。 淮安集团的人一部分跟着去了新公司,另一部分选择待在老公司,听从陈麓的安排。 第111章 陈麓这段时间经常叫陈淮回家,耳提面命,甚至组了相亲局让陈淮和几个富家千金见面。 大概也是没想到自己儿子这么有魄力,说独立门户就独立。 陈淮向来是嘴上敷衍答应,但出了门即刻右拐,回家找俞景要安慰。 虽然俞景时常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安慰他。被安慰的人不应该是自己吗。 冬天正式到来。 俞景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手里拎着保温桶,里面装着做好的饭菜。因为济淮小学的事情,他把李薇留的那套房子卖掉了,和陈淮搬进了新家。那辆用了很久的车也卖了,但他没开陈淮那辆车,而是选择了坐地铁。 地铁里人很多,都是赶在回家吃口热饭的上班族。 他把口罩戴好,选了个靠门的位置站着。车厢里逐渐站满了人,坐在一旁的小姑娘站起身,把位置让给了一位刚进地铁的老人。 俞景往旁边挪了一步,好让小姑娘有东西抓。 老人看起来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时不时咳嗽几声,抓着拐杖的手上爬满老年斑。 俞景坐到郊南站,下车走到公司。 陈淮还在开会,办公室里没有人。半分钟后,秘书给他端上来一杯热水:“俞老师,喝点热水,最近天冷。” 俞景对这位具有良好职业操守的秘书挺有好感:“谢谢。” 秘书点头,并不多搭话,出门时还贴心替他关门。 半个小时后,陈淮开完会回来,推开门,看见的就是俞景撑着胳膊窝在他办公椅上打瞌睡。 听见动静,他抬头:“结束了?” “没,”陈淮喝了一口水,又拧开桌子上的保温盒,把饭菜都拿出来:“下午还有个会议。” 俞景坐过来,把筷子分好递过去:“你爸那边怎么说?” 陈淮笑了一声:“他,想着办法为难我呢,生怕我这公司开的长久。” 话落,他把盛好的饭推到俞景手边,又给他夹了一块排骨:“没事,老头子迟早要退休。” 俞景咬了一口,排骨是他自己做的,要论起味道,肯定不如季书做的好吃,但每次陈淮都吃的干干净净。 一开始给他送饭只是心血来潮,但很快俞景发现只要是他做的菜,陈淮一般舍不得浪费,能吃的一根不剩。 “好吃吗?”俞景问他。 陈淮点头,顿了顿:“你今天是不是又加量了,我怎么感觉一天比一天撑。” 俞景摇头,他没加分量,但陈淮吃的明显比从前多了不少,能不撑吗。 肉眼都能看出来陈淮长胖了。 “对了。”陈淮喝了一口汤:“你别坐地铁,最近感冒的人多,容易传染。家里的车钥匙都放在鞋柜上,哪辆顺手你开哪辆。” 俞景点头,公共交通虽然方便,但的确有些不保险,他感冒了倒没什么,要是传染陈淮就不好了。 陈淮的腿还需要接受长期的康复和巩固治疗,心理医生也要坚持去看。上次去医院体检,医生说他身体的各项指标虽然比以前好了不少,但离正常水平还是有点距离。 说到这儿,他想起来:“你去复查过了吗?” “查了。”陈淮没骗他,只是这里面的缺斤少两却没细说:“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 俞景皱眉,有些不信,但陈淮从来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他,也只好作罢。 “我最近想开个画展。”俞景想了想,决定把这件事情告诉陈淮。 “开画展?”陈淮从饭里抬头:“行,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俞景放下筷子:“我打算租三天市美术馆,已经和穆棱安排好了,也趁着年底人多。” 陈淮挑眉,从众多信息里准确捕捉到自己最在意的东西:“穆棱?你和他关系倒是挺不错。”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醋味,俞景故意吸了吸鼻子,挪揄他:“是啊,陈总有什么看法吗?” “没看法。”陈淮伸手,捏了捏俞景的脸,警告道:“合作可以,别给我惹桃花。” 俞景笑:“明白,醋坛子翻了,第一个淹死的是我。” 陈淮还是很忙,吃过饭就匆忙去了会议室。 俞景收拾好桌子,提着保温桶下楼。正要推门出去,突然听见办公大厅一阵动静,接着有人大喊:“快打120!” 他脚步顿了顿,转身往声音源头走。 那里围了一圈人。 “怎么回事?”俞景拍拍前面人的肩膀。 那人头也没回:“晕倒了,高烧,还呕吐,不知道怎么回事。”俞景皱眉,看见地上果然有一滩呕吐物。 “他有什么基础疾病吗?” “没,上午还好好的,吃顿饭回来突然就这样了。” 救护车很快来了。 戴着口罩的医生和护士迅速把人抬上担架,送往医院。 办公厅很快恢复安静,保洁阿姨也跟着打扫干净地面,主管顶着压力安抚情绪:“最近得流感的人多,大家都注意点。” 俞景没敢再坐地铁回家,在手机上打了个车。 车里开着广播,不知道是哪个新闻频道。里面的女声不紧不慢:“近日,武汉发现不明原因肺炎,国家卫健委专家组已抵达武汉……” 开车师傅唏嘘:“什么病这么严重,搞得人心惶惶的。” 俞景把保温桶抱进怀里:“无论什么病,总有的治。” 第112章 陈淮到家的时候俞景还没睡,客厅里开着灯,他站在阳台上,目光凝在楼下光秃秃的树枝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淮把包放到玄关处,踩着拖鞋过去,从身后拥住他:“这么冷,在外面待着容易感冒。” 俞景转身回抱住他:“累不累?” 陈淮摇头,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带着外面的凉气:“回家看到你就不累了。” 气氛温暖的如同客厅里亮着的暖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一天,却实在是普通又温馨。 俞景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你最近上班戴口罩了吗?” “没。”他问的突然,陈淮也就没多想,只如实回答:“公司里戴口罩,不方便。” “戴着吧。”中午救护车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俞景有些担忧:“最近传染病挺多的。” 陈淮想了想:“我尽量。” 有冷风吹进来,俞景往陈淮怀里缩了缩,被搂紧,然后带进客厅。 陈淮把人抱到沙发上坐着,自己去把阳台门关上,接着回卧室拿了睡衣洗漱。 隔天俞景起床的时候,床上一如既往的没有人。 他把早饭端到客厅的小茶几上,难得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 “12月31日上午,国家卫健委专家组抵达武汉,展开相关检测核实工作。调查发现,该次肺炎病例大部分为华南海鲜城经营户……据悉,此次病毒具有极高的传染性,再次希望各位市民朋友少出门……” 俞景咬了半口的包子再也吃不下去,随手拿了一把钥匙,转头开车狂奔向陈淮的公司。 公司里的人比昨天少了很多。 俞景顾不上细想,直接坐上电梯到顶层。 陈淮坐在办公椅上打电话,语气并不好,大概是被突如其来的病毒忙的有些焦头烂额。 门被推开的时候,他刚骂完一句粗口。 “陈淮……”俞景喘着气。 “你怎么过来了?”陈淮手里的电话甚至都没来得及挂断。 俞景喘匀气:“跟我回家。” 武汉很快宣告封城,外面的人不清楚里面的讯息,只知道这场肺炎来的气势汹汹,已经夺走了无数人的性命。 整个京都很快笼罩在一片雾霾霾的沉闷中。 所有工厂,企业,甚至各大商店,但凡涉及到人流量较高的地方,全部关闭。 口罩紧缺,市面上的医疗口罩已经炒到天价,却还是很少有人能买到。 俞景在软件上买的一批n95口罩也莫名停在运输过程中,商家给他退了款,就再也没了回应。 人们越来越恐慌,这一年的春节,在死亡的威胁下,格外安静。 季书的视频拨过来时,俞景正在揉面,陈淮坐在他旁边调肉馅,时不时手抖故意加多一勺盐。俞景余光瞥着他的动作,没出声,只默默加了一勺面粉。 他们在家已经待了有两个月,这期间陈淮的公司一直处于闭门状态,就连俞景原本计划的画展也只能取消。 “小景,你这面水加少了吧?”季书在那头远程指导:“让陈淮别玩,马上十二点了,饺子还没煮上。” 陈淮把手机对准自己:“妈,你这是在哪?怎么没在老宅过年?” “你管我在哪里过年……陈淮!把你的脏手洗干净再和馅儿!”季书在那头崩溃,她有洁癖。 俞景又把手机拿过来,安抚她:“阿姨,没关系,我们肠胃都好。” 季书叹口气,总觉得两个大小伙子在一块过年有些冷清:“你说这疫情,弄的我也不敢来。”她看着俞景比自家儿子熟练无数倍的手法,总算是放心了点:“你俩也别出门,在家待着。明天我让人送点菜什么的过来,还有口罩,这是必需品。” 其实这些东西家里都有。 “阿姨,别让人送了,这大过年的,而且也危险。”俞景婉拒。 季书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不再坚持。 陈淮的馅儿已经和好了,明明人就在旁边,偏要故意大声喊:“俞景,快过来包饺子!” 季书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知道人家是嫌自己这通电话占用了小情侣时间。 俞景等季书挂断电话,才慢吞吞探头过去:“这就是你拌好的馅儿?” “是啊。”陈淮点头,理直气壮:“相信我,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好吃的馅儿!” 疫情挡不住新年的到来,人们在死亡的威胁下仍旧乐观向上。郊外的烟花时不时点亮寂静的夜空,像是盼头,也像希望。 午夜的钟声终于敲响,这是俞景和陈淮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 第64章 20年初,疫情并没有随着新年的到来而消退,反而愈演愈烈。 社区和政府对于人员的管控也越加严格,凡事得了肺炎的,无论是感冒或是新冠,都会被带走统一治疗。 大年初三,陈淮莫名开始发烧。 俞景起初很慌,喂他吃了退烧药后,发现自己腿软的站不起来。陈淮吃完药在床上昏沉沉的睡着,翻身时嘴唇开合,在念叨疼。 陈淮从年前就跟他待在家里,并没有出去接触什么人,况且新冠的潜伏期也没有这么长。 就算他真的是感染了新冠,那没理由他们整天待在一起,自己还好好的。 俞景压下心里的慌乱,凑过去听陈淮在说什么。 第113章 半分钟后,他掀开被子,把陈淮的睡裤往上撩,发现他的小腿肚有些水肿。 是腿伤引起的高烧和疼痛。 俞景起身,把空调调高了,又去接了一盆热水,用毛巾浸湿,给他热敷在腿上。 就这么重复到热水变凉,俞景换水,继续给他热敷。 直到晚上,陈淮的温度才降下来,但小腿还是肿着,看不出来有没有好一点。 燃气灶上还热着粥,俞景趁陈淮清醒的时间给他喂了一小碗,又照顾他睡下。 如果换成平时,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去医院,但现在不行,现在去医院,肯定会被收到发热门诊,到时候各种病人混杂在一起,就算没有得病也会被感染。 反反复复折腾到下半夜,俞景伸手摸他的小腿,好像没有白天肿的那么厉害了。 熬了一晚上,他没忍住,半个身子搭在床边睡着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金卧室时,俞景睡得正沉。窗帘没有完全拉上,一丝光打进来,惊醒了陈淮。 他睁眼,看见俞景毛茸茸的脑袋和纤长的睫毛。由于太久没有剪过头发,过长的发丝已经能够遮盖他的眉眼。 陈淮替他往后撩了撩,深深吐出一口气,缓慢的撑着床沿起身,尽量不发出声音。 俞景睡梦中被人往上捞起,放到床上。 陈淮起身下床,秘书打来电话,受疫情影响,刚刚起步还没扎稳脚跟的公司再次面对危机,无数中小企业宣告破产。 视频号推送着各地新冠肺炎新增以及死亡人数,普通人已经买不到医用口罩。 他走到阳台上,冷静下来:“把公司仅剩的人力和财力都用于购买口罩,买来的这批口罩全部免费运送到乡镇以及极度缺乏的县城。” “陈总,”秘书倒吸一口凉气:“这样您会亏本的。” “这个时候,就别计较这些了。”陈淮看着远处值守的人员:“另外,公司剩余的物资,都捐出去吧,大家都不容易。” 电话挂断,陈淮在阳台上站了半响,正要推门进去,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却是个陌生号码:“您好。” “陈淮,好久不见。”那头的声音并不陌生。 陈淮思考两秒,得出结论:“徐州?” “是我。”徐州笑了一下:“陈总,您是个爽快人,我也就直接开门见山,今天这通电话,是想跟您谈个合作。” “什么合作?”陈淮收回手,返回阳台。 “我知道您最近想产业转型,也谈拢了不少合作,想必认识的生产商也不少。我想麻烦您替我联系他们,我这边出资,他们替我生产防护服,口罩以及其他医护设备。”徐州话落,停顿两秒:“当然,合作不是一次,疫情过后,我们仍旧可以共谈共赢。” “你想赚国难财?”陈淮直接拆穿他的真正想法。 徐州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在那头哈哈大笑,直到陈淮不耐烦才开口:“我是个商人,但不是没良心。现在把国难财赚了,以后可就没生意可谈了。”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把这批物资捐出去。”徐州想到昨天晚上和沈嘉视频时,他戴的起毛的口罩和漏洞的防护服,补充道:“先满足边境地区。” 陈淮沉默两秒,答应下来。 “合作愉快。”徐州语气带笑:“记得帮我跟俞景问声好。” 陈淮还没应,后头就传来熟悉的声音:“谁啊?” 俞景顶着一头睡乱的头发,慢吞吞从客厅挪出来,先仔细观察了一下陈淮的腿,目光又落到他脸上,发现没什么异样,才开口问:“一大早就打电话,有事吗?” “没事。”陈淮压根没有替徐州问好的意思:“醒了?” “嗯。”俞景有些不放心:“你感觉怎么样?腿还疼不疼?” 陈淮抱抱他:“不疼。”又低头在俞景脑门上亲了一口:“我要回家一趟。” “现在?”俞景皱眉,下意识反对:“正疫情期间,别出门了吧。” 陈淮知道他担心,低头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下吻在俞景柔软的唇瓣上,像是安抚:“我戴好口罩,开车过去,没事。” 他没有说的意思,俞景也就没问他要去干嘛,只替他找出羽绒服,又翻出一条自己的白色围巾,一圈圈缠严实了:“那你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好。”陈淮被裹得严严实实,刚要继续说话,被俞景伸过来的口罩捂住。 他弯着眼睛,一只手搂着俞景的腰:“你把我裹成狗熊了。” “陈大狗熊,”俞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在他眼睛上落下一个吻,催促道:“快走吧,早点去早点回来。” 陈淮拎起一旁放着的车钥匙,在俞景目光注视下进入电梯。 人一走,偌大的别墅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俞景坐到沙发上,掏出自己的记账本。自从疫情开始画展取消,询价和买画的人就越发少了,但教育的事情不能拖,镇上的孩子即使不能在教室学习,也要继续上网课。 家长们虽然同意把手机给孩子用来上课,但周围网不好,流量又贵,大多数家长舍不得给孩子开。 俞景就筹划着自己花钱给他们装网线和宽带。 人多粥少,俞景把李薇给他留的老婆本都算进去了,也还不够。好在前几天穆棱给他打电话,说是愿意以爱心人士的身份赞助。 第114章 俞景把账全部归拢,算好已经快到中午。 肚子饿的咕咕直叫,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冰箱里还有他和陈淮包的饺子,俞景拿了一小碟,去厨房烧水煮饺子。 等待水开的时候他给陈淮发了一条消息 【晚上吃什么?】 那头没回,应该是还在忙。 俞景也没在意,自顾自把饺子放进沸腾的水里,煮好后关火捞饺子。 饺子煮的多,他用的是陈淮最喜欢的一只大碗。 陶瓷的,上面有几条小鱼图案,很可爱。 俞景捧起碗,往客厅走。 他没察觉到厨房门口铺的地毯翻起一个折角,拖鞋踢过去立马被绊住,人也跟着重重倒下。 碎瓷片和饺子洒落一地,俞景的手背当即被烫红一片。 摔得太重,俞景在地上缓了好半天,才慢慢爬起来。手背火燎燎的疼,他不敢耽搁,一瘸一拐回到厨房,用冷水冲了好久。 水流哗哗往下,俞景看着自己仍旧发红的手背,面无表情。 人倒霉的时候总是接二连三。 俞景在收拾碎片和饺子时,划破了手指。鲜血流了一地,他匆忙用纸巾包住伤口,找到医药箱时,才发现里面的创口贴已经用完了。 厨房门口还没收拾干净,俞景抱着医药箱,坐在沙发上,呆愣愣的看着鲜血逐渐浸湿外面包着的纸巾。 手机就在小茶几上,俞景摁亮屏幕,除了广告提示,什么都没有,陈淮还没有回他消息。 莫名的,他失去了食欲。 在太阳落山之前,沙发上的人终于起身。伤口早已经不再流血,俞景去卫生间拿来扫把和拖把,把碎瓷片和饺子扫进垃圾桶,再用拖把把地拖干净。 最后一丝阳光隐入云层的时候,俞景站在阳台上,手里的手机还停留在微信界面。 天黑了。 九点。 十点。 十一点。 十二点。 俞景整个人埋在沙发上,听着指针一点点转动,没有反应。 直到电话铃声突兀的在深夜响起,俞景匆忙拿起手机,发现是个陌生号码。 “喂。” “小景。” 俞景沉默,一股不详的预感在内心蔓延开来,变成一种心慌和心悸,像要随时窒息。 “陈淮被送进医院隔离了。”季书的声音有着刻意的平静,想让俞景安心一点:“可能是肺炎。” 俞景的嗓子在瞬间哑掉:“怎么可能,明明他没有出过门。” 愧疚盈满季书的心脏,她忍不住哽咽了一下:“家里有人查出来,阳性。在那之前,陈淮和他待在一起过。” “……” 只是可能,并不完全绝对。 俞景下意识回避另外一种可能:“隔离期多久?” “十天。” “我能去看他吗?”俞景抱着微弱的希望问出口。 “不太能。”季书想起医生的话,有些犹豫,但又觉得自己应该告诉俞景:“如果真的是肺炎,可能还会诱发其他疾病。” 第65章 十天。 俞景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度过。 从睁眼到闭眼,总觉得时间变得如此漫长,直到第五天,季书打电话过来,告诉他陈淮开始发烧。 医生确诊了,的确是新冠肺炎。 “我能去看看他吗?”俞景隔着手机屏幕,心慌的厉害。 季书答应了,但前提是穿着防护服,且在门外。 这是一家私人医院,陈淮的病房在三楼,是单独的高级病房,里面很大,东西也齐全,比起二楼病房集体隔离的病人,要好的多。 他侧躺着,脸冲着窗外,但应该是醒着的,因为俞景看见他的手指时不时攥紧床单,又松开。 一直在重复这个动作,看起来有些神经质。但俞景当时并没有多想,只当他是被关的有些难受。 护士拿着针剂走进来。 看见针头,他开始本能的反抗,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由于挣脱的力气太大,铁床开始颤抖。 护士往他胳膊上注射了一支镇定剂,手法已经很娴熟。 接着是各种药物的注射和治疗。 陈淮安静下来,半靠在床头,对医生的询问保持沉默。他的头低垂着,手臂处的肌肉崩的很紧,视线毫无焦距的四处乱瞟,看起来很像一个高度紧张的精神病人。 他在恐惧,无论是眼前的人,还是周围陌生的环境,都让他感到不安。 紧接着他开始咳嗽,很沉重的咳嗽,弯着腰,头重重垂下去,像是要把肺从身体里咳出来。 俞景是这个时候才发现不对的,如果只是单纯的肺炎,怎么会是这样的。 季书说的并发症,还是无法避免的爆发了。 俞景看不下去了,快速离开医院,站在门口大口呼吸,但隔离服限制了新鲜空气的涌入。 疫情形势更加严峻,哪怕季书,也不能再随意进出医院。 此后一个月,陈淮被关在这间病房内,身体被注射进各种药物,在最后一次发烧时,陷入了幻觉。 肺炎没能夺走他的生命,却让他再次回到了当初的黑暗。每当他陷入幻觉,就会被当成一次失控。 为了防止他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护士们把他的手脚牢牢束缚住,整个房间布满监控摄像头。 第115章 四月份,疫情稍缓,俞景终于能够再次进入这家医院。 他穿的很普通,并像普通的病人家属一样,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了一下午,直到晚上护士们换班。 俞景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蓝色。淡蓝的墙面,深蓝的窗帘和床单,以及病床上躺着,穿着蓝色条纹病服的人。 因为针剂的缘故,陈淮睡得很沉,整个人瘦了不知道多少圈,脸颊凹陷,手臂上的全是针孔留下的淤青,他把自己裹得很紧,只占了床的一个角落。 俞景难以置信。 不过短短三个月,人就变成了这样。 他放轻脚步靠过去,目光凝视在陈淮的眉眼上,半响,伸手抚了一下,感受到睫毛轻微在他指尖颤抖。 “陈淮。”俞景俯身在他耳边唤。 仪器滴答声有规律的在黑夜中持续响起。陈淮的手指蜷了蜷,整个人毫无意识的睁开眼。 在对视的三秒里,没有波动,没有喜悦,只有淡漠和平静,他没说话,只按响了一旁的呼叫铃。 刺耳的滴滴声响起,俞景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我是俞景啊,你不认识我?” 陈淮依旧沉默,只是摁铃的手越来越快,铃声越来越急促。 这样的动静惊醒了正在小憩的护士,很快,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俞景最后看他一眼,在护士来之前消失在病房内。 陈淮静静坐在床头,当护士询问时,破天荒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认识那个人。 医院不敢疏忽,当即查了监控并打电话通知陈麓。巧妙的是,电话被季书接起了。 此后,俞景以病人家属的身份,得以自由出入病房。同时,季书想办法拿到了陈淮的监护权,让医院那边把病房内的监控全被拆除。 但俞景觉得,其中也有陈麓的妥协。这样的人总是不愿意拉下面子承认错误,只好让季书来当这个好人。 俞景在医院旁边租了个房子,从艺术家变成了病人家属,他经常奔波在菜市场和家之间,买最新鲜的食材学着给陈淮做饭。 陈淮变得很挑剔,总是不肯好好吃饭。有时候也会故意找茬儿,比如说菜里放了生姜,他不喜欢生姜。 但俞景压根儿就没买生姜。 他的情况也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会跟俞景说几句话,不清醒的时候,俞景连他的面都见不着。 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医院的限制放宽了一点,陈淮终于能出病房。俞景推着他去草地上晒太阳,他把陈淮安置在树下,自己坐在他旁边。 他发现陈淮很喜欢晒太阳。 有小孩在放风筝,风筝坠到他们脚边,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兴冲冲跑过来捡。 陈淮在那一刻突然发病。 他的目光死死落在小女孩翩飞的裙裾上,十指痉挛,想要去抓那个女孩,但身体颤抖着,从轮椅上跌落。 小女孩吓得当场大哭,跌坐在草地上。 俞景甚至来不及把人搀扶起来,而是先把陈淮搂进怀里,低声安抚:“别怕,没关系……” 小女孩的妈妈跑过来,把她抱起来:“精神病就该关起来,还到处乱跑,伤到小孩子怎么办!” 周围异样的眼光投射过来,有人在窃窃私语,大概是说他们太过自私。 俞景心内一痛,庆幸陈淮现在不清醒,听不懂这话里的恶意。 曾经的英雄被轻易踩进泥泞,只是因为他生了病。 人群散开,俞景哄着陈淮坐上轮椅,想要把他推回病房。陈淮坐在轮椅上,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一只手轻轻拉住俞景的衣角,抬头时眼睛里有些疑惑:“我吓到她了吗?可是我只想晒太阳。” “没有,”俞景问:“你想放风筝吗?” 印着艾莎公主模样的风筝飞上天时,俞景把手里的风筝轴交给陈淮。他不会控制,东一扯西一拽,风筝很快低下来。 俞景莫名在他脸上看到了窘迫和不安。他重新牵着线,往草地上跑了一小段,风很快把风筝重新带上天。 这次飞的很稳当。 俞景想了想,拿出手机给陈淮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高大的男人窝在小小的轮椅上,头仰着,在认真看那只艾莎公主的风筝。 回病房后,俞景打了一盆温水,给陈淮擦手。 他把自己的双手摁在盆底,眸子盯着俞景的侧脸,半响,很小声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俞景肩膀一颤,抬头看向他的目光。 陈淮又开始遗忘。 遗忘自己,也遗忘这个世界。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掉下眼泪,直到看见陈淮愣愣的伸手,指尖触在他脸上,带走那滴晶莹的泪珠。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难过。 陈淮不再问他的名字。 他乖乖擦干手,上床,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然后习惯性面向着窗户闭上眼睛。 医生说他的情况在好转,因为他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他的身体在变好,但他的记忆好像再也找不回来。 从医院回来之后,俞景感冒了。 一开始以为是普通的感冒,但后来越演越烈,他才恍然大概自己也被感染了。 害怕把病毒带给陈淮,他决定在病彻底痊愈之前,暂时不去医院。 这场病来的突然,家里又只剩他一个人。徐州撬开他房门时,看见的床上鼓着一个包,俞景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抖的跟帕金森似的。 第116章 “要不是我突发奇想来看看,你是不是要烧死在这里?”徐州把装着温水的杯子递给俞景,有些生气。 “我吃过退烧药。”俞景喝了一口水,有些心虚,又劝:“你戴个口罩。” 徐州坐在床边:“放心吧,早就阳过了。”他说归说,手上忍不住替俞景掖了掖被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住了?” “我把李薇那套房子卖了。”俞景咳嗽了两声:“而且陈淮现在住在医院,这边住着方便照顾。” “他是残疾了还是爸妈都死了,要你这么照顾他?!”徐州这回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谈个恋爱谈成这样,这辈子也就见过这一个人:“你把自己搞成这样,他知道吗?” 俞景心说人家连我是谁都记不清,但他也知道,徐州不了解陈淮的病情,他也就没说,怕徐州更心疼。 其实有时候想想,俞景觉得挺该的,毕竟是自己先欠陈淮的。 “算了,你先睡,我去给你煮点粥。”徐州见人神色疲惫,难得放过他一回。 俞景头刚挨着枕头,又挣扎着起来:“你会煮吗?别把我厨房炸了。” 徐州把人摁下去:“睡你的。” 再醒过来烧已经退了大半,屋子里弥漫着米饭的香味,外头天黑了,徐州也早就走了。 粥温在锅里,字条贴在锅盖上。俞景给自己盛了一碗,喝的干干净净。 生病的人大概总是要比平时脆弱一点,比如现在,俞景独自窝在沙发上,就忍不住想陈淮这么多天没见到自己,会不会有点惦记。 但更大的可能是已经彻底忘记。 只是他都病成这样了,总要想点有盼头的事情来哄哄自己,不然也太难熬过去了。 第66章 俞景这场病足足折腾了半个月才算是好全。 去医院的时候,护士告诉他陈淮在草地上晒太阳。推他的是季书,两个人一坐一站,风吹起季书的衣服飘带,往后长长蔓延。 季书很快看见他。 “小淮,谁来看你了?”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故意这么问。 俞景对于陈淮的回答并没带希望,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目光在他脸上定了半分钟,张开嘴,很慢很清晰道:“俞景。” “是呀,是我们小景来啦。”季书推动轮椅来到俞景身边,关心道:“身体怎么样,恢复好了吗?” “好了。”俞景还沉浸在那声名字里,嗓音微哑:“他记起来了吗?” 季书的目光很宁静,像是已经看淡:“没有,但我觉得在变好。”她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因此情绪没有俞景那么重:“上次,他也是主动开口问我关于你,才慢慢好起来的。” “他主动问我了?”俞景抓住她话里的关键。 季书笑笑:“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俞景有些失望,原来并不是陈淮自己想起来的。 季书看出来他的失落,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慢慢来,推他去走走吧,护士说那边有条小路,两旁栽着香樟,很漂亮。” 季书交代完,却没跟他们一起,只是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走远。 如季书所说,这条路的确很漂亮。 俞景看着透过树叶缝隙漏在地上的阳光,突发奇想:“陈淮,要不要踩影子?” 陈淮没回应,哪怕他现在生着病,也知道大白天的,当然没有影子可以踩。 俞景却突然用力,把他的轮椅推到一片光斑下,阳光的温度被树叶削减了一部分,落在陈淮身上,变得温和又亲切。 下一秒,俞景再度用力,轮子飞快转动,和陈淮一起沐浴在前方的光斑之中。 两个人就这样走了一路。 俞景的汗水滴下来,浸湿了衣领。但他总觉得陈淮应该是喜欢的。不然整天待在轮椅上,太无趣了。 往回走的时候正巧遇见负责给陈淮扎针的护士,看见两人,她笑了一下:“他是不是叫俞景。”见后者眼里泛起疑惑,又解释说:“这位病人这段时间一直在重复这个名字呢,生怕自己又忘记掉。” 陈淮垂着头,像是没听见。 俞景在护士走过后,蹲在他面前,头一次用这样认真的语气问他:“为什么要记住我的名字?” 良久,听见陈淮用小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因为你那天哭了。” 那滴没来得及落下的眼泪,烫到了陈淮的手指,也让他明白,原来记不住一个人的名字,是一件这么让人伤心的事情。 所以他每天默念那个名字,在护士推他出门时停在门口,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这一刻,俞景无比坚信,陈淮会好起来。 晚上,趁着陈淮睡着,俞景把他的衣服都拿出来,借了熨烫机,想烫一烫。 柜子里全是蓝色的病服,只一件白衬衫,孤零零挂在角落。 俞景把衬衫铺在床上,熨烫机落下,陈淮突然伸出手来,被机器的高温灼伤手指,又很快缩回去。 俞景吓得连忙拔插头,然后捞起他的手,发现指腹已经烫红了。 他心疼更自责,接了盆冷水给他泡着,又去拿了烫伤膏:“手放过去干嘛?” 陈淮看了眼自己被烫红的指尖,破天荒回答了俞景,却牛头不对马嘴:“我是不是不会好了。” “胡说。”俞景低头在他手指上吹了吹,用笃定的语气告诉他:“相信我,你会好起来的,很快。” 第117章 在医院待到夏天,万物都繁茂起来的时候,陈淮的身体指标也终于越来越好。 俞景想让他离开轮椅,用双腿行走。 陈淮很听话,乖乖扶着俞景的手学着站立,在受伤的右腿用力时,却猛然坐下,浑身颤抖,不肯再起来。 他的腿在病发之前明明已经恢复的很好,但他不愿意站起来,只要一用力,他就会说自己腿很痛。 医生说他可能混淆了记忆,以为自己还处于多年前断腿那个夜里。 俞景再也没有提出让陈淮站起来。 季书签了字,俞景带着陈淮出院。他们没有回京都,而是去了大理。 那里四季如春,夏天也不热,能满足陈淮夏天也能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喜好。 租房子的阿姨给他们提供了两套,一套有院子,一套没有,俞景要了有院子的那一套。 谈得差不多了,房东拿出纸质协议,要签字。俞景签完字,转头发现刚刚还在身边的陈淮不见了。 房东也没看见,只说让他找找,那么大个人总不会走丢了。 俞景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又到院子里,看见陈淮坐在摇椅上晒太阳。 一只橘猫从墙头一跃而下,蹲在花盆旁边看新来的邻居。 陈淮伸手想去摸它,它也不躲,尾巴翘得高高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俞景出声制止了他的行为,害怕那只猫会抓伤他。但猫咪实在太不客气,总要悄悄溜到陈淮腿边蹭一蹭,见陈淮仍旧坚持不碰它,干脆用头主动蹭陈淮的手掌心。 没人能抵御毛茸茸,哪怕是很听俞景话的陈淮。他和小猫的目光撞在一起,一人一猫迅速偷看忙着打扫卫生的俞景一眼,像是完成了某种隐秘的交易。 陈淮心满意足收回手,橘猫喵喵叫着摇起尾巴。 俞景先受不了了,他去问了邻居,知道这只猫是流浪猫后,干脆自己收编了它,给它取名叫小橘。 第二天,两人一猫出现在了宠物医院。 医生给橘猫做了体检,还打了疫苗,告诉俞景这是一只很健康的小猫。 季书打电话来的时候,俞景正在房间套被子。房间的床前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透过窗户,他能看见院子里陈淮正躺在摇椅上睡觉,腿上还趴了只橘猫。 季书给他们寄了很多日用品,还给俞景打了一笔钱。她告诉俞景,自己已经把陈淮的公司收购,并把其今后产生的利益都用于儿童教育事业上。 俞景很感激她。 晚上吃完饭,俞景推着陈淮出去散步,小橘不爱走路,懒洋洋贴在陈淮腿上。 他们沿着洱海一直往前走,早已陌生的景象也日益熟悉起来。 路边有阿姨在卖烤乳扇,奶香味从那边飘过来。 俞景偏头看了眼,阿姨身边围满了买乳扇的游客。 他想了想,把轮椅停在路边,叮嘱陈淮:“等我一下。” 有卖气球的人从路边走过,陈淮的目光落在他握着的气球上,气球是云朵状,中间黄嫩嫩的芯子像向日葵。 他推动轮椅,一直跟在那人身后。 俞景买完烤乳扇,一转头发现陈淮不见了。那么大一个人,怀里还有一只猫,说不见就不见了。 他第一反应是看路边的沙滩,怕他连人带轮椅滚下去,第二反应是看临水的地方,怕陈淮掉水里了。 直到小橘从前方蹿过来,身后还跟着快把轮椅摇冒烟儿的陈淮。 “哎!没给钱呢!” “前面那个摇轮椅的!” 十分钟后,陈淮和猫都低着头,在路边听俞景训话。又过十分钟,俞景终于训完,陈淮把手里的线悄悄系在俞景手腕上,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俞景没管他,任由气球摇摇晃晃飘在他脑袋上,时不时被风吹的撞他一下。 水杉依旧挺拔,洱海波光潋滟,路边仍旧是开满的小野花。 不过这一次洱海面上浮满了海鸥。俞景买了面包,拿给陈淮一块,推着他过去打算喂海鸥。 他低头,看见陈淮腿上的橘猫嘴里叼着一块面包,正吃的开心。陈淮拿着剩下的半块面包,趁俞景不注意,腮帮子嚼啊嚼,咽下去了。 俞景:“……” 原来他生病了是个装聪明的傻蛋。 俞景当没看见,指着天上绕圈圈飞的海鸥:“把面包扔给它们。” 陈淮手一扬,半块面包出去,连海鸥都吓了一跳。家里有矿的人喂海鸥都出手大方。 俞景没说话,嘴角扬起来。 大理是个好地方。 当年没能等到的人,如今就在身边。 第67章 “你爱他吗?” 俞景总是忍不住想起最后一次见到陈麓时,他问出的话。 彼时后者吸了一口烟,目光深沉,思绪回到多年前的某个夜晚:“你的父亲叫俞哲,本来有机会被调回京都。陈淮大学毕业那年,我找了关系,那个属于你父亲的职位,落到了他头上。”他仿佛没有丝毫愧疚,对他来说,这应该是一件理所应当又不值得被计较的一件事情:“你父亲的申请被驳回,那个职位暂时空置。如果不是陈淮,你的父亲不会死,即使这样,你还要爱他吗?” 上位者仿佛永远高高在上,哪怕知道他横跨的,是他人的生命,不过一场饭局,就决定了他人的命运。